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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无名峰阻击战(三)】

    “该死的吸血虫!”撒里蛮咬牙切齿用刀把吸在毛耸耸小臂上的旱蚂蝗挑飞,小牛皮靴尖狠狠碾压下,山蚂蝗变成一摊碎肉片。回头看去,身后长长的队伍,全是呲牙咧嘴,正与各种蛇虫蚊蚁做斗争的部下。

    “该死的龙雀军!”撒里蛮靴尖狠命地碾了几下,仿佛被踩在脚下的是那该死的敌人。

    如果不是无名峰上那伙龙雀军,撒里蛮所在的后军一万五千余人此时早已与前军及中军汇合,向龙雀军大本营发动猛烈进攻了。然而正因无名峰这颗楔子的存在,两军被一分为二,虽隔山相望,却无法汇合。如果置无名峰之敌不顾,强行从山下通过,那条陡然变狭窄的山道就会成为这上万大军的埋骨之地。

    山谷那边,砲声隆隆,惨烈厮杀,声闻数十里,后军这边再也坐不住,要是再不有所作为,一旦都元帅有个闪失,整个后军上到万户下到马夫,怕是个个都得掉脑袋。

    一番商议之下,由蒙古千户撒里蛮率两营约五百人,翻过道旁大山,从南面登上无名峰,与北面元军夹击龙雀军。元军后军将领不是不想派出更多兵力,而是因为山高林密,道路险阻,大部队根本铺不开,兵力优势无法得到体现,在这样的战场用兵,贵精不贵多。

    撒里蛮率这五百元兵皆为精锐,包括蒙古军、女真军、契丹军、高丽军,又有云南之寸白军、福建之畲军等等,可谓精锐尽出。

    蒙古兵的战力自不待说,女直、契丹等军也是这时代除蒙人外,战力最强的军士。而寸白军与畲军皆是蛮族战士,擅于山地战与丛林战,此番攻山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为什么要派撒里蛮出战,则是因为他是唯一与龙雀军及赵猎交过手的蒙古将领。尽数交手的结果,是大败亏输,但他至少也算是有“经验”的。

    当初香山赤坎海滩之败,撒里蛮一直引以为耻,一心想寻找机会洗涮耻辱,所以就算行军万户不指派他出战,他也会自告奋勇请战。

    撒里蛮率五百劲卒连翻两座大山,淌过一条急流,穿过荆棘密布的灌木丛,钻出一片腐烂树叶足以淹没膝盖的阴森丛林。全军近五百人,每个人至少喂了小半碗血给水里的、山里的各种蚂蝗、毒蚊及不知名的毒虫。其中有六个军士还被毒虫毒蛇咬而中毒,不得不派人送回后方。以至于原本有五百余人的队伍,一下走了近二十个人,已不足五百之数了。

    当撒里蛮与他的近五百元兵千幸万苦,终于走出那片丛林,看到眼前的无名峰时,那叫一个惊喜。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惊喜就被山顶上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声惊吓住了。

    这是什么声音?元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哪怕是回回砲整出的动静都没那么大啊,更何况也没听说宋军造出回回砲。就算退一万步说,宋军真有回回砲,可那么沉重的巨砲,也没法运上这陡峭的山顶啊!

    “冲上去!杀!”撒里蛮只迟疑了一下,立即下了冲锋命令,然后第一个朝山顶爬去。不管那发出巨大轰鸣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它所打击的目标都不是自己及麾下劲卒,不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杀上山去,一旦山顶的龙雀军发现他们,掉转炮口,他们就将成为血肉靶子。

    撒里蛮的果断,只给他们争取到片刻时间。当近五百元兵冲出丛林,乌泱泱朝山顶攀爬时,终究引起防守无名峰的龙雀军的注意。

    此时无名峰顶,每一寸土地都铺满了元兵的尸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从下脚。当呼延啸把四门虎吼级火炮推上来后,元兵之前那还算完整的尸体开始变得残缺不全,甚至变成碎块烂肉。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堆碎骨烂肉,就是元军指挥官、千户刘自立。

    虎吼炮首尾长三尺二寸,炮身全重八十多斤,周身加了五道铁箍,炮口由弯成一圈两只铁爪架起,铁爪撑地,如同后世机枪的两脚架,十分稳固。行军时一抬即走,作战时铁爪一撑即可开干,着实是野战利器。

    发射之前,须用大铁钉将炮身固定于地面,每次发射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数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五十两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轰声如雷,又似山涧虎啸,所形成的扇面打击,几乎可将百步范围内的敌人一扫而空,堪称清场杀器。

    在呼延啸与二十名炮营战士将四门虎吼炮推上山顶后,第一炮就把那拥有无敌之姿的双刀将刘自立轰成渣,余威更将紧随刘自立突入旁牌阵的十余护卫轰成血人。之后虎吼炮更是几乎抵在元兵胸膛,连轰三炮——冲上无名峰,突破旁牌阵的二百多元兵在震天撼地的虎吼声中尽数化为血雾肉糜……

    撒里蛮等元兵援军在山脚下听到的巨大轰鸣就是这死神三连击。轰鸣停止后,山顶垂死的哀号不绝,声音凄厉瘆人,令人听了寒气从脚冒到头。北坡那边一片死寂,仿佛人都死绝了……

    撒里蛮手脚微微发颤,几乎扒不稳山石,此时他根本不敢多想北坡那边的元军发生了什么,只管拼命往上爬,同时不断朝寸白军的乌蛮、白蛮及畲人大吼大骂,喝令这些蛮人快爬。如果他此时能腾得出手,多半早已挥鞭痛抽下去了。

    乌蛮、白蛮与畲人不愧是先天的山地战士,手脚并用,如同猿猴一般,沿陡峭的山石飞攀而上,那速度那叫一个快,把称雄天下的蒙古人、女真人、契丹人远远甩在屁股后面吃灰。

    “爬上顶了!”正在山腰的撒里蛮抬头看到乌蛮、白蛮与畲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于山顶,旋即听到山顶爆发出蛮人冲锋时特有的呜呼怪叫。一抹笑容刚刚绽开在满是横肉的脸上,突然轰地巨震,整个无名峰都在颤抖,撒里蛮差点松手滚落。

    “怎么回事?”正懵逼的撒里蛮瞳孔里突然出现无数黑点,猛抬头,但见天空如下雨般噼里啪啦掉下无数东西。其中一样事物在瞳仁里越来越大,叭叽拍在撒里蛮大饼脸上,一股浓浓的腐败血腥气熏得撒里蛮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气极败坏的撒里蛮腾出一只手往脸上一抹——竟是一团瘰疠肠肚!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些漫空掉落的断手断脚、碎骨烂肉、肠肚内脏、红白血浆,打在数百埋头攀爬的元兵头上、脸上、身上……就算这些元兵都是沙场老卒,也禁不住脸色发白,呕吐反胃。

    撒里蛮以下,所有元兵无不肝儿颤——足足上百蛮兵啊!仅仅一个照面就通通化成这满天血肉,那可怕而恐怖的巨震轰鸣究竟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死无生】

    暮色降临,峡谷口前的炮击已经停止。山谷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厚厚的黑云压得很低,仿佛压在人头顶,更压在人心头。

    张玠等一众元将聚集在中军帅帐里,人人面如死灰,谁都说不出话,帐里一片死寂。帐帘不时被掀开,百户、千户进进出出,汇报战损。

    随着战损情报不断汇集,元军将领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们与龙雀军几乎没有交锋,只被轰了整个下午,然而损失却相当于打了一场中等烈度的惨烈大战——将士死伤人数达五百七十余人,其中更包括两名千户、五名百户;战马牛羊损失上千头;粮草焚毁两万一千石;其余帐篷、车辆、军器、油灰等军资损失亦令人触目惊心。

    两军相去二里,兵马未接,砲矢未发,一方只远远架起八门大炮,就造成另一方如此严重损失……张玠等元军将领是第一次接触这样颠覆传统战法的战争模式。

    如果说这些人马物资的损失是有形的,那么被火炮打击得军心士气几乎溃散的损失则是无形的,而这无形的损失对元军的影响,远远大于有形损失。

    元军将领们毫不怀疑,龙雀军照这么轰击下去,再有两三天,不用开打,军兵就会崩溃。这让他们想起襄阳之战,曾经以一座城池延缓了一个王朝灭亡时间的坚城襄阳是怎么破的?是那恐怖的回回砲,而龙雀军那八门火炮,比回回砲可怕十倍。虽然数量不多,但发射速度与距离远胜回回砲,铁弹的威力更远非石弹可比。

    连襄阳城都挡不住可怕的砲击,他们这临时驻扎的营寨又如何能扛得住火炮轰击?

    正如都元帅临终所言,如果不想被火炮生生轰崩溃,那就只能在崩溃之前冲出去。

    这一战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连主帅都丧生火炮之下。败军丧帅,按照元军战时条例,所有将领都要受到严惩,但事已至此,无力挽回。现在唯一希望,就是带领尽可能多的兵马突围,逃回琼管,保存更多的有生力量。

    既然决定突围,自然越快越好,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筹备。

    任何突围行动,都涉及两个问题:突破与断后。

    放在此时此刻,元军要突破的,就是无名峰;断后,断的就是龙雀军的追击。

    无名峰,经过一个白天的血战,刘自立以下近千元军,悉数战亡;撒里蛮的后军援军,亦被重创。眼下无论是北边大营的元军还是南面的元军后军,都只能派遣数百兵马牵制无名峰宋军,根本不敢再攻上山。在那样严重受限的地形之下,面对宋军那四门恐怖的火炮及上百支火枪,添再多的“油”也不过是送人头。

    “要突破无名峰,只有一个法子——夜袭。”一个元军万户道,“我们要尽快派尖哨与后军联系,约定时辰,共发重兵,同时向无名峰进攻,然后全军趁势突围。”

    帐内元军诸将皆沉默,夜间行军历来为兵家大忌,除非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否则很容易出现掉队、走失、甚至溃逃的乱象。尤其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冒着炮火袭击与枪林弹雨,绝对会出现乱糟糟的情况,就算逃回琼管,怕也剩不了多少人。如果留守兵马断后不利,被龙雀军衔尾追杀,那结局比据营而守更惨……

    “突围九死一生,不突围十死无生,望诸君三思。”那元军万户说完不再多言,沉着脸坐下。

    帐内诸将皆默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在大元九拔都的率领下,他们兵锋所至,宋军不是望风披糜就是易帜迎降,最后打得宋国皇帝都跳了海……一切荣誉到这琼州戛然而止,两军连战阵都没摆开,战无不胜的大帅就被莫名其妙一炮轰毙。然后他们上百勇将,近万勇士,就只能缩在大营里,被那恐怖的火炮一遍遍肆虐。更悲哀的是,满营的精兵猛将,竟被一支不过百人的宋军踏白队死死卡住,连逃生都成了一种奢望。

    耻辱啊!可悲啊!

    满帐元将,人人低头咬牙,鼻息咻咻,拳头攥得咯咯响,强烈的屈辱感令他们恨不得立即点兵冲出大营与龙雀军殊死拚杀一番。

    过了一刻时,那元军万户才道:“诸君意下如何?”

    良久,才有一将道:“同意。”

    接着又有一将应道:“同意。”

    “同意……”

    越来越多元将响应,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正如元军万户所言,突围还有生还机会,不突围那就真是坐着等死了,而且死的毫无价值——被轰然落下的铁球砸成一摊碎肉,有什么价值?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要突围,就得有人断后。就眼下这情形,断后的人将面临龙雀军恐怖到爆的打击。突围的人还有九死一生的机会,而这留下断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啊!

    谁嫌命长了愿留下?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留下。”帐内一角突然传来一个淡然而平静的声音。诸将目光齐聚,这说话之人竟是张玠。

    张玠的神情与他的声音一样平静,只是眼角不时因断臂的痛苦而抽动,但眼神却坚定无比。

    帐内元军诸将齐齐望向这断了一臂的青年将领,好几个元将齐声劝阻:“张千户,大帅身亡,身为子侄,当扶棺北归,以尽孝道,岂可如此不恤已身,轻言牺牲……”

    张玠独拳一紧,咬牙道:“最好的孝道,就是为叔父、为大帅复仇!仇敌杀来,掩面而逃,岂是我易州张氏男儿所为!”

    “张千户……”

    “贤侄……”

    “诸君好意,张玠心领。”张玠独臂一振大麾,霍然起立,“若无他事,张玠便去准备了。”

    元军万户叹道:“张千户孝义无双,求仁得仁,诸君便祝他此去平安吧。”

    元军诸将皆叹,齐齐向张玠行礼。

    张玠独臂无法回礼,只能向帐内诸将一一颔首致意,转身一撩帐帘,迈出营帐。

    就在张玠迈出中军营帐的一刻,突然大营惊呼四起,张玠失惊,手按刀柄,目光警觉四下扫视。四周并无意状,但是头皮没来由一阵发麻……张玠霍然抬头,双瞳突然映出一颗带着暗红火光的火球,从天而降……

    一股寒意由张玠头顶浸到足底,令他浑身发冷——混蛋啊!刚想着夜袭突围,龙雀军竟然就抢先动了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战神之威】

    一颗颗发出暗红光芒的铁球划过黑沉沉的夜空,曳出长长的淡红焰气,在夜空中分外醒目。

    铁球蓬地落入元军大营,有的正砸在草料马棚上,灼热的铁球引燃冲天大火;有的一路弹跳翻滚,在慌乱奔跑的元兵中碾压出一条血肉之路;有的正轰击在大营的刁斗上,高达五六丈、碗口粗的大木架起的刁斗也扛不住如此巨力撞击,轰然倒下,更将元军大营震得鸡飞狗跳。更多的铁球,则落到北门附近,将元军布置在此的五梢砲、七梢砲及床弩等重型远程武器砸得稀巴烂。更引起熊熊大火,将元军从琼管翻山越岭,辛辛苦苦运来的攻守利器付之一炬。

    此时元军大营处处火光,惊叫哀号响彻山谷,到处沸反盈天。而在元军大营北门外,一排排龙雀军将士明盔亮甲,刀枪寒光,后方龙吼大炮不停轰击,前方虎吼炮阵严阵以待。只要有元兵胆敢冲出,等待他们的,是比铁球碎尸还要恐怖的弹雨打击。

    赵猎等龙雀军将领已经穿过峡谷来到谷口,登上距火炮阵地不过数百步的一个小山头观战。

    赵猎披挂他那标志性的金盔金甲,领系赤色大麾,双枪在腰,背负长枪,瞳孔映着一颗颗呼啸而过的火球,脸上有着难掩的激动。切断元军前后军,围困八千元军精锐,轰杀张弘范,炮轰元军大营,彻底击溃、歼灭元军这股最强兵力——所有计划一步步完成,甚至有意外惊喜。现在,该是收官的时候了。

    江风烈、欧阳冠侯、张霸、苏景瞻、苏景禹、龙飞翼、陈秉煊、洪四娘等将领感受着炮击的震动,看着眼前场景,无不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万万想不到啊,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们居然能摁着元军,随意所欲地揍,自己却不损一兵一卒!

    火炮,真是可怕!难怪大帅说过那么一句话“火炮,就是战争之神。”

    这一刻,诸将深刻感受到了,这尊“火神”的恐怖与强横。

    “元鞑子要突围了。”借着火球划过长空的映照,有瞄准镜在手的赵猎先一步发现元军大营南门的动静。

    陈秉煊面有忧色:“不知无名峰那里的情况如何,能不能守住……”

    诸将皆然,龙雀军布置在无名峰的兵力实在太少,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南、北两个方向的元军进攻。如果说白天元军的攻击还算是正常状态下的攻击战的话,到了此刻,面临覆灭的元军已经是狗急跳墙,困兽之斗必定十分惨烈。再加上山那边的元军后军,也必定不顾一切疯狂攻击。前后都是疯狗,无名峰阻击战之艰难惨烈不难想象,如此单薄的兵力能坚持住吗?着实令人担忧。

    苏景禹忍不住道:“无名峰是此战胜负关键,不容有失,要不要增援兵力?”

    赵猎没吭声,在他身后的洪四娘苦笑道:“就算想增援,也得摆得下才行。”这里是她洪峒寨的地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无名峰顶那么点弹丸之地,真的是人多没用。

    苏景禹好一阵无语:“难不成就这么任由……”

    话音未落,龙飞翼忽然指向山下:“尖哨骑来了,多半是无名峰情报。”

    一个背插小旗的骑士飞驰而至山脚,经过炮阵时,战马被巨烈的震动轰鸣惊得人立而起,趵蹄不前。骑士不得已,只得跳下马,抱着头盔掩着耳朵,飞快跑上坡顶,将一份情报送到赵猎眼前。

    赵猎展开,就着火光细看,忽尔仰首而笑:“沈平波、呼延啸干得不错,守得很稳。”

    诸将一一传看,脸上露出喜色,无不暗松一口气,只要无名峰守住了,眼前这块肥肉就稳稳吃到嘴里了。

    只有篾佬等八番蛮诸族老,心下暗惊不已,先前派出的那支小队有多少人他们都看在眼里,就这么点兵力,居然像根铁扦一样牢牢焊死在无名峰,生生将成千上万的大军撕开两片,隔山相望,呼喝相闻,却始终未能汇合一起。

    可怕的龙雀军!他们究竟凭什么做到的?

    就在这时,赵猎瞄准镜一低,目中寒芒闪掠,沉声道:“元鞑子要冲击我炮阵了,传令施扬,只管放手杀!”

    ……

    元军大营北门,也就是之前张玠准备率军出击的辕门,此时已满眼残破。所谓辕门已不存在,悬桥也碎裂成大大小小的碎木片,两边的木栅、寨墙、藏兵棚也全被摧毁,一片狼籍。而在这片狼籍之下,是横七竖八的元兵尸体,大量渗出的鲜血,将这片土地染成赤黑色。

    本应是一座兵营的防御重地,此时却成为一个死亡区域,没有任何一个元兵敢滞留于此。

    暗夜之下的某一刻,北门稍远的一处残存歪斜的木栅轰然而倒,烟尘氤氲中,大股元兵如同七月十四鬼门关开启后的妖魔鬼怪,蜂拥而出。被火光映出血色寒光的刀光箭影及灰冷色调的铁甲,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踩着令桥板震颤的轰隆脚步声,无声逼向龙雀军炮阵。

    如此气势,必是元军精锐。

    就在元军大营二百步外,墙垒之上,龙雀军十二门虎吼炮严阵以待。在炮阵后方,是层层叠叠的火枪兵、枪牌兵及刀斧兵。

    在炮阵与军阵之间,施扬策马来回驰骋,浑身上下透着满溢的腾腾杀气。

    一般情况下,即使敌军不敢出战,也很少有军阵敢逼近敌军大营里许之内的,更别说在二百步内列阵,那简直就是敌营远程武器的靶子,但施扬没有半点担心——远程武器,元军还有这个东西吗?怕连弓弩手都跑光了吧。

    看着源源不断涌出木栅缺口、汹汹而来的元军,施扬呲牙一笑:“好!兔崽子终于肯出窝了,咱这炮阵与军阵总算没白摆。”

    随着施扬一声令下,炮手开始装填。虎吼炮发射霰弹,装填速度较龙吼炮略慢,但在新型的筒形炮子及训练有素的炮手操作下,收割元兵性命的速度绝不比龙吼炮慢多少。一旦元军冲进百步,十二门炮同时轰击,成千上万碎石铅子形成的扇形冲击波……那场面,施扬都不敢想。不过,他很想看到,并且很快就能看到。

    就在这时,一骑飞至,带来了赵猎的命令。

    施扬哈哈大笑——笑声中,阵前脚步声隆隆,披重甲、执刀斧大棒的元军精锐已冲过百步,在阵前布置的一簇簇篝火映照下,那一张张布满纵横交错疤痕的大脸盘子的狰狞表情清晰可见。

    居然是蒙古兵!连蒙古兵都派上场了,果然是精锐。

    施扬狂笑声骤歇,声裂金石:“点炮!给老子轰死这帮狗艹的!”

    轰——

    轰——

    轰——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断 剑】

    祥兴二年十月二十九,夜,黎母山洪峒寨一线峡至无名峰一带,炮声彻夜未停,一夜喧嚣,火光冲天。

    天色微明,一只苍鹰从峡谷上方掠过,冷漠的鹰瞳里,倒映着惨烈的一幕:破烂的大营,滚滚的浓烟,伏尸数十里,黄土尽赤。峡谷旁流淌的小河,数不清的尸骸翻滚,在尸骸最密集处,形成一条长达数里的血色带,触目惊心。从峡谷口至无名峰短短数里山道,完全被丢弃的铠甲兵器、大旗鼓号、粮草车辆及密密麻麻的死伤元兵所堵塞。不时还有被隆隆炮声惊吓的牛马羊群冲进挤得不能再挤的溃兵大潮里,破开一道血色浪花,旋即消失。

    苍鹰展翼,斜掠过山头,转眼消失,而峡谷里的惨象则在继续。

    惊恐的溃逃,狭窄的谷道,前有无名峰的阻截,后有龙雀军主力的追击,诸般因素合力之下,所造成的结果,就是远超火炮、火枪、刀斧、箭矢所造成的伤亡的严重踩踏。使这短短数里的山道,真正成了血肉泥泞之路。沉寂千年的丛林幽谷,彻底轮为修罗地狱。

    元兵很强,尤其蒙古兵更强,但再强也是血肉之躯,在钢铁与火药组合的威能面前,除了一个个回归他们的长生天,连死不瞑目的表情都做不了——都轰成渣了哪还有什么表情?

    突击炮阵的蒙古兵不过一个千人队,这也是张弘范这位“蒙、汉军都元帅”中军本部所能指挥的唯一一支蒙古千人队。哪怕这位九拔都再有将才,终究不是蒙古人。虽然顶着个吓人的名头,真正拨给他及李恒所指挥的蒙古兵不过五个千人队。而且其中相当部分还不是纯粹的蒙古诸部部民,而是被征服的蒙古草原北极的蛮人。

    就是这支战力强横的蒙古千人队,从冲进炮阵百步至三十步,接连遭到十二门虎吼炮三轮重击。整支千人队在这毁灭性打击下,当场被灭杀过半,余者崩溃。

    最强的蒙古兵溃败,其余新附军、汉军、女真军、高丽军、钆军等再无对抗勇气,纷纷溃逃。龙雀军步兵以火枪兵打头,枪牌兵护两翼,刀斧兵居中策应的十数个方阵,慢慢推进。更出动编制本就不多的骑兵,一路驱赶,一路收割,简直是一面倒的屠戮。

    元军在崩溃之下,已经放弃对无名峰的争夺,逃到无名峰下的狭窄弯道时,无不争先恐后,蜂拥而过,置来自头顶的死亡威胁于不顾,一切听天由命。如果不是无名峰上沈平波的百人队被来自南坡的元军后军生兵牵制,无法火力全开全力打击元军中军溃兵,谷中这六七千元兵怕难逃全歼命运。

    三十日,云海间刚刚透出一抹紫霞,随着龙雀军一支又一支火枪百人队从北坡冲上无名峰,得到生力军的沈平波立即对南坡元兵展开反击。

    在见到北坡出现大量龙雀军生兵后,元军后军诸将意识到中军已溃,再打下去毫无意义,只得丢下近千具尸体,仓皇收兵。至此,历时一天一夜的无名峰阻击战终于胜利收官。

    至午时,元军溃军与后军总算汇合。此时元军后军虽然还有成建制的上万大军,但眼见精锐中军一败涂地,后面还有几千夺命煞神撵着屁股,哪里还提得起反击的勇气,也随着一哄而逃。

    苍莽黎母山间,两支大军,一支没命价逃,一支穷追猛打。两天两夜之后,当李恒派出数千生兵接应这群残兵败将回琼管城时,当日气势汹汹杀奔黎母山,誓要灭宋残军,生擒宋监国的二万多元军,只剩不足三千人,真正的十不存一!

    十一月初三,随着群山间龙雀军帅若隐若现,反攻琼管,正式开启。

    ……

    李恒负手琼管北门谯楼,脸色阴沉盯着城外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连绵军营,如果仔细看,那阴鸷的眼神里,还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十天之前,他的顶头上司,那个号称智勇无双的名帅、连大元国主都赞赏有加并御赐宝剑的张弘范,亲率数万大军,就从此门出征。那会李恒从不怀疑他们能赢得这场战争。

    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十日,那位算无遗策的一代名将直着出征横着送回——能够在如此慌乱的溃败中送回,还是因为元军将领们知道失将之罪极重,若连尸首都抢不回的话,逃回去也是被降罪问斩的命,所以才拼了命护送回琼管,慌乱中甚至连御赐宝剑都遗失了。

    相比数万出征的元军将士而言,张弘范还算是幸运的了,不知有多少随其出征的元兵,皆葬身于这莽莽苍苍的黎母山。血肉化泥,尸骨无存。

    大元朝灭宋名将就这么死了?数万大军就这么没了?那可怕的巨大火炮是什么武器?这琼管城能不能守住?

    李恒,这位原西夏王族、被蒙古人征服后甘为鹰犬、在灭宋之役中极为活跃的蒙元悍将,自南征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迷茫与忐忑,甚至恐惧。

    眼下军无战意,人心惶惶,士气低迷,锐气尽丧,若不是兵力多出对手数倍,靠人数优势稍稍稳定军心,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即便如此,这仗就能打下去吗?

    李恒心里半点底都没有,一个此前从未出现的念头闪过脑海——要不,谈判?

    此念一出,连他都吓一跳。

    正在此时,忽见数里外的龙雀军大营辕门大开,一支骑军飞骑而出,骑队中间,一杆金红色的龙雀大旗猎猎飞扬。

    这是……龙雀军帅旗啊,莫不是……

    李恒收慑心神,传令下去,稍安勿动,见机行事。

    蹄声卷雷,烟尘飞扬,片刻间,那支骑军驰至距北门里许处停下,百骑居中裂开,一金甲将军策马而出。

    李恒瞳孔骤缩——这人是……

    “吾乃大宋监国、雷州郡王、总统诸军事讨元使、龙雀军都统制,赵孟备!”

    声音滚滚入耳,李恒以下,琼管城及南北营数万元军为之失声。

    琼管城下,赵猎纵马来回驰骋,金甲映日,光芒耀目,他一手控骑,一手高高举起一柄缀满宝石、装饰华丽的连鞘宝剑,振声吼道:“这是你们的鞑子大汗赐给大奸贼张弘范的宝剑,如今,它是我的战利品!”

    “威武!威武!威武!”

    身后百骑齐声大吼。

    “万胜!万胜!万胜!”

    龙雀军大营呼喝震天。

    李恒脸色难看,双手捏着木栏嘎嘎作响。

    元军南营里,劫后余生的数千元兵脸色灰败,噤如寒蝉。

    赵猎缓缓拔剑,雪亮的剑芒映日生辉,锋刃逼人:“剑是好剑。我试过了,削铁断石,不在话下。不过——对我没卵用!”

    赵猎吼罢突做惊人之举,一扬手,宝剑飞掷半空。与时同时,迅速探手从腰间拔出五四手枪,以肘臂为支架,抬手瞄准。

    砰!

    铛!

    御赐宝剑被一枪崩成两断,弹转翻飞。

    嚓!嚓!

    断剑落地,斜插沙土。

    谯楼上,李恒眼斜嘴歪,难以置信,这样一柄宝剑,竟然、竟然就这么折断了!

    君王之剑,悍然折之!神兵利器,视如废铁!

    简直就是当着数万元军狗腿子的面抽他们主子的脸啊。

    赵猎竖枪,对着枪口吹了口气,冷冷道:“李恒,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

    琼管城谯楼之上,李恒脸色铁青,十指一紧,咔嚓抓裂木栏。

第二百三十章 【摧枯拉朽】

    轰轰轰轰!

    琼管城在炮声中震颤、发抖,高高的谯楼、加厚的城墙,长长的运兵道,在炮火中轰然坍塌,激起漫天烟尘。炮声震动、铁球轰击加上无数建筑物垮塌,远远看去,整个琼管城仿佛正遭受可怕的地震劫难。

    琼管城北(今秀英港一带)码头,无数大小船只如同巢穴被浇了一瓢滚水的蚂蚁一般,疯狂逃蹿。其中最大一艘战船更是逃出数十里海域,远远冲在最前头。

    战船楼台上,李恒脸色灰败,每轰隆一声,他的身体就震动一下,那一声声炮响,就像敲打在他的心腔、他的灵魂上。自南征以来,他不是第一次战败,但绝对是第一次逃亡,而且还逃得如此狼狈、如此凄凉。

    李恒与张弘范率十万大军杀来不假,但十万人可不是说真有十万大兵给你排兵布阵沙场搏杀。这十万人里,刨去船工、杂役、匠人、跟役、真正的战兵不过五万余人,而精锐不过五千。

    张弘范峡谷之败,葬送了一万多元军,多为战兵,其中更有数千精锐。李恒镇守的琼管城及南北大营合计战兵不过三万五千余人,刨去留守人马,就算全拉上战场,顶多也只有三万兵力可用。而攻城的龙雀军,只有五千人马。

    三万对五千,而且又是以防御为主,可谓压倒性优势。这样的仗换在以前,如果不能全歼对手,李恒都觉得羞于见人。然而现在,他是真的羞于见人了——六倍于敌的兵力,又有坚城固寨,居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出城迎战吧,阵列还没布好,宋军的火炮就轰然打来,头顶呼啸而来的死亡之弹,碾出一条条血肉之路,步卒抱头鼠窜还来不及,谁还跟你傻乎乎列队?就算让刀斧手督战都不行,刀斧手难道就不怕死?

    宋军火炮虽然只有八门,但轰击速度比梢砲还快,而一个万人大阵不排列上个把时辰根本完不成。站着被火炮轰上一个时辰,这世上还没有哪支军队有这样的素质。

    李恒也使用过各种战法,比如用数千精骑从侧翼冲击龙雀军炮阵。而龙雀军则在两翼列出武钢车阵,火枪兵在车阵后疯狂射击,火舌吞吐,弹丸如雨,将数千精骑打得溃不成军。李恒又让精锐步卒先在大营里结阵,然后破门冲锋,意图正面冲垮龙雀军炮阵。

    结果当日蒙古精锐在峡谷的悲剧再度上演,一声虎吼,血雨横飞,元兵冲得快溃逃得更快。

    在付出数千惨重伤亡后,李恒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杀伤龙雀军一百人……

    当战场上再见不到一个元兵,火炮射程开始延伸至琼管城,这时才是火炮真正发挥威力的时候。实际上火炮对军队的打击更多在于摧毁士气并干扰列阵,一颗铁弹造成的杀伤还不如虎吼炮一颗霰弹,更不如火枪兵一阵排射或枪牌兵一通冲杀。

    火炮本就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天生就是用来摧毁城墙,扫平一切建筑物的。琼管城不过是下等军州,从来就不是兵家重地,城墙不高,厚度也不够,还是单面包砖,就算防御硝砲都勉强,根本扛不住火炮。

    攻,攻不克;守,守不住。

    李恒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逃!

    嗯,用赵猎的话来说,就是——滚!

    十一月初五,在隆隆炮声中,琼管城元军仅仅守御不足三日,全线溃逃。

    龙雀军旋即收复琼管。至此,整个琼州再度回到大宋怀抱。这一次,再不会失去。

    元军第二次南征,以主帅张弘范阵亡,副帅李恒战败,十万大军大部被歼而惨淡收场。

    由于此役元军投入东南绝大部分主力军队,各支军队都是从东南诸军州抽调而来。惨败之下,各军州兵力一下缩水,捉襟见肘,当地各路义军得闻捷讯,无不战意高昂,纷纷涌起,东南半壁,遍地星火,几成燎原之势。

    十一月初八,宋军收复雷州。

    初九,雷州左近的高州、化州、廉州守军不战而逃。当地义军乡坤旋即掌控州城,并立即派使者携图册名录进献行朝,三州克复。

    不过数日,钦州、南恩州、上思州、郁林州、容州、德庆府的元军都出现逃亡、起义,甚至连元军大本营广州都出现数股义军攻城,而此前穷凶极恶,对义军斩尽杀绝的南征副帅李恒,竟只击败并驱赶义军而不敢深入追杀。

    而一向令元帝国头痛的东南畲族义军陈夫人、陈吊眼,更是趁此大胜,聚集近十万畲兵攻打福州、泉州。福州知府王积翁、泉州市舶使蒲寿庚一封又一封告急文书跑死马急送大都。

    至十二月,元帝国整个东南战局一片糜烂。在不断的胜利中,龙雀军这柄最锋利的尖刀,冲出丛林,越过海峡,慢慢抵近元帝国的小腹……

    ……

    琼州黎母山峡谷之战,是宋元战局的转捩点。

    在此之前,元军咄咄逼人,一路驱赶,几乎把行朝撵进大海喂鱼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立足点,结果一波波元军如狂涛汹涌而来,压得行朝上下喘不过气来。

    在赵猎率领下,龙雀军奋勇拼杀,一战阿里海牙,全歼之,斩断元军伸向东南的爪牙;二战张弘范,灭杀之,更是砍下东南元军一臂。纵然是占据大宋万里江山、拥兵百万的庞然大物大元帝国也吃不消。

    从此刻起,元帝国高层无比认真地把冒着凶戾杀气的眼睛盯向这个死灰复燃的小行朝。高傲的元帝国君臣,终于把大宋当成一个对等的对手来看来。雄狮搏兔,亦尽全力,当元帝国这只凶兽真正认真起来时,大宋行朝将迎来更严峻的挑战。

    大宋行朝是兔子吗?也许曾经是,但当行朝的主人换成一个叫赵猎的人之后,这只兔子就化形为老虎——还是一头会喷火的猛虎。

    千里草原,狮子为王。

    万里山河,猛虎制霸。

    江南塞北,就是大宋这头猛虎的主场。当那头来自草原的狮子擅自闯入老虎的领地时,一场猛虎与恶狮的较量,必将血淋淋展开!

    (第二卷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忽必烈的火器(上)】

    一只毛茸茸的粗砺手掌,由剑尖沿着剑锋慢慢往下滑动,滑动到剑身中部时倏地一顿——可以清晰看到,剑脊上有一个明显凹痕。能够在这样一柄百炼精钢宝剑上留下如此痕迹,这一击的猛烈可想而知。而当那粗砺手掌变抚为拈,轻轻抬起剑身时,宝剑豁然裂为两截——这居然是柄断剑!

    “若没记错,这柄宝剑是至正十一年赐与九拔都的吧……没想到啊,再见此剑,竟是这般模样,而九拔都也……”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微微叹息,说完翻转剑身,果然在另一面看到一行金字铭文“至正十一年,赐拔都鲁剑”。

    这柄断剑,正是琼管城下,被赵猎一枪崩断的张弘范的御赐宝剑。被遗弃在战场上,之后李恒派步卒冲阵时,趁乱把断剑抢了回来。兵败广州之后,李恒将断剑附于请罪疏文后,一并急送大都,摆上龙案。

    赵猎折剑,是羞辱元帝并蔑视元军。而李恒转呈断剑,就是把大宋的态度清清楚楚表达出来,这比自己在奏疏上千言万语更明确,同时也希望藉此稍稍转移元帝怒火,以减轻对自己的责罚。

    李恒的第一个目的达到了。

    此刻,雄据龙案后握着半截断剑的人,一双细如弓弦的眼睛射出精钢箭镞一样的锋芒。这锋芒,透着浓浓的杀气与死气,当这个人、这双眼透出这样可怕气势时,就意味着要死人了,而且,会死很多。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暴君一怒,伏尸百万。

    “很好,这只咬人的小兔子成功激怒了朕。”粗砺大手猛力一甩,断剑飞出刺击阶下坍犀,发出“当”地脆响,令整个内殿的文武大臣、值宿怯薛心惊肉跳,旋即殿堂上空一声咆哮,“谁愿为朕的老鹰,捕杀这只兔子!”

    自古以来,能称、敢称“朕”的,只有一种职业——皇帝!

    而此时坐在龙案后的人的模样,委实不像皇帝——头戴其形如铜钹的钹笠冠,脑后散发编成两条辫子,绕成两个大环垂在耳后,一张圆胖大饼脸,两腮褶子横肉泛着油光,颧骨上两团高原红格外明显,短眉细目,鼻翼粗阔如狮,绕腮胡卷蓬,再配上那胖大的身躯,整个人透着一股强大威压,令人气息不畅。

    如此如狮如虎的威猛形状,很难让人相信,此人已年过六旬。

    此人正是蒙古尊号“薛禅汗”,汉人尊号“儒教大宗师”(这里的汉人是指黄河以北,原金国统汉下的中原人,也就是蒙元帝国的第三等人)的大元帝国皇帝——孛儿只斤·忽必烈。

    殿下诸臣随着忽必烈这一声咆哮,一齐把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这人位居最靠近坍犀的位置,位在皇帝之下,诸臣之上。能站在这位置的人,只有一个——大元朝中书左丞相。

    蒙古人心目中的战神——左丞相伯颜。

    清瘦狭长的面孔,宽广发亮的额头,深目高鼻,长髯垂脸,气宇温文儒雅,胸前还挂着一枚镶钻的十字架。做为曾统帅过诸如唆都、阿剌罕、董文炳、阿里海牙、张弘范、李恒等一众蒙、汉名将的大元第一统帅,伯颜的外形着实不像将帅,反倒像个学者。

    耳听皇帝的咆哮,面对诸臣的目光,伯颜心里划了个十字——他是虔诚的也里可温教(基督教)教徒,时刻不忘祈祷,然后从容对上忽必烈凶暴的目光:“尊贵的大汗,宋国这位雷州郡王不是兔子,而是一条凶狠又狡猾的毒蛇。要想捕获这条毒蛇,首先要拔掉他的毒牙。”

    除了汉臣会称忽必烈“陛下”,其余蒙古人、色目人多称其为“大汗”,这不是蒙古大臣们没眼力见,而是忽必烈的要求,以示其保持传统不忘本。

    忽必烈眼神一动:“丞相说说,他的毒牙是什么?”

    伯颜取出李恒的奏疏,一指卷后并附的枪**形:“就是此物。”

    忽必烈缓缓点头:“火枪火炮,威力强大,想不到宋人竟能制造出这样武器,此次张弘范、李恒之败,就败在这一点上。丞相认为该如何克制呢?”

    这一次,没等伯颜作答,诸臣里响起一个声音:“尊贵的大汗,这样的武器,我们也有。”

    “哦?”忽必烈讶异看了那插话的大臣一眼,“桑哥,你在哪里见到我们有这样的武器?”

    一个头戴钹笠冠的色目大臣出列,举笏向忽必烈行礼。

    包括忽必烈在内,不分民族,所有元朝大臣都戴钹笠冠,这种形如铜钹的帽子,是忽必烈的皇后察必发明的。由于在忽必烈即位中察必皇后起到重要作用,加上忽必烈一向敬重皇后,所以无论上朝起居,都戴钹笠冠,以示敬爱。

    皇帝(大汗)如此,底下大臣自然纷纷效仿,于是钹笠冠便成为元朝的朝冠。

    这位色目大臣正是畏兀儿人参知政事桑哥,做为一个主管财政的大臣,居然比军事统帅伯颜还了解武器,无怪乎忽必烈会感到奇怪。

    桑哥恭恭敬敬回奏:“尊贵的大汗,微臣去岁任枢密院都承旨时,曾视察军匠万户府,时万户布伯曾言,万户府新研制出一种武器,可用引火药发射碎石铅子,一击数十弹,人马俱伤。听上去与李恒所言宋人的火枪火炮差不多,微臣想来……”

    忽必烈既惊讶目视伯颜:“丞相,有这回事吗?”

    伯颜兼同知枢密院事,这军械之事正归他管。伯颜闭目沉思一会,道:“有。不过,这新武器怕是……”

    忽必烈拍着龙案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布伯,不愧是亦思马因的儿子。宣他觐见。”

    伯颜张了张嘴,见忽必烈兴致正高,终究还是闭了口。

    桑哥眼见献策成功,龙颜大悦,心下得意。

    蒙古从成吉思汗时代起,就特别重视武器制造,尤其是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早年蒙古人每攻下一城必屠城,唯独留下工匠不杀,征召入匠户营,这使得蒙古军队战力越来越强。到忽必烈时代,由于阿老瓦丁、亦思马因两位机械大师加入,在远程武器如投石器上的成就,已超越宋朝。一个游牧起家的政权,在军事科研上的成就居然超过文明发达的中原王朝,不得不令人扼腕兴嗟。

    约一刻时后,一个气喘吁吁的色目人伏拜于阙下,高呼:“小臣布伯拜见大汗。”

    此人正是军匠万户府万户布伯,他也是亦思马因的长子,亦思马因死后,其袭父之职,目下是回回砲总管,主管回回砲的制造及新武器研发。

    忽必烈目光灼灼盯着布伯身后的两个力士抬着的大箱子,抚须笑道:“布伯,箱子里就是你研制的火器?”

    “回大汗,是的。”

    “打开!”

    “遵命。”

    箱子打开,内衬红绸,当红绸掀开,一个铜光闪亮、长约尺半、鼓腹细颈、口沿如碗的铳管形器物出现在元朝君臣眼前。

第二百三十二章 【忽必烈的火器(下)】

    忽必烈步下坍犀,绕着这件器物转了一圈,还饶有兴味屈指弹了弹身管,听那略带沉闷的嗡嗡声,抚着卷须问:“这器物叫什么?怎么使用?威力如何?”

    布伯依然保持伏丢姿势,恭敬回答:“回大汗的话,此器物上月刚刚造出,尚未命名,臣请大汗赐名。”

    忽必烈浓眉一挑:“嗯……据桑哥说,这器物也能以火药击发铅子碎石?”

    “正是。”

    “以铜铸造,其形如铳,喷火发石——就叫铜火铳吧。”

    殿上诸臣齐赞道:“不愧是大汗,好名称!”

    忽必烈这位“儒教大宗师”其实没什么才情,史册记载里发布的圣旨都是一口大白话,想指望他起个威风拽逼的名字是不可能了,不过倒还算是贴切。

    忽必烈心情大好,笑容满面:“布伯平身,为朕介绍一下这铜火铳的功用。”

    “谢大汗。”布伯眼见研究成果得到肯定,欢喜起身,指着铜火铳各部位一一介绍:“大汗、丞相、诸位那颜(大人)请看,这碗状口沿是铳口,这身管部分是铳膛,这球状鼓起是药室,最后合拢的是尾銎。发射前,先把铅子碎石倒入铳口,填满铳膛,然后在药室内倒上少许引药,使用时用烧红的铁扦伸进这孔洞……”

    布伯一脸得意用食指朝球形药室上的孔洞戳了戳,嘴里嘣出个拟声词:“嘭!”

    这时一个粗豪声音响起:“照布伯万户所说,这铜火铳发射方式与宋人的火枪倒是颇为相似。”

    殿上诸臣都看过李恒奏疏附上的枪**形,有的还看过李恒派人送上京的火枪实物,此刻一听,果然如此。

    忽必烈微微颔首:“唆都说得不错。嘿嘿,论军器研发,我大元远超宋人,就算宋人先行一步,我们也能后来居上。”

    唆都笑道:“狼不与兔子比速度,但有需要,随时能追上并咬死兔子。”

    唆都是元朝灭宋急先锋,生性勇悍,作战常登,以怯薛出身,积功升福建道宣慰使,行征南元帅府事,连下福州等地,进参知政事、左丞,行省事于泉州。一面追剿行朝,一面负责遣使招谕南海诸国。

    从唆都的任职可以看出,此人正负责征南事宜,如果不是忽必烈对他另有安排,也就是辅佐九皇子镇南王脱欢镇守安南、占城,那么征伐行朝、攻打琼州的重任必定落在他头上。如此,被火炮轰死的就不是张弘范而是他唆都了。

    也正因为唆都及其所部重兵被调离开泉州,许夫人、陈吊眼等才趁机兵围泉州,打得蒲寿庚叫苦不迭。幸得元高邮路副总管高兴率兵来援,这才得免。

    此次唆都之所以从万里之遥的安南赶赴大都,正是受忽必烈传召,面慰其功,将遣之攻宋。唆都到得晚,前几日刚看过火枪实物,印象深刻,一听布伯对铜火铳的解说,不由得将其与火枪对比,发现二者击发原理惊人相似。

    唆都的话引得一干蒙元大臣共鸣叫好,纷纷请忽必烈下令当众测试。

    忽必烈也想看看这新式火器威力如何,当即应允。于是一干蒙元大臣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忽必烈朝殿外走去。唯有丞相伯颜原地不动,皱眉不已,眼见君臣都快走出内殿了,微叹口气,只得跟上。

    在宫城的郊祭坛庙西侧,有一片广阔的草坪。这是皇室演武场,忽必烈是马上皇帝,喜弓马围猎,这片区域就是平日里怯薛卫们演练场所,忽必烈兴致来时也会来玩上一把。在这里试验火器倒也合宜。

    在一众君臣注目下,布伯红光满面,亲自动手装填铅子碎石,估算再三,放入适量引药,最后接过随从递来的火扦。心情激动之下,手微微发抖。

    这时开始安放靶子。

    忽必烈与唆都、桑哥等大臣看那平时用作箭靶的靶子,倒也满意,待怯薛们按照布伯的要求将三个靶子放置在火铳前十丈时,忽必烈浓眉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一直注意忽必烈神情的伯颜心下摇头,再看看个个表情兴奋的大臣,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汗……”布伯看向忽必烈,得到肯首后,猛地将火扦往药室孔洞一插。

    嗞!火光一闪,青烟冒出。

    轰!一声闷响,大股浓烟夹着碎石铅子喷射而出,噼里啪啦打在三个草靶上。打得草靶摇摇晃晃,草屑纷飞,看着声势煞是不小,只不过并没有出现蒙元君臣们期待的草靶被一轰而断或碎裂的场面。

    看到这样的成果,蒙元君臣大眼瞪小眼,场面诡异。原本满面得瑟的布伯也隐觉不妙,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心下惴惴不安。

    忽必烈冷着脸,平静道:“给草靶罩上翎根甲,再试一炮。”

    很快,又换上三个靶子,只不过这次都罩上了翎根甲,模拟了实战防御。还算给了布伯面子,没有把靶子后移。

    这下,布伯开始流汗了。

    其实这铜火铳研制出来后,布伯曾呈报枢密院,丞相兼同知枢密院事伯颜亦曾到军匠万户府视察,当时就对铜火铳的威力表示失望。认为这样的威力在守城战时还可以,但野战毫无作用。大元铁骑纵横天下,向来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何时需要窝着防守?

    布伯虽然有点失望,但心里对丞相的评价还是认可的,所以也没指望能因此得到大汗赏赐,但没想到这武器竟让大汗知晓,传旨让他带炮入宫测试,喜出望外之余也难免惴惴。现在果然……

    “哪个混蛋把万户府有铜火铳的消息泄露的。”布伯心里咬牙切齿,恨死这个不知名的多嘴家伙。

    群臣里的桑哥眼皮子跳了跳,隐隐感觉今次马屁拍得不是地方,里外不是人……

    大汗有令,布伯再怎么发虚也只能老老实实用马鬃刷把铳膛反复清刷好几遍,确认没有半点火药渣或碎石屑残留,才重新装填。

    火扦插下,轰地一震,乱石如蝗,打靶子上的翎根甲一阵剧晃,叮叮当当乱响。

    很快,连靶子带翎根甲呈送到忽必烈面前,甲片上倒是有明显击打痕迹,但这样的痕迹比重箭远射强不了多少,根本破不了甲。

    这铜火铳说白了等于原始版虎蹲炮,威力大为缩水,实战能力堪忧,别说比不得同类型火炮——宋军的虎吼炮,就是比起百余年后的虎蹲炮也大为不如。

    忽必烈面沉如水,逼视布伯:“这就是你造出的铜火铳?看看李恒奏疏里写的是什么‘一炮轰出,糜烂数里’、‘一枪击发,百步命殒’,你居然只能轰射十丈!连甲都破不开!”

    布伯冷汗直下:“大汗,以小臣造砲十数年经验看,天下岂有如此利器?这、这、这多半是塘报夸张……”

    如果不是蒙元有不杀大匠的传统,如果不是眼下用人之际,忽必烈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忽必烈也不多言,喝道:“来人,上火枪!”

    不多会,一个怯薛卫持火枪叩见。

    火枪是当初李世安从罗甸蛮手里买来的次品,至于火枪使用不是什么难事,很容易就能刺探到。

    怯薛卫缺乏训练,操作不太熟练,不过好歹没出什么差错。他瞄准的靶子就是之前铜火统所用的草靶,而且还罩着翎根甲,距离同样是十丈。

    砰!

    都不用取甲验看,远远就能看到甲片碎裂四散。

    许多大臣都是首次看到火枪之威,无不面露惊容。布伯更是瞪大眼。

    忽必烈冷然道:“再移十丈。”

    砰!

    第二枪,这回甲片没碎,但明显凹陷,如果人披甲中枪,那股震荡力怕也要令人难受到吐血。

    “再移十丈,去甲。”

    砰!砰!

    这次距离有些远,怯薛卫脱靶一次,第二枪才击中。

    当草靶杵在布伯面前时,那足以戳时半个指节的枪眼几乎亮瞎了布伯那双灰褐眼珠。布伯眼睛鼓出,嘴唇颤抖,什么放都说不出,双膝一软,匍匐在忽必烈脚下。

    所有蒙元大臣,都被这种武器的威力震住了,与之相比,那什么铜火铳算个屁啊!

    一片压抑中,传来忽必烈暴吼:“限军匠万户府一个月内,把试制火枪摆放在朕面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弯刀指南】

    巨大的玉屏风上,高悬着一幅高三丈阔四丈的巨幅地图。

    中心部分标注着“大元帝国”,北面是窝阔台汗国,西面是察合台汗国,更西边是钦察汗国,在钦察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下方,是伊利汗国。包括大元在内,每一个汗国(帝国)的面积都广阔无比,而在这五个巨无霸汗国下方边角处,一块巴掌大小的地域,标注着“宋国”二字,朱砂未干,显然是刚刚添上去的。

    一袭龙袍的忽必烈负手立于这巨幅地图前,他的目光并未在宋国上停留,而是一直注目三大汗国: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这是大元帝国的三大劲敌,与之相比,刚刚掀起一点风浪的宋国实在算不了什么。

    细论起来,包括大元在内的五大汗国,皆出一脉。造成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一切都源于忽必烈的“背叛”。

    在蒙古大汗蒙哥死后,按惯例所有有资格继承大汗之位的宗王都应该前往漠北参加选举蒙古大汗的忽里台,即忽里台大会。而彼时呼声最高的是忽必烈的弟弟阿里不哥。

    作为幼子,阿里不哥是拖雷一系的合法继承者,掌握着父母留下的大部分蒙古部众与军队。蒙哥出征南宋时,阿里不哥奉命留守和林,牢牢控制了蒙古政权的政治中心。蒙哥死后,阿里不哥得到蒙哥诸子及蒙古汗廷大臣的普遍拥护,以蒙哥合法继承者的面目出现。

    忽必烈非常清楚参加忽里台的结局,果断拒绝传召,并于160年三月,在部分蒙古宗王、中原汉地官僚士大夫的拥戴下,忽必烈于开平正式登上蒙古大汗的宝座,并首次采用汉族王朝的年号——中统纪元。

    此前的四位蒙古大汗,政治中心都在以和林为中心的蒙古高原,中原汉地只是蒙古帝国的边疆省份。160年忽必烈即位后,这种格局开始颠倒过来,中原地区成为蒙古政权统治的核心地带,这不可避免地使蒙古政权的性质发生改变。

    如此另起炉灶之举,偏离了蒙古本土选举大汗的政治传统,遭到许多蒙古宗王的激烈反对并引发诸王之乱。

    阿里不哥旋即挥师讨伐,却被忽必烈大败并生擒。

    同时忽必烈还联合了另一个弟弟旭烈兀所建立的伊利汗国的支持。然而其余三大汗国却对忽必烈恨之入骨。

    至元六年(169年)春天,成吉思汗三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系代表在塔剌思草原举行忽里台大会,成立了共同反对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系领导下的元朝与伊利汗国的联盟。共推窝阔台后裔、察合台汗国实际掌控者海都为盟主。

    当年成吉思汗曾经说过,只要窝阔台有一个吃奶的后代,都比其他人优先继承。而且当时全体蒙古宗王也曾立下“只要是从窝阔台合罕子孙中出来的,哪怕是一块肉,我们仍要接受他为汗”的誓言。这些蒙古宗王认为他们才是成吉思汗《大札撒》的恪守者,而忽必烈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背离者。

    这次会议成为蒙古帝国最后走向分裂的标志。从此,忽必烈永无宁日,越来越多的蒙古宗王站出来向他发起挑战。历史上,西北诸王之乱,直到忽必烈去世也没有得到解决。

    蒙古黄金家族成员向忽必烈发起的挑战,并非仅仅是在争夺蒙古大汗的宝座,双方在意识形态上也存在着严重分歧。塔剌思大会后,西北诸王曾派使臣入朝质问忽必烈:“本朝旧俗与汉法异,今留汉地,建都邑城郭,仪文制度,尊用汉法,何故?”

    背叛选举传统,背叛蒙古式统治,忽必烈成为黄金家族的可耻背叛者,非鲜血无以洗涮!

    同样,对忽必烈而言,他的帝位非鲜血无以稳固,那怕与三个强大的汗国再加一个小强般的宋国豁死拼斗也在所不惜——忽必烈,其实是以一国之力与四个强大的国家战斗。

    看着地图上方大元西北那三块巨大的国家图案,这一刻,忽必烈脑海里闪过汉人的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殿内只立着两个蒙元大臣:左丞相伯颜。还有刚坐了占城行省右丞位置没几天又被火速调回原职“福建道宣慰使”的唆都。

    每当看到这幅地图,两位蒙元大臣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唯有叹息沉默。

    殿内无声,良久,唆都小心翼翼道:“大汗,且坐下再说罢。”

    忽必烈早年坠马伤足,行走稍微有点跛,每到阴雨天便疼痛,不耐久站,所以唆都才如此说。

    忽必烈捶捶腿,摇摇头,转身对伯颜道:“趁眼下草原过冬,海都一时半会闹不起来,丞相先把南人这摊事解决掉吧。”

    伯颜深沉颔首:“伯颜领命。”

    伯颜是忽必烈安放在西北的定海神针,有这位军略大能在,海都闹得再欢也蹦哒不到哪去。好在眼下是腊月,草原一片冰天雪地,这样的季节历来不是用兵之时,彼此偃旗息鼓,以待来年开春入夏,草长马肥时再战。

    而南方正好相反,夏季酷热难耐,行军作战最易出现瘟疫,岭南更是潮湿瘴气之地,秋冬用兵,方是其时。所以借着这个时间差,调伯颜统兵南下,挟雷霆之势,一鼓灭杀死灰复燃的南宋行朝,是目下最可行的方案。

    忽必烈以一国之力对战四国不假,但绝不可能同时一挑四,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更何况是“八手”?所以忽必烈每一次出手,都挑准时机,只盯住一个对手,以雄狮搏兔之势,迅疾猛烈灭杀之。

    他曾经最锋利的“剑”折断了,现在,他要祭出大元磨得最快的刀,用这把快刀,把南方这团乱麻彻底斩除——南方战事拖得太久了,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忽必烈的耐心快要磨没了。

    “此战,朕意重置征南元帅府,以丞相行府事,唆都贰之,并以两浙大都督范文虎总理粮秣事宜。湖广、江西、江浙诸行省兵马皆由丞相节制。丞相可还有什么要求?”

    伯颜沉声道:“臣下只有一个请求。”

    “说。”

    “一支由火儿赤(箭筒士),云都赤(带刀者),秃鲁花(质子军)组成的怯薛军。”

    忽必烈一怔,旋即大笑,声震殿宇:“好,朕就给你一支万人队!”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朕名赵猎】

    祥兴三年二月,大都飞雪连天,而万里之外的琼州,却是一片春光绿意,其乐融融。

    自进入二月以来,整个琼州都陷入狂欢。因为,大宋即将迎来新的官家,一位人心所向、当之无愧的中兴之主。

    是的,监国近一年的赵猎,即将登基,成为大宋第十九任皇帝,也是南渡之后的第十任皇帝。

    这个时间距赵猎当初与杨太后及诸臣约定的一年之期(称帝)还差两个月,只是谁也没想到,短短一年不到,形势竟是如此一片大好。元军两度南征失败,湖广兵马为之一空,各路义军闻风而动,处处星火,渐成燎原。蒙元摁下葫芦起了瓢,整个东南地区一片赤红——南宋为火德,服尚红,各地义军皆饰褚服,看上去当真是满眼火红。

    计划没有变化快,既然如此,计划就得跟上变化。当此之际,大宋又将焕发第二春,正是天下瞩目,若是君位虚悬,非但不利于号召天下义师勤王,更不利于讨逆伐叛。

    大宋,必须要有一位君主。赵猎登基,刻不容缓。

    看到赵猎短短时日能做到这个程度,大宋复兴有望,当初反对他的太后党及军方实力派也已完全放下成见,反而不断催促赵猎尽快登基。而包括琼州在内的东南各地乡坤百姓,纷纷上书请愿,请求储君尽快登临大宝。

    赵猎按古礼辞让再三,太后不许,百官恳切,万民拜请,遂不得辞。

    至此,大势所趋,众望所归,赵猎登基,水到渠成。

    在经过长达三个月紧罗密鼓的周详准备之后,祥兴三年三月初一,日出大海,白虹经天,南海现大鱼,是为吉兆。

    大宋新天子登基大典,于琼州府(原琼管城)新落成的皇宫正殿崇政殿举行。

    天子于圜丘告祭礼,并诏告天下,改元“兴炎”。暗合《三字经》里“炎宋兴,受周禅”之寓意,更彰显新君中兴大宋之志。

    礼成,遣校尉设金椅于殿前郊坛前之东,南向,设冕服案于金椅前。左、右相率诸大臣、百官望座位跑奏曰:“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新天子遂在群臣百官扶拥之下,至椅上坐。

    百官先排班,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丞相、诸大臣奉衮冕跪进,置于案上。丹墀两侧通赞官唱:“排班”。排班齐后,众大臣鞠躬,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再拜、平身、乐止、入班。

    诸臣焚香沐汤之后,齐聚于广殿之下,按各自在行朝的官位大小,一一排列齐整,参拜新君。

    文臣班子里,右侧最前列的就是右丞相文天祥,左侧首位便是左丞相陈宜中,再往下是同知枢密院事张世杰、殿前副都指挥使苏刘义、礼部尚书杨亮节、参知政事曾渊子、工部尚书马南宝,以及江风烈、欧阳冠侯、马南淳、施扬、王平安、张霸、苏景瞻、陈植、黄天从、黄材、许达甫、赵若和等原崖城旧臣大将。

    更有琼州八番蛮、海外番国、东南诸路义军首领前来觐见朝拜。一时间,颇有万国来朝,四方来贺的中兴气象。这还是大宋新天子登基仓促,消息传播不广且缓慢,尚有许多海外番国及中原义师、原南渡官员未能及时赶到。即便如此,小小一个琼州府也是人满为患,新落成的占地不过三十来亩的皇宫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朝觐礼结束,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道仪式——进宝玺。

    大宋的传国玉玺早已随着少帝沉海而失踪,现在进献的玉玺是重刻的,虽然传承感弱了一些,不过眼下非常时期,谁都不会在意。

    当下由捧宝官开盒取御宝授左相,左相陈宜中捧宝出班,垂敬上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

    赵猎一身红色龙袍,在朝阳之下,纯金线绣的五爪金龙褶褶生辉,令人望之目眩神迷,头戴旒冕,冕前垂着十二道玉旒,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即使拂去冕前十二道玉旒看到赵猎此刻脸上的表情,那也是——没表情。

    不可否认,刚举行登基仪式时,赵猎还是挺兴奋的,毕竟是当皇帝啊!但各种繁琐礼仪折腾下来,半点不能出错,大多数时候还像木偶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再兴奋也渐渐麻木了。

    不过,进宝玺之后,登基大典也到了尾声,总算快熬完了。

    赵猎闷闷吐出口气,真他娘的累,比指挥一场大战还累人。

    待天子接玺之后,通赞官再唱:“天子幸名——”

    赵猎精神一振,这是登基大典最后一个环节,也是他最在意并力争的一个环节。

    争什么呢?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那就是——冠名权。

    历朝历代,天子登基都有改名的,不过,从没一个王朝有宋朝皇帝改名那么频繁,几乎形成惯例。

    比如宋太宗赵光义(原名赵匡义),第一次改名是为了避太祖的名讳,之后再一次改名为赵炅。真宗赵恒,原名赵德昌、赵元休、赵元侃;仁宗赵祯,原名赵受益;英宗赵曙,原名赵宗实;神宗赵顼,原名赵仲针;哲宗赵煦,原名赵佣(这名字令人无语,是个人都想改吧)。

    这么说吧,在北宋的九个皇帝之中,除了太祖赵匡胤以及徽宗赵佶没有改名字,其余皇帝登基后都有改过名字,简直成了传统。

    而南宋皇帝改名的虽然没北宋多,但同样不少。比如宋孝宗赵昚,原名伯琮。理宗赵昀,原名赵与莒,被立为宁宗弟沂王嗣子后,赐名贵诚,后立为宁宗皇子,赐名昀。度宗赵祺,原名赵孟启等等……

    登基改名,一般是为了避讳,这种避讳有两重意思,一是为了避尊者讳,如宋太宗便是;二是为了文章行文及百姓起名方便。因为皇帝用了哪个名,文章(奏疏、书籍)就不能用,百姓起名更不能用。所以皇帝起名,通常会用些生僻字。

    原本文天祥、陈宜中,甚至杨亮节都想给新天子弄个大气内涵的生僻字,却被赵猎一口回绝,并郑重宣告诸臣,自己的名字必须是自己来。文天祥诸臣也不在意,天子自取当然更好。没想到一听赵猎说出所幸之名,无不皱眉,纷纷表示不妥,认为无人君之气。不过到了最后却被赵猎强硬的态度及一番宣言似的理由说服。

    此刻,赵猎锋芒四射的目光从玉旒缝隙中射出,环顾诸臣、番王、使者、蛮酋及上千乡坤军民代表,缓缓开口道:“方今天下,遍地腥膻,胡虏猖獗,山河色变,民如倒悬,水深火热——何以拯救?唯‘猎’而已!猎敌之首、猎敌之资、猎破敌胆、猎杀所有大宋土地上的蒙古人、色目人,以及一切助纣为虐的北人、南人。朕在此立誓,必将率领吾民吾族,饮马长江,夺还祖稷,与元鞑会猎天下!驱逐鞑虏,还我河山!”

    铿锵有力的声音经广殿特制的扩音结构远远传出,令所有臣民为之震撼激昂、血脉贲胀。

    赵猎气势飞扬,龙袖卷甩,五指箕张往下一按,仿佛摁住大都某个硕大的脑壳,掷地有声:“朕名——赵猎!”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北上!北上!】

    “陛下,臣等请求北上。”

    崇政殿上,文天祥、苏刘义、马南宝、陈植等文武大臣一致向新君赵猎提出请求。

    赵猎目光从诸臣脸上一一扫过,看到的只有坚毅与热切,每双眼睛都在闪闪发亮。而一旁更立着沉默的张世杰,看他那状态,若不是因为身份敏感,又担心新君忌惮,只怕也会加入到北上诸臣中了。

    自从祥兴二年琼州之役大胜之后,宋元战争的天平终于慢慢向宋倾斜。斗争形式一片大好,大丈夫建功立业,彪权千秋,正其时也。引得无数打着勤王旗号的义军及大宋旧部在东南、江浙、江西遍地开花,以致蒙元不得不从江北调集重兵剿杀。

    在如此大好形式下,各地义军亟需一位有威望、有能力的行朝重臣来捏合并统一指挥,一盘散沙是成不事的,尤其是要对抗一个强大的异族王朝更要团结。

    正是有鉴于此,文天祥等大臣才一致向赵猎请求北上,统合八方义军,重整旧部。这既是为了把一盘散沙的义军旧部整合起来,形成强有力的拳头对抗蒙元,也是为将来宋军主力北上先行打开局面。

    赵猎环顾诸臣,暗暗点头,满朝文臣武将中,这几位都是有先天优势的。

    文天祥自不待言,在他被俘之前,一直在江西、福建领导宋军及各族义军积极抗元,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劣势下活跃了好几年。数次被俘数次脱逃,其间遇险不计其数,可算是“老游击队员”了。可以想见,这样一位在江赣有极高威望的人物一旦回到老家,发挥的作用将会何等巨大。

    苏刘义也不等闲,他这“苏十万”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而去岁他潜回家乡一趟,一家伙就召来数千旧部乡勇,能力可见一斑。此番若是他回乡,估计用不了多久,又整个“十万”出来。

    马南宝的能量也不小,这点赵猎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他的龙雀军老底子,就来源于香山马氏的乡兵。

    而陈植也是个有能力、文武双全的通才,虽然能量比不上前几位,但作为副手,为诸臣分担压力还是相当称职的。

    赵猎环顾一圈,简洁明快说了个字:“准。”

    “谢陛下。”文天祥诸臣眼里满满感激与兴奋。

    张世杰默然,暗叹一声,他知道,他永远都没机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诸卿此次北上,务必谨慎。”赵猎知道这几位能力是有,威望也有,但却不是良帅,遂再三叮嘱道,“此次蒙元派出丞相伯颜、大将唆都,率数万精锐,再统合江西、江浙、湖广诸省数十万人马,欲与我军决战。诸卿谨记,元鞑势大,在我大军主力尚未北上之前,切忌与敌正面对决,以免召至不必要的损失。切切。”

    文天祥等都肃然而郑重表示记下。不说赵猎是皇帝,口含天宪,就以他曾经的身份而言,那也是龙雀军的缔造者,屡屡创造战争奇迹的名将,绝对有资格指导他们。

    诸臣告退之时,赵猎突然对文天祥道:“丞相留下一会。”

    文天祥微怔,虽不明圣意,却也没多问,淡定立于阶下。

    殿内诸臣退下之后,赵猎也没有立即对文天祥说什么,而是让内侍传召一批人进来。

    随着一阵整齐轻盈的脚步声,文天祥凌凌凤目一撩,才发现进来的这一批人竟是武功队与燕翎队将领。

    武功队方面,有副将觉远、副将杨正、副将丁小幺、准备将张君宝、准备将韩铁虎等五人。

    燕翎队方面,分别是正将丁小伊、准备将欧阳落雁、部将红云、部将彭土妹、部将厉如男等。

    丁小伊是龙雀军“老人”了,且不说她与天子的关系,单论战功也是相当卓著,正将这位职位算低了。而欧阳落雁等诸女,原本不过是训练官及军士,但在偎翠楼一役中,配合武功队员,击杀李世安,俘刘孝忠,使雷州城兵不血刃落入大宋之手,立下功勋。一下都由兵升将,直追武功队员了。

    丁小伊凝视坍犀上那个负手微笑的年轻天子,微微有点发晕。真是没想到呢,两年前被她从一片血海里打捞上来的少年,居然能走到今天这个令天下人仰视的地步。往昔种种与他并肩训练、战斗的场面恍如昨日。从今往后,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赵猎深深看了丁小伊一眼,微笑颔首,目光从这两支特种战队精英熟悉的脸庞一一扫过,缓缓开口:“你们的任务都明白了?”

    殿内回荡着男女异口同声:“回禀陛下,臣等明白。”

    赵猎颔首,望向文天祥,道:“丞相,他们将北上大都执行任务,若有机会,或可将丞相亲眷解救出来。丞相可有能取信于家人的信物?”

    文天祥高大的身躯一震,终于明白天子为何留下他了。

    景炎二年(177年)八月,文天祥率领的义师在赣州方石岭被元将李恒大军包围,于空坑被擒。此役,他的妻女尽数被俘,押往大都。年前接到长女柳娘的来信,才得知老妻病殁,长女及次女都被没入宫中为奴,过着屈辱的生活。

    文天祥看完信后默默收起,没对任何人说起,没想到天子居然知晓……感动之余,惟深深一鞠,然后从腰间摘下悬挂的玉佩:“陛下,此乃臣下家传玉饰,小女若得见,必可认得。”

    赵猎点点头,示意丁小伊接过,肃容道:“尔等此去,任务之一,就是把丞相诸女安全带回。”

    丁小伊咬咬嘴唇,郑重点头:“小伊……末将遵命。”

    文天祥是知道这少女与天子的关系的,忙道:“丁将军等此番深入敌境,必有要务,当以军务为先,切勿因臣之家事而有所闪失……”

    赵猎正色道:“拯救忠义之士家眷岂是家事?不知下落倒也罢了,既然知晓,岂能任由流落鞑子之手,受尽屈辱而不顾?若连丞相家眷都不顾又岂能让天下人相信吾会眷顾天下子民?”

    辩才无碍的文天祥心下感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赵猎微笑拍拍手:“好了,所有执行此次任务的武功队、燕翎队员,领新装备准备出发。”

    “新装备?!”丁小幺等少年一下兴奋起来,“什么新装备?”

    丁小伊却满眼困惑:“我们还有新装备吗?”她是少数比较了解铁屋情况的人,赵猎也多次表示已经不可能再造出什么新武器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赵猎眯眼笑笑:“龙雀军最犀利的武器升级版,算不算新装备?”

第二百三十六章 【猎枪升级】

    在拿下琼州全岛后,军工基地“铁屋”正式迁移至琼州府。

    此时,由于钢板材使用告罄,火炮已无法生产。此外,在开足马力的情况下,铁屋枪支产能大幅提高。很快,在生产总量达五百一十五支包括长短型猎枪、手枪在内的后膛枪及近三百根各型备用枪管后,无缝钢管储备也宣告耗尽。

    此后,铁屋的主要生产都集中在燧发枪上。而此时龙雀军也挟大胜之势急剧扩军,对燧发枪的需求越来越大,龙雀军中火枪兵的比例也越来越重,大有由半热武器半冷兵器向全火器过渡。

    不过,任燧发枪生产得再多,对龙雀军而言,真正的、永远无法复制、超越的精锐,只有两支全装备后膛枪的现代武器组成的军队——武功队与燕翎队。

    燕翎队依然只有五十余人,而武功队却扩张到了三百余人,其中二百人为猎枪兵。

    猎枪,是赵猎的步兵最强的杀手锏(火炮虽然更强,可惜数量太少),战场上,二百个猎枪兵一字排开,集火狂轰,能瞬间击溃一只万人队。可惜猎枪有个致命弱点,火力输出过近。这就造成猎枪兵在击溃敌人之前,必须先承受敌人的箭矢洗礼。

    赵猎尝试让猎枪兵披挂重甲来防御,在演练中倒是有一定效果。但再坚固的重甲也得露出眼睛,且在各个关节衔接处也仍然有一定的缝隙,对上蒙古精锐箭筒士或汉军、新附军里的神射手,仍然难逃眼睛中箭、肢体受伤的下场。而一旦失明或肢体受伤,别说开枪,连上弹都难。

    盾阵防御的情况稍比披重甲好点,但仍受压制,射程太近,始终是猎枪的短板。在以往,赵猎采用的战法是以火枪兵及手枪兵配合猎枪兵作战,火枪及远,手枪快速,加上猎枪威力,形成完美互补。然而随着武功队的整编日臻完善,将火枪这种慢速又极影响视野的前膛武器混搭进现代武器中,终究不是个事,最好能有一种后膛武器取而代之。

    赵猎的兵工基地受制于材料,已经不可能再生产新型武器了,但转换一下思路,武器没法开发,那么能否在子弹上做文章呢?

    当黎母山之战结束后,全程参与并指挥了这场战役的赵猎,在战后与诸将反复推演战斗时,灵光闪动,突然想到一种新思路——猎枪的常规子弹固然是霰弹,但霰弹却不是猎枪唯一的子弹啊!

    猎枪这种滑膛枪,除了能发射暴雨梨花般的霰弹,同样还能发射子弹——独头弹!

    琼州府城外三十里一处隐蔽山谷里,是行朝军工基地“铁屋”的试靶场。每生产一批枪支,都由工匠与枪手组成的测试小组进行试射,确保每支生产出来的枪支性能达标。龙雀军火枪兵手里每一把枪,无论是前膛还是后膛,都必须是合格的。

    今日,来测试的枪手与以往不同,他们分别来自大宋最精锐的两支军队——武功队、燕翎队。

    杨正、丁小幺、丁小伊、欧阳落雁,四人分别代表本队进行试射。

    他(她)们手里统一端着一把双管猎枪,样式与以往基本相似,只有仔细看时,才能发现在枪口部分有细微差别。以往的猎枪都是一根直管,而这几支猎枪则在枪口部分加了个缩喉(即缩口)。使用缩喉后,子弹的射程要远些,精度也好些。

    四人手里的子弹与以往的霰弹甚至手枪弹都不同。

    这是后世福斯特型独头弹,它的外形犹如一个中空的半球形,四周有类似膛线的螺旋线,它的作用并非是让弹头在枪管内旋转(猎枪是滑膛枪,无膛线),而是在弹头飞出枪口后,在空气阻力作用下缓慢旋转,产生一定的稳定力偶让弹头保持稳定。这种靠重心前移和自身微旋来保持稳定的原理类似飞行中的羽毛球。为了防止弹头变形,在装配的时候在独头弹的空腔内装有一个球形硬纸壳,再用弹托托住。

    这种独头弹科技含量不高,经赵猎与基地里的诸大匠一起研究一段时日后,很快拿出成品。弹头用料是铅合金,以大宋的治炼技术不在话下,而铸造也不算复杂,只要造出模具,一天生产几百颗玩儿一样。

    由于后膛枪大量装备,制造子弹的底火消耗很大,全靠库存顶不了多久。所以这批独头弹使用的底火是由火药作的能工巧匠们经过经年研究探索,在现代化底火的启发下,结合大宋自身科技能力,发明的土火帽。

    这种古代土火帽是把火硝、雄黄粉碎后,用提纯的高度酒和铁粉混合成胶团状,装入铜火帽中,待阴干后表面点上一层明漆。在后世,这种工艺做出的火帽,在民间长时间应用于猎枪、土枪的发火,效果不错。

    丁小伊等四人把独头弹塞进枪管里,咔嚓板直枪管,一齐举枪对准八十步外披着翎根甲的草靶。

    这一刻,他们带着隐隐的期待与兴奋,又有些患得患失。

    八十步,在以往,这个距离是燧发枪的命中极限,根本不是猎枪能企及的。足足是霰弹的两倍远距啊,能击中吗?四人心里都没底。

    赵猎已除下龙袍,身着作训服,就像当年在厓山当总教官一样。为缓和四人紧张情绪,高声道:“你们只管好好瞄准,不要想别的。打不打得远是猎枪的事,打不打得中是你们的事。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四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心情慢慢平复,托枪的手也稳定下来。

    “预备——发射!”

    砰砰砰砰!

    枪口青烟袅袅,八十步外的四个靶子同时炸响,甲片混合着草茎四下飞溅——草人外面罩着厚实的翎根甲,能把草茎打出来,说明子弹穿透了甲片。八十步透坚甲,这杀伤力比燧发枪更惊人。

    丁小伊等四人惊喜交集,激动不已,有了这样的子弹,猎枪兵再不需要顶着箭矢暴雨,苦苦等着敌人冲近,完全可以在弓箭射程外就发威。二百支这样的猎枪集火,什么样的军阵不崩溃?用这样的猎枪来狙杀,这命中率得提高到啥程度?

    丁小幺兴奋问道:“这枪还能打得更远么?”

    赵猎摇头:“你们几个不是狙击手就是神射手,所以靶子摆位都放在最远一档。八十步就是最大有效射程,再远就得看人品了。”

    独头弹直径较大,打中身体后伤口极其恐怖,其杀伤力几乎能与后世步枪子弹媲美。但同样是因为弹头过大,空气阻力更大,子弹初速远不及步枪发射的子弹。有效射程只有八十步,最大射程不过一百五十步。尽管如此,这样的射程也足以碾压这时代绝大多数弓箭了。

    独头弹的出现,无异于让猎枪性能大幅升级,在这个纯冷兵器时代,二百支这样的大威力猎枪,再加上几百把速射手枪的配合,足以左右一场战役的胜负了。

    赵猎走到丁小伊面前,把瞄准镜一递:“带上这个,配合猎枪,可完美狙击,对你此行任务会有帮助。”

    丁小伊没接,摇头道:“陛下指挥作战更需要它。”

    赵猎笑道:“已经让人着手研究千里镜了,相信不久就能研制出来,可以取代瞄准镜。你拿上吧。”

    丁小伊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千里镜,但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与瞄准镜相似的奇物,当下满怀期待地收下了瞄准镜。突然眼前有物一晃,却是赵猎又塞了一个小匣子给她,神情郑重道:“此次北上,步步皆险,拿上这个,关键时刻可救命。”

    丁小伊接过,并没有打开,只把猎枪一背,深深看了赵猎一眼,毅然转身,快步追上燕翎队女将们。

    赵猎负手默然望着丁小伊远去,海风吹拂,发丝缭乱。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南北落子】

    兴炎元年二月,在大宋新帝登基宣言诏告天下后,湖广、东南、广南等地勤王义师空前活跃,遍地开花。但要论影响最大、战果最喜人的非许夫人、陈吊眼、黄华等组建的福建汉畲联军莫属了。

    就在年初,许夫人、陈吊眼率义军五万攻破漳州,杀元招讨使傅全、万户府阙文兴,进占高安寨。镇守福建的元将达鲁花赤阿达哈率军反扑,许夫人、陈吊眼退出漳州,部署兵力防守反击,以其叔父陈桂龙驻九层漈畲,族兄陈三官驻水篆畲,义军首领罗半天、梅龙驻长窖,陈大妇驻客寮。许、陈二首领自镇漳浦峰山寨,义军号称十万,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东南实力最强盛的义军队伍。

    而黄华所部号称“头陀军”,兵力也一度达到五万人马,可谓兵强马壮。自此,汉畲义军兵员增至十五万,连寨五六十。这两支义军不时联合行动,互为犄角,令阿达哈疲于应付,虽频频围剿,但收效甚微。

    二月,阿达哈奏请调戍屯三海口兵力合击,元廷以动用的人力物力太大未同意。但随着大宋新君登基,动作频频,剑指东南,元廷对东南义军的态度也随之改变。

    三月,征南元帅府重建,先伯颜一步返回湖广的副元帅唆都暂代行元帅府事。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下令高邮路总管府达鲁花赤、蒙元猛将完者都为福建招讨使,高邮路总管府副总管高兴为副招讨使,率五千精锐,南下统合福建元军平叛。

    完者都原是伯颜近卫“合必赤军”统领,伯颜是蒙古人心目中的军神,而合必赤军是精锐中的精锐,能统领这支精锐的完者都可想而知是何等猛将。能被这样的猛将认可的副手,并且还是一员汉将,高兴此人自然不可小觑。

    在原本的历史上,高兴率军南下围剿,采取以畲治畲、分化瓦解之策,招降黄华。然后在黄华的引领下,攻破高安寨,追击至千壁岭。随后,高兴假意与许、陈谈判,亲自入寨,在重重防护下猝然发难,擒杀许夫人与陈吊眼,血洗千壁寨。前后只用了短短半年,就平定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

    然而,在这个时空中,因为赵猎横空出世,宋元格局完全改变,高兴的分化之策注定没有实施的可能。更何况,此时大宋右丞相文天祥所乘船只,也即将抵达漳州……

    ……

    如果说东南战事如火如荼,是诸路义军自发响应之举,那么广南打响的香山攻防战,则是由大宋正规军主导的一场资源争夺战。

    三月,大宋开府仪同三司、殿前都指挥使、广南沿海制置使兼管民船义勇苏刘义,与其子海军统制苏景瞻、其侄统领苏景禹,及工部尚书马南宝率三千舟师,从香山登陆,组建广南督都府,传檄天下英豪,共攘盛举。

    一时间广南诸义勇军纷至踏来,争相归附于督都府下。

    一南一北,两条战线同时铺开,初具规模。

    蒙元在北线派出的是完者都与高兴两员大将,而主持南线战事的则是坐镇广州的老牌宿将李恒。

    眼下李恒的日子极不好过,自琼州大败后,因丧师失城之罪,差点被怯薛拿回大都治罪,幸而海峡对岸的大宋行朝一系列举动救了他。

    大宋新君即位,行朝挟大胜之威席卷广南沿海诸州城,江南诸省、大宋故地,义勇旧部,一伙多过一伙,一路赛过一路,江南半壁全面开花,蒙元诸路达鲁不花及万户府自顾不暇,疲于奔命,叫苦不迭。

    在这“一片糜烂”的局势下,把一员战功卓著、并且对大宋龙雀军有相当了解的宿将收押上京,决非良策。于是,大都忽必烈下旨,令李恒留任原职,并兼征南元帅府副元帅之职,务必阻击大宋军队北上,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李恒倒是想,可军队呢?粮饷呢?

    身为征南副元帅、广州都督,李恒有权调动广南一切兵员粮草,并征召兵丁乡勇、调集船只。可问题是,烂成一片,乱成一团,更丢失近半的广南,还有兵员粮草、船只乡勇给他调拨吗?

    没兵没粮还打什么仗?想当初宋金之战时,被金人打得满地找牙的宋人将士曾辛酸而悲哀地自嘲“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难不成如今他李恒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人有枪弹炮,我有手脚臀?

    但即使没兵没粮,只靠几千残兵败将,李恒也得咬牙撑下来。如果广州再丢失,他毫不怀疑大都那位大汗连解送自己上京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命人拧下他的脑袋……

    好在眼下苏刘义的兵马也不多,其三千精锐多为宋军制式装备,也就是以弓弩枪牌为主,大斧长刀为辅,火枪兵只有一部,属苏刘义的卫队。没有那成百上千可怕的火枪兵,说明这并非龙雀军精锐,这让李恒放心不少,否则只要对方在广州城下摆上一支千人火枪队,他属下这群惊弓之鸟怕立马散了。更让李恒松一口气的是,登陆香山的宋军并没有那种恐怖的火炮,否则李恒第一时间就弃城而逃。在那无坚不摧的恐怖打击面前,被宋元战争来来回回摧残得差不多的广州城墙根本不指望能挡得住。

    至于弃城逃跑如何保住脑袋的问题……顶多这个右丞之位不干了,再散尽家财,上下打点,以他在朝廷里多年的人脉,或许有一线生机。若是硬杵在炮火连天的广州城,那就是死个定定。

    还好,这个苏刘义所部只是宋军常规兵马,没枪也没炮,虽然成立了个广南都督府,到处收兵纳将,不过一月就同登陆时的几千人马扩张到好几万人,当真有朝“苏十万”发展的趋势。不过对这些乌合之众,李恒压根没放在眼里,他手下是残兵败将不假,但西夏亡国后最后一支“铁鹞子”与“步跋子”可不白给,除了害怕龙雀军枪炮部队之外,什么义勇乡兵、勤王官兵,来多少杀多少。

    正是有这样的自信,当哨探传来香山宋军向广州所属的南海城挺进时,李恒立即下令迎击。虽说大败之后元气大伤,此时守城方是上策,但他不得不迎击,因为南海是广州的治铁重地,更是广州西南的门户,此地得失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然而李恒刚召集兵马,披挂整齐,一个消息如隆隆春雷轰得他眼冒金星,差点从马背摔下。

    “大帅,大事不好!宋主发诏,传檄天下,提兵十万,御驾亲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御驾亲征】

    兴炎元年四月,刚登基不足两月的宋主宣谕天下,即将御驾亲征,北赴闽广,与伯颜、与五十万元军,决一死战!

    消息如春雷滚滚,石破天惊,天下震动。

    赵猎的确要御驾亲征了。

    一般新帝登基,能用两年时间把朝中方方面面完整梳理一遍就算很不错了,两个月根本没可能。坐镇中枢还来不及怎可能玩御驾亲征这种牵动内外朝神经的大动作?赵猎之所以能这么干,敢这么干,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的家底,也就是行朝太小了。

    祥兴时期的行朝,说得难听点就是“庙小鬼多”,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后党与大臣还在互相猜忌,互相拆台,内斗不休,再加上军力不振,遂有厓山遗恨。

    但自从祥兴三年崖城事变后,整个行朝已完全在赵猎掌控之中,虽是郡王,却与皇帝无异。换句话说,他这个监国当了多久,就等于皇帝当了多久,登基不过是大势所趋,水到渠成罢了。所以严格来说,赵猎当“皇帝”已经足足一年了。

    这一年来,赵猎对行朝军政也已完全掌控。而眼下行朝说好听点是一个国家的架构,但处理政事、人员配置与一座州府差不多。所谓“船小好掉头”,再加上有一位雷厉风行的新君、一群有宰相、尚书之才的执政精英,用两个月完成登基之后的内外整合不在话下。

    御驾亲征,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件大事,尤其在方面曾经吃过亏丢过脸的宋朝而言,更是慎之又慎。

    赵猎提出御驾亲征时,文天祥、陈宜中、曾渊子、张世杰、苏刘义等大臣都曾激烈反对,连太后都几次召他入见,劝他打消此念。

    赵猎很是不解,自行朝南狩崖城后,自己一直都在“亲征”啊,怎么那会没有反对,现在一登基却个个跳出来阻扰了?结果一打听,才知道症结在赵老二——太宗赵光义身上。

    (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辽两国为夺取幽州,在高梁河发生一场惨烈大战。战役结果宋军大败,宋主赵光义被打得乘驴车而逃。自此而后,大宋官家再无亲征之事。

    被打得乘驴车而逃么?赵猎无语之余,表示了解,但此次亲征,势在必行。

    赵猎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名将,也不是想吃苦、不怕死,而是不去不行啊——他坐了这个位置,就必须把份内的事做好,容不得半点差池,更不能失败。

    此次北伐,关乎国运,胜则国兴,败则国亡。赵猎必须尽一切努力做到最好,他将尽起龙雀军所有火器部队与强大的元军打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在这个时代,论指挥步炮协同,论火器作战经验,无人可与他相比。如此重要的一战,他岂能安坐龙椅,隔海观望?更不用说大宋最强的唯一一支枪械部队与火炮部队,他岂能交给他人指挥?这可是一支足以颠覆一个王朝的恐怖力量,任何时候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只有且只能是一个——大宋之主赵猎。

    这一战要赢,赵猎就必须去!

    经过长达十日,前后三次内廷会议的激烈争论甚至可以说争吵——嗯,在宋代,官家与大臣之间争论还是很常见的。最后赵猎干脆拔出手枪往龙案一拍:“谁想挂帅,就把这把枪拿去!武功队、火炮营、破虏五营五千火枪兵全部归他指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谁还敢不识趣阻扰皇帝亲征?

    四月初一,发诏亲征。虽然诏书上号称十万,但赵猎并没有十万兵。或者说,他有,还不止十万,但从另一方面说,他实际上又没有,只有几万。

    怎么说呢?李恒那边为缺兵缺粮发愁,赵猎这边也差不多。

    真算起来,包括江南诸省响应并归于他名下的诸路义军怕不有几十万。然而且不说这几十万人有多少虚数,战斗力如何,就算是实打实的人马,又都是精兵,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能解他“饥渴”的,只有琼州一府三军州所掌握的不到两万兵马而已。

    苏刘义的广南都督府所节制的几万勤王军倒也勉强能凑个数,但这些人马各有山头,战力堪忧,在没有经过整编、整训,重新纳入龙雀军系统之前,都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是李恒的对手。这样的兵马招得再多也没用,兵贵精而不贵多。人多力量大不大不知道,但饭量一定大!而眼下这吃饭问题,就是摆在赵猎面前的头等问题。

    祥兴二年、三年两年间,赵猎率龙雀军屡战强大元军,基本上没为兵粮发过愁。究其原因,一是龙雀军建军之初,兵员不多,撑死就几千人。依靠海运从占城、安南购入的粮食,以及击败元军后缴获的大量辎重,完全足以支撑。二是整个战场基本就在琼州,最多跨过一条海峡,攻入对岸的一座雷州城而已。本土作战,范围有限,输粮损耗不大,这也是重要原因。

    即使在多次击败元军,收降大量俘虏,并且先后接收近万义勇后,龙雀军已扩军至三万八千余人之多,但背靠占城、安南这样的产粮大户,又有发达的海运支撑,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从没让行朝为此犯难过。

    然而,驻军是一回事,行军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龙雀军驻守琼州不动,打防守反击,就像击败阿里海牙与张弘范大军那样,以眼下行朝的底蕴及军队数量,粮食供应基本不成问题。但是若实施跨海作战,从沿海打进东南腹地,甚至挺进江北,则粮食的消耗就是驻军的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

    行朝从祥兴三年末击败张弘范后,直至兴炎元年四月,差不多半年时间里,为反攻蒙元而大量建粮仓囤积粮草,迄今积粮也不过十余万石,仅仅只能支撑三万龙雀军作战三个月。扣除行军时间,怕连两个月都没有。这点时间,别说打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就算是打一战中等规模的战役都不够。

    如果能再积累个两三年,兵粮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可惜,战机不等人。不趁眼下东南空虚,元军力量薄弱时以迅猛之势收复河山,等蒙元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平息乱局,稳固局面。到那时,就算兵力再多十倍,粮食再无匮乏,想平定沿海,收复东南,挺进中原,怕要困难十倍,所要付出的代价更多十倍。

    战争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像电影导演喊“action”才从容开打。

    所以,这场仗,准备充分要打,不充分也要打,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

    既然蒙元派出了他们最牛的将帅与最强的军容,赵猎也决心大干一场!

    打掉阿里海牙,是把蒙元打懵了;打掉张弘范,是把蒙元打痛了;如果这次能打掉伯颜,那绝对能把蒙元打残喽!

    既然兵粮不足,那就不带那么多兵,以精锐出击,机动灵活。

    五千火枪兵,三百武功队,精锐尖哨营、剽悍赤蛟营,再加上炮营、辎重营、舟桥营及后勤部队,全军共计一万一千余人。这就是赵猎御驾亲征的所有人马,估计算是古往今来所有御驾亲征的皇帝中,率领兵马最少的了。数量是少,但就质量而言,绝对是最高的。

    一万VS五十万。

    此战,天下瞩目。

第二百三十九章 【跨海北伐】

    四月十二,宋主赵猎率左相陈宜中、张世杰、曾渊子及一众文武大臣,于琼州府北丘太庙祭天祀祖,誓师出征。

    宋主赵猎御驾亲征,以龙雀军副都统制江风烈、同知枢密院事张世杰为副元帅,马南淳为监军。麾下诸大将施扬、张霸、龙飞翼、常泰、沈平波、万钟、呼延啸、洪四娘等济济一堂。

    诸将中除了个张世杰,其余都是龙雀军骨干将领,虽然谈不上所谓的“名将”,指挥才能也并不算出色,但都是与赵猎一路血雨腥风拼杀过来值得信赖的战友与部下,指挥起来如臂使指,绝不担心出现阳奉阴违、心怀异志。就凭这一点,就强甚名将。

    说到“名将”,赵猎麾下倒是有一个——张世杰。

    此公虽然挂着个副元帅的头衔,但这头衔就跟他的同知枢密院事一样,都是虚的,除了一支卫队之外并无指挥权。他此次随军北上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军事顾问。张世杰短于海战,但陆战尤其是指挥骑兵作战有不俗战绩,因为他本身就是出身金国的将领,是地地道道的北人,他真正擅长的是指挥骑兵而不是船队。把一个纯陆战将领派去指挥几十万人的海战,典型的扬短避长,这不光是张世杰的失职,也是行朝的失察。

    赵猎此番重新起用张世杰,用的就是他的陆战经验,由其是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御前作战会议曾预测,一旦天子驾临东南,四方涌来的勤王军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聚集在王旗之下,十几万、几十万兵马不在话下。赵猎此前从没指挥过十万人以上的战役,指挥一两万人与十万、几十万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而张世杰在指挥数十万的大战役方面经验老道。鉴于他以往对大宋造成的严重损失,再以之帅是不可能的了,但当个顾问还是没问题的,也算是发挥余热。

    此番出征的龙雀军共计一万一千余人马,分踏白、选锋、背嵬、游奕、中军等五军,再加上一个直属炮营。

    按大宋军队战斗序列惯例,前哨为踏白军,主哨探、奇袭,由尖哨营充任,共七百人,踏白左将沈平波,踏白右将果牙。

    前锋为选锋军,为军中尖刀,一旦踏白军发现敌情,敌弱则吃下,敌强则配合选锋军以迅雷勇猛之势击破之。共二千五百人,选锋左将为施扬,右将为洪四娘。

    背嵬为军中之胆,为龙雀军唯一一支骑兵,主前后策应,机动应敌。人马最少,只有五百人马,虽然是少,但骑兵历来都是军中最强,一支五百人马的骑兵,可轻易击溃十倍步兵——当然,火枪兵除外。这支极为重要的骑兵主将却并非赵猎嫡系将领,而是原张世杰部下张霸。之所以用张霸原因很简单,张霸本就是北人,在张世杰麾下多次参加骑战,在骑兵战术方面的经验,整个龙雀军不作第二人之想,背嵬将自然非他莫属。

    再下来是游奕军,主殿后并押送粮抹辎重。龙雀军是一支火器装备率达八成的枪械部队,对枪支弹药等后勤依赖很大,可以说全军的牛马车辆,一半是载粮一半是运弹药。所以此军人马数量也是最庞大的,足有四千五百余人。以常泰为游奕左将,万钟为右将。

    最后就是万军之魂——中军了。中军之帅自然就是赵猎,副帅为江风烈。共计二千五百余人马,其中三百武功队、五百炮营皆为皇帝直属,其余归江风烈指挥。

    这五军一营,分开来看,少则几百,多则数千,在人数上似乎略显单薄,并不给人以威慑及强大之感,但随便拉出一支军队来,都能以一挡十,进可攻城拔寨,守则固若金汤。可以说,数量在十万以下的元军,谁拦谁死!

    这,就是赵猎敢以区区万人挑战五十万元军的底气所在。

    四月十五,百舸竞渡,千帆齐扬,万军过海。

    目标,广南西路重镇广州。

    ……

    就在赵猎御驾亲征同一日,身负特别使命的大宋使者、枢密副都承旨陈秉煊从海路绕行,悄然抵达安南。

    此时的占城已受元将唆都招抚,称臣内附,于兴炎元年正月即至元十八年(181年)设占城行省,原本忽必烈是要拜唆都为行省右丞,以辅助其九子镇南王脱欢,但因东南局势风云突变,不得不把唆都召还,转任征南宣慰副都元帅,占城行省右丞由元将来阿八赤担任。

    安南与占城乃唇齿之国,占城归附,蒙元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安南。

    安南国王陈日烜终日忧心忡忡,国内意见也分两派,有主战,有主降,两派相持不下。

    正当陈日烜在战降之间摇摆不定之际,此时琼州之战的消息姗姗来迟,宗主国抗元大捷,一下就给安南打了一针兴奋剂,主战之议顿占上风。

    就在此时,被侵占的占城动作更快——直接举兵反叛了。

    其实就算没有赵猎横空出世,带领行朝绝地反击,按正常历史走向,占城也会在次年反叛。虽然很快就被唆都统兵取占城木城,进占大州,占城王退据山林,但却拉开安南之役的大幕,陷死无数蒙元精兵猛将。

    如今在赵猎的蝴蝶效应下,占城反叛提前,而元军猛将唆都则被调往东南主持战局,形势对占城与安南都极有利。

    尽管毗邻的广南动荡不休,镇南王受到严重威胁,但占城之叛仍令其暴怒不已,不顾广南乱局,迅速下令平叛,亲率三万大军进逼占城。

    脱欢的胃口很大,为使将来平定广南之乱时无后顾之忧,他决定趁此次平定占城之机,连安南一并解决了。在他看来,以数万蒙、汉精兵,平灭这两个小番国如反掌观纹。待快速平定后挟大军扫平广南,再南下进逼琼州,渡海灭宋,这才是他这个镇南王的武功巅峰。

    旋即,脱欢在其左丞程鹏飞的建议下,随便找了个一点也不高明的借口——假道安南征伐占城。

    消息传来,安南朝野惊怒不已,虽然是番国,但其国却源出于华夏,从礼仪到语言、从文化到习俗,皆一脉相承。什么借道平叛——假道伐虢的典故谁不懂?当我们没文化?你们这些浑身腥膻的北方蛮子才没文化!

    就在这节骨眼上,大宋使者陈秉煊来临,带给安南王极大惊喜。

    经过数日密谈,两国很快达成共识,守望相助,共抗暴元。

    四月中,陈秉煊代表宋主与安南国王陈日烜歃血为盟。随后,安南兴道王奉命将兵扼守关隘,拒绝元军借道。脱欢谕令退兵,安南不从。脱欢乃分军六路,向安南发动进攻,安南之役正式打响。

    安南之役打响,牵制了蒙元在南方的大部分兵力,使蒙元一支强力军队无暇他顾,解除了行朝有可能遭受的进攻,使赵猎能腾出手来北上闽广,投入所有精锐与元军决战东南。

第二百四十章 【望风而逃】

    大军船队,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元军船只阻拦。这也不奇怪,广南沿海州府反的反,逃的逃,几乎尽入义军之手。就算还有那么几座州府尚在蒙元手里,或频遭义军骚扰,龟缩城中不敢外出,或势单力薄,根本不敢撄龙雀军之锋。

    王师北上,顺风顺水,通畅无比。更时不时出现一批批大大小小的船只,打着宋旗,迎接王师。经核查通过之后,附于船队尾翼,随大军行动。从琼州出发至香山,不过数千里,船队规模如滚雪球般,足足扩大三倍——果然如御前会议所料。

    赵猎一一接见诸路义军首领,勉励奖掖,并视各首领麾下将士多寡,册封官爵,赢得一片效忠之声。对赵猎而言,这些都不过是空头衔,惠而不费,不用糜费半点兵粮,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能收拢大批人船,何乐不为?虽然这些所谓的勤王船只规格不一,正规战船没几艘,多是商船、海船改装,真上到战场多半只能当粮船使用,而诸路义军也是良莠不齐,难当大任,但帮个人场,摇旗呐喊还是可以的。

    四月末,船队抵达香山,苏刘义父子及马南宝携万众军民箪食壶浆,山呼万岁,迎候王师。

    赵猎驻跸于马府,细算起来,这是香山马氏接待的第二位大宋官家了。香山左近豪杰乡绅无不暗羡,这马氏可算是攀上凤枝了,想不崛起都难啊。

    马南宝原本在崖城时身患重病,颇令人担心,但自行朝再兴后,心结尽去,好转了不少。待回到香山故园后,整个人更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怎么看都难以想像他一年前那病入膏肓的样子。

    倒是苏刘义父子脸色不太好,神情颇憔悴,看来围攻南海的行动不太顺利。

    果然,苏刘义随后汇报这段时期与李恒交战的情况,战果堪忧。

    南海即后世的佛山,在明中叶以后,这里是整个华南的冶炼中心,岭南之铁,半出于此。溯本追源,佛山冶铁肇始便是源于此时。不过这会南海还只是广州的一个冶铁工坊,当然是规模比较大那种,相当于一个兵工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李恒都会立保其不落入宋军手里。

    苏刘义只用了一个月就在香山集结了三万多兵马,旋即向南海发动进攻。按他想来,李恒及其所部,都是残兵败将,所堪用者,无非就是之前并未随李恒南征琼州的数千留守广州的兵马而已。今以十倍兵力攻之,就算不能大胜,起码也能给予敌当头痛击,重创敌军,扬我军威,给新开张的广南都督府来个开门红,为新主登基献上一份大礼。

    战事刚开始还算顺利,双方先是各派出多支踏白队侦察刺探,各有折损。不过宋军这边人马远较元军多,相同折损下,明显是元军吃不消。之后,双方踏白队交锋越发激烈,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最终演变为正面大战。

    三月中,两军在南海北效崎玉峰下一片旷野摆开阵势,正面交锋。

    宋军一万五千对元军五千。人数上宋军占优,但宋军是由多股勤王义师捏合而成,各有山头,虽然都奉苏刘义的号令,但作战指挥时,无论是主帅苏刘义,还是各义师头领,都有各自利益要维护,很难做到将士用命,甚至在作战时会互相制肘,根本发挥不出人数优势。这种情况历来是联合作战的弊端,古今皆然。

    而元军兵力虽少,却完全在李恒强力统御之下,能把每一分战力都压榨出来。

    结果双方鏖战七日,这支大部分由琼州败军组成的元军竟然以一敌三,生生挡住宋军锋锐。

    连番大战后,五千元军在正面战场上损失惨重,若非李恒强力镇压,怕是早崩溃了。

    宋军这边同样也不好受,联军的弊端显现,各路义军头领都为自家兵马损失及粮草分配颇有怨言,全仗苏刘义的威望压下。同时在作战时各头领的积极性也大不如前,毕竟谁也不想兵马折损太多。虽然苏刘义答应战后补充,但新兵怎能跟老兵相比?更何况对诸路义军而言,这可不仅是老兵,更是老弟兄啊。

    苏氏父子许下种种好处,包括将部分南海冶坊铁料分配诸首领,总算把诸义军首领的积极性再度调动起来。

    四月初,两军再度决战。正当苏刘义父子筹躇满志,准备一鼓击破当面之敌,斩杀敌酋时。却不想大军侧后蹄声如雷,骑影幢幢,如锤似刀,直击侧翼。

    铁鹞子!

    原来李恒早有准备,以残兵布正面,示敌以弱,以五百精锐铁鹞子大范围绕行,突然出现于宋军侧后方,施以重击。

    宋军阵列侧后是两支勤王义军防守,面对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铁骑冲阵,如何抵挡得住——更何况他们压根就不想拼死抵挡。

    大阵一冲即散,引发全军大溃,兵败如山倒。若不是苏景禹率领的百人火枪队依凭武钢车拼死抵御,射杀近百铁鹞子,迫使敌骑退却,此遭苏氏父子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听完苏刘义的汇报,原本一片欢喜的场面慢慢冷却下来。龙雀军诸将脸色不善,一群残兵败将都收拾不下,实在让他们不忿。

    苏刘义、苏景瞻父子皆垂首谢罪。

    张世杰道:“复汉(苏刘义字)此番失利,按律当诛。然眼下诸勤王师云集,此役处理牵动人心,不可不慎。望陛下圣载。”

    张世杰话不多,一点即收,但在座都听得明白。如果重惩苏氏父子,只怕会引得诸路义军军心不稳,毕竟这场仗是大家一块打的,打成这样谁都有责任。在眼下越来越多义军汇聚的关头,一个处理不好,轻则冷了人心,重则散了人心。

    赵猎沉思一会,缓缓开口:“吾意于三日后进攻广州,与李恒决战。至于广南都督府诸将惩议,且待战后再议。望诸君奋勇当先,一雪前耻!”

    苏刘义父子心情激荡,这是让他们广南都督府集体戴罪立功啊。

    父子二人齐顿首,正要拜谢。

    院外一声悠长急促禀报传来:“禀陛下!广州急报!贼酋李恒纵火焚城,率步骑三千,开北门往北而逃!”

    院内一时落针可闻,诸将惊喜交集。

    李恒,竟然,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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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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