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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屠 戮】

    火墙没能拦住蒙古兵多久,蒙古兵们一声发喊,将挡箭棚推倒,铺盖在火油沟上,顿时显露出一道缺口。

    想不到这么顺利就能冲到山腰,成功似乎就在眼前招手,亢奋的第二百人队蒙古兵都顾不上等后面的挡箭棚推上来,一个个张弓搭箭朝十余丈外的乱石拒马阵一阵乱射,然后急吼吼收弓拔刃,嗷叫着向阵地冲来。

    迎接这群不请自来的恶客的,是一阵长短不一的尖锐哨声——作为一支大宋特种部队,武功队的战斗指令与正规部队的金鼓号角、幡旗认旗不同,他们用的是竹哨。哨声一响,声音完全能够覆盖数百人的阵地,听得一清二楚。哨音指挥,简洁明了,而在战场上,越是简洁的命令越有效率。

    尖厉的哨声猝然骤停,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正冲过挡箭棚搭成的火桥的大股蒙古兵心腔莫名也漏跳一拍。下一刻,前方乱石堆里突然喷射出无数愤怒的火光。

    砰砰砰砰砰砰砰!

    整个铜鼓山就像一口烈火烹油的大锅,而蒙古兵则像是一把被扔进锅里的豆子,“爆炒”之下,炸裂声震天动地,密集的“豆子”四下乱蹦,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疯癫的牛鬼蛇神,抽风似地乱蹦乱跳。

    有的满脸是血,以头跄地不起;有的捧着流出的肠子,嗷叫翻滚掉下山崖;有的被霰弹巨大冲击力震飞,摔落到后方山道,顺带着把几个倒霉蛋一起砸落山崖,难兄难弟黄赴黄泉。最惨的是那些被打得满脸开花,两眼全瞎的蒙古兵,一个个捂着血肉模糊的脸,跌跌撞撞掉进火油沟里,顿成狂舞火人,浓浓焦肉怪味弥漫在空气中,惨绝人寰的叫声令人骨头发寒……

    这一刻,蒙古兵们完全被打懵了,他们完全没想到宋军的火力如此凶猛,丝毫不间断,真的是连珠不绝,比他们射出的连珠箭更快更猛更准确杀伤更可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花费宝贵时间,费九牛二虎之力制造出来的挡箭棚,几乎没鸟用——呃,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还是阻挡了几下檑木的嘛……

    武功队的手枪猎枪的确无法穿透厚重的挡箭棚,然而受地形所限,蒙古兵只能用挡箭棚挡住正面,侧面完全没有遮挡,彻底暴露在武功队的枪口下。而枪械的火力打击,最有效最恐怖的就是侧面火力扫射。拥挤在山道上的蒙古兵被侧面泼水般的弹雨倾泄过来,就像泥人似地溶解瘫倒一地……

    密集如雨的子弹撕裂空气时的咻咻声,令人头皮发麻,肝胆俱颤。蒙古兵的皮甲、木盾、甚至手里的火把,在弹雨中碎裂四溅。烟花般四下溅射的火星映照着一张张或惊恐、或愤怒、或悲凄、或绝望的面孔,还有被浓浓夜色染得更深的四下炸飞的暗红色血花……

    能执行这样关键任务的蒙古兵个顶个都称得上是蒙元帝国最精锐的战士,强壮凶狠,嗜血残忍,马上开弓无敌手,就算下马肉搏,一个也能打普通宋兵三五个。然而今次他们的对手却不是普通宋兵,而是使用着超时代武器的武功队战士,他们手里倾泄的子弹可不管你是否精锐,只要是肉塑的,一律打爆!

    尽管在突袭之前,深受龙雀军火枪之苦的李恒曾反复提醒蒙古兵们要小心,甚至还利用几支击溃苏刘义父子后缴获的火枪来做适应性训练……然而李恒还是搞混了一点——火枪是火枪,半自动枪械是半自动枪械,两种武器压根不是一回事,两者相隔好几百年呢……

    就是这一“点”失误,造成完者都与阿尔斯楞判断出错——他们本想在挡箭棚的掩护下拼着死伤一批,拉近距离,然后用弓箭压制火枪。因为在近距离上,火枪的速度明显不如弓箭,尤其是精于骑射的蒙古兵优势更明显。只要能压制片刻,只需要片刻!他们就能利用绝对优势兵力,生生用人海淹没宋军阵地……

    欲达成这个战术至关重要的两点就是压制与间断。

    然而……压制?用弓箭来压制手枪猎枪这种近战杀器?谁压谁啊!

    间断?只要配合得当,连发武器的火力怎么可能间断?想要火力间断,要么子弹打光,要么,等枪管报废吧。

    此次北伐,赵猎早就提取了铁屋库存的所有药弹,每人配发各型号子弹超过二百发。而据铁屋出品检测的数据表明,一支枪管至少连续打三百发子弹(霰弹),才会报废。

    一支枪打完三百发子弹,就算二百发好了,三百支枪……这四千多蒙古兵得死了又死多少轮才能满足以上任意一个指标?

    正因为完者都与阿尔斯楞的误判,他们才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场夜袭,至少在战略上是成功了,虽然战术上惨不忍睹。但他们若是真正了解武功队的装备火力是怎么一回事的话,怕是连夜袭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军主将严重误判的后果,古代兵书上早有明示——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放到眼下,这“三军”不仅累得半死,简直就是被虐死——一群拿着大刀长矛弓箭盾牌的家伙,毫无遮掩地朝一排排枪口冲锋,这跟用胸膛堵枪眼有什么差别,不是找虐是什么?

    就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之下,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门心思冲上山顶大肆屠戮的蒙古兵,遭遇到了史上最残酷的一面倒的屠杀,层层叠叠的尸体铺满了狭窄的山道石阶,血水从山腰一直流向山脚。许多蒙古兵为了冲锋,不得不把同伴的尸体推下山崖。然后,很快的,他们又变成这层层叠叠的障碍中的一员……

    半山亭火光冲天,明亮耀眼,就像一盏明灯,吸引着塞满山道的无数疯狂的蒙古兵如飞蛾般扑来,然后在熊熊火光中湮灭,化为飞灰。

    一切正应了龙飞翼与三百武功战士在战前誓言“以敌血洗我铜鼓山”。

    诚哉斯言!

    半山石亭里,赵猎安坐石凳,猎枪横膝,手抚线条流畅、充满金属质感的枪身,鼻端嗅着浓浓的血腥,幽深的眼神倒映着那一个个掉落山崖的身影,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还真是疯狂啊!也对,上天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伯颜,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的话,那么,天亮之后,就是你败亡之时!”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困兽犹斗】

    山腰的蒙古兵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残酷血洗,山脚下的阿尔斯楞还搞不清状况,犹不断下令更多的蒙古百人队玩命似地往山上冲。他是看不到半山亭的惨重损失,然而哪怕真看到了,他也不能不敢停止——停止进攻,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人白死血白流,一切再从头。

    这原本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博,这四千多蒙古精锐战士,甚至包括完者都与阿尔斯楞都是赌注。

    此刻阿尔斯楞就像一个真正的赌徒,瞪着血红眼珠子死死盯住半山亭,自动过滤山道那如雨下坠的无数人影,他现在眼里只有一样——宋人的阻击阵,究竟何时突破!

    难熬的半个时辰过去后,半山亭枪声犹自不绝,似乎永远不会停歇,而他的勇士们却举步难艰,最后更是被堵塞在山道入口,难以寸进。阿尔斯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血红的眼珠子透出一股疯狂之意。周围的护卫无不心惊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这狂化的主将给砍了。

    山道入口处突然一阵混乱,阿尔斯楞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暴跳:“混蛋!谁敢骚乱,拉出来,老子要亲手砍了他……”

    黑暗之中,排队在入口处的蒙古兵突然被几个逆向而行的人影冲开,费力挤出几个满面是血、失魂落魄的蒙古兵来,其中一个还是百户。

    阿尔斯楞冲上前,斧子高举还没砍下,那百户已跌扑在地,号陶大恸:“千户大人,不能再打了,死人太多了……”

    阿尔斯楞斧子咣当落地……

    密林边的完者都怔怔望着半山腰那密集如网的流火弹矢,耳边隐隐传来此起披伏的濒死惨叫几乎没有间断。他攥刀柄的手指节发白,心头在滴血。这四千多精锐蒙古骑兵,大半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许多都是跟随他征战十年以上的部族兄弟,全都是他的心血啊!他们本应该在广阔的平原上纵横驰骋,用弓箭给敌人带去噩梦,可如今却舍长就短,迈着罗圈腿,排着长队,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对抗枪林弹雨……这些该死的宋人,就知道躲在遮挡物后打冷枪,就不能像个真正的勇士一样正面拼杀么?这帮胆小的兔子、只会打洞的地鼠……

    完者都狠狠诅咒,从嘴角到眼角到脸肌到心脏都在抽搐,唯有寄希望于挡箭棚能发挥作用,尽量减少伤亡吧。

    前方隐隐传来护卫的喝令:“站住,什么人!”

    “我,阿尔斯楞。”

    完者都眼皮子突突直跳,激战正酣,阿尔斯楞这个时候过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强抑不安,沉声道:“让他过来。”

    来者正是阿尔斯楞,他带来了令完者都倒抽一口凉气的消息——短短半个时辰,就葬送了八支百人队,几乎去掉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半山亭依然在宋军手里,没能夺下。

    末了,阿尔斯楞这个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战场狂狮,声音都带着颤抖:“大人,要不要先撤下来,再这么下去,勇士们怕都打没了……”

    完者都咬着腮帮子摇头:“不能撤!狭路相逢,只能一鼓作气往前冲,这股气一旦泄了,巨大的伤亡形成的恐惧就会像瘟疫一样传染,勇士们的勇气就会消散……那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宋人的火器太可恶了,也许就是我们说话的这会工夫,又将有一支百人队被活活打死哇!”山上隐隐传来的枪声似乎没有消停的时候,每一枪都像打在阿尔斯楞的胸膛,让他胸肺仿佛炸裂。

    完者都红着眼,咬牙低声咆哮:“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结果!士兵死光了百户上,百户死当了千户上,千户死光了阿尔斯楞你拎着板斧给我上!”

    这一刻的完者都就像一头预感到死亡危险的困兽——明明是他在围困宋军,然而此刻在他感觉中反而是自己被宋军缚住,那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令他一时失控,差点想拔刀砍人。

    咆哮过后,完者都狂怒渐渐平息,大口大口喘息,目光冰冷盯住阿尔斯楞:“放心,你若死了,我接着上。”

    阿尔斯楞牙齿磨得咯咯响:“我不怕战死,只怕死光了却仍然没法砍下宋主的脑袋……”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想起出战之前放出的豪言壮语,眼下脸都被抽肿了。

    完者都沉默抬望半山,那片火光明亮的地带仿佛一张魔怪的大嘴,把长生天的勇士一个个吞噬殆尽。

    完者都深深吸了口气,对阿尔斯楞道:“看来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于你的正面进攻上,我们要另寻途径。”

    阿尔斯楞一愣:“这铜鼓山还有另一条道吗?”

    “没有。”完者都很干脆道,“所以,我们要开辟出一条道。”

    完者都示意护卫将火把凑近,用刀尖在地上勾划:“这是铜鼓山,这是你率军进攻的山道入口处。一个时辰前,哨探在西南方山脚下挖出几个被做掉的我们的暗哨。应该是宋人下的手,而且是从山上攀下来的宋人哨探干的。我军哨探就在左近搜寻,找到一些痕迹,顺着痕迹向上攀爬,找到一条勉强能通到山腰的险道。可惜那条险道只能槌绳攀爬,没法上太多人,而宋人火器强横,人数太少难有作为……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行险一搏了。”

    阿尔斯楞立即道:“我去!”

    “不,你继续指挥,我去。”完者都望着不远处黑沉如铁的铜鼓山,想起就在这座山上,本想虎胆掏心,却终被乱枪打死的高兴,微喟道,“我麾下之中,攀援纵跃,趁夜突袭,高副总管最为擅长,若他还在的话,这次行动他带队最合适。可惜啊……”

    阿尔斯楞低头看看自己两百多斤的身躯与腆得滚圆的肚子,知趣地没有再说话。

    完者都放开刀,双手用力搭住阿尔斯楞厚实的肩膀,肃然道:“我再给你五支百人队,那怕死再多的人,你也要给我牢牢吸引住宋人火力。我亲率百人从后山攀援而上,你只要看到宋人阵地骚乱,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就在这时,负责阻击西大营宋军的巴牙派来了使者,他以五百骑兵,击退宋军三次进攻,斩首近百,令宋军不敢再出。这算是今夜唯一的好消息了。

    完者都、阿尔斯楞俱是精神一振,虽然打的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杂兵,但被武功队虐了一个晚上的他们实在太需要这样的好消息打气了。

    阿尔斯楞带着新增的五支百人队正要离开,却听完者都叫道:“等等。”一回头,就见完者都呼地扔过一物,扬手接过,却是一皮囊洒。阿尔斯楞啊哈一声,喜笑颜开。

    完者都拔起插在地上的弯刀,朝铜鼓山虚空一劈:“替我带着,待到山顶碰头时,我们喝个痛快!”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冲 不 过!】

    嘭!

    一蓬枪焰亮起,二十多步外,木盾四分五裂,持木盾的蒙古兵胸口炸出血花,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碗大伤口,萎顿倒地。

    这持盾蒙古兵一倒,现出身后一个身躯异常壮硕,毛发耸然,如同猛兽的蒙古百户。他双手持定一根二十多斤重的五尺铁骨朵,发出狂兽般的嘶吼,疯狂穿过火墙,浑不顾靴子与战衣下摆燎起的火焰,纵身一跃,居然跳过拒马墙,凌空下击藏身于第一排大石后的韩铁虎。

    韩铁虎刚打完枪管里的霰弹,见状立即拔出手枪,砰砰两枪打在蒙古百户的胸口。

    那悍勇的蒙古百户只是身躯一颤,依然狂猛扑击。

    韩铁虎连扣板机,撞针咔咔作响,却没有子弹射出。

    “遭糕!这个时候居然卡壳了。”韩铁虎大急,来不及排除故障,速度扔下手枪与猎枪,拔出防身短刀。只是无论怎么看这把两尺长、六斤重的狗脚刀都与那沉重的铁骨朵不是一个级数的,一旦硬接,后果不堪设想。

    呼!沉重的铁骨朵如泰山压顶而来。韩铁虎一咬牙,虎目圆睁,一手握刀,一手托刀背,奋力上举,拼死格挡。

    嘭!

    火光一闪,蒙古百户脑袋爆开,碎骨脑浆鲜血四下飞溅,巨大的冲击更将其身躯掀飞数尺,轰然摔落在韩铁虎身旁,砸得泥尘飞扬。

    韩铁虎抹了一把冷汗,还刀入鞘,偏头回望,正看到杨正微微向他颔首,双手飞快动作,重新装填霰弹,抬手一枪,把一个正张弓欲射的蒙古弓手直接爆头。

    韩铁虎感激致意,收回目光,拾起手枪拆卸起来,很快排除故障,重新装弹,枪管再次喷出死亡枪焰。

    虽是救命之恩,但至始至终,两人都没说半句。战场之上,互相支援,谁救谁仿佛都是呼吸般自然的事,谁也不会多在意,只会默默记在心里。

    随着这蒙古百户身死,山道上传来蒙古兵的惊呼。韩铁虎参加过大都刺杀行动,懂得一些蒙语,听得明白,那些蒙古兵在惊叫“查干巴尔虎百户死了,长生天呐!他可是仅次于阿尔斯楞大人的勇士啊!”

    查干巴尔虎之死,明显震慑了后继的蒙古兵,这么一个猛将,那场战斗不杀死数十人?光是千里大迂回时,查干巴尔虎就曾数次先登城墙,每次有他登上城墙,就意味着战事结束。当他从战场归来时,腰间常常挂满血淋淋的耳朵……然而这次以十倍兵力攻打一个小小山头,这个战场凶兽连宋人的耳朵都没碰到一下,就被打爆了脑袋,而宋人所做的,仅仅是动了一下手指头。

    这仗没法打了!从来杀人屠城不眨眼的蒙古兵真的怕了——他们不怕死,但是死得这么憋屈窝囊,毫无价值,完全不像个勇士而像条死狗,却是谁都不甘心,更有说不清道不明内心都不愿相信的恐惧在悄悄滋生、漫延。

    然而,后方层层传来的军令却是那样的冷酷无情:“第十百人队,继续。”

    全队整装隐蔽在山道拐角子弹射程外的第十百人队的蒙古百户宝力握着大弓的宽大手掌下意识一紧。亲眼看见第九百人队全队覆灭,连强悍如虎的百户查干巴尔虎都惨死,甚至都没能手刃一个宋人……说不怕是假的,然而他别无选择,军令一下,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呃,前方还真有火海,没有刀山但比刀山更可怕十倍。即便如此,他也得上。

    宝力格深深吸了口气,快速下令:“挡箭棚上前,把尸体清理掉,肃清道路。有盾牌的走崖边,弓箭手准备,一旦冲锋,就算手指勒断了你们也要给我把所有箭矢用最快速度射出去!”

    激战近一个时辰,死了上千人,蒙古军也总结出了对应的战术,基本就是宝力格所说的三个步骤:清理障碍,盾牌防御,弓手速射,最后是弃弓肉搏。

    可惜到目前为止,除了清理障碍(尸体)时挡箭棚还能发挥出一些作用外,盾牌几乎挡不住宋人那种可怕的子弹,哪怕加蒙几层牛皮都一样爆掉。弓手速射是为了压制,或者说难听些是迟滞、干扰宋人射击,为短兵相接争取哪怕一丝机会。先前查干巴尔虎能冲过拒马墙,几乎杀掉一个宋人枪手,就是因为有十几个弓手豁出性命一轮狂射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可惜,还是差了一点没能得手。

    宝力格痛恨地看着脚下血粘糊糊的五尺石阶,就是因为这狭窄的地形,使他们无法展开队列,空有十倍兵力,却只能不断添油,排队送死……可是没办法啊!山顶的那个人太重要了,他们的时间太少了。他们只能以人命换时间,但怕就怕人命一撂撂投下去,却换不来

    呜——牛角响起,宝力格苦涩一笑,反手抽出三支箭矢夹在指间,眼睛慢慢充血,低吼一声:“随我冲!”

    仅仅一刻时之后,弓断矢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人队一个个浴血倒下的宝力格,目眦欲血,眼里流出鲜血,突然失去理智,完全不管不顾,就在拒马乱石阵前捶地大哭:“冲不过!真的冲不过啊!”

    乱石阵后,数百支枪口冷冷指着宝力格,也许是惊愕于对方的失态,一时间竟无人开枪。

    这一刻,阵地前罕见的出现今夜少有的停歇与安静,山谷间回荡着宝力格祥林嫂似地哭嚎“冲不过!真的冲不过啊!”

    咻——一箭从山道射来,从宝力格咽喉穿出,嚎叫声戛然而止。

    随后,又一支蒙古百人队从山道拐角冲出,发出困兽般的咆哮,一边拼命射箭,一边冲上石阶,冲向火墙。然后,在一道道划出流光的子弹密网中血花飞溅,翻滚跌扑,一个个掉下山崖,长长的惨叫在山间回荡……

    赵猎抚着膝上的雷明顿猎枪叹了口气,看来今次这老伙计又没机会开荤了。

    侍立在旁的马南淳却是松了口气,赞叹不已:“陛下这支武功队当真是以一挡十,堪称天下最强兵。”

    赵猎平静道:“那也是因为占尽地利,如果是在开阔地带两军对阵,以元军这股疯狂劲,就算最终击溃对手也势必有不小的折损,而武功队是折损不起的。”

    马南淳深有同感,点头道:“可惜连珠枪实在太少,只能装备一营,若是能再多装备几个营,再配合火炮,大可平推元军大营了。”

    赵猎遥望汀江方向,目光闪动:“平推元军大营么?快了。”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当第十七支百人队最后一个蒙古兵被猎枪打得飞起掉进油沟之后,山道上的蒙古兵突然一阵骚动,火光闪耀间,一面悬着灯笼的丈五大旗慢慢向山腰挪动。大旗所过之处,蒙古兵发出阵阵欢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原本低迷的士气节节攀升,战意高涨。

    马南淳目光一凝:“那是……此战的先锋官、元鞑千户阿尔斯楞的苏录定大旗。”

    赵猎眉头一皱:“大将冲阵?完者都这么豁得出去?”

    马南淳看了一眼石亭旁用于计时的铜刻漏,沉声道:“怕是因为……时辰不多了。”

    赵猎微微颔首,笑道:“斩将夺旗,阵获首功,就不知道便宜了那个小子。”

    阻击阵前,满脸硝烟的龙飞翼捋了一把被烟火熏得焦黄的虬须,嘿嘿一笑,高声对武功战士们道:“元鞑子的大将都亲自冲锋了,看来他们是真的是急眼了啊。要我说,来得好,斩将夺旗,阵获首功,就看你们谁有这运气和能耐了。”

    所有武功战士眼睛顿时亮起来,看着那不断移动近前的苏录定,仿佛在看着越来越近的爵位功勋……

    当所有人目光被那杆苏录定吸引住时,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距离破败的半山亭下方二十多丈的山崖凹陷处,正有一个个黑影攀绳而上,越聚越多……

    远山与天际相接处,隐隐透出一抹亮意。

    天,快亮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背 袭】

    当天边红意染透群山之巅时,半山石亭十步之外的悬崖边上,蓦然出现一只手掌!

    这被划出道道血痕的粗大手掌抠住崖边凸起的石块,奋力一拔,探出上半身,露出一张咬着血红色弯刀面孔——完者都。

    终于爬上来了!

    完者都激动不过一息,就看到前方石亭处一站一坐两个人。

    这两人很奇怪,穿官袍的人站着,而穿小兵服饰的人却坐着,而且前方激战正酣,这个小兵却安坐如山,看上去像个将军,不更像统帅。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山道上的苏录定旗,并未看到完者都。

    莫非……完者都心头突突直跳,自己的运气竟会这样好?

    他死死盯着那个坐着的人,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但怎么看怎么眼熟——没错,就是他!宋主赵猎!

    完者都这一刻狂喜。

    宋主赵猎,石亭里坐着的居然就是此战的终极目标,宋主赵猎!

    “长生天没有抛弃我们啊!”这一刻完者都几乎都想跪拜苍天,觉得长生天终于开眼了,看在战死了那么多勇士的份上开眼了,终于把好运气给了自己一方。

    尽管赵猎穿着小兵的服饰,一般蒙古兵看到绝对会把他当成武功战士,但完者都等元军高级将领却是例外。他是见过赵猎画像的,不仅他见过,阿尔斯楞也一样见过。他们的目标本就是赵猎,若是认不出正主,待杀到山顶时,不怕闹出随便一个人披着龙袍就被当成是宋主的乌龙么?

    这一刻,宋主赵猎身边没有护卫,只有一个官员,数百武功战士都在数十步外与蒙古兵们鏖战。

    这一刻,完者都身边也没有战士,他是第一个爬上山崖的人,其余突袭战士还在努力攀爬,最快的一个,已露出半身。

    这一刻赵猎仍背对完者都,没有发觉到近在咫尺的危机。

    天赐良机啊!

    完者都当机立断,向悬崖下的蒙古突击兵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双手一撑悄然翻上悬崖,取下口中的弯刀,死死盯住赵猎……的战衣下摆,一步步接近。

    完者都征战沙场多年,知道百战锐士多半都有一种特殊直觉,如果被人用饱含杀气的目光近距离盯视,会产生感应。至少他本人就是这样,而宋主赵猎同样也是个战场传奇。所以完者都不敢直视其背影,怕眼里的杀气引动对方感应,而是盯着其战衣下摆,只要对方一动,下摆也会动。

    一步、两步、三步……

    当完者都踏出第四步时,身后,一轮红日跃出山巅,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投映在石亭……

    糟糕!

    完者都瞳孔收缩,浑身绷紧。

    下一刻,石亭里的赵猎与马南淳似有所觉,同时转头,脸色倏变!

    铜鼓山之战两个主将竟在这诡异情形下面对面。

    完者都一声嘶吼,豹子般冲出,弯刀映日,血光耀目,暴斩向石亭里坐着的赵猎握枪的手腕。

    这是长生天赐予的良机,他一定要生擒宋主。宋元之战最终结局,就在他这决胜一击!

    这时赵猎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他的护卫全是武功队,而此刻全部的武功战士都被他强制派上阵了,就连丁小幺想留在他身旁当个跑腿使唤他都没要。

    此刻赵猎身旁就只有一人——马南淳。

    吼声骤起时,马南淳脸色大变,立即伸手撩衫摸枪——马南淳穿的是一身四品官袍,他的手枪就藏在官袍下,身为天子近臣,他自然不能老在天子面前显露武器,平日掩藏着倒也合理,然而一遇到如眼前这样的突发状况,那拔枪动作就显得太慢了。

    马南淳拔枪确实慢了,不光比完者都慢,也比赵猎慢。

    赵猎的猎枪本就横在膝上,而且枪管里填满了霰弹。他本就是要参战的,自然是荷枪实弹,若是空枪,岂不是装样子了么?

    当完者都的影子出现在脚下时,赵猎就已心生警兆,千锤百炼的神经立即反馈到身体,使他的反应比他回头的动作还快,雷明顿猎枪从膝上弹起,朝吼声传来的方向嘭嘭嘭就是三枪——这就是猎枪霰弹的可怕之处,根本不需要刻意瞄准,大致锁定一个方向只管轰击,只要运气不是太差,那漫天喷射的霰弹必定会击中目标,区别只是击中的弹丸或多或少而已。

    枪声响起时,完者都已冲到石亭阶下,正借冲势踏阶腾起,手里弯刀已斩落……

    下一刻,完者都腾跃半空的壮躯随着三声巨响剧震三次。第一次枪响,弯刀被打断、击飞,身躯被打飞出石亭;第二次枪响,身躯再度被震飞近丈,一路飙血;第三声枪响,完者都直接被轰飞到他先前爬出的悬崖边,狠狠砸在一个刚爬上悬崖的蒙古兵身上。

    那蒙古兵怪叫着手舞足蹈掉下悬崖,而完者都则因得此阻挡,身躯叭叽一下掉在崖边,整个人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更是不停向外咕噜咕噜冒血……

    这三声枪响,也惊动了拒马乱石阵的武功战士,阵地上枪声骤停,数百道目光齐射向石亭方向,一看之下,亡魂皆冒,头皮发麻,所有战士的大脑都停转数息,随后化为一声惊天暴吼:“护驾——”

    一瞬间,原本固若金汤、十倍之敌都攻不破的阵地竟自行动摇起来,而那几乎不间断的枪声与流火织就的火力网也猝然消失。

    “护你们他娘的驾!”赵猎嘭地一枪,把一个刚刚爬上悬崖,还没冲出两步的蒙古兵击飞,扭头怒吼,“坚守阵地才是真正护驾,谁敢擅离阵地,以逃兵论处,就地格杀!”

    马南淳也抬手连开数枪,将一个刚露头的蒙古兵天灵盖掀飞,高呼道:“陛下与我有利器更占地利,鞑子根本冲不过来,尔等坚守阵地即是尽忠护驾,千万不要乱!”

    赵猎的果断命令,马南淳的及时提醒,终于使武功战士们的慌乱平息下来。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形势,在陛下那最强猎枪的可怕轰击下,还在马监军在不时补枪,爬上悬崖的蒙古兵接二连三倒下,爬的没有死的快,根本无法对陛下造成威肋。

    龙飞翼等武功队战士终于松了口气,陛下没有危险了。然而这口气刚松下旋又提起,因为,武功队,危险了。

第二百九十章 【烈焰焚敌】

    当宋军那可怕的火力网突然消失,阵地一片骚乱时,阿尔斯楞与蒙古兵们无不精神大振,他们等了整整一个晚上,死了近两千勇士,就为了这一刻!如此良机,岂能不抓住。

    “扔掉挡箭棚,冲冲冲!”阿尔斯楞大吼大叫,劈手抓过一面巨大挡箭棚,肌肉贲起,推下山去。挡箭棚一路撞击崖壁,发出巨大轰鸣,撞得粉碎,与无数落石坠入崖底。

    蒙古兵们也省过神来,纷纷将最后七八面挡箭棚推下山崖,赤红着眼,如汹涌兽潮,冲过山道转弯,冲上那结着厚厚血浆的石阶,冲过渐渐熄灭的火油沟,冲向拒马乱石阵……

    由于山道尸体纵横,血浆黏滑,不少蒙古兵或绊倒被蜂涌而至的同伴大脚踩得筋断骨裂,或脚下打滑,直接飞出山道,悲嚎着摔落崖底。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蒙古兵的疯狂——再不疯狂就没命疯了!

    在这样的疯狂下,仅仅十数息,最前头的蒙古兵就已冲到阵前。而这时,武功队才刚刚稳定军心,枪口转向。

    “杀!”龙飞翼心神狂震,抄起猎枪轰轰两枪击杀快冲到面前的数名蒙古兵,来不及填弹,扔下猎枪,拔出手枪一口气把弹匣里的子弹打光,撂倒好几个蒙古兵。

    突然一把急旋的飞斧呼呼飞来,劈向龙飞翼的脑门。龙飞翼大吼如雷,扬手抓过飞斧,反手掷出,劈入七八步外的蒙古兵脑门。

    一个蒙古兵嘶吼着跳上巨石,高举弯刀劈下。

    龙飞翼比对手更快地拔出狗腿短刀,寒光一闪,刀刃划过蒙古兵脚髁,一溜鲜血飙出,脚筋割断。蒙古兵站立不稳,歪倒摔下。龙飞翼一手托住其手腕令对手刀不能斩下,另一只手握着狗腿刀快速进出蒙古兵胸腹,激射的鲜血喷溅了龙飞翼满脸满身,顿成血人。

    龙飞翼霍然扭头,污血披面,舌绽春雷:“武功队!猛火油柜!”

    吼声刚落,一声狂兽般的咆哮响起,一道庞大身影越过巨石,连人带斧狂猛轰下。

    龙飞翼骇然变色,堪堪举刀格挡,巨力之下,刀身折断,斧刃急落——危急关头,龙飞翼只来得及扭了一下身子,血光迸射,右胳膊被

    生生斩落。

    “死!”那狂兽般的身影高高举起大斧,火光映在一张狰狞的脸上——正是阿尔斯楞!

    龙飞翼痛彻心脾,捂着断臂轰然倒地,眼睁睁看着映着血光的大斧挥斩而下——

    “给我死开!”

    一个少年怒吼入耳,眼前烈焰喷涌,灼肌裂肤的火焰差点没把龙飞翼的眉毛胡子点燃。而这道长长的火舌烈焰轰然喷在阿尔斯楞身上,火蛇狂舞,瞬间将他包裹、点燃,顿成火人。

    “嗷——”

    熊熊烈焰中,阿尔斯楞发出非人的惨叫,疯狂扭动,火斧乱挥乱砍,透过火焰能看到他整张脸在烈焰中扭曲、变形、融化,仿佛遇火的蜡烛,恐怖之极。

    咣当一声大响,一个沉重的猛火葫芦掉落到,身边传来啊地痛叫,龙飞翼忍痛扭头看去,难以置信:“小七!”

    这个用猛火油柜把阿尔斯楞变成火人的,竟是他的勤务兵、武功队里年龄最小的战士——刚满十四的陆七郞。

    这个陆七郎年纪虽小,入伍却早,曾参加两年前赵猎率军攻打万安军时的独州山之战,彼时刚满十二岁,是最小的武功队员,战前因紧张恐惧哭了鼻子,被押队官丁小幺一阵怒喷。此后成为龙飞翼的勤务兵,此次决战,陆七郎身为武功队一员,自然也要出战。

    当看到指挥使重创,生命危殆之时,陆七郞眼都红了,扔掉打光子弹的左轮手枪,一把抄起用于守城战的小型猛火葫芦,引燃火种,一拉唧筒,喷口对准阿尔斯楞猛力一推,火舌喷涌,将阿尔斯楞烧成火人。

    陆七郎眼见如此惨烈,惊骇之下把持不住,猛火葫芦脱手坠落,正正砸中脚掌,顿时剧痛摔倒,动弹不得。

    “嗷——嗷——死——”阿尔斯楞颈肌都被烧焦,只能发出濒死的嚎叫,他眼睛被灼瞎,耳朵被烧坏,但依然能听到猛火葫芦坠地的声音,拼着一股暴戾狠劲,张臂向陆七郞扑来。

    陆七郞咬牙爬行,却根本避不开,恐惧而绝望地看着那扑来的火人。

    龙飞翼急怒之下,用仅存的左手一把抓起掉落在身边的断刃,奋力向前一扑,连人带刃扑到阿尔斯楞脚下,一刀刺入阿尔斯楞的脚掌,生生将这火人钉在地上。任凭阿尔斯楞咆哮怒吼,死死攥住刀刃,一任锋刃割破手掌,鲜血长流。

    阿尔斯楞身上皮肉滋嗞燃烧,咆哮声越来越弱,终于轰然扑倒,两个冒着黑烟的眼窟窿犹死死盯住前方……距离不到三步的陆七郞。

    当龙飞翼、陆七郞与阿尔斯楞喋血死战时,另一边战壕里,反应过来的觉远、杨正等纷纷怒吼射杀当面之敌。甚至在来不及上弹的情况下,不等蒙古兵冲近便主动杀出。杨正双刀连续割喉,觉远铁棍连击碎颅,生生把如兽潮般的蒙古兵阻拦了数息。

    正是这宝贵的数息,为武功队战士赢得至关重要的反应时间,一个个扔下武器,两人一组,抄起脚边沉重的近战凶器、古代版火焰喷射器——猛火油柜。

    南宋时,猛火油柜已大量应用于水(海)战,厓山海战时宋元两军大量战船被焚毁,多有此物之功。对武器装备格外重视的赵猎率武功队凭险固守,自然不会不装备这种大杀器,同时还装备易于移动的小型喷火器猛火葫芦,遂使陆七郞凭此立下奇功。

    此时武功战士两人一组,一人引燃火种,一人抽拉唧筒,抽吸空气,然后猛力一推,火油经火楼(喷管)喷涌而出,被喷口的火种引燃,顿时一道道灼目的火舌喷出,将冲近阵地的蒙古兵一片片扫翻。

    烈焰熊熊,烧得蒙古兵鬼哭狼嚎,乱蹦乱跳。有的满地打滚,却怎都扑不灭;有的被烧得不辨方向,嚎叫着冲下悬崖;有的歪歪扭扭摔进油沟里,火焰蓬地腾起,燃烧更为剧烈,空气中弥漫着熏人欲呕的焦臭……

    疯狂的蒙古兵被更疯狂的火焰生生遏住冲势,绝望地看着他们被烧成焦炭的副将阿尔斯楞,还有浑身是血的主将完者都,再无冲锋的勇气。

    半山石亭,赵猎与马南淳双枪合壁,一步一枪,打得蒙古兵不敢露头。二人很快杀到悬崖边,一个用猎枪轰击压制,一个用短刀割断绳索。随着悬崖下发出一连串长长惨叫,世界安静了……

    赵猎枪口支地,垂头盯着脚下如同被血水浸泡、奄奄一息的完者都:“你失败了——你们失败了。”

    完者都整张脸全是弹洞,血肉模糊,模样骇人,他咕噜吞下一口血水,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从喉咙里挤压出两个字:“好……枪……”

第二百九十一章 【轰天反击】

    兴炎元年夏秋之际的闽西之战,是宋元两国此消彼长、兴衰交替的分水岭。

    战争初起,元军以绝对优势兵力打压并剥弱宋军,然而当宋军的底牌龙雀军闪亮登场后,狠狠反击,元军大败。伯颜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出宋军主力,再以奇兵暗渡陈仓,包围铜鼓山。若是得逞,无论此前宋军取得的战果多么辉煌,最终也会一败涂地,甚至会被打回原形——不难想像,大宋一旦失去赵猎这样的雄主,会乱成什么样。

    战争最终结局在八月二十四终见分晓。是役,元军大将完者都、阿尔斯楞率四千五百骑包围铜鼓山,一夜血战,损兵二千,完者都偷袭不成反被赵猎亲手打成血人,阿尔斯楞则被烧成焦炭,其余蒙古兵溃散。

    天亮时分,江风烈、施扬等中军主力挥师杀回,咬住溃逃的蒙古骑兵一阵好杀,斩首数百级。最终只有数百蒙古骑兵逃回韩水岸边,乘舟逃生。

    得到袭击失败的消息后,伯颜见事不可为,终于承认失败。数日后拔营退兵,准备返回赣州,把福建丢给了宋军。

    然而正当伯颜大军准备停当,即将拔营之时,汀江江面突然出现四艘运输大船。这些自东而来的运输船虽然引起元军警惕,但还没太当回事,运输船毕竟不是战船,只能运兵运粮运军资,缺乏打击能力,甚至连自保都勉强。

    然而,下一刻,当四艘运输船把一侧船体的遮挡板从两侧拉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时,自伯颜以下,十数万元军惊呆了。

    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炮船并非宋军专门制造,而是使用了缴获完者都偷袭时的运兵船,然后经过数日紧急改造,给船侧开炮口,在船舱内加装止退滑轨,并折除不少隔板充当弹药室,之后把龙吼炮抬进船舱就大功告成。

    一切都是急就章,在不考虑船体的承受力,甚至不在意船所受损伤,抱着一次性使用的前提下,这支划时代的炮船无声无息出现在元军大营前。而为了防范宋军趁机渡河,伯颜不但下令拆除了江面浮桥,更将数万大军集结于江岸,威慑预警。而这数万大军,正正处在炮船的射程之内。

    一声测距炮击过后,战鼓擂响,四艘炮船上八炮齐鸣。在这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拉开了血染汀江,溃敌十万的大收割之全面进攻。

    自龙吼炮在战场出现以来,元军一直被这种近乎于不可抗力的恐怖杀器完虐,虐得死去活来而毫无办法,早已患上“恐炮症”。以至于大炮一响,全军惶惶,铁球横扫,心胆俱丧,这一刻所有的军纪禁令全部失去威慑力。前后不到一刻时,元军数万江防部队尽溃,溃乱席卷正准备拔营西去的伯颜大军。

    如果此时元军大营尚在,诸军分部在若大防区各司其职,哪怕江防部队再乱,连辕门都未必冲得进来,更别说冲击中军了。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是数万江防部队遭受重创,又被宋军再割上一刀放血,吃亏失利而已,依然谈不上动摇根本。

    然而,当一支收拾行囊、拆除兵营、排起长长队伍,一心只想远离可怕战场逃回老窝的败军,突然遭到从天而降的打击,从地而来的溃兵席卷,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绝对是最致命、最可怕的情况,没有之一。哪怕伯颜当世名将,唆都军中宿将,在军队压根没有展开阵形,毫无防范的情况下遭到数万溃兵冲击,其中军也不可避免陷入混乱,根本无法收拢整顿大军,在惊怒悲痛中,被他的合必赤军护卫着裹挟在乱军中遁逃。

    由于伯颜事前拆除了江面浮桥,结果让宋军炮船得以毫无阻碍逆流而上,一路衔尾追击轰杀,令元军崩溃得更彻底,局面崩坏,不可收拾。

    上杭城守将本想出城接应,但眼见城下乱军如潮,不开城门还好,一旦不知死活打开,那绝对是放一群野兽进来,上杭不毁于宋军却毁于自家元军之手。

    当日,宋军舟桥营急赴汀江建造浮桥,随后江风烈、施扬亲率主力大军渡江。施扬率闽广厢军对上杭发动猛烈进攻,而江风烈则率龙雀军主力对十数万元军溃兵展开千里大追击。

    宋元闽西之战,至此落下帷幕,宋军大胜,元军大败,局势逆转之快,哪怕伯颜、唆都这样打了半辈子仗的宿将都晕头转向,难以置信这样的急剧转变。而比这更难以接受的是,这些昨日还是拥兵十数万的蒙元将帅,此刻却被一群残兵败将簇拥着惶惶如丧家之犬一样逃蹿。

    能逃的都逃了,逃不了的,就只能降了。

    在施扬驱赶近万乱兵狂攻上杭三日之后,上杭守将终于顶不住,开门出降,并献上一份大礼——被捆成棕子一样的蒲寿庚。

    蒲寿庚既是幸运的,也是倒霉的。说他幸运,是因为混乱初起时,他距离上杭城近,当机立断,立马进城,总算逃过一劫。说他倒霉,也是因为进了上杭城,看似安全了,但宋军大军一来,就被包了饺子。

    这个时候的上杭城,哪怕一个小兵都能看出大势已去,连蒙元丞相十几万人马都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凭这座注定要放弃的孤城,还想折腾出什么花样?越抵抗死得越难看。

    然而这时蒲寿庚却阻止了守将的请降,蒲寿庚是福建行省中书左丞,官居三品,远不是区区一个副万户级别的城守能比的。在他竭力反对下,上杭守将不得不硬着头皮抵抗了三天。

    蒲寿庚并非看不出大势已去,他只是心存侥幸,希望局势再生变化,或者宋军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伯颜溃军身上,稍稍放松一下对上杭的围困,如此或可逃过一劫。蒲寿庚之所以如此顽固,也并非是他对蒙元有多么忠诚,而是因为诸人皆可降,唯独他这个双手沾满赵宋宗室鲜血的刽子手不敢降不能降。

    只不过,大势所趋,最终蒲寿庚还是被卖了——就如同他当初在蒙元的淫威下卖了赵宋宗室一样。

    自食其果,不外如是。

    当蒲寿庚被执献于施扬马前,犹垂死挣扎,连声道:“我是福建行省中书左丞蒲寿庚!我愿弃暗投明,重归大宋!我要叩见官家,我要把上千战船献予官家,我要把泉州献予官家……”

    施扬瞪眼:“你就是蒲寿庚?!”

    蒲寿庚仰面挺胸:“正是。我……”

    “好极了!陛下有令,蒲逆于泉州坑杀万千宋室,双手染血,罪不可赦,但凡见到蒲逆寿庚者,就地格杀!”

    蒲寿庚眼睛鼓出,大惊失色:“不……我可以献船献城……还可以献家资赎罪……我有家资亿万,可资助大军抗击蒙鞑子啊!”

    施扬冷睨着蒲寿庚,掏出手枪:“不用你这王八蛋献,某家自取!”

    砰!

第二百九十二章 【气势如虹】

    轰!轰!轰!轰!

    炮声震天,沉重的铁球划过江面,远远落在岸边似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蹿的元军溃兵中间,溅起冲天血泥,数万人马的惊恐哀号声,即便是隔着重重山岭,依然能隐隐听闻。

    从上杭溃败往赣州逃的元军,汀州的长汀城是必经之道,而长汀这地名,想也知道,必在汀江边,以江为名。而江赣之地,水网纵横,许多道路都靠近江河,甚至不少地方都需舟楫方可渡。如此一来,元军这一路逃亡,就悲催地被炮船撵着屁股打。而闽西地形复杂崎岖,路随山势七弯八拐,走陆地再快也快不过行船,结果当溃兵们以为摆脱追魂索命的炮击时,不料山转水转,山水又相逢……在看到吊靴鬼一样阴魂不散的炮船那一刻,元军溃兵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甩去一把眼泪鼻涕,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继续逃命。

    直到溃逃第三天,炮船诡异地没有再出现,已经跑得快断气的元兵无不以手加额,庆幸终于可以活命。这时,前方横亘了一条不算太宽的大河。这里是东西走向的汀江出长汀时分出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支流,过了这条河,再前行四五十里,就能抵达长汀城。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元军溃兵聚集在这个叫猛洞渡口的地方,四下搜集船只准备渡河时,令人目瞪口呆、天雷滚滚的一幕出现了——宋军的炮船,竟从对岸河道转弯处一艘接一艘出现,看那架式,竟是久候多时了……

    这却是宋军统帅江风烈利用炮船速度之便,抢在元军前头,占据了元军西逃必经之地,汀江支流猛洞渡口,横舟锁江,变追击为截击,拦断元军西逃之路。

    当元军溃兵被穷追猛打的龙雀军撵到江岸时,早已严阵以待的四艘炮船八炮齐鸣,以铁换血,肆意收割元兵性命,打得元兵哀号乱蹿,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半日之后,龙雀军步军主力也追击而来,不断逼近,与炮船前后夹击,慢慢将数万元军溃兵挤压在南岸方圆不过十数里的一片撂荒的田野上,随时有被聚歼的危险。

    在距离江岸十余里的一座高山上,逃了整整三天,疲惫不堪的伯颜、唆都、百家奴等蒙元将帅远远看到这悲怆无力的一幕,都是一脸苦涩,连愤怒的情绪都提不起来了。他们也没有心情去愤怒,自身都难保。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他们如何过江。过了江就是生,过不了就是死。

    此刻伯颜、唆都等人的中军残部只有合必赤军二千人马及中军一部,约千余人。这三千残兵全是骑兵,就是占了速度的优势他们才能跑在前头——当然不是跑在宋军前头,而是友军前头。

    自古以来战场的生与死的分界线就是你不需要跑赢敌军,只需要跑赢友军就行。

    只不过,比起宋军的炮船来,伯颜的残军跑得还是慢了点。当长汀城遥遥在望时,伯颜等人绝望发现,他们的逃生之路,已经被宋军生生掐断。幸而伯颜等将帅老于军事,哪怕在逃亡中也不忘放出一支前哨骑兵打探,结果这队骑兵陷了进去从而使伯颜中军主力及时警醒,避开主道,不顾荆棘道险,急窜入深山,方得以逃过一劫。

    看到江岸那最后的数万元军残兵前路被断,后方是莽莽深山,侧方又有气势如虹的龙雀军逼压过来,山顶上残存的蒙、汉将领们都不得不承认一个悲哀的事实,这最后的数万残兵怕是完蛋了。

    仅仅三天,十余万元兵灰飞烟灭!

    直到现在,不少蒙元将领仍然没能从这前所未有的惨败打击中回过神来,也包括伯颜与唆都这样的统帅。

    败逃这段日子,伯颜、唆都等也常反思这场战役失败的原因。虽说胜败兵家常事,哪怕被蒙古人目之为军神的伯颜,其军事生涯过程中也不是没打过败仗,只是相对较少,而且是早年间之事。自他统兵南征以来,几乎没败过,小败都很少,更不用说这样的大败!惨败!完败!

    为什么会这样?是赵猎、江风烈统御能力太高,用兵如神?是龙雀军太强,远胜蒙古军?还是兵甲不利,粮秣不济?

    伯颜最后自己找到答案——都不是!

    公允的说,此战赵猎也好,江风烈也罢,战场指挥表现中规中矩,既没让人惊艳,也没失水准,基本上都是合格的军事统帅。但,也仅此而已,与战法多变、老谋深算的伯颜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筹,在战略上更是屡屡陷于被动,不但被元军千里奔袭截断粮道,更连君王都被围,几乎重蹈昔年汉高祖刘邦白登之围的覆辙。

    至于军队,宋军固然变强了,但也要看跟谁比,论单兵素质,肉食为主的蒙古兵肯定强于素食为主的宋军,加之蒙古战力此时正处于上升阶段,说是世界一流都不为过,宋军实在没得比。

    而兵甲粮秣方面,至少在与宋军对战这几个月还是相当充足的,半点没拖大军的后腿。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所形成的如此明显优势的元军,却在战术上遭到惨败。宋军固然各方面不如元军,但他们有强大的武力,直接以力破局,生生把伯颜所有的谋划撕扯粉碎,相比起龙雀军划时代的战术与武器,蒙元军的战术却是落后了好几个世纪——要知道,此时蒙古骑兵的战术可是横扫了半个世界的啊!

    而在更新更超前的火器战术面前,弓马注定就是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南宋如此,蒙元同样如此!

    “在拥有自己的火枪火炮之前,再不可与龙雀军进行十万兵力以上的决战。”伯颜最终不得不无奈地得出这个结论,这也将是他这位帝国丞相北返面君时必将提出的忠告。同时,他也将向大汗提出建议,与宋和议,共息刀兵,全力备战北方诸宗王,以免帝国陷入两面夹击之危局。

    正当伯颜痛定思痛,为帝国未来深深忧虑时,前往打探道路的新附军将中万户刘俊匆匆奔来,满面疲态,向伯颜、唆都下拜,声音嘶哑道:“丞相、副都元帅,末将多方打探,宋军炮船锁江,更征发附近乡民大小船只巡江。一旦发现我等有渡江之意,便令船民引烟火旗花为信,炮船即来围杀……从此处及上下游数十里内,渡江已然无望,必须另想法子。”

    唆都皱眉道:“避开上下游数十里,能从别处渡江吗?”

    刘俊摇头:“不能。方圆百里,只有此处水流缓慢,暗流甚少,便于大军横渡,别处的话,水势凶险,暗礁暗流遍布,丞相万金之躯,实不宜涉险。”

    “河不能渡,山不可行。”百家奴绝望低吼,“难不成我们要活生生被宋狗尽数咬死在此地?”

    刘俊脸如土色,不敢应答。其余元军诸将,都是一脸绝望。

    这时一将出列,正是下万户吴继明,向伯颜下拜道:“末将曾任汀州守将数年,以此地有所了解。在西南不远处,有一处拔口银务,那处有一条输矿小道通往瑞金。由此向西南而行百余里,便可抵达瑞金,就能摆脱宋军追击。”

    百家奴振奋,喝道:“为何不早说?”

    吴继明苦涩道:“这条道,既窄又险,崎岖难行,步军都很难通过,骑兵更是不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诸蒙元将帅都明白他未尽之意,一时不敢出声,都看向伯颜,等他决断。

    伯颜果断道:“全军弃马,全速急行,前往瑞金。”

    诸将轰然而应,纷纷散去准备,得到命令的数千蒙古兵悲痛抱着伴随他们南征北战的伙伴,纵然万般难以割舍,却无人敢违令。

    在离开山顶之时,伯颜勒马回望,但见江雾翻涌,隐见宋军炮船,而更远处,长汀城隐约可见。然而,终究可望不可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意外暴动】

    汀州,地产富饶,南有钟寮金场,北有龙门银坑,东有莒溪铁务,西有拔口银务。各种金银矿产提炼成金银锭后,皆需输至银务,点检入库封存,待到固定时日,解送入京。

    其中这拔口银务,就处于武夷山脉深处,这里也有一处规模不小的银铜伴生矿场,这也是拔口银务设在此处的原因所在。否则谁愿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鬼地方设银务来着。

    有矿场自然就有矿工,这些或被招募或被诱骗或者本身就是刑徒的矿工称为“矿徒”。自古以来,矿徒多是性情凶顽,好勇斗狠之辈,又因挖矿过程中需要团结合作,所以有相当地组织性与纪律性。后世便有戚继光独具慧眼,看出这些矿徒的价值所在,募之成军,屡败倭寇,这便是日后名震天下的戚家军。而明末祸乱山东,给明王朝带来惨重损失的所谓的“三顺王”之一的孔有德,同样也是矿徒出身。

    矿徒的凶戾、不安份是天性,越是乱世越活跃,这个群体就像一把双刃剑,擅于使用可伤敌,用得不好则伤已。

    宋元连年征战,良家子早被征发完了,这拔口银务的矿徒九成都是刑徒,不乏穷凶极恶之辈,自然不会甘心下半辈子就在这鬼地方敲石头至死。

    恰在此时,宋元闽西大战如火如荼,闽赣各州府县兵力抽调一空,这就给了矿徒们可趁之机。于是在矿徒领头吴世彪率领下,拔口银务矿徒暴动了。

    矿徒凶猛,又是以有心算无心,银务的守兵本就少,加上猝不及防,顿时死伤惨重。看着围攻城寨的上千疯狂的暴徒,心惊胆战的守军仅仅坚持半日,就不得不开门投降。

    正当吴世彪等矿徒们带着翻身作主人加发横财的狂喜,疯狂砸开银库,准备大肆洗劫时,好死不死,伯颜的大军到了。

    合必赤军是什么军队?哪怕失去了所有马匹,哪怕跋山涉水筋疲力竭,哪怕饥肠辘辘战力衰减,可也不是区区千余暴乱的矿徒能抵抗得了的。

    合必赤军一路逃亡,早已憋得眼珠发红,杀意沸腾,他们不敢回头朝追兵释放这股杀意,而是发泄在这股撞到刀尖上的暴动矿徒身上。一番屠戮,拔口血流成河,尸横遍地。除了少数人或钻矿洞或窜山林得以逃生之外,九成的暴动矿徒尽数被杀死,俘虏都没留几个。

    伯颜勒马看着堆集如山的尸骨,再抬头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脸色很是难看。

    一旁的唆都也郁闷得直揪胡子,这些该死的矿徒,什么时候暴动不好,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横生这么一档子事,被这么一耽搁,龙雀军怕是追得更近了。

    自从放弃渡江,转道武夷以来,伯颜、唆都都没想过能瞒龙雀军太久,毕竟好几千人行军,怎可能不留下大量痕迹?别的不说,光是那弃掉的几千匹马,就足以暴露他们的行踪。

    所以这次逃亡是以时间换空间,在吴继明这个地头蛇的指引下,尽可能快速翻越武夷山,逃到瑞金去,然后从那里转道赣州。只要沿途没什么阻碍,凭着抢先一步的优势,龙雀军想追上来就不容易了。

    然而怎都料不到,居然碰上矿徒暴动。如果可以,伯颜根本不想理会,哪怕能轻易灭杀,但因此而耽搁行程,他也不愿去干。只是这拔口银务是必经之道,绕都绕不开,实在没法子,总不能当没看见吧?结果这一镇压,时间就耽误了,而且耽误了整整一天,只怕追兵更迫近了……

    “传令下去,除了岗哨,全军休息,明日四更准备,五更出发。”唆都沉吟一下,补充道,“每人只许带两日口粮,不得多带。”

    传令官应声正要离去,却听伯颜道:“慢着。”

    伯颜神情冷肃道:“库银封存,谁也不许动,违令者斩!”

    传令官心头一颤,连声应是,诺诺而去。

    站在唆都身后的百家奴一脸悻悻:“这么多金银,就这样留给宋人,真不甘心。”

    唆都回首,严厉盯着他:“你莫非还想带着这些财赀撤退?”

    “咱们带不走,至少也不能留给宋人啊。”百家奴看着不远处山体那一个个矿洞,眼里闪过狠辣,“咱们把金银往洞里一扔,让宋人找去!”

    唆都闻言心头一动,与伯颜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唆都点头道:“好,此事你去监督,让那些被俘的矿徒去干,咱们的勇士必须养精蓄锐,不能为了这些财赀把力气折腾没了。”

    “明白。”

    先前镇压暴动时,百家奴等蒙古兵恨不能全都杀尽这帮碍事的暴徒,哪怕是矿徒们放下武器投降,依然是一刀砍过去。最后还是为了带路的需要才留了十几个活口。而眼下要把库银统统扔进矿洞,百家奴才发觉先前杀得太狠了,人到用时方恨少。

    人少是少了,但百家奴也是发了狠,就算把这帮南蛮子统统累死,也要完成。

    于是,这一夜,成了这侥幸活命的十几个矿徒永远的噩梦。

    从库银存放处到最近的废矿洞,也得有十几里山路,夜黑道颠,一人一辆板车,拖着重达三四百斤的金银,往返七八次,好几个矿徒生生累吐血,还有崴了脚的,更有一人疲惫摔倒被压在银车下,刨出来时眼见不活了……

    吴世彪缓缓放下结义兄弟无力的手,为他合上眼皮,红着眼盯着不远处不断挥鞭抽打催促的蒙古人,他从来没有那么恨一群人,恨得咬碎满口牙。

    身为暴动头目的吴世彪也是这不幸的幸存者之一,原本以为带个路或许能活命,没想到竟被如此折磨,连结拜兄弟都被生生磨死了。

    “这些鞑子都是恶魔!比老子混大半辈子江湖见过的恶人更恶!”吴世彪咬着牙低声对身旁一个面皮发青的青年道,“小五,闽南八条龙就剩咱俩人了,老二老三老四老六老七老八死得可真是惨。这一路上瞅准机会,咱们得捅鞑子一刀,为兄弟们收点利息,最好捅那个鞑子头目!”说着下巴朝百家奴一点。

    小五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有气无力道:“大哥,我……我怕也不行了……”

    吴世彪大急,扶住小五:“撑住,天快亮了,天亮就好了。”

    这时百家奴大步走来,阴冷着脸盯住小五,看着他摇摇欲倒的模样,慢慢抽出刀。

    吴世彪慌了,连忙护在小五身前,不断打揖:“官爷,官爷,慢动手,他……他还能行……”

    百家奴不错眼珠子盯着吴世彪,面皮肌肉抽动一下,根本不想跟这些地鼠一样的东西浪费口舌,弯刀铮然出鞘,高高举起。

    “啊——”吴世彪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夺命的寒光落下……

    轰轰轰!

    拔口寨那边突然传来数声轰鸣,声震山谷,惊破黎明。

    百家奴手里弯刀一抖,从吴世彪头顶刮地削过,骇然失声:“龙雀军!龙雀军追上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撬动命运的蝼蚁】

    伯颜最担心的情况变成现实,仅仅耽搁了一天,龙雀军就追了上来。元军放出十余里的预警哨虽然提前发现了龙雀军并传回警讯,但龙雀军出现得太快了。

    急速追杀来的是龙雀军一支快速追击队,只有百人左右,个个都是精选的擅于攀山越岭、飞涧渡崖的山地战士。不但每人装备火枪,更人手一支近战短铳,还配有飞刀飞斧,弓弩箭矢等冷兵器,甚至还抬着一架虎吼炮,可谓装备精良。

    这支快速追击队的任务,就是追上并缠住遁逃的伯颜中军,为后续追来的大军灭掉伯颜争取时间。为了完成这个艰巨的重任,追击队甚至连夜追赶,因此失足掉落山崖的战士不下七八人。

    在付出这样沉重的牺牲之下,终于在三日后赶到拔口寨,突破元军警哨,杀到寨前,以虎吼炮轰开寨门,向元军发动强袭。

    双方兵力对比十分悬殊,不过在山谷这样根本展不开兵力的环境里,兵力的优势被大大削弱。这也是龙雀军敢于派出一支先遣百人队追击强敌的底气所在。

    伯颜很快发现宋军企图,当机立断,让刘俊率五百人守寨,自率蒙元诸将及合必赤军撤离。

    这种替上司挡枪的事本就令刘俊很不满,更加上他虽是个万户,却根本指挥不动这五百蒙古兵。真正的指挥是他的副将,一个蒙古千户。

    于是在勉强抵挡了整整一天,当看到宋军后续大军出现时,刘俊直接下达撤退命令,然后第一个转身就跑。

    但他还没来得及跑出十步,一支箭矢穿胸而过。刘俊愕然回首,正看到那蒙古千户缓缓收弓,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轻蔑:“南人,永远跑得像兔子,没一个可靠,全都该死!”

    刘俊大口吐血,须发猬张,戟指寨外,嘶吼道:“眼下在寨子外面……追杀……得你们像狗一样的……也是南人!”

    蒙古千户脸色顿变,恼怒张弓搭箭,对准刘俊,冷笑道:“可惜,你不是、也没资格做那样的南人!”

    嗖!

    刘俊浑不在意那飞来的夺命箭矢,茫然望着天空,眼里流嘉出一丝悔恨——早知如此,为何当初不堂堂正正战死沙战,还能留个精忠报国青史留名,何至于落得如今被人视为兔子并像杀兔子一样杀掉?!若时光倒流,能重新选择该有多好……

    在刘俊倒下半个时辰后,拔口寨,破。

    而此时,伯颜、唆都等率合必赤军逃离拔口寨已有大半日路程,距离瑞金不过一日,如无意外,龙雀军基本是追不上了。

    ……

    雷声隐隐,大雨倾盆,雨水在洞口前挂出一片水帘。

    浑身湿漉漉吴世彪、小五及五个劫后余生的矿徒,仰着脏黑的脸,呆呆看着洞前水帘。天上雷声轰隆隆,洞里七人肚子咕噜噜,高高低低,仿佛雷鸣声相应和。

    此刻的吴世彪看上去很是凄惨,一块脏兮兮的灰布环裹着脑袋,在下巴打个结,头顶处渗出的血已凝固成褐色。满是横肉的脸上,被雨水与血水冲刷出一条条纵横血痕,浸入深深的肉褶子里,整张脸看上去像是用血涂脸举行某种仪式的野蛮人一样煞是吓人。

    然而此刻真正受惊吓的,是吴世彪自个——他这条命,真的是捡回来的啊!

    当时要不是百家奴被炮声所惊,一刀削偏,他的脑袋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饶是如此,那一刀还是从顶门掠过,削去了他头顶一层油皮连带大绺毛发……当真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之后蒙古人再也顾不上这伙矿徒,而吴世彪等七个矿徒也趁乱逃跑。他们固然怕蒙古人,也一样怕宋人,要知道他们可是大宋朝戴罪之身的刑徒,蒙古人见了他们要杀,宋军见了多半也一样会杀,岂能不跑?

    七人慌不择路,只管往山林里钻,在这荒山野岭里转了一整天,只弄到了一点野果充饥。还没走出深山就碰到一场倾盆大雨,要不是运气好,找到一个小山洞避雨,被这场大雨淋上一夜,以七人身体之虚弱,次日怕是要倒下一半人。

    七人就这样呆呆看着洞外朦朦一片,硬是熬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次,雨势方歇,天边还隐隐透出红意,看似要出太阳的样子。

    看着天边的红意,七人呆滞了一整夜的眼神终于有生气,互相挽扶着走出山洞,深一脚浅一脚朝瑞金方向而去。

    午后,在一座山岭上,趴在草丛中的吴世彪七人看着下方的山道,个个倒吸冷气,目瞪口呆。

    下方的山道,是唯一一条通往瑞金的通道。而此刻,密密麻麻,怕不有好几千鞑子兵,如同一条气势汹汹的巨型毛毛虫,沿着山道蜿蜒而行。

    小五的脸青中泛白,连连哀嚎:“完了完了!这条道全是鞑子兵,大部队前后十几里还放有大量哨探,咱们根本没法下去。在这荒山野岭困上两天,咱们不被活活饿死,也得被野兽咬死啊!”

    吴世彪恨恨盯着山道的元军大部队,脑海里闪过昨夜所见所闻。很明显,这支元军在逃跑,而昨夜突然杀至,间接救了自己一条命的宋军则是在追击。

    这里距瑞金不过一日路程,尽管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山道泥泞难行,但顶多就两日也能到了。看情形,那支彪悍的宋军怕是追不上了……

    吴世彪摇摇头,一咬牙:“这帮狗操的元鞑子,比野兽还凶狠残忍百倍,老子宁愿去惹野兽。”边说边转身正要离去,突然目光一滞,死死盯住山脚下一个骑着战马的鞑子军将。这支元军基本都是步卒,只有极少数人骑马,因此这个骑马的军将在长长的队伍里显得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是那个杀千刀的鞑子!”吴世彪目光喷火,下意识摸着自己还在剧痛的脑门,脑海里闪过那几乎要了他小命的寒光,以及,小六那死不瞑目的苍白麻木的脸……

    吴世彪浑身一抖:“都回来!”

    小五等六人讶然回首:“大哥,怎么了?”

    吴世彪一脸狰狞,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用力跺了跺脚下被雨水浸泡了一夜,显得颇为松浮的泥石:“咱们把这些乱石推下山,既能砸死一些狗操的鞑子,为小六他们讨点利息,更能封堵这条道!”

    “啊?!”小五等人既吃惊又不解,把乱石推下去砸死几个鞑子解气他们能理解,可是堵住这些鞑子兵有什么用呢?

    小五吃吃道:“就算封堵了山道,这么多鞑子兵,顶多一天半天就能重新挖通,没啥用啊!”

    吴世彪眼睛掠过一道闪亮:“对我们是没用,但对后面追撵的宋军呢?”

    小五等人眼睛慢慢亮了:“大哥,咱们这算是立了功啊。”

    “何止,这可是大功。”吴世彪一拍大腿,“这笔买卖太做得过了,干!”

    就在吴世彪七人强忍饥饿劳累,折下树枝奋力掘松泥石,更拼命撬动山顶最大那块巨石,人为制造泥石流之际,正在泥泞的山道艰难跋涉的伯颜正对身边的唆都庆幸道:“还好这场雨来去匆匆,若是再多下一两日,咱们这支大军,怕是要埋葬在这群山深处啊。”

    唆都也连声称是:“幸有长生天庇佑,给了咱们勇士一条生路。”

    伯颜望天低声祈祷,在胸前划着十字。

    然而,伯颜、唆都做梦都想不到,即将断了他们这支大军生路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几个在他眼里如蝼蚁般的矿徒。

第二百九十五章 【矿徒凶猛】

    在唆都无比感激长生天之际。

    在伯颜内心大声赞美上帝之际。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传来,在他们前方数百丈外,仿佛山崩地裂般,飞石滚滚,洪流如潮,滚滚泥流裹着无数乱石顺山坡倾泻而下,眨眼间就把山脚下那段路的元兵尽数淹埋。大量倾泻的泥石流堆成一座小山一般,不但将长虫似地元军拦腰截为两断,更是瞬间就把这唯一一条道路完全封堵。

    元兵顿时大乱,旋即有惊呼传来:“不好!万户大人被埋在泥石里了!”

    唆都脸色大变,不会吧?自家儿子从北打到南,大小无数战,连对阵龙雀军的火枪杀阵都没死,不会、不会阴沟里翻船,憋屈地栽在一堆烂泥里吧?

    “快!快给我刨!”唆都声嘶力竭大吼。

    一群元兵立马取各种挖掘器物拼命对着泥石堆成的小山包狂掘起来,而被截断在另一边的元兵同样也在山包的对面卖力狂刨。

    好像这样的山体滑坡,从昨夜大雨至今,元军已经碰上了两起,造成一定伤亡,但远远比不上这次。因此,这一刻,无论是伯颜、唆都,还是普通蒙古兵,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出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元兵虽说有好几千人,但山道窄仄,最多只容三人并行,除了轮流上阵,根本发挥不了人多的优势。挖掘了大半天,形状像桃子似的小山包如同一边各被咬了一口,距离“吃掉”,遥遥无期。

    伯颜颓然松开攥了老半天的十字架,向苍天喷出一口愤郁之气,难道天意当真要灭我大元根本?

    唆都眼里满是血丝,有着掩藏不住的悲痛,那小山包在他眼里越看越像一座坟堆……

    直到黄昏时分,小山包终于被“啃掉”,两边打通,百家奴与他的战马及十余元兵的尸首终于被挖出来。

    这些人的死状都是一般无二,个个被压得变了形,七窍流血,屎尿齐出,巨大的重压甚至把坚硬的头骨都压碎了,眼珠子从眼眶里挤爆出来,还连接着细细的红白筋络……

    唆都站在这堆尸首前定定看了一刻钟,眼底满是浓浓的哀伤,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挥挥手:“埋了吧。”

    道路打通了,然而,天色也暗了,一整个宝贵的白天就这样逝去,不少元军将士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同逝去的,还有他们的生机……

    是夜,元军打着火把摸黑行军至一个山谷扎营,唆都亲率五百怯薛军守在来路之上,分三批轮流值守。

    当天色朦朦亮时,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来路之上,人影幢幢,那衣着、那武器、那腾腾杀气,不是龙雀军是谁?

    而首先传入唆都等元兵耳里的,不是枪声,也不是炮声,而是比枪炮声更令他们炸裂的叫喊:“看,我石小五说得不错吧?我们用乱石泥流堵住这帮鞑子一天一夜,他们逃不了了!”

    唆都等元兵将士眼睛一下红了,天杀的!原来那小山包不是天意,是人为!

    “杀——”唆都怒吼着张弓搭箭,一箭怒射前方重重人影里藏着的那面皮青白的瘦小青年。

    几乎同时,对面的重重人影也无声下蹲,齐齐举枪,爆出一朵朵眩目的火花……

    宋元闽西之役的最后一战,就在一个普通的黎明,一个无名的山谷展开。

    ……

    黄金皮鞭重重抽打着马臀,铁蹄急敲在坚硬的山石道上,强劲的反作用力从蹄子传到马腿传到马背形成剧烈的颠簸,骑术差一点的人都坐不稳。不过,对于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伯颜来说,这种程度的颠簸,就像大海摇晃海船所形成的颠簸对水手的影响一样,微乎其微。此刻真正令他剧烈震颤的,是他的合必赤军与最后的怯薛军的覆灭。

    就在那并不算宽阔的谷口前,龙雀军居然以四门虎吼炮并行开道,这些霰弹炮打得是又快又猛,几乎什么东西都抵挡不住。尤其到最后龙雀军将士拼了命把虎吼炮当刺刀用,抵近十丈朝元兵齐轰。

    在开炮前的一瞬,那七八个炮手被密密麻麻的乱箭飞斧几乎射成刺猬;而在开炮之后,血肉横飞,血雨如倾,对面原本密集的元兵为之一空。

    当伯颜亲眼看到追随他南征北战十余年的副手唆都,被一炮轰飞半边身子,尸骨无存那一刻,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从此刻起,原本的大军逃亡,变成个人逃命了。

    武夷山道,崎岖难行,一般只能步行,但有些地段还是能跑马的,大队人马固然会拖慢行程,但少数人逃命的话,还是骑马更快。

    伯颜的中军进山时几乎全部弃马就步,只有少数将领及护卫才得以骑马。此刻伯颜正在十余合必赤卫的护卫下,不顾颠簸,打马如飞,拼命逃窜。

    此时此刻,远山那边传来的那原本追魂夺命、令他们又恨又怕的枪炮轰鸣声,听在耳里,竟有种怪异莫名的心安——枪炮声没有接近,反而随着他们的狂奔越来越远,这说明龙雀军依然与蒙元中军杀得难分难解,一时半会追不上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逃跑的距离越拉越长,他们逃出生天的机率就越大。

    当伯颜与合必赤卫转过一个弯道时,突然轰隆一阵巨响,一侧山坡落石如雨,倾盆而下,小如海碗,大如磨盘,别说正正挨上,哪怕擦个边都能刮去大片血肉。

    伯颜与合必赤卫做梦都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有埋伏!这一刻对他们而言,最致命的不是乱石,而是绝望——如果龙雀军在这里设下埋伏,今次他们必死无疑!

    一片混乱的人马嘶吼悲鸣声中,大半合必赤卫被乱石砸得骨断筋裂,鲜血喷射,甚至直接被大石砸飞掉下崖底。

    伯颜似乎很幸运,只被几块小石擦破面额,看上去血流如注煞是吓人,其实不过皮肉之伤。然而倒霉的是他胯下战马前蹄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碾碎,结果战马侧翻倒地,生生把伯颜的左脚压断,更被庞大的马躯死死压住,抽都抽不出来。

    山坡上出现吴世彪等六个矿徒的身影,他们或是举起大石往下砸,或是用自制的标枪朝那些受伤未死的合必赤卫投掷。

    山道本就狭窄,又落下这么多乱石泥土,根本没多少闪转腾挪的地方。幸存的几个合必赤卫晕头转向刚从地上爬起,躲闪不及,顿时头破血流。一人脑袋开花,脑浆迸出,一人被标枪穿喉,当场殒命。

    余下三人,一个跑去拽马,一个拖拽伯颜,最后一人迅速从摔倒的马鞍边取下弓箭,一箭射出。

    一个刚举起石头的矿徒大叫一声,仰面摔倒,但见箭矢穿喉,鲜血汩汩冒出,眼见不活了。

    吴世彪等骇然,这时若是换了一般人,怕早扔下手里石块标枪,或趴在地上或干脆转身逃命了。然而这些个而聚集在吴世彪这个头目身边的矿徒,都是亡命之徒,胆气差一点的都没资格入他法眼。

    眼看蒙古射手凶悍,吴世彪眼睛凶光一闪,暴喝:“一齐出手,跟他拼了!”

    六人同时掷石头扔标枪,目标齐聚那合必赤卫射手。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十二只手!合必赤卫射手再彪悍也不可能瞬杀六人,他只来得及连珠射出两箭,就被乱石飞枪砸翻在地,只有出气没进气。

    而山坡上,一个矿徒动作慢了点,被一箭射入眼睛,箭镞从后脑穿出,一头栽倒,浑身抽搐,慢慢不动。另一箭则从吴世彪脸侧飞过,带走了半只耳朵,当真险极。

    吴世彪捂着断耳,脸色苍白,头皮发麻,大口喘气,这才知道这伙蒙古兵的利害,仅仅一人一弓,就能压制他们全部。可想而知,如果不是他们充分利用地形出其不意用乱石伏击,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真要放对,人家随便出一个人就能灭了他们。

    “再来!把那个大官干掉,咱们领赏去!”眼见成功在望,吴世彪浑不在意失去半只耳朵,一声大吼,再次举起石块。

    其余矿徒,也一个个亢奋起来,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拼命砸石。

    山道上两个幸存的合必赤卫虽然都带伤,但只要有一人能腾出手,都能把吴世彪等五人全灭,然而……悲催的就在于,他们非但不能出手,反而用身体挡在伯颜身前。在杀死敌人与保护主帅之间,他们别无选择……

    伯颜也看出不对,忍痛大呼:“不要管我,先杀……”话音未落,最后两个合必赤卫一个接一个吐血倒下,活活被乱石砸死。

    过得一会,随着一阵狂喜的大呼小叫,几个衣衫褴褛的宋人出现在伯颜眼前,一个个眼放绿光盯着他,仿佛在看一堆财宝。

    “是……是那些漏雨的矿徒?!”被沉重的马躯压着断腿无法动弹的伯颜顿时瞠目,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怎都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睥睨百官,手握万军……到头来,竟然葬身在几个蝼蚁般的矿徒手里……

    “我是大元朝丞相,你们如果放了我,每人赏金万两!”伯颜怎都不甘心死在几个卑贱的矿徒手里,嘶声大叫。

    “丞相?!”吴世彪一哆嗦,旋即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子,拍拍伯颜的脸,“你要说是万户咱还能信。丞相!你当吴爷是吓大的么?”

    另一矿徒也嘲伯颜脸上吐了一口:“我呸!黄金万两?你要说百十两咱还有那么点相信。万两?把你这把老骨头拆了都不值这个数。”

    伯颜差点暴走,堂堂大元丞相,竟被几个卑贱的矿徒唾面捶脸,奇耻大辱啊!但听到吴世彪等人的话,伯颜顿时呆住,没想到实话实说在这些矿徒耳里却成了大话,居然无法取信于人,苦涩之下,暗暗咬牙,强忍屈辱,顺着对方的话道:“诸位……好汉当真慧眼如炬。我刚才是说谎了,我确实只是个下万户,你们若是放了我,我每人赐百两……不,五十两黄金。”

    吴世彪慢慢蹲下身子,眼里弥漫着血光,一字一顿:“你以为,老子六个兄弟的命,还有拔口寨上千弟兄的命,就值几百两金子?!”

    “我……”伯颜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眼光,那是准备杀人了,心头剧震,急道,“你要什么,只要说出……”

    “老子只要你的命,祭拜上千兄弟!”吴世彪厉声暴吼,手里大斧高高抡起,悍然斫下——

第二百九十六章 【挺进临安】

    宋元闽西之战的结局,震动天下。

    战前哪怕再看好大宋这股新生力量的南北各方势力,也想不到,几乎是占了绝对优势兵力的元军,竟然会被宋军击败,而且是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

    在这场旷世大战进行到一半,元军重骑冲阵惨败,合必赤军与怯薛军遭受前所未有的屠杀,甚至万人队长也速迭儿都战死时,接到伯颜塘报的元廷方面就已有预感,此战可能会败。然而,即便如此,整个元廷方面也都是万万没料到,这集合了江南数个行省的近二十万精锐大军,最后竟会全军覆灭!

    最后最后,是对此战极具信心的赵猎及其部下将臣,他们相信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他们,甚至也做过聚歼元军大半甚至全歼元军的计划,即便这样,最终的结果也都令他们难以置信——非但全歼近二十万元军,更是连蒙元丞相伯颜,副帅唆都,这两条鲸级“大鱼”,都没能跑掉。

    这是一场痛快、彻底、完完全全的胜利!是宋元交兵近一甲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捷!

    闽西之战,彻底扭转了宋军两国的局势。此前宋军虽然强,但顶多也就是个硬核桃,能嘣掉元廷几颗牙,令其感到疼痛,感到威肋,但离致命还差得远。然而闽西之战对元廷造成的重创可不是嘣几颗牙那么简单,几乎就是重重地给了蒙元下体一拳,打得蒙元痛彻心脾,肝肠抽搐,躯体蜷缩,此后雄风不再……

    由于江南数十万精锐被横扫一空,蒙元整个南方的兵力出现真空。虽有范文虎、刘琛等汉将拥兵数十万,看似庞大,但往南方这片辽阔如海的广袤区域一撒,这点兵马连个水花都冒不起。至于让他们合兵拒宋……这会儿这两将怕早吓破了胆,任元廷威逼利诱死活都不干——要知道,好像他们这样的“宋奸”,投靠蒙元是为了长命富贵而不是为了送死。如果蒙元逼得急了,难保他们不会像当初叛宋一样再次叛元。

    至于元廷布置在南方的另一股根正苗红的大军,镇南王脱欢的十万大军,此刻却已深陷安南这片泥沼难以脱身,更别提抽调兵力迎击宋军了。

    无奈之下,元廷于大宋兴炎元年十月,即闽西之战结束后两个月,下令范文虎、刘琛放弃江浙,退过长江,把整个江浙行省、江西行省及湖广行省中南部尽数交给了大宋——也就是说,除了川陕之地尚在元廷手里,宋元两国的版图,几乎又回到了近一甲子以前两国联合灭金的“蜜月期”时期。

    仅仅一战,就从蒙元手里夺回了半壁江山,宋军这一记重拳之威,终于显现。“下体”受创的元廷,开始大幅度蜷缩。当初兵临城下,临安受降时,那“立马吴山第一峰”的雄风,已随着伯颜滚落尘埃的头颅,黯然逝去。

    与蒙元惨重损失相反,闽西大战之后,宋军收获了沉甸甸的丰硕果实。各种军资诸如兵刀盔甲,弓弩箭矢,粮秣草料,堆积如山,而且还不止一座山,而是十几座!

    俘虏收降的元兵更达七万多人,其中除了新附军与汉军之外,更有近万蒙古兵与色目兵。既往宋元交兵,也不是没有胜绩,亦不是没有过俘虏,但俘虏蒙古兵却极为罕见。近万……这样的数量,前所未有,惊掉下巴。

    更大的收获,则是缴获了元军的大量优质战马。光是当日完者都惨败后就留下近六千匹战马(精锐蒙古兵一人双马是常态),伯颜逃入武夷山脉时又丢下近五千匹战马。光是这两项相加就超过万匹,更不用说围歼元军主力后所获战马的数量,达到了一个恐怖数字。当日统计出来时,所有听到这个数字的宋军将领无不呼吸急促,两眼冒光,脑门发晕……张世杰这位老将更是差点没脑溢血。

    不怪得诸将如此失态,实在是整个南宋存续其间,宋军都是极度缺马,别说这样的良马,那怕是劣马,在宋军将士眼里都稀罕。战马的大量补充,使得背嵬军得到高速扩张,在极短时间内就达到了万骑的恐怖数量。

    实事上宋军将士里会骑马并有一定骑战技能的并不少,他们缺的,只是战马而已。如今这块缺板补上,自然扩充迅速,实力战力大涨。这也使得龙雀军的总兵力直破两万,实力暴涨。

    九月,在接到宋主赵猎的指令后,张世杰、张霸就带着这支实力暴涨的背嵬军追击李恒。这一追就是数千里,从闽广追到江西,从江西追杀到湖广。

    最终在长江南岸、江夏白鹿矶一带,将粮尽矢绝,只余千骑的李恒团团包围……血战一日后,在付出同样的兵马惨重损失之后,背嵬军全歼李恒千骑兵马,枭首而还。

    与此同时,退守香山的苏刘义父子与马南宝,也趁势收复被李恒、完者都糜烂一片的广南诸州县,稳定了后方,重新打通了陆路粮道。

    就在这一片形势大好之下,兴炎元年十一月,宋军经过数月休整,战力恢复。更从投降的七万多元军汰弱存强,得三万兵马,消化吸收完毕。此时主力龙雀军(禁军)兵力达到三万,厢军兵力优中选优,亦有五万之众。整个北伐军合计八万,前所未的强大。

    自此,从四月誓师北伐,仅仅过去半年,北伐的战略目的,就已经达到并超额完成,军事意义上的北伐圆满胜利。

    此时,只要宋主赵猎率军挺进临安,夺回行在,就意味着政治意义上的北伐圆满胜利。

    临安,自德佑二年伯颜俘全太后、帝显北归之后,此地便成为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的所在,即两浙都督府。如今角色对调,范文虎这只虎已变成兔子,反倒是宋军如狮如虎。范文虎畏宋如虎,虽然万般不愿离开经营多年的老巢,但打又打不过,投降又不甘心,在接到元廷调令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按元廷指示,过长江暂避锋芒。

    不过范文虎显然也不是什么忠臣贤良,不管对宋朝还是元朝都是如此,在离开之前,暗地派出子侄与行朝接触,利用自己地头蛇的便利,谋求利益最大化。

    兴炎元年十一月中,在闽广军民狂热欢呼声中、在无数江南士绅百姓翘首期盼下,宋主赵猎率行朝文武百官、八万精锐骑步,分海、陆两路进发,北上收复失地,挺进临安。

第二百九十七章 【酒道大宗师】

    大都皇宫,外朝正殿大明殿。

    十一月的大都已入冬,殿以黄皮为壁幛,黑貂皮为座褥,每一廓柱之下,皆置一炭炉。整个大殿足有二十八鼎炭炉,炉火熊熊,一殿如春。此外,殿内最醒目的,是三件事物。

    一是高一丈七尺,灯架纯用黄金制成的这时代最先进的计时器——七宝灯漏。此物以流水为动力,其梁两端饰以龙首,通过其张吻转目之速度,可以观察灯内平水流动之缓急。中梁上饰有戏珠二龙,随珠俯仰,据此可以观察准水是否流动均调。灯漏内分四层:上层环布四神;次为龙虎乌龟之象,依时辰跳跃;又次周分一百刻度,列十二手棒时辰牌之神象,届时捧牌以出,另一木偶手指刻度;再次为执钟、鼓、钲、铙四木偶人,依不同时辰发出不同音响,当真举世罕有。

    这集精密仪器和珍贵艺术品大成的七宝灯漏,制造者,便是著名科学家郭守敬。

    如果说七宝灯漏代表着蒙元对先进科技的锐意进取,那么,另一件事物则透露出这个民族蛮气未脱的秉性。

    在大明殿中,设置着一座巨型木质银裹漆瓮,同样高一丈七尺,宽达一丈二,重逾万斤,憾人心神。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去,多半会以为这是个代表皇权正统的巨鼎。然而,它真正的作用却令人喷饭——这就是个酒瓮,可贮酒五十余石,装满一次,足够这满朝文武醉上一天。

    虽说代表中原王朝正统的鼎,最初的用途也是食器,用来盛肉的,但当鼎这种东西放在皇宫大殿这样的场合里时,谁会脑抽往里放肉?而蒙元安放了个类似大鼎一样的东东,却实实在在用来盛酒,实在不知说他们是真性情呢,还是未脱野蛮……可是说上下几千年王朝更迭里,算是独一份了。

    一方面对科技锐意进取,一方面又野蛮嗜血,蒙元王朝,就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矛盾体。

    此刻,大殿正中,山字形玲珑金红屏台上,一座宝光四射、流光溢彩的七宝云龙御榻上,那胖大如肉山似地大元皇帝忽必烈,与他一手建立的王朝一样,同样也是一个难解的矛盾体。

    作为一个马上皇帝,以一国之力,力抗三大汗国,更力压南宋,确确实实有过人的文治武功。然而,这样一个前期还算得上是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在进入后期之后,却急剧下滑,成了个酒鬼。

    察必皇后死了,中年丧妻的忽必烈开始大肆饮酒;真金太子死了,晚年丧子的忽必烈开始酗酒;如今,他的左膀右肩伯颜死了,再无人可分忧的忽必烈,已经被漫天忧愁压得杯不离手。

    如今百官上朝次数是越来越少,而那大酒瓮所贮之酒,却也一样越来越少,平均一个半月补充一次……忽必烈,这位薛禅汗、儒教大宗师,快混成“酒道大宗师”了。

    然而,既便如此,其数十年积威尚在,早期打拼的底蕴犹在,哪怕再不理朝政,只要那七宝云龙御榻上还坐着那个胖大的身形,整个王朝依然会如常运转。或许日久天长会慢慢走向颓势,但至少不是一朝之事了。

    “砰!”斗大的银花嵌金丝碗从七宝云龙御榻滚落到铺着白貂绒毯的丹坍下。

    御榻上忽必烈胖大的身形动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嘟囔道:“酒……打酒!”

    酒瓮边的几个宫女顿时忙开,一人急趋俯身拾起银碗,回到酒瓮前,另一人则攀阶而上,持玉柄长勺从巨大的酒瓮里舀出满满一勺酒,正好装满一碗。那宫女小心翼翼将酒碗呈上陛阶,由一宦官接过,谄媚呈给忽必烈。

    忽必烈歪坐在七宝云龙御榻上,面如烧炭,满身酒气,在伸手取银碗时,醉眼正落到看了一半的奏疏上其中一行,“……宋主诏命文天祥为临安知府,主持重建事宜……”

    “文天祥!”忽必烈腮邦子鼓起条棱,银碗触唇的一刻,猛地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盯着那奉酒的宫女,倏地暴喝,“朕记得你,你是文逆的女儿!”

    那宫女吓得浑身发颤,噗嗵跪地:“大汗……奴婢……不、不是啊!”

    忽必烈怒哼:“嗯,还敢否认?真当朕醉了不成!”

    那宫女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有眼里露出惊骇哀求之色。

    一旁的宦官战战兢兢道:“大汗,宫使里是有个文天祥之女,不过不在这里,在北庑廷春宫侍驾。”

    忽必烈闻言,眼睛死死盯了奏疏上的那个名字一眼,举起银碗仰脖一饮而尽,任由酒渍溢出,顺着浓密的胡子流淌沾湿五爪金龙袍。

    砰!银碗重重扔下丹坍,忽必烈森然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宣文逆之女入殿,为朕侍酒。”

    一刻时后,一个面色苍白却不失秀美的宫装少女出现在殿门外,夕阳把她纤细的身影拉长,一直投影到丹坍之下。

    文环娘。

    在一道道或怜悯或轻蔑或恶意满满的目光环注下,环娘强抑紧张,先向御榻上的人施了一礼,然后默默接过银碗。

    在环娘双手接过银碗的一刻,几乎所有目光都收回,不敢再看,唯有两道恶狼一样的凶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扫描,更似要穿透她的身躯一般。

    酒水注入银碗,环娘开始还能稳定,但那种如芒在背之感,令她心越来越慌,手越来越抖,抖得酒水都溢出了。

    一勺倾尽,本应恰好盛满一碗,而此时,银碗里的酒,只得大半,其余全洒在地毯上。

    执长勺的宫女呆住,不知是该添加好还是不添加,一时不知所措。

    环娘双膝跪地,颤声道:“奴婢……罪该万死……”

    忽必烈带着酒气的声音传来:“喝下去,免你千死。然后照这个量来十次,就算免你‘万死’了。”

    环娘呆住,盯着银碗里的酒,抖得更厉害了。

    眼见环娘迟迟不动,忽必烈眼角一抽,一直观颜察色的侍宦立即大喝:“大汗赐酒,天大福份。文环娘,还不快快喝下!”

    环娘快哭了,不断摇头:“环娘,不、不能喝酒……”

    忽必烈把奏疏一合,冷然道:“喝下去,或者,领十鞭……选一个。”

    环娘死死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缓缓却坚定地把银碗放在黑漆托盘上。

    那侍宦大怒,戟指断喝:“大胆!小小贱婢,竟敢忤逆悖上!拉下去,鞭死……”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忽必烈眼里闪过一道异芒,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截断侍宦的话头,淡淡道,“领完鞭刑之后,明日,继续侍酒。”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黎明之前】

    咕嘟嘟……

    泛着淡黄色泡沫的醇酒注入银碗,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大殿。

    捧着银碗的玉手不时颤抖,酒水亦不断酒出。

    七宝云龙御榻上,忽必烈正批阅奏折,看都没看酒瓮那里一眼。整个大明殿,除了咕嘟嘟的注酒声,一片寂静。

    环娘脸色更苍白,捧碗的手依然在抖,这一次,不再是慑于忽必烈的凶光,而是因为疼痛,剧烈的疼痛!

    十鞭!扎扎实实的十鞭!用沾了卤水的牛皮鞭,生生抽打在细白光洁的后背。十鞭下来,皮开肉绽,半身尽赤,卤水腐蚀肌肉,烧灼神经,几度令人昏厥。

    尽管受刑完毕后,立即有太医院医士予以敷药包扎,救治处理,但那样的剧痛,就算是身强体壮的男子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弱质女子。

    只经过短短一夜卧床,次日就奉喻入侍,此刻的环娘,就算双手捧着个空碗都抖个不停,更别说注满酒了。

    一勺倾尽,仅余半碗。

    环娘的脸更白了,那执勺宫女也像木偶似地,呆呆立在阶梯上,不敢有多余动作。

    半晌,忽必烈合上奏疏,揉揉眉心,漫不经心道:“喝了……或者再领十鞭。”

    环娘闻言一颤,苦涩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再睁开时,透着无奈与坚定。

    盛着半碗烈酒的银碗,缓缓放在黑漆托盘上。

    这、这是找死地节奏啊!那侍宦也不仅嘶地吸了口气,愣愣看着环娘,实在想不通,为何这小宫女如此倔犟。左右不过半碗酒,喝下去就完事了,又死不了。

    几个侍酒的宫女也都各自用眼神示意环娘不要拂逆君意,自招祸端。

    “有意思。”忽必烈突然笑了,他这一笑,令在大殿内所有侍宦、学士、宫女、甲士个个变色,骇然垂首,心头发颤。熟悉这位大汗的属卫都知道,他一旦笑了,有人就惨了。

    随着侍宦挥手,环娘再次被甲士拖了下去。

    忽必烈目光闪动,兴趣盎然。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受到奏疏的刺激,这才拿环娘发泄的话,如今环娘的奇怪反应,反而引起他的兴趣,批阅奏折之余,用来调剂一下倒也是不错。

    “鞭子不沾水,伤皮不伤骨。”忽必烈在打开下一份奏折之前,停顿了一下,轻飘飘说道,“朕要在明日,再看到此女侍酒。”

    侍宦连忙垂首而应,边朝殿外追去边心惊不已,大汗这是打算长期寻乐子啊,这个倔犟的宫女完了。

    ……

    入夜,缠满绷带的环娘回到小屋,看到姐姐柳娘那哀伤欲绝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扑到其怀中,姐妹二人相拥大哭。

    良久,柳娘突然一下站起,神情决绝:“不行!我要出宫面见红云,让她想法把你弄出去。”

    “不可,阿姊,你不能出宫,太危险。”环娘急道,“你我皆是燕翎密谍,燕翎有严令,我们只能与钱伯单线联系,不可直接与红云姊见面……”

    “可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柳娘真急了。

    “不过二十鞭而已,环娘还撑得住。而且今日的鞭笞比昨日轻很多,也没沾卤水……放心吧阿姊。”环娘说到这里,不欲让阿姊忧心,话题一转,眼里亮晶晶,满是喜悦道,“眼下我大宋形式一片大好,阿翁随陛下更回到了咱们在临安的家。那鞑子皇帝才那样心烦,拿我出气……环娘身子疼,心里却高兴着呢。”

    虽然身处深宫,但有了组织就是不一样,外界各种新消息随时通过特殊渠道传来,姐妹二人身在深宫,亦知天下事。

    听妹妹这么一说,柳娘似也忆起往昔,姐妹二人紧紧相拥,脸上神情一时痴了。

    柳娘为妹妹细心清洗换药之后,再细细叮咛一番,方才依依不舍离去。

    夜深,漆黑一片的环娘屋里突然亮起一点红光,仔细看去,却是一炷点燃的香头。

    床上,环娘无声坐起,走到一个蒲团前坐下,然后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凑到眼前,微微眯起的眼睛透过这黑乎乎的东西,定定锁住三丈外的红亮香头,保持这一眨不眨的姿式足足半刻时。然后起身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四肢,过程中难免牵扯到背上伤口,疼得冷汗涔涔而下。

    环娘扶着桌沿,咬牙坐回床边,休息一刻,换上一支香继续。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方才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

    又一日,当环娘再次被鞭笞扶出时,白净的额头满是汗珠,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咬烂,每走一步都要喘好一会。周围的宫女、内宦、行刑、医士等看着她远去的瘦弱背影,无不心生恻隐,既惊叹于这弱质少女的胆气,也嗟叹于她的命运多舛。

    “这又是何苦来哉,不过一碗酒而已……唉!”那为她医治的医士长叹,困惑不解。

    听着身后的叹息,环娘苦笑,若能喝的话,她会不喝么?一杯下肚,她自己都害怕!

    环娘咬牙走着,耳边响起方才内宦传来的大汗口喻“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汗慈悲,敕宫使文环娘不敬之罪,卧休十日。”

    她心里明镜也似地,知道这并不是那个残暴的大汗当真“慈悲”,而是他想继续玩下去,生怕一下把自己玩死了。十日之后,等自己伤势愈合得差不多了,必将面临新一波折磨……

    走出宫门时,一个两鬓花白、背有些驼的老宦提着个食盒迎上来,一脸心疼。

    环娘神情一讶,远远便裣衽行礼,口称“义父”。老宦忙上前扶住,不停絮叨着什么。

    宫门前的宫使、怯薛卫有人认得这老宦是御膳房的老钱,也是这宫女环娘所认的义父。深宫之中,彼此无倚,抱团取暖是常态。

    说了一番体己话后,老钱把手里食盒递给环娘,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这是银耳乌鸡羹,好好补补。”

    环娘明眸一闪,轻轻点头,接过食盒,再拜而去。

    御膳房老宦利用职务之便,弄点营养补补,也算是潜在福利,宫门前的宫使、怯薛卫都见怪不怪,心照不宣,不以为意。

    回到屋里,环娘像往常一样合上房门,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后静静坐在床边,目光闪动,侧耳细听门外动静。直到一刻时后,没听到什么异常动静,这才站起打开食盒。

    在打开食盒的一眼瞬,环娘眼里透出紧张与一丝难掩的激动,用筷子插进羹汤里,稍一搅动,喀,似碰到硬物。环娘眼睛发亮,当她用筷子夹住那硬物慢慢抬起时,油亮的汤面浮现出一缕银光,照亮了昏暗的房屋,也照亮了环娘惊喜激动的双眸……

第二百九十九章 【烈酒红唇】

    大明殿内,香鼎袅袅,从遥远的南洋运来的昂贵的巨大盘形龙涎香不要钱似地一刻不停燃烧,令空旷的大殿充满浓郁异香。龙涎香特的沁人心脾的芬芳,令人头脑清醒心灵宁静。

    然而此刻,大殿上从忽必烈到他的两位大臣,脸色都不好,明显在压抑着憋屈与愤怒,丝毫谈不上“心灵宁静”。

    让君臣三人情绪如此失态的,是来自南方宋国的消息。

    “……宋人使用了那种曾覆灭我征南大军的炮船,从长江东入口突击强攻,击败我江防水军,随后攻入建康府。由于宋军推进过快,我军未能及时布置火种焚毁船坞,遂被宋人得手……眼下宋人以长江为界,与我隔江对峙……”

    正向忽必烈陈述的是接替伯颜的新任右丞相阿塔海。这位出身逊都思部的蒙元大臣资历很老,在征伐南宋过程中,是与阿术、伯颜等统帅平起平坐的人物。如果不是因为赵猎的横空出世,改变了历史走向,按正常历史进程,他此刻正出任征东行省丞相,率军出征日本。而由于兴炎大宋的崛起,阿塔海倒是逃过了征日惨败的一劫。

    然而逃过初一却没逃过十五。

    由于阿塔海此前一直出任江淮行省左丞相,督造船只,为征日本做准备,因此成为整个蒙元帝国掌握水军力量最强的统帅。而此时宋军已兵临长江,因此阿塔海的水军就是阻止宋军渡江北伐的一支重要力量。

    接到元廷命令的阿塔海在范文虎、刘琛等大军纷纷北逃时,却率水军入驻长江重镇建康府(今南京),企图保住这个重要桥头堡,最次也要拖慢宋军北伐脚步。

    然而万没料到,宋军没从临安出兵攻打建康府,反而从长江入海口杀来一支前所未见的可怕炮船及运兵船混合舰队。

    水战(海战)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并非常倚重远程武器的战斗模式,谁的船速更快、火力更猛、打得更远,谁就能击败甚至碾压对手。

    论船速,宋元两军的战船都差不多,但论火力,无论是投石器还是床弩都要远远落后于宋军的火炮。宋军远程有龙吼炮,中程有虎吼炮,近战有火枪,全面压制元军船只。元军唯一的优势就是船多,比宋军船只多出整整五倍。可惜,这么多的船只,最终都成为宋军船队的军功与江底游鱼的新巢。

    由于阿塔海判断指挥失误,也由于宋军船队突进过快,以至元军败得太突然,都没来得及焚烧建康城南的船坞,使之落入宋军之手。以宋人的强大造船能力,这些船坞很快就会源源不断造出更多的船只,化为宋军更强大的水军战力。

    阿塔海没败于日本,却败于宋军,此时回朝述职,也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显得暮气沉沉,丝毫不像一个正值年富力强的四十多岁的勇武猛将。

    听完阿塔海的述职报告,忽必烈疲倦地闭上眼,捏捏眉心,长吐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些许清明,转向阿塔海对面的大臣道:“帖木儿,我的月儿鲁那颜,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眼前这位神情儒雅,不大像蒙古人的蒙古人,正是忽必烈的宠臣,四大怯薛长之一,有“月儿鲁那颜”之称的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

    玉昔帖木儿微微欠身,答道:“大汗的问题,伯颜丞相在奏疏已经回答了。”

    “你是说……”

    玉昔帖木儿语气坚定:“在没有获得与宋军同样的武器装备之前,不要对宋军发起万人以上的战斗……再有,派出使者,与宋人谈判……”

    “什么?你要与南人媾和!”阿塔海声量高了好几个八度,如铜钟轰鸣,一脸怒容。他可是凭着南征灭宋的功绩才得到今日的地位,而今成为朝堂宰执,所执行的政令却要与昔日手下败将媾和,这对他及他家族的名声是何等损害?

    玉昔帖木儿没有理会阿塔海,只向忽必烈深深一鞠:“伯颜是真正的智者,人虽故去,但他的建议,是我大元目下最明智的选择。”

    玉昔帖木儿说到“目下”二字时,加重语气。忽必烈有所触动,往西北方深深而无奈地望了一眼。

    愤怒的阿塔海还想再说什么,忽必烈摆摆手,有些疲惫道:“你们先退下,容我再斟酌。”

    阿塔海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与玉昔帖木儿一同退下。

    “酒。”

    心情郁闷之下,忽必烈唯一想到的,也只有烈酒才能排遣了。

    一碗接一碗烈酒下肚,忽必烈这一喝就从中午喝到黄昏。以前还有察必皇后约束他,皇后去逝后还有太子不时进劝……而如今,再没有谁敢劝他了。

    当大殿的牛油烛一根根亮起时,殿内诸班直开始轮值。一批批怯薛卫、宫使、侍宦、杂役悄然退下,更换下一批前来侍奉。

    醉眼惺松的忽必烈再次将银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往御案上一扔,银碗打了两个晃,从榻沿滚落。由于丹墀上铺着厚厚的大食地毯,银碗落地无声。

    这时侍酒的宫女急趋上前拾起银碗,慢慢站起身。

    忽必烈经常会把酒碗扔地上,有时是失手,有时是发泄,一般侍酒宫女拾起碗后都会很快退下,重新更换新碗,少有这样慢动作的。要知道,御榻之下,丹墀之前五十步是禁区,一般是不允许低级班直踏入的,就算是拾碗这样的特殊情况,也必须快拾快走,不得逗留。

    这宫女违反常情的举动,立即令侍宦眼神一凝,同时也引起了忽必烈注意。

    “嗯,你……你是那个……那个……”忽必烈胖指连点,似是想起什么。

    侍宦忙道:“禀大汗,她就是那个文逆之女,文环娘。”

    “嗯?是了,是她……好似有阵子没见了。”

    侍宦擦擦汗,小心翼翼道:“大汗慈悲,让她静心休养了十日。今日休满,前来侍奉。”

    忽必烈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自然没放在心上,此刻见到环娘,忽然发觉自己排遣的方式似乎并不止喝酒一项,当下胖指一点:“倒酒。”

    烈酒注入碗中,纤纤玉手稳稳捧住,没有溢出半点。

    当环娘捧碗转向御榻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喝下去。”

    环娘蓦然抬头,展颜一笑,如花绽放:“谢大汗赐酒!”

    银碗凑近红唇,仰脖,举碗,一饮而尽。

第三百章 【大明殿枪声】

    这一刻,

    大殿上所有怯薛卫、宫使、侍宦、杂役都惊住了。他们都认出眼前这宫女就是那个死犟不喝酒,为此宁愿吃鞭子的人,怎么突然就转性了?嗯,是了,这小娘皮娇肉嫩的,吃了几顿打,终于顶不住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真是自讨苦吃,大殿上所有眼神都带着轻蔑与不屑。

    忽必烈也愣了一下,这么快就屈服了?真是无趣。

    环娘饮尽,颊飞双霞,举袖轻轻抹去嘴边酒渍,再拜:“谢大汗赐酒。”

    环娘之事,对忽必烈而言,就是一个连放松都谈不上的小小调剂,因环娘出乎意料的对抗,这才引起他的一点兴趣。如今环娘老老实实喝了酒,忽必烈顿觉索然无味,挥挥手:“把她赶出去。”

    一旁侍宦立即高声道:“殿前滥饮,目无大汗,快拉出去……”

    侍酒的宫女们心惊肉跳,这样被遂出,接下来必有一系列的残酷惩罚。这个叫环娘的宫女,从明日起,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侍宦的叫唤:“大汗,请再赐一碗。”

    侍宦声音戛然而止,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鸡。

    殿内诸班直都惊了,为这宫女的大胆、不知死活吓住了。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环娘说话的声音不再是一向的温顺低语,而是高亢响亮。

    原本觉得无趣的忽必烈眼睛一亮——有意思,看样子是要换个玩法了。

    “大胆……”侍宦刚指着环娘跳脚想说什么就被忽必烈淡淡打断:“准。”

    “谢大汗。”

    环娘知道她这个要求看似惊人但这鞑子皇帝一定会同意,从她前些时日三次拒饮三次受笞可以看出来,对方有折磨人的天性——这并不奇怪,所有掌控一些人命运的大人物,都有这样的欲望,只看自我修养能否克制而已。很显然,对性情暴虐的鞑子皇帝而言,对蝼蚁般的宫女谈修养克制何等可笑。像猫玩耗子一样的玩弄或玩死这小蝼蚁,才是他想做的。

    环娘从容趋步走向酒瓮,缓缓举碗——如果是平常状态下,她绝对没有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做到这样出色的表现,但那是未饮酒之前的她,而现在,是酒后的她!

    酒注入银碗,却洒了少许出来。不过这次可不是环娘的锅,而是那执长勺的宫女。能够掌勺注酒的宫女,哪个不是经过严格训练,有七八分卖油翁的水准?出现这样的状况,可想而知环娘的表现对宫女所造成的心理冲击。

    第二碗烈酒毫不犹豫再度灌进红唇,酒水入腹,仿佛化为水雾渗入环娘双眸,水汪汪、亮莹莹。也许是急了点,喝了小半就呛出。环娘憋红着脸,边咳边用衣袖抹去下巴酒渍,然后像个多日滴酒未入的酒鬼一样不管不顾再度仰脖,将余下半碗一饮而尽。

    忽必烈眼睛眯起,这种酒的烈度他知道,就算是他这样喝了大半辈子的酗酒者,也很少有这么样猛灌的。须知酒喝得越急醉得越快,这小宫女想喝醉?想在沉醉中逃过刑罚或是在醉梦中受刑死去?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注定打错算盘。

    忽必烈嘴角勾起一弧讥讽笑意,以至于当那小宫女边呛咳边再次请求“请大汗再赐酒”时,忽必烈淡淡吐出一字:“准!”

    再倒第三碗,由于执勺宫女莫名害怕,酒溅出更多,最后只得大半碗。

    环娘似不在意,先向执勺宫女至谢,再转身走向御榻,一直走到五十步丹墀禁区仍未停,每走一步,便说一字,十步之后,句子完整:“宋、女、文、环、娘,敬、大、汗、一、杯。”

    环娘越走越近,已过四十步,两边侍宦都有些不安,丹墀下左右怯薛卫官也变色按刀,齐喝:“止步。”

    环娘停下脚步,双手持碗,平稳如磐,就那样静静看着御榻上的那荼毒天下的庞大阴影。

    无声、平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令忽必烈产生一种如果阻止她过来,简直就是在害怕一个小小宫女的荒唐感。

    忽必烈哈哈大笑:“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狮子会怕绵羊?让她走来。”

    当环娘走到距忽必烈二十步时,半生戎马的马上皇帝因多年养尊处优而几乎丧失的警觉,在这一刻蓦然涌上心头,令忽必烈没由来心头一寒,汗毛倒竖,目光如刀般锋利,厉声道:“停下……这酒,你喝下去!”

    环娘眼里闪过一丝讥笑,毫不犹豫举碗饮尽,双眼一抬,闪出一抹血色:“三碗,刚刚好!”

    银碗坠地,无声落在厚毯。

    环娘双手一撕,裂帛声响,宫裙一分为二,如蝶翻飞,一双雪白晃眼的修长玉腿出现在大殿众目睽睽之下。更令人瞩目的,是右大腿根部一圈黑色皮带紧绑着一个凸起的奇怪物件。

    环娘右手飞快扯开皮扣,飒然拔出一样大殿诸人从未见过的银白色物件,对准七宝云龙御榻上那个将近有两个人体型大小的胖大目标。

    忽必烈瞳孔骤缩如针,推案欲起。

    “狗鞑子!受死!”

    在环娘厉声中,大明殿内砰砰砰砰砰,连响五声,经殿内扩音建筑数倍放大,声如惊雷。

    响声骤停,余音绕梁,大殿死寂,足足三息之后,整个大殿轰然雷动,沸反盈天。

    就在一片混乱中,突然响第六声:“砰——”

    ……

    大都第一**“碧烟阁”,十二红牌之一,红云姑娘绣阁内。

    柳娘双眼红肿,声音沙哑:“那把枪,是你给她的吧?”

    红云默默跪坐在她对面,轻轻颔首:“是的,那把枪叫‘掌心雷’,袖珍小巧,本是陛下随身之物,后赐给了小伊。上次大都刺杀任务之后,小伊交给我防身……”

    柳娘激动道:“为什么不给我,我可以代环娘去死!”

    红云静静看着柳娘,一字一顿:“如果我能站在她的位置,我也愿替她死。”

    柳娘牙齿深深陷入嘴唇。

    红云深吸一口气,道:“车马已经安排好了,你明日就南下,回江南。”

    柳娘坚定摇头:“不!我不走!要走,就跟环娘一起走!”

    这时一阵扑楞楞响声,一只白鸽投窗而入。

    红云抬手,从鸽脚取下一卷小纸卷,然后用茶水沾湿,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把纸条推到柳娘面前。

    柳娘似是猜到什么,浑身颤抖,竟不敢看……良久,再三吸气,终于慢慢伸出发抖的手展开字条,上面写着五个字:“大明殿,枪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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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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