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战 吧!】
龙溪城外,人山人海,彩旗招展,黄土垫道,清水净街,道旁无数百姓箪食壶浆,欢呼喧闹,挤得维持秩序的衙役们满身大汗,声嘶力竭,叫苦不迭。
这一日,整个闽南军民,大半都集中在此,目的只有一个——慰劳王师,一睹大宋天子风采。
城门三十里外,一袭紫色朝服的文天祥携陈植、许夫人、陈吊眼、黄华等众多汉畲军首领,以及归降的漳州守将及一干州属,恭恭敬敬向御辇上的大宋天子赵猎行礼。
“臣文天祥,参见陛下。”
“我等拜见陛下。”
赵猎微笑颔首,抬手道:“诸卿免礼,丞相近前。”
若依赵猎以往的性子,早就下辇扶起,与诸将臣打成一片了。只是眼下他已贵为天子,天子就要有天子的仪范,一举一动都牵动天下,万众瞩目之下,太“出格”,对他、对下属都不好。
帝王宝座虽好,但同样也意味着要牺牲一些东西,有所得必有所失,历来如此。
文天祥走近御辇,伴驾而行,君臣二人笑谈风生,宛如挚友,令看到这一幕的将臣们心中欢喜。自古以来,君臣相宜,常常意味着朝纲振兴,盛世到来。
龙溪城下,赵猎受到自登基以来,场面最隆重的一次欢迎。闽南百姓的欢呼与热情,比六月的太阳还灸热,比东海的巨浪还汹涌。
直到进入城内,驻跸临时改建的行宫,还能隐隐听到宫外军民的欢呼。
赵猎轻呼一口气,笑道:“闽南军民,当真热忱。”
许夫人道:“盖因闽南军民苦暴元久矣,日夜盼王师,今朝得尝所愿,如久旱逢甘霖,更得睹天颜,才如此欢喜……”
赵猎含笑点头,知道这位许夫人虽是畲军头领,却是书香门第出身,其父陈文龙官拜闽广招抚使、参知政事,故此谈吐不俗。
陈吊眼更咧嘴笑道:“好叫陛下知晓,自今夜起,城内城外,各山头诸寨,都要舞火龙,连舞三日,这是咱们畲人欢庆仪式。”
赵猎兴致盎然:“如此,倒要好好观赏。”
陈植上前禀报:“臣等刚入龙溪,陛下的入闽口喻就到了,仓促之下,只能将一富商之宅改建为行宫。令陛下龙体屈身此陋室,是臣等过失……”
赵猎摆摆手:“陈卿不必自责,这里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我这一路北上住的军帐,要好太多了。”
文天祥、许夫人等都是感佩万分。这位新官家一路北上的战况他们都听说了,那真是一路横扫,万军辟易。更难得的是这一路上与诸将士同食同住,夜寝御帐的简单程度,都不敢相信是一位帝王的驻跸之所。
用兵如神,礼贤下士,同甘共苦……大宋得主如此,想不中兴都难啊!
陈植再奏:“臣等已在漳浦东南近海的梁山勘选一佳地,为陛下营造行宫,至多三月,可基本建成……”
历来帝王巡狩也好亲征也罢,其驻跸行宫通常都会选在距州府大埠不远的一座风景宜人的山上。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有山水地利,便于营造。二是安全上比人流混杂的城里更有保障。
赵猎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还是很干脆的否决了:“梁山就算了,要选址,就选铜鼓山吧。”
赵猎此言一出,除了一路伴驾北上的龙雀军诸将之外,原闽南众将臣皆大惊:“陛下万万使不得!”
梁山地处漳浦与潮州之间,距龙溪也不过百十里,是十足的后方,安全无比。更靠近大海,一旦有事,陆路受阻,随时可扬帆出海,令元人莫可奈何。而铜鼓山……那可是与元军接壤的最前线啊!
众将臣正力劝,忽闻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会之后,一声长长禀报传来:“大庚岭急报——”
大庚岭?!赵猎心头突地一跳。
在众将臣愕然的目光中,一份插着两道羽檄的四百里加急塘报呈送到御案前。
赵猎拆开一看,双目精芒暴射:“大庚岭警哨急报,两支不下万骑的蒙元骑军,沿漳水、桃水绕过大庚岭,突袭韶州、英德府,数日而下,元军克城即弃,万骑南奔,目标极可能是广州城……据悉,指挥这两支元军铁骑的主将李恒与完者都。”
众将臣无不失色,这北伐大好局面才刚刚打开,后方就出了这么个大瘘子……一时间心头都压着沉重的铅云。
张世杰拍手椅子扶手叹道:“伯颜果然又是这一招。蒙人一贯的招数,就是利用骑兵优势,实施大迂回,断我粮道,截我后路,乱我军心,扰我战略……陛下,不可不察啊。”
不说张世杰本身擅长指挥骑兵,深谙蒙元这套战法,就算是不怎么了解骑兵战术的赵猎,也是明白,这是从成吉思汗时代起,就屡试不爽的蒙古人战法。就连忽必烈攻灭南宋,采取的战略都是绕开荆川,从大理大迂回——蒙元已经把骑兵大迂回战术,上升到战略的高度了。
伯颜玩的这一招固然高明,但在龙雀军北伐数十次军议中,也并非没人想到,至少在攻打揭阳时,张世杰就曾提出过这种可能性。也引起了赵猎的重视,并向扼守大庚岭的南雄州派出一队尖哨,而这一次的急报,也正是尖哨送来。除此之外,还指示南雄州守军加强戒备,并指令文天祥急派一支不少于五千人的大军前往南雄州。
眼下看来,还是慢了一步,这支援军怕是还没走到南雄州,蒙元铁骑就呼啸而过了。骑兵的机动性实在是太强了,伯颜又舍得下本钱,一下就派出上万骑兵,以刚刚光复的广南诸州府的薄弱兵力,根本挡不住。不客气的说,连拖都拖不住。
江风烈也焦急起来:“陛下,一旦广州失守,我军陆路粮道将被截断,这股强大的元军铁骑就会反卷向北,攻打我们刚刚光复的广南诸州城。以我们留在这些城池的弱小兵力,根本无法抵挡。或许用不了多久,这支蒙元铁骑就会从我们身后杀过来……届时,我军将腹背受敌,陷入危局。请陛下明察!”
施扬拍案道:“骑兵、骑兵——他蒙元有骑兵优势,我们也有步兵优势,摆开架势打一场,谁怕谁啊!陛下,战吧!”
“对,战吧!”
“趁元军骑兵还没攻破广州,咱们先发制人。战吧!”
一道道灼灼目光聚焦在大宋天子、宋军统帅、龙雀军之魂赵猎身上。
“那就战!”赵猎把塘报朝御案重重一拍,气冲斗牛,“即刻起,移驾铜鼓山。”
第二百五十七章 【邀 战】
六月末,烈日炎炎,铜鼓山下,营寨相连,旌旗招展,鼓角相闻。
站在山头俯瞰,宋军营寨沿铜鼓湖岸连营十余里,气势恢宏。营寨呈哑铃状,中间细长带状的是军营,南北两头膨出,为防御砦寨,壁垒森严,遥相呼应。不时有背插信旗的小校从军营两头驰出,或奔向北面的龙岩城,或驰向南面的铜鼓山。频繁的信使往来,把龙岩城、宋军大营、铜鼓山紧密联系在一起。
目光向西远眺,隐隐约约可见二十余里外,有一片更大规模的军营,远远看去,旌旗如云,寨栅如墙,仿佛拔地而起一座巨型城池,遥遥与宋军营寨对峙。
这就是一个多月来,宋元两军拼命在汀江以东,铜鼓山以西构筑的庞大军事砦寨,也就是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大本营。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千里镜,诸君人手一只,有这玩意,对面元军大营的情况会看得更清楚。”
当两名侍卫将一个大箱子抬到黄罗伞盖下的赵猎脚边时,赵猎命人打开,揭去红布,取出一只黄铜打造的精美千里镜,熟练地拉开眯眼瞄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吩咐侍卫把千里镜给诸将官们一人分一只,一个不拉。
每一个按照赵猎指点使用千里镜的将官都惊异不已,大呼小叫。连文天祥那么讲究仪范的人,都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总算养气功夫到家,没有像那些将领般失态叫出声来。
赵猎很清楚任何一个人在初次拿到千里镜——也就是单筒望远镜的反应与急于求解的心理。当下也不等诸将官们发问,就先开口道:“在场诸君不少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瞄准镜,可观远如近,其中有些人还看过。这个瞄准镜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但并不表示我们不能造出类似的东西。”
赵猎五指灵巧转动,千里镜在指间如铅笔般旋舞:“早在一年前,设立在万安军城的‘铁屋’就开始以瞄准镜为蓝本,以水晶为模具,研制千里镜。只是匠人固手巧,却苦于所知有限,屡屡不成。直至半年前,赵卿子恭的出现,才真正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赵子恭?原来是此君啊!”文天祥恍然,笑道,“若是他,此事必成。”
陈植也喜道:“原来是缘督先生的手笔,难怪难怪……”
赵友钦,字子恭,自号缘督,宋室汉王十二世子孙,世居江西鄱阳。此公是宋皇族中少有的科学大家。在天文学、数学和光学等方面都卓有成就,平生多有著述,其中《革象新书》中曾提出“小罅光景”等几何光学理论并亲自验证,远远早于西方,堪称十三世纪末的光学实验物理学家。
赵友钦与文天祥同籍,都是江西人,一个是鄱阳,一个是吉安,相距不远,素有交往。文天祥对赵友钦的学识才干也是极为推崇的,曾屡次向赵猎推荐,可惜战乱之下,难觅其踪。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人家已经不声不响来了。
而赵友钦虽然早在半年多前就入琼面君,并被委以重任。但由于铁屋的高度保密性,所以赵友钦本人也同样列为机密,以至同朝为官,身为百官之首的文天祥竟不知挚友早已入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了大半年……
厓山之战后,宋室几亡,元人请赵友钦出仕,友钦遂云游四方以避之。很快得知行朝犹存,并连连挫败元军的围剿,甚至连厓山之战的元凶张弘范都落败身亡,宋室中兴之象,辐照万里。正在南方云游的赵友钦岂会不知,当即前往琼州。
正苦于没有人才主持科研的赵猎得知,立即召见,一番交谈下来,确定这是位很罕见的科研人才。赵猎或许没有科学方面的专长,但从后世来的人,最起码的科学素养是有的,什么样的人是真才实料的专家,总能看出来。当即拍板,任命赵友钦为工部侍郎兼军器少监,主持望远镜及炮镜的研发。
有这样一个人物加盟并主持望远镜的研究,再有现代瞄准镜做样板,更有这时代最顶尖的工匠配合,岂有不成功之理?
震惊欢喜过后,定下心来的诸将臣在山顶平台上,一个个拉开千里镜,调到合适自己的焦距,顿时二十余里外那边巨型军营一下拉近眼前,清晰可辨。
与宋军相比,元军的营寨可就庞大多了。就在滚滚东去的汀江东岸,那连绵不绝的莽莽群山脚下,如同一只怪兽静静匍匐着的,就是元军大营。大营分东南西北中五营,四方营寨略小,中央营寨最为庞大,营与营之间以甬道相联,中间又有许多延伸的砦寨为联接点。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有着四个大螯,又有数只节足的巨型螃蟹。纵使隔得那么远,那种由千军万马所形成的强大压迫感,令人呼吸都不顺畅。
“二十万人马啊!”诸将臣心头沉甸甸的。
元军征南元帅府号称是五十万大军,听上去令人脚软。不过这五十万大军呢,说有也有,说没也没。所谓五十万,包括了两浙、江西、福建、湖广、广南以及伯颜从大都带来的数万精锐。别的不说,光是两渐大都督范文虎的范家军,就超过二十万之多……只不过,这些兵马能全拉到闽南这块战场上么?这好几个行省能放空么?无数城池还要不要兵马看守了?后方输粮补兵还要不要了?
所以,所谓五十万大军,用后世的话说,玩的就是个慨念,仅仅只是征南元帅府所能动员的战争潜力而已。元军真正能拉上闽南战场的,眼下就驻扎在那螃蟹般的大营里的,就只有二十万!
而且这二十万人马里,还得刨去大量民夫、杂役、军匠等等非战斗人员。这么七拨八拉下来,元军实际作战兵力,顶多十万出头。
五十万最后变十万少不少?当然少。然而,当面之敌的宋军,却只有三万。
是的,就是三万。
如果同样玩慨念的话,宋军是三十万——北伐王师龙雀军一万余人马、一路追随北上的勤王义军近十万众、闽南汉畲联军近二十万。
同样,刨去非战斗人员,宋军大约能有个二十万人马,实力正好与元军相当。宋军虽然也一样要守城,但闽南这块地盘,撑破天也就才五六个城池要分守。只是与元军不同,宋军需要防守的面很多:铜鼓山至龙岩一线,宋军主力要与元军主力对峙;鼓鸣山一线,要分出数万人马防御福州、泉州之敌;潮州方向,也要留一支强力兵马,防范有可能从背后袭击的李恒、完者都的骑兵;梅州一带,也要放一支不弱的兵力,监视元军,以防伯颜实施穿插战术,从侧翼突袭铜鼓山御营;甚至连海面上也不可掉以轻心……
如此处处皆防,分兵摊薄之后,铜鼓山主战场最多只能拉出八万兵力。
最后御前军议,赵猎提议,此次迎战元军,不要多,只挑选三万精兵。这其中龙雀军是必上的,再从广南与闽南兵马中挑选精锐敢战之士二万人,凑足三万之数。余下五万人马,回转漳州大营,居中策应,何处有警,即可驰援。
三万对十万,在文天祥等人看来是少了,但在赵猎眼里,刚刚好。
战争指挥是门高难度的技术活,如果指挥者没有足够的能力硬来,那就叫瞎指挥,兵马越多越乱,反而坏事。正因为指挥大规模军团作战太考验为将者的水平了,所以“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句话,才流传千年,令人赞叹。
赵猎没有名将天赋,也缺乏丰富的沙场经验——满打满算,他只打过两年的仗。他的自我评价,就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将领。他之所以战无不胜,不是因为外界所传的“用兵如神”,而是他有一支装备超前、战法独特的强大军队机器。
面对一群真正的名将,面对强大如怪兽般的元军,常规部队再多也不好使。想要取胜,赵猎只需要认准一点——紧握手里的“神兵利器”照“怪兽”的要害行雷霆一击。
胜败,就在此一击!
铜鼓山上,赵猎紧握千里镜,心潮起伏,神魂颤栗。终于,要对上了,这一次,对手的武力更强横、更庞大,当与武器再度碰撞时,谁输?谁赢?
突然,一骑跃入镜头,骑士手里高举着一支血色大箭,在阳光映照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妖异红光。
“嗯?那是……”赵猎不断旋动千里镜,聚焦那古怪的血箭,双眉皱起,“元军有动静了。”
不少将领也注意到了来骑,也在做同一调焦动作,纷纷猜测那血箭的意思。
与元军打交道最久的张世杰脱口而出:“血箭战书!”
“什么?战书?”
“我没看见什么战书啊,只看到一支血箭。”
“那就是战书,他们用本族的古老方式邀战。”张世杰敬佩地看了天子那并不高大的背影一眼,道,“这意味着他们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对手。某与鞑子作战多年,从未收到如此战书。”
铜鼓山下,号角长长吹响,一骑卷尘,飞驰而至。随后,翻而下马,沿阶飞奔而上,禀报声远远传到山顶:
“报——元军血箭战书,邀我朔日对战!”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迎 战】
七月初一,朔日,晴空万里,正宜合战。
若依以往惯例,蒙元方面会先派出使者前来劝降。哪怕当年厓山海战那样关乎王朝存续的国战,张弘范也曾派出张世杰的外甥去劝降过。但这一次,蒙元完全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邀战。
因为这次完全不同,以往都是蒙元打杀到大宋家门口,然后下通谍或允和议。是战是和,主动权只掌握在入侵者手里。而这次却反过来,是宋主御驾亲征北伐,拿着刀枪抵到了蒙元侵略者的鼻尖前——你让进攻者放下刀枪投降?蒙元再狂妄也知道自己还没脸大到这程度。
所以,这一仗是必打的,没得谈。
做为邀战方,蒙元首先派出己方的阵容。
“……元军所布之阵为攻防兼备的鱼鳞阵,前三后二,共五阵,中军置于阵后,每阵约二千人马,共一万人马。前三阵军士服饰为灰,将旗为‘王’字,以旗徽纹饰辨之,应为元军征蛮副先锋、下万户王惟义麾下之新附军。后二阵军士服饰为青,应为汉军。中军约五百骑,饰黄,当是蒙古骑兵。从其中军苏录定旗之牙苏辨之,必是元军所谓‘征南副都元帅’唆都之子、郢州招讨使、中万户百家奴……”
宋元两军营寨之间纵深达二十余里的战场上,一队队的元军骑步军从南辕门鱼贯而出,来到大约十里之地,开始布阵。
铜鼓山上专门搭建了一座面积二十余丈、高达五丈的木石结构的巨型观战台。此时几乎所有的铜鼓山一线宋军将领都聚集在此,轮流用千里镜观看元军布阵。
以监军马南淳为参赞的赞画处,则通过千里镜观察,再综合各方情报,分析汇总后,流水价般向天子汇报。
赵猎微微颔首,对这个类似后世参谋部的机构的表现算是满意。这个赞画处早在北伐初期就组建了,经过几个月的实战打磨,虽然还达不到理想中的模样,但基本职能如分析敌情、拟定计划、组织作战都能做得有模有样。边打边学边改进,不到三个月时间能有这样,也算难得。
“一万出头人马,一个中万户为主将,一个下万户为副将。看来这头一仗,元军是打算试探啊。”赵猎目光从许夫人、陈吊眼、黄华、李梓发等四人脸上扫过。
既然元军是试探,当然不能早早亮出龙雀军这张底牌,所以初战就得从非主力部队里选,而这四位将领的麾下,都是从八万闽广义军中精选出来的,每将指挥五千人马,共二万人马,为龙雀军之辅军,堪称精锐了。
这其中许夫人、陈吊眼、黄华三将都属闽南系,只有李梓发是广南系。李梓发早在年初就曾入琼面圣,并成为龙雀军一将领。数月之后,奉命离开军队,返回海丰,利用他在当地的声望与人脉,又拉起一支队伍,并越来越壮大。北伐王师到来后,率众归附,重回组织。因其出色表现,广南方面精选出来的五千兵马,便交由他率领。
一看赵猎目光扫来,不等他发话,四将皆争相请战。
赵猎道:“敌军一万,我军兵力也应相等。李将军!”
“末将在。”李梓发应声出列。
“由你率五千广南军为左军迎敌。”
“遵命。”李梓发接过将令,退回列班。
赵猎目光从剩下三位闽南系将领脸上扫过,略微沉吟,道:“夫人麾下畲军确实精锐,只是夫人前番受伤未愈,实不宜率军出战……”
当赵猎目光在陈吊眼、黄华身上游移不定时,黄华突然大声道:“陛下圣明,许夫人、陈将军都有伤在身,不宜出战。末将愿为我闽南虎贲之前驱,让鞑子尝尝我闽南儿郎的利害。”
黄华这一出,顿时惹得陈吊眼大怒:“阿姊是伤势未愈没错,可我只是撞破头,半点不碍事,何来‘有伤在身’?”
黄华没理陈吊眼,恭敬行礼道:“末将自归附王师以来,寸功未立,却得陛下擢拔厚赏,心实难安,愿首战击破强虏,以报皇恩浩荡。”
赵猎看着黄华微笑道:“黄将军公忠体国,战意昂然,甚好,甚好,便以你麾下五千兵马为右军,。”
黄华喜不自胜,出列大声道:“谢陛下。”乐呵呵接过令箭,与李梓发拱手相视而笑。
陈吊眼扯了扯眼角,看了一眼许夫人。后者微笑对他摇头,陈吊眼闷闷低头,不敢再争。
这时江风烈出列请缨道:“末将愿领一营押阵。”
黄华、李梓发都是同级将领,一为左军,一为右军,协同作战,必须要有一位军职高于他们的将领任主将,押阵指挥。
赵猎还没说话,施扬对江风烈嚷道:“师毅兄,这一战先让我上。咱们兵对兵,将对将,你是副元帅,等唆都出来了你再出马。”
江风烈苦笑,这施扬就是好战,尤其好打头阵。为抢这首战之功,都甘贬自己为“兵”了。
赵猎点头道:“一个百家奴而已,还不值得我们派一位副元帅出马。好,就由你施扬率选锋军一营兵马押阵。”
“末将得令。”
“另由背嵬将张霸,率五百骑兵担任两翼警戒,驱逐敌骑袭扰。”
“末将领命。”
……
随着隆隆战鼓声响起,宋军南辕门缓缓开启,悬桥嘎吱吱落下,首先冲出的是一队队的骑兵。两骑并行,快速冲过悬桥,骑与骑之间如线牵行,一奔出桥立即分左右两个方向驰向预设阵地,为接下来步军布阵护翼安全。在骑兵队之后,是一队队步军整齐踏出,兵甲锃亮,战意昂然。
此时元军布阵尚未完成,一见宋军出战,当即便有数百骑从阵左右驰出,在大阵前来回驰骋,卷起漫天黄尘。
虽然元军骑兵此举只是为护翼军阵,并未做出攻击动作,但张霸等背嵬军骑兵战士却不敢有半点放松。在己方布阵阶段,他们的担子是最重的,大军阵完成之前,绝不能让敌骑袭扰,否则轻则阵久难结,军士疲惫;重则军心惊乱,未战先溃,最是大意不得。
铜鼓山观战台上,陈植忍不住问出一个诸将都担心的问题:“元军会不会干扰我军布阵?”
张世杰放下千里镜,阴沉着脸道:“会,但不是现在。”
“会在何时?”
“结阵一半时。”张世杰低沉道,“那时出击,最易扰乱军心,若军中法度不严,将领控御不足,一个弄不好,后果堪忧……”
诸将皆暗暗点头,神情肃然。他们之中,论与元军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当属张世杰了,他的判断,必有道理。
陈植目光一闪,知道张世杰此语意有所指,当下低声道:“节帅放心,就算对那畲军没信心,对咱们的背嵬军也没信心么?”
张世杰面色一霁,露出微笑,背嵬军,可是有相当部分出自原张家军,又多由他亲将张霸训练,战力如何,他清楚得很,岂能没信心?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元军有动作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骑 战】
元军中军大帐前,一杆纯黑色苏录定大旗迎风猎猎,旗尖上方鎏铜三叉尖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光影投射入帐,映照在一个圆盔厚铠、满面虬须、眼细如刀的蒙古将领脸上。
此时这蒙古将领安坐锦墩,一手按膝,一手摩挲着下颔浓密的卷须,凌厉的眼神盯着眼前垂首听令的将领:“王万户,你听好了。虽然战前丞相言明只是试探宋军虚实,无须太在意胜负,但我百家奴告诉你,这是我大军首战,只能胜不能败,听明白了?”
正是此次首战主将,唆都之子、郢州招讨使、中万户百家奴。而他耳提面命的将领,正是王惟义。
王惟义咬牙道:“明白!将军放心。末将乃待罪之身,就指望此战将功赎罪了,就算拼了命也要胜!”
百家奴哈哈一笑,拍拍王惟义肩甲,砰砰直响:“王万户有此决心,甚好……”
帐外忽传来禀报声:“万户大人,宋军出阵了。”
百家奴霍然而起,甲叶铿然:“好,终于出来了,去看看。”
元军中军大帐立在大阵后方一个小山包上,登高望远,利于指挥。山腰有层层拒马鹿角,防御严密。山下则是数百甲骑肃立,将小山包团团环护,中军防护如铁桶一般。
百家奴与王惟义站在山包前方,看到冲出来的宋军铁骑,以及那大大的“张”字将旗,立即知晓,这是宋军的背嵬军,并且是由背嵬将张霸亲自指挥。
宋军骑兵部队本就不多,就那么一根独苗,元军稍微刺探就能知晓。
“张霸!背嵬军!”百家奴细眼里涌起强烈战意。
“大约五百骑左右,宋军骑兵不过千余,这一下就派出近半,还真舍得啊。”王惟义眼神阴沉,阴恻恻道,“不知道等会交起手来,若被打残了,那宋主会不会心疼。”
张霸的背嵬军出岛之时,原本只有五百骑兵,此后随着大军一路北伐,横扫广南,缴获的马匹也越来越多。对于龙雀军而言,不缺骑士,只缺战马。当战马缺口得到补充之后,背嵬军也不断得到扩充,待王师入闽之后,背嵬军已扩充到一千五百骑。
正因如此,赵猎才舍得拿出五百骑跟元军碰一碰。
百家奴一直冷冷看着前方宋军上万骑步军出寨、定旗(用幡旗定出列阵范围)、结阵,估摸着差不多了,突然下令:“巴图,率三百骑跟宋军骑兵较量一下。若宋军骑兵不敌,就趁机从两翼把他们的阵形冲乱。”
身后随侍将领中,一个独眼蒙古将领出列,把挟在肋下的头盔用力套上,大吼道:“遵命!”
接到命令的巴图飞奔下小山包,立即有仆从牵来一匹覆着皮甲的壮硕健马,鞍边两旁挂满各种长短兵器及步、骑双弓,宛如一个活动的兵器库。
巴图翻身上马,一声呼喝,从骑兵阵前飞驰而过,身后呼啦啦一大群骑兵紧随其后,从本阵后方绕过,自右翼呼啸而出,蹄声轰隆,卷起漫天黄尘,冲杀向宋军骑兵。
宋军这边,背嵬军的任务,就是在步军结阵时,逐散敌骑骚扰;待步军完成结阵后,分散于军阵两侧,保护侧翼不受敌骑攻击。
所以此时一见大股元军骑兵冲来,骑兵们都不需看后方主将旗令,而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的将军,背嵬将张霸。
一身厚铠的张霸,抬手一拨,把面甲拉下,再紧了紧左小臂的圆形臂盾,宽厚的手掌拍了拍鞍旁沉重的斩马刀,舔舔嘴唇:“老伙计,又要饮血了,嘿嘿嘿……不过,尝第一滴血的不是你。”
张霸说着,拔出鞍前的第一把手铳,高声道:“甲营将士,检查手铳!”
一阵机括杂响,背嵬军甲营三百骑兵再次把鞍前两把手铳检查一遍,不时举铳搭在臂盾口沿处瞄准虚射。
骑兵手铳,都是燧发短枪,称之为手铳以示与手枪区别。这种手铳很沉重,铳口为喇叭型,有效射程仅为二十步,破甲射程只有十步。但因弹丸个大沉重,破坏力极大,无论人马,一枪就是一个大窟窿。由于骑兵交锋快速,击中人的机率远不如击中马的机率,所以才牺牲射程以换取巨大杀伤。
十个呼吸后,张霸举臂,身后司令小校举起代表甲营的赤色幡旗,号手举起牛角凑到嘴边,深吸气,腮邦子鼓起。
“出击——”
呜——号角长鸣。
三百背嵬骑兵摧动战马,啸声震天,悍然迎上。
两股骑兵迎头对冲,短短数里,转瞬即至。
五十步,蒙古骑兵开始摘下骑弓,抽出轻箭。
四十步,绷绷绷绷!上百支利箭斜飞空中,到最高点后挟重力急速落下。
背嵬骑兵不约而同举起臂盾,尽量蜷缩身体。
一时间箭如雨下,落入背嵬骑兵阵中。
怒血飞溅,人仰马翻,烟尘滚滚,遮住了后方的骑兵及正在结阵的宋军步兵们的视线。
李梓发、黄华等正呼喝手下将士结阵的将领,不无担忧地抬头看向远方。可惜浓浓的黄尘只有隐隐约约的骑影,看不清具体情形,更不清楚伤亡如何。
但烟尘再浓,也遮不住铜鼓山上的一具具千里镜。
赵猎等人都看得清楚,蒙古骑兵这一波箭雨,射翻了二十余骑。不过,以双方骑兵对冲速度,蒙古人也就只有一次机会而已。
江风烈等将领咬牙握拳,靠上去!靠上去!
飞扬的血尘中,背嵬骑兵们抽出第一把手铳,以臂盾口沿为铳托,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越来越近的敌骑。
与此同时,蒙古骑兵插好骑弓,有的掏出飞斧,有的拔出弯刀,有的亮出投枪,有的飞舞着套索……
二十步……几个呼吸之后,就是双方短兵相接,血肉拼搏的时刻。
张霸一手持斩马刀,一手持手铳,暴吼一声:“该我们还击了,为死去的兄弟多打一枪哇!”
背嵬骑兵们齐声怒吼:“为死去的兄弟多打一枪!”
骑战,双方急速交错而过,往往只有打一枪的机会,拼命多打一枪,就能提高命中率,甚至多杀死一个敌人,那就等于是为兄弟们报仇了。
十五步……十步……
砰砰砰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人叫马嘶,烟尘濛濛,目难视物。无论背嵬骑兵还是蒙古骑兵,都是凭着战斗本能,扣动板击或投掷出手里的兵器。随后是寒光亮起、厮杀冲撞,间或不时响起枪声及身躯重重坠地声。
双方骑阵交错而过,原本密集的骑队一下显得稀疏不少。战场中间遗留着满地的人马尸体,伤者在拼命挣扎或无力望天等死,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在战场乱蹿。
少倾,两军骑兵兜马旋回,再次对冲。
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枪声过后,交战地再次抛下大量人马尸体。
这时元军中军阵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听闻号角的蒙古骑兵没有再次转回对冲,而是直奔本阵去了。
“赢了!赢了!”
正在结阵的宋军将士们齐声欢呼,挥舞旌旗,士气高涨,结阵速度一下加快起来。
铜鼓山观战台上,所有观战将领不约而同长长吁了口气,旋即心情愈发沉重——骑战,太惨烈了。
赵猎千里镜一动,镜头越过战场,投向元军大营,心里默默道:“伯颜,想必你也在观战,那就睁大眼睛好生看着吧。”
第二百六十章 【交 战】
回到宋军本阵的背嵬骑兵们受到英雄般的欢呼。主将施扬也亲自策马过来,向旗开得胜的张霸表示祝贺。
张霸用力扯下头盔,浑不在意脸上的血迹,望着马背上驮着的五十多个弟兄,脸色沉重。
施扬心下一叹,骑战不愧是伤亡率最大的战斗方式。他们的龙雀军骑兵原本就少,死一个都心疼,但这个仗必须打,不仅仅是为了护翼军阵安全,更是为了向元军证明,宋军骑兵有对抗蒙古骑兵的能力与实力。如果在骑兵上被压制住,后面的仗会很难打。
如果是龙雀军上阵,根本不怕蒙古骑兵,不管是骚扰还是冲阵。
这次短暂的骑兵交锋,蒙古骑兵确实败了,不是败在战斗力上,而是败在伤不起上——每一个蒙古骑兵都是千锤百炼的精锐,死一个不知多难补充。然而宋军骑兵补充却相对容易得多,不需要会骑射,不需要马上舞刀弄枪,只要骑得稳、服从命令、扣得动板机,就行了。
通过刚才短短两轮交锋,张霸心里很清楚,无论骑术、骑射、骑战,他的背嵬骑兵确实不如蒙古骑兵,纯粹是靠手铳板平这一局的。
手铳胜在近距威力,而骑弓胜在远距杀伤,各有优劣,谁也没有压倒性优势。
宋军骑兵建军之初,核心主旨就非常明确。纯粹的冷兵器骑战,宋军很难与蒙古骑兵对抗。南船北马,宋人的先天短板是没法与蒙古人相比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武器抹平差距,然后用庞大的人口基数去填——把战争从拼战力拉到拼潜力,用子弹、用人命,堆也要堆死你!
宋人有多少?蒙古人才多少?若真能够一个拼一个,估计只需百分之一就能把蒙古人拼绝种了……所以宋军不怕拼,就怕蒙古人不敢拼。
很显然,这笔账蒙古人也会算,所以他们明明还有战力,却不得不强忍退却。
很快,元军本阵驰来一骑,手摇白旗,至宋军阵前请求收敛蒙古骑兵的尸体。
宋军同意,不过剥下了蒙古人的衣甲、兵器,连同马匹,只交回一具具光溜溜的尸体。
当四、五十具剥成光猪的尸体一字排开摆放在元军中军所在的小山包下时,百家奴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他身后的王惟义脸色则阴沉得快滴出水来。
嗯,同样一件事,能用两种完全相反的方式表达同样的意思,也是令人啧啧。
具甲骑兵,几乎每个元军万户级以上的将领都有,哪怕像王惟义这种地位比较一般的新附军下万户,也有一队具甲骑兵护卫。但同是具甲骑卫,他的汉军骑兵可远不及百家奴的蒙古精骑。
百家奴太想赢下这场首战了,所以才派出手头最精锐的蒙古骑兵。他知道龙雀军步兵厉害,但万没想到,骑兵也这样厉害。确切的说,不是宋军骑兵本身厉害,而是骑兵装备的武器厉害。
看看这一具具尸体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杯口大的血洞——这样恐怖的伤口,能活得下来才见鬼。就算是打在四肢,也是当场残废的命,而如此激烈血腥的骑兵对战,被打残了跟当场身死没什么两样。
百家奴手里的蒙古骑兵的箭矢很厉害,那沉重的三棱箭镞杀伤力也很可怕,但箭矢就是箭矢,它的材质本身就决定了除非射中要害,否则挨个三五箭也未必要命。而宋军骑兵的大口径手铳,只需一枪,挨上就死,擦着就残——你怎么拼得过?就算拼得过,你又怎么敢拼?
良久,百家奴才深吸口气,挥挥手,自有随军杂役将尸体抬走。
王惟义低声道:“骑兵交锋我们虽输了一阵,但此役决胜关键还是在步军上。对面宋军并非禁军‘龙雀军’,不过是闽南之地的厢军畲兵罢了,只要击溃这些蛮子,此战最终胜利仍属于我等。”
百家奴远远望着宋军阵旁两侧不断游走的骑兵,狠酷的眼神里有着浓浓的不甘,嘎嘣一咬牙:“好!你亲自指挥前军三阵进攻。”
王惟义明白这是自己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不敢也不容推辞,当下躬身领命,转身一抖大麾,大步离开小山包。
咚咚咚咚咚!
随着沉重肃杀的鼓声,元军前军三阵六千军士开始向宋军逼来。
宋军主将施扬正在后方土垒将台上用千里镜观察敌情。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首战,施扬并不很情愿指挥这场战斗。从他成为将领的那一天起,他一直都是指挥龙雀军这种强大火力输出的部队作战,他指挥的风格与之相得宜彰,都是那样的火爆、凶猛。然而眼下这万余大军里,除了不足五百的骑兵,还有他直属的一营五百火枪兵之外,其他全是冷兵器部队,火力前所未有的弱,根本满足不了他横扫群敌的强烈欲望。
更重要的是,战前赵猎吩咐他,错非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用火枪兵营,毕竟这只是初战,试探性居多,尽量不暴露火器部队的战斗方式——尽管有不少元军曾与龙雀军交过手,但元军的统帅及及麾下大部分将领其实都没真正见识过,有些东西哪怕听一百遍都不如亲眼看一遍。
赵猎可不想白白让伯颜、唆都免费开眼界,然后想法子对付。想开眼界?行!交学费,交少了还不行,起码眼前这一万杂牌新附军不够!
“王惟义,新附军,确实不够。”施扬强抑胸间强烈的战意,啪地缩回千里镜,喝道,“左右军,你们谁去迎敌?”
黄华、李梓发同时跨前行礼:“末将愿往。”
“黄华,你一向自夸你的头陀军厉害,就给你个机会,证明给陛下、给我等看看。”施扬从身旁签盘里抓过一支火签扔去,“右军出战!”
黄华扬手接过,洪声道:“施将军,你就看好吧。”
黄华的军队在闽南名声响亮,其部众皆断发纹身、灰巾束头,作战凶悍,人称“头陀军”。正因其部战力过人,才能在八万汉畲军中脱颖而出,成为直面强大元军的一线部队。
“头陀军,出击!”
“嗬嗬嗬嗬嗬嗬!”
随着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宋军本阵战鼓激昂,右军“头陀军”脱阵而出,悍然迎向元军新附军。
第二百六十一章 【罢 战】
朔风漠漠,黄沙满天,平野上两支大军在震天的鼓声中越来越近,最后狠狠撞在一起。
轰!
就像两股泄闸的洪流,汹涌撞击,溅起无数浪花。而那浪花,是无数破碎的兵刃旁牌,是一具具爆开血雾的血肉之躯。
既使距离铜鼓山如此遥远,也能听到那冲天的怒吼,濒死的惨叫,以及金属剧烈碰撞轰鸣。
镜头里,两支军队的最前沿接触部分,就像两台对滚的绞肉机,不停滚卷,不见大片血肉抛飞,唯见军阵不断被吞噬,层层削减,由厚变薄……
山风劲吹,空气中竟有一丝淡淡血腥。
“好惨!”身为御林军性质的武功队一员,韩大用(蚱蜢)自追随赵猎起,参加的所有大小战斗,从来都是用火器、甚至有时还是最强的半自动火器横扫敌军。第一次见到这样没有火力支援、纯肉搏的冷兵器绞杀战,深为其惨烈而震憾。
一旁的最小队员陆七郎也不禁连连点头,脸色有些发白。
倒是像江风烈、马南淳、龙飞翼、沈平波、常泰、呼延啸这些从冷兵器战争走过来的将领们早已见惯,神情平静。
赵猎默默看着,冷兵器时代正面战场对战,就是这样的残酷、血腥。双方兵力相近,武器装备相近,训练相近,战斗力也相近……那么剩下的,拼的就是意志了。
战斗残酷而惨烈,双方损失都很大,但元军后军数千步卒并未动,宋军这边也没动。双方都在等,等对手先撑不住。
元军后阵前,王惟义焦灼万分,不时回头看向小山包。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多余,因为一旦有命令,中军那边就会摇旗传令,他再看也没用,但他就是忍不住。元军左右翼死光了他一点不心疼,唯独中阵惨重的伤亡令他揪心,组成中阵的这二千多步卒可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底子啊!
按蒙元正常编制,他一个下万户,撑死了也就三四千人马。这次还是因为大战将起,加上高兴败亡,手下兵将骚乱,王惟义施展手段,硬生生摆平了。伯颜考虑到他既往功绩,加上用人之际,便将高兴旧部约三千汉军拨给他指挥,这才有了眼下近乎一个上万户的规模。
在布阵时,王惟义动了点心眼,把高兴旧部放在左右两翼,中阵则是他的嫡系新附军,而眼下战损最惨重的就是左右两翼的汉军,毕竟他们承受的是正侧两面压力。中阵虽然好点,但现在阵形越来越乱,伤亡也开始增大起来。
王惟义倒不怕百家奴看出来,他心里清楚,在百家奴眼里,汉军也好,新附军也罢,死哪个,死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只要赢。
王惟义也想赢,却不想自己的嫡系全打光,他现在最迫切的就是希望百家奴赶紧吹角,把后军压上去。然而远远看去,那张特有的蒙古大饼子脸冷峻如磐石,毫无表情。
“这个混蛋!不是他的崽不心疼啊!”王惟义心里痛骂,眼里满是愤恨与无奈。
激战近半个时辰,两台绞肉军阵渐渐慢下来。毕竟古代冷兵器作战靠的是体力,而生死搏杀体力更是大量流逝,这还是上万人的规模,若是几百上千人搏杀,不消一时半刻就会决出胜负。
可以看出双方伤亡非常惨重,彼此军阵前沿也如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基本都打乱了。正常情况下这时就得收兵以重整旗鼓,或者增兵以压垮敌军。
大本营观战台上,老将张世杰眼光最为老辣,上前对赵猎行礼道:“陛下,元军左翼更为混乱,此时若派出火枪营突击,当可败元军。”
赵猎举千里镜细看一会,点头道:“那是高兴的旧部,被放在侧翼吸引火力,难免生怨,战意不足……不过场战指挥权已交给了施将军,让他自行决断吧。”
元军左翼混乱,在最前线的张霸也很快发现,立即把情况上报施扬。
“嗯,左翼混乱?”施扬用千里镜也几乎同时发现,脑海里瞬间闪过派火枪营出击的念头。之所以派火枪营而不是李梓发的左军,那是因为元军左翼与宋军左军是反方向,若是绕到右翼突击,元军中军那边就会反应过来,时间上来不及,而且也会动摇左军阵形,易为敌所趁。
施扬的拳头捏了又捏,在赢与暴露之间摇摆了短短三个呼吸,最终拳头缓缓松开。
呜——
元军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宋军也随之鸣钲而退。
宋元两军首战,无论是骑兵的交锋,还是步兵的对决,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算是平局。
……
一心想赢的仗,就这么虎头蛇尾收兵了,百家奴一回大营,就愤愤冲进中军帐:“丞相……”却见帐内丞相、父亲及诸将俱在,衣甲鲜明,气氛肃杀,心下一惊,怨愤一下飞到九霄云外,赶紧施礼。
伯颜神情温和:“百家奴,打得不错。”
百家奴那叫一个臊,深深低头:“丞相,末将无能,无论骑步交战,都没能压制宋军,还遭受不小损失……”
伯颜微笑道:“闽人强悍,畲兵善战,你能用汉军与新附军打成这样也算不错了。而且引出了宋军骑兵,窥探到了他们的作战之法,这点损失倒也值得。”
“可惜未能如战前计划那般,引出宋军火枪军阵。”百家奴忍不住道,“末将本想把后阵压上,必要时末将亲率精骑侧击,总要试出宋军火枪军阵之虚实,为何丞相却派信使命末将退兵?”
伯颜微笑不语,以目示唆都。
唆都颔首,望着儿子摇头道:“没用的,宋军也不傻。当你的左翼军阵混乱之时,正是下手击溃的好时机,宋军竟都能忍住不派那支火枪军突击。很显然,他们要么是不想把弹药浪费在这支溃败之军上,要么就是不想展露火枪之阵。”
“这些狡猾的宋人。”百家奴明白了,战役战役,总要有目的,他们此战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宋军的火枪之阵,结果宋军却稳得很。既然目的没达到,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倒是无意中探出了以往不太在意的宋军骑兵战法,总算不无收获。
“丞相,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当然是打。”伯颜神情淡淡,眼神如刃,“既然宋人那么想用枪弹欢迎本相,本相便如其所愿!”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以颜色】
从七月初一开始,元军不断向宋军邀战,规模都不大,基本都在万人以下。宋军开始还应战,但渐渐的就感到吃力了。因为元军的兵力足足比宋军多四倍,这样轮番出战,元军休整时间较长而宋军则应战频繁,长此以往,自然疲惫。
而且双方都没亮出底牌——元军没有派出强大的怯薛军及合必赤军,宋军这边的龙雀军也没有出战。连续十余场中小规模战斗,都是由钆军、汉军、新附军与勤王义师、畲军对战。伤亡率虽远比朔日之战少,但那么多场战斗打下来,积少成多,这伤亡其实远远超过朔日之战。以致到最后,宋军这边不得不启漳州大营这边的二线部队。
这些军兵的战力略逊于一线部队,有的发挥正常还能与元军交手有来有往,有的则很快溃败,伤亡颇大。至八月中,双方连战经月,宋军败多胜少,折损颇大。元军气焰渐炽,时常以数百轻骑驰于铜鼓湖宋军大营前,乱箭攒射,虽然有寨栅塔棚防护,杀伤效果甚微,但气焰嚣张,令人愤懑。
宋军虽然也不时派出骑兵驱逐,不过元军也摸透了宋军骑兵战法,绝不让宋军接近二十步之内,使宋军空有杀伤巨大的手铳,却没机会发挥。而元军骑兵的骑弓能射三、四十步,射程较远,宋军骑兵每每靠前就吃亏。
很快,宋军就禁止骑兵出战——跟这些玩“曼古歹”的蒙古骑兵玩游击战,那是以短击长。宋军骑兵的真正威力在于骑兵对冲,等决战时再见分晓吧。
宋元之战,从七至八月总体来看,元军隐隐压制了宋军。然而,他们最想看到的宋军的枪炮都没有出场。所以,伯颜也没有出场。
伯颜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很有耐心,一边等待,一边压制,让战争天平朝已方倾斜。
八月中,宋军铜鼓山御前军议召开。
会上,赞画处推测,伯颜的目的有三:一是为引出宋军最大底牌龙雀军,观察其战法,以定对策;二是疲惫我军,挫我气势;三是拖延时间,等待远距突袭广州的李恒、完者都从我大军后方夹击,令我腹背受敌。
赞画处参赞马南淳最后做总结:“从这一个多月的鏖战结果来看,我军除龙雀军之外,其余诸军俱已疲惫不堪,减员严重,难以再战……伯颜的第二个目的算是达到了。”
江风烈扬了扬手里的四百里加急塘报:“广南都督府急报,广州已失陷,苏刘义父子退守香山,结水寨拒敌。元军此次南下突袭,几乎都是骑兵,无船可战,故此引兵而退,只以沿途收降之新附军占据关城要隘,以阻广南之军。而李恒、完者都已于八月十二挥师向北,朝我背后袭来……所以,伯颜第三个目的,也达到了。”
张世杰忧心仲仲:“如此一来,陆上粮道已断,我军目下积谷不足十万斛,只够两月敷用。虽说入秋在即,但闽南之地本就山多田少,产出贫脊,又久经刀兵,秋获尚不足以养民,更不用说养兵了……陛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赵猎默默点头,是啊,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他之所以只精选三万兵马,除了指挥便宜之外,另一个要因就是人马少了,后勤压力也就小了。然而为了应对元军长达一个多月的轮战,几乎榨干了宋军的战斗力及后勤。所以,确如张世杰所言,宋军拖不起了。
“伯颜这是阳谋啊。”文天祥叹道,“幸好我军拼着辅军伤亡巨大,也坚决不派出龙雀军,没让伯颜得逞。只是,让勤王义师与畲军受苦了……”
御阶之下,许夫人、陈吊眼、黄华、李梓发、黄贤、罗半天、陈桂龙等闽广系诸将皆行礼顿首,洪声道:“还我河山,必有牺牲。只要能驱逐鞑子,北伐决胜,我闽南(广南)子弟何惜此身!”
在铿锵铮言中,在诸将期待的目光中,赵猎抬望眼,看着殿外远方滚滚而聚的乌云,轻声道:“起风了。”
……
同一时刻,元军大营中军高高的箭楼塔台上,伯颜一袭便服,负手遥望铜鼓山方向,身后一干元军将领俱摒息待命。
良久,伯颜收回目光,轻叩围栏,道:“差不多了。”
元军诸将精神一振,齐声道:“请丞相下令。”
经过一个多月的交战,伯颜等元军将领也大致摸清了除龙雀军以外宋军的虚实,如果不是忌惮李恒所说的宋军那“一炮轰出,糜烂十里”的火炮,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李恒、完者都的骑军抵达预设战场,他早就与宋军决战了,毕竟他的时间更拖不起。宋军时间不多,元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宋军迟迟不出动火炮,甚至连火枪都憋着,这使伯颜意识到,宋主赵猎是真的要把“好东西”留给他,他一日不亲临战场,就看不到他想看的东西。
伯颜正待说话,突然一阵狂风吹来,迷住了伯颜的眼睛,天边隐隐可见乌云滚聚,伯颜下意识伸手挡住风沙,皱眉道:“嗯?起风了。”
八月十七,就在宋元两军都下决心决战时,没想到老天突然不答应了。两天之后,海上起风暴,大雨滂沱,恶劣的天气也影响到龙岩、上杭一带。这场暴风雨,一下就使得宋元两军的决战无限期推迟起来。
……
大雨如注,千里尽成泽国,喧嚣多日的厮杀终于消停。宋元两军大营笼罩在濛濛烟雨中,除了必要的岗哨,所有士兵都瑟缩在自己的营帐里,咒骂这该死的老天爷。
唯有铜鼓山御营校场,一如既往充斥着震天价的喊杀声与爆响声,三百武功队员正分成几大区域轮番训练。有泥地搏斗,有驰马速射,有远距打靶,有越障突击……从武功队的正将龙飞翼到普通队员,全在泥沼里摸爬滚打,一个个都成了泥人。
武功队就是宋代的特种部队,越是极端气候,越是彰显锋芒。
校场南边的避雨棚里,身着便服的赵猎负手观看,颇为满意,算是有点特种部队的样子了。
狂风暴雨,能阻止大军决战,但阻止不了武功队员的训练——而且就得要在这样的极端恶劣天气下训练,才当得起天下强兵。
“你们做得很好……能安然回来,更好。”赵猎眼睛看着队员们训练,嘴里却是对身后的丁小伊说道。
丁小伊垂首应道:“幸不辱命。”
赵猎下巴朝前一点:“小幺他们早就回来了,说你跟红云要暂留大都训练文丞相的两个女儿……太冒险了。”
“我觉得,她们姊妹留在宫里或许将来有用,冒点险是值得的,此外……”丁小伊抬头看了眼赵猎,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赵猎回首笑道:“就算我现在披上龙袍,私底下你依然可以当我是你的赵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说。”
丁小伊眼神一喜,道:“临行前赵……陛下给我的那件防身保命的东西,我留给环娘了……我觉得她更需要。”
赵猎不以为意笑道:“我当是什么……就给她吧,希望来日能见到她与丞相父女团聚。”
正说着话,就见校场上一个泥人飞快跑来,一屁股坐在避雨棚下,脱下战靴一倒,哗哗全是泥水。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泥水,露出丁小幺精瘦的面孔来:“什么风啊雨啊,别的军队上不了阵,但对咱们武功队可没啥影响。要我说,陛下就应该派咱们去叫阵,看那些鞑子敢不敢出来。把咱们这些日子受的窝囊气也让这些混蛋尝尝!”
丁小伊皱眉训道:“小幺,少胡扯,快去训练。”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丁小幺一脸苦兮兮,“阿姊你行行好,让你弟弟喘口气呗。”
丁小伊冷哼:“我看你这会精气神很足嘛,说话麻溜都不带喘的,哪里需要休息了?”
赵猎本来面带微笑听这对姐弟拌嘴,蓦然若有所悟,摸着已经长出短髭的下巴想了一会,突然说道:“小幺说得不错,是该还以颜色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雨夜奇袭(上)】
轰隆隆——嗤啦!
雷声从旷野上空滚滚而过,惨白的闪电撕裂黑暗的夜空,照亮野地上一道道快速移动的身影。
雨势稍弱,但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水打在一顶顶灰冷的铁盔上,顺着帽沿如注流下,形成一串串雨帘,雨帘下那一双双精芒四射的眼晴,随着闪电隐现,锐利如剑。
宋军奇袭队——武功队!
奉宋天子之令,由正将龙飞翼率七十名武功队员,带足武器弹药,利用雨夜,突袭敌营。
无论是宋军还元军,都不会想在这样的恶劣天气袭营,因为越是这种天气,彼此的警惕与戒备都会千百倍提高,基本上没有占便宜的可能。想袭营?弄不好把自己给赔进去。
退一万步说,你拿什么武器袭营?近战,那么点人基本就是送菜;远袭,风雨天弓箭基本废了,拿什么远袭?
复合弓最怕水,无论是弓体还是弓弦,浸水后伤害都很大,更别说雨水对箭矢准头的影响了。所以射术中历来有“射风不射雨”的说法。哪怕风再大,影响的也只是箭矢准头,但大雨的话,那是直接毁弓了。当初元军为追击行朝,南征琼州时,就很是吃了丛林潮湿天气的苦头,大半弓箭都没法用,让彼时初兴的龙雀军占了很大便宜。
所以若是非要雨夜突袭,唯一适合的兵器就是飞刀飞斧投枪之类的,然而这种投掷兵器的动作幅度很大,容易暴露不说,且都属于中短距离杀伤,极易被敌反杀。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实施行动的部队都是精锐,为了挫敌锐气而葬送,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不来。所以,无论宋元两军都没往这方面考虑。
然而,这并不包括武功队。
枪械,本就能适应不同环境下战斗。
大雨、冰雪、沙漠、丛林——没有什么能阻止子弹从枪口喷射而出。
宋元两军交锋月余,由于兵力悬殊,宋军一直是被压着打,甚至被蒙古骑兵冲到距离大营数十步前挑衅。兵力原本就悬殊,又败多胜少,近段时日以来,宋军大营里的普通士兵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意气消沉,士气低迷。
“士气”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对于一场战争的影响却极其重要。决战之前,宋军需要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来鼓舞士气。
这场暴风雨,简直就是老天爷拉宋军一把,让宋军在决战之前,把已经跌破红线的士气值拉起来。
武功队,就是让士气值爆涨的那记猛拳!
此次奇袭,武功队只出动七十个战士,其中二十战士是负责左右翼防御与望风,并不参与行动。也就是说,突袭敌营的,只有五十人,但这五十人的杀伤力有多恐怖,很快元军就会尝到。
轰隆隆的雷鸣,震得地面都为之颤抖,天地一片漆黑,只有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漫天雨丝。远处的元军大营,密密的灯火,在濛濛的雨夜中,好似一只伏在暗夜下浑身长满大大小小腥红眼瞳的巨大怪兽,阴森而危险。
而七十个武功队员,正趟着泥水,无畏而快速向这怪兽扑去。
正常情况下,元军大营会外放十里明暗哨,同时还会燃烧一堆堆的篝火,交叉错落分布于大营四周。但有突袭,闯得过明哨闯不过暗哨,闯得过暗哨难逃篝火映照。这层层预警,把暗夜突袭的可能性一再降低。
然而,连日大雨把这三层预警全废了。这使得武功队一路通行无阻,很顺利就摸到元军大营南面突出的一个“螯头”——元军南大营。
接近百步之后,蹲伏在草丛里的龙飞翼举臂竖拳,身后幢幢黑影依次静止下来。
少顷,龙飞翼举着千里镜边看边举臂左右摆动,身后二十条黑影分左右两个方向迅速遁去。
泥水微响,裹着蓑衣的觉远靠近龙飞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好在连日大雨,元军布置的竹签阵、铁蒺藜全被泥水泡没了,省了咱们不少麻烦。”
龙飞翼依然用千里镜紧盯着元军大营,嘴里道:“元军没防备,继续潜进五十步,破掉拒马鹿角后,你领着第一小队行动,尽量用刀斧干掉寨栅上的守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觉远点点头,手一晃,亮出了破障用的明晃晃大铁剪子。
破障泅渡、翻越壕沟,攀爬寨栅,对大宋特种部队而言不过小菜一碟。三五次闪电过后,觉远、张君宝等十个身手过人的武功队员已经潜到寨栅下,齐齐扔出套索,套住木栅,敏捷如猿飞攀而上。
而龙飞翼等四十名队员则分散伏于五十步之外,枪口斜举,子弹上膛,做好射杀敌人的准备。
元营寨墙上,每隔数十步就有插着一根松脂火把,虽有罩子遮蔽,但在风雨中依然摇摇欲熄。
噗!一根火把熄灭,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响起。
夜空中电蛇狂舞,暗夜下刀光如血。闷哼此起彼伏,数息之间,就被干掉数十守卫。
元军警戒也不是吃素的,不远处刁斗上的巡察军士很快发现异常,半身探出栏杆,大声喝问:“丙三段是谁在守卫?钟七在哪?”
一名最靠近刁斗的武功队员含糊应了声:“在这。”
“报宵号!”
武功队员眼里有闪电掠过,抬起手里的猎枪,回应道:“砰!”
“什么?”那巡察军士一呆,哪有这样的宵号?不对!是宋人夜袭……
砰!
一声闷响,刁斗上的巡察军士发出长长的惨叫,从五丈多高的刁斗栽落。
“敌袭——”
凄厉的尖叫刺破夜空,震人耳膜的锣声响彻元军大营。整个元军大营顿时骚动起来,到处都是呼喝之声。突然蓬地一下火光大亮,不远处一座座营帐后呼啦啦涌出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甲士,被雨水浸得光滑发亮的头盔与兵刃在火光中闪耀着夺目寒芒——很显然,元军也早有防备。
觉远、张君宝等十名武功队员在枪声响起的一刹那,纷纷从寨墙跳下,奔跑如飞,水花飞溅,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眼见所有队员汇合完毕,龙飞翼舔了舔流到嘴边带着点腥味的雨水,一振蓑衣,举起双管猎枪,眼里闪动着饿汉看到大盘美食的饥渴光芒:“点心吃完,大餐来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雨夜奇袭(下)】
敌袭!
袭营!
古往今来的战争,但凡沾上这两个字,那就意味着接来下就是剧烈的碰撞厮杀、震天动地、血和雨溅,碎肉裹泥。
然而……这一刻,成百上千披坚执锐的甲士全傻站在雨中——说好的袭营呢?人嘞?
雨哗哗地下,地上鲜血汩汩地流,那满地的尸体证实了确实有袭营,可是人咧?
元军是有准备没错,甚至埋伏了好几支强大兵马,就等宋军自投罗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就在寨栅边上捅几个人就跑,你这是打架还是袭营?
披挂着厚重翎根甲的百家奴阴沉着脸,持火把走近那巡察军士的尸体,靴子一挑,尸体翻转,前胸一个大洞映入眼帘。
百家奴瞳孔一缩,高声道:“注意!宋人带有手铳,不可靠近十步。”抬头看了看五丈多高的刁斗,又低头看看尸体,一时想不出宋人是怎么接近十步而不被发现击杀这名军士的。
一想到那威力强悍可怕的手铳,若是能击杀几个袭营的宋兵缴获几支,这功劳可不小……百家奴心头一热,大吼:“随我上寨墙,追杀宋人!”
数百甲士嗷嗷而应,蹬蹬蹬冲上寨墙,举火四顾,夜黑如墨,雨雾迷濛,三丈之外,人物难辨,哪里看得到人了。
不少甲士把索套套牢在木榫上槌绳而下,更有性急的直接翻墙。
暗夜之中,敌情不明,辕门自然不能轻启。想追击宋人,探明敌情,只有槌墙而下,遁迹追杀。
就在这时,暗夜里似乎传来声音:“这么多活靶子,弟兄们,打靶啊!”
砰砰砰砰砰……
黑暗里亮起一朵朵火花,呼啸的独头弹穿过重重雨幕,破碎铁甲,撕裂肌骨,搅碎内脏,带着大蓬血肉透体而出。
只第一波射击,就倒下三、四十个甲士。
百家奴眼睛都红了——为了给袭营的宋军一个惊喜,元军的伏兵都是从新附军、汉军、钆军、探马赤军甚至蒙古军里精挑细选出的精锐。毕竟能干夜袭这种高难度军事行动的,也必定是宋军的精锐,诸如敢战士、效用一类。伏兵不精,何以制敌?然而就是这样精锐的军兵,却连敌人的影子没见着,就这样毫无价值成片成片的死去。何止肉痛,简直是心都在滴血啊!
“在那!火光,别靠近!用投掷兵器给我扔!”百家奴声嘶力竭,认准一处拔出腰间飞斧狠狠投掷出去。
“在这边……那边也有!”许多元军甲士都纷纷大叫着扔出手里的短兵。飞斧、短矛、匕首……一时间兵刃破空之声大作,呼噜噜地绞碎雨幕,没入黑暗中。
然而,黑魆魆的远处什么回音都没有,连一声呼痛都听不到——不,能听到各种惨叫,但都是中弹后掉下寨栅一时未死的元兵发出的。而他们想听到的敌人的惨叫,半声都欠奉。
怎么会?百家奴对自己投出的兵刃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火光一闪而逝,但大致位置绝错不了。嗯,好像有点不对……
哔!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花又一次冒出,仿佛死神的召唤,站在寨墙上的元军甲士们如同校场上骑兵训练的木桩,在光芒闪过之后,一个个“木桩”或闷哼倒下,或摔下寨墙,在泥水里惨叫挣扎。不等救护来到,扒下铠甲抬上担架,就一个接一个咽了气。
火光一闪,挡在百家奴身前的扈从甲士脑袋猛地往后一扬,突然嘭地爆开,碎骨脑浆四射,溅了百家奴一脸。
百家奴惊怒交加,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了。这些火花的位置跟上一次不一样。还有,距离似乎有些远……远远不止十步二十步,至少五六十步以上。
百家奴又是震惊又是不解,难怪投出那么多兵刃却毛都捞不到一根,谁能投这么远?宋军究竟用的是什么武器?绝不可能是手铳,难道是火枪?可火枪能在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下使用么?
急风夹杂着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百家奴的脸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凉入骨髓,突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声嘶力竭大吼:“灭火!都给老子把火把熄了!别给宋人当靶子。”
元兵慌忙扔掉火把,那些已经翻下寨栅的元兵也忙不迭抓绳爬回——开玩笑,宋军武器如此厉害,冲出去必死无疑,谁也不会嫌命长。
然而那些绳索的位置之前早被武功队员们看清,正槌绳而上的元军甲士成了最好的活靶子。随着又一声催命的哨声,一阵炒豆般爆响,超过一半的独头弹与手枪弹在元军甲士的身体开花,噗噗噗尽数摔到满是污泥的壕沟里,哀嚎待死。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元军又付出了数十条性命。百家奴痛恨不已,这可都是精锐甲士啊!之前打了一个多月,有时一天战斗下来都死不了那么多。
火把一灭,四周一片漆黑,营外宋军的枪声也随之静止,而此时元军大营里却一片喧嚣,不时有更多元兵涌来。
当王惟义率援兵奔近,看着寨墙下一地尸体,其中大半更是甲士时,眼皮子突突直跳,仰头高声问:“万户大人,什么情况?”
百家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宋军有火枪,不可举火暴露。”
王惟义心头一颤,火枪!难怪百家奴率如此精锐的甲士都不敢出营寨,只能憋屈地蹲躲在寨栅后面。
王惟义当即下令所有军兵熄火,然后摸着黑登上寨墙,快步朝百家奴所在方位走去:“万户大人……”
漆黑的夜空突然掠过一道惨白的闪电,转瞬即逝,但就这短短一刹那,无论是寨墙上的元兵还是草地泥水里的宋兵,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宋人在那!”有人大吼。
王惟义脚步一顿,下意识扭头朝前方看去,这一刻,他清晰看见三十步外一个躲在拒马后面的少年宋兵抬起手,手里握着一个小铁疙瘩对准他。
轰隆隆!
砰砰砰!
雷霆天上滚,枪弹地上吼。
王惟义手刚按住刀柄,浑身一僵,然后整个人身体向后仰翻,从三丈多高的寨墙摔死狗一样嘭地砸在地上,泥水飞溅,头盔滚落,满面血污,手脚抽搐。
“万户大人!”
“将军!”
那些扈从还来不及从震惊中缓过来,他们的前胸后背倏地炸开血花,一个二个下饺子一样从寨墙摔下,在王惟义身边堆成一圈。
当最后一个扈从手舞足蹈摔下时,奄奄一息的王惟义瞳孔瞪大,看着扈从越来越近的身体,发出最后一声泣血的惨叫:“不——”
嘭!
血色泥浆溅起五尺多高,旋即一切归于平静。
利用闪电杀人?这样也行?寨墙上的元兵一时为之失声,一个个缩得堪比鹌鹑。
百家奴嘴唇哆嗦,看着下方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自己的副将,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被打死,而敌人就在数十步之外,然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在寨栅后面发抖……
“混蛋啊!大蒙古的战士死而何惧!长生天保佑!给我冲过去,杀光这帮宋人!”百家奴双瞳贯血,暴跳而起,慌得他的扈从死命拉住他,“万户大人,万万不可啊!”
砰砰砰砰!
黑暗中响起死神的嗤笑,由于闪电还没出现,这几枪纯粹是感应百家奴及他的扈从们发声的方位盲射的。
噗噗数响,一名扈从背后中弹,整个人重重扑倒在百家奴身上,而此时百家奴两臂正被左右执住,混乱之下一齐摔倒,翻滚着掉下寨栅。
嘭嘭嘭嘭!数下沉闷地响声过后,百家奴挣扎着从污泥里摇摇晃晃站起,还没站稳又一头栽倒。在他昏迷过去之前,眼睛被一道道闪电亮瞎,耳边不时响起那催魂的尖哨、可怕的子弹破空声,还有嘭嘭嘭嘭身躯重重砸地的闷响,声音渐渐远去……远去……
“上半场”就负伤下场的百家奴不知道,这一夜,元军遭到决战以来最惨重的伤亡。
宋军特种部队武功队七十战士,雨夜潜行十余里,黑夜中利用竹哨联系,闪电一亮便暴起杀人,闪电消逝立即移位潜伏不动,杀得元军胆颤心惊,头不敢抬。先后击毙下万户王惟义、千户七人、百户、牌子头数十,军士无算。整个南大营上万元军,竟不敢出营半步。
直到元军北大营出动大批骑兵欲绕后包抄,武功队才趁夜色掩护退去。
宋军不动则已,一动骇敌,仅仅一次夜袭,对元军所造成的损失抵得上一场朔日之战——不,比朔日之战更惨重,因为死去的几乎都是精锐……而且,没有伤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道遭遇】
暴风雨已经过去三日,天空依然铅云重重,吞没莽莽群山的山头,山林那处处残留的狼藉与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乱石滑坡,昭示着这场风暴的可怕。
这是从汀州治所长汀到上杭之间的山道,此时正蜿蜒着一支长长车队,车辆是大型套马车,车上盖着油布,捆扎得紧紧,高高鼓起。队尾好几辆车拉着的物件又粗又长,好似殿堂大柱一般,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够沉重。
拉拽的牯牛与骡马,蹄子不时在泥泞的山道上打滑,而每一辆车旁都有七八个役夫,嘿哟嘿哟喊着号子,汗如雨下,将满是泥浆的轮彀从泥坑里抬出来。一个个累得瘫坐地上,浑不顾满地泥泞。
“大伙儿加把劲啊,翻过这座山就快到了。到了大营里有酒有肉,白米白面蒸饼管够啊!”骑着快马的新附军百户从队头奔到队尾,铁蹄翻飞,泥浆四溅,不断高呼打气。
一个役夫低头呸了一口带泥沙的黑痰:“哦呸!这帮王八蛋吃的是灯心草呢,净放轻巧屁!还酒肉?米面管够?早晨到现在才咕噜了一碗稀粥加一张炊饼……有能耐现在就给爷端来酒肉米面!”
其余役夫也是骂骂咧咧,一肚子怨气。
其中一个年青的役夫好奇地敲敲油布:“七哥,你说这车上装啥东西,嘞个重。”
那吐痰的七哥左右看没人注意,低声道:“先前在另一辆车时,俺从油布破洞里瞅了一眼,都是木头榫子,没啥金贵的。”
“不会吧?要真是木头,这一路上那帮龟孙至于那么紧张……连蒙古老爷兵都派出几十上百哩。”
“那俺就不知道了,反正俺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木头榫子……”
“起来起来都起来!”身后响起皮鞭虚击声及新附军百户的喝骂,“到地头了吗?就敢歇下!还想不想吃酒肉米面了?”
役夫们扶着车栏勉力站起,愤愤然盯着远去的百户背影,默默把手搭上车栏,吃力推进。
新附军百户策马一路奔到队伍前头,脸色已换成谄媚,低头哈腰对千户旗下的蒙古大汉道:“巴尔虎老爷,距上杭还有五六十里,不远了,只要下了这座山,沿着官道走,最迟明日就能到。”
副千户巴尔虎是这支运输队的头,典型的蒙古人,脸大如饼,满面横肉,膀大腰圆,气势凶戾。此刻他正用力提着缰绳,欲把一只蹄子陷入泥坑里的战马拽出来。胯下战马嘶鸣不已,蹄子乱刨,却一个劲打滑,令巴尔虎恼怒不已,“这条见鬼的烂泥路,你确定明日能到?”
百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巴尔虎恶狠狠盯着百户:“我告诉你,军令限期最迟今夜必须抵达,就算爬也要给我爬到。否则,在我的脑袋被砍掉之前,我会先拧下你的脑袋!”
百户唯唯而应,看看天色,已近午时,脸色刷地变白,就这进度,哪怕抽死所有役夫也无济于事啊!
百户急得直揪胡子,突然似是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巴尔虎老爷,前面就是金山,巴尔虎老爷能不能调金场的人来帮手?”
巴尔虎对这片地形不熟,闻言讶道:“前面有金场吗?”
百户忙道:“有、有,钟寮金场就在前边不远。”
“那你不早说!”巴尔虎喷了百户一脸唾沫星子,立即对身边一个蒙古骑士道,“恩和,你拿着我的银牌到前面的金场,让金监拔一些矿工过来,越多越好。”
巴尔虎又转头对那百户道:“你派人带路。”
那蒙古骑士接过千户银牌,与百户指派的两个军士拨马如飞而去。
山道上传来百户疯狂咆哮从队头一直传到队尾:“所有脚力听着,天黑以前,必须下山,否则爷爷一个二个抽死你们这帮贱民!”
……
隔着一座山头,茂密的树林里,几个正歇息的宋军尖哨营军士不约而同跳起:“有蹄声!”
由于元军对后方粮道封锁严密,宋军基本上没法调大批人马突袭,只有少量哨探渗入,刺探敌情,收集情报。两军会战,互渗探子,这种事总是难免,哪怕元军有几十万人马,也做不到把防线防得滴水不漏。同样的,宋军那边几十万人马,也防不住元军哨探窥察。不过由于双方渗入的人手少,即使发现敌军的运粮队伍或囤粮之地,也做不了什么。
也正由于粮道一直安然无事,加上元军哨探多方探查,确实没发现大量的宋军人马活动,所以巴尔虎这支输队才敢以八十骑蒙古骑兵加二百多新附军押送军资上路。
宋军尖哨基本以一伍为单位,加伍长便是六人,有时也以火长(十人长)领队,机动灵活在长汀与上杭之间出入,把敌情源源不断传送到宋军大营。此刻一听急促蹄声,立刻意识到有情况,六双眼睛透过密林疏叶,紧盯山道。
“三人三骑,前面两骑是新附军士,后面一骑是蒙鞑子……戴铁盔,披铁叶甲,兵器装备也很精良,不是牌子头就是鞑子精骑。”尖哨火长迅速做出判断,果然下令,“准备,擒下。”
随着火长一声令下,六把遂发火枪乌沉沉的枪管子架上树桠。长短火枪、弓弩快马,都是尖哨营军士的标配。在龙雀军中,尖哨营军士号称武功队下第一营,除了有过人身手之外,精良的装备也是其强悍战力的要因之一。
元军三骑打马如飞,刚转过一个弯道,右侧林子里突然传来砰砰砰数声震响。两个新附军士身上爆开血花,一头从马上滚落,摔入道旁泥沟里。
而那叫恩和的蒙古骑兵则是战马中弹,蹶蹄伏倒,惯性令他整个人从鞍上飞出,在山道上一路翻滚,转眼成了泥人。
“抓活的!”火长把火枪一扔,穿林纵跃而出,一缕淡淡的阳光从铅云缝隙间穿照而下,映照这人面目,居然是最早一批成为尖哨兵的黎獠勇士——果牙。
果牙个头瘦小,但身手极为敏捷,三两下纵跃就冲到恩和面前。此时恩和正摇摇晃晃从泥地里爬起,半跪在地,满脸是血,晃晃发晕的脑袋,猝眼果牙扑来,急忙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他的长兵及弓箭都在马鞍上,身上就只有这把防身短刀了。
恩和刀刚举起,果牙如风而至,飞起一脚踢在他手腕,短刀脱手不知飞哪去了。果牙借着飞腿的旋转之力,旋身挥肘,肘尖重重顶在恩和面门。噗地一下,血牙飞溅,恩和仰面重重倒下,激得泥水四溅。
随后扑至的尖哨军士七手八脚把恩和摁住,用绳索捆个结实,看着这壮实如牛的蒙鞑子,啧啧赞道:“火长好生厉害,一拳一脚就倒放了这么个大家伙。”
“那是自然,当初选拔尖哨强兵,火长可是跟常泰常将军较量过的,连常将军都干不过他……”
果牙一指其中一名尖哨:“沿来路探查,看是否还有元军大队人马。”
那尖哨也不骑马,背上火枪钻进林子,转瞬不见。
一刻时后,收拢了元军马匹兵器并处理了尸体的尖哨军士们,押着恩和来到密林中一处据点。
恩和很快被剥得精光,绑在一棵合抱大杉树下,在他凶狠痛恨的目光中,果牙上下抛着一把解手刀走近,用生硬的宋语道:“能听懂官话吧?听不懂就算你倒霉。大爷我时间紧,不想多费唇舌,我问你答,答不出或撒谎就割一刀。”
果牙慢慢将刀锋贴近恩和胯间那话儿,紧盯着对方眼睛:“你携带的千户银牌是怎么回事?是要传递什么消息?”
恩和怒火中烧,但感受到胯间的寒意,不禁抖了一下,呜啦啦说了一通蒙语。
果牙眼神一狞:“听不懂人话是吧,算你命歹,希望你有儿子了……”边说边把刀刃摁下。
恩和发出惊恐的咒骂,用比果牙还生硬的宋语怒吼:“我们是长汀守将查干万户的手下,只是例行向上杭大营禀报后方平安无事。”
“是吗?”果牙阴笑,刀刃一划,猛地捂住恩和的嘴,后者浑身抽搐,呜呜挣扎,绳索深深勒入皮肉。
“我告诉你……”果牙把沾血的刀尖向前方一指,“这条道,通往钟寮金场……那边那条道,才是通往上杭。明白了吗?”
恩和丝丝抽气,嘴唇都快咬烂,死死盯住果牙,一言不发。
果牙嘿嘿笑道:“你这驴玩意挺长,老子一寸寸切,可以切十来刀。”
恩和看着越来越近的血刃,脸色发白,嘶声道:“我、我说实话,我们是奉查干大人的指令,到金场收取赃金的……”
果牙一怔,刀子停住,正要细问。
这时密林外传来一阵咕咕鸣叫声,四周警戒的尖哨军士放下手中的火枪,笑道:“是吴满儿回来了。”
很快,那个叫吴满儿的军士负枪而现:“火长,前面十多里,有一支押运军资的骡马队。有二百多新附军,还有七八十骑蒙鞑子,打着千户的幡旗……”
“原来如此。”果牙看了一眼手里的千户银牌,冷冷盯住恩和,“我看上去像个傻子吗?”
“不……”
“那你为何把爷爷当傻子骗?!”果牙一下把银牌塞进恩和嘴里,狠狠一刀割下。
恩和痛得几乎嚼扁银牌,浑身抽得像羊癫疯,绳索把皮肉都磨烂了,胯下鲜血喷涌。
一旁的军士小心提醒:“火长,你切多了两寸。”
“不管,老子反正也没耐心切十几次。”果牙磨着牙死死盯住恩和,猛地抽出变形的银牌,“再给你一次机会,押运的是什么东西?”
恩和满嘴是血,用力吐出几颗碎牙,含糊不清道:“是……粮……草……”
那吴满儿却道:“不是粮草,我看到有长长的包裹着油布的辕条状物事。还有,其中一辆车打滑倾翻,滚出很多木制零件来……只是认不出是啥。”
果牙点点头,银牌轻轻抽了一下恩和的嘴巴,淡淡道:“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爷爷也不问了,只管一刀刀切下,好生受着吧。”
半炷香后,满嘴的牙咬碎大半的恩和奄奄一息:“给……给我个……痛快……”
果牙随手扔掉一个蛋蛋:“想要痛快?成!运的是什么?”
“是……是回回砲……”
“回回砲?什么玩意?你不会又玩什么花招吧。”果牙一脸狐疑,正要再切一刀。
这时身后一个叫老严的尖哨营老卒骇然色变:“回回砲——襄阳砲!这下糟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尖哨出击(上)】
随着这个重磅消息在尖哨兵之间传递,很快,散落在金山周边的六支尖哨伍纷纷汇合。
半个时辰之后,密林中的某处,其中五支尖哨伍共三十人聚齐,合成一支尖哨队,队将就是已成为尖哨营准备将的梁二条。
此时梁二条正肃然对环成一圈的二十多个尖哨营战士(还有几人在外围警戒)道:“消息已经传回大营,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是我想大伙心里都明白,我们没法派大军灭掉这支运输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回回砲运到鞑子大营。”
下面的尖哨营战士面沉如水,一个个磨着牙,眼里闪着愤恨的光芒。
梁二条目光一一从战士们脸上扫过:“你们之中,有谁是襄阳人?”
“我,宜城的。”老严站起。
“还有我,光化军的。”又有一战士站起。
“我也是,光化军的。”梁二条大拇指点点自己胸口,再问道,“有谁参加过襄阳大战?”
这次只有老严开口,他的眼睛通红,身体微微颤抖:“我参加过,襄阳大战最后,那汉水西岸密密麻麻全是回回砲,机括一锤,砲石好似下雨一般,打得十数里城墙都在颤抖。那么坚固的城墙都整片整片垮塌,无数弟兄埋在砖石下,死得那个惨呐……就因这一战,那回回砲从此得名襄阳砲。襄阳砲!我看应称之为‘襄阳万千冤魂砲’!”
尖哨营战士听得无不激愤痛恨,扼腕切齿。
梁二条双瞳里如滚动的熔岩,一字一顿:“我们要让龙雀军的弟兄们承受这样的死伤吗?我们要让陛下承受这样的危险吗?”
“不!决不!”尖哨营战士群情激昂,振臂怒吼。
赵猎就是龙雀军之魂,是所有龙雀军战士的精神支柱,但凡对他有威胁,那就是捅了龙雀军战士的肺管子。
梁二条一振火枪,气冲斗牛:“诸位兄弟可愿与我击杀鞑子,毁尽砲车?”
“同去!同去!”
梁二条背枪牵马:“走。”
这时有尖哨道:“可是还有吕保那一队没到咋办?”
“他们离得远,一时半会怕赶不来。”
果牙吐出嘴里嚼碎的草叶:“不管了,咱们三十个人,三十把枪,今日就要干翻这帮狗操的鞑子!”
……
山道上,数百役夫正轮流把山体滑坡形成的泥石流一点点清理掉,挖开一条可容车队通过的道路。
“恩和还没回来吗?”巴尔虎看着渐渐阴暗下来的天色,心中焦燥,隐隐不安。这都过去二个多时辰了,按那个叫尤福的百户所说,快马赶去至多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到金场,来回不过一个半时辰,就算中间折腾一番,有所耽搁,两个时辰也铁定能赶回了,可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一旁的尤百户陪小心道:“要不,让我去……”
巴尔虎怒道:“你去?这天就快黑了,你再去又要折腾到何时?”
尤百户缩了缩脑壳,不敢出声。
巴尔虎深吸一口气:“这五十架回回砲干系重大,乃是对抗宋人火炮的利器,决不容有失。说不得,我亲赴大营,向丞相请罪,请求派来更多役夫……”
巴尔虎也是无奈,军令是限期今夜子时以前抵达,如逾期,上至他巴尔虎,下至役夫,尽数斩首。现在看来,光靠他们自身力量,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规定期限内抵达,只能冒着被问罪的风险求援。
巴尔虎招来副手蒙古骑兵百户,交待一番,翻身上马,领着八名蒙古骑兵飞驰而去。
但是巴尔虎等九骑刚驰出数十步,突然山侧轰隆隆一声巨震,一阵乱石泥流倾泄而下。冲在最前的三个蒙古骑兵瞬间便被乱石砸倒泥流掩埋,巴尔虎等六骑惊勒战马人立而起。更有一骑马首被一路弹跳的大石击中,轰然而倒,那蒙古骑兵猝不及防被压在马尸下,结果泥流越涌越多,生生将他活埋。
等巴尔虎惊魂甫定,却见这山道已被乱石泥流截断,要重新挖开,没有个把时辰休想。
巴尔虎惊怒不已:“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暴雨所致山体浮酥,还是……”
这时突听有人大喊:“快看,山上有人……”
砰砰砰砰砰!
枪声骤响,烟火喷涌,弹丸撕裂空气,呼啸着直奔巴尔虎等一干蒙古骑兵而来。侥幸躲过山石泥流之灾的剩余四个蒙古骑士,由于聚在一起挖刨泥石,想把被活埋的同伙救出,结果弹雨扫过,四人闷哼倒在自己挖出的大坑里,血液汩汩渗入泥浆,黄泥顿成赤土。
巴尔虎的战马中弹,悲鸣倒地。巴尔虎顺势滚落马鞍,飞快从马尸上摘弓取箭,闪身躲在马尸后,目光一扫,就见山坡上人影幢幢,枪火频闪,白烟弥漫。
“中伏了!是宋兵,是装备火枪的宋兵!”巴尔虎脑袋一嗡,眼皮子直跳,这些宋兵该不会是冲着这批回回砲而来的吧,若是这样可就糟了。
巴尔虎险险逃过一劫,但他的手下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些骑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很明显是袭击者的“主打”目标,而且这些目标还个顶个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一阵枪声响过,人仰马翻,牛骡惊蹶,车辆倾覆,惊呼惨叫不绝于耳,士卒役夫争相逃命,山道一片混乱。
突袭战,第一波最是出奇不意,也最能产生战果。就这一下,至少有十个蒙古骑兵被打死打伤。而那些新附军兵虽然未被“重点照顾”,但混乱的场面所造成的冲撞踩踏也令不少新附军兵受创不轻,失去战力的军士不比蒙古骑兵少。
“箭筒士躲到马后与车后,伺机射杀宋人。尤百户,率两队士卒从那边的斜坡登顶侧击宋人。他们的人不多……”巴尔虎很快做出反应,指挥调度,同时以卧射之技开弓射箭,几乎不需瞄准,仅凭手感嗖嗖嗖连射三箭。三矢连珠,两箭落空,一声闷哼,显然有人中箭。
蒙古骑兵再不敢高据马背当靶子,纷纷将战马放走,然后躲在大车后以弓箭还击——蒙古人视马为伙伴,让伙伴当挡箭牌的事,但有选择谁也不会干。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尖哨出击(下)】
枪响的一刹那,尤福差点从马背摔下,连滚带爬躲到车后,看着不远处一个个蒙古骑兵身甲破碎,浑身炸血,死伤惨重,心惊肉跳之余也一阵阵后怕。他有事没事总爱往蒙古人那里跑,鞍前马后献殷勤,适才刚刚离开,要是晚一步,怕自个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巴尔虎的命令传来,尤福朝其所指处看去,果然在百步外有片比较平缓的斜坡,从那处登上坡顶,就能侧击宋人。
“带两队士卒登顶侧击?”尤福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接令。一来是不敢违抗巴尔虎的命令;二来袭击的宋人确实不多,估摸着也就数十人,而两队士卒就是百人,足足是宋人的三倍;三来这伙宋兵明显是冲蒙古人去的,有蒙古人吸引火力,至少他们会安全许多。至于侧击……尤福可不傻,蒙古人这摆明了是祸水东引,让他率队来吸引火力呢。
经过最初的混乱与死伤之后,反应过来的蒙古骑兵显示出凶狠悍勇与战术素养过人的一面。他们拔刀砍杀牛骡或斩断车索,以免受惊吓的牲口拉着车辆四下冲撞,然后依托大车躲避枪弹,时不时开弓还击。
蒙古人的弓箭的确凶狠,给尖哨兵们带来很大压力,哪怕只短暂地露出半个脑袋,也频频中箭。幸好尖哨兵也是宋军精锐,装备精良,人人有甲,个个顶盔。蒙古人射来的箭矢多半被光滑的铁盔弹开,却也有几人被刁钻的箭矢射中颜面,造成死伤。
然而相对于弓箭对宋人的伤害,火枪的杀伤才令蒙古兵叫苦不迭。
其实火枪与弓箭的对抗,龙雀军很早就训练过。弓箭的优势是速度很快,能压制射速慢的遂发枪,单对单的情况下,弓箭手胜率大。然而火枪列阵而击,三段连射,弓箭的优势就被抹平了,剩下的全是劣势。
以上是平原地形大军对阵的情况,而似眼下这样的山地战,弓箭同样也只有劣势没优势。蒙古骑兵先是丧失骑兵的机动性,被压制在狭窄的山道上动弹不得,再被占尽地利的宋军尖哨兵居高临下,打得抬不起头。好不容易趁宋军火力间隙举弓还击,却因自下而上的视角影响,命中率大为降低。再加上宋兵隐蔽在石头、树木、土堆后面,只在开枪的一瞬才露出半个脑袋,要抓住那一刹那机会射杀对手何其难也,就算是神箭手也频频失手。
就好像巴尔虎,是能三箭连珠的神箭手,但也只在刚开始宋兵隐蔽不及时射伤一名尖哨兵,此后再无法得手。
宋兵的射击位置如此刁钻,令神箭手都只能干瞪眼,而反观蒙古兵,他们缩在车后倒无事,但凡敢露头射箭,瞬间就会成为好几把火枪的目标。射箭相比射击的最大弊端就是必须从车后探出半边身子,才能拉开弓把箭射向目标,而这样做的同时射手本身就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目标。乱枪攒射之下,鲜有能全身而退者。
山道之上,战斗激烈,双方交手不过一刻,尖哨兵伤亡六人,蒙古兵伤亡二十余人,大半是箭术出众的箭筒士。蒙古骑兵固然人人善射,但并不代表人人都能成为神箭手,毕竟这是靠天赋的,更多的蒙古骑兵,其实擅长的是骑战与步战。随着箭筒士越来越少,蒙古兵对尖哨兵的威胁也渐弱。此消彼长之下,尖哨兵的火力打击压制更猛烈了。
“混蛋啊!那尤福在干什么?磨磨蹭蹭想死么?”趴在马尸后面不敢露头的巴尔虎看到不远处尤福领着百十号新附军兵,小心翼翼来到斜坡前,一伍一伍往上爬,那动作跟海滩上的乌龟差不多,气得鼻孔冒烟,差点没忍住从背后给他来一箭。
新附军那边,跟在尤福身后的两个牌子头仿佛也感受到来自身后几乎凝成形的杀气,其中一人心惊胆颤对尤福道:“大哥,咱们这样拖拉,千户大人必定不满,是不是爬快点,早些上坡顶从侧面牵制宋人……”
尤福一巴掌搧去,怒骂道:“蒙古人箭矢那么厉害,都被宋人火枪压着打,还想从侧面攻击,那不是送人头么?做个样子给蒙古人看就行了,那么拼命干嘛?你嫌命长你去拼好了,别拖累老子,拖累这百把号弟兄。”
那牌子头捂脸不敢多言。
另一个牌子头也低声道:“管他千户大人心里咋想。看眼下这情形,蒙古人多半顶不住,他们自个还顾不上,哪还管得了咱们。”
那牌子头道:“可是蒙古人败了的话,咱们也得跟着掉脑袋啊。”
“跟个屁!”尤福狠狠吐出一口浓痰,“有好处就跟着,没好处,老子拉着弟兄们落草去!”
“对对,这窝囊气早受够了,咱们跟大哥落草去。”
“我看上回邀咱们落草的王家寨那伙人不错……”
新附军几个头目心里打着小九九,出工不出力,嘴里呦喝得震天响,手下士卒爬得却一个比一个慢。
这片山坡不高,但也只是相对周围崇山峻岭而言,实际上也有十余丈高,相当于后世十几层楼高度,加上连日暴雨,泥土松浮,吃不住力,就算真心想攀爬上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磨洋工?结果蒙古人那边被打得惨叫连连,新附军这边哼哼唧唧半天都爬不到顶。
激战到酣处,有蒙古兵实在憋不住,举盾遮顶从车后跳出,朝山坡冲去。结果没攀到一丈,一脚踩进泥里拔不出来,急怒之下手里盾牌遮挡出现破绽,被砰地一枪打中肩膀,翻滚摔回山道。还不等他爬起,砰砰砰数声爆响,旋即一头栽进水洼里……
这蒙古兵的下场不但震慑了巴尔虎等一干蒙古兵,连尤福那边的新附军也都被吓坏,手脚更放慢了几分,唯恐刺激到宋人,火力转移,那他们可就倒血霉了。
冲又冲不上,射又射不中,巴尔虎也绝了反杀这伙宋兵的念头。他现在只想着拖延到天黑,宋兵无法瞄准,再加上这里动静那么大,必定会惊动这一带的元军哨探,这伙宋兵定不敢久留。只要保住回回砲,说不定还能保住脑袋……
尖哨兵这边,梁二条脸色凝重,在付出数十人的伤亡后,蒙古兵终于学乖了,他们不再露头,也不再试图用弓箭还击,而是躲在车马后,摆明着是要拖延时间。而时间拖得越久,对尖哨兵越不利。
“我们要冲下去,放火烧了这些车辆。”梁二条从石头后慢慢站起,放下火枪,拔出手铳,一手持盾,神情坚毅,“老严,你留下十个弟兄掩护,其余的人跟我来。”
山坡上人影闪动,一个个尖哨兵从树后、土堆、石头等掩体里跃出。他们都知道,放弃地利、暴露身形的后果,但一声令下,没有任何人犹豫,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他们,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
尖哨兵们甫一现身,躲在马尸后的巴尔虎大喜,狞笑举弓:“这下该轮到我们了。”
蒙古兵纷纷从车马后探出,以弓箭、投器向尖哨兵们袭来。老严等十人也拼命开枪掩护,但毕竟人少枪少,装填又慢,顾此失彼。不时有尖哨兵中箭倒下,然后又挣扎爬起继续冲。
其中吴满儿便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倒地泥堆里实在爬不起来。他硬生生折断箭杆,奋身翻滚而下。
“满儿!”冲在后面的梁二条刚叫一声,倏地手里旁牌一挥,笃地挡住射来的箭矢,纵身飞跃,扑在吴满儿身前,旁牌一沉,笃笃又挡住侧方射来的两箭。突然眼角瞥见冷芒一闪,格挡不及,大腿被一箭贯穿,闷哼摔倒,旁牌脱手,身体顺着污泥一路滑下。
巴尔虎大笑抽箭搭于弓上,对准那摔到山道的梁二条,暴喝一声:“死!”
砰!
巴尔虎弓箭落地,左胸冒出一个血洞,一脸难以置信,艰难转头——这袭击,竟是来自身后!
山道的右边,是一片低矮的缓坡,杂草丛生,不利于伏击,更无法利用泥石阻道,所以尖哨兵只在左边埋伏。然而此刻,右边缓坡的草丛里却不时冒出火光,枪声不绝。几乎每一声枪响都收割掉一条蒙古兵的性命。
巴尔虎万万没想到,最不适合埋伏的地方,居然也有埋伏……嘭地倒在泥水里,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老严等掩护的尖哨兵们兴奋得差点从掩体里跳出来:“是吕保他们!”
梁二条扶着吴满儿横躺在山道上,满身满脸的泥浆,脸上露出笑意:“这帮迟到的家伙,总算来了……咳咳,来得早不如赶得巧……”
这一伍迟到的尖哨成了奇兵,两面夹击之下,蒙古兵如同街头的老鼠,躲无可躲,窜无处窜,完全被枪林弹雨所笼罩,败亡不过迟早的事。
天色将暗,山道上枪声渐稀,过得一会,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而数十里外,一支数百骑的元兵正急驰而来……
……
清晨,元军大营中军帅帐传来一向沉静的丞相伯颜大发雷霆的怒吼,整座帅帐噤若寒蝉。
这时突见营外一骑飞驰而至,手捧战书与一个红匣,一路高呼:“宋军邀战!”
很快,战书与红匣俱送到伯颜案前。伯颜抖开战书一看,其上朱墨淋漓,一个大大的腥红字体冲击眼球:“战!”
打开红匣,里面却是一段焦黑的木制构件。
伯颜脸上泛起一层青气,旋即平和下来,将战书一扔,淡淡道:“八月决胜,正合吾意。回书宋主,择日决战。”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宋獠牙】
八月初七,烈日亘空,宋元两军,决战闽西。
经过长达两个多月的试探、消耗与反复拉锯,双方的耐心都达到极限,而且都拖不起了。
元军北方不稳,各汗国虎视眈眈,伯颜这根定海神针绝不能长期被羁绊在南方。一旦入秋,马肥草长,弦动鹰飞之时,无论南方战局如何,伯颜一定会被召回大都,重镇和林。
伯颜南下之初,就向忽必烈讨来一支万人怯薛军,更率二十万大军声势浩大杀入闽西,与宋主所率数十万宋军争锋数月。如果没有一场像样的决战,他根本无颜北返面君。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伯颜就想发起这场决战了,只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断。风暴过后,伯颜又打算等回回砲到位,以对抗宋军的火炮——手里没个大家伙,伯颜心里不踏实。
然而万万没料到,区区几十个宋军哨探,就打残了他的运输队伍,五十架回回砲被付之一炬。
回回砲制造难度很大,对材料、技术要求很高,打造起来更耗时费力,且沉重累赘,运输困难。所以元军自襄阳一战后,此后攻城略地,甚少使用此砲。
这些回回砲都是千里迢迢从襄阳运来,俱是当年攻克襄阳的“功臣”。当年攻克襄阳的回回砲足足好几百架,只是这些年过去,许多都不堪用了,只余五十架完好。伯颜本想让这些“功臣”再立新功,与宋军火炮对轰,没想到火炮还没见着就见了火神……
“大家伙”没了,这大战还得打,时至今日,伯颜已没了退路,不管有无胜算,两军对决,势在必行。
而宋军这边,粮草、军需等供应也颇为吃紧,陆路断绝,全靠海运。而七、八月又是台风多发季节,船泊频频停航,海运断断续续,大军供应难以为续。
而此时元军左路军近万铁骑也已杀到漳浦城下。文天祥、张世杰及许夫人等一干闽南系将领已奔赴梁山大营,指挥十万畲军抵御元军。赵猎不奢求他们能击退元军铁骑,只要求能挡住这支元军十日,保障大军后路安全,以便全力击溃元军主力。
十日,就是赵猎定下击败二十万元军的期限。
在两军统帅与数十万大军的强烈意愿下,决战,开始。
初七凌晨,天色尚未放明,两军大营便已喧嚣雷动,火光点点,宛若天星。这是大军在埋锅造饭,修戈整甲,准备决战。天刚放亮,营门大开,宋元两军骑兵轰然踏桥而出,执行战场预警及列阵插旗等战前准备。
辰时初,鼓角齐鸣,幡旗如林,“万胜”之声雷动,辕门大开,两军誓师出战。
宋军倾巢而出,宋主赵猎御驾亲征,指挥一万龙雀军、两万闽南军及七千广南军,合计三万七千人马,迎战元军主力。这三万多人马中,真正布阵迎敌的战兵,只有二万五千人,其余万余人皆为医工、匠人、兽医、辅役等等非战斗人员。他们将会负责第一时间救护伤者,修理兵器,转运重型武器,准备饭食等等,为大军战斗做好各项后勤保障。
宋军二万五千战兵,除武功队、燕翎队、背嵬军等三支特别部队约二千人马不入阵之外,其余二万三千步兵,列为五阵。
阵分五花,是为五军,即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中军;花分五色,赤、白、皂、灰、黄。每色各立一将旗,是为五将,即五大统制官。
前军为龙雀军主力,合并了选锋军、游奕军及踏白军一部、直属火炮营等,总兵力约八千。八千前军又再分五阵,分别由左将常泰,右将沈平波,副将洪四娘、万钟,炮将呼延啸等指挥,统制官施扬总领。所有军兵,皆赤服半甲,头顶铁盔,长空之下,红色帽缨如同血花朵朵,无边无际漫开。
最震憾的,当属阵前一字排开的八门龙吼巨炮。尽管炮衣还未褪下,但那直指苍穹的长长炮管,沉重巨大的炮架铁轮,以及两旁码得高高的弹药箱……无不彰显令人胆寒的机械力量。
后军为李梓发、黄贤的广南军,约四千人马,皆服白,无甲。广南军在前两个月与元军的拉锯战中折损不少,战力疲惫,又非本地作战,补充不易,所以作为预备军,战事吃紧时再上。
左军为陈吊眼、陈桂龙的畲军,约五千人马,全军服饰皂色,半数着甲,兵刃雪亮,大盾如墙,黑衣如铁,一片肃杀。畲军几乎参与了所有与元军的拉锯战,折损最重。不过他们是本土作战,又有十几万预备军可随时补充。因此两个多月战斗打下来,人马非但没减少,反而越打越强,颇有了几分精锐气势。
右军为黄华、罗半天的头陀军,约六千人马,皆灰服披发,头束灰带,许多将士脸上都有刺青,或兽头,或爪牙,或雷纹,端是凶煞。与元军反复厮杀数月,头陀军减员也颇严重,不过他们同样有大量二线部队生力军,随减随增,源源不绝,更藉此练兵,锋芒更甚。
中军位列全军之后,最醒目的是军阵中高达五丈的巨型巢车,这是全军的指挥中枢。巢车顶层望台之上,宋主赵猎一身明光金甲,头戴金翅双凤盔,领系黄色大麾。急风吹来,大麾飞扬,金丝盘绣的五爪金龙如波起伏,云烟中若隐若现,似乎下一刻就要破衣而出,龙吼天下。
赵猎身后,是宋军副元帅江风烈,参谋马南淳,侍卫长兼武功队统领龙飞翼,燕翎队统领丁小伊等十余将领。而在下方二层望台上,则是十余武功队与燕翎队的正将、副将级将领及赞画处诸赞画、诸传令小校等数十人组成的护卫、参谋、传令一条龙指挥附属系统。
巢车之下,团团环护统帅部的,仅有五百甲骑与三百半自动枪械部队(即三百武功队战士)。与其余四军相比,中军人数最少,却最精锐。这支拱卫天子的骑步军俱着黄色服饰,全身披甲,头戴锅形铁盔,负枪带刀,沉甸甸的弹带交叉胸背。烈阳之下,肃然而立,千军如一人,杀气凝千刃。
而在五军大阵左右,则是张霸率领的千骑背嵬,人皆具装,不时从本阵驰至两军阵前,驱逐前来窥探的元军铁骑。偶有交锋,多是一触即走,并不纠缠。
辰时未刻,随着赤、白、皂、灰、黄各阵认旗依次挥动,表明宋军列阵完毕。
赵猎颔首示意,副元帅江风烈全身甲胄,按剑而前,高呼:“应旗。”
中军大宋王旗与龙雀军大旗挥舞,五色旗呼应摇动,五军将士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从高高的巢车望去,旌旗如云,兵甲如林,冲天战意,直透九霄。
赵猎拍遍阑干,壮怀激烈,轻喝道:“终于,到了这一刻……忽必烈、伯颜,睁大眼睛,好生看着大宋亮出的獠牙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憾 阵】
相比起宋军列阵只需不到一个时辰,元军列阵可就慢多了。
古代两军列阵,速度快慢最能直观看出一支军队的训练水准。元军比宋军慢,倒并不是说不如宋军精锐。事实上,这十多万元军已经是元廷长江以南最精锐的部队。
之所以如此,首先元军要比宋军多,而且不是一般的多,足足多三倍,达十三万人马之巨。其次宋军皆为精兵,而元军的精锐其实跟宋军差不多,也是二三万人马左右,其余五六万人,皆为汉军、新附军等二三流部队,余下数万则是后勤等非战斗部队。
然而即使是这些二三流军队也不可小觑,这些“伪军”打顺风仗时个个如狼似虎,战力惊人,犹在宋军之上。这一点从当初行朝被一路追击,三年而灭就可以看出来。而灭行朝的主力军,就是汉军及新附军。从这个意义上说,十一万元军,其实皆为精锐。
正因为有着数量及质量的巨大优势,伯颜才有雄心一战灭宋,入秋北还。
元军中军帅帐就立在当日宋元两军首战时,百家奴的将纛所在的小山包上。这个小山包无论地势还是高度,都是天然指挥部,不比宋军的巢车逊色,因此伯颜同样将帅纛立于此。
今日的伯颜,身披黑金相间的翎根甲,腰佩御赐尚方宝剑,领系盘蛟银丝大麾,面容冷肃,手执金鞭,轻叩铁条案。帐下一排排杀人如麻的将军、万户,皆垂手肃立,一个比一个老实,更衬着伯颜那股生杀予夺的铁血宰执睥睨天下的气势,哪里还有往日半点朴素儒雅的教书先生形象?
听到对面军阵传来声声“万胜”高呼,伯颜神色淡然,驳回百家奴等诸万户率铁骑虚击,打压宋军气势的请求。只淡淡说了一句:“稍待。”
直至近午时分,元军终于阵成。同样分五军五阵,每阵两万人,五大阵内又含四个小型阵。所谓“人过一万,无边无沿”,元军足足十三万,再加上大量骑兵,一眼望去,当真是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此时伯颜方才传令:“应旗。”
随着小山包上中军帅纛舞动,元军千旗飞舞,遮天蔽日,控骑驰骋,洪流滚滚,五军呼应,地动山摇。
宋军这边的闽南、广南数万军兵,何曾与数量如此之巨的元军对阵过,无不变色而骚动。李梓发、黄贤、陈吊眼、陈桂龙、黄华、罗半天等将领惊怒不已,纷纷亲自冲到阵前或鼓劲或弹压,好不容易才把骚动摁下去。
等这些将领们个个擦把汗,看向龙雀军时,惊讶发现,整个前阵军容肃穆,不动如山。从将领、小校到普通士兵各在其位,无一慌乱。不仅大为佩服,果然是禁军啊,训练有素,就是比咱们这些厢军强。
“贺喜丞相,我大军煊威赫赫之下,兵锋未至,宋人阵脚已乱,此战必胜。”说话者正是福建行省中书左丞蒲寿庚,他原本在泉州牵制宋军北面兵力。待元军征南元帅府东移入闽之后,便率近万家兵及十万车粮草前来助阵。
对伯颜而言,闽西决战才是真正改变战局的根本,一切力量都应当集中到这里,别处牵制兵力多点少点都无关大局。蒲寿庚的到来与助力颇令他欣慰,故对其较客气,闻言颔首以应:“承蒲左丞吉言,宋闽、广二军不过尔尔,一鼓可破之。不过那龙雀军却是名不虚至,军容鼎盛,不动如山,可谓精锐。”
“龙雀军自崛起以来,屡胜我王师,鲜少败绩,自然养成骄横之气,破其气势不易。”副元帅唆都向伯颜一鞠,建言道,“我军这一战只要盯紧龙雀军,击溃它,打垮它,龙雀一灭,宋军必败,大患必除。”
伯颜点头称善,诸将也深以为然。
唆都这话算是说到根子上了,龙雀军将士之所以能面对如此强大威赫之敌而阵容不乱,军心不动,并不仅仅是因为训练有素,更是因为自赵猎创建龙雀军这支军队以来,无论是当初队伍刚开张时的几百人枪,还是到后来成千上万,前前后后与元军大小十数战,战无不胜。守则固若金汤,攻则侵略如火,无论战前看上去多么强大的敌人,最终都被他们一一踩在脚下,成就赫赫无敌的威名。
正是这样不断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才锻造了龙雀军上下强大而无敌的信念——十万之敌又如何?枪炮之下,皆是蝼蚁!
不过元军将帅们显然不会这么想,他们理念是“倍则攻之”,更何况是三四倍之多。就算你龙雀军再能打,一个拼一个,再不济两个拼一个,耗也要耗死你!
伯颜金鞭击案,发出啪地锐响,怒目喝道:“我等乃新朝王师,讨伐旧朝逆贼,更数倍于敌,岂有待敌来攻之理?诸位草原狼鹰、江北(南)男儿,谁为我军先拔头筹?!”
伯颜话音刚落,铁叶铿锵,诸将皆起,纷纷高呼:“末将愿往!”
伯颜赞许点头,从铁案上取令牌扔向一将:“钱万户听令,领左军五千兵马,出战。”
“末将领命。”钱万户名钱荣,原宋梅州守将,后降元,得中万户之赏。
伯颜又取一令牌授另一汉将:“梁万户听令,领右军五千兵马,出战。”
梁万户名梁雄飞,原宋广东经略使徐直谅部将,元军南征行朝,徐直谅降元,梁雄飞也随之降元,受封下万户。
伯颜再取一令牌授两员汉将:“刘万户、吴万户听令,各领前军五千兵马,出战。”
刘万户名刘俊,原陆秀夫部下,厓山之战中投降,封中万户。吴万户名吴继明,潭州守将,城破降元,封下万户。
这清一色的新附军四位万户领命迅速出帐,快步而去。
伯颜捻须,细眼里锋芒闪烁:“诸君,随我观宋军战法如何。”
诸将轰然而应,众星拱月般簇拥伯颜出帐,登高台观战。
伯颜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草原狼鹰、江北(南)男儿,谁愿出战拔头筹之类的话,但指派四将皆是新附军将领,出战的两万步军自然也就是四将部下新附军士卒了。
用脚趾都能想到,这种试探敌军虚实的活,怎可能让蒙古人上?连二狗子汉军都不会出动,只有派垫底的新附军上。
伯颜派出这四将与两万步卒自有他的打算——若宋军派闽广军迎击,则兵力弱于己方,多半会败。若宋军派出龙雀军迎击,则己方多半会败,而这正中他下怀。
用两万新附军性命,逼出龙雀军战力、战法及枪炮威力,以便为接下来的战斗制定相应对策。这,就是伯颜的算盘。
宋主赵猎,你会如何应对?
第二百七十章 【亮 刃】
对面元军号角长鸣,鼓声震天,仿佛无边无沿的军阵随着不同旗色、不同等级的将旗、认旗、腰旗舞动,开始缓慢分裂、移动、集结。
按照这时代的指挥流程,敌军出击,首先就是侦骑观望,察看敌军的旗号、人数、装备、阵形等等,然后急速禀报中军统帅或主将,以便让中军迅速拿出对策,指派相应的军队迎敌。
但有千里镜在手的赵猎及他的赞画处诸参谋,根本无须这样周折麻烦。元军旗号一动,他们在巢车上就看个清楚明白;哪支军阵脱阵而出,哪个将领领军出战,尽收眼底。再结合赞画处收集的元军情报,很快就判明敌情,洞若观火。而这时,元军四支主攻军阵尚未集结完毕。
“两万元军,而且都是新附军。共有四将指挥出战,分别是钱荣、吴继明、梁雄飞、刘俊,此四人皆为叛将。”江风烈将赞画处收集的四将情报往赵猎身前的御案一放,“叛将叛军,看来伯颜试探我军之心不死啊。”
赵猎冲江风烈伸手:“剑来。”
江风烈不明其意,但不敢违命,取下腰间连鞘宝剑,双手奉上。
赵猎拔剑猛然插下,将那撂汇集了四将情报的纸张洞穿:“是时候阵斩降叛,以为无社稷无君父无百姓之叛逆者戒了!”随手将剑向江风烈一抛,“既然伯颜那么想看,那就让他看个清楚明白,让他看得心生绝望——师毅,去吧,统筹四军,迎头痛击,亮瞎伯颜的狗眼!”
“臣遵旨!”江风烈扬手接过宝剑,抬手一抹,将那沓纸张撸下揉成一团,一甩大麾,转身大步而去。
君臣二人这一刺一揉的举动,就宣判了钱、吴、梁、刘四叛将的下场。至于伯颜所谓的试探在赵猎看来更是脱裤子放屁之举,龙雀军这柄绝世宝刃藏于匣中,按捺数月就不拔出,等的就是两军决战时刻。当这一刻来临,不管伯颜派出多少兵马,是否精锐,等待他们的都是龙雀军这把绝世神兵的“迎风一刀斩”——试探是一刀,不试也是一刀。
大麾飞扬,烈马奔腾,“江”字帅旗从中军移至前军。随着江风烈入阵,一道道指令传出,传令小校飞骑四出,四军各奉号令。
中军一通鼓响,前军五花大阵只有炮阵巍然不动,其余四阵开始向前移动,七千大军,轰然而动,整体向前平移。
前军右前侧本是火炮阵地,七千大军轰轰而行,不过短短半刻,就超越火炮阵地,横向拦在阵前。同时右翼五百背嵬骑兵也前突至火炮阵地右侧,骑步大军将火炮阵地的正前方及侧翼牢牢护住。元军不突破这支骑步大军的护翼,休想冲击炮阵。
随着一声金鸣,前阵大军立定,七千龙雀军,形成一个长达三里,前后八排的超大型散兵阵线。七千龙雀军中,火枪兵足足五千,占了近八成之多,排成六列,每列八百人枪;一千枪牌兵,一千刀斧兵,分成两排,列于阵后。大阵最后,则是江风烈、施扬、常泰、沈平波等诸将及五百督战队。
“龙雀军终于动了,以七千撼我两万,果然有气魄,且看看这支枪炮强军有何手段。”伯颜对宋人的反应很满意,再看向待出击的两万元军,这些元军几乎不披甲(实际上是没有甲,新附军嘛),但过半数人手一面厚重的步兵旁牌,其余半数没有持牌的,则是清一色的弓弩手。
以旁牌防御,以弓弩远击,用最快速度逼近,贴身肉搏。这就是元军对抗龙雀军的战法。
远远看到龙雀军展开阵型,小山包上观战的元军诸将无不讶异。
唆都惑然道:“龙雀军这是什么阵型?如此分散,排列疏松,岂不是一冲即溃……宋人搞什么?”
这时代的军阵,排列得越紧密,阵列层数越厚抗冲击力越好,哪有像龙雀军这样散漫成线,甚至兵与兵之间如此疏松的道理?这不是自取败亡么?
百家奴却兴奋道:“管他想搞什么,宋人如此列阵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们只有两千近战兵,而我们却有上万,只要我军兵顶住火枪轰击,快速逼近,十步之内,必可败宋军!”
伯颜虽然奇怪龙雀军为何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想不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诱敌?故布疑阵?但百家奴说得对,不管宋人打什么主意,只要两万大军杀进十步之内,任龙雀军再强,也是必败之局。
伯颜唤过百家奴,从铁案的令箭筒上抽取一枚金箭交给他:“你持此金箭,领八百蒙骑督战。万户以下包括万户,但有回顾者,斩!有旋踵者,斩!”
百家奴顿时亢奋起来,大步上前接过金箭,眼珠子腾地发红,如同野兽嗜血。
少倾,元军后阵百骑滚滚而动,铁蹄轰隆,百家奴打雷般的暴吼响彻大阵上空:“击鼓,催进。”
咚咚咚咚!
催发的鼓声响起,但更像是摧命……
从高空俯视,可以看到两万元军形成四个锋矢之阵,前二后二,互为犄角,前锐后丰,如箭如锥,在急鼓催发下,汹汹疾射向龙雀军。
而七千龙雀军巍然不动,仿佛凝固千年的礁石,面对汹汹恶潮,视若等闲。
此时双方大军上到统帅,下到普通一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战场中央插着的赤旗——那是一箭之地,过此旗,即意味着攻击开始。
元军前锋冲近赤旗五十步,龙雀军前排八百火枪兵蹲下,举枪瞄准;二排八百火枪兵直立,举枪平肩;三排八百火枪兵,抬枪上肩。后五排龙雀军士,安若磐石。
元军前锋冲近赤旗三十步,近万弓弩手开始拉弓上箭,整个元军大阵响起密集的“咯咯吱吱”张弦之声,密密麻麻的箭矢斜指苍穹,反射着点点锋芒,令人望之胆寒。
元军前锋冲近赤旗二十步。后方小山包上观战的元军将帅脸上露出笑意,二十步,不过十个呼吸,十息之后,上万支箭矢就会覆盖龙雀军半个阵列。以龙雀军阵列之单薄,顶多二十息后,箭矢就会笼罩前后全阵。龙雀军,绝对损失惨重……然而下一刻,他们的笑意僵在脸上。
“嘀嘀嘀——”
龙雀军火枪阵两侧,十名强壮的号手吹出长长天鹅音。
余音未消,天地间便被山崩地裂的爆裂声充斥,无数火舌喷涌,一股股浓烟在军阵前凝汇成一条白龙。一千五百多颗弹丸(部分哑火),挟强大动能,撕裂空气,如嗡嗡毒蜂,漫天遍野扑向元军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