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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宋武功队(下)】

    武功队,大宋早已有之,并不新奇。《后村先生大全集》有载:“南渡初,诸大将军中有所谓武功队,谓一队之人,皆武功郎、大夫。”

    这是因为当时也正处于乱世,乱世出英豪,英豪多军伍。不少军卒昨天还是一小兵,今天打了个大胜仗,军功立马蹭蹭蹭上涨,直接升“小使臣”{九品军阶},下一次又打胜仗,又蹭蹭蹭升为“大使臣”{八品军阶}。由于当时国破山河乱,物资、军械、粮草奇缺,对这些军功升得太快的军官,朝廷除了给告身、给军阶、给赏赐,根本拿不出相对应的装备与兵马。结果这些大小使臣只好继续当普通士兵用,把这些精锐老兵悍卒组建一队队军官团——“使臣队”,这就是宋朝最早的武功队了。

    而眼下的情形跟南宋初差不多……不,是差太多。在赵猎与他的龙雀军出现之前,行朝几乎都在打败仗。地盘一片一片丢,物资一堆堆扔,兵马一队队灭,根本没机会组建使臣队。

    而今日,赵猎的武功队建立,预示着未来宋军将会有更多武功队、使臣队出现。只有这样的精锐战队,才有可能与横行世界的蒙元怯薛军一决高下。

    接到宫宴之请后,赵猎不敢怠慢,立即召集特战队员——嗯,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称之为“武功队员”了,即赴行宫。

    皇太后所居的行宫就在诸司衙署后面,占地三亩,比当初那南恩州孤岛上的草宫大不了多少。尽管内廷工匠与内侍们使出浑身解数,把个行宫装点得富丽堂皇,但格局小就是小,单靠软装终究难以弥补。

    没法子,崖城毕竟是个小城,能划出三亩地当行宫已经是极限。城外倒是有许多风光极佳、面积广阔、适宜修建行宫的所在。只是眼下强敌虎视,崖城随时会变战场,谁敢把行宫建到城外?

    当赵猎带着一群武功队员来到行宫凤台之下,内宫首领太监汪公公正笑容满面迎候。

    这位年约五旬,面如团扇,红润光泽如妇人的公公,曾服侍过端宗、末帝两位少年官家。眼下又服侍皇太后,一直忠心耿耿,深得皇太后与两位官家信任。若是在承平之世,这位内宫之首必定炙手可热,是百官将门的巴结对象,就算是赵猎这样的宗亲,也会礼敬有加。不过,眼下这时局,枪杆子最大,带兵的最牛,太监内侍地位直线下降。昔日高居云台之上睥睨群臣的大太监,如今只能站在凤台下,做那迎送勾当。

    汪公公笑吟吟与赵猎客套几句,目光就落在赵猎身后十八位队员身上,边看边啧啧:“不愧是龙雀精锐啊,这精气神,当将军都绰绰有余了。嘿,久闻信安公这亲卫里有不少少年勇士,还真是……啧啧,小小年纪就如此骁勇,了不得……咦,信安公,数目略有不对啊,尚缺二人。”

    赵猎哦了一声,道:“有一名队员重伤未愈,难以觐见,另一人乃女子……”

    汪公公一阵尖笑:“太后早有吩咐,那位叫丁……嗯,丁小伊的女中豪杰,一定要出席。”

    赵猎向高高的行宫方向一拱手:“皇太后慧眼如炬,不苟一格,那真是丁氏女的福气。”扭头对丁小幺打了个眼色。

    丁小幺兴奋离队而去。

    江公公领着一行十八人依次登上凤台,先到配殿更衣洁净,再由几位司值内侍一一为诸队员讲解各种觐见礼仪。

    半个时辰之后,汪公公再次出现,领着一行人前往凤阁觐见皇太后。这时赵猎等人已换上一袭只有正式而隆重场合才会穿的广袖深衣,头戴梁冠,两条长长淡黄绦带垂下,增添几分出尘之意。

    衣冠穿截好,众人互相对视,人人表情精彩,都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一路上丁小幺等少年不时偷偷扶一下高冠,生怕掉了。

    就在凤阁云台三十三级白玉阶之上,两排鲜衣明甲的持戟甲士分立两侧,每三阶一甲士,个个魁梧壮硕,挺胸腆肚,瞪着觐见的一行人,眼色凌厉威严。

    宋朝禁军挑选严格,能充任禁卫者,都是身家清白,忠诚可靠,力能挽强并有过战斗经验的精锐,倒也不全是样子货。

    赵猎一行再度被拦下询问,一个身材高大、两腮长着鬃须、一脸傲然的青年将领盯着一个个武功队员,目光不善。当看到张君宝等少年时,又是吃惊又是不解。最后目光落到赵猎身上时,青年将领挤出一丝笑意,双手作揖:“信安公,又见面了。”

    正是杨太后之侄、守卫行宫的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杨行勇。

    赵猎拱手回礼。

    杨行勇目光游移,满面疑虑盯着眼前又是少年又是女子的队伍,眼神如鹰:“皇太后着令信安公领当日以二十八人连破数百北庭悍卒,更力挫百千强敌的锐士前来觐见……就是他们?”

    武功队员们在战场上烈血赤胆,无畏杀敌,但到底身份卑微,到这皇宫觐见太后,又是更衣又是学礼仪,弄得一条条战场厮杀汉大汗淋淋,无端惶悚不安起来。此刻被杨行勇气势一压,竟有些气馁。

    赵猎回首,向队员们尤其是少年们微微颔首鼓励,然后回头对杨行勇淡淡道:“正是。怎么,杨军使有疑问?”

    杨行勇看看自己手下孔武有力的禁卫,再看看这支队伍里混杂的毛都没长齐的少年还有弱质女流,怎么也难以与那支若大名声的传奇战队联系起来。

    不过,再怎么疑虑,他也不敢当着赵猎的面质疑,强笑道:“岂敢岂敢。”退下让开通道。

    赵猎略略点头,扬长而去。

    武功队员们一个个从杨行勇等禁卫眼前经过,轮到张君宝时,这经过浴血奋战,煞气渐成的少年冷声道:“没听过有志不在年高?”宽袖一拂,昂首而去。

    杨行勇脸色一沉,但还没完……

    丁小伊经过,哼道:“没听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哼!”快步追上队伍。

    杨行勇脸色泛青,心下发狠:“让你们蹦哒,等你们都到了爷的手下,看爷怎么整治你们!”

    这时一个禁卫凑上来轻声问:“军使,啥人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都没听过啊。军使读书多、见识广,给咱说说是哪个泼天胆子敢说这等话?”

    杨行勇眼一瞪,想说“我哪知道是哪个吃豹子胆的家伙说的”,但又觉得这样显得没见识,弱了自己在手下的形象,哼了哼:“你等当然不知,这人……哼哼,了不得!”边说边走开,那禁卫跟了好一会,终究也没能从杨军使嘴里打听出那个“了不得”的人物是谁。

    而此时,赵猎一行已经在汪公公引领下,趋入行宫大殿,朝丹墀之上,空空如也的龙椅之旁,那道珠光宝气的珠帘之后隐隐绰绰的人影躬身行礼:“臣赵猎,率武功队一十九人,叩见皇太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太后挖墙脚?】

    大殿里,丹墀下,两排长案一字排开。受地形限制,这所谓的大殿其实也并不大,也就两百多平米的样子,不过武功队共二十人赴宴,足够安排得下了。

    大殿里铜鼎燃香,明烛高照,香是龙涎香,烛是海鲸油。香气缭绕,沁人心脾,明烛耀目,纤毫毕现。无论龙涎香还是海鲸油,都是昂贵之物。不过这贵只是在输入中原之后,物稀而贵,在崖城这样的海商中转站倒不算贵。再说了,现在行朝什么东西都缺,就是不缺钱,再贵的东西都买得起,

    在赵猎等人进来之前,大殿空旷而安静,这会即使多了他们这二十人,除了众人细细的呼吸声,依然静得落针可闻。

    在赵猎叩禀之后,帘后并没出声,但伏叩于地的武功队里每个人都感到身上落下一道观察的目光。

    少顷,才传来杨太后那柔和的清音:“赵卿,诸君,免礼平身。”

    众人按先前礼仪教导,齐声谢过,这才在小宦引领下一一入坐。每个队员都坐得端正整齐,有如一排直线,军姿肃然,真正的坐如钟,令太后、汪公公等看得啧啧称奇,原有的一丝怀疑也散去。随后,有宫女奉上清酒,并以玉质长柄勺一一为诸人斟酒。

    帘后传来太后柔声:“赵卿率诸君不辞艰险,突营回援,浴血奋战,忠勇可嘉。请满饮此杯。”

    武功队员们眼巴巴看着赵猎,一见他举杯,也忙跟着举杯,并跟着赵猎一齐喊:“谢皇太后。”

    然后大殿里一片咕嘟咕嘟饮酒声,刚放下杯,宫女便又用长柄勺满上。大宋的清酒度数不高,十杯八杯醉不了人。

    杨太后的声音又响起:“诸君皆有加官,再加赏二十两银碗,衣袍一袭七带,五两银腰带一条,茶、绢五十份,滋表忠勇,以为我大宋将士楷模。”

    赵猎与武功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拜谢,心下疑惑:“武功队是解了崖城之危没错,但在皇家眼里,这也是应当的吧。有功按律擢赏也就是了,为什么又是赐宴,又是赏赐,规格如此之高?事出反常啊。”

    这时又听太后道:“据说当日南门血战时,你这支小队原有二十八人。”

    赵猎答道:“是,当初臣确实率二十八人渡海奔袭,解围崖城。南门血战,敌附如蚁,狂攻如潮,将士浴血,战死者八,其余无不带伤,另有伤重卧榻不起者。此次入宫,也只得一十八人而已……”

    帘后沉默,武功队员沉痛,连盛酒的宫女都轻轻垂下头,大殿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帘后才传出幽幽之声:“都是忠义之士啊。”

    赵猎深吸一口气,深沉道:“家国危亡,匹夫有责,一息犹存,誓当灭虏。逝者托山阿,生者战不息,唯此而已。”旋即双手端起酒杯,神情郑重,向天空一揖,然后轻斜杯口,将酒徐徐沥于案前,“仅以此酒,祭奠保卫崖城、万安、昌化之所有军民之英灵。”

    武功队所有队员同样一脸正容,端杯揖空,沥酒案前。

    赵猎等人这一番举动,不管杨太后心里怎样想,也只得让使女代己持杯洒祭。

    一番感慨、奖掖之后,一群宫婢如穿花蝴蝶,托盛着酒菜陆续上桌,筵席开始。

    杨太后先赞了赵猎几句,都是“忠恤体国,有先人遗风,不愧英烈之后”之类的套话,然后话锋一转,开始逐一称赞起来。她的目光首先投注到唯一的女队员丁小伊身上,语带笑意:“这位丁家小娘子真了不得,以一女子之身行那男儿壮举,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军中花木兰,将中李平阳啊!”

    北朝花木兰的故事在宋时已流传,而唐朝平阳公主领军助父兄夺天下,一支“娘子军”天下闻名,知书识文的杨太后自然不会不知,故以此二巾帼做比,这是对丁小伊极高褒奖了。

    这还是宋朝时什么杨家将、薛家将的故事没流传开来,否则杨太后多半会用穆桂英、樊梨花来称赞丁小伊了。其实本朝倒是有个货真价实的女将军,便是那号称“二十年梨花枪无敌手”的红袄军首领杨妙真。只是红袄军叛服无常,先后降过宋、金、蒙元诸朝,名声不佳,杨太后自然不好拿此人来做比。

    丁小伊却是大字不识,哪听过这些,愣了半天,在赵猎不断咳嗽下,手忙脚乱向太后施礼,唯唯而应,却不知说啥好。看她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杨太后就知道自家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杨太后郁闷了一把,勉强打起精神,转而对丁小幺等少年赞道:“原本听说这群勇士里有十余少年,本宫还不敢相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小小年纪如此锐勇,假以时日,我大宋又多一群虎狼之士。寻常这个年纪的少年,能与那新附军对阵就算很不错了,而今居然能连连击败北庭精锐与鞑子精兵,着实了不得,也不知赵卿如何训练出来的。”

    少年们都是咧着嘴笑,激动而开心,只是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杨太后更加郁闷。

    赵猎慢慢咂出一丝味来了——皇太后这是在挖墙脚啊!堂堂皇太后,也干这事?!看来这一次武功队的表现还真是太抢眼了。

    到了现在,赵猎哪还不知杨太后的真正目的。这位皇太后不惜纡尊降贵,宴请一众前几日还是白身的军卒,所看重的,还不就是这支小队出色的战力?连成百上千的强敌都能挡住、打退、击败。有这样一队禁卫贴身保护,他日纵使蒙元重兵围城,也能溃围而出,逃出生天吧。

    虽然没得到意想中的热烈回应,但在杨太后想来,她以皇太后之尊,赐宴赐宝加赏识,别说这些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兵,就算是将门世家子弟,也得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以报皇恩吧。对这些军卒,稍加笼络就好,没必要也不可能浪费太多精神,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于是,杨太后以淡淡语气道:“天武四厢宿卫欲从诸军中使臣、副使[七品]里擢拔一部充任。赵卿,汝军中可有若有愿为天家宿卫者。”

    这话简直再明显不过,太后要人了。

    这话不好接啊,赵猎看向武功队员,一张张面孔看过去,无论原先的雷霆战队战士,还是少年战队队员,他们的眼神里都只透着一种坚毅与忠诚,

    这一刻,赵猎终于知道自己的苦心没白费。自建军之初,他宁缺毋滥、优中选优,政审忠诚第一的挑选原则此刻终于发挥出效果,他一手打造的大宋武功队,已经深深打上了他赵猎的烙印,只会是属于他,谁也拿不走!

    赵猎长吸一口气,突然道:“皇太后方才不是想知道臣是如何训练这些少年的么?”..

    杨太后不明白赵猎怎么突然引开话题,她刚才是说过这句话,但不过是随口客套,哪会当真想听赵猎的练兵之法,笑道:“赵卿莫非也要为天武军训练一批少年锐士?”

    赵猎不答反躬身道:“请皇太后许臣小小演示一番。”

    杨太后略一迟疑,不过也想看看赵猎要干什么,点头道:“许!”

    赵猎没多废话,对丁小幺、张君宝等少年喝道,“少年战队,列队!”

    少年们闻令一跃而起,按高矮顺序,短短三四秒,就排成一个笔直的一字队形,当真是动如脱兔。

    队将丁小幺双拳在腰,小跑到赵猎案前,大吼道:“崖城少年战队总数十五人,实到十五人。请总教官训话!”

    赵猎的命令很简单:“向右——转,齐步——走!”

    哒哒哒哒哒,少年们整齐有力地甩臂,大步向殿外走去,笔直一条线,直直地走。

    除武功队员之外,杨太后及殿上所有人都是一脸莫名,不知这位信安公葫芦里卖什么药。

    大殿正门并不正对阶梯,而是高达数丈的云台。此时云台四周的甲士看到这支奇怪万分的少年队员这么走出来,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办好。

    赵猎只朝龙飞翼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长身而起。而赵猎则从容端杯饮尽。

    包括杨太后在内的殿中人原本都不明白赵猎此举何意,但眼见那队少年越来越接近云台边缘,竟然没有半点减速或停顿,顿时一个个瞪大眼睛。

    哒哒哒哒哒……排在最前头的蚱蜢,距高高的云台只有五步。以少年队的行进速度,五步,顶多不过三秒就会掉下去。然而,没有接到命令,少年们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依然一往无前。

    云台上值守的甲士们都看呆了眼,咣当,有人的铁戟都掉地了。

    殿上的宫女内侍们脸上都涌起惊骇之色,个个手里有什么就揪紧什么,什么都没有就揪紧衣裳。

    而这一切,赵猎仿没看到一般,他的手,只紧紧捏着洒杯。

    帘后的杨太后也失态叫道:“赵卿,快,快叫他们停下!”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最前头的蚱蜢已经一脚踏空,身体一沉,掉了下去……

    “啊——”终于有宫女掩口不及,尖叫出声。

    “立正!”赵猎适时一声断喝,少年队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云台边上,一条有力的臂膀倏然出现,一把捞住蚱蜢保持着向后甩的手臂,一荡之下,将他生生吊在云台壁上,然后慢慢扯上来。

    龙飞翼!

    大殿里、云台上,一阵阵长长呼气声。有几个宫女摇摇欲倒,连站都站不稳了。

    汪公公盯了赵猎一眼,眼神复杂。

    大殿一派寂静,良久良久,帘后才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好吧,人我不要了,要枪,总行了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给 个 屁!】

    赵猎离开行宫时,脸色是阴沉的,杨太后没能拉走他的武功队,却给他下了一道旨意,必须为捧日军、天武军提供连珠火枪三百支。并且还要把军器少监郭承贵及一众内廷工匠调回。不用问,自然是为禁军制造枪支了。

    三百支?!

    赵猎真想唾这婆娘一脸,自己眼下的库存都没有三百支,到哪给她弄去?不过在行宫里他除了点头应允,还能怎地?

    “离开这里!这地方不能呆了。”赵猎暗暗下决定,他心里清楚,这是杨太后及一干朝臣还不知道他的军工基地,若然得知,怕立马就让他献出。

    如果郭承贵等工匠都被调回崖城,这个秘密同样也难以保住。

    “枪一支都不能给,人一个都不会留!”

    这一刻,赵猎下定决心,拒不奉诏,离开崖城,回万安军。他就不信了,凭眼下宋军这大小猫三两只,还敢到万安讨野火不成?而且眼下这局势,只要行朝不脑残,绝对不敢跟他撕破脸。

    “出城,进驻龙雀军营。”赵猎果断下令,“自今日起,全军三级警戒,未得本将亲自签发手令,任何人不得出营半步,违令者斩立决。”

    崖城保卫战打胜了,但不知什么原因,龙雀军并没有被安排入城扎营,而是驻扎在南门外原元军军营里。理由是城狭地促,难容大军。实际上这理由站不住脚。崖城军营确实不大,只能容纳三千兵左右,但当时宋军被打得只剩不足千人,而龙雀军援军也不过一千多,完全住得下。

    其实真实原因行朝官员们都心知肚明,不挑破而已——弱干强枝,岂能不防?

    ……

    就在赵猎与他的武功队被杨太后召入宫的同时,在户部尚书杨亮节府邸里,杨亮节也正宴请两个人。

    两个在龙雀军中分量仅次于赵猎的重要将领:副都统制江风烈、统制官欧阳冠侯。

    满桌海味佳肴,眼前美酒美姬,然而二将却食不知味,面色肃然。这二人可都是杀伐果决的大将,煞气威重,以致身边的美姬都战战兢兢,不敢放肆。

    高居主座的杨亮节高冠博带,宽袍广袖,加上三咎飘逸的长髯,意态从容,气度令人望之心折。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稳坐掌钱粮的户部尚书兼度支使之位,与文天祥、陈宜中、张世杰等人杰分庭抗礼,更曾把宋末杰出宗室嗣秀王板倒,自不等闲。

    杨亮节边饮边从酒杯口沿窥视二将,眼睛微眯:“二位将军,为何不饮?是酒不合心,还是美人不称意啊?”

    二将目光一碰,微点头,欧阳冠侯开口道:“本军新收元俘七千余人,又得苏殿帅送来大陆义勇千余。甄别、选练万军,诸事繁杂,百务缠身,实在难有心情饮乐,望计相恕罪。”

    宋朝的度支、户部、盐铁三司长官掌握财政大权,权同宰相,故称“计相”。

    而江风烈只静静说了一句:“家父丧不过一载,烈仍在守孝其间。”

    杨亮节放下酒杯,向江风烈致歉,不失风度,并对二将道:“二位将军当世英豪,挥手之间,万军辟易,敌酋自沉。欲将此虎狼之师,自需劳心劳力,超脱常人之付出。是本相疏忽了。”大袖一挥,诸美姬皆起身,齐向杨亮节福礼,垂首躬身退下。

    二将顿首:“谢计相体谅。”

    杨亮节慢慢转动酒杯,望着江风烈,眼里的欣赏怎也藏不住:“师毅不愧是将门虎子,一战破敌两万,就连阿里海牙那等凶名昭著的元廷名将,也被二位将军生生困住,被逼**。自蒙元兴起数十年,与金、夏及我朝等三朝大小数百战,未尝有如此惨败。道斋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提起先父,江风烈眼圈微红,默默点头无语。

    “想当年,本相与道斋同朝为官,惺惺相惜,共同进退……”杨亮节以沉痛而缅怀的口吻,说了一大番当年与江钲非同一般的“友情”,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两人是生死之友,刎颈之交。

    欧阳冠侯还罢了,虽然他也算是江钲的忠顺军一员,但毕竟只是下属,对这位老上司不了解,更不可能知道老上司与同僚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江风烈是什么人?江钲之子!而且一直随父征战。朝中之事,父亲虽然说得少,但哪个是同盟,哪个是对头,江风烈岂会不知?

    这杨亮节,就是父亲的政敌。父亲就是被他还有张世杰一齐排挤出朝堂的,现在却来这番惺惺作态。

    江风烈神情淡淡,一任杨亮节扯淡。

    杨亮节虽巧舌如簧,不过说了半天只得到平淡回应,渐渐也扯不下去了,不动声色收回,笑道:“有位贵客暂居本相府中,二位将军随本相一同拜见如何?”

    江风烈、欧阳冠侯皆是一惊,什么样的贵客,居然连杨亮节这样的人物也要说“拜见”二字?

    杨亮节说完后当先而出,二将左右随行。杨府不大,也就三重四进而已。崖城太小,所有官员府邸都因陋就简,杨亮节再有权势,也没法、更没胆多占地——他的杨府还能比行宫大不成?

    原本二人猜测所谓贵客是与杨亮节差不多年纪的某宗室,结果当他们看到这贵客时,简直大眼瞪小眼——这居然是一个小童,而且还是一个卧病在床,脸色苍白,身体羸弱的小童!

    看到二将一脸莫名,杨亮节神秘一笑,说出了一个名字。

    江风烈、欧阳冠侯初时惑然,但咂摸一会后,脸色渐渐变了……

    当三人重新返回筵席时,杨亮节目光闪动,捻须微笑道:“二位将军都是人杰,当知取舍,本相就不多说什么了。嗯,犬子行勇,麾下之捧日、天武军扩编在即。这是我大宋眼下最后、最精锐的两支禁军,至少要补足五千之数。嗯,龙雀军如此精锐,实不应再以厢军视之,哈哈哈……二位将军都有侍卫亲军都虞候的职份,完全可胜任新编禁军副都指挥使嘛……呵呵呵呵。来来,二位将军,满饮此杯……哦,师毅可以茶代酒……”

    从杨府出来,江风烈、欧阳冠侯让护卫们远远跟着,也不骑马,只在烈烈海风中默默步行。

    良久,欧阳冠侯突然豁然大笑:“杨计相啊杨计相,你纵有好手段、好底牌,却也是无用!无用啊!”

    江风烈也长吐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仿五四手枪,咔嚓拉动套筒,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定远说得再对不过,杨亮节,嘿嘿,他太不了解龙雀军、武功队的武器了。他当真以为,这武器是想要就能要的?这龙雀军,是想收就能收的?还扩编五千?呵呵,我倒要看他们届时如何收场。”

    欧阳冠侯心下也是摇头,杨亮节以为把他二人拉过来就能为他儿子弄到两个勇将当帮手,却不知他二人其实并不比寻常宋将强多少。他们之所以能打得阿里海牙父子三人满地找牙,全靠一支超越时代的火器军队。没有这支火器精兵,给他们指挥任何一支宋军,别说击败阿里海牙,怕是连脱温不花,甚至那忽失海牙都打不过。

    还有,听杨亮节的意思,还想把龙雀军补入禁军。岂不知龙雀军强就强在武器及配合这种武器的训练,没了武器,就如同猛虎失去爪牙……如果触及那个人的底线,把武器弹药供应一掐,呵呵。

    “立下不世功勋,却遭如此对待。强敌刚去,危机方解,为各自利益,就对功臣上下其手,这些权贵朝臣呐……他们就不怕再来一次崖城之围么?看到时谁来解救他们?反正我们是不会再来了。”二人都是愤慨,一阵阵心寒。虽然各种吐槽,但二人却有意无意避而不谈今日所见的那个小童。

    最后,欧阳冠侯问江风烈:“你说,要是都统听到这些要人要枪的要求,会怎么说?”

    江风烈迎风长笑:“他会说——给个屁!”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给 我 打!】

    正月刚过,一个爆炸性消息传来,阿里海牙并未**,而是玩了一手瞒天过海,跑了。但天网恢恢,撞到了正返航的龙雀军正将王平安手里,结果一通乱枪,阿里海牙父子都成了筛子。

    两具跟咸鱼一样发臭的尸体被验明正身后,行朝上下终于松了口气,这只百足之虫,终于死硬死硬了。

    于是乎,王平安,这位既没参加万安之战,也没参与崖城之役的最早追随赵猎,同时又是最早退役的元老,一下就被封了侯——阿里海牙的人头,值得这个价!

    此外,佟掌舵及二十海上战队战士,俱因功受赏,赏赐丰厚。

    得知这个消息,有人吃惊、有人欢喜、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这些家伙,运道太好了!

    杨行勇,就是嫉妒者之一,而且嫉妒得发狂。

    “要是我手里有一批连珠火枪,就凭我捧日、天武军之大宋最精锐禁军的战力,什么功劳会没有?何时轮得到那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军龙雀军?要是我手里有这样的枪几百……不!上千支,我就是崖城之役的主将,当日怎会让敌酋逃跑?击杀阿里海牙这样的泼天大功,又岂会落到一个又瞎又瘸的废人手里?”

    杨行勇当真眼红了,通红通红;当真恨了,恨得咬牙切齿。

    他是外戚,是杨太后之侄,是皇室最信任的人。杨太后把行朝最精锐的两支禁军交给他,想方设法给他弄功劳,好提拔、重用。好像这次崖城保卫战,他从头到尾都没到南门甚至相对安全的西门打个转,只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守卫行宫,提心吊胆听着城门动静,宫中府中所有财物已打包装车,随时保护皇太后“南狩”。

    他那几天唯一做得比较拼的事,就是紧急找了条河沟,突击练习游泳……

    就这样,战役胜利后,他也因站岗出色“护卫有力”而升官一阶,获了个宁远将军的散官。杨太后甚至还想借此给他弄个爵位,开国子什么的。但就这么区区一个子爵,被父亲杨亮节知晓后,立即阻止,认为不妥,这样强行揽功,会令朝臣不满。

    一个子爵他都弄不到,却被一个残废弄到了,而且还是比子爵高出数级的侯爵。

    试问杨行勇怎能不嫉妒、不眼红?!

    枪!他要枪!

    虽然太后对他说了,已经下令让信安公先期入贡三百支连珠火枪,足够装备捧日、天武四厢禁军。但等了好些天,军需官已跑了好几趟龙雀军大营,得到的回答是枪需在万安制造,尚需时日,请耐心等待。

    耐心!耐心!他的耐心已经快磨没了!枪还在造是吧,那好,咱就要现成的。当日南门血战,据闻武功队战死八人,这么说来,至少有八支连珠火枪无主,就先取这八支枪玩玩。熟悉熟悉,威风威风。

    这么一想,杨行勇心头火热,再也按捺不住,领着十几个禁军心腹,直奔南门龙雀军大营而去。

    龙雀军大营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更何况此时赵猎已下达三级警戒。

    杨行勇也是得授过兵法的,自然了解此节,不会没有准备。于是口称有皇太后口喻,要面见信安公。

    一般说来,内廷无论是口喻还是懿旨,都是由内官传达,鲜有禁军都指挥使来传达的。不过杨行勇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说要传达,别人还真不敢不信。

    门校不敢怠慢,立即快马通传。很快,杨行勇一行得以进入军营。并在一准备将的引领下,直入中军营帐。

    赵猎、江风烈、欧阳冠侯等龙雀军将领,俱全身甲胄,配枪带剑,肃然等候。

    结果,他们等来的是杨行勇一句话:“奉太后口喻,着令龙雀军都统制赵猎,先行交付八支连珠火枪。”

    赵猎等将面面相觑——这就掂记上啦?!

    不过赵猎很快反应过来,杨太后好歹也是辅佐过两任皇帝的人物,虽无大才,但气度还是有的,岂会如此迫不及待?当下眯起眼,淡淡道:“枪械制造有多难,杨将校(都指挥使敬称)不会不知吧?我万安军火枪产量虽略高于崖城,但三百支怎样也得要三五个月,这才过得几天?杨将校何必如此操切?”

    赵猎也不小白般质问“这真是太后口喻?”因为这种事根本没法对质,杨太后绝不会因为八支枪而让自家侄儿难堪,问也是白问。

    杨行勇拱拱手,嘿嘿一笑:“枪支难造,咱也知道,咱这次来,问的不是那三百支枪,而是信安公护卫队‘武功队’手里多出的那八支连珠火枪。怎么样,这是现成的吧?”

    赵猎盯住杨行勇好一会,看得后者心头发毛,正想喝问,赵猎却突然道:“无论刀斧旁箭还是火枪,但凡是武器,就会有损耗,杨将校不会不知吧?”

    杨行勇一愣:“枪也有损耗?”一脸不信。

    赵猎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咬着牙,一字一顿:“必、须、有!”

    赵猎这样说并非托辞,而是真的。因为当日南门血战,激战经日,枪声几乎就没停过,武功队的枪管都是用无缝钢管制造,又不是兵工厂专用的深孔管,哪里经得如此烈度的战斗,所以战士们手里的枪管几乎都打废了,武功队差点被废了“武功”。这之后,回收了部分牺牲战士的武器,分发补充,万安军“铁屋”军工基地紧急送来一批刚下生产线的枪械及子弹,才勉强补齐,保持战斗力,那有富余?再说了,就算有富余的,也没可能给你这姓杨的家伙!

    赵猎把理由一说,杨行勇的脸色就难看了。

    “一支都没有?”杨行勇脸色阴沉,要不是眼前之人是宗室,哪怕是什么信安公、都统制,他都不会这么忍耐,早就发作了。

    “连珠火枪没有,燧发火枪倒有八支,想要就拿去。”赵猎也是竭力忍耐,要不是眼前之人是外戚,区区一个从五品的禁军都指挥使,敢在眼前人五人六,他早就命人拿下了。

    “燧发火枪?”杨行勇脸黑得要下雨,这种枪他当然见过,还试射过,排枪射击威力固然大,但单对单还不如弓箭。据当日曾目睹过连珠枪之威的张雄告诉他,一个拿燧发火枪与一个拿连珠火枪的士兵对战的话,后者可以轻易杀死前者好几次——具体几次,端看连珠枪里有几颗子弹。

    他杨行勇可是堂堂皇太后之侄,户部尚书、度支使之子,居然想用这些破枪打发了?!

    “好、好、好!”杨行勇咬牙切齿,指着赵猎,“你有种!待我禀报皇太后,让她老人家评评理。”如果是以前,杨行勇还有点顾忌,不敢轻易跟唯一的宗室赵猎撕破脸,但自从其父接到那神秘客人之后,这个赵猎已经没戏了,得罪也无妨。

    江风烈、欧阳冠侯都是面沉如水,案下的拳头紧攥,却极力克制,不去看这杨行勇的嘴脸,否则真怕忍不住一拳飞过去。

    赵猎只是冷冷盯住对方,剃刀一样的眼神,刮得杨行勇不寒而栗,手指向赵猎虚点几下,转身怒气冲冲走到帐门。正要抬手掀帘,终究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夹尾巴走,转身冲赵猎得意一笑:“信安公,你就永远当个信安公吧,想登大宝,做梦吧你……”

    江风烈、欧阳冠侯同时变色。

    “找死!”赵猎眼神一硬,拍案而起:“给我打!”

    帐帘掀飞,早已忍无可忍的张君宝第一个冲进来,一记冲天炮,正中下颚,将招架不及的杨行勇打得身体离地半尺,喷出满空血雨。

第一百七十章 【马氏兄弟的抉择】

    就在赵猎痛殴杨行勇的时候,崖城马府里,香山马氏昆仲正置酒密谈。

    面容清瘦的工部尚书马南宝裹着纯白狐裘大麾,把身体深深埋进软榻里,不时用拳堵嘴,轻咳数声。虽说眼下刚入二月,中原到处银妆素裹,但琼州之南已有丝丝热气,身体壮实的穿着夹衣也能活动自如,不觉寒冷。马南宝这模样,明显身体有恙,而且还不轻。也难怪即使眼下百废待兴,官员短缺的关口,行朝却只给他一个工部尚书的清贵头衔(宋朝六部尚书位高而无实权),并未安排实职差遣。

    马南宝望着坐在对面那身体笔直、黑髯垂胸、精神旺盛的二弟马南淳,微微失神,直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把他惊醒:“兄长召我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马南宝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点点头:“正是,召仲平前来,便是要商议一桩关乎我兄弟、甚至可以说是香山马氏今后数代荣辱兴衰的大事。”

    马南淳悚然,盯着兄长的脸看了半天,忽道:“莫不是,那位到了?”

    马南宝微颔首,没有说话。

    马南淳忙站起:“在哪?快带我去拜见。”

    马南宝摇摇头:“不在府中。”

    “那是在苏府?”

    “也不在。”

    “这……入宫了?这么快?不是说要先观察一番再说么?”

    马南宝长长叹了口气:“自然没有入宫,虽说皇太后对少帝生还越来越不抱希望,但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快接受,还得好生处一处。”

    马南淳惑然道:“既如此,那会在哪……该不会在杨府吧?”说到后面,马南淳的眼睛已瞪大,颔下整整齐齐的黑髯都有些乱了。

    “仲平还是那么机敏。”马南宝语带自嘲,“此子虽是我与苏公共同发现、藏匿并奏达天听,但当真送来,皇太后又岂会让我二人再多接触此子?自然交由最亲信的杨氏看管、教授。呵呵呵呵,那位杨计相,怕是一心想着将来当个帝师呢。”

    “果然如此。”马南淳抚着大胡子,来回踱步,突然脚步一顿,回望兄长,“其实,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

    这回轮到马南宝瞪大眼睛:“嗯?仲平何出此言?”

    马南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兄长一个问题:“兄长,你想想,从行朝南狩开始,这些年,从端宗到少帝,一个比一个年幼,朝中之事,尽付太后大臣之手。当此天下板荡,元虏汹汹之际,这样的幼天子,能带领这满朝文武百官,万千将士,亿兆百姓,驱逐鞑虏,复我汉家么?”

    马南宝大惊失色,一下坐起,狐裘大麾掉了都不理会,失声道:“仲平,何出此大逆之言?若让人听了去,你我兄弟性命不保,还会连累香山马氏九族!”

    马南淳一旦敞开,就滔滔不绝,仿佛不一口气说完就不敢再说似的:“去岁二月,厓山惨烈,迄今一载,犹如昨日。我是那场血海之战的亲历者、幸存者,每每思及那片血海、那十万浮尸,汗出如浆,夙夜难寐,背不敢沾席……兄长,你知道,这整整一年来,我想到最多的是什么吗?”

    马南淳也不指望马南宝回答,而是自问自答:“这样一场关乎国运、令天子、百官、数万将士、十万生灵蹈海的前所未有的惨败,为、何、无、人、担、责?”

    马南宝呆住,这个声音如黄钟大吕一样在耳边轰鸣。是啊,为何无人担责?这么多人死了,甚至包括官家与重臣,这样一场关乎国运的大战败了,就没个说法?

    马南宝震惊望着眼前双手握拳,浑身颤抖,神情激动的二弟,都不敢相信,一向读史明礼的二弟能说出这样颠覆性的话。

    这些原话当然不是出自马南淳。

    马南淳在荒岛、在厓山,与赵猎朝夕共处,训练之余,也有交流思想,共同探讨这场海战的失败原因、教训。赵猎曾对他说过,如果行朝还能行使职能,那么这场大海战的失败,就必须问责。从上到下,该担什么责任,就担什么责任,无论是什么身份。不把这个责任厘清,为了所谓大局,含糊过去,只会埋下再次失败的种子。

    然而,问责岂是易事?问责就意味着当权者拿自己开刀,试问天下何人有此觉悟?

    话一说开,马南淳仿佛豁出去了,咬牙道:“无人担责,因为那个最应当担责的,他根本担不起,也无人敢让他担,怕引发军队动乱。眼下行朝什么都不能乱,军队更不能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缺少一位强有力的天子。”

    “仲平,慎言啊!”

    “这样一个乱世,能够扫荡群魔,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者,非得有武功赫赫的马上天子不可——幼天子,救不了大宋!”马南淳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咳咳咳……”马南宝被惊得咳嗽个不停,一边捂嘴一边抬手止住马南淳抚背动作,好容易止住咳,叹气摇头:“仲平,你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枢密院都承旨,无权无兵,纵有一腔热血,又能何为?如此激愤,肆意妄言,须知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啊!”

    马南淳拳头捏得咯咯响,目眦欲裂:“大宋危如累卵,我等何惜此身?只要能拨乱反正,重振朝纲,令大宋转危为安,我马南淳就算粉身碎骨,又何足惜!”

    马南宝呆呆看着气势惊人的二弟,都忘了咳嗽,半晌,缓缓点头:“好,好,不愧是我马氏子弟。不过仲平,争储之事,凶险非常,你是最有可能振兴我香山马氏之人,不可轻易涉险。此事,就让为兄来做吧。”

    “兄长,不可……”

    “自家知自家事,为兄这身体熬不久了。”马南宝摇摇头,抬手止住,“就这么定了。”

    马南淳欲言又止,只是默默拾起掉落地上的狐裘大麾,为兄长披上。

    马南宝用力裹了裹,苍白的脸上才算有了些微一丝血色,抬头对马南淳道:“既然如此,那杨府之人,我们也不必理会了。嗯,近来朝堂有些不太安份,信安公虽立下殊功,但也难兔树大招风。你身为谋士,要多多提醒他一下,凡事尽量忍耐,越有大功,越是谦恭,如此方为庙堂保身之道。欲做大事,先保其身……”

    突然马南淳的护卫带着一人匆匆而来,马氏兄弟定睛看去,却是赵猎的护卫队武功队拥队官张君宝。

    张君宝来找,十有**是赵猎有事。这么一想,马南淳急步上前:“君宝,何事?”

    “都统让你赶紧到南大营,写一道奏折。”

    “怎么那么急?”马南淳隐隐觉出不妙。

    “不急不行,晚了就要被人告黑状了。”

    “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都统暴打了杨行勇。”张君宝想了想,亮了亮拳头,嘿嘿一笑,“第一拳是我打的。”

    “啊!”马氏兄弟下巴差点掉地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打了也白打】

    杨亮节很生气,气得想打人,他没想到,自己刚施展手段拉拢赵猎的手下将领,转眼间赵猎就把自己儿子暴打一顿。

    真的是暴打!

    看看眼前跪着哭诉的人,还像自己那英武的儿子么:眼睛肿成一线、鼻梁歪了三分,两颊青中透紫,嘴巴开合间隐见几个黑洞,整张脸比原来肿大了一圈。哭诉时舌头含混不清,时不时还下意识晃一下脑袋,仿佛还没有眩晕中恢复过来……还好身上没受什么伤。

    这是行宫的配殿,殿里只有四个人:杨太后、杨亮节、杨行勇、杨启智。

    嗯,都是一家人。所以杨太后也撤去了珠帘,以本来面目相见。由于事关颜面,所以这殿中除了关系亲密的四人,所有内侍宫女统统退下,未宣召不得入。这样一来,整个配殿就成了杨氏府邸一般,这就等于是杨家人关起门来商量事情了。

    光从杨行勇外表看,确实蛮惨的,但看他举止的利索劲,显然没受到什么伤害,赵猎打人还是有分寸的。事实上杨行勇就吃了一拳加两三脚而已,就是张君宝打的第一拳加上后面冲进来的丁小幺、韩铁虎等少年狠踢了几脚。只一拳,杨行勇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而且那一拳之威使他还没掉下地就昏迷过去,所以才免了后面的一顿毒打。而他脸上的各种伤一是受到拳劲振荡的继发症,二是脸朝地摔倒时磕碰所致。

    杨行勇只是皮肉之伤,倒是跟他闯营的那十几个禁军心腹被揍得挺惨。因为他们不但还手,还拔了刀。能被杨行勇瞧得上眼的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人手百倍于你,任那十向个禁军心腹再能打,最后结果也是死狗一般,然后捆起往大车一扔,全押回崖城。

    一同进城的,除了押送的武功队,还有赵猎与马南淳。

    这二位,一个是谢罪,一个是递谢罪表。

    这会杨亮节手里正拿着谢罪表,他之所以气得想打人,一半是因为儿子被揍成那惨样,一半是因为这谢罪表。

    奏表出于马南淳之手,他是枢密院都承旨,本身就是干这活的。而赵猎打人可以,让他写这种骈四骊六的官样文章,那是打死都写不出来。

    马南淳虽有生花之能,但此事却不宜弄花团锦簇的文章。他们的目的,是不让杨行勇告黑状,颠倒黑白,只要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目的就达到了。

    杨行勇此次闯营讨要连珠火枪之举,虽然失之孟浪,但也算不上大过。这也是先前赵猎心头恼怒,却也只能克制的原因。但杨行勇坏就坏在他被赵猎的强硬态度刺激得失去理智,加上以为杨家拿到了一个大筹码,赵猎这位宗室的唯一性被打破,失去了问鼎资格,隐忍不住要说出来打击赵猎。

    这世上有些事是想得说不得,有些事是说得想不得,杨行勇就犯了这大忌讳。

    当杨行勇话一冲口而出,赵猎立马意识到,这是个送上门来的揍人藉口啊,此时不揍,更待何时?

    于是,杨行勇就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身登大宝?!你这个孽畜,怎敢当众说出这种话!”杨亮节把谢罪表一把糅在手里成团,狠狠掷在这个蠢小子脸上,气得不行。

    杨行勇早被揍清醒了,此时也只有垂头丧气,恨不得搧自己几耳光,当时怎么就那样犯浑,说出如此大忌讳的话呢?

    侍立一旁的杨启智也无奈叹息,他这兄弟职位虽不高,但掌握禁军,是一等一的要害职务,可谓职低权重,又是太后内侄,就算是那一向霸道强横的张世杰,也不敢轻易下此狠手。

    但是,坏就坏在这兄弟把脸凑到别人的拳头去了——没错,就是欠揍!

    你说话的对象要是马南淳或者江风烈,或许还没什么,顶多是一顿怒目加喝斥而已,但当着正主的面说,人家能饶你?只不过,这赵猎下手也真狠啊,他是真敢打……

    杨启智摇摇头,看来赵猎也知道那赵旦之事,明白自己没了指望,也顺着脾气发泄一通。这气量,不过如此。

    丹墀之上的杨太后终于说话了:“大兄,勇儿失言,也是急怒攻心所致,他都这般模样了,你就不要太苛责了。这孟备也真是,无非就是讨要八支枪么,勇儿虽操切了些,不给就不给吧,何必下此重手?唉……”

    杨亮节深呼吸几下,慢慢压制怒意,也不看杨行勇,只看向杨太后,突然转移话题:“那赵旦之事,太后以为如何?”

    身为上位者,杨太后可以礼下于人,称杨亮节为兄,但杨亮节可不敢直呼其妹,仍以太后称之。同样,就算是哀号告状的杨行勇,也不敢称姑母,只以太后称之。就算是一家人,国事可以当家事商量,但称呼这个却不能乱来,这就是礼,礼不可废。

    杨太后心里哪还不知兄长之意,心里一痛:“大兄,昺儿可是你的外甥啊……”

    杨亮节脸上露出悲痛之色:“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百日无君。自厓山之后,迄今已度一个春秋,朝野物议纷纷,若不尽快立新君,只怕不利于接下来发诏号召天下豪杰义士勤王啊。”

    说起来杨亮节也着实心痛,少帝赵昺毕竟是他亲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种,比一个毫无亲缘关系的赵旦不知强多少。但他明显比杨太后更现实,也更理智。知道太后垂帘听政一时可以,但不宜太久,尤其是还有像嗣秀王这样的宗室存在的情况下。

    行朝这一年来,不是四处漂泊就是争战,几乎一日不得安宁,而且又没有宗室可选——赵猎固然是宗室中的优绩股,但表现得太抢眼了,以至有心人担心控制不住,对此保持缄默。

    而现在行朝至少有半年时间喘息,并且更有了替代者,一个非常好控制的宗室,必须尽快抛去幻想(少帝复生?),立为储君,以绝某些人的妄念。

    一提这个事,杨太后就想起沉海的儿子,以袖掩面而泣。

    这场面杨亮节氏父子这一年来已司空见惯,杨氏兄弟很娴熟上前安慰,杨亮节则稳坐耐心等待。

    大约一炷香后,杨太后止住悲声,轻叹道:“那旦儿身体如何?”

    杨亮节道:“经多位医侍调理,已有好转,童子身体正处生发之际,想必今后会越来越好。”

    杨太后沉吟道:“大兄好生教导他,考察数月,观其心性,若无大碍……”

    她没有说下去,但杨氏父子都能明白未尽之言。

    杨亮节站起,躬身为礼:“既如此,臣告退。”

    这时杨行勇急得用大舌头吼吼:“喏……喏赵翁卫呢(那,那赵孟备呢)?”

    杨太后沉默,杨亮节直出殿门,谁都没理会他。只有杨启智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二弟,急急随父出殿而去。

    半刻时后,汪公公来到前殿,对正候着的赵猎道:“皇太后喻,捧日、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杨行勇言出无状,咎由自取,降阶一等,为都虞侯,罚俸一年。信安公举措失当,同侪失和,罚俸半年,以为百官戒。好了,信安公、马承旨,你们都下去吧。”

    赵猎与马南淳互望一眼,暗松口气,罚俸这种处置,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毕竟这年头没几个官员是真正靠俸禄过日子的。果然,杨行勇这顿打,真是打了也白打,哑巴吃黄莲,只能咽下。

    “汪公公,可否……”

    “皇太后今日心绪不宁,信安公还是改日再进见的好。”汪公公似乎知道赵猎要说什么,出言点醒。

    赵猎、马南淳望着行宫行礼:“既如此,望皇太后慈体早安,我等告退。”

    望着赵猎、马南淳离去的身影,汪公公轻叹一声:“这位也太能折腾了,可惜了……”摇摇头,转身而去。

    三人身影消失时,云台上出现杨氏父子三人身影。

    杨行勇死死盯住赵猎远去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杨启智面色如常,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阿翁,此人毕竟是嗣秀王之后,又有强兵利器在手,若在朝中,只怕某些朝臣对立储有抵触及阻碍啊。”

    杨亮节眼神阴冷,面色淡然:“无妨,为父早已料到这一节。哼哼,当初怎么板倒嗣秀王,今日就怎么板倒他!”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就怕货比货】

    赵猎、马南淳走出行宫,边朝南大营走边商谈,身后是十名武功队少年荷枪实弹,紧密护卫,十双眼睛警惕望向四周高高低低建筑与行人。另有八名队员则是暗卫,以便衣混于人群里,有的甚至隔了一条街。

    按理说以赵猎这样的等级身份,出行得有旗头、鼓手、吹手。那是大鸣大放,大旗招展。不过赵猎从来不搞这个,甚至非常反对,因为这不是太平世道,可以耀武扬威,而是乱世,如此招摇,怕死得不够快。

    眼下赵猎击杀元将阿里海牙,大败数万元军,很快就会变成蒙元的眼中钉,同时也得罪了朝中某些权贵。所以这人身安全工作必须重视起来,出行要低调,护卫压力不小。

    赵猎边走边对马南淳道:“仲平,看来这一关是过了。只是我本想向太后辞行,偏又不得召见,恐怕又得劳烦你替我上一道辞表了。”

    马南淳点头道:“公爷只管走,迟则怕要生变。公爷只带走随身护卫的武功队,留下上千大军,谁也说不得什么。”

    赵猎冷笑,他把所有后装枪部队带走,留下一支装备燧发枪的大军,且看行朝会如何处置。如果把他的部队吞了,那就等若撕破脸,一定会遭到左右丞相等一批有长远眼光的大臣反对。如果收缴龙雀军的武器,必会招致龙雀军将士怨言,军心丧失。以杨太后、张世杰等人把心思都放在后装枪的样子来看,他们未必会因一千多支燧发枪干出这样的事。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们真敢干,那也没什么,一千多支燧发枪,他损失得起。正好王平安也从占城收购铁料、硝石、硫磺回来了。等回去开足马力,一个月就能生产出来,而行朝呢,恐怕永远就只有这一千多支枪了。

    所以,只要他回到万安军,所有针对他的企图都将落空——必须尽快离开,刻不容缓!

    两人刚走到十字街坊,正看到一队甲士的背影,前头还隐隐有一杆将旗,一个“张”字隐约可见。

    “丈五将旗,又是张字,应当是张霸。”马南淳一脸困惑,“这张霸往东去干什么?张使相府邸不是在北街么?”

    “东街?”赵猎摸摸下巴,目光闪动,突然笑了,“我知道了,嘿嘿,这家伙怕是要失望。走吧。”

    跟在后面的张君宝也嘿嘿笑了:“没错,这家伙准保失望。”

    丁小幺莫名其妙看着两人:“你俩葫芦里卖什么药?跟我说说。”

    张君宝说了两个字:“枪药。”

    丁小幺这下明白了,望着那支队伍的背影哈哈大笑,一行人扬长而去。

    ……

    张霸确实非常失望。他现在就在内廷设立的御前应奉所所属的“军器制造处”,陪同他前来的,是军器监陈植,还有他的堂弟张雄。

    他们这一行人来此,自然是看军器的。军器这种东西,向来由枢密院下单,军器监制造,兵部核检,最后再由枢密院下发。此次来核验的,就是军器监陈植,还有因崖城战功而新晋的兵部主事张雄。

    宋朝兵部是冷衙门,兵权主要在枢密院手里,眼下身为枢密副使张世杰的亲将张雄居然挤进兵部,明显然就是冲着火枪这种武器来的。这样的利器,当然得从上到下抓在手里。

    此次是枢密院催要得紧,陈植不得已,请张雄前来核验,同时陈情。而张霸则是因为这一批火枪制造出来,就全部装备给他的昌化军。所以,他是提前来看自己军队中的利器模样。

    结果一看之下,不仅是张霸,张雄都是大失所望。

    那负责主理火枪制造的总匠头正对张雄等人叫苦:“……诸位大人,这火枪太难制造。先说枪管,要用铁皮一层层卷裹钢芯敲打,每裹一层,要反复敲打密实,然后再裹一层。一个铁匠,最少一天才能敲出一根合格的管子。接下来是最难的钻管,两头必须对齐,不得半点偏差,否则就出废品。再有……”

    张雄哪有耐心听这些制造过程,他要的是成品,是一支支乌光锃亮的火枪。当即打断道:“少说废话,本主事只问你,你这军器制造处数百匠人一齐开工,一日可得多少支火枪?”

    总匠头见张雄脸色不善,吃吃说不出话来。

    张雄正要发火,身侧传来陈植的叹息:“这我倒是知道,一日可产合格火枪两支吧。若是那水压锻坊完工,产量可翻数倍,日产火枪五六支不在话下。只是……”

    张雄听到日和两支,脸色难看,却不便向陈植发作,只问:“只是什么?”

    “只是这自制的火枪比不得龙雀军的火枪。”

    张霸、张雄都愣住,不可置信,无论比资源比人手,崖城的军器制造处都远远超过万安军啊,怎会比不过?

    陈植想想道:“说不易说清楚,这样,来个试射对比可一目了然。”

    三人当下来到内中试射场,让总匠头拿出一把做参考样品的龙雀军火枪,再拿一把刚出炉组装好的自制火枪。两把火枪分别架在两个木架上,用卡梢固定,然后用两根长达数丈的细绳分别栓在两支枪的板机上。

    之后,两个学徒按张雄熟悉的流程装填弹药,完毕后急忙跑开,在总匠头一声令下,另两位牵绳控枪学徒绷直绳索,拉动板机。

    砰!一道火光随烟雾喷出,击中三十步外的木人靶。靶身木屑粉飞,木人靶剧烈摇晃。

    “好!果然是利器!”张霸在张世杰军中倒也见识过火枪之威,每一次见都赞叹不已。

    张雄的脸色却不好看,因为两支火枪,只得一响。响的是龙雀军火枪,哑火的是自制火枪。

    总匠头搓着手:“这火枪是有哑火率,难以避免。”

    这点张雄当然知道,连张霸都知道。

    接下来如法泡制,又连续射了六弹。自制火枪在第三弹时终于打响了,威力也是不小,但第五弹时又哑火了一次,而龙雀军火枪六枪中响了五枪,只哑火一次。六枪下来,自制火枪哑火率达百分之五十。

    这下,不光张雄,连张霸的脸色都难看了。

    总匠头一脸惶恐,陈植不动声色:“再射。”

    枪声再度响起,一枪又一枪,打到第十二枪时,那用刷子清理枪膛的学徒突然叫道:“停!停!枪管有裂缝,不能再打了。”

    是自制火枪。

    张雄在崖城之战时,目睹过多次因战况激烈,枪管过度使用造成的炸膛,当然知道枪管有裂缝的后果。但才连续打了十二枪就报废,这也太那个了吧。

    陈植看着脸色阴沉得要下雨的张氏昆仲,苦笑道:“二位现在知道为何我要请你们来核验了吧。军器制造处所打制的发火钢片与枪管,这两样最重要的部件,都明显不及龙雀军火枪,实在不堪用。”

    张霸呆了半晌,问陈植:“怎么会这样?”

    陈植苦笑连连:“我也想知道,可惜……”

    陈植虽是军器监,但并不懂制造军器,他只负责领导,总抓工作。军器制造处的真正大能,是少监郭承贵,这位才是一代大匠,真正的技术总监。

    张雄忽道:“这单发火枪威力虽大,射速却大不如,真正的好枪还得是那连珠火枪,此枪制造得如何了?”

    总匠头把头摇成拨浪鼓:“这种连珠火枪,实在造不出,无论如何也造不出……”

    张雄大怒:“那龙雀军又是如何造的?你们不是亲眼见过连珠枪的实物,甚至都拆解细看画图了么?这都不行?”

    总匠头脸上的表情当真一言难尽,只是摇头,一头白发如乱蓬。

    张雄勃然变色,抬手就要一拳打去,手腕一紧,却被一人抓住,回头见是陈植。

    陈植长叹:“将军勿要动怒,这种枪,军器处实在造不出,连枪壳子都造不出,更别说各零部件及子弹了。你别说打他,就算杀了他都没用。”

    张雄森然道:“那就杀了,再换能造的。”

    陈植叹息不已:“军器处三百二十一人,上至匠师,下至学徒,研制月余,无一人能造。”

    这下张雄说不出话了。

    这时就听张霸道:“看来,只能调万安军城的大匠来了。”

    “还有,就算万安军大匠能造各种枪,一天两支火枪速度也太慢,得让大帅下令,让龙雀军均一半火枪交给昌化军。”张雄拉着张霸直接出门而去,直奔枢密署衙。

    陈植望着二将远去背影,摇摇头,虽认为不妥,但他职微言轻,说也无用,只有长叹,百思不解:“为何龙雀军火枪质量如此之佳?为何龙雀军能造出连珠枪而军器处却连枪壳子都造不出?为何?为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忌 惮】

    枢密院,节堂,还有另一个颇为威煞的名字:白虎堂。

    张世杰黑面灰髯,冷着一张脸就坐定在节堂之上,形容威煞。

    堂下,张霸、张雄两位亲将,正把他们到军器制造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末了,张雄愤然大叫:“居然造不出连珠火枪!那单发火枪也不堪用,都是一群废物。节帅,应当把那陈植撤了,再把那军器少监郭承贵调回来。”

    张世杰没理会,目光转向张霸,问这位心腹爱将:“张霸,你看如何?”

    张霸恭恭敬敬行礼道:“节帅,想要靠我们自己造枪怕是难了,唯今之计,只能从信安公那里讨要。”

    张世杰淡淡道:“讨要?”

    张雄叫道:“正是,节帅,咱们不要多,只要他龙雀军一半火枪,反正他们自己能造,回万安军后再制造就是了。”

    张霸重重顿首:“节帅,龙雀军拥枪千余支,更有连珠火枪数十,威力巨大。如此利器,只在一军之手,实不利于国朝安稳。”

    张世杰冷笑一声:“讨要枪支的人,又何止你们。”

    “还有人讨要?”

    “宫里传来消息,那杨行勇今晨带了一火禁卫闯进南大营,当着赵孟备的面讨要枪支未果,出言不逊,被赵孟备下令痛打一顿,押入宫中,丢尽脸面。”

    张氏兄弟目瞪口呆,这、这赵孟备也太胆大了吧?就算他是宗室,就算他是国公,就算他手握军权,就算他立下殊勋,也不带这样打太后及杨氏脸面的吧?

    张霸直吸气:“那、那还了得?如此嚣张,皇太后、杨计相岂能饶他?”

    张世杰冷笑连连:“也怪那杨行勇蠢笨,讨不到也就罢了,居然口出大逆之言,被那赵立厓借机痛打,皇太后与杨计相也奈何不得。嘿嘿,赵立厓此举并非嚣张,而是颇有心机,他这是借杨行勇来立威,杜绝他人再打他手里枪械的主意。”

    张氏兄弟都没敢问杨行勇说的是什么大逆之言,身在官场,千万不要有太强烈的好奇心,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心里要有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雄泄气道:“那,那这枪讨当真要不得了?”

    张世杰眼睛眯起,光芒莫测:“不!张霸说得对,军国利器,岂能掌握在一人之手?龙雀军一军独大,非国朝之福。你们放心,龙雀军有多少支枪,禁军、昌化军就会有多少支。”

    张氏兄弟都是张世杰的亲将,对家主的手段最明白不过,互望一眼,面露喜色。

    张世杰此人,对宋室忠心不假,对蒙元仇视也是真,但刚愎自用,权力欲又极为强烈,容不得朝堂有不同声音。他先后排挤过文天祥、陈宜中、江钲、嗣秀王等与他同量级的重臣。以前赵猎份量不够,加上身份微妙,他也不敢轻易开罪。但现在不一样了,赵猎已经实力崛起,并因持有枪支,令朝中文武甚至皇太后都颇为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除非是像张世杰这样经营多年、实力雄厚的盘根老树。好像赵猎这样异军突起如此快速,根基不稳的后起之秀,“风”必狠狠摧之。

    最重要的是,赵旦的出现,也打破了此人唯一宗室的优势。现在张世杰对此人最后一丝顾忌也都放了下来,他可以容忍文官对他模加指责,也可以容忍那一介书生(文天祥)在他上头指手划脚,但绝不允许一支强大的军队游离在他掌控之外,对这样已经严重威胁到他的地位与权威的人,必须打压,狠狠打压!宗室又怎么样?当年嗣秀王还是宗王呢,他张世杰也没怕过,还不是与杨亮节联合,将其赶出了朝堂。

    “看来,得要找杨亮节商量一下了。”张世杰刚转动这个念头,节堂外便传来亲卫的禀报,“杨计相有请节帅,有要事相商。”

    ……

    尽管杨太后及杨氏父子有心遮掩,但崖城实在太小,行朝同样也小,不出两日,赵猎痛打杨行勇的事就传得纷纷扬扬。随后就传出杨氏父子亲自入南大营,向信安侯赵孟备赔罪的消息。不管杨氏父子心里如何想,至少些举赢得朝堂一片赞誉声。

    原本文天祥还想在杨太后面前为赵猎分说一二,消息传来,文天祥心下松了口气,对陈宜中笑道:“亮节果然知大节,行勇知耻而后勇,父子皆人杰也。”

    陈宜中只是捻须而笑,微微颔首,双目里冷光一闪而逝。

    当夜,文天祥口中“知大节”的杨亮节与张世杰,共同入宫拜见杨太后。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弹劾赵猎。

    原本按正常程序,弹劾大臣这种事,是御史台的活。只是厓山一役,御史们都死绝了。整个行朝就那么几十号人,各项工作都做不过来,这种用笔杆子攻讦同僚的脏活谁愿干?能在这个时候跟随行朝的哪个不是忠心耿耿,谈何弹劾?所以谏台的官员出现空缺,杨亮节与张世杰二位只能赤膊上阵了。

    杨亮节此时正力陈赵猎与龙雀军的危害:“龙雀军一军独强,非社稷之福;赵孟备一人独大,非君王之幸。此人若不加以压制,今后恐势大难制。”

    杨太后看向张世杰:“张公的意见呢?”在杨太后眼里,张世杰是一国之柱,整个行朝能否存续,泰半系于此公身上,对他的意见非常重视。

    张世杰也没多说什么,只呈上一幅图。

    杨太后接过一看,这是一幅简略的崖城地形图,一时不解,看向张世杰。

    张世杰沉声道:“皇太后不妨看仔细,眼下那南大营就驻扎着龙雀军,新地、番坊及大港,都驻着龙雀军舟师,而这些地方,全是当日阿里海牙大军所在。”

    杨太后一看,确实如此,但是……这能说明什么?

    张世杰双目一翻,棱棱生威,语出惊人:“设若龙雀军进攻崖城,以崖城之军备,支撑不过三日。”

    杨太后惊悚而起:“张公,何出此言,孟备可是宗室……”

    杨亮节高声道:“正因是宗室,手握强兵,更不可不防。”

    杨太后脸色变幻,一时说不出话来。杨亮节说的虽是诛心之言,但站在皇室立场,臣势压君,就有了以下克上的能力,只要你有这个能力,那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都注定了你的结局。

    杨太后犹为难:“可是孟备拼死入援,我们却这般对他……”

    杨亮节再次打断:“若任由猎势大,则旦何以自处之?”

    杨太后这回不说话了,沉默良久,才道:“那你们要怎样?”

    这回是张世杰说话了:“将龙雀军一分为三,以赵孟备、张霸、杨行勇三人各为都统制。进信安公为郡王,以安其心。”

    这个方案照顾了三方利益,最重要的是形成一个三角平衡,各方牵制,这才是最符合行朝及皇室的利益。各方好处,就算是杨太后这样的政治菜鸟也看得很清楚,自然没理由拒绝。当下道:“就这么办吧。信安公那里,你们要妥善安抚,他提出什么要求,也要尽量满足,切勿再生事端。”

    张世杰、杨亮节齐齐举笏恭声:“遵皇太后懿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 机】

    祥兴三年二月十八,一切,就从这一天开始。

    一大早,赵猎就集合武功队,准备进城。他刚刚接到枢密院的铜牌传召,召他共议下一步,也就是攻略琼管的方略。赵猎已经上了好几道折子,也在政事堂及节堂跟几位文武重臣反复讨论过这个事,催促枢密院早日定下方略,这样他才好离开。否则枢密院完全可以以商议这个事为理由,再召他回来。

    铜牌传召,是一种很正规的召见,一般只有重大军情时,才由枢密院发出,任何接牌将领,都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而像赵猎这样的都统制,传召麾下诸将用的是木契牌,统制以下用的是传信牌。而皇帝用的则是银牌,这是最高等级,至于金牌是没有的。

    “报告,武功队全队一十八人,实到一十七人。”龙飞翼大声禀报。

    嗯?赵猎目光一动。

    丁小幺出列,大声道:“陈阿仔请事假,已报请属下批准。”

    赵猎点点头,没说什么,现在不是战时,而且只是最低等级的三级警戒,并不禁止士兵请假,只是队将以上的将官不允许请假罢了。

    “上马,出发!”赵猎一夹马腹,当先冲出,身后武功队员纷纷翻身上马,抖缰催骑,蹄声如雷,卷起一股股尘烟,驰出辕门而去。

    从南大营到崖城并不远,也就十多里,步行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全歼阿里海牙大军之后,获得大量战马,而且都是良马。虽然上缴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成了龙雀军的战利品。

    既然不缺马,赵猎自然得让自己的护卫队人人精习骑术才行,而且既是应铜牌之召,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可耽误。

    一行人马飞驰,不过一刻,远远就望见南门上那隐隐的谯楼。

    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的龙飞翼突然眼神一凝,从皮背夹里抽出一支背旗,迎风摇晃。后面百步开外的赵猎一行立即勒马止行。

    不用赵猎开口,杨正及一名武功队员双双驰出,朝龙飞翼奔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龙飞翼等三骑夹带着一人飞驰而回。

    来人在龙飞翼等三骑夹持下神态自若,合袖行礼:“陈秉煊见过信安公,请信安公恕秉煊阻拦之罪。”

    左丞相陈宜中之侄陈秉煊。

    赵猎对那既务实又识时务的陈宜中还是颇有好感的,而且这陈秉煊与王平安去了一趟占城,帮助王平安也就是龙雀军购买了大量军资,也算是帮了大忙。

    所以赵猎看到是他,自然不会着恼,上下打量几眼,道:“原来是陈公子,不知丞相有何要事?”赵猎心里清楚,这陈秉煊还不够格与他直接打交道,顶多只能与自己属下如王平安、施扬等打交道。现在居然半路拦截,除了是奉陈宜中之命,不会有其他。

    陈秉煊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龙飞翼先接过,检查了一下没问题,这才转呈赵猎。

    赵猎看看信封,未着一字,与一般信件不同,用刀刮去火漆,展开信件。一看之下,脸肌微微跳动几下,眼神里慢慢蕴起一股怒火,火势越来越盛。

    周围武功队员都注意到了都统的神情不对,个个策骑把陈秉煊围起,按枪握刀,冷冷盯住陈秉煊,神色不善。

    陈秉煊心下惴惴,他只是奉叔父之命前来阻拦并送信,至于信里是什么内容不得而知。看着周围的武功队员鞍旁长皮套里插着的各式猎枪,头皮发麻。猎枪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阿里海牙父子那筛子似的尸体,犹历历在目。

    正当陈秉煊越来越不安时,终于,听到赵猎声音响起:“多谢丞相传书相告,事态紧急,猎需立即布置,今日之情,来日必报。”

    赵猎猛然拨转马头,高声喝道:“武功队,回营。”

    回营?不去节堂了?误了点卯可是重罪!

    武功队员们面面相觑,但都统命令已下,队员们毫不迟疑,纷纷掉转马头,马鞭抽响声一片,轰隆隆的蹄声震得人的心脏都似乎停止跳动。

    看着赵猎一行骑影远去之后,陈秉煊才大喘一口气,按着胸口,目光闪动。虽然他不知道信里写什么,但凭直觉,他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

    节堂,张世杰高据上座,一身戎服,手持兵书,神情从容不迫,慢慢观看。不时似有所悟,从案上笔架取下细毫,添上评语体会。一旁坐着的,则是另一位军中宿将苏刘义。不过此时的苏刘义却没有张世杰那么镇定,神情颇为不安。

    堂下,张霸、张雄、杨行勇等将领俱在。原本还有黄天从、苏景瞻等将,不过黄天从在崖城血战中重伤,差点丢了命,半年内别想再上朝。而苏景瞻则代替张霸,前往昌化军镇守去了。

    堂下诸将的神情,跟苏刘义差不多,频频往向堂外,又不时看向堂上苏刘义对面的那个空位——那是信安公、龙雀军都统制赵猎的位置。

    堂上几乎所有将领,心头都转着相同念头:“辰时初刻出发,全是骑马,现在都辰时末刻了,就算骑驴也该到了啊!”

    只是在节堂之上,军律森严,节帅不发话,谁敢擅言,轻者责棍,重则斩首。

    在这样沉重氛围下,节堂一片安静,或者说,是死寂。

    终于,一声禀报,打破了这死寂,也打破了张世杰的从容不迫:“报——南大营传来消息,信安公又率护卫骑队回营了。一回营就下令闭营,消息再无法传出……”

    节堂轰地一下炸锅了:

    “糟了,一定是走漏了消息。”

    “究竟是谁走漏消息,一定要揪出来……”

    “还管这干什么?好好的瓮中捉鳖变成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拿出个对策。”

    “什么对策?难不成要率一支刚收编且军心不稳的禁军去硬磕龙雀军?”

    “我……”

    渐渐地,所有声音都沉寂下去,一齐看向上首的节帅张世杰。

    张世杰阴沉着脸,五指屈张,关节卡卡作响,那兵书早不知被甩到哪个角落里了。

    苏刘义变色道:“节帅,赶紧想办法,安抚信安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世杰按剑而起,虎目含煞,杀气四溢:“他不来,我就去。”

    苏刘义及堂下诸将大惊失色:“节帅,不可啊!”

    张世杰怒道:“难道他赵猎还敢杀我不成?!”

    诸将苦苦相劝,张世杰不为所动,异常坚决道:“赵孟备,嗣秀王之后,虎子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突然,衙署外传来通报,秘书少监杨启智,奉其父之命,送来一物。

    苏刘义神色一动:“杨计相一向多智,此计又是其与节帅所定,他令其长子在这节骨眼上送东西,必定非同寻常。”

    很快,侍卫手捧一个黑色匣子趋步而入,置于案上。

    诸将都是好奇:“是什么?”

    张世杰挥挥手,便有侍卫上前,小心打开匣子。

    匣盖一开,苏刘义、张霸、张雄、杨行勇等凑前一看,齐齐一震,旋即狂喜。

    少倾,传来张世杰大笑:“哈哈哈哈!有此物,虎子束手矣!”

第一百七十五章 【齐 心】

    龙雀军驻地南大营,中军帅帐,龙雀军诸将济济一堂:副都统制江风烈、统制欧阳冠侯、副将龙飞翼、准备将沈平波、准备将常泰、准备将万钟等等。其中龙飞翼等诸将,原本或是队将,或是部将,因崖城之功,都得到晋升。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龙雀军司马、市舶司判官马南淳。

    此时,这些将领望着帅座上一脸郑重神色的赵猎,都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赵猎一言不发,手指间慢慢转着一折信件。诸将的眼神慢慢被这信件所吸引,都觉得将要发生的大事与这封信件有关。

    帅帐内气氛慢慢紧张起来,但都统没发话,谁也不敢开口询问,只能按捺性子等待。

    这时,帐帘掀开,武功队准备将觉远入帐禀报:“禀都统,已完成一级警戒,全军进入临战状况。”觉远禀报完毕后,立于帐侧,手里的双管猎枪微斜,有意无意对准帐内几个高级将领。

    赵猎点点头,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诸君,今日擂鼓聚将,乃是因为发生了一桩大事,一桩令人愤慨、悲凉、痛心的大事。”

    诸将的脸色惊异而凝重,都知趣地没说话。

    赵猎把手里的信件递给身侧的马南淳:“让马司马给大伙说说。”

    马南淳早已看到此信,并与赵猎做了沟通,此时念信,不过是向诸将说明情况而已。

    马南淳接过信,目光扫过诸将:“诸君都知道,今日都统接到枢密院铜牌传召,入节堂议事。都统行至半道,被人拦下,送来了这封信。”

    马南淳晃了晃手里信件:“送信人是陈相公之侄陈秉煊,写信人则是陈相公。”

    左丞相,拦截,派侄儿送信。这几个关键词一下令诸将心收紧,都意识非同小可。

    马南淳也知道,在座诸将中,近半粗鄙无文,陈宜中的信别说让他们看,就算念给他们听,也都听不明白意思,所以他并没有念书信,而是简明扼要道:“陈相公在信里,透露了一个阴谋。杨亮节与张世杰二人,违抗太后之令,图谋我龙雀军。以铜牌相召,于节堂设下埋伏,要擒拿都统……”

    “什么?!”帅帐内一下炸了,所有人大惊失色,龙飞翼、沈平波、常泰、万钟等将更是跳起来。

    “杨亮节、张世杰吃了豹子胆,敢对都统下此毒手!”万钟愤怒不已,他是新附军降将,什么杨计相、张使相对他毫无威慑力,第一个咆哮起来。

    常泰出身忠顺军,因老帅江钲之故,对张世杰一向不满,立即大吼:“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杀进崖城,擒住那张世杰,请太后治罪!”

    龙飞翼、沈平波异口同声道:“都统但有所令,末将无有不从。”

    江风烈、欧阳冠侯对望一眼,均想起杨亮节那晚的言语态度,深信此人是能干出这事的人。欧阳冠侯更是扫了一眼帐角的觉远,看到那把若有若无对着自己与江风烈的枪口,嘴角绽出一丝苦笑。

    江风烈却视若无睹,神情肃穆,他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做,所以对觉远的举动完全不放在心上。

    赵猎抬手一按,帐内吵杂声慢慢平息,然后沉声道:“此事尚未经证实,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以身体抱恙为由,离开崖城,返回万安军,这样可以给彼此留下余地,不至撕破面皮。今日之所以召诸君前来,是让你们做出选择,留还是走。”

    赵猎话音刚落,江风烈就出列,斩钉截铁道:“嗣秀王之忠烈,流芳百世,信安公之忠勇,天下闻名。当今之世,唯有信安公才能挽救危局。末将江风烈,唯都统之命是从。”

    欧阳冠侯深吸一口气,道:“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我欧阳冠侯追随过许多名臣将相抵抗暴元:(陈)继周公、文都府(文天祥)、道斋公、还有张使相……从来败多胜少,如果是碰到阿里海牙这样的强军宿将,更是有败无胜。只有信安公,自起事以来,战无不胜,无论敌人多强,都只有灭亡一途。这末世狂澜,唯君能挽。冠侯,誓随公爷抗元到底!”

    欧阳冠侯说完这段话,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觉远面前,伸手去拔其腰刀:“借刀一用。”

    所有帐内的将领都不能带兵器,哪怕一把小小的匕首都不能带进帐里。整个中军帅帐,只有赵猎及护卫队即武功队才能持有武器。

    觉远失惊,抢先拔出腰刀:“你要干什么?退后!”

    不料欧阳冠侯突然抬手一抓,肉掌握住刀锋。觉远下意识抽刀一抹,欧阳冠侯掌心顿时皮破血标。

    欧阳冠侯颔首:“多谢。”五掌张开,任由鲜血流淌,将血掌覆在自己额头,神情肃穆,“若违此誓,血流披面而死。”

    有欧阳冠侯这个表率,龙飞翼、沈平波、常泰、万钟等将纷纷围过来,把觉远弄得满头是汗,手里的刀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赵猎铿锵的声音传来:“好了,不用发什么誓。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是能够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好战友,有什么信不过?既然你们都愿意跟着我,都愿意把前程性命交到我的手上,那我今日也发个誓,今后有福同享,休戚与共!”

    诸将齐声吼道:“愿追随都统,百死无悔!”

    帐帘一动,张君宝一头钻进来,神情古怪:“禀报都统,辕门外来了五骑牙兵,手持枢密院木漆牌,声称节帅巡营,要都统及所有准备将以上将校前往迎接。”

    节帅?张世杰?他居然亲自来了!

    诸将无不吃惊,目光一齐投向赵猎。

    赵猎也暗暗吃惊,摸不透张世杰此举何意?别看他当着诸将的面说事情还未经证实,实际上他与马南淳密议时已认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张世杰这家伙,设圈套擒拿自己落空,不想法善后,居然还亲自登门来了。赵猎可不认为对方是来赔礼道歉的,张世杰此人性子刚硬,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底,绝不会干这种服软的事……嗯?要干就干到底,该不会是……

    赵猎站起,整整衣甲,双手按在腰间枪套上,平静中透着一丝坚决:“诸君,随我出营迎节帅。”

第一百七十六章 【枪 对 枪】

    赵猎率诸将走出辕门,果然看到有五个背插牙旗的牙兵,正说问话,远处腾起一股尘烟。

    江风烈仔细看了一会,低声对赵猎道:“从尘烟上看,来者不过二十骑。”

    一个有经验的将领,都会望尘,也就是能从尘烟腾起的高度、浓密、广度来判断出敌骑有多少。赵猎没有在中原打过仗,也很少与骑兵交手,这方面能力不足,而江风烈征战数载,身经大小数十战,倒是练出来了。

    果然,不过顿饭功夫,尘烟中冲出十余骑,为首一员骑将,擎着一杆火红的丈八大旗。海风猎猎,旗上那遒劲张扬的“张”字如龙舞动。

    在骑队中间,一员身着金甲、赤麾飞扬的将领,正是张世杰。

    以张世杰越国公、枢密副使、平章政事身份,几乎等同宰相。要是在大宋还没丢掉临安那会,那排场,那车马,那仪仗,绝对能铺满从崖城到龙雀军军营这十几里的道路。不过自厓山之败后,各种仪仗都丢了许多,连杨太后去烧香拜佛,都只有一顶鸾桥,一面黄罗伞、一架紫云幢及数十随从,昔日奢华仪仗百不存一,其余诸大臣自然不能逾越,能简就简。

    赵猎率诸将迎上,远远揖礼:“拜见节帅,请恕末将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张世杰一身重甲,却推开侍卫扶持,甩蹬偏身下马,身手利索得不像个知天命的老者。此时这位宋军老帅面如锅底,一撩大麾,率诸侍卫从赵猎诸将身边走过,鼻子哼了一声:“入营,进帐。”

    赵猎慢慢直起身子,望着张世杰一行背影,目光复杂。

    龙飞翼上前一步,低声道:“都统……”

    赵猎抬手示意噤声,顺势向前一指:“跟上。”

    一行人穿过辕门,直趋中军帅帐。张世杰毫不客气,当先而行,径直入帐,气势压人。

    赵猎在后面看着,目光冷冷。从职务上说,张世杰确实有这个权力,但这是什么年头?有几个将领敢行使这种权力?这可是他的龙雀军大本营啊!

    张世杰一入帐,紧随他身后的张霸、张雄也要跟着依次进帐。

    这时张君宝等少年急忙抢先一拦,张霸不等张君宝开口便主动解下腰间佩刀,往他怀里一塞,呲牙一笑:“小兄弟,收好了。我这刀不知砍了多少鞑子,依然锋利如故,可别给我弄丢了。”

    张君宝接过,乌溜溜的目光在张霸那身黑漆鱼鳞甲上打了个转,没看出什么岔眼事物,当下让开。

    那边张雄也摘下身上的腰刀、手斧、弓箭等兵器,交到守帐甲士,也就是武功队员的手上。

    这些将领身份都不低,总不好搜身,只要解下随身兵器就行了,就算身上还有什么小刀小匕首之类,在武功队员刀枪之下,也谈不上威胁。

    其余侍卫也要跟着入帐,却被觉远、杨正两人挡住。

    侍卫们这下不干了,顿时鼓噪起来。

    张雄身为侍卫亲将,自然要干预,怒道:“节帅入帐,岂能不带护卫,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吗?咹?!”

    觉远只竖掌宣了声佛号,没说话,但也不让道。而杨正更说不出话,只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张雄等侍卫,眼神漠然。

    张雄大怒,眼睛眯起,透出一股危险之意。

    这时身后传来赵猎冷冷的声音:“节帅入我帐中,能有什么危险?你这是信不过我赵立厓么?如果怕的话,那就别入帐。”

    赵猎这番毫无恭敬之意,甚至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话,顿时令张雄脸色大变,进退维谷之际,帐内传来张世杰淡然之声:“信安公说得对,在中军帅帐,我能有什么危险。你等在外等着就好。”

    侍卫们齐躬身领命退到帅帐两旁,个个按刀虎视眈眈。

    赵猎也对龙飞翼等副将以下将领道:“你们留在帐外。”只率江风烈、欧阳冠侯入帐。

    这倒不是赵猎托大,而是龙飞翼等将领军阶太低,只怕一入帐就被张世杰喝斥出去。这是军制,他也不好说什么,倒不如光棍些。反正他腰插双枪,身后又有江风烈、欧阳冠侯二将,也不会怕了张世杰、张霸、张雄等人。

    赵猎掀帘入帐,入目便是张世杰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张霸、张雄分立左右,六道目光一下锁定赵猎。这三人可都是杀人盈城的悍将,这一下轰过来,若是在一年前赵猎刚降临南宋那会,估计得跪。不过整整一年过去,赵猎也从一个社会主义五好青年,蜕变成一个铁血军人,一个一言就能决定成千上万人生命的将军。所以这六道饱含威煞的目光,对他基本没造成什么困扰。

    此时张世杰已占据赵猎的帅位,一手按剑,一手缓缓从案上那一摞发号司令的火签牌上拂过。那姿态,十足一个高高在上掌控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大概觉得威压够了,张世杰才森然道:“赵都统,你没有接到枢密院的铜牌符召么?”

    赵猎毫不畏惧直视张世杰:“接到了,不过出发之前,末将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频频如厕,眼下手脚酸麻,难以成行,只能劳烦节帅跑一趟了。”

    这也行?赵猎这理由,简直让张世杰三人抓狂。

    “哈哈哈哈,好!好!”张世杰怒极反笑,“赵都统如此有恃无恐,当某手中的宝剑不利么?”

    看着张世杰啪地一下,把腰间宝剑重重拍在案上,赵猎先是喝斥听到动静差点要闯入的武功队及侍卫队出去,然后再慢条斯理道:“剑倒是挺锋利,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不是尚方宝剑。”

    “你!”

    张世杰抓剑的手倏紧,死死盯着赵猎,赵猎同样以眼还眼,四道目光在空中激出无形火花。

    半晌,张世杰蓦然仰天大笑:“好!好!说得好!本帅是没有尚方宝剑,但有这个——张雄!”

    张雄披着一副鱼鳞甲,胸前两个明晃晃的圆护,甲裙过膝。就在张世杰呼喝之时,张雄右手突然从甲裙侧面开叉处伸入,当他的手抽出时,掌中居然握着一把手枪——一把仿五四黑星手枪!

    张雄怎能弄到这样的手枪?!

    赵猎生平第一次,被一把手枪指住,这一刻,他的头皮都有炸开的感觉。身后的江风烈、欧阳冠侯都大惊失色,两人虽有一副好身手,但在枪弹面前,什么都不是。

    “赵孟备!束手就缚!”张雄大吼一声,目中凶光一闪,不等赵猎作答,悍然扣动板机。

    赵猎在这一刻,都已经做好了再穿越的准备,但他绝不束手待毙,不分先后拔出手枪——一拔就是两把。就算再穿越,也要拉个垫背的。

    咔咔咔,张雄食指拼命扣动板机,但回应他的,只有卡簧咔咔空响。

    “去死!”虽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但赵猎岂会不把握住?双枪齐射,砰砰砰砰!

    张雄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裂,无头尸体重重摔倒,手枪掉落,向前弹跳。

    赵猎一脚踏住手枪,同时枪口一转,分别指向张世杰、张霸:“没有尚方宝剑却擅杀大将!张世杰,张霸,你们说,我要怎么处置二位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兵 谏】

    张世杰,这位南宋历史上最后一任军事统帅,能与蒙元周旋多年,能以北人之身得到南宋君臣信任,能掌握南宋最后的本钱几十万兵马,其人是非性情且不论,其胆色必有过人之处。在被赵猎识破圈套的情况下,果断而迅速做出反应,只率少量侍卫悍然闯营擒将。先以上官身份压制,再布下亲将张雄这招必杀暗棋。除非赵猎不让他进军营,或者双方一照面就拿下他,否则这一局他必胜无疑。因为他就像马南淳所说的,他掌握了“势”。

    赵猎能不让他进军营吗?当然不能。敢一照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下他吗?当然不可能。除非赵猎决心造反——就算真敢冒大不韪这样干,时间上也来不及。从来造反都是需要大量时间做准备,就算龙雀军是赵猎的私军,但理顺将士思想,要做好种种布置,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所以,赵猎非按他的布局走不可。

    只是万万没料到,他的必杀暗棋居然出了岔子,原本能一子定乾坤的那颗“子”——手枪,居然成了块废铁。

    大好局势,毁于一子。对此,张世杰只有长叹:“时也,命也。”

    枪声惊动了帐外的武功队及侍卫队,双方顿时剑拔弩张,只待双方统帅一声令下就火拼。只不过,如此近距离,一支冷兵器军队与一支半自动武器军队火拼,用膝盖想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面对赵猎黑洞洞的枪口,赤手空拳的张霸唯一能做的,就是横身挡在张世杰身前,神色狰狞:“要杀节帅,须先杀我!”

    赵猎枪口稳稳指着二人,大拇指缓缓板开击锤,冷冷盯住张世杰。

    张世杰握住剑鞘,一点点抬起,眼神里燃烧着一团怒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跃起,行雷霆一击。

    赵猎紧紧呡住嘴唇,眼神越来越冷,杀气越来越盛……

    当帐里气氛降至冰点的一刻,张世杰握剑的手倏地一动——不是拔剑,而是连鞘带剑一起扔在地上。

    “你赢了。”张世杰说完这句,长长吐了口气,满脸疲惫,似乎一下衰老了十岁。

    赵猎、江风烈、欧阳冠侯三人也长长松了口气,都有一种跋山涉水后的脱力感。

    张霸瞠目道:“节帅!”

    张世杰抬手止住,颓然长叹:“张霸,无须多言。传我命令,侍卫队放下刀枪,不要做无谓牺牲。”

    张霸面对赵猎那森然枪口,再看看张雄那惨烈的死状,嘴唇哆嗦半天,只崩出一个字:“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掀帘出帐,帐外随即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声音,“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把兵器扔了!谁他娘的再不扔兵器,就是诚心害死节帅!”

    张世杰听着帐外乒乒乓乓兵器落地声,痛苦地闭上眼,过了一会,蓦然睁开,对赵猎道:“信不信由你,我并没下令让张雄开枪,除非你要拼个鱼死网破。”

    赵猎点点头:“我信。杀了我,你很难收拾这个烂摊子。就如同我若杀你,也很难收拾首尾一样。”

    “你要怎么处置我?”

    赵猎淡淡道:“你应该问,我要怎么处置这个行朝。”

    张世杰虎目一瞠,须发猬张:“赵孟备,别忘了你是宗室,切勿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赵猎冷冷道:“你现在记起来我是宗室了?早干嘛去了?嗯,去给一个小破孩请安去了吧?”

    “你……”

    赵猎咄咄逼人:“你是成了阶下囚才记来赵某是谁,只怕那行朝里,还有些人忘了这一茬,需要我拿着枪去提醒他们。”

    张世杰呼呼喘大气,身体颤抖,神情变幻不定,牙齿磨得咯咯响,整个人处在暴走边缘。但半晌之后,他突然平静下来,仿佛之前暴怒的不是他一般,看着赵猎的目光带着一丝绝然:“好!不愧是秀王之后。这个乱世,让你来收拾远比一个小童好得多。只要你不乱开杀戒,网开一面,我愿尽我所能配合。”

    “一言为定!”赵猎终于真正松了口气,有了张世杰的配合,这残局才能收拢。眼下危局,能不使用暴力最好别用暴力,行朝也就剩一口气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折腾。

    望着张世杰被押出去的背影,赵猎把枪插回枪套,才发现枪把全是汗水。不得不说,他与这位在官场、在军营浸淫多年,滚刀肉似的人物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这次若不是张雄不知打哪弄来的手枪出了问题,输的就是他了。

    说到底,赵猎才是个二十二岁的小青年,他卷入这血雨腥风的南宋末世才仅仅一年而已。战斗能让军事经验值暴涨,但并不能让政治值增加,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成长。

    赵猎慢慢弯腰拾起那把令他得以翻盘的仿五四手枪,看了一下套筒上的编号:二十七。

    仿五四手枪发放并不多,除了少数高级将领可以配带之外,只有武功队才能持有。赵猎脑海里一转,就脱口而出:“陈阿仔!”

    没错,这就是请假的陈阿仔的手枪。

    陈阿仔的手枪怎会到了张雄手里?难道……

    赵猎一脸阴沉,检查手里枪支。一查之下,这才明白,张雄之所以打不出子弹,不是因为卡壳,也不是因为臭弹,更不是没子弹,而是他居然没有打开保险!

    五四式手枪属于单动式保险,即在击锤合上的情况下,即使子弹已经上膛,也不能击发。想要解除保险,只有把击锤往后扳动到击发位置才可以开枪。

    按赵猎制定的《枪械管理条例》,非战斗情况下,无论手枪还是猎枪,都必须处于保险状态,以防走火。张雄获得这把手枪,不可能不试用,但也绝不敢多用,因为子弹不多。很显然,在试用之后,保险被不露痕迹关上了。而刚获得手枪,对半自动武器性能一无所知的张雄懵然不知,还以为怀揣杀手锏,要一枪镇赵猎。结果,杯具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阿仔隐瞒了张雄,在这里玩了个小伎俩,让张雄栽了个大跟斗。这样说来,至少这把枪,不是陈阿仔自愿献上的。

    还好还好,如果武功队都出了叛徒,那他的种种训练就太失败了。

    赵猎只稍稍检查了一下手枪,就把事情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不失警察本色。还剩两三分,则是陈阿仔其实不是张雄所擒,而是杨亮节这头老狐狸诱擒,并且手枪也是杨亮节所赠……这些就不是赵猎所能推测得到的了。

    赵猎正沉思之际,帐帘哗地掀开,江风烈、欧阳冠侯、马南淳、龙飞翼、丁小幺、沈平波、常泰、万钟等诸将涌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盯在赵猎身上,等待他说出那两个字——局势至此,也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赵猎目光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那一张张无论是壮年还是少年的面孔上,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他们,将要干一桩轰轰烈烈的大事。

    “都准备好了?”

    “是!”诸将一声齐吼,把所有的激动、兴奋,再加上一丝不安通通借这一声大吼发泄而出。

    “好。”赵猎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微涨红,眼睛闪闪发亮,语气异常冷静,“那么,开始兵谏!”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传 信】

    赵猎实行兵谏有基础吗?

    当然有!

    兵谏的根本就是军队,龙雀军的成份是什么?忠心耿耿的武功队、原忠顺军所属的白衣队、忠顺队、从香山招募的破虏营、洪四娘的黎家赤蛟营,再加上马抚机的降军。这其中没有一支军队的来源是原南宋正规禁军,与原南宋将领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对南宋宗室也没有任何忠心可言。

    忠于朝廷,从来都只是大人物的专利,对于小老百姓而言,当兵就是为了吃粮,谁供他们吃粮,他们就忠于谁。追求再高一点的,那就是为了得赏赐,得升官。而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要打胜仗,否则连命都难保,还谈什么得赏升官?

    谁给他们吃粮?谁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当然是他们的统帅,赵猎。

    龙雀军所有的一切,兵器、粮秣、兵员、物资,都是赵猎一手一脚打下来的,行朝自顾不暇,哪顾得上这支非嫡系的杂牌军?

    所以,龙雀军忠于谁,还用说吗?

    龙雀军中军帐里,赵猎正手持一根竹棒,在一幅悬挂在屏风上的崖城地图指指点点,分派任务。诸将分立两排,人人面色肃然,神情激动。兵谏啊!这一把玩得够大,只要成功,大伙都是从龙之臣,富贵无极啊!

    “要控制崖城,首先就要控制三大港。眼下番坊港、大港,皆在我龙雀军之手,唯有新地港,由禁军看守。如果强行接管并不难,但势必会惊动崖城诸军,对接下来控制崖城不利。好在我们这次有张帅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赵猎说到“张帅支持”时,语气加重,诸将听了,都露出会心笑容。

    是的,有了张世杰的配合,师出有名,一切都能按合法程序来。甚至都不用动员士兵,打出兵谏的口号。以正常调动之名,行兵谏之实,这一手暗渡陈仓着实够爽。

    赵猎从案桌上抽出一枚火签牌及一块令符,高声道:“沈平波!”

    “在!”

    “你率一部(约一百人,相当于一个连),持枢密院调令,接管新地港。态度要强硬,若对方有疑问,叫他们去找枢密院。”

    “是!”

    沈平波接过火签牌与令符,躬身行礼,转身大步出帐。

    “欧阳冠侯。”

    “末将在。”

    “你率三部兵马,持枢密府调令,接管崖城南门。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常泰,你率两部兵马,持枢密府调令,接管崖城西门。”

    “马南淳,你去联络文、陈二位相公及朝中诸公,说明情况,全力说服。”

    “江风烈,坐镇大营,统筹调度。”

    四将出列接令,齐声应喏!

    最后,赵猎一振衣甲,铿锵作响:“我将亲入行宫,拜谒太后。”

    ……

    崖城北区,行宫西南,政事堂。

    节堂是将帅议兵事所在,而政事堂则是相公们议国事所在。

    此时的政事堂上,文天祥、陈宜中、曾渊子这三位左右丞相及副丞相(参知政事)俱在。更有殿前都指挥使苏刘义、户部尚书、度支使杨亮节、工部尚书马南宝等重臣。

    除了张世杰、赵猎之外,在座这六位,基本就是行朝最高级别的文武班子了。可以说,他们联合做出的决议,连杨太后都无法驳回。

    眼下这六位重臣正在做决议,但意见不一,相持不下。

    “信安公不奉召,必有情由,越国公不等信使来报,悍然入营,失之孟浪。”参知政事曾渊子正不住摇头,满脸焦灼,“越国公执拗,信安公锐气,此二公皆国之柱石,若有冲突,怎么得了?”

    殿前都指挥使苏刘义清瘦的面庞上尽是愤慨,一拍案牍:“枢密院铜牌相召,何等重大?奉召不至,纵有天大情由,也是重罪。若不加以惩处,此例一开,将校仿效,朝廷威严何存?严惩,一定要重重严惩!”

    陈宜中神情一动,似要说话,但一眼瞥见工部尚书马南宝振衣而起,立时安坐不动,意态从容。

    马南宝面有病容,但神情却激愤:“复汉何出此言?信安公乃宗室之身,又有大功于国朝,岂可因小过而大惩?如此岂不令将士齿冷,再说了,眼下龙雀军军容鼎盛,贸然处置,不怕引起将士哗然么?”

    杨亮节阴侧侧的声音响起:“听马公的意思,这龙雀军不像是朝廷的军队,倒像是赵某人的私军啊。”

    马南宝怒道:“杨公是何意?信安公乃宗室,他掌握的军队难不成不是朝廷的军队?”

    杨亮节目光闪动:“马公句句不离宗室,这话里有话啊。”

    “你……”马南宝一激动,又咳起来。

    “诸君勿争。”文天祥不满地屈指叩击案牍,“政事堂不是菜市场,在座皆是国朝栋梁,一言一行须符合公卿体统。我等今日议事,为的是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任何过激提议,都不能通过。”

    从这些对话可以看出,陈宜中与马南宝站在赵猎一边,杨亮节、苏刘义则是一伙,而文天祥、曾渊子属中立派。

    从陈宜中传递消息,令赵猎避过一劫就可看出,此人已把宝压在赵猎身上。而马南宝也因其弟马南淳之故,与赵猎同一战线。杨亮节身为外戚,与赵猎有着根本利益冲突,他与赵猎对立再正常不过。那苏刘义又是什么情况呢?

    从内心而言,苏刘义对赵猎是很钦佩及赞赏的,可惜二人同样有着无法调合的利益冲突。首先,赵旦这个王孙,就是苏刘义找出来的,并且也是他从大陆带到崖城行朝的。在这一点上,他与杨亮节的利益高度一致。再有,他与张世杰极为密切,密切到啥程度?苏刘义中年丧妻,之后续弦,他所续的就是张世杰的女儿。也就是说,张世杰与苏刘义是翁婿关系。

    老铁啊!

    试问,苏刘义能不力挺张世杰与杨亮节?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正好相持,一时委决不下。

    这时一员堂吏出现在厅堂阶前,向诸臣深深一揖:“枢密都承旨马南淳求见。”

    文天祥眉头微皱:“他所为何事?政事堂正议要事,若无紧要庶务,让他改日再来。”

    那堂吏道:“马承旨言道,他正是为诸位相公所议之事而来。”

    文天祥心头一动:“哦,那唤他入见。”

    少顷,一阵轻微脚步声传来,一人出现于殿堂正门槛前,双掌互叠,恭恭敬敬向堂上正中左右二丞相行礼。

    文天祥那清朗平和的声音从空旷的厅堂传来:“马承旨所来何为?”

    马南淳缓缓直起身体,目光迥然:“下官此来,只为信安侯传达一个口信。”

    此言一出,在座诸臣无不动容。

    文天祥沉声道:“嗯?什么口信?”

    “请诸公安坐政事堂,静待皇太后传诏。诏未至,人不离!”

第一百七十九章 【闯 宫】

    从赵猎决心实行兵谏之后短短半个时辰,新地港、崖城南、西二门皆被龙雀军接管,只留下北门不动。整个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的阻碍。

    一直在营中紧张等待的赵猎、江风烈等人,接到消息后,相视而笑,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赵猎心头明白,之所以如此顺利,主要是崖城的宋军几乎打光了,仅存的宋兵在战后第一时间就充入禁军,用以拱卫行宫。而各港口诸门,多由苏刘义带来的义勇及降卒看守。这些人要么久闻龙雀军之威,要么就是被龙雀军打丧了胆,哪敢说半个不字?

    此外,张世杰主动配合,签发调令,也功不可没。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动兵变,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同样在营中静候的张世杰,得知消息,怔仲良久,唯有长叹:“阿里海牙这厮,帮了你的大忙啊。”

    赵猎向张世杰拱拱手:“还有张帅成全。”

    张世杰沉着脸:“汝若非宗室,便是把刀架在某之颈项,也休想让某相助。”

    赵猎一笑,也不与张世杰计较,推案而起。丁小幺从衣架上取过赤红大麾,飞快为赵猎系上。银甲赤麾,宝剑快枪,英气逼人,然后对张世杰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帅,请。”

    张世杰冷着脸站起,张霸也跟着站起,却被张世杰所止:“我与信安公入宫面谒太后,你跟来无益,在营中好生等着吧。”

    张霸无奈,拱手称是。

    赵猎率武功队及一部破虏营精锐骑士驰出军营,直奔崖城。当他们这一行全副武装的百余骑兵轰轰隆隆从南门洞驰入时,全身甲胄的欧阳冠侯正按剑立于谯楼之上,向骑队后面的赵猎肃然顿首叩胸。城墙上每一个垛口间都有一持枪士兵捧枪肃立,向赵猎行注目礼。

    赵猎仰首举目,久久凝视,这一刻,他的心头也有着难抑的激动。

    崖城,终于落到自己手里了。

    绵密的蹄声中,一骑骑头戴藤笠,笠顶红缨飘扬,身披短马甲,马鞍旁插满了火枪、手刀、短斧、飞枪、弓弩、藤牌等武器的剽悍骑兵从从城门洞驰入长街。一股磅礴威煞之气,令人颤栗。

    骑队的最后,是一队同样装束的骑士,他们同样也装备着繁杂的武器,唯一不同,是他们的的枪型不一样,后装半自动枪械,足以碾压这时代所有兵器。

    一杆丈八赤底绣金飞龙朱雀大旗与一杆“赵”字将旗,插在一辆两匹健马拉拽的小车架子上。大旗猎猎,龙雀飞舞,似欲从旗上飞出。

    此时的街头空无一人,显然已被龙雀军实行禁令。

    这队声势惊人的剽悍骑兵催动健骑呼啸冲过,卷起长街落叶沙尘,如同刮过一股龙卷风,转眼消失于长街。

    这时街道两旁的门窗才悄悄开启一线,露出一张张肤色或白或黑的异族面孔,满是惊疑骇然之色。

    良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幽叹:“崖城、崖城,多事之秋。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怕是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都要多啊……”

    ……

    行宫宫门前值守的,是一小队装备火枪的禁军侍卫。远远看见破虏营骑兵冲来时,纷纷举枪喝止,待看到破虏营骑兵两边一分,露出龙雀军大旗及那支强横的武功队时,顿时面面相觑,手里的火枪瞄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所措。

    这队禁军上个月还是守卫西门的普通军士,因功而全部转为禁军。这些军士对那晚武功队强行冲破元军西大营,突入崖城印象深刻。身为全程参加了崖城之战的士兵,他们对武功队连珠火枪之威再清楚不过。那么剽悍的蒙古兵与北庭铁甲兵都被全灭,他们这点人又算得了什么?

    就见武功队骑兵往两边一分,两骑排众而出。

    一员金甲赤麾大将,一员银铠赤麾大将。

    金甲大将,宋军最高统帅张世杰。

    银铠大将,宋军龙雀军都统制赵猎。

    禁军侍卫一见,哪敢再用枪口乱指,慌忙放下手中枪。

    小队头领,一个小使臣级别的队将慌慌张张上前叩拜:“属下禁军丁队队将、承节郎周贵叩见节帅、叩见信安公。”

    赵猎与张世杰同时翻身下马,身后武功队员也齐齐下马,唯有近百破虏营骑兵稳坐马背不动,气沉如山。

    赵猎走到周贵跟前,淡淡道:“本公与越国公要面谒皇太后。”

    “这……”按说两位国公面谒皇太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平日里,周贵屁都不敢放一个,但眼下……周贵看着赵猎身后的杀气腾腾的骑兵队,怎么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赵猎冷然道:“怎么?我二人面谒皇太后还需要周队将肯首吗?”

    “不敢,不敢。”周贵头差点要叩到地面了,呐呐道,“请信安公交付武器,便可入宫。”

    “要收缴武器啊,行啊。很好,周队将,你忠于职守,很不错……”赵猎边说边将双手往腰间一插,解开皮扣,握住枪柄,慢慢抽出,脸上露出一抹寒意。

    “节帅,信安公,末将侍卫亲军步军司部将郑明纶,拜见二位国公。”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令场上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赵猎抬眼望去,便见到一个二十余岁,披甲带刀的青年将领疾步而来,先向张世杰、赵猎各揖一礼,再对周贵道:“皇太后有口喻,传二位国公及武功队入殿。”

    周贵心头大石顿时落地,只觉汗水湿透重衫,连忙让开。只是见到赵猎及武功队居然全副武装进入行宫,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味,但郑明纶却若无其事,在前面引路。

    周贵心下自嘲:“我管那么多干啥?天塌下来自有上官顶着。”当下重新整队,远远监视那近百骑兵。

    一入行宫,张世杰目光灼灼盯住那郑明纶:“皇太后根本不可能得知本帅与信安公前来,所以也不可能有口喻。你假传圣喻,好大胆!不怕事后宫中降罪么?”

    郑明纶微微一笑:“过了今日,崖城变天,明纶自有去处,谁来给我降罪?”

    张世杰怔住,好一会,才吐了口气,看向赵猎:“信安公,好安排啊。”

    赵猎淡淡笑道:“不是我好安排,而是他——”

    张世杰随着赵猎手指看去,便见宫阁一角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处,一个全身罩着黑色锦袍的老者缓步走出。

    张世杰目光在老者脸上打了个转,旋即一落,蓦然浑身一震,死死盯住黑袍老者鸡爪般的手掌里牵着的一个小童。

    小童不过十岁,瘦弱,苍白,一副病厌厌的模样。但就这么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却令看惯尸山血海的大宋统帅张世杰都变了脸色。

    因为这个小童,名叫赵旦。

第一百八十章 【当立孟备】

    赵猎望着黑袍老者,微笑颔首:“律斋先生,有劳了。”

    黑袍老者,正是黑鸦首领江宗杰。

    江宗杰弯下腰,恭敬行礼,然后牵着赵旦的手慢慢向前伸出,神情和蔼:“去吧,跟信安公入殿向皇太后请安吧。”

    赵旦呆呆仰头,看着眼前这银盔银甲,领系大麾,腰插双枪,高大威武的青年将军,心里有种难言的恐惧,慌忙摇头:“不,我不跟他去……”

    赵猎上前一步,弯下腰,握住赵旦的手,凝视着这小童的眼睛,看到的是满满的惊恐、无助。耳边听到江宗杰的叹息:“稚子何辜,无非是他人手中棋子而已。信安公……”

    赵猎直起身子,淡淡道:“猎明白,他最好就是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只不过既然被投入棋盘,就不免要遭点罪。”

    江宗杰垂首微叹,不再言语。

    赵猎攥住赵旦的小手,一步步踏上凤台,气息深重,心潮起伏——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么?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每次上朝都能看到的空悬了整整一年的宝座,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触及!

    皇帝!多遥远飘忽的一个名称,未曾想如今竟结结实实砸下来,无比真实落在手上。

    皇帝代表着什么?在他决定兵变的一刻,他曾想过这个问题。是生杀予夺?是无法无天?还是如山重任?抑或是沉甸负担?

    这个问题,他没能想明白,好在,他还有时间慢慢想。

    凤台三十三阶,每走一步,他的心意便坚定一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不管怎样艰险,他都只有走下去。

    赵旦频频回首,脸上的神情像是要哭出来。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视线被隔断,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张如生铁般冷硬的威严面孔——这张脸他曾经看到过,那时候这张脸尽管挤出一丝柔和,却依然令他为之发憷,现在再看,那股子冷漠肃杀,远在攥着他的信安公之上。

    赵旦浑身发颤,本能朝“威胁性”小一些的赵猎身上靠去。

    赵猎回首看到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这张世杰,也太配合了吧。

    当赵猎、赵旦、张世杰及武功队一齐出现在行宫殿前时,得知消息的杨行勇正率上百禁军忽啦啦围上来,但一见赵猎手里牵着的赵旦,顿时面色大变,不敢再靠近。

    “赵孟备,你荷枪实弹闯宫,意欲何为?难不成要造反吗?”

    赵猎根本不搭理杨行勇叫嚣,面朝宫殿,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臣赵孟备(臣张世杰)携宗室子赵旦,联袂入宫,相商要事,望皇太后降尊俯允。”

    宫殿内一派沉默。

    赵猎也不急,闲闲站着,除了神态不太恭谨之外,就跟平时等候皇太后召见差不多。

    杨行勇虽说靠人多半包围赵猎等人,但看手下禁军士兵那缩手缩脚的模样,哪有半点包围人的觉悟,倒像是被那二十个手持长短枪的武功队员反包围一般。

    杨行勇那个憋屈啊……但没办法啊,就连他自己被那一排黑洞洞枪口指着,也是一样的全身发麻,心头发凉……

    那赵旦被这些明晃晃的刀枪密密围着,早已吓得喘不过气,嘴唇发紫,浑身发抖,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只是这剑拔弩张地关口,谁也没闲功夫关注他。

    现场气氛越来越紧张,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当这紧张气氛到达极至时,殿内终于传出汪公公那尖细的高呼:“皇太后,宣信安公、越国公、宗室赵旦入殿。”

    赵猎与张世杰互望一眼,同时伸手前引,然后并肩朝前走去。禁军士兵纷纷让出一条通道,看着这两个龙行虎步的身影没入大殿。随后,殿门轰然阖上。

    大殿很空旷,殿里只有两个人:杨太后、汪公公。

    坍犀上那终日深锁的珠帘已卷起,露出了杨太后的真容。

    此时,这位大宋皇太后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眼幽冷盯住赵猎,第一句便是:“龙雀军已控制诸港诸门诸衙署对吧?”

    赵猎一丝不苟把全套拜见礼节完成,这才沉声道:“正是。”

    “想必整个崖城,除了哀家这行宫数百禁军,怕再无一兵一卒能使唤得动了吧?”

    赵猎坦然道:“是。”

    杨太后面容一厉:“你就这么想当这皇帝么?”

    赵猎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十二个时辰之前,我一点都没想过,因为我只会打仗,不会当皇帝。”

    杨太后没想到赵猎竟然这么坦率,容色稍霁,幽幽一叹:“从古至今,有谁天生就会当皇帝?你若为帝,确是比他要好得多。可惜……”杨太后扫了一眼那畏缩在地的赵旦——很显然,她不是不明白,赵猎比赵旦不知强多少倍,也最有可能把大宋带出绝境,再度中兴。只是各种繁杂纠葛的利益,令她不得不放弃赵猎而选择赵旦。祈望赵猎能辅佐这位稚天子,中兴大宋。她杨氏一门,也能中外擅权,与国同休。

    人如蝇蚊,利益如网,谁都逃不脱。为大局放弃利益,为家国放弃权力,至少她杨氏一门都做不到,否则行朝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所以,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眼下形式比人强,枪杆子击碎了利益,绝对武力镇压了权力,杨太后已别无选择。

    杨太后目光转到张世杰身上,眼里满满的苦涩:“越国公若早说支持孟备,今日之事也不至于此。”

    张世杰沉默了一会,只说了一句:“天意,奈何。”

    “天意么?还是人心?”杨太后慢慢从身前玉案上拈起一份奏疏,“这是半个时辰前,左丞相上的一道折子,你们知道内中说什么吗?”

    杨太后自然也没想要赵猎、张世杰去猜,自问自答道:“左相在折子里言道,眼下大宋之危局一如南渡初。彼时我赵宋宗室几乎被金人一网打尽,庶几灭族。若不是高宗泥马渡江,应天登基,并且迅速得到文武拥戴,集结力量,反击金人,划江而治,稳定局面,也就不会有南朝近一百五十年基业。而这些,若是换成一个幼年天子,能干得了吗?怕早就文武争权,中外失和,朝纲大乱了。故此,立信安公为储,比赵旦好上百倍。那些一心只想控制朝堂,浑然不顾抗元大计的鼠目寸光之辈,岂不知大厦若倾,焉有完卵?呵呵呵呵,左相这是把哀家也骂进去了啊……”

    左丞相?陈宜中!

    赵猎感慨,前有传信援手,破张世杰之谋;后有上疏直谏,攻杨太后之心。这位大宋左相的手段绝对在满朝文武之上。当真是要么不顶,要顶就一直把他顶到龙座上……

    赵猎在感慨,杨太后却在悲凉,一个丞相,一个主帅,都已站到对方一边。另一位丞相,也对其颇有好感,必乐见其成。文武重臣皆离心,大势已去。

    杨太后越想越悲,以袖掩面:“越国公国朝柱石,威重德勋,请为哀家定计,为今奈何?”

    张世杰浓眉一轩,踏前数步,衣甲铿锵,声如洪钟:“为杨氏计,当立赵旦,为大宋计,当立孟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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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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