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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暗夜险斗】

    夜色之下,深山之中,荒凉破败的古寺,令人油然生出“兰若寺”的恐惧感。

    在这令人望而生畏的情景之下,偏偏有两个黑影如蛇行兔伏,悄然潜行于杂草灌木丛间。

    前头黑影偶尔回眸,淡淡月光映照他的面容——赵猎。

    跟在后面的,是施扬。

    发现贼人栖身之地是永济寺后,赵猎并没有掉头避开,而是叫上施扬一同探察摸清敌情。

    这永济寺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藏于深山,道路难行。据保四说,除了附近一些村寨的善男信女偶尔敬献,几乎没什么香火,庙里和尚都得下山化缘。这样一处偏僻所在,为什么会有贼人进驻?贼人有多少?有什么目的?会不会对他们此行造成影响……不把这些问题搞清楚,赵猎岂能安寝?

    寺庙不大,赵猎和施扬没花多长时间就转了大半圈,竟没找到一处合适翻墙的地点。寺庙固然挺破败,好些墙院都掉了砖石,露出不小的豁口,但这永济寺有个特点,它是建造在山崖之上,只有大门前一条坦途,别处都是陡峭的崖壁。若是白天还好攀援些,乌漆麻黑的晚上难度及危险系数都很大。

    施扬呼地往崖壁一靠:“实在不行,我就在这守着,有什么异常情况我就通知你们。”

    赵猎想了想,点头:“行,这东西你拿着,有情况就打开。我教你用。”赵猎从怀兜里摸出一物,赫然是一把手电筒。

    黑枪基地同时也是歹徒的生活区,日用品一应俱全,该有的都有,自然少不了手电筒这样的居家旅行必备之物。原本赶夜路手电筒正可派上用场,但为了不引敌注意只能弃而不用,现在用来给施扬当信号灯使最合适不过。

    赵猎刚把手电筒递过去,施扬伸手将接未接之时,突然旁边岩石凹陷处杂草蔓藤被一双大手拨开,一颗光头探出来。

    赵猎、施扬同时转头,六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短短半秒之后,赵猎、施扬同时伸手抓向那光头,一人执一臂,奋力往外一拽。

    呼,人没拽出来,拽出的是一件衣服。

    不妙!赵猎刚甩开遮挡视线的衣服,眼前就出现一颗光亮脑门——

    吭地一声闷响,赵猎被顶得向后踉跄,差点翻跟斗。抬手一看,手电筒握把瘪了一块——要不是他及时挡住,这一下被撞个结实,怕是够呛。

    这脑袋也太硬了点吧。

    那边施扬拔出砍刀,搂头劈来。光头敏捷地侧身闪过,从脖子上摘下一物,扬手一甩,像鞭子一样抽在施扬脸上。

    施扬闷哼一声,一手捂脸,一手乱劈。蓦然脖子一紧,似被什么箍住,一股大力涌来,连人带刀掀个了筋斗,顺着斜坡一路翻滚下去。

    交手不过瞬息,光头以一敌二,居然占尽上风。

    赵猎第一次碰到身手那么强的人,把手电筒塞回怀兜的同时手掌在手枪上滑过,终于还是忍住没拔枪而是拔出军用匕首,纵身向光头后背狠狠扎下。

    光头泥鳅般一闪,不但躲过匕首,而且还用手里的物什套住赵猎手腕,滑步闪到赵猎身后,猛力一收,竟勒得赵猎匕首反割自个儿咽喉。

    此时那件勒腕物件近在眼底,赵猎看得清楚,居然是一串佛珠!

    佛珠、光头、和尚!

    不得不说,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凶悍和尚武技强横,出手又快又狠,这招套腕反勒也很难破解——如果对方手里拿的不是细绳(佛珠)而是钢丝,如果赵猎手里握的不是军用匕首而是普通短刀……多半难逃割喉之厄。

    军用匕首与一般刀具有个明显不同,就是刀背是锯齿,可以用来锯树枝木条。

    黑暗之中,和尚没注意到这把匕首不同寻常之处,所以用佛珠套住赵猎手腕的同时也绕了几匝套上刀背。这样一是更加大压力,二是固定匕首方向,使锋刃始终对准赵猎咽喉。

    然而和尚不知道的是,他用力越猛,佛珠绳索就断得越快……

    绷!绳断珠洒,束缚尽去。

    和尚重心顿失,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翻身爬起,脖子一凉,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动一动,就割断你的喉咙!”

    那边施扬好不容易爬上来,急促道:“寺庙大门开了,有火光,可能惊动贼人了。快把这混蛋干掉,赶紧撤……”

    三人这一番打斗虽然各自吃痛,大家居然都强忍住没发出叫喊声,但多少闹出些动静,破坏了深山的静谧,也惊动了贼人。

    那被压住的和尚闻言忍不住一动:“你们……不是贼人?”

    赵猎咬牙道:“老子当然不是,否则早割了你这秃驴的喉咙。”

    “秃驴?”施扬讶道,“是个和尚?”

    和尚奋力扭头,嘎声道:“贫僧永济寺僧人觉远。小僧可带你们进山洞,避开贼人。”

    所谓山洞,就是这法号觉远的僧人刚才钻出来的那个岩石掩映的凹陷,遍生密密杂草,蔓藤纠结,不是着意拨开查看确实难以发现。

    情况紧急,赵猎、施扬也顾不得许多,一个拔出左轮,一个摘下双管猎枪,子弹上镗,对着觉远的后背,先后钻进山洞。

    之前赵猎没拔枪是怕惊动贼人,但经过刚才交手,发现这和尚太TM强悍了,与他肉搏实在太危险。如果这和尚有什么异动,说不得,那怕惊动贼人也得动用枪械。

    三人刚进洞,崖边就出现几个举着火把的贼影,探头探脑看了一会,没什么发现,嘟囔几句,勾肩搭背远去。

    进洞之后,觉远先把僧衣穿上,再从壁龛取下一盏油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

    赵猎、施扬面面相觑,这位觉远僧人,竟然是个年轻和尚,看上去比他们都小些,顶多不过十七、八岁。浓眉大眼方脸膛,还带着几分憨厚,怎都难以想象眼前这憨和尚与方才那凶恨凌厉的身影是同一个人。

    真是人不可相貌,赵猎对这句话又有了新的理解,所以他手里的左轮枪非但没放下,反而板开击锤,枪口对准觉远:“把戒牒拿来我看。”

    觉远从僧衣里取出戒牒,递给赵猎。赵猎其实也不懂辩真伪,不过他相信没人贼人会连这个东西都能假冒。所以,这是个如假包换的和尚。

    “觉远,这名字……哦,是法号,有点耳熟啊……”赵猎想起某部经典电影及经典作品,不过算算年代,跟这位真搭不上关系。

    赵猎不知道,觉远也不知道,因为二人这一番遭遇,世间少了一位武术大师,多了一个怒目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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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书的觉远和尚与《倚天屠龙记》里那位大牛觉远上人为同一人。觉远所属年代有三种说法,一是宋末元初,一是元末明初,一是明中叶时期。本书按剧情需要取第一种。

第三十章 【第 一 击】

    “和尚不坐禅,半夜钻洞干什么?”

    这和尚出现的时间、地点、方式都很诡异,和尚是真和尚,但并不能确定不是贼和尚。所以赵猎、施扬手里的枪并未放下。

    觉远合什,面色沉痛:“古刹已变腥膻,佛堂已成修罗场,僧人再无方便之门出入。”

    施扬朝黑魆魆深洞看了一眼:“我看这‘门’倒挺方便。”

    觉远道:“这是建寺之初,主持发现的一处山洞,连通寺内的一口水井……”

    “水井?”

    “是,当初井溢而洞喷是永济寺一景。惜乎在一甲子前,本地大旱,这水井早已干涸,成了枯井。”

    赵猎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要是真连通水井可就悬了。

    “这永济寺一景只有寺僧或附近村民知道,贼人不知,故而小僧可由此出入觅食……”

    “觅食?”

    觉远平静道:“小僧已为贼所困逾十日矣。”

    从觉远的叙述中,赵猎才知道,十日之前,这座古刹发生了什么。

    十天前,一伙贼人突然闯进永济寺,强行借宿,并先后运来大批箱笼。在搬运过程中,有一个箱笼坠地,露出内中事物,被寺僧目睹,引起贼人杀心。可怜全寺上下二十余僧役,几乎被杀了个干净。觉远靠着身手利落,幸免于难,被困寺中。

    “被困寺中?”赵猎敏锐感觉出这话有破绽,“你有这条通道,随时可离开,为什么不走?”

    觉远合什低头:“小僧另有重任,无法独自离开。”

    和尚的重任?该不会是保护经文之类的吧?反正不关自己事,赵猎只关注一个重点:“你说贼人的箱笼坠地,露出内中事物,以至引发贼人杀机——是什么东西?”

    一提这个,觉远不自觉握紧拳头,眼里闪过一抹恨意,旋即合什唱了句佛号,连道“罪过”。平复了一下心情,觉远才淡然道:“无非黄白之物耳。”

    “黄白之物?”施扬听不懂这句掉文,“啥玩意?”

    赵猎却听懂了,联想到这伙贼人正是潮阳贼,脱口而出:“陈懿的财宝!”

    施扬愣了好一会,一拍大腿:“奶奶个熊!原来藏在这里!”

    黑鸦的消息没错,陈懿确实是来取财宝行贿的。为了引义军入彀,确信他就在陈家冲,特意把这消息散出去。然而风声是放出去了,以陈懿狡兔之性,怎也不可能把财宝放在一个随时变成战场的险地——就算义军攻不下陈家冲,谁又敢保证“友军”(刘自立的新附军)不会见财起意?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起出陈家冲的财宝,转移到另一种安全所在。等到战事结束,刘自立率军离开,才把财宝运回来。

    藏宝的地点既不能离陈家冲太远,又得足够大,还需要有便捷的山道,以便骡马运输。所以莲花山虽有可藏宝的山洞无数,但最终能入陈懿、陈孚兄弟眼里的,只有这永济寺。

    贼人或许一开始没想杀人,但财一露白,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起杀心,更别说贼人了。永济寺僧人们真是闭门寺中坐,祸从贼窝来,死得冤屈。

    觉远淡淡看着二人:“二位也是为这黄白这物而来么?”

    赵猎不答反问:“寺内有多少贼人?”

    “十三个。”

    “刚才又来了两个……”

    “加上刚才两个,一共十三个。小僧每天都数几遍,不会错。”

    “贼人分别在寺里什么地方?”

    “寺门有一个守卫,天王殿门外有两个守卫,其余十人俱在殿内休息。”觉远显然摸熟了这伙灭寺贼人情况,对答如流,显然他也曾想做点什么。

    赵猎皱眉,这么集中,难怪以觉远武力之强,也无法各个击破。于是再问:“贼人都有什么装备?”

    “刀、枪、叉、弓箭,都有。”

    “你有什么兵器?”

    “我?”觉远苦笑,“只有一根榨木棍棒。”

    难怪了,一条棍棒对十三个兵器齐备、凶悍嗜血的恶贼,纵以觉远的身手,也不敢造次,被困于此,不足为怪。

    赵猎一振手枪:“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为何而来了——杀贼!”

    这下轮到觉远皱眉:“杀贼,就你们?”

    “当然不止。”赵猎向施扬一摆头,“把他们都叫来。对了,那个保四就让他看守骡子。”

    一刻时后,当丁小伊、丁小幺、马南淳、王平安四人随施扬出现在山洞时,觉远瞪大眼睛,这都是些什么人呐:女子、童子、瞎子……只有一个高个书生还算像样。还有,他们的兵器呢?弓箭、弩矢、长枪大戟、骨朵铁锏……全都没有,难不成就凭手里的这些长长短短的铁管子与腰间匕首短斧?

    赵猎没空安抚觉远的失望,他方才可没干等,而是随觉远爬出枯井,观察了一遍天王殿的情况,此刻正用尖石块在石地上划作战示意图。

    “天王殿有正门、后堂、左右廊道,共四个出口。马仲平、施扬、丁小幺、王平安各堵一个出口。这里、这里,左右两厢壁各有两扇窗户。丁小伊从这里上墙,可以控制正面及左右两侧出口,一旦发现有贼人逃出,就用鸟枪狙击,必要时用左轮补射。”赵猎用尖石点在右厢壁一扇窗口下,“我会首先从这里发动攻击。当我朝殿内扔出一枚雷炮后,施扬用双管猎枪击杀两个守门贼人,其他人把枪膛里所有子弹朝殿内贼人倾泻。”

    “好嘞!”丁小幺兴奋地抱枪跺脚,要是只有他一人在场,铁定要转圈。

    丁小伊、施扬只是郑重点头,没有半句废话。

    赵猎以目示意丁小幺稍安勿躁,接着道:“马仲平、丁小幺、王平安,你们三位的站位分别在后堂、左右廊道口,正好形成品字形三点交叉火力。你们不需要考虑什么,看到有会动的开枪就好;也不用担心换弹匣(上子弹)时敌人攻击,我会为你们掠阵,随时补射。”

    觉远完全听不懂赵猎在说什么,如果不是看他一脸严肃,说得头头是道,他的同伴也听得一脸认真,频频点头……几乎要认为这几个人在扯蛋胡咧了。郁闷之下,莫名嘣出一句:“那小僧干什么?”

    赵猎转头看他:“和尚可守戒?”

    觉远合什宣了一声佛号:“修罗场上菩提行,佛门亦有狮子吼。不以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赵猎哈哈大笑,声音在洞中嗡嗡回响:“好!好一个‘不以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那看守山门的贼人,就交给你了。”

    赵猎是为营救文天祥而来,打海贼不是他的目标,但那个混乱之夜给他的冲击确实不小,也着实憋了一口闷气。没碰到贼人倒也罢了,既然碰到了,而且吃得下,干嘛不吃?

    再有,即使这次没机会干掉陈懿,但夺取他积年财宝,让他人财两空,估计能把这巨寇气吐血,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更为血色之夜屈死的英豪提前收一点利息。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练兵,实战练兵。

    先丢雷炮(也就是雷*管,因为打雷*管会被屏蔽,中间打*又影响阅读,就以雷炮代替)慑贼,再按各自锁定的目标一齐放枪,类似我军早期的手榴弹加步枪战术。

    赵猎此次共带了二十枚雷炮,如果一古脑扔出去……不,只要扔一半,就足以埋葬这伙贼人,但他不打算这么做。

    这是个极好的“练兵”机会。他的战术小组不光要训练,更要锻炼,实战锻炼。在遍地狼烟的南中国,锻炼的机会大把,难的是首战目标的选择。

    首战必胜,争取零伤亡。

    只有首战胜利,他对自己的战术打法才有信心,同时他的战术小组才有信心;零伤亡更是必须——他们只有六个人,实在损伤不起啊。

    所以,首战目标的选择必须慎之又慎。好像初九之夜突袭陈家冲就不太适合。

    而突击永济寺这一战,敌人不多不少,又攻其不备,突然袭击、胜算极大。这么好的机会到哪找?他必须让他的队员按预定作战方案,真正射击杀敌。要是用雷炮一通乱扔,稳妥是稳妥了,目标也都干脆利索干掉了,但经验值呢?木有!

    战术小组成立以来的第一击,必须打好!

    随着赵猎一声令下,觉远在前领路,战术小组成员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走在最后是的丁家姐弟。于是黑暗中传来这样的对话:

    “小幺,快跟上,你往哪走?”

    “我、我先去屙个尿……”

第三十一章 【血溅佛堂】

    一般寺庙的正殿,不是大雄宝殿就是天王殿,永济寺也不例外。只是囿于寺庙本身不大,这正殿自然也大不到哪去。不过,坐十个人,绰绰有余了。

    此刻,宝相庄严的弥勒佛下,一群身着新附军服饰的贼人正三三两两或斜坐或歪躺,饮酒吃肉,不亦乐乎。满地的鸡骨鸭爪、饭粒饼渣、碎碗破坛、甚至还有溲溺残留,将一个佛门清净地搅得乌烟瘴气。

    佛像正下方的贼人头目陈海,推开一贼递来的酒碗,顺手扔掉吃了大半的鸡腿,拍拍掌,道:“好了,今儿就喝到这,把酒收起来。”

    贼人们唉声叹气,不情不愿把酒碗倒扣在酒坛子沿口上。只有一对贼汉明显喝高了,还在幺五喝六。

    陈海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咣!酒碗飞出,砸在墙根碎了一地。

    其中一个喝得面红脖子粗的络腮胡贼人跳起正要发作,碰上一对冷冷的眼睛,憋了一阵,终究还是低下头去。

    陈海鼻孔哼出一团气:“那么多弟兄在陈家冲跟叛匪死拼,大掌舵却让你们在这吃香喝辣,为的是哪桩?还不是看守好东西!来时也说了,酒可以喝,但只准五分酒意。谁他娘敢喝醉,误了大掌舵的事,爷活劈了他,扔到后山跟那帮秃驴一块喂狼!”

    众贼唯唯喏喏。

    陈海用刀鞘敲敲酒坛子:“都他娘的打起精神,准备分批值守。”

    一贼小心上前问道:“大郞,听说银屏山五寨那伙叛匪都被大掌舵跟刘将军收拾了。这些货,啥时运回去啊?”

    陈海斜眼:“怎么着,想小桃红了?”

    贼人嘿嘿一笑:“这寺里什么都好,有吃有喝,就是少了点乐子……”

    众贼淫笑一片。

    陈海一挥手:“方才牛大、许根子带来消息,大掌舵两日后亲自带兄弟们把东西运回去。到时大伙都有赏赐,到府城里想怎么乐就怎么乐。”

    众贼哄然大乐,马屁如潮。

    陈海转身走向后堂,在门前细验一番后才推门进入,随后紧紧关上门。他每天都要例行检点,众贼都道他做事勤勉,忠心可嘉,却不知他其实是去玩赏珠宝的——满满一屋财宝不能动。要是连看都不能看这心就像猫抓似的,好歹也过个眼瘾手瘾不是?

    看到陈海背影消失,络腮胡贼人呸了一口:“当年爷跟大掌舵剽掠四海,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要不是投个好胎,生成大老爷(陈孚)的儿子,何时轮到你发横?”

    跟络腮胡拼酒的贼人道:“人家就是生得好种啊,入伙不过几年就是百户。你跟大掌舵上刀山下火海,脑袋掖裤腰,拼得一身疤,现在还是个牌子头……”

    “直娘贼,不说了!屙尿去。”络腮胡提着裤子推开大门。

    门外巡守的两贼人正边骂娘边啪啪打蚊子,见络腮胡出来,点头打个招呼,手里拍打兀自不停。

    络腮胡晃着膀子来到寺院墙根下,边解裤带边习惯性抬头,蓦然瞪大牛眼——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蹲在墙头,手里握着一件泛着银光的铁疙瘩对准自家额头……

    砰!

    一声枪响,拉开反击大幕。

    丁小伊这一枪,完全在计划之外。

    彼时赵猎刚刚摸到右厢窗下,施扬、丁小幺、王平安刚刚抵达预定位置,而马南淳则在绕圈——因为觉远的情报出现纰漏,后堂入口及窗户已经被贼人封死。马南淳沿着后堂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入口,当机立断,奔向左厢,以图与赵猎形成交叉火力。

    小到一次战斗,大到一场战争,永远有计划外的变数,几乎没有哪次能按照作战规划,原模原样复制出来的。

    对于这场突袭可能存在的变数,赵猎是有心理准备的,也有备选预案。此刻一听枪响,再顾不得人员是否到位,也顾不上观察敌情,不假思索点燃引线,一脚踢开窗子,将雷炮扔进去。

    殿内一阵骚乱,贼人纷纷操家伙。

    “什么响声?”

    “好像有人放炮仗,快去看看。”

    “谁扔的炮仗……”

    骚乱也惊动了陈海,嘭地合上宝箱,顾不得上锁,拔出手刀冲到门前,刚拉开房门——轰!一声巨爆,震得陈海仰面而倒。殿内的骚乱顿时变成惨叫与恐慌。

    “给我打!”

    随着赵猎一声怒吼,古刹响起炒豆般的爆响。

    轰、轰、轰……响声最大的是霰弹枪那有节奏的轰击声。永济寺的天王殿不过五十多平米,二十多米的半径,正是霰弹枪威力最大的距离,一枪过去扫倒几个不在话下。

    砰、砰、砰……轰击声夹杂着连珠般脆响,一听就是左轮特有的转轮点射。与霰弹枪相比,左轮是精确射击,指哪打哪。四个突击手中,只有马南淳用左轮,以他的稳健作风,命中率不难想像。

    枪声与爆炸声中,殿内一片鬼哭狼嚎,群贼在枪林弹雨中又蹦又跳好似群魔乱舞——只不过却是死亡之舞。

    烛光摇曳,白烟弥漫,血雾喷洒,人如刈草。弥勒大佛居高俯视,嘴角勾出的笑意仿佛带着嘲弄。

    在这混乱惨嚎声中,夹杂着丁小幺尖细、马南淳浑厚、王平安嗡声嗡气的声音:“换弹匣(填弹)!”

    赵猎将雷明顿七发霰弹打完后,没有重新填弹,而是拔出两把手枪,对准烟雾中乱窜的人影扣动板机。一枪一个,几枪下去,天王殿里除了飘动的烟雾,再没有活动身影了。

    然而枪声还在继续,明显是初战时过度紧张所至。

    “停!停!”赵猎连续叫了七八声,枪声终于停止。

    赵猎扯着嗓子高声问:“有没有人受伤?报数。”

    “马南淳无事。”

    “王平安无事。”

    “……”

    “丁小幺,丁小幺回答!”

    “我、我……赵大哥,我没事……”

    赵猎听得出,声音是颤抖的,看来小家伙是吓坏了。这就对了,这才是一个普遍少年的正常反应。

    赵猎在窗边打亮手电筒,朝殿内仔细照了个遍。但见尸横满殿,血污遍地,偶尔可见一两个贼人肢体抽搐,濒死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如同来自地狱的幽咽。

    没有一个活人。

    左厢壁窗前、左右廊道口探出三张脸:马南淳、王平安还好些,既惊且喜;丁小幺却抖得像打摆子,脸色之难看不比地上死人好到哪里去。

    赵猎按窗沿跳进殿内,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马南淳、王平安也先后进殿。丁小幺磨蹭了半天才捏着鼻子,慢慢挨墙蹭进来。

    殿门吱呀推开,现出施扬提枪的身影。

    赵猎扬扬下巴:“如何?”

    “门口两个,我两枪撂倒两个。有一个爬起来还想跑,被小伊一枪打穿脖子……殿内怎么样?”

    赵猎弹弹手指:“都横在这里,死得不能再死了。”

    马南淳道:“那和尚呢?”

    施扬摇头:“没见着,也不知他拾夺下那守门的贼人没有。”

    赵猎想了想:“你们清点一下,看看贼人数目是否对得上。同时清点弹药,明确自己打了几发子弹,等会把数字报到我这。丁小幺捡弹壳。”

    赵猎说完提着枪朝殿门走去:“我去看看和尚要不要帮忙……”

    话没说完,迎面一人急匆匆奔来,嘴里一叠声叫道:“招了招了。”

    竟然是保四。

    赵猎枪口都已抬起了,闻言忙把手指从板机上移开,皱眉道:“保四,不是叫你看住骡子吗,你跑来干什么?什么招了?”

    保四嘿嘿搓手:“俺听到寺里动静挺大,寻思你们动手了,赶紧跑来看看要不要帮手……放心,骡子拴得好着呢。一到山门,正好碰到小和尚打倒一贼人。那贼人连声求饶,招供天王殿后堂藏着数不清的财宝……”

    保四说到“财宝”二字时,眼冒金光,声音都打颤。

    听到保四的话,众人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佛像侧后的后堂那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一阵急促脚步响起,保四急不可耐冲到木门前,伸手就拉。

    马南淳突然脸色一变:“且慢,贼人数目不对……”

    话音未落,一声机簧声响起,保四仰天栽倒,面门正正插着一支弩矢。

    一人疯也似地冲出来,手刀乱舞,没命价狂奔,冲出殿门、冲过前庭、冲出山门——那速度,堪比被满街人追逐的老鼠。

    贼人眼见就要冲出山门,心头刚一懈,突然眼前一暗,面门被硬木重重一击,骨裂声如雷般炸响在耳膜。在他仰面倒地时最后听到的是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第三十二章 【宝藏入手】

    保四死了。

    这一矢正中面门,神仙难救。正应了“人为财死”那句话。

    “可惜,本来你可以发个财,也不用死的。”赵猎望着保四的尸体,不无遗憾。

    就在保四尸体五步之外,是一撂撂堆得高高的箱子,塞满整个后堂。一一打开后,珠光宝气,一室皆明。

    纵然是见惯金银珠宝的马南淳,也有片刻失神,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下好了,出海远航不愁没资金了。”赵猎兴奋得直搓手。他虽然没有航海经历,却也知道,要支撑起一条远洋航行的大海船,各种维护保养、人工开支、物资储备,绝对是一笔庞大数目。之前还想着怎么用火枪技术跟马氏兄弟换取启航资金,现在看来……哈哈!够了!足够了!

    “仲平,你估摸一下,这里大概有多少数目?”

    马南淳算是唯一一个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的人,赵猎只能求助他了。

    马南淳绕着堂屋转了一圈,不时拿起一些珠宝奇珍看看:“这是东珠,粒大圆润,莹白如玉,一粒千钱,这一斛便不下十万钱……这株珊瑚居然有四尺,所谓三尺珍、五尺宝,此物堪称奇珍……沉香片值万钱,这满满一箱沉香,只要找到合适的买家,以万贯卖出不在话下……还有这些白璧、绿玉、金饰、银锭、貂皮、绫罗绸缎……”

    马南淳算不下去了,摇摇头:“估不出……大概在百万贯上下吧。”

    “百万贯?能买几艘五百料海船?”赵猎对这时代的物价换算完全没概念,只好用海船来估值,反正能买得起船就一定能养得起吧。

    马南淳沉吟道:“这个得看船的做工质量、航速性能、桨帆载具,同样的船,价格可相差近半……但不管怎么说,三五艘还是买得起的。”

    “那就行了。”赵猎笑道,“咱也要不了三五艘,这样好了,拿出一半财物做养船之用,其余我等六人均分如何?”

    马南淳出身优渥,对钱财一向不太看重,但念及兄长募兵筹粮耗费不菲,亟需补充,加上这么多钱财若不拿上一份,心里总是不爽,便点头同意了。

    丁家姐弟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钱财,对这笔天降横财,一时不知怎办才好。

    施扬咧开大嘴傻笑,摸摸这又摸摸那,手脚没处放。

    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平安反倒是第一个开口:“俺这条命是赵爷给的,还给俺这么利害的兵器……反正俺跟着赵爷就好,总少不了俺一口。这钱财俺拿着没用,俺不要。”

    王平安这么一说,丁家姐弟互看一眼,也同声道:“赵大哥留着吧,咱也不要。”

    施扬摸摸鼻子,讪讪道:“要说呢,俺这条命也是赵头救下的……”

    赵猎摆摆手:“行了行了,这样吧,反正也没工夫统计,暂时不好分,大伙那一份先记着,等计数好了,谁想取就跟我说一声。如何?”

    诸人皆点头称善。

    分配完毕,下面就是总结首战经验得失。

    赵猎对这场战斗还算满意,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总体还不错,基本达到了他的预期:首战胜,零伤亡。当然,需要总结的经验教训也不少:比如要加强战时纪律,擅自开枪者要严惩;比如事先侦察要细致,容不得半点差错,战场之事,半点马虎不得;比如交叉射击要以取近目标为原则,尽量不要盲目射击……殿内贼人不过两掌之数,四人居然打出五十多发子弹,许多贼人满身血洞,几乎被打成筛子,太浪费子弹了。

    “回去之后,你要多加一项训练,就是扔刀子。下次再有人当着你的面屙尿,你就用刀结果他。”赵猎对丁小伊如是说。

    丁小伊咬着嘴唇低着头,鞋子使劲蹭地砖。

    丁小幺捂嘴嗤嗤笑,余人无不莞尔。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众人扭头,但见觉远提着拭净的棍棒走进来:“方才欲逃的那贼人叫陈海,是贼众的头目,也是屠寺的罪魁祸首。多谢诸位义士援手……”话没说完,就被大殿满地尸体的惨状震住了。

    要说六个人突袭数量多一倍的匪徒,只要兵器给力,训练有素,问题不大。但觉远看到的却是这六人里就有一半根本谈不上战斗力的人。对于这支“援兵”,觉远没半点信心。赵猎只让他收拾看守山门的贼人而不让他参与突袭,觉远也只当对方不信任,还打算尽快除掉看门贼人好去帮忙。没想到他刚与贼人照面,天王殿里就震翻天,搅得他与贼人都惊疑不定。等他打倒贼人后,对方苦苦哀求,却让身为出家人的觉远好生为难。最后,是突然出现的保四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手起刀落,斫断了贼人脖子。

    当觉远远远看到那发疯般的贼首陈海向山门狂奔时,就知道天王殿内大局已定。

    怎么那么快?是贼人太弱还是……还有,方才那连珠爆响是什么?轰天雷么?

    带着这种种疑问,觉远一击毙杀贼首陈海,为主持师门报仇之后,急匆匆奔向天王殿……然后,就被大殿贼人的凄惨死状震慑住了。

    觉远上前翻过一个贼人尸体,但见这贼人半边身子出现十几个洞眼,大小一致,血浸周身,虽已凝固,却可想而知受创之时的痛楚。

    再看另一贼人,整张脸血肉模糊,鼻梁似被硬物击穿一个大洞,周围遍布密密麻麻的小眼,如蜂窝一般……这是什么样的兵器能造成如此创伤?

    觉远下意识望向这几人手里的长短铁管子,难不成是……

    赵猎见觉远看过来,拍拍额头:“哦,对了,还有和尚一份。”

    觉远站起合什:“诸位英雄义薄云天,杀尽贼寇,为我寺主持、师叔伯、师兄弟复仇,小僧感激不尽。主持曾有言,钱财乃灾祸之源,永济寺之劫正应验此偈语。小僧今日手刃元凶,心愿已了,杀戒可破,贪嗔勿起。谢义士馈赠,小僧不敢妄取一铢。”

    “和尚有此修为,日后必成大德。”赵猎朝觉远挑起大拇指。年纪轻轻却能在这耀眼生花的宝藏前保持清明,不为所动,甚至拒绝,这份心志着实了不起。

    这是潮阳巨寇陈懿的财宝,他随时会来提取,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明日一早必须离开,今晚有得忙了。

    财宝运输不成问题,贼人留下好几匹骡子以及十余辆板车、独轮车,足以将财宝尽数运走。不过这样一来,人手就很紧张了。

    赵猎眼珠一转,把主意打到觉远身上,这和尚力大壮健,倒是个好劳力。此外,保四之死,将一个难题摆在面前——没有向导了,后面的路怎么走?

    “觉远……”赵猎一抬头,觉远正向殿外走去。

    赵猎示意马南淳、施扬、王平安将财宝搬运出去,丁家姐弟打扫战场(捡弹壳、搜贼人兵器浮财什么的)。然后快步赶上,招呼一声:“和尚对这片山区熟不熟?”

    觉远转身颔首:“小僧虽非粤东人氏,然于寺中出家七载,常随师伯师叔师兄下山化缘,足亦踏遍方圆数百里,周遭形势了然于胸。不知可有能助义士之处。”

    赵猎喜笑颜开:“有,太有了——我需要一个向导,送我们出山,到码头。”

    觉远摇头:“小僧无法远行,恕难从命。”

    赵猎大摇其头:“大大不妥,和尚当知贼寇陈懿必会来此,届时发现人死财空……和尚,你是想与师兄弟共登极乐么?”

    觉远口宣佛号,摇头道:“小僧尚有使命在肩,未可舍下这副皮囊。”

    赵猎目光迥迥:“既如此,何不同行?”

    觉远沉吟一会,神情毅然,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赵义士若能答应小僧一事,小僧愿为前导。”

    赵猎很痛快:“行!”

    觉远当下带领赵猎往后院禅房走去,来到方丈室时,推开门,把床榻移开,然后撬起地上一块砖,脚蹬缺口,用力一推。砖板滑开,豁然露出一个黑魆魆的地下室。

    不会又有什么宝藏吧?赵猎寻思着走近,火把一照,映出洞底下一张张惊惶、恐惧、脏兮兮的小脸……

第三十三章 【未来战士(上)】

    永济寺,方丈室阶下中庭,一群孩童规规矩矩席地而坐,只是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好奇的眼光多半落在丁小幺及他的猎枪上。比这些孩童大不了多少的丁小幺扛着猎枪,鼻孔朝天,神气活现,一股孩子王的架势。

    方丈室前,觉远正向赵猎等人叙述这群童子的来历。

    “……他们都是主持这两年收留的孤儿,共三十二人,其中男童二十五,女童七人。他们当中,有南渡的京城(临安)士人遗孤;有父兄皆将士,战殁后托孤;有赣、闽逃难者亡故后的孤儿;也有附近村寨百姓因家贫无法养活,送到寺里当沙弥……敝寺近年常常外出化缘,多半就是因为要养活他们。”

    “当日贼人闯寺,运财露白,主持便知要糟,素知我技击娴熟,便命我聚集全寺童子,俱藏于方丈密室中。这密室是前任主持所掘,用以储粮藏人,以为乱世庇所,不想今日得以大用……”

    “我等藏身于密室中,躲过一场劫难。但密室弃用多年,几无存粮,当日带入密室的食物不几日便吃光。不得已,小僧只能于深夜潜出密室,由枯井穿地穴,外出采摘些野果野菜蘑菇,运气好时再狩些野味——阿弥托佛,小僧又破一戒。”

    赵猎终于知道,觉远为什么明明可以脱身却不逃跑——带了三十二个拖油瓶怎么逃?就算真能逃出去,这三十二张嘴怎么喂?化缘?一天能化得一碗稠的不?

    觉远继续道:“上月初,主持的师兄、嵩山少林寺僧正福泽大师来信,称可接收这批孤儿。主持原本安排小僧护送他们前往少林寺,尚未成行,便生祸端……”

    “嵩山啊,在开封故地,远得很。这兵荒马乱的,带着数十童子,只怕尚未出粤就……”马南淳摇摇头,显然很不看好。

    “所以你不打算带他们到少林寺,而是让我接收。”赵猎这时若还不明白觉远所求之事,就太智硬了。

    觉远顿首合什:“赵义士智勇兼备,宅心仁厚,又获贼人宝藏。收留这些孤儿,为仆役使,于其有幸,于己有利,何乐不为?”

    赵猎摸着下巴,夸自己“智勇兼备”,还沾着点边,“宅心仁厚”是什么鬼?何时看出我有宅男之心,仁慈厚道了?想起觉远刚才说这话时,朝丁家姐弟与王平安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丁家姐弟,一个少女,一个半大孩子;王平安,一个废人。寻常人把这样几个人收来当仆役使已经是很好心了,怎可能还重用?能这样做的人,岂不当得“宅心仁厚”四字。或许,觉远正是看到自己对待丁家姐弟及王平安的态度,才放心将这三十二孤儿相托吧。

    赵猎看了这些孤儿一眼,大者不过十二、三,小的才五、六岁。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个个面黄肌瘦,身体孱弱,跟刚见丁小幺时差不多……嗯?丁小幺。

    要说这六人小组中,最拥戴自己的人,非丁小幺莫属,可以说是他的铁粉。为什么六人(加上宫女舒儿)当中,只中丁小幺最粉自己?刨掉其它各种因素,年龄是主因。少年、儿童,思想单纯,最是崇拜英雄豪杰,最向往神奇之事物,而一旦崇拜就坚定不移。

    赤子之心,最为忠诚。少年虽少,猛士可期。

    见赵猎沉吟,施扬上前一步,低声道:“孤儿是可怜,只怕不好养。”

    觉远闻言,神情一黯。

    丁小伊瞪了施扬一眼:“要你管!再说了,也不白养,和尚不是说了,以后会有用……”

    “小伊说得对,会有大用。”赵猎豁然而笑,大手一挥,“这些孩童,我全要了。”

    觉远喜不自胜,连连合什道谢。

    马南淳直皱眉,刚想劝说,却被赵猎抬手止住,自顾对觉远道:“和尚不忙谢,我也有个要求——我们就这几个人,还有要事待办,我需要你跟我们一起走,照料他们。”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觉远思索片刻,爽快同意了。

    赵猎那个乐啊。好像觉远和尚这样不贪财、人老实、身手好的帮手到哪去找?这一趟,陈懿是人财两失,自己是人财两得。

    天色微明,永济寺前大大小小数十人及骡马车辆将窄小的山道挤得满满当当。

    寺内,天王殿前,赵猎将最后一捆柴草扔在天王殿坚闭的大门下,从施扬手里接过火把,对觉远道:“我们不能留下痕迹。血迹是洗不净的,弹头是抠不完的,弹壳也会有遗漏。为了保密,必须烧掉。”

    觉远犹觉不舍:“未必非得烧掉吧……”

    赵猎一句话就击碎了觉远的侥幸:“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陈懿动手?自己动手,最多只烧一座天王殿,陈懿动手,则会把这里烧成一片白地。”

    觉远顿悟,没错,就是这个理。找不到任何痕迹,陈懿就算再怎么暴怒,也未必真个动手烧寺,因为他一烧,就真的什么痕迹都没了,所有线索都将断掉,想报复也找不到人。留着不烧,细细搜查,指不定啥时能翻找出蛛丝马迹来。就算真找不到,时过境迁,也未必有心思理会这事了……

    觉远毅然向赵猎伸出手:“我来吧。”

    当第一缕青烟升上高空,觉远带着一群孩童,一齐伏跪在山门前,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许多孩童呼唤着“师父”,号啕大哭。

    马南淳侧首看着赵猎,摸不透他的心思,想想还是劝诫道:“贤弟,宅心仁厚是好的。但咱们这次可是重任在肩,带上一群孩童,怕是不妥吧?”

    赵猎不错眼珠盯着火势,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你说带上一群孩童累赘,那带上十几车财宝不一样累赘?是不是也扔了?”

    马南淳苦笑,不再多言。

    熊熊火光中,一行人渐渐远去。

    ……

    两天之后,一片灰烬的天王殿遗址前,多了两具无头尸体。

    尸体前立着一个须发猬张,面空扭曲的大汉,双手驻着染血的九环大刀。

    陈懿。

    他的确没烧寺庙,但他的怒火需要发泄,报告坏消息的小毛贼,就成了他暴怒的牺牲品。

    陈懿只派侄子率十二贼人来看守他的财宝,除了不欲人多引人注意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对这精选出来的十三悍贼很有信心。这些人个个是悍贼,几乎全是牌子头,都是给他十年以上的老弟兄。嗜血、凶狠、狡诈,是这十三悍贼的标签。别的不敢说,以一敌五不在话下。

    究竟是什么人,能将这些好手杀个干净,尸骨无存?

    “大掌舵,只找到这些。”几个贼人在十几具焦黑的尸骸上捏着鼻子挑捡了半天,畏畏缩缩呈上一些黑糊糊的事物。

    陈懿阴沉着脸接过,将东西对着阳光,眯缝着眼——这是什么玩意?

    钢制的小珠子?还有,压瘪的铜套?这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会在尸体里?难不成,这就是他们致死的原因?

    陈懿缓缓合拢手掌,牙齿磨得嘎嘎响,仿佛在嚼碎什么:“拿我的千户牌把潮阳的兄弟们全召来,以我的名义给粤东十七家山大王、水把头去信。给我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把他们揪出来。我要他们把我的东西一点不少吐出来,然后,我要一口口生啖他们的肉!”

第三十四章 【未来战士(下)】

    海丰码头二十里外一片树林里,赵猎一行正在休息。经过两天的急赶,终于在次日预定时间赶到欧阳冠侯指定的汇合地点。

    欧阳冠侯是轻装上路,比他们早到一天,早派人在此等候。核对身份后,赵猎让马南淳前往接洽,他们一行人则在林子里等待。

    等待的过程赵猎也没闲着,经过两天观察,他发现这群孤儿中不乏好苗子,可以重点培养。

    “你叫张君宝?”

    “是。”

    站在赵猎眼前的是一个十二三岁,天庭饱满、眼细鼻隆、嘴唇厚实、面相有点憨、有点微胖的小家伙——是的,所有同伴都面黄肌瘦,只有他一个“小胖子”。当他报上姓名时,赵猎一瞬间都有些错愕。

    有点巧啊。先来了个觉远,现在又有个张君宝,这是闹哪样?

    赵猎上下打量小胖子半晌,除了还算结实,实在看不出什么出挑之处。笑问:“怎么你的同伴都那么瘦,唯独你胖?”

    张君宝擦了把鼻涕,一本正经摇头:“我不胖,我以前才胖。”

    赵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身后的丁家姐弟已笑成一团。原来这张君宝以前是货真价实的小胖墩,他是被生生饿瘦的。只是“本钱”太过厚实,哪怕是瘦了,依然比大多数孩童要壮胖许多。

    想通这一节,赵猎也只有摇头而笑,再问道:“练过武?”

    张君宝点点头:“跟觉远师兄学过。”

    赵猎转首问觉远:“学得怎样?”

    觉远也不知赵猎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那么感兴趣,老老实实回答:“君宝悟性很好,若不是性子跳脱,成就会更大。”

    张君宝低声嘟囔:“可他们都打不过我。”

    觉远一瞪眼:“你就只跟同伴比?对自个儿的要求就这么低?再说了,就算跟同伴比,你敢说就一定能打赢黑丸?”

    张君宝咧咧嘴,细眼朝身旁不远处某个黑影一瞟即收:“那个小黑猴是个怪物,我不是打不赢他,是追不上他……”

    “你就是黑丸?”当赵猎来到这个男孩面前时,立刻明白了两件事:一、他为什么叫黑丸;二、为什么张君宝说追不上他。

    因为,这是个黑人男孩。

    黑人男孩跟张君宝差不多大,身材偏瘦,头发又短又密又卷,扁鼻梁,厚嘴唇——是真的厚,张君宝的厚唇与他相比差远了。当他张开厚嘴唇一笑时,两排牙齿白亮发光,格外打眼甚至是晃眼。

    从他的外形看不出是否跑得快,但赵猎知道,黑人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尤其在看到这黑人男孩一桩奇特之处——每个孩童都穿着鞋,唯有他光着脚。这一路走来他就光着脚,推着小车,比所有同伴都快。

    又黑跑得又快,难怪叫黑丸。

    听到赵猎问话,黑丸点点头,露出个憨笑,丑萌丑萌的。

    觉远上前搅住黑人少年的肩膀,对赵猎道:“他是泉州番商家的昆仑奴,主人因事触怒色目商,其人与蒙、汉副都元帅李恒有旧,遭诬陷破家。他逃出泉州,一路漂泊,几近饿毙。后为外出化缘的主持所救,带回寺中。”

    黑丸忙纠正:“是你背我回山寺的……”黑人男孩说话的腔调有点怪,好像舌头短了一点,又似含了一口饭,含含糊糊的,非竖耳仔细不能听清。

    觉远微笑:“可我是奉了主持大师之令啊,所以说是主持救你没错。”

    赵猎初时不明白昆仑奴是什么,经马南淳解释,方知通常代指肤黑奴隶。此说最早出自唐朝,当时有流传的一句行话,叫做“昆仑奴,新罗婢”。新罗的婢女等同于今天的菲佣,受过专业训练,乖巧能干。而昆仑奴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贵族豪门都抢着要。

    现在的黑丸还是个小黑猴,不过从他的体质看,不出五年,必是个体壮如牛的家伙。

    赵猎可没有种族歧视,相反,他很乐于使于黑人,将来航行五大洋,说不定要招揽更多黑人水手哩。

    “俺叫蚱蜢,这是俺弟弟跳蚤。”

    站在赵猎跟前的,是三十二孤儿中年龄最大的少年,不满十四的蚱蜢。少年很瘦,甚至有点皮包骨,但骨架粗大,若营养跟得上必是一条壮汉。不过他的弟弟跳蚤却完全相反,又瘦又小,拖着两条浓鼻涕,不时吸一下,吧嗒两口……

    赵猎好笑:“为何叫这个名?”

    “俺娘说名贱好养活。”

    赵猎伸手捏捏少年的骨骼,稍用力一捶,少年微晃却没动,赵猎点点头:“你娘说得没错,你很好养活。”

    张君宝出身官宦世家,黑丸是逃奴,蚱蜢、跳蚤兄弟是行朝将士家眷,还有更多的是两淮难民遗孤……他们来自不同地方,在乱世中他们的生命便如嫩芽一般随时会被践踏成泥。但若能为他们撑起一片风雨,终有一日,必成长为参天大树。

    赵猎叫过觉远:“这几个都是好苗子,和尚多费点心,好生栽培,将来必有大用。”

    觉远点头道:“小僧也知道,这两年也有指点,有的悟性好,有的底子扎实,都很不错。只是寺中清苦,不沾荤腥,饮食跟不上,练武事倍功半……”

    “和尚放心,你只管操练。今后我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会不会成为以前的张君宝不敢说,最起码,不比现在的张君宝差。”

    孩童们一阵哄笑。张君宝一脸无辜。

    觉远合什深深一鞠:“赵义士功德无量。”

    “来了。”树林那头放哨的施扬飞快跑来,在他身后跟着马南淳及一个灰衣人。

    灰衣人年约三旬,灰巾裹头,身量中等,眉毛很浓,眼神凌厉,下巴留着短髭,脖颈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看上去精明中带着悍厉。他向赵猎拱手为礼,然后看向马南淳,并不说话。

    赵猎正奇怪,却听马南淳道:“这位是黑鸦中的暗爪士杨正,亦是当年随欧阳定军转战京畿,夜袭元兵之二十三义士之一。在与元兵激战中伤喉,从此失声。”

    赵猎肃然起敬,抱拳深深一鞠。

    杨正抬臂合手还礼,神色平静。

    “欧阳定军同意了,觉远小师父可以带着这些孩童与货物,跟着杨兄到三十里外的毕家庄休憩。毕家会保证人货的安全。”马南淳边说边向赵猎打了个眼色,赵猎看懂马南淳的意思,就是他们编造的货物来源没有引起欧阳冠侯怀疑。

    赵猎放下心,问道:“欧阳定军如何安排此次行动?”

    马南淳走近,跟他低语一阵。

    赵猎皱眉:“这跟我们的预案不符,看来我得亲自跟他商议。”

第三十五章 【联合营救】

    瞄准镜的镜头里是三艘大型战船,俱在千料以上。如蛛网般的缆绳系着巨大的桅杆,一层层帆布翼张如墙,装饰着兽头的船首及船舷战格竖着各色幡帜,在呼啸的海风中猎猎飞舞。

    双层楼舱上每隔五步便有披坚持锐的甲士,船舱周围更有持弓弩刀盾的军士巡逻,守御甚严。

    而在大艘大战船的四周,十几条细长体小、吃水浅的尖底海船——刀鱼船不停游曳,将途经的商船、客船远远驱逐开去。

    与岸相连的长长栈板上可见赤膊弯腰的挑夫,像蚂蚁搬家一样,将一袋袋米面、一桶桶酒水,以及瓜果蔬菜担上货舱。

    所有挑夫举动,全程皆在军士监控之下,不管是想揩油还是打别的主意,与找死无异。

    无论岸上海面,布防严密,堪称警戒森严。

    赵猎收回瞄准镜,并不回头,低声问身旁的欧阳冠侯:“你派出的打探者不会就混在挑夫里吧?”

    欧阳冠侯经历过太多生死,很多事都看开了,对事物基本没有什么好奇心。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难得勾起他一丝好奇。他一直以为,在这个来自厓山的小团体中,马南淳是必然的领导者,其他人都是随从仆役之流。能与之平起平坐又如此年少者,也只有少主那样的佼佼者。然而这个一无功名,二无出身的普通青年,凭什么就能令马南淳这样的人认同,不但凡事与其相商,甚至在某些事物上还以其为主导——便如这次联合营救。

    这个叫赵猎的年轻人在行军布阵上有何过人之处?对眼前这等令他这样屡经阵仗的老手都感到无比棘手的局面,又能有何作为?

    到目前为止,欧阳冠侯还没听到赵猎提出什么具体计划,不过赵猎的这身伪装却令他颇感有所获——在渔网上遍插树叶枝草,做成像蓑衣似的“网兜装”。然后选定潜伏地点,让同伴覆以泥土沙石掩盖。这样的伪装,错非脸对脸,几乎看不出来。

    他们一行五人披着这身网兜装,在距离战船不到三里处埋伏了三个时辰。先后有五拨巡哨经过,最近一拨就只七、八步之距,愣是没发现他们。

    欧阳冠侯决定今后把这网兜装做为暗爪行动常规装备。当然,还要配以驱虫药油,泥土里各种虫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听到赵猎的问话,欧阳冠侯低声答道:“赵兄弟所言不差,我派了三拨人手,以挑夫身份运送谷米上船,伺机打探丞相关押之所。可以确定必在中间帅船,可惜元兵防守甚严,无法进一步窥探。”由于伪装遮掩,视野受限,欧阳冠侯没看到赵猎使用瞄准镜,否则更不知如何惊讶了。

    赵猎再举起瞄准镜,看着中间帅船幡旗上斗大的“张”字,若有所思,好一会才道:“确定那帅船主将就是张弘范长子张珪么?”

    欧阳冠侯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没错,就是此人。当年南栅门之役,曾射杀我数名兄弟。哑士杨正伤喉之箭,便是此人所射。”

    赵猎眉尖一跳,难怪欧阳冠侯要支开杨正,让他与觉远一起看护一众少年孤儿。明面上看是照料周到,却原来是怕杨正在行动时冲动。

    “南栅门之役?”赵猎注意到一个问题,“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先前你提供张珪的资料里却说他才十七岁……”

    欧阳冠侯沉默一下,方道:“据说此子少年时便能挽强弓射飞鸟,尝从其父出猎,遇虎,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军皆惊……嘿嘿,古往今来凡神箭手多有射虎传说——哪来那么多虎给他们射!”

    赵猎也无声一笑,道:“看来这张珪是个少年神箭手了。”

    欧阳冠侯叹了口气:“神箭手并不可怕,就算排队让他射,能射倒几人?真正可惧的是,此人未及弱冠,便已授昭勇大将军、管军万户,佩其父虎符,镇守建康。此番随军与行朝大战,战后归建康。解送丞相,一是为显礼遇,二是其船坚兵利,又有勇略,押解可保无虞。”

    上万户!赵猎默默攥着瞄准镜,有些无语。一个下万户刘自立,就几乎给义军带来灭顶之灾。这个货真价实的上万户(管军万人以上),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

    赵猎猛力一振,脱网而出,用力呼出口气——管他上万户,下万户。眼下这家伙就只有三条船、一千兵,就当他是个千户!

    ……

    黄昏时分,回到临时行动据点的暗爪行动队一十七人全被赵猎提出的大胆计划吓往了。

    “你们两人潜水近船,然后上船纵火?我等见火起后立即驱船登上敌船,趁乱搜救丞相?”欧阳冠侯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盯住赵猎,先前的欣赏变成失望。

    “不是上船纵火,是在船底纵火。”赵猎不得不一再强调,“我跟施扬也不是嫌命长了,怎可能潜入敌船?真当人家上百守卫是泥人不成?”

    “船上纵火与船底纵火有何区别……”欧阳冠侯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定格了几秒才重新动起来,“船底纵火?船底怎么纵火?烧得起来吗?”

    “我自有办法让它烧起来。”赵猎神情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或疯狂的样子,“我只要求两点,一、我要的东西必须按时按量,在行动前准备好;二、火起之后,你们安排的内应船只必须马上将我们载上船,我们可不想跟战船一起沉了。还有,我要事先说明,我只负责烧船,打草惊蛇,迫使张珪不得不转移文丞相,使之暴露在我们眼前。能不能抓住这机会,趁乱救出丞相,就看你们的了。”

    既然是联合营救,自然要分工合作。赵猎只做自己能做的,并且还要尽量保住自己与同伴的小命。尽力而为,不逞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问心无愧了。

    欧阳冠侯瞪了赵猎半响,不知这个人究竟是自大还是自信,转头看向马南淳:“二先生意下如何?”

    马南淳苦笑,很想说“我意下如何?我想带着枪离开这个疯子成不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某与赵贤弟早有定议,凡攻略之事,尽数委之。某附尾翼而已,绝不置喙。”

    欧阳冠侯笑了,振衣而起:“冲二先生如此信任,冲赵义士如此雄胆,我欧阳冠侯敢不舍命相陪!”

第三十六章 【酒从天降】

    三月十四,夜空无云,月色澄明,海面波光粼粼。不时有刀鱼船静静划过,将粼粼波光扯成一弯细细白炼。

    战船一排排舷舱门窗紧闭,只有一扇窗打开,一个十七、八岁儒衫少年负手立窗前,静静欣赏碧海明月。若这少年青衫纶巾,摇着描金扇,漫步于青柳红楼之间,不识者只会当他是个偎花依柳的公子哥儿,绝难想像,他就是大元昭勇将军、上万户、建康府总管,张珪。

    舱门传来叩击及禀报:“将军,文先生带到。”

    张珪转身,整整衣冠,开门,合袖叠掌顿首为礼:“学生公端,拜见先生。”

    门外站着三人,两人押守,一人背映月光,昂然负手。泠泠月色下,身影清瘦秀逸,透着一股难言的茕茕孑立的孤独感。

    那人不动,只淡淡道:“将军乃一府总管,摄管万户,又何必过于自谦?”

    张珪笑容温文尔雅:“学生曾就教于中斋先生,二先生俱同出古心先生门下。故学生乃真学生而非自谦。”

    那人一震,踏前一步,室内灯光映来,但见此人四旬上下,眉清目朗,面容清瘦而憔悴,须发虽乱,却不减俊逸。虽然以囚徒之身面对敌军将军,腰板却直挺昂然,目光淡定如视匹夫。此刻微微动容:“中斋也被俘了?”

    “是,先生于厓山南礁两度投水,均为我军士所救还。家严多番劝说未肯降,以礼待之,命学生求教。”张珪半是赞叹半是叹息道,“先生博通古今,胸藏奇学,学生受教时日虽短,受益良多矣。”

    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好!好!”很明显,不是赞张珪学得好,而是为老友的坚贞不屈而欣慰。

    张珪不以为意,笑道:“今夜月明潮平,先生久居舱中想必也闷了,学生近几日多有怠慢,特邀先生共赏海上明月,碧海潮生。”

    那人大袖一拂,后退一步,朗声道:“大宋太子少保、信国公、右丞相文天祥,见过大元昭勇将军。”

    文天祥。

    张珪一怔,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大宋丞相如此正式报上全部官阶爵位,无异于宣告与自己划清界线。什么先生、学生,一概不认。果然正如父亲所言,是块又犟又硬的顽石。哪怕搬出其好友、宋礼部侍郎邓光荐为师当晃子,扯过故宋丞相江万里(古心)的大旗当虎皮,也未能令其放松警惕……呵呵,越是这样,自己越是要试一试,看是否真如父亲所言,连一丝缝都钻不进。

    张珪少年老成,颇有城府,笑容不减,肃手延请:“丞相请。”

    文天祥拱拱手,从容入坐。身后两押守鞠躬掩门,按刀守于门外。

    张珪敬酒,文天祥举饮,三敬三饮,始终一言不发。

    张珪举杯遥敬明月:“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情此景,丞相可忆乡梓?”

    文天祥停杯转首,遥望那轮硕大圆月,出了会神。正当张珪心下暗喜,自忖挑动了文天祥思乡之情,接下来可便宜行事。

    张珪刚想趁热打铁,再来几句思乡佳句,耳边却传来文天祥淡然声音:“阶下之囚,无心风月。将军若想吟诗弄赋,请换他人。”

    张珪差点噎住,捏杯的手一紧,小酒杯发出喀啦声响。张珪好一会才控制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也罢,先生既不想谈风月,那就谈国事。这里有一份邸报、一份军报,先生可取观之。”

    文天祥被囚系于元军大军,双耳难闻牢外事,对外界消息极为渴求。闻言也不客气,接过张珪递来的邸报与军报,一一观看,只是越看神情越悲凉。

    邸报重点是关于厓山之役结束后,元军追击残余宋军的近况。内中提到张世杰、苏刘义部被元军一路追击,损兵折将,穷途末路,庶几将亡。元军正加紧追剿中。

    军报则是元将刘自立、陈懿所呈,内容则是关于东岭陈家冲一役战报:“……银屏山聚义三十六匪,泰半授首;乱民三千,尽数诛绝。江氏竖子与数匪首潜逃。大元掩有天下,四海归心,纵有山岳之险亦难匿其踪,谅其难逃罗网。可笑鼠辈起事汹汹,犹叫嚣‘诛陈懿,迎丞相’,足不旋踵便伏诛……”

    文天祥手一紧,把军报攥成一团,须发衣袖无风自动。

    张珪看在眼里,方才那股憋闷总算消散,心下畅快,笑道:“江风烈嘛,我也听说过此子,素闻其勇毅之名,惜乎未能一晤,唯遣二将代某一会。其父道斋先生忠勇兼备,用兵雄奇,家严也颇称道。所谓虎父无犬子,江风烈在此窘境之下能闹腾出这般动静,也算不差了。刘自立‘鼠辈’之言,太过,太过……”

    张珪,就是陈家冲伏击战的真正幕后指挥。

    陈懿身为水军千户所千户,刘自立不过一下万户府万户,能指挥他却无法指使他——尤其还要陈懿以自己及全部身家财宝当诱饵。以陈懿之老辣奸滑,却如此心甘情愿的巨大付出,又岂是区区一个南人降将刘自立能做得到的?就算是刘自立自个,也没有权力动用全部军队——他上头还有个达鲁花赤(蒙语“镇守官”)盯着呢,怎可能让一个南人降将把兵马全抽光?

    只有职权更在万户府之上的总管府总管张珪,才有这个权力。更准确的说,是张珪身后的那个人的威望——张弘范。

    张珪原本并不需要在海丰停靠补充食物淡水,但在获知海丰银屏山将有聚义起事,目的是营救文天祥后,便决定先发制人,将义军扼杀于萌芽中,以消除解送宋国丞相北上隐患。

    张珪先是放出风声,将于海丰停靠补充,以安义军之心(为了把戏做足,他也确实在海丰补充物资),随后暗调刘自立率三千兵马设伏。并利用义军首领欲除陈懿而后快的心理,以陈懿为诱饵,以宋三降将为内应,成功诱使义军入彀。若非欧阳冠侯及时出现揭破方遇龙,义军难逃全军覆灭的厄运。

    不过,在张珪眼里,义军已然全军覆灭了——就只逃了大猫小猫三两只,聚义叛乱被瓦解,营救行动夭折,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此役已大获全胜。

    “运筹海上,决胜山林,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军报上刘自立的溢美之辞固然有拍马的成分,但不得不说,无限接近事实。

    “丞相请。”张珪笑吟吟再举杯。

    文天祥端杯站起,走到舷窗前,面西举杯向海面一泼:“此杯,敬银屏山诸壮士英魂。”

    酒水如雨点洒下海面,尽数淋在附着于船底侧的一个黑影头上。

    “不会那么倒霉,碰到哪个醉鬼撒尿了吧?”黑影低声呸了一口,抹了把脸,“唔,还好,是酒……”

    月光斜映,照在黑影脸上,赫然是赵猎!

第三十七章 【燃气瓶的威力(上)】

    早在张珪宴请文天祥之前,一条巡逻的刀鱼船正按巡逻路线环绕一圈,然后往回驶去。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但若不是夜色掩护而是换成白昼的话,会很容易看到船舷两侧各挂着一个人。

    左赵猎,右施扬,船尾还附着个王平安——之所以临时决定带上王平安,是因为王平安称他可以找到船底的薄弱点。

    赵猎三人能搭上“便船”,可不是控制了刀鱼船巡守。这节骨眼上不敢节外生枝,也没必要,因为这条刀鱼船巡守牌子头就是黑鸦外围成员之一。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内应,这次行动才有成功的可能。否则连战船都没法靠近,遑论奢谈纵火救人了。

    嗯,内应这种生物,不是张珪才会用,黑鸦组织本就是玩这个的行家里手。

    然而“便船”并不能将他们送抵终点,只能尽可能靠近战船,在预警范围外就得停下,否则会视为违令。这段预警距离足足八十丈,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海里潜泳这么长的距离而不浮出水面呼吸。至少赵猎、施扬都做不到。而一旦中途浮出水面,就有可能被战船或巡船上的巡卫发现,计划流产。

    所以,如何不惊动元兵情况下潜渡这八十丈距离,就成为成败关键。

    “兄弟,前面没法再走了,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船上的牌子头弯腰微微拱手,“祝顺利——若事不可为就尽快抽身吧,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哥儿……”

    赵猎双手扒着船舷没法还礼,只有点点头,道声多谢。船上两个军士奋力抬起一个木箱子,缓慢放进水里。木箱很沉,好在箱子面积大,周围又挂着几个浮囊,虽没入水面却并不下沉。

    赵猎、施扬、王平安分别挽起系在木箱上的绳索,分三个方向绷直,向刀鱼船上的牌子头及军士们挥挥手,深吸一口气,同时扎进水里。

    论水性,三人都是浪里白条级数。

    赵猎的职业要求他必须是游泳健将,毕业后分配到北海,他还抽时间想考个救生员执照来着。

    施扬出身虎翼水军,水性自不消说。王平安是船工,无论内湖还是海上都是一把好手。

    事实上赵猎的六人小组个个水性都很好,包括马南淳这位秀士在内。之所以没让丁家姐弟参与,是因为这计划不光要求水性好,还要有相当的体力。

    然而哪怕是自诩水性最好、憋气最久的施扬,也没法在海浪激流中潜泳八十丈。

    “最多二十五丈,必须换气,八十丈最少换气三次。若拖重物,得四到五次。”施扬在黄昏时到海边连续测试三次后如是说。

    赵猎与王平安也做了测试,需换气四次,拖重物则次数更多。

    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水底下,穿着紧身水靠的三个人,各用绳索牵引木箱,二前一后呈品字形向前方游去。他们尽量顺着浪潮奔涌的方向,透着水面朦胧灯火校准方位。

    三月中,晚间颇有凉意,海里温度更低。饶是三人穿着紧身单衣外罩水靠,还不停运动,依然感受到冰冷砭肤的寒意。还好,只是砭肤,没有刺骨,所以,还能忍受。

    潜泳二十丈后,王平安首先伸手按住赵猎腿脚,这是需要换气的意思。赵猎再按住身旁的施扬肩膀。于是三人缓缓停下,各自摘下腰间一个皮球样的充气皮革,拔出木塞,用嘴凑上去深而长地吸上一口。

    没错,气囊。

    赵猎让欧阳冠侯所准备的东西里,最重要的一样就是气囊。先是找来几个皮水囊,找巧手妇人再密实缝几遍针脚,确保不跑气,再缝一肠指状吸口,然后到冶铁铺用鼓风皮囊灌足空气,扎紧封死,便制成简易气囊。

    一个这样的气囊,可供一人潜泳六十丈,正好抵达目标。每人各带三个,足够一个来回,多出一个备用。

    欧阳冠侯看到这气囊时,表情跟看到“网兜服”一样,也终于明白,赵猎没有疯,他是认真的。

    由于潜入预警区域,并无刀鱼巡船,而战船巡卫距水面太远,又有天黑加成,很难发现。

    一刻时后,喘着大气的三个人头钻出海面,他们头顶,就是元军战船。不过因为浪潮推涌,他们偏离了目标,这是左翼的战船,他们的目标,是中间的帅船。

    三人调均气息,检查木箱、绳索,确定没问题后,吸饱空气,互相点头,同时下潜。

    一炷香后,三人顺利潜到帅船底下。赵猎、施扬各用一手攥住木箱,另一只手扒住船底附着物,耐心等待。

    王平安贴着船底,这里摸摸,那里抠抠,开始寻找薄弱点。

    宋代及此后几百年所造的海船都是木船,木船长期航行于海上,船底会被各种海生物如海藻、珊瑚及贝类生物附着。大量海生物附着的结果,不但降低航行速度,也增加了船身自重,还有可能腐蚀船板间隙粘合剂,造成不可测的风险。所以海船需定期到船坞清理船底附着物,但除非是刚做过清理,否则船底多多少少都会有附着物。

    赵猎、施扬正是扒在这些附着物上,才得以保持身体稳定,不被海浪冲走或下沉。

    而王平安要寻找的薄弱点,就是被海生物腐蚀的船板间隙。

    海浪激涌,冲击着他的身体,凉冷与紧张,令他不停颤抖。咸咸的海水浸进独眼,令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不到,耳朵也灌满海水,什么都听不到——但他不需要听,也不需要看,他只需触碰。

    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从锐利的牡蛎壳上划过,从船底尖锐木茬上抹过,从长满倒刺的海藻上掠过……王平安浑然不觉。他自告奋勇来做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划破点皮,出点儿血算得什么?

    当摸到吃水线上方二尺某处时,王平安神情一喜,从袖兜里摸出一枚铜钱,对准两块船板间隙用力一塞,松开手时,铜钱边儿竟被稳稳夹住,船身摇晃,竟没掉下来。

    王平安轻吁口气,独眼眯起,拔出短刃划了个圈,然后游到赵猎身旁,向他竖起拇指。

    赵猎将绳头交给王平安,让他与施扬牵着继续保持木箱平衡,从皮囊里取出一根铁锥子,按王平安指点,摸到那枚铜钱,拔掉,锥尖狠狠锥进去,然后开始旋扭。

    这铁锥子就是赵猎让欧阳冠侯做的第二样东西——带螺旋纹的铁锥。

    这时代可没有螺纹铁器,宋人无论做家具还是造船筑屋,采用的都是榫卯结构,利用木材互相咬合,以取得稳定结构。螺纹这种东西,别说没有,听都没听过。所以赵猎提出来时,铁匠懵逼了好一阵,不明白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最后还是用翻模法铸造出来。虽然不是很规整,经过人工锉磨,倒也勉强可用了。

    赵猎用力转动一字形木把,铁锥一点点旋入。由于双脚没有着力点,又只有一只手可用,加上船身不断摇晃,难度相当大。初时非常艰难,半天才钻进一寸,不过越到后面越顺。

    钻入三分之一后,赵猎筋疲力尽,换施扬上。施扬同样折腾得力竭,再钻入三分之一。

    赵猎双手板住铁锥,整个人吊上去,使劲摇晃一阵,铁锥纹丝不动。

    “成了。”赵猎示意二人把木箱绳索割断并打开箱子。

    施扬与王平安一直很好奇木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但赵猎一直不说,也没让他们看,两人也只好当闷嘴葫芦。此刻当二人打开木箱之后,大眼瞪小眼——一个铁桶,很重的铁桶。有奇怪的把手,桶面似乎还写着字,不过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玩意?不是要放火吗?怎么弄个铁桶来?

    王平安:“桶里装着火药?”

    施扬:“该不会是猛火油吧?”

    赵猎神秘一笑:“比这些厉害多了。”

    当然厉害多了,因为这“铁桶”,就是后世厨房必备、居家必需的——燃气瓶!

    黑枪基地既是黑作坊同时又是黑枪团伙的生活区,自然少不了这生火做饭的工具。这玩意爆炸的可怕,是人都知道。

    赵猎在获知文天祥将从海路解送上京后,就萌生了用燃气瓶炸船的想法。安全、可靠、威力大,一个10公升燃气的燃气瓶完全可以当炸弹使用。只要位置选择得当,炸沉一艘木船未必不可能。

    为了实施这个计划,赵猎不辞劳苦,赶着大青骡子,一路从厓山将燃气瓶运到银屏山,又从银屏山运到海丰码头,再费尽心力潜泳送到元兵帅船底下。此刻,这次漫长的旅行终于结束,到了它大显神威的时刻。

    赵猎奋力将燃气瓶挂上铁锥,用一字柄卡住,“嘭嘭”拍拍船底,拧开阀门,呲牙一笑:“开饭喽!”

第三十八章 【燃气瓶的威力(下)】

    七里之外一片滩涂的礁石上,丁小伊手里的瞄准镜不停在左右手之间交换,一只眼睛乏了又换另一只眼,身旁的丁小幺催要了五六次,就是不肯给。

    “看到了没?看到了没?”丁小幺催要不得,也只能翻来覆去叨叨这句。

    丁小伊被问得烦了,没好气丢下一句:“自个儿没眼睛啊,瞪着你那俩窟窿眼看去。”

    丁小幺瞪着俩窟窿眼,只是没看战船那边,而是气鼓鼓盯着阿姊。

    丁小伊没理会弟弟的怨念,她的手心全是粘粘的汗,不管海风怎么吹都不干。自打阿爷遇害后,他就是她们姐弟的依靠。他太能耐了,很多时候,她拼命努力追赶他的脚步,生怕被拉下了。但生平第一次,她不希望他太能耐。人太能耐了,就会逞能,便如这一次。

    夜闯敌船,三人对千军,跟闯老虎洞差不多吧。那个暗爪头领据说跟元兵打过很多仗,甚至潜入元军大营探查,出入自如。可他都说出“舍命相陪”的话,这一趟的危险可想而知。

    也许,不该再找那个巴根拼命。还是听从他的话,等弄到船后,就跟着他去航海吧,去他所说的那叫什么“美州”的地方。那地方,真有那么美吗……

    “阿姊,你说会不会出事……”

    思绪被打断,丁小伊愤愤道:“闭嘴,你这乌鸦嘴。你很想赵大哥他们出事吗?”

    “不是,我当然不想……但他们去了好久,赵大哥说的大烟花都没出现。”

    “那就多看少说,别眨眼,要不烟花放完了你都没看见。”

    “怎么会,阿姊你少唬我……”

    礁石后面,藏着几条小舢板。马南淳、欧阳冠侯及十余暗爪队员,人皆着水靠,掖短刀,半数携带弓弩、火箭及火油。人人都在等待着火起的那一刻,虽然眼睛发酸发胀,却没人敢合眼。

    姐弟俩的焦虑,只能通过拌嘴来缓解,马南淳与欧阳冠侯则只有低声交谈。

    “马兄,不是兄弟我探人隐密,实在是……”

    马南淳苦笑:“欧阳兄不必问我,我也不知道。”

    欧阳冠侯大讶:“马兄也不知那木箱内藏何物?”

    马南淳半倚着湿漉漉的礁石,摊摊手:“别说我不知,就连同去的施扬、王平安也不知。”

    欧阳冠侯摸着短髦,眼神闪动,欲言又止。

    马南淳居然猜出他想说什么,摇头道:“倒不是赵贤弟不信任我等,而是……用他的话说,此乃奇物,非我等所能知。”

    欧阳冠侯瞠目:“马兄世代书香,亦曾中举及第,更身居枢院承旨。论学问,这闽粤之地没几人能及得上。那赵兄弟居然这般说……”

    马南淳连连谦逊,神态没有半分做伪,反而很认真:“我这贤弟是个奇士,手里有许多奇物。他说非我等所知,那就一定非我能知。”

    欧阳冠侯想起与赵猎相识不过半日,那年轻人已弄出好几样让他这老江湖都吃惊的东西,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奇士。

    却听马南淳低笑道:“这箱子是赵贤弟从厓山一路带到此地的,若我所料不差,多半会是……”

    “马秀士,让这位大叔给我们一条船。”

    马南淳的猜测被打断,回头看去,丁家姐弟把枪用麻绳层层包裹在木桨上,暗夜之中,颇有隐蔽性,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要过去看看。”丁小伊说话声音又快又脆,给人一种很干脆同时很坚决的感觉,“赵大哥他们需要帮助。”

    马南淳皱眉:“先前怎么说来着?以火为号,火未起不宜冒进……”

    “都过了这么久,万一赵大哥他们有危险,需要我们帮助而我们却在这傻站着什么都不知道也做不了……”丁小伊大口喘气,鼓鼓的胸脯起伏,眼神坚定,“我们要过去帮他。”

    “你们过去能做什么?”

    “随机应变。”

    马南淳被气乐了:“还随机应变……别忘了,赵贤弟已经制定规矩,违反者将受严惩。丁家小娘,你上回在永济寺已经违反过一次了。当时规矩未定,不便追究,但如今已立军规。你可知何为十七禁五十四斩……”

    “斩你的鬼!”丁小伊一挥桨,要不是马南淳见机闪得快,还真有可能被拍中脑袋,“等我帮了忙,看赵大哥斩谁!”

    欧阳冠侯倒是很欣赏这率真爽直的少女,笑着打圆场:“行行,这船我给你,但有一条。”

    “什么?”

    “再等一炷香。”

    “不行!半炷香也不等。”丁小伊丝毫不肯妥协。

    欧阳冠侯摊手:“那就没法了。”

    “你给不给?”丁小伊把木桨枪口对准欧阳冠侯。

    欧阳冠侯眨眨眼,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可威胁的。

    马南淳吓得忙拉他闪开:“丁家小娘,有事好商量,万万不可鲁莽。这枪声一响,可就暴露了。”

    “我数三下,不给就开枪。”丁小伊毫不理会,竖起手掌,然后开始屈指计数,“一、二……”

    轰!

    “欧阳兄……”马南淳回首正要劝欧阳冠侯答应给船,突如其来一声巨响,震得马南淳双膝一软,差点就喊出“你真开枪啊!”

    然而马南淳终究没喊出这句话,因为他看到了一团巨大火球,从帅船底部喷出,如同蛰伏海底的巨龙,向胆敢打扰它的人类玩具喷出愤怒的龙焰。

    火光照亮海面,照亮夜空,照亮三艘战船上千军兵及水手船工惊骇欲绝的面孔,也照亮了礁石上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表情。

    “但愿他们没发懵,记得趁乱救人。”赵猎浮出海面,吐出一大口咸苦海水。在他身后,施扬、王平安相继浮出水面,望着百尺之外冲天火光,不停咂舌。

    不怪他们那么吃惊,10升燃气瓶爆炸威力相当于145公斤TNT当量,而TNT的威力是高纯度黑火药的十几倍。数千斤黑火药爆炸,这时代可没几个有眼福见过。

    剧烈爆炸把船底炸出半间房子大小的窟窿,整艘船的侧部都燃烧起来。对于一艘船而言,无论是古代木船还是现代铁甲船,甲板或塔楼被炸成这样还有救,但吃水线被炸,沉定了!

    剧爆令帅船猛烈摇晃,大量海水灌入使船身倾斜,毫无防备的元兵、船工、水手像下饺子一下噗嗵嗵掉进水里。船工、水手还好,要么死命游向海岸,要么抱住各种碎片浮木。元兵就悲催了,因为他们是着甲兵。

    由于海上行船,无需耗费体力,而且身为万户亲卫,自须披坚执锐,以彰显威仪。所以帅船上的巡卫多是甲士。陆地上看着威风又强悍的甲士,一落水就往海底沉。想卸甲?到海底慢慢卸吧。

    由于燃气瓶燃爆得太快,赵猎三人并没能游出多远,他们前后左右掉了好些元兵。对这些只能喊救命的家伙,赵猎可没兴趣再踩上一脚,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噗嗵!又坠下一人,溅得赵猎满脸水花。赵猎抹一把脸,唔,这回是个小伙子,没披甲,穿儒服,不是元兵。长得蛮清秀的,不过水性不咋地,边扑腾边喝水。看到赵猎在侧,竟向他伸出手。

    赵猎正犹豫要不要施以援手,突然几根杆子伸来,将他与少年隔开——是一条最先赶到的刀鱼船。

    “将军,抓住!”船上牌子头大呼,众军士七手八脚忙活一阵,终于将少年搭救上船。

    将军?这么年轻的将军?不会那么巧吧?赵猎下意识按住腰间油纸包里的手枪。

    这时帅船几个负盾卫士攀着附网咚咚跳到刀鱼船上,一上船就摘盾团团护住少年,纷纷问安:“总管,无事吧?”

    “无事……咳咳咳咳……我……咳咳,本总管能有什么事……”

    总管!赵猎狠掐一把大腿肉,疼得一哆嗦。多好的机会,眼看就要逮到——不,是自己撞上来的一条大鱼,偏偏大意放走了。

    如果现在有条船,快速靠上去还有机会,但在水里就没办法了。这会工夫,估计马南淳、欧阳冠侯他们才刚出发,也指望不上。

    眼见刀鱼船渐行渐远,赵猎朝刀鱼船方向吐出一口咸水:“张珪,算你命大。”划水转身招呼施、王二人,“没咱们的事了。”正要潜入水底开溜。隐约听到那张珪的声音传来:“且住!快,把文天祥捞起来!”

    赵猎一怔,止住潜势,转过头来。

    文天祥?!他也落水了!

第三十九章 【枪械VS弓箭】

    火光明灭间,一条刀鱼船正快速冲来。

    王平安摘下后背猎枪,就要把船上的元兵打下来以便夺船。

    施扬眼力甚好,一眼看出正是送他们穿越封锁线的黑鸦内应,急忙托住枪口:“别开枪,自己人。”

    赵猎早已奋泳而近,扒住船舷,对牌子头道:“找到文丞相了。老哥,我们需要船。”

    这会正有一个落水的元兵扒着船舷翻滚上船,闻言一愣,腾地坐起。

    牌子头眼神一厉,手腕倏翻,寒光一闪没入元兵脖子。

    元兵双目怒凸,捂住脖子,指缝间大股鲜血涌出,嗬嗬数声,慢慢软倒。

    牌子头抬脚一蹬,将元兵尸体踹下海里,然后向赵猎一挑大拇指:“小哥儿,整出恁大动静,硬是要得。来,上船!”

    赵猎却扒舷不动:“老哥,这样你们会暴露的,我们只要船,给船就好。”

    牌子头豪笑一声:“但能救得文丞相,便是暴露十回也值当。这劳什子牌子头也没啥好当的。”

    人家那么爽快,赵猎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下回头招呼施扬与王平安上船。

    赵猎边撕开油纸包,露出雷明顿霰弹枪,边正式自我介绍:“在下赵猎,那是施扬,那位是王平安。”之前执行任务,为了减少暴露风险,彼此不通姓名,现在则没有这个顾虑了。

    “叫俺老石就好。”牌子头按赵猎指点的方向,招呼手下六个同伴,奋力向前划去。

    前出十数丈,隐约见到张珪所乘刀鱼船。此时船已停下,船上几个军士正用竹篙在海里捞着什么。另有几人张弓搭箭对着海里扑腾想扒船的元兵,不断发出警告。

    老石手一慢:“是……是总管。”倒不是老石的眼力好,而是那船上不知何时挑起了一面大旗,旗上清清楚楚写着个“张”字。这是张珪的将旗,其意在告之所有元兵,帅船虽沉,本将犹在,以安军心。

    喀啦!赵猎一拉枪机:“靠上去!管他什么总管,老子要把他打成大内总管。”

    老石显然听不懂这个梗,急促道:“总管身边的是‘连珠士’,都是以一敌十的强弓手,个个能射连珠箭,不可接近!”

    赵猎立刻对同伴道:“靠上去后,先集中打盾牌后面的弓箭手,然后使劲朝张珪招呼。”说罢屈左膝蹲跪船板,举枪瞄准,大声道,“准备完毕。”

    施扬双管猎枪一卡:“准备完毕。”

    王平安独目朝三连发单管猎枪缺口一凑:“准备完毕。”

    老石与同伴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三人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三人刚才只凭一个百来斤的木箱子就炸沉了一条船,给他们的感觉太过震撼,此刻看三人认真专注端着铁管子的模样,怕是真有几分把握。眼下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不发了。老石等人一咬牙,俱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摇桨。

    此时不光老石这条刀鱼船,四面八方巡逻的刀鱼船在震惊过后,都纷纷赶来,只是速度有快有慢,因此老石这船一时间并没引起张珪及其护卫的警惕。

    张珪的船只停下捞人,老石的船只急速前进,两船距离越来越近。赵猎在船头看得清楚,那船上几个军士用竹篙并不止在救人,更在杀人。落水之人,便是抓到一根稻草也视为救命,更何况是竹篙。然而军士们接到的命令是只救一人,其余人但凡抓竹篙的全摁压下去。非但不能救,甚至自行游来的都被弓矢威胁,因为刀鱼船快超载了。

    赵猎不认识文天祥,施扬、王平安包括老石都不认识。在如此混乱危险的情况下,想救人只有一个法子——让敌人帮忙。

    所有试图抓竹篙或靠近船只的元兵都被驱赶,只有一个发髻散乱、在海面浮沉的人被一根竹篙挑住衣领、一根架在腋下,使劲往刀鱼船拖,偏偏那人还不配合。

    文天祥!

    “快快!捞他上来!”张珪语气急促、一反常态。因为此时被“掏腹”的帅船已沉没到甲板处了,很快就要没顶。一旦战船完全沉没,附近大小船只及落水人员有多远跑多远,否则沉船瞬间会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将周围一切都吸进去。这也是帅船被袭,周围两艘战船却没赶来救援的原因——如此剧烈的爆炸及所造成的破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船没救了!

    “准备竹篙,把文丞相捞上来。”赵猎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同时他手里的霰弹枪也在两个目标间游移:一个张珪,一个连珠士。这是他取近解决的目标,施扬、王平安各有目标,帮不上忙。

    张珪没有弓,连珠士有弓箭;但张珪被几面盾牌护住半身,而连珠士完全暴露。如果先打张珪,有盾牌掩护,命中率降低百分之五十,并有可能被连珠士反击,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三箭连珠,堪比三连发猎枪。先打连珠士可解除被反击的隐患,但放过这大目标又不甘心……

    究竟先打谁?

    与此同时,张珪似乎心生警兆,朝这边看了一眼,突然抬手,他的手里居然有一张大弓!只是他双手下垂,被盾牌遮挡,加上天黑,居然一时没发现。

    “我操!”赵猎只来得在心里大骂一声,用力扣动板机。

    张珪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夹取一箭搭在弓把上,直指赵猎,引弦而射。

    嘭!

    嗖!

    枪响弦动,几乎不分先后。与此同时,一股激浪狠狠拍来,将两条刀鱼船打得向一侧倾斜。

    张珪大叫一声,额角迸出一朵血花,仰面栽倒。用盾牌挡在他身前的护卫也惨叫着捂脸扔盾,摔下海去。那名连珠士亦痛呼丢弓,显然手部中弹受伤。

    一枪死伤三人,也只有霰弹枪,也只有在这拥挤的环境下才能做到。

    赵猎也往后倒,他没有中箭,纯粹是本能做规避动作。劲矢从他耳边三寸掠过,箭矢特有的强劲啸声令人头皮发麻。身后传来闷哼,却是一名军士被误伤,箭矢穿透小腿,鲜血淋漓。劲道之强,令人咂舌。

    赵猎知道,他这条命其实是那股海浪救的,然而救了他性命的海浪却没能救张珪三人。这并不是海神或龙王爷偏心,而是因为双方武器属性不同所致。

    张珪再神射,箭矢也属于精准射击,船身一倾必定偏离目标。而赵猎的霰弹却属于漫射,十二颗钢珠是呈扇形打出的,偏三寸也好偏五寸也罢,总有一颗钢珠会击中你。

    海上对射,枪械VS弓箭,枪械胜出。

    赵猎枪声一响,施扬的双管猎枪、王平安的三连发猎枪一齐开火集射。

    嘭嘭嘭嘭嘭!

    五枪爆射,霰弹乱飞,刀鱼船好似下了一场钢雹,拥挤在船上的元兵身上溅起一蓬蓬血雨,噗嗵嗵掉进海里,眨几下眼的工夫,几乎被一扫而空。

    等赵猎翻身而起,端枪欲射时,对面刀鱼船上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人了,仅剩的几人不是蹲就是趴,全靠盾牌抵挡才捡了条命。谁也不敢再露头,瑟缩在盾牌后发抖。

    老石及同伴们早忘了划桨,更忘了拿竹篙捞人,俱被这惊人的杀戮效率惊呆了。

    四周海里船上的元兵见此情景,无不惊呼一片。

    赵猎连唤老石几声,这位老兄还在发呆。事不宜迟,时不我待,赵猎把枪往船上一扔,一个猛扎子跳下海。

    等赵猎再从海面浮起时,胳膊肘里已挟住一人,拚命往回游。

    醒悟过来的老石也跳下海,与赵猎一起将那人架上船,立刻操桨拼命向外划去。

    帅船已淹没到楼台了。

    赵猎都没来得及上船,只扒在船舷边,大口喘气,眼睛一霎不霎盯住那同样伏在船舷的人:“看我有没有救错人——兄台贵姓?”

    那人抬头,须发散乱湿漉,浑身滴答淌水,脸色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长时间不见阳光,显得异常苍白,黑暗中望之如厉鬼。虽然形貌狼狈,但声音却与目光一样平和:“免贵,姓文,名天祥。”

第四十章 【脱 险】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条刀鱼船在前面拚命划行,后面十余条刀鱼船在拚命追赶。更后面,一艘大战船渐渐赶上。

    绷!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响起,一条细长黑影掠过夜空,将天边圆月划为两半,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坠下。

    啪!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船尾处赵猎一脸。

    是床子弩!

    一船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支巨大弩枪要是再准一点,不但能像串香肠一样把几个人扎个透心凉,强劲的余势还能将刀鱼船穿个大洞,让一船人喂鱼。

    “大伙再加把劲,前面就快到了。”赵猎眯着眼,迎着海风大喊,同时抢过老石的划桨,“歇会,我来。”

    老石的胳膊有点抬不起了,但仍摇头:“战船一时半会追不上,但有几条刀鱼船咬得紧,能不能再用喷火的铁管子把他们打翻了?”

    赵猎扭头目测一下,摇摇头:“不成,太远了,只会浪费弹药。”

    追得最近的刀鱼船都在百米开外,而霰弹枪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十米左右,就算是手枪,也不过五十米,根本打不着。实事上,单就射程而言,弓弩射程都比枪械远。赵猎的武器在近距离可以全面压制弓弩,但在远距离丝毫不占优势。

    突然有军士向后一指:“看,他们不射床子弩了,也不许射箭。”

    夜空之下,战船楼台上亮起一蓬火光,隐约可见有人挥动一面白色旗子。

    赵猎猜到是旗语,只是看不懂。

    老石眯眼看了一会,神情明显放松下来:“没错,这是禁射箭矢的旗号。”

    赵猎冲船中间的文天祥一笑:“托福了。”

    不用说,定是船上元兵接到命令,不得使用远程武器,以免误伤文天祥。虽然暂时免于巨弩乱箭的威胁,但船上众人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元兵为什么会弃强力武器而不用,还不是因为有把握能追上并活捉他们?

    一直沉默的文天祥开口道:“文某多谢诸君拚力相救。事若不可为,请凫水而遁,文某但留船上,元兵目标在我,谅必不会追赶……”

    赵猎大拇指点点自己胸膛:“我是目标,因为我可能干掉了张珪。这两位施扬与王平安也是目标,因为我们一起炸了船。那边老石跟他的同伴都是目标,因为他们帮助了我们逃离。我们都是目标,是一条船上的人。”

    文天祥看着坐在船尾的年轻人,虽然黑暗中面目模糊,但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很不寻常。此番若能逃出生天,必定再举义旗,联合四方豪杰共抗暴元。如此杰出之士,正该招至麾下,共攘义举。

    文天祥想到此处,合袖一拱,正要说话,却见赵猎腾地站起,摘下后背的铁管子,朝天一举。

    嘭!

    一声枪响,压过海潮,远远荡开。

    幽暗海面不知何时冒出几片帆影,有惊喜声隐隐传来:“赵大哥!是赵大哥!”

    两船相向,快速接近。

    欧阳冠侯豪笑声随风而至:“好手段,当真壮观,痛快!”

    马南淳却道:“可惜,我等未能及时赶到,错失良机。”

    欧阳冠侯赶紧宽慰道:“无妨,人没事就好。有此利器,何愁大事不成,咱们再好好商量,寻机再救丞相。”

    老石哈哈大笑,侧身一让:“你们好生细看,这是谁?”

    此时两船近在咫尺,并驱而行。欧阳冠侯与马南淳俱瞪大眼睛,望着船中间慢慢站起的那个人,脸上神情越来越激动。

    蓦然,满船之人,除了丁家姐弟之外尽数跪下:“丞相……”

    ……

    海面上被追逐的船由一艘变成三艘,后面追击的刀鱼船也不得不一分为三,而战船却只能选取一个目标。反正它速度快,一个不对再追另一个,逐一收拾就是了。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水下正有一群人以绳相连,朝岸边奋力游去。每游出一段距离,他们就取出气囊吸几口,然后再继续潜游。当气囊空气耗尽后,一齐浮出水面。

    众人随浪起伏,回首望去,黑暗的海面上,敌船正渐行渐远……

    一刻时后,一片乱礁沙滩上,或坐或躺着一群筋疲力竭的人。

    良久,有人摇摇晃晃站起:“丞相可好?”

    “某无事。”文天祥的声音虽虚弱,但语气平稳,一听便知无大碍。

    “大伙都无事吧?”

    “无事……”

    “赵兄弟在哪?”正是欧阳冠侯的声音,可能是咸水泡多的缘故,嗓子有点沙哑。

    “我在这。”

    欧阳冠侯循声走近,却见赵猎正倚着礁石忙活。他脚下铺着湿衣,其上摆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正用一个刷子一件件拿起仔细刷着。那个叫丁小幺的少年则小心给刷好的零件抹油。再看施扬与王平安,也在干着同样的活。

    欧阳冠侯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见他们如此认真而专注,也很知趣不问。蹲下身道:“在下有一事请教,还望赵兄弟不吝相告。”

    赵猎眼皮子都不抬:“你想问那火球是怎么回事?”

    欧阳冠侯眼睛不眨:“正是,能说么?”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赵猎淡淡道,“不过,我猜你真正想知道的,是这玩意还有没有,怎么制造出来。”

    欧阳冠侯还是那一句:“正是,能说么?”

    赵猎嘴角一勾,停下手里动作,伸出一根手指:“这世上仅存一个,大概只有一半威力。”

    黑枪团伙是造枪的,不是卖燃气瓶的,他们就只有两个燃气瓶,一个用于做饭菜,另一个备用。备用的燃气是灌满的,而正在使用的那个则只剩大半罐。赵猎已经用掉了一个满气的,还剩一个半罐的。欧阳冠侯的期望注定落空。

    欧阳冠侯盯着赵猎的眼睛足足十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赵猎也叹了口气:“是挺可惜的——我说的是老石,还有他的同伴。”

    以三艘船引开追兵的就是老石及同伴,在那样的情况下,能逃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欧阳冠侯声音低沉:“进了黑鸦便须立誓,但有所令,愿供驱使。他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了。”

    赵猎沉默一会,道:“人我已经救出来了,此间事了,我该回厓山了。”

    欧阳冠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向赵猎拱拱手:“赵兄弟,大恩不言谢。你们的事,马兄也有言及一二。放心,那个蒙元百户巴根的下落,包在我身上。还有,少主答应赠与的战船,假以时日,必送至厓山。”

    赵猎暗暗点头,跟识相的人打交道果然不需多废话,旋又想起一事:“明日元兵必定大搜捕,我在毕家庄的人和货物……”

    “放心,我会安排妥当。我欧阳冠侯做不成赵兄弟那般闯虎穴救相公的大事,这等小事若也做不好还有脸么?”

    “如此,后会有期。”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第四十一章 【危 机】

    “毕庄主端安,乃海丰海商,非黑鸦中人。早年行商海上,有难,冠侯助之,结得善缘。此番贤弟南下,适逢毕庄主亦有南货输往占城,可载同行,往香山亦可,往厓山亦可,一切但凭贤弟做主。又悉,贤弟昨夜袭敌,非但救下文相公,更伤敌将张珪一目,为昔日南栅门之役先讨一笔利息,冠侯替逝去的兄弟拜谢贤弟大恩。无声士杨正有感于贤弟恩德,愿随行护翼,但凭驱使……”

    信末,欧阳冠侯还提到,不知他们怎么惹毛了潮阳盗陈懿,对方发下追剿令,正号召粤东十七家山匪海盗挖地三尺找他们。要他此行务必小心。

    赵猎倚着楼台甲板的护栏,猎猎海风将手里的纸条吹得哔剥直响。现在他与所有同伴及财货都已上船,即将扬帆返回厓山,必须得说,欧阳冠侯的安排的确很稳妥。他们这么多人及货物,要是走陆路,绝难逃过元兵的搜检,只有海路是最好选择。

    可惜了,居然没杀死张珪,只伤了眼。以霰弹枪的杀伤力,在当时的距离,若是击中眼睛,绝对贯脑而入。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击中盾牌后的跳弹或是盾牌破碎木片所伤,算他运气。

    至于杨正随行护翼……呵呵,不管对方是否有所图,自己正缺人手照料孤儿,自动送上门的义工最好不过,等到了厓山再打发他回去。

    杨正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因张珪受创,帅船被毁,围困银屏山的元将刘自立不得不抽调兵力回护,银屏山之围旋解,江风烈及群豪已安然脱险。这次聚义群豪算是大大欠了赵猎一份人情。虽然赵猎觉得船一到手就拔锚远航,今后怕没什么机会与群豪打交道了,欠不欠人情无所谓,但能为群豪尽一份力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下方甲板上,张君宝、黑丸、蚱蜢等孩童正围着丁小幺,听他眉飞色舞讲述昨晚夜袭敌船的故事。这确实是个“故事”,因为丁小幺昨夜并未参与行动,也未亲眼目睹。他所有的说辞,都源自施扬的转述,再加上自己添油加醋。本来炸毁敌船伤敌主将,再把三十六豪杰、八千壮士都没能做到的事做成了。这事听上去就够玄乎了,再来一番添枝加叶,几近神迹,反倒令人难以置信。

    这不,周围的水手庄丁们听到,初时还一愣一愣的,听到后面,俱摇头失笑,各自散去。不过,对张君宝他们这些半大小子而言,正是最喜听传奇故事的年龄段,当真越听越来劲,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甲板另一边,像跳蚤那样大的孩童们则在嘻戏追逐,不时撞到忙碌的船工庄丁身上,打翻物件。只惹来几句笑骂,谁也不会真个迁怒于这些孩童。

    丁小伊弯着腰在看什么呢?哦,原来是跳蚤与几个孩童在斗蛐蛐。少女背着比她身高还长的鸟枪,并拢修长的双腿,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低声惊呼或欢笑。青春童稚,相映成趣。

    回想昨夜生死惊魂,再看到眼前欢快详和的一幕,恍然如梦。

    岸上,那胖胖的毕庄主,在两名贴身保镖的陪护下,笑容可掬朝他们走来……

    半个时辰后,掌舵浑厚悠扬的声音响起:“开——船——喽——”

    ……

    丁小幺正得意地向张君宝、黑丸、蚱蜢展示手里的三连发猎枪,嘴里不停发出警告:“眼看手不动哈,要是不小心走火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蚱蜢好奇盯了半晌,道:“我叔叔以前是弩手,他有一具伏远弩,射得可远了。这铁管子没筋没弦的,我听你说好像爆竹一样,能射得远么?”

    丁小幺脖颈一下粗了:“伏远弩算什么?施扬大哥说了,就算是神臂弓也比不过——神臂弓能连射不?咱这是三连发,就是连珠射,懂不?”

    蚱蜢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两眼亮闪闪:“能不能让我试试?”

    “不行!赵大哥说了,弹药宝贵,不能浪费。”

    “小幺哥哥,这枪能打鸟不?”

    “什么?”丁小幺扭头一看,却是流着鼻涕、捧着蛐蛐的跳蚤。

    跳蚤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擦,鼻涕涂了一脸,小手指向天空:“能打那海鸟不?”

    丁小幺抬头看了一眼盘旋空中的海鸟,默测了一下距离,不怎么有把握,但又不好说。眼珠一转,正好看到阿姊在用鸟枪进行瞄准练习,便朝那呶呶嘴:“我这枪不是打鸟的,阿姊那把鸟枪才是。”

    于是正在船头专注练习的丁小伊只觉衣袖被人扯了扯,一个熟悉的童音传来:“小伊姊妹,能把那海鸟打下来不?”

    丁小伊放下枪,从怀里掏出绣花帕,把跳蚤小脸上结干的鼻涕抹去,微笑道:“现在不行。不过赵大哥说了,等到了厓山,一准让你们打枪。到时若你有能耐把海鸟打下来,还能得到奖励哩。”

    “可我想现在看。”

    “现在啊,还是先玩斗蛐蛐吧……对了,刚才小七还在找你斗蛐蛐呢。”

    “小七的蛐蛐根本不是我“红袍大将”的对手,没意思。”跳蚤扁扁嘴,低着头去了。

    跳蚤捧罐低头,沮丧走下船舱,冷不防撞到一人身上。

    船舱间道狭窄,船身又摇晃,加上他们这群孩童又追逐打闹,一上午已不知撞了多少人。跳蚤也不以为意,仰起头说了声:“对不住……”然后他嘴巴张大,再说不出话。

    阳光照在那人头顶,他的面目笼罩着阴影。这张脸上满是横肉、满是麻子,两只大鼻孔里伸出两蓬杂乱鼻毛,十分恶心。一双金鱼眼任何时候都像在瞪人,显得很凶。此刻这双金鱼眼却在眯着,似乎在笑,却丝毫不给人半点和善感觉,反而像是笑面虎。

    “小娃儿,没事,哈哈,没事。一边玩去……嗯?”那人慢慢蹲下,眼睛依旧眯着,却已没了笑意,“你这小娃认得我?”

    跳蚤打了个冷颤,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认得。”

    “小娃儿撒谎可不好,会烂嘴巴的。”那人眼睛不再眯着而是鼓出,凶像毕露,“你是永济寺的娃儿。”

    “我……我……”跳蚤语不成声,哆嗦成一团。他怎能不哆嗦?当日那群屠寺的强盗中,就有眼前这个恶汉。这人太打眼了,他一眼就认出。

    “啧啧,爷本想等到预定时间再动手收拾你们这群兔崽子。既然被你认出了,那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恶汉张开粗砺的大手,一把抓下……

第四十二章 【舱底恶斗】

    张君宝乐呵呵抛玩着一把刀子,这是他央了好久,小幺哥哥才勉强同意借给他玩玩的叫什么“军用匕首”,一听这名就够气派。他以前家境不错,也玩过真刀真剑,多少有点眼力见,这把匕首虽短,钢料却极好,怕不是镔铁吧……

    “君宝,看到我弟弟没有?”蚱蜢行色匆匆,一脸焦急。

    “没有,刚才他不是去找小伊姊了吗?”

    “有吗?”

    “走,咱俩一块去找找。”

    “小伊姊,见到我弟弟了没?”

    “刚才来过,要看我打枪,没看成,去找小七斗蛐蛐了吧。”

    “小七,见到我弟没有?”

    “没啊。”

    “他不是找你斗蛐蛐吗?”

    “没见到啊……”

    一圈转下来,竟然没找到。此时船远离海岸,浪高风急,船晃得厉害,不少孩童都出现晕船甚呕吐。整艘船除了必须在岗的水手船工,其他人都到船舱里安歇了。一眼看去,整艘船上的人寥寥无几。

    “奇了,就在这船上,能跑哪去?”张君宝用匕首柄顶住下颌,眉心打了个结。

    “我就怕……”蚱蜢下意识朝船舷瞟了一眼。

    “不会的。”张君宝大摇其头,“这船上那么多只眼呢,哪可能……”

    “君宝,你抬抬脚。”蚱蜢打断话头,脸色有点奇怪。

    “怎么?”张君宝莫名其妙抬脚。

    “不是这只,是另一只。”

    当张君宝抬起脚时,两人脸色都变了——鞋底是一只压扁的蛐蛐,浆液四射。

    “红袍大将!”两人脱口而出。

    没错,正是跳蚤最钟爱的宠物。然而此刻宠物变成了书签,主人何在?

    “完了,你踩死红袍大将,跳蚤会找你拚命的……”

    “不是我。”张君宝拼命摇头,朝舱室角落一堆缆绳处一指,“红袍大将是在那里被踩死的,我没走到那里。”

    蚱蜢走近细看,没错,这里有明显浆迹,还有一条蛐蛐腿呢。

    跳蚤之前一定在这里,然而红袍大将被踩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顺着蛐蛐的“尸迹”,一路找去,痕迹到甲板舱中断。

    两人互望一眼,底舱是放货物和压舱石所在,跳蚤到下面去干什么?再说了,这舱盖板重得很,跳蚤一人怎可能撬得动?就算两三个跟他同龄的小伙伴也撬不动啊。

    不管什么情况,先下去看看。

    两人抽出舱栓,费力抬起盖板,一条通向幽暗的舱梯出现眼前。

    蚱蜢整个人直直定住,两眼发愣——梯子第三阶,有一只倒扣着的布鞋。这是寺院僧人常穿的那种僧侣鞋,只是很小号,一看便知是小沙弥穿的那种。这只鞋他太熟悉了,就是弟弟跳蚤唯一的鞋子。

    踩扁的蛐蛐、沉重的舱盖、掉落的鞋子……这一切联系起来,那怕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蚱蜢的眼睛一下红了,探身抓起鞋子,二话不说便跳下底舱。

    “哎!我们叫觉远小师父啊……”张君宝一把没拉住,站在舱口直跌足。回头看看四周静悄悄的船舱,再低头看看黑魆魆的底舱,用力跺跺脚,也纵身跳下去。

    ……

    粗砺的大手轻轻摩挲着跳蚤脏兮兮的小脸,像沙子磨过剥壳的鸡蛋。跳蚤从没那么害怕过,小小年纪第一次体验到了死亡感觉。这一刻,他不争气地失禁了。

    恶汉的脸近在咫尺,腥臭的口气直喷脸上:“说说,还有哪几个娃儿瞧见爷了?”

    “我……我不知道……”

    “说出来,爷不打你,不说的话……”恶汉侧首看到一堆装满谷米的麻布袋,粗短的五指一插,噗地在布袋上留下五个洞眼,谷米簌簌漏下,眨眼间就流满一地。

    “我不知道……哇!”跳蚤嚎啕大哭起来。

    恶汉又哄又吓,折腾半晌,终于不耐烦了,谅这小娃儿在这般折磨下也说不了假话,时辰无多,办正事要紧。倏地伸手一抓,老鹰抓小鸡一样扼住跳蚤细长的脖子,狞笑道:“永济寺孤儿是吧,爷这就送你去见你爷娘,九泉之下谢谢爷吧。”

    恶汉爪功本就厉害,跳蚤又是个七龄稚童,哪禁得这一下狠的?顿时直翻白眼,舌头吐长,脸色先红后紫,血贯双瞳。

    就在这紧要关头,恶汉身后响起一声暴吼,一道黑影像豹子一样扑过来,将恶汉扑倒在地,挥拳一下下痛击在恶汉后脑、脖颈、后背。

    如果这黑影是个与恶汉同量级的大汉,这几下痛击多半会令恶汉眩晕趴倒。可惜,这黑影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拳虽快却不重。恶汉晕了一下,旋即回来神来,勃然大怒,猛翻身将蚱蜢压在身下,一手扼住其脖子,一手高举挥拳砸下。

    噗地一拳,打得蚱蜢牙齿飞射,鼻血长流;第二拳砸下,蚱蜢颧骨肿得老高,青中带紫,一只眼睛都被挤小了;第三拳……这一拳若砸下,蚱蜢这条命估计得悬。

    但恶汉刚举拳,突然大叫一声,拳头一缩,却见手腕处被割开一道豁口,皮翻肉绽,鲜血淋漓。猛地放开蚱蜢转身,却见身后一微胖少年,手持短刃,正合身向他扑来。

    舱底杂物甚多,难以腾挪,恶汉双掌一合,夹住少年持刀手腕,往身后一甩,同时脚下使了个拌子。原指望少年摔个跟斗甚至飞出去,没想到少年体形胖却恁灵活,反借着拉力一个鹞子翻身,纵跃到恶汉身后。不但躲过拌子,更甩脱恶汉双掌控制,脚尖一点地,再度跃起刺向恶汉腰眼。

    恶汉及时一偏,刀锋从腰际划过,衣衫破裂,鲜血渗出。恶汉一声不吭,手臂倏沉,夹住少年不及缩回的小臂,一记风车大轮甩,将少年头下脚上扔出去,重重摔在一堆麻袋上。

    少年头晕脑胀,匕首哐当掉地。

    “君宝!”蚱蜢大叫一声,从后背抱住恶汉,死死箍住。

    恶汉连挣两次,竟不得脱,暴怒之下,双目圆睁,深吸一口气,胸脯鼓起,双臂叫劲,正要发力——眼前突然一蓬黑点撒来。恶汉大叫一声,双目紧闭,痛楚难当,力道尽泄。旋即胸腹一痛,暴吼声中,肚破肠出……

    三个人横躺在舱底,半晌,蚱蜢像含着核桃似的声音响起:“君宝……没事吧?”

    “没事。快去看看……咳咳……看看跳蚤……”张君宝看着身旁死透的恶汉,心有余悸。手掌摊开,湿漉漉的掌心里粘着一粒粒谷米。

第四十三章 【猎 物】

    “谁认识这个人?”赵猎猫着腰,盯着地上的尸体,头也不回发问。

    身后一众船工庄丁俱摇头,这时一个庄丁瞅了一阵,道:“似乎是东家的随行保镖。”

    这么一说,赵猎想起来了,毕庄主是带了两个贴身保镖。不过当时在岸上远远看到,上船之后俩保镖都不见踪影,所以没什么印象。

    “另一个保镖呢?毕庄主呢?”

    赵猎一发问,众人赫然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事,舱里居然不见东家的身影。

    这时舱梯咚咚响起,施扬焦急的脸探出来:“赵头,来一下,出事了。”

    船舱楼台下方,毕庄主毕端安肥肉剧颤,脸色煞白。他的咽喉处顶着一把利刃,利刃握在一只青筋突起的粗糙大手里。这只大手的主人,躲在毕端安身后,只露出满脸绕腮胡及小半个身子。

    此人正是毕端安的保镖——保镖劫持东家,真是莫大讽刺。

    赵猎赶到时,马南淳正与对方谈判。丁小幺、王平安都举枪对准保镖,却不敢妄动,霰弹枪一枪打去,那绝对是一枪两命。在舵楼上方,丁小伊手持鸟枪不断移动,寻找合适的狙击位置。由于保镖背靠舱侧,无法从背后狙击,而正面更不可能,丁小伊一时难以得手。

    觉远、杨正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逼近保镖,近至丈余,但也只能到这个距离了,再近,对方怕是会狗急跳墙。

    马南淳一拂长髯,踏前一步,洪声道:“足下要下船自无不可,能否先高抬贵手,船身摇晃甚剧,利刃无眼,若有个闪失,对足下亦非好事。足下以为然否?”

    保镖破口大骂:“少他娘的跟老子掉书袋,马上停靠,否则休怪老子割喉放血!”虽然放出狠话,但马南淳一番话显然也影响到保镖,刀刃还是稍稍离开咽喉少许。

    掌舵苦笑:“不是俺们不停靠,实是这附近没得停靠处啊。”

    海洋不比内河,不是随便找一处岸边就能停靠的,否则各种未知的暗流、暗礁会教你再世做人。

    保镖显然也不是外行,眼珠一翻:“那最近的停靠在何处?”

    掌舵不假思索:“许家湾,跟此尚有大半个时辰,风向合适的话,半个时辰可至。”

    “好,那就在许家湾停靠。”保镖恶狠狠用刀刃一压毕端安肉颤颤的肥颈,“老子下船,东家没事。如若不然……大不了一起玩完!”

    “毕庄主不会玩完,但是你会。”赵猎拨开人群,与马南淳并肩而立,手按腰间,目光凝煞,“马上放人,我留你全尸体。”

    保镖狞恶一笑:“小子,我知道你。有种你试试。”

    赵猎呲牙,白齿闪过一道眩光:“东北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试试就试试!”

    拔枪、抬手——砰!

    保镖肩膀溅出一朵血花,惨叫声中,刀刃坠地,身体重重撞到舱板,滑坐倒地。舱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赤漓漓的长长血痕。

    觉远、杨正同时抢出,一个拖开毕端安,一个虎扑上前,控制保镖——杨正显然小心过度了,保镖半身染血,一只胳膊已抬不起,这会就算是蚱蜢或张君宝,都能轻松收拾。

    在全船庄丁船工们惊骇目光中,赵猎泰然自若把黑星手枪插回腰间自制的枪套里,侧首问马南淳:“怎么等我来才动手?让我秀一把?”

    马南淳听不懂后半句,前半句却听得明白,苦笑道:“你知道,我是枪法最差那个,实在没把握……”

    丁小幺笑嘻嘻:“赵大哥可是教官,自然厉害,比阿姊能耐多了。”

    舵楼上方的丁小伊横了弟弟一眼,背起鸟枪自顾走了。

    赵猎没理会那半死的保镖,径直走到毕端安面前,盯住对方眼睛:“毕庄主是否有话要说?”

    毕端安坐在地上,捂着耳朵,一脸痛苦表情。子弹从他耳边数寸掠过,超音速冲击波造成的耳鸣够他难受一阵的了。此刻听到赵猎包含杀气的质问,想想方才此人鬼神莫测的手段,毕端安唯有强压不适,示意左右庄丁扶他站起,苦笑道:“赵兄弟,借一步说话。”

    赵猎以目示意施扬、丁小伊、丁小幺、王平安都盯着点,四人皆会意点头。

    “毕庄主,请!”

    舱室内,连喝三杯茶压惊的毕端安喘了口气,一开腔就是请罪:“赵兄弟、马秀士,实在对不住啊。唉!毕某真是愧对欧阳义士……”

    赵猎强压不耐,不自觉拿出审犯人的语调动作,敲敲桌面:“究竟怎么回事,直说吧,别绕弯子。”

    毕端安唉声叹气:“毕某也是被逼无奈啊……”

    就在赵猎将孤儿与财物寄存在毕家庄的当夜,本地某豪强带一贵客登门拜访,当贵客摘下斗笠,自报家门时,差点没把毕端安吓瘫。

    马南淳冷然一笑:“潮阳盗陈懿。”

    一提起这名字,毕端安还带着几分惊惧:“可不正是这煞星。”

    赵猎与马南淳交换个眼神,看来他们的行踪一直在这老贼的监视之下。也是,他们一行几十人,老的老小的小,还人拉马驮十几车货物。如此显眼,怎可能瞒得过陈懿?他们无非就是抢个时间差而已,如果在大山里被追及,陈懿岂容他们逃脱,必是一场恶战。但进入海丰城可就不一样了,陈懿再怎样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因为惊动守军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不止要报复,更要抢回财宝,惊动守军这财宝还能有几成回到自家口袋可就难说了。

    所以,陈懿会在哪里动手?

    “那潮阳贼以毕某家小相要挟,要求带这两恶贼上船……”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毕端安苦笑不已,“我是真不知道。”

    赵猎腾地站起:“速审那潮阳盗。”

    船尾,奄奄一息的强盗被一根粗缆绳放下海面,身下翻涌的浪花被鲜血染成红色——距船数里之外,几片浮出海面的巨大鲨鳍分外惊心,而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赵猎蹲下,冷冷盯着强盗:“条件改了,说出你的目的,留你全尸,否则,不用我多说了吧?给你半炷香时间考虑——不是我不愿多给你时间,是它们不给。”

    强盗垂着头,仿佛死了一般。

    赵猎不言不动,冷漠盯着。身后船工庄丁们远远避开,无人敢靠近。

    大约过了一分钟,强盗头动了一下,艰难抬起,咧开满是血污的大嘴:“算你狠……咳咳……若、若你肯告诉我,用什么……利器伤我,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咳咳咳……”

    赵猎掏出黑星一亮:“用这个,暗器。”

    “好、好厉害的暗器……好,我告诉你。”强盗呲了呲血红色的牙,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快意,“我们上船的目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烧毁船帆……咳咳……”

    烧毁船帆,就意味着船无法提速,甚至难以航行。

    赵猎脸色变了:“什么是必要的时候?”

    “船到许家湾之前,也许是一炷香后,也许是此刻……”

    强盗话音未落,了望台上突然传来了望手惊恐的叫声:“鱼叉旗!一、二、三……天呐!一共有三面鱼叉旗!”

    强盗爆发出一阵狂笑,一边吐血一边笑,怎都停不下。

    张君宝好奇问突然面如土色的船工:“什么是鱼叉旗?”

    “就……就是潮阳盗的海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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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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