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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嫡宫全文阅读

作者:寒浦     庶女嫡宫txt下载     庶女嫡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庶女嫡宫全文阅读

新书感言

    在起点创作以来,一直在坚持,脑子里有很多故事想要写出来,可是总有琐事扰乱计划,《庶女嫡宫》这本书,我从一年前初有灵感,到现在正式开书,过程很纠结,因为觉得笔力不够。

    笔力不够是个很致命的问题,我担心林玉安的性格无法在我的鲜活起来,也担心这个架空的世界无法展现出我想表达的意思。

    歇笔很久之后,在起点的第一本书《临安贵女》,说实话,我个人觉得笔力不够,剧情有些拖沓,人物也不够饱满立体,不过我相信任何一颗圆润的珠子,都是在多番打磨抛光之后才练就的。

    所以,我希望能把心中临摹了很多遍的《庶女嫡宫》以一种惊艳的视角带给你们。

    我现在只是一名大三学生,不过对于文学的喜欢从未停止过,在进入网文小说界,才发现中学时代无数的作文一等奖和把一本书写活没有多大的关系。

    网文和书面化的作文,其实是两码事儿,在网文小说里,我们要接触的是要把心里的那个人,赋予灵魂,而不是单纯用华美辞藻就能堆砌的。

    把一个世界活灵活现的捧给读者,这是一个网文作家必须具备的本领,要把一个世界写活,首先作家必须要明白自己的世界,从这个世界抓取你能看到的“灵气”,赋予给你心里的这个世界。

    这真的需要太多的积累,否则便是江郎才尽,鸟尽弓藏。

    话不多说,只希望这本《庶女嫡宫》能给你们读的喜悦和欢心,不过众口难调,也许林玉安有人会不喜欢,这很正常,毕竟生活中也没有谁能做到喜欢任何一个接触过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只希望嘴下留情,小女子感激不尽!

    新书请多多捧场,谢谢各位读者。

3.29请假条

    因为身体原因,今天请个假哦,今天的一更就明日一起更了,向姐妹们请个假,爱你们哦,我在找机会爆更呢,嘿嘿,不能生气哦,美美哒!

001 祸端初起

    三月末,桃柳新叶,浅翠娇青。

    南水庄长街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青石板上凹凸不平的水洼里,雨珠落下溅起水花,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江南小桥总是多情,总能让深闺女子偷寄一船芳梦。

    折花成扇,裁云成衣,春风借锦伞,长街尽头的林府静静屹立在夜色里,门口的灯笼昏暗欲灭,门前路人行色匆匆。

    “安姐儿,回去歇着吧。”

    院子西北的一处狭窄的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从窗牗透出来。春雨微冷,浮萍随风飘摇,安姐儿从屋子里走出来,闲蒲走上前撑开油纸伞,低声道:“姑娘,走吧。”

    安姐儿一身素衣,回头看了一眼透着昏黄烛光的窗户,往前迈一步钻进伞下。

    屋中的年轻妇人,眼睛红肿得像个核桃,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婆子站在一旁,见有风灌了进来,走到床边关了窗户。

    “小娘,老爷已经去了,您再伤心也要注意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年轻妇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中年婆子,又哀戚的垂头揉了揉眼睛,“原想着熬过了冬天,入了春就能好起来,没曾想还是……霍妈妈,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霍妈妈走近她身边,伸手宽慰的拍了拍王小娘的背,“姑娘,当初您不顾王家反对,一定要来这林家当个小娘,如今姑爷就没了,好在那主母不是个强势的,咱们还能另谋出路。”

    王小娘擦了眼泪,拉过霍妈妈的手,“霍妈妈,你别提了,往日里我一心挂在官人身上,犯糊涂的事就别说了,只是如今我们林府无后,只怕要散了。”

    窗外雨疏风骤,一朝风雨变化,世事沉浮,一夜无梦。

    “姑娘,小心些,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湿滑。”

    闲蒲扶着安姐儿,低头看着路,生怕自家姑娘摔了。

    “无妨,不能耽误了去请安的时辰。”林玉安一只手略微敛了裙角,脚下轻巧的避过泥洼水坑。

    脚下虽是轻快,林玉安心中却有些沉沉的,想着昨夜去见小娘……小娘是个贵家女,身份比主母还要贵重许多。

    如今林府人丁稀薄,父亲更是膝下无子,林府如今成了个空壳子,母亲她定不愿待下去吧。

    林玉安想着再两年她便要及笄了,小娘一直想要她嫁个好人家,可惜父亲官品低微,在这南水庄里,又哪里有什么她看得上眼的好人家。

    不知觉便到了主院霖西苑。霖西苑也如同别处一样,白布白灯笼,看着惹得心中凄凉。

    主院门口的只站了一个素衣的小丫鬟,见了林玉安,欠身行礼:“三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

    同以往一样,小丫鬟很快就领了她进去。林玉安知道主母向来不会刁难她,所以也只是照旧按规矩请了安。

    堂屋里,两溜普通成色甚至有些陈旧的木椅子一边六张,正对门的高位上,坐着个梳着妇人髻,模样平平,簪了一根素净银簪子的妇人,年纪三十左右,看着却十分显老,眼睛周围都起了褶子。

    这正是林府主母,林方氏,方大娘子。方大娘子下首左侧的一排椅子上,两个和林玉安年纪相仿的素衣少女正吃茶。

    “大姐姐,三妹妹妆安!”

    那两名少女也款款起身,回了礼,方才坐下。几人的眼下俱可见青黑之色,想来是父亲刚走到,难免伤心。林玉安想着,便也如同以往一般,并不多言。

    大姐姐林玉珠如今年方十五,刚及笄,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家中白事,只好耽搁了。

    三妹妹林玉卿年纪较林玉安小一岁,正是娉娉袅袅,情窦初开的双六年华。

    林家姐妹性子都十分娴静,等闲不爱说话,在南水庄,颇得佳名。说起林家女儿,谁不称赞一句林家有女百家求。

    方大娘子身子单薄,坐在高堂座上神情哀恸,“你们三姐妹,如今失了庇护,家中尚无男丁,你们父亲便撒手而去,偌大的家,就只我一个撑着,我也是……”

    不出意料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林玉安心中有些缭乱纷杂,刚开始听着还忍不住掉眼泪,近来听得多了,竟觉得有些聒噪。

    说来也是,人走茶凉,刚开始掉的眼泪还有几分真情,过了那几日伤心的劲头,便是唱戏一般,分不清真假了。

    林老爷生前也不曾常来霖西苑,林玉安也不是没有见过方大娘子埋怨嫁人了倒像守寡,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真情实意的。

    林玉珠站起身,走到方大娘子身旁,倒了一杯茶恭敬的奉上:“母亲,父亲已经去了一个月了,您整日里以泪洗面,夙夜难眠,这样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啊。”

    方大娘子头埋在捏着手帕的胳膊上,一手揽过林玉珠,贴着她的头,哭声连连。林玉卿见了,也站起身走了过去,拍着方大娘子的背安抚着。

    这么一来,便只有林玉安一人坐在席上无动于衷,却也不是她冷心冷情,实是方大娘子身边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再说她只是个小娘养的,平日里中规中矩惯了,也不知如何奉承安慰。

    半晌,方大娘子擦了眼泪,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擦干净了,皱纹愈加明显,看着较之前是愈发老了。

    林玉珠和林玉卿都坐了回去,抚平衣衫皱痕,若是以往,这时候也该放人回去了。只见方大娘子身边的田妈妈将桌上的冷茶倒了,重新斟了热茶。

    方大娘子接过小啜了一口,轻轻放回桌上,这才理平了衣衫,略微颔首,看着林玉安轻柔的笑了笑:“安姐儿,如今你父亲也去了,林府上下也就你小娘和你两个姐姐了,我如今也是不重要了。”

    听着这话,安姐儿抬头看着方大娘子,“大娘子。”

    方大娘子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只得压下话,静静的听着。

    方大娘子转头看了一眼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姐妹,又才转向坐在对面的林玉安,“安姐儿啊,三姐妹中,你的才情是深得你父亲教导,你小娘也是因为我,才多年只能以王家嫡女的身份屈居为小娘的位分。”

    “大娘子,安姐儿不懂您的意思。”林玉安听着这话难免着急,眼神有些慌张。这时候便见刚才领她进来的小丫鬟走进来:“大娘子,王小娘到了。”

    林玉安听说自己的小娘也来了,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王小娘落落大方的走进来,一袭素衣,发髻也毫无修饰之物,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少女时不可方物的姿容。

    难以想象,这样的女人,当初还是京城王家嫡女的王小娘,竟然会委身于林老爷做妾。

002 嫁妆

    王小娘子虽也是一袭素衣,可眉梢眼角的妙人风韵,却不是堂上人能比的。

    这也难怪林老爷生前总是住在王小娘的院子里,不过王小娘不是个跋扈的,虽有娘家丰厚的嫁妆傍身,却也从不拿乔,只本分的住在属于她的那一亩三分地。

    王小娘执妾礼对方大娘子行礼,却被她托住不肯,王小娘疑惑不解,方大娘子便开口道:“王家妹妹,我受不起啊!”

    王小娘更是纳闷,她本就是林府小娘,方大娘子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嫡妻,哪里会受不起?

    “大娘子,您这话从何说起?”

    方大娘子按着她在对面的主位上坐下,突然下跪,声色凄凄,“王家妹妹,你因着我这妇人,到了林家委身多年只得做妾,您是王家嫡女啊,便是王公贵族也欢喜三媒六聘抬进府里做正头娘子的。”

    她呜呜哽咽两声,王小娘扶她不起,只能低着身子,听她说话:“如今官人已经走了,我原想着他办了外差回来,便将这正头娘子的位置让给你,不曾想他这病来的这么急,药石无医,就这么去了,临走也没有如愿看见你成为正头娘子!”

    林玉安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林玉珠和林玉卿面色有些焦急,可有碍于礼数,不能开口。林玉珠心中又急又气,母亲这是犯糊涂吗,倘若真是让王小娘做了嫡母,那她们不就成了庶女?

    眼看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试问谁家会聘娶一个庶女做主母,她可不愿意去做小娘。

    王小娘待方大娘子说完话,便伸手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大娘子,您这是什么话,妾身既然已经进了林府做了小娘,哪里有半路让正头娘子让位的说法,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方大娘子听她不肯,立时又要跪下去,这次被王小娘和她身边的霍妈妈一同合力拉住了。

    “王家妹妹,你知道,官人本就俸禄微薄,回来治病,药石也快将家中薄产耗尽,家中上下十来口子人,可就只能指着你过日子了。”

    王小娘子离了主位,直着腰板走到堂中,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雨,海棠结了花骨朵儿,这霖西苑中,她也看得出十分节俭,可是她却知道一些隐情。

    倘若是林府的确过不下日子了,只能看着她的嫁妆过日子,那么她便是分些嫁妆出来又何妨。

    可惜大娘子偏偏要用这种手段来逼迫她。寻常人家从没有这种正室让位于妾的做法,倘若今日她接受了,为了林府开支,她的嫁妆自然是必须拿出来。

    可是日后她的女儿,虽得了嫡女之位,却是再也抬不起头,别人都会说她母亲不是个正派的人物,各种流言蜚语,什么话都会出来,到时候玉安她要如何活,谁家会要这样的姐儿做媳妇。

    倘若她不接受,大娘子又会说她贪财不义,裹着嫁妆不肯接济夫家,她的名声也会不好听,玉安的名声又会好到哪里去。

    王小娘转过身来,看着大娘子,漂亮的丹凤眼直直的凝视着她,“大娘子,如今官人已经去了,正房偏房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名头。”

    她说着又正式的走到方大娘子身前,执妾礼端正的行了一个礼,“大娘子为了林府操劳半生,着实是林家的大功臣,妾身不敢逾矩。”

    方大娘子听着王小娘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便把话头摘了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半分反应,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面上无波,只讪讪的笑了笑。

    待人都走了,田妈妈早看出来大娘子这是山雨欲来,强作镇定。

    “大娘子,喝口茶消消气。”

    田妈妈重新斟了茶,送到方大娘子身前,方大娘子气得坐立不安,接过茶觉得烫手,又放了回去,连连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哪里还喝的下什么茶。”

    田妈妈笑了笑,走到方大娘子身旁替她捏肩,“大娘子往日里都事事料得定,如今就因为这王小娘摘了您的话头,便如此焦躁,这可不是大娘子的作态。”

    方大娘子听了,侧头看着田妈妈,眼珠儿一转,“田妈妈你说得对,我这是被气昏了头,只想着丢了孩子还没套狼,竟乱了脚步。”

    田妈妈见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欣慰的点了点头,“大娘子精明。”

    田妈妈是方大娘子的陪嫁,自是深得方大娘子的信任,她也对方大娘子十分了解,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如今总算熬过来了,在林府当家做主,结果却只是个空壳子,她如何能好受。

    好在这贵妾小娘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丰厚的嫁妆,若是这嫁妆能够弄到手,到时候再给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姐妹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她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方大娘子的嫁妆不多,这么些年也快耗尽了,自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错处,毕竟自己大度的把主君让给了王小娘,她也该做出点回报了。

    两人在屋里仔细筹谋了一番,便看见田妈妈让人套了车,匆匆出了门。

    林玉安回了屋子,并不多言,拿出箩筐里只做了一半的女工,找了针又坐在门口借着天光绣了起来。

    闲蒲转身给林玉安煮饮子去了,拿了铁舂将陈皮舂碎了,倒进砂锅里,顿时一屋子的陈皮味,微苦又清香。

    林玉安闻见香气,抬起头来看向闲蒲的方向,和王小娘一样的丹凤眼亮晶晶的,“闲蒲做的宁气静心汤吗?”

    闲蒲点头,拿着长杆在锅里搅拌,“近日小姐嘴角起了燎泡,便再加了些下火的草药,一起做了饮子。”

    林玉安笑了笑,“你是个尽心的。”嘴角起了燎泡,她自己都没有注意,闲蒲却是上了心的。

    主仆俩说了话,转眼又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不多时,王小娘身边的霍妈妈就过来了。

    林玉安对霍妈妈一向是尊敬的,听说这位霍妈妈是小娘的奶妈,所以一同陪嫁过来的。

    “霍妈妈来了,可是小娘有什么吩咐?”林玉安起身迎她,柔声问道。

    霍妈妈走进屋,见小姐在做女工,闲蒲似在做饮子,一室安静,轻烟袅袅盘旋梁间,倒是有几分世事静好的意味。

    “姑娘,小娘让我过来唤你过去。”

    林玉安收拾了做的锦囊,放回箩筐里去。起身嘱咐闲蒲守着屋子,便跟着霍妈妈去了王小娘那儿。

003 王家

    王小娘的院子狭窄,却胜在精致,小小的四合院,中庭种着三两桃杏梨树,此时杏花已经谢了,桃花梨花正肆意的绽放。

    春来白事,院子里有些萧瑟,园中四散零落的粉白花瓣落在水洼青草上,随意而带着几分凄清。

    王小娘坐在屋子里,神情怅然。想当初她为了正值盛年的林老爷,不顾家中反对,嫁了过来,日子倒也和美,除了名分,别的也算圆满,不曾想眨眼便是十三年,人去楼空。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年华二月初。

    当初女儿还是个奶娃娃,官人抱着她,喜不自胜,丝毫没有因为她生的是个姐儿,便待她冷淡。他说,只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和美,一世安稳,故而取名林玉安。

    感觉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儿,安姐儿便十三了。

    官人已经长眠地上,阴阳相隔,从此再也没有谁能替她摘花入鬓,为她轻黛娥眉了。

    林玉安走进屋子,见小娘正对着圆窗出神,圆窗外的梨树正灿烂,没有因为这几滴清雨便收了张狂的灿烂。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唤了一声:“小娘。”

    王小娘早就知道她的安姐儿来了,只是不想打破这片难得的宁静,一直没有说话。

    听到林玉安开了口,她才转过身来,“安姐儿如今快同小娘一样高了。”

    林玉安只是笑笑,她知道小娘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王小娘走到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又招手让她过去。

    王小娘伸手拉着林玉安的手,声音轻柔:“跟娘回王家如何?”

    林玉安却好似被刺了一下,抽回了手,“小娘说的什么话,女儿是林家姑娘,什么叫回王家。”

    “傻丫头,如今林府撑不下去了,早晚会散了,娘不想你一辈子在南水庄,像娘一样困在儿女情长里醒不过来了。”

    王小娘怅然叹了一口气,又拉过林玉安的手,语重心长道:“安姐儿,再两年,你也要及笄了,若是回了王家,你外祖母最是疼为娘,到时候定然会为你找一门贴心的亲事,娘也了却一桩心事。”

    林玉安自然是明白小娘想说什么,回到王家若是讨喜固然是好的,只怕到时候小娘的身份尴尬,会惹来不少嘲弄,小娘又该如何自处。

    王小娘见林玉安似是听了进去,便也不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窥斑见豹,安姐儿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想来也是明白她的苦心。

    崔妈妈本想让小童将院子扫一扫,却被王小娘阻了,“就这样吧,春雨多情,看着这些闲花落草,倒也不那么寂寥难熬了。”

    崔妈妈听了,知道小娘是在想念已经去了的林老爷,生前本就是一对佳偶,偏偏门不当户不对,林老爷在进京赶考,遇见王小娘的前一个月,已经由亲族做主成了亲,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姑娘,如今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回王家,老夫人那里倒是无妨,她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只是旁的人怕是要笑话了您……”

    霍妈妈没有说完的话,王小娘也明白,王家在京城也是名门望族,当初她生死相逼,与王老夫人反目才得了这么个姻缘,只怕嫁入高门的姐姐,还有在朝为官的几个哥哥会冷嘲热讽。

    她如何不知,只是又能如何。当初她坚持要嫁给林老爷做小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嗤笑的准备。

    “霍妈妈,这些都不必多说,母亲她不怪我了,我便心满意足了,你都说了,那些都是旁的人,何故要在意他们的目光。”

    王小娘觉得,林老爷一辈子没有负她,这便够了,这就对得起她当初的选择了,她无悔当初。

    霍妈妈听了,果真没有再说什么,只安静的陪在一旁。

    林玉安刚离了王小娘的院子,迎面便碰上了嫡出大姐姐身边的丫鬟云香。

    林玉珠虽是嫡出,可林府本就家底子薄,方大娘子嫁妆也薄,这么一来,日子竟还没有庶出的林玉安过的好。

    云香见了林玉安,屈膝行礼,“二姑娘,大姑娘让婢子传话,说是方家表少爷和表小姐来了,让您一同过去玩耍。”

    方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林玉安知道,是方大娘子的嫡出兄弟的一双儿女。

    往日里她甚少去同她们一起玩,今日怎么大姐姐会来传她过去,林玉安笑了笑,“你同大姐姐说一声,我换一身衣服便去。”

    云香听了,点头应是,便转身去了。

    林府不大,林玉珠的院子是主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林玉珠自己取的名字,叫青田院,那时候林老爷还夸朴素,有白描之风,林玉珠颇为得意。

    府中出了方大娘子和两个嫡出的小姐,别的人一应只有一个大丫鬟,当然不算王小娘自己出的银子买的那个小童。

    方家兄妹俩坐在青田院的房檐下,中间一个柏木小几上摆着棋盘,一边坐着林玉珠,一边坐着和林玉珠同样年纪的方家小姐。两人正在棋盘上一番厮杀。

    门扉轻响,檐下落棋人手下一顿,眉目清亮的看过来:“是二妹妹来了,快些过来坐。”

    表少爷方舟裕也看了过来,门庭下杏花旁,少女眉目疏朗娇憨动人,一身白净素衣,身量娇小,略有些单薄。

    林玉安从容的走过去,方舟裕站到一旁,让她走到檐下来。“安妹妹,一段日子不见,你又消瘦了些,可曾是吃的东西不上心?”

    林玉珠被方家表小姐方娴若催着落棋,娇嗔了的瞪了她一眼,“你就是个猴急的,你这局必输无疑。”说着手下一落,方娴若便哭丧着脸,“表姐就不能让让我嘛!”

    方舟裕正和林玉安说话,听着妹妹又要耍赖的话,停下来笑了她几句,林玉珠便招呼几人进屋去。

    “江南梅雨,这几日这老天就没有得过空闲,昨日我屋里的婆子还让我抱汤婆子,这不是可笑吗。”

    方舟裕走到临窗炕便坐下,姿态颇为随意,林玉安并不惊讶,这表少爷原就是自幼在林府混熟了的,向来如同在自己家里,不拘礼节。

    方家是方大娘子的娘家,方舟裕年纪比林玉珠略大一些,方娴若年纪和林玉安年纪相仿。原本方大娘子嫁给林老爷的时候,方家还是老太爷做主,有几分家产,转眼这么些年过去,竟还不如当初。

    可方娴若自幼便自命清高,对林玉安这样的庶女看不上眼,如今更是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只怕落了自己的脸面。

    林玉安素来喜静,只因着方舟裕拉着说笑,才难得开口说了一会儿话。林玉珠从让身旁的迟梦去拿了些许糕点出来放在临窗炕上的小杌子上。

    方娴若赶了方舟裕一旁去,坐在林玉珠的对面,拿了一块酥饼来,“这是烧雪阁的东西,表姐真是会选。”

    林玉安被叫过来便一直沉默寡言,也不上炕坐,也不参与谈话,若是她站那儿不动,只怕站一日也没人知道她在。

    方舟裕同林玉安说了几句话,见她还是一副意味缺缺的样子,便也没了趣味,自己寻了张软凳坐了吃果子。

004 表夫人

    林玉珠并没有理会在一旁当隐身人的林玉安,只拉着方娴若说着着南水庄上的胭脂钗粉,或是近来时兴的绣品花样。

    站了一会儿,林玉安隐约有些腿麻,这时候便听迟梦进来禀林玉珠:“大姑娘,大娘子遣了忆梅过来问话,说晌午在青田院用饭还是去主院用饭。”

    自从林老爷过世后,这还是方家兄妹第一次来林家,林玉珠略一思量笑道:“请回母亲,晌午在霖西苑用饭。”

    林玉珠想的很简单,大娘子是方家女儿,如今林老爷去了,大娘子在府中本就没了依靠,唯有方家还能说上话,如今府中支离破碎,只怕一阵风便能将林府吹散了。想来大娘子见了方家兄妹,心里也明亮些许。

    林玉安站了半晌,只不见林玉卿的身影,往日里方家兄妹来家中,她是第一个欢喜雀跃的。今儿却不见踪影,倒是奇了。

    “大姐姐,不知三妹妹去了何处,怎不出来一同玩耍。”

    林玉安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惹人嫌,不待林玉珠说话,方娴若转头瞥着林玉安,眼中多有嫌弃厌恶。

    “表姐,怎么我们每次过来,你总要树这么个惹人厌的东西在我跟前,你也不嫌恶心。”方娴若说话从不顾忌别人,只是这次并没有直接对着林玉安说,而是转回身一脸不耐的对林玉珠说的。

    林玉珠笑容有些讪讪的,有些难堪的扫了一眼站在那里许久的林玉安:“若儿表妹,你别这样说二妹妹,她虽木讷了些许,可心里却是聪慧的。”

    方娴若不屑的撇撇嘴,没再说下去,林玉安脸上红白交加,如踩针毡,站立难安。

    她一直谨记自己是小娘所出,事事都百般忍让,虽有父亲对她的偏爱,可也不曾恃宠生娇,说话做事没有半分逾矩,没想到从未得罪过的方娴若还如此欺负人。

    林玉安心里委屈,可面上却还要强忍着,方家两兄妹都是正室嫡出,林府也只有她一个是庶出女,她没有资格在这里鸣不平。

    方舟裕大喇喇的坐在软凳上,有些不悦的瞪了方娴若一眼:“你说你这性子,在家中便也罢了,家里的小娘没有一个敢和你横,庶妹们也让着你,到了姑父家里还这样,真是没有规矩。”

    想是他也觉得方娴若有些欺人太甚,又见林玉安一张水灵灵的小脸上有些难堪,所以出声半真半假的训斥了方娴若几句。

    谁知方娴若突然站起来,手上的饼子扳成了两半,恶狠狠的瞪着站在一旁木头般的林玉安,饼子直直的掷向林玉安微微低垂的脑袋。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小娘养的,也配和我们这些大娘子屋里的一同玩耍,叫你来是客气,你倒好,眼巴巴就来了,真是好教养!”

    这一举动太突然,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饼子和话都噼里啪啦的倒豆子般砸向了林玉安。

    方舟裕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方娴若两句,她倒夹枪带炮上了火气,转头一股脑的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林玉安身上砸了出去。

    真是不可置信,方娴若怎么这般刁蛮。不过林玉珠心里却是门清儿,方娴若本就是这么个泼皮性子,往日里在家是撒惯了泼,之前是碍于父亲偏爱林玉安,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眼瞧着父亲去了,林府没有谁会护着这么个庶小姐了。

    林玉安被这么一骂,着实没了主意,心头酸楚愈盛,却又强忍着:“方家姐姐骂我便骂我,何故要扯上父母的教养,我父亲才去,尸骨未寒,怎能容忍你这番羞辱。”

    听着林玉安红着眼眶不疾不徐的话,方娴若倒是没了刚才的火性,刚才她是被兄长骂了,心里哪里受得了这闲气,这才有了这么大的脾气,这时候听起林玉安提姑父,她也蔫了。

    “安姐儿,我的安姐儿呢?”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妇人的声音,林玉安听出来是王小娘的声音,鼻子一酸,几欲落泪。

    王小娘大力推开前来阻止她进去的迟梦和云香,还没站稳便冲了进来,当头便看见一头饼屑的林玉安。

    刚才听闲蒲来报信,说她姑娘在青田院被方家小姐欺负,她就这么根血脉,自己都疼得如珠似玉,偏她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向守规矩。

    这不,怕她受欺负,王小娘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女儿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方家小姐还拿着泼辣的气势,一副还想动手的样子。

    王小娘似乎听见一道支离破碎的声音,她不想再坚持了,喉咙哽咽几声,走上前去,扫视了一圈:“你,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姑娘,我告诉你们,我姑娘虽没了爹,可还有娘!”

    看着王小娘困兽一般瞪着眼睛,恶狠狠的样子,方娴若本不敢再说话,可听到后面,却又有了气势。

    “王小娘这是什么教养,林玉安的娘是我姑姑,你算个什么东西。要知道妾合买者,贱同买卖。”方娴若引经据典,想要在气势上压倒王小娘。

    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火辣辣的印在了她脸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刚收回手的王小娘。

    王小娘直起腰杆,声音洪亮:“既然你娘生而不教,我是个外人,碰上了就替她教教你,什么叫礼仪尊卑,伦理廉耻!”

    林玉安也被王小娘的这动作吓着了,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玉珠见情况快控制不住了,这才从角落里跑出来,“王小娘,你这是做什么,表妹可是方家捧在手上的明珠,你怎么能打她,她也算林府半个主子。”

    王小娘厚薄相宜的唇微微上扬,看着这个任由她姑娘被欺负的嫡大小姐。她什么都能妥协,可是安姐儿是她唯一的血脉,是她最后的底线。

    看着王小娘异样的神情,林玉珠有些没谱,这样的王小娘她还从未见过。

    只见王小娘走到呆愣着的林玉安身旁,伸手轻轻的为她将头发上的饼屑清理干净。林玉安从未见过小娘如此凶悍的模样。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为母则刚。

    “林府的嫡大小姐。”王小娘转过身来,和林玉珠与方娴若只隔着两步的距离,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告诉我她方娴若算林府的半个主子,试问她为林府做了什么?林府上下,开支漏洞,用了我多少嫁妆来填,你不知道,可你母亲!方大娘子知道!”

    王小娘骤然拔高声音让林玉珠和方娴若都吓了一跳,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只顿了顿,看向林玉安,“你方娴若是家中明珠,我的安姐儿也是我的心头血,谁敢欺负她,我定然不会放过!”

    林玉珠手足无措,她只知道林府是她母亲打理的,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她哪里知道。又见王小娘护着林玉安,想来今日也不会再有什么笑话了。

    之前她心里还有气,可被她这么一吼,也没有了气势,她只是觉得王小娘的身份就是个奴婢,当着她的面打了方娴若,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方舟裕见妹妹方娴若被打,虽明白是妹妹做的过分了,可也抹不开脸面,只拉过方娴若,对林玉珠颔首道:“玉珠表妹,你也看到了,我妹妹在你们林府挨了打,也不好再待下去,有什么事,就让长辈们出面吧。”

    林玉珠想挽留一下,方舟裕却已经带着方娴若大步离开了。

    林玉珠觉得王小娘的确过分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治她,一扫在外人面前的乖巧淑静,焦躁的跺了跺脚,直接往霖西苑去了。

    “小娘,这……”林玉安担心方大娘子心中不快,来找她小娘生事,只怕小娘会吃亏啊。

    王小娘撰了她的手,安抚着轻轻拍了拍:“走,跟娘回去。”

    娘?被王小娘拉着的林玉安看着生母王小娘的侧颜,心中触动,走过柳枝轻柔的小路,枝叶葳蕤,扫过脸颊,有些柔软,惹得脸颊有些微痒。

    闲蒲和霍妈妈都跟在王小娘和林玉安身后小跑着,霍妈妈知道今日这事,只怕是刺痛了王小娘的心,她还记得闲蒲来报安姐儿被欺负的时候,小娘着急得险些把鞋跑掉了。

    她隐约感觉到,离回王家的日子,又近了些。

    回到那狭窄的院子里,王小娘一言不发,只用霍妈妈打来的清水为林玉安梳洗,面上已经没有刚才的强硬,只用柔柔的目光包裹着林玉安。

    刚才小娘张狂发怒的样子,林玉安觉得还历历在目,每每回想,便觉得胆战心惊,这还是她心里那个唯唯诺诺,柔和到从来不高声说话的小娘吗?

    霖西苑里,方大娘子早就得了信,知道青田院发生的一切,这时候见长女面色焦急的跑来,面上无波,只吩咐田妈妈给林玉珠斟杯茶。

    “润润喉咙吧,什么事也值得这么急匆匆的。”

    正是用晌午饭的时候,见母亲既没有问方家兄妹,也没有问她怎么独身一人,却只让她吃茶,想来母亲是得了信了。

    既然得了信,知道王小娘打了方家嫡女,母亲的侄女,却并不去青田院做主,这是何故?林玉珠一时想不明白。

    待吃了茶,林玉珠正要问,便见三妹妹林玉卿也来了。林玉卿一脸的不悦,嘴角耷拉着,随意的走到林玉珠下首坐下。

    林玉珠也不好多问,只笑着问林玉卿:“怎么不高兴,今儿你表姐和表哥都来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喜欢同他们玩耍吗,今日倒是冷落了。”

    林玉卿有些不耐烦,端了茶水来吃,喝得急了些烫了嘴,又重重的放了回去,“去做什么,方家比我们家有钱,表姐成天就露着半个手臂,生怕别人看不到她手上带的那些个手镯珠链,我才懒得去看她显摆。”

    原是为这个生气,林玉珠失笑,正想开导几句,便听屋外忆梅高声道:“表夫人来了。”

    表夫人就是方大娘子哥哥的大娘子,就是刚才离开林府的方家兄妹生母。

    听到表夫人来了,林玉卿立刻收了刚才那张脸,表情沉静的垂着头,这时候一个和方大娘子年纪差不多的妇人走进来。

    妇人神情有些不虞,头上一只赤金的流苏簪子叮铃作响,一袭秋香色暗纹绣花的裙子,款款步至堂中。

005 林氏耆老

    青草微晃,有纸鸢趁东风忙,飞过庭院。春风四月,表夫人的脸色却寒冰般。

    “长嫂怎么来了,也好,既是来了,便一同用午饭吧。”

    方大娘子走近表夫人,招呼她坐,表夫人今日却并不买她的面子。方大娘子扭头对田妈妈使眼色,田妈妈认真看她嘴型,似乎在说……王小娘?

    田妈妈不敢确定,怕办错了事情,便又学着样子对了口型,见方大娘子点头,她这才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我今儿来,可不是为了你们林家一口饭的,我们家的两个孩子,想着如今你还是他们姑姑,来给你们家增点喜气,这倒好,竟被你们家的小娘打了,真是笑话。”

    表夫人言语不善,也不拿正眼看方大娘子,这方大娘子虽是她小姑子,可她一直不喜她的做派,正房娘子没有正当娘子的模样,成天被一个小娘压在头上。

    这也不怪,方大娘子这位长嫂,娘家是南水庄的一家姓陈的富户,当初嫁到方家,是带足了嫁妆,生了一对儿女,底气也足。并且方大娘子的哥哥有些荒唐,让庶长子生在了嫡子前面,加上他风流成性,房中小娘甚多,因此也对陈氏格外宽宏。

    方大娘子见自己觍着脸也不见长嫂半分好脸色,便也坐回去了,反正如今官人是没了,林家上下也就一个空架子,王小娘惹的事,让她自己出来认。

    这边王小娘院子里正要用晌午饭了,便听到霖西苑的田妈妈来了。

    田妈妈走进王小娘的院子,见雪白的梨花树下,摆着一张简陋的小木桌子,一碟炒青豆,两碗白饭,三两蝴蝶飞舞其中。

    林玉安刚要坐下,见了田妈妈过来,便站在一旁,王小娘今日发了火,这时候还没有消气,田妈妈来,明摆着是主院那边要找她,可今日这事儿,不都是方大娘子的女儿从中撺掇起来的吗?!

    王小娘没有好气,坐下便要吃饭了,田妈妈开口道:“小娘,霖西苑那边,还请您过去一趟。”

    “安姐儿,坐下吃饭。”

    王小娘低着头,并不理会田妈妈,只低低的喊了林玉安一声。

    林玉安有些不知所措,木讷的看了一眼挺胸昂首站在院子门口的田妈妈,又看了一眼正拿着碗,自顾自的吃起饭的小娘,林玉安知道,这样只会让大娘子来挑小娘的错处,一时间左右为难。

    王小娘刨了两口饭,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将碗放回桌上,碗搁的重了些,碰着桌面发出响声,田妈妈抽了一口气。

    “安姐儿别怕,去就去。”王小娘说着便拉着林玉安,从田妈妈的身侧迈步出了院子。

    闲蒲让霍妈妈就在院子里等着,她小跑着跟了上去。

    林玉安发现今日的小娘格外不同,往日里父亲在的时候,小娘从不与大娘子说一句重话,寻常时候,连这个院子都不出去的,那时候的小娘总是安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林府就这么一点大,穿过两个小门,就到了主院。

    闲蒲跟了上来,田妈妈腿脚不够利索,便落在了后面。

    霖西苑门口好几个丫鬟,林玉珠身旁的迟梦云香,林玉卿身边的凝花山玉,还有本就是主院的忆梅,一旁还有两个不是林府下人打扮的仆妇。

    王小娘扫视了一眼,心道今日人来的齐了。方大娘子听见了动静,一张望便看见了王小娘。

    “既来了,快些进来吧。”方大娘子没等忆梅通禀,扬声喊道。

    表夫人已经在高堂上坐下,安静的喝了一口茶,王小娘拉着林玉安走进堂中,气氛有些凝滞。

    “噗!”一口热茶直接朝着王小娘的脸喷了过来,表夫人连忙呸了几口,嫌弃的看了一眼茶杯,突然将茶杯也甩到王小娘身上。

    茶水溅在素色裙子上,隆重的水渍顺着布裙漫延开,像是一副泼墨画,还有几颗茶叶作舟。

    王小娘闭了闭眼睛,伸手拿出手帕擦了擦脸,林玉安刚才经过了何其相似的遭遇,见小娘一身狼狈,立时心疼的喊道:“小娘!”

    她转头看了一眼表夫人,脚下往前微微一挪,想用单薄的身子为王小娘遮挡。

    表夫人突然笑出声来,她眼睛有些小,笑起来成了三角形,看着有些刻薄。

    “我说怎么我家娴姐儿回来哭诉,说被林府的一个小娘养的欺负了,这小娘还唱戏一样跳得老高打了她,我道是什么货色,一个庶女,这主母还在高堂,就急切着要维护小娘了!”

    林玉安不争气的红了眼睛,小娘本就瘦弱,如今被这么这折腾,看着真是心里难受。这到底是她的生母,虽她一惯老实,这时候也气得睁大眼睛瞪着表夫人。

    “不许你这么说我小娘!”

    王小娘立刻拉住她,她的安姐儿不是这种深宅里炼得毒辣深算的妇人的对手。

    表夫人喉咙里哼哼两声,“一个小小的庶小姐,也敢在堂上丢人现眼。”

    方大娘子怕事情越闹越大,便拉了拉表夫人:“长嫂,你也别这样,王小娘可是我家官人的心尖子,我家官人刚去,只怕他在土下面也不安啊。”

    有风涌进堂中,裹着春日晒过泥土的独特香气,到了屋里,温暖已去,吹在王小娘脸上,被茶打湿的脸虽已擦干净,可仍旧拔凉拔凉的。屋外草木摇曳,正是草长莺飞。王小娘嘴角一勾,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表夫人猫抓一样,突然急了眼:“你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肚子里都装的什么鬼魅魍魉,你不就是想让你这轻骨头的女儿给我家裕哥儿做妾吗?”

    表夫人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你敢想,我便敢说,你心里的腌臜事儿最好别冒角,否则我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本分!”

    说着,表夫人又走向王小娘身旁的林玉安,指着林玉安道:“还有你,自己有几两中心里没数吗,也不怕压不住棺材板!小娘生的……”

    “啪!”

    表夫人连珠带炮喋喋不休的话在一声脆响中戛然而止。

    在座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小娘,尤其是林玉珠,眼珠瞪得大大的,今日王小娘是失心疯吗,从她的青田院到母亲的霖西苑,打人打上瘾了?

    表夫人捂着脸,简直觉得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她今日被一个小娘打了!?

    “王小娘,你这是癫狂了吗!还不快向表夫人赔礼道歉!”

    方大娘子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王小娘哪里借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打人啊。

    “道歉?”王小娘嘴角扬起一条温柔的弧度,“大娘子莫急,虽说官人去了,林府没了倚仗,可还不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上头来,我家安姐儿,是官人亲口说的,以后绝不许人做小娘的。”

    在几人都瞠目结舌中,王小娘拉过林玉安的手:“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无论是谁家,想娶我家安姐儿,都必须三媒六聘,纳采问吉,八抬大轿从大门风风光光的迎进去!”

    王小娘说完又向表夫人走近了一步,突然柔声道:“别说我家安姐儿给你们裕哥儿做小娘,便是做正头娘子,我家安姐儿也瞧不上,您不用着急的。”

    表夫人怔愣当场,面色发白,嘴唇发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大娘子见状,扑在桌上,哀戚的抹起泪来,抓着表夫人的手安抚道:“嫂嫂,你别气了,我家这小娘是着了失心疯,说话没有轻重。”

    她就怕表夫人气的乱说什么,把她抖落出去。

    她之前是隐晦的提过,说裕哥儿房里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有意想把安姐儿送去给裕哥儿做妾,不过当时也只是隐晦的提了几句,表夫人是个心高气傲的,看不起安姐儿,这事便搁置下来了

    王小娘站在堂中,背挺得笔直,林玉安本十分慌张,见王小娘如此镇定,便找到了主心骨,也心稳了下来。

    表夫人腾的站起身,一袖子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拂在地上,林玉珠和林玉卿都吓得往一旁躲。

    方大娘子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渣,林府落魄了,这样全套的茶具已经快拿不出来了,还被这样随意打碎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表夫人和王小娘面对面只一个拳头的距离,四目相对,电闪雷鸣间,表夫人挥手就要打人,林玉安立时扑上去,重重的一巴掌打偏了,落在了林玉安的背上。

    王小娘见她的安姐儿被打,也来了火性,站直了身子便要打回去。

    “放肆!”

    一道不怒而威苍老的声音响起,王小娘的动作一顿,几人俱看向门口,四个花甲古稀之年的暮年老者柱杖而来。

    这几位老者,南水庄没有几个不认识的,南水庄几个大姓,林家是其中之一,这几位正是德高望重的林氏耆老。

    过世的林老爷名叫林仕贵,他这一脉,不知为何,越传越单薄,如今更是断了根,没了延传。如今能在林家做主的,也只有这几位林氏耆老了。

    方大娘子身先士卒走在前面,对当头的这位老者行礼,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林氏一族的族长,“族长健安,各位耆老健安!”

    堂中其余人也依葫芦画瓢,学着做了礼。

    族长和另一位古稀老者坐在高堂上,其余的坐在下首,至于方大娘子等人,则只能站在堂中,是没有资格坐的。

    小知识:耆老,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原指六七十岁的老人。

    现在把德行高尚、受人尊敬的老人称为“耆老”,也泛指“老年人”。

006 大戏

    简陋的屋子里一地狼藉,林仕贵本就只是个在府衙里帮忙处理庶务的九品芝麻官,俸禄微薄,全凭祖祖辈辈留下的一点薄产度日,除了长得仪表堂堂,也不知是不是祖上冒青烟,让王家嫡女看上了。

    族长坐下轻咳一声,“按照族谱,你们要称我一声太祖爷,旁边这位,你们要喊四叔爷,这是六叔爷,七叔爷。”

    按照顺序,太祖爷一一介绍了,方大娘子又领着众人挨个儿的喊了人行了礼。独独表夫人,昂着头,看也不看一眼,

    其实这也说不上什么错来,表夫人本就不是林家的人,她不跟着行礼,也无可厚非,只是明面上有些不好看。

    这该行的礼也行了,也该说正事了。

    表夫人站在堂中,左右看了一眼,寻了个座位便坐了,心道反正也不是林家的人,如今的林家还敢惹他们方家不成。

    林家三姐妹站在最后,此时都凝神静气,不做任何动作。

    方大娘子转身对三姐妹面色严厉的道:“都回去,各自在院子里待着。”

    林玉珠和林玉卿不敢吱声,垂头便退了出去。林玉安有些犹豫,她不想让小娘一个人在这里,她们都是要欺负小娘的人。

    “我,我不走,我要和小娘在一起。”林玉安壮着胆子,眼神闪躲的不敢抬起头来。

    族长明显是个不允许别人有半分逾矩的人,已然沉了脸,一脸褶皱耷拉着,带着岁月沉淀留下的威严。

    王小娘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女,大家族里的那点事还是懂得一些的,今日林氏耆老突然到来,只怕是另有隐情,安姐儿年纪尚小,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反倒容易受拖累。

    “安姐儿,回去。”

    林玉安听着王小娘不容拒绝的话,又眼巴巴的看了一眼王小娘,眼神哀愁忧心,缓缓的走了出去。

    族长这才舒坦了些,带着俯视的眼神看向王小娘:“当家人一走,你就上窜下跳,你把方家主母放在眼里没有?我虽耳不聪目不明,可也听说前两日你还想逼迫主母让出正室的位置,此事可当真?”

    “嗨呀!当初我就觉得他娶个主意太大的贵妾不好,如今果然把一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六叔爷连连摆手道。

    王小娘站在一旁,心中冷笑,当初有官人护着,她也不爱出来惹人眼,做事都是本分守礼,如今大娘子就是打量着她那点嫁妆,便四处撺掇想逼她就范。

    也罢,在这南水庄,在林家,她的安姐儿以后怕还有不少的委屈和苦头,如今她也没了挂念,为了安姐儿的以后,她便拼一次又如何!

    方大娘子听着几个叔公应和的话,也不站出来为王小娘辩白,只作一副伤心的样子站在角落,时不时拿帕子拭一拭眼角。

    几人说了一圈,却还不见王小娘开口辩解,几人面面相觑,族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小娘摇头:“无话可说,清者自清,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要说出口,怕伤了情分。”

    一直没有开口的七叔爷暗暗赞同这话,对王小娘难得高看了几分。

    族长目光微微闪躲:“我们林氏耆老尚在,你说话就如此放肆,可知你心里是个不本分的,平日里对大娘子也是多有不恭敬吧!”族长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大娘子。

    “哎……”大娘子号丧似的,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没有停过,此时族长一问,她立刻情绪激动的吭嗤起来,俨然被戳中心事,情难自抑。

    四叔爷见了,手上一串佛珠“嘭”的砸在桌上:“好个贵妾,你怕是仗着你王家势大,不把林家放在眼里吧!”

    此话一出,除去七叔爷,几个老头就开始讨伐起王小娘来。

    王小娘不屑的目光有些刺眼,族长顿时勃然大怒:“跪下!”

    王小娘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目光依旧不屑嘲讽的落在高堂上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族长和四叔爷身上。

    到了这个境地,她如何还会不知是谁才是唱大戏的主角儿,今日这场戏明摆着就是大娘子用她平日里的恩慈名声,来逼迫她,还加上她不敬正妻这笔浓墨重彩的罪名。

    “你无视家规,不敬主母,张扬跋扈,罪恶昭彰,王小娘,你可认!”族长气的脸上的褶皱都在发抖,对着王小娘怒问道。

    王小娘抬起头直视着族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你还不认,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安姐儿想想吧,她再过两年便是云英待嫁的年纪,你如此不服管教,谁会上门为安姐儿提亲?”

    方大娘子捂着心口,痛心疾首的躬身看着王小娘。

    这话倒是毒辣,一语戳中了王小娘的痛处,她如今就恨自己当初为了儿女情长结果害了安姐儿,倘若自己是嫡妻,安姐儿的日子也不会如此难熬。

    可是在南水庄,看如今这情形,大娘子若是顺了意,哪里又会让她的安姐儿得一个好归宿。

    “儿孙自有儿孙福,天赐的姻缘,求不得,若是大娘子想要用安姐儿婚嫁之事,逼迫妾身认下这无稽之说,妾身是断断不会顺了你的意。”

    方大娘子的目光瞬间不耐起来,差点连戏都不想做了,田妈妈见了,连忙走过去扶着方大娘子:“王小娘,枉我们大娘子往日里待你宽厚有加,你竟如此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她宽厚有加,我又何曾逾矩半分,如今才知道这戴了假脸做好事总会有露出真面的一天。”

    王小娘目光灼灼,看得方大娘子无处遁形,恼羞成怒的一巴掌猝不及防的打在王小娘脸上:“你还有脸说,往日里主君疼你,日日歇在你屋里,家中子嗣单薄,男丁更是一个没有,你霸着主君不让纳妾,如今倒好,老爷就这么没了延传,你安的什么心!”

    王小娘不可思议的看着方大娘子,脸上五个手指印飞快的红了起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蓄了泪,她听到这话才明白,今日大娘子布此一局,不仅为了她的嫁妆吧!

    “哈哈……大娘子,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吗?”

    堂中响起王小娘肆无忌惮的笑声,跪在地上一身素衣的王小娘笑得花枝乱颤,像庭院里的一树洁白,风雨中张狂着它致命的美,舞一穹花雪,笑世人痴傻。

    “给我把她按住!”族长一声令下,外面两个壮年男子走进来,一边一只胳膊,将王小娘押住。

    方大娘子心里发笑,只怕王小娘这双把官人迷的神魂颠倒的眼睛,明日便再也不能睁开了!

    “王小娘,你何苦如此啊,你这不是要误了安姐儿吗?”

    族长见方大娘子又要心软劝说,咳了几声,“王小娘寡德廉耻,善妒心狠,害主断后,不敬主母,上家法,杖毙!”

007 王家三爷

    屋外狂风大作,携一卷乱花碎草灌进屋里,方大娘子站在屋门口,裙子险些被掀起来。田妈妈急忙要去关门。

    王小娘束发的簪子已落,锦缎般乌黑发亮的三千青色散落肩头。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春来青柳不堪折,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王小娘口中念念有词,笑容诡异,说到错时猛的拔高声音,目光炯然的看着前方,狂风撩起她的头发,一时间让人不敢靠近。

    族长被这目光吓了一跳,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忙道:“还不快打!”

    方大娘子叹了一口气,谁还没有点私心,族长不就是想着过继一个曾孙到她和林仕贵膝下,将来是要承林家产业的,若是王小娘没了,正好嫁妆充公,将来还是他曾孙的。

    原本她也没有真想要王小娘的命,无奈她不识趣,如今族长下令,打死了也就打死了,眼不见为净。

    高凳抬上来,王小娘被按在高凳上,一指厚带着斑驳印记的宽大板子不知吃过多少人的血。

    “打!”

    一声令下,板子重重打在王小娘身上,闷响声有些空洞,王小娘咬紧牙根如何也不肯发出一声痛呼来。

    “嘭嘭嘭”,关紧的门外急促的响起叩门声,方大娘子面色一愣,忆梅已经开了门,门刚打开一道缝便被大力推开。

    “姑娘!姑娘!”一个婆子冲进堂中,奋不顾身的推开众人,便看见被压在木凳上打的皮开肉绽的王小娘。

    “姑……姑娘……”霍妈妈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这个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妇人是她的主子,是她亲自看着长大的姑娘。

    王小娘意识迷糊,隐约察觉有人扑到了自己的身前,身上已经没有知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只有上半身了。

    “哪里来的粗鄙婆妇,敢阻挡行家法,还不快拖出去!”族长见这婆子面目狰狞,竟不知死活的来护着王小娘,震声喊道。

    霍妈妈死死地抱着王小娘,口中狠狠的往族长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活活打死我家小娘,做梦!”

    “你你你!真是粗蛮泼妇,行,你既然要护着这该死之人,那就一起挨打,打,把这两人一起打死!”

    族长一把年纪,还从未遇见过谁敢对他竖鼻子竖眼,气得索性让人一起打了。

    七叔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啊呀,没有王法啦,打死人啦,啊呀,林家草芥人命了,快来人啊!”

    霍妈妈没有那么多顾忌,喊声震天,似乎要喊得全天下人都听到。

    王小娘被霍妈妈护着,总算缓了一口气,可听着奶娘这喊声痛呼,心里针扎一般难受。

    “霍妈妈,霍……妈妈,你让开,快,快让开,你年纪大了,他们会打死你的!”王小娘倾尽全力的喊道。

    霍妈妈并不让开,喊得喉咙都要哑了,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七叔爷实在看不下去了,忙道:“族长,你看她们罪不至死啊,还是手下留情吧!”

    霍妈妈喊声太大,族长没听清七叔爷在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住手!”

    门外一个七尺男儿,身材挺拔,面目俊朗,剑眉星目,长相颇有些眼熟,穿着一身石灰色薄绸春衫,在光下闪烁光芒,细看是银线勾的暗纹。

    因为未曾见过,方大娘子并不认得,不过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外人来打乱他们的计划,出声道:“你是谁?这里是林家,你若是走错了地方,就请回吧。”

    男子长相秀美,嘴角噙一抹勾人的笑意,墨色星目中却隐约火影闪烁,他大步流星的走进堂中,竟无人敢拦他。

    霍妈妈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见来人的一瞬间泪目,声音哽咽沙哑:“三爷!你可来了!”

    “小娘!”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男子身后跟着的一个女孩,正是林家二姑娘林玉安。林玉安跑上前去,满目通红,“小娘别怕,女儿找人来救您了!”

    王小娘意识模糊,这时候也挣扎着睁开眼,看着安姐儿的脸,柔柔的笑了,她似乎很疲惫,眼睛又缓缓的闭上了。

    族长混浊的眼睛有些不悦的落在男子身上:“你究竟是谁?敢管我们林家家事!”

    “京城王家的王忠君,你可以叫我王三爷。”王忠君对着这老爷子拱了拱手,脸上虽是笑着,可眼中却冰寒一片。

    方大娘子心里暗道不好了,看这王三爷的意思是要管这事了,王家他们得罪不起啊,可这……这也不能就便宜了王小娘吧。

    “三爷,郎中请来了。”

    一个穿着不凡的小厮跑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对王三爷道。

    王三爷并没有去看她五妹的伤,只是让人疑惑的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感慨道:“这屋子破是破了点,五妹妹将就一下吧,到时候回了王家就好了。”

    方大娘子听了脸涨红起来,这王三爷真是没有教养,竟当着主家的面如此放肆。

    “原来是王小娘的三哥哥,不知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方大娘子走到王三爷身前,说着王小娘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谁知王三爷根本不理她。

    “霍妈妈你就别动了,荣生你让余妈妈和方妈妈进来,把小爷我五妹妹抬到床上去安置。”

    刚才进了禀话的小厮点头答应了,转身便跑了出去,再次回来时候身边已经带着两个精瘦又高挑的中年婆子,看着和霍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一脸冷冰冰的。

    “三爷。”两个婆子走到王三爷跟前喊道。

    错身走到王三爷身后的王小娘和霍妈妈身边,虽也被王小娘的伤势惊了一跳,可还是平静的将王小娘挪到了霖西苑的内屋里。

    方大娘子见这两人就这么把一个血淋淋的人抬到了她床上,几乎气得尖叫,碍于脸面,还是死死咬牙没有吭声。

    族长的脸色更是难看,这个年轻小辈竟然让自己叫他王三爷?

    “王忠君是吧?”一直坐在族长身旁的四叔爷咳了几声,手上捏着的长杖杵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正是在下。”王三爷转身看着四叔爷笑道,眉宇间桀骜不驯的神态让几个老头都十分不舒服。

    “你妹妹是嫁入林家的人,你有何资格在这里插手林家家事!”四叔爷说话用力过猛,王三爷都有些担心他突然栽倒外地。

    族长和几个叔爷都怒目看着王三爷,虽王家势大,可王三爷总不能拿王家来压他们吧!

    可惜几个老头的算计落空了,王三爷从来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多年经商练就了一身油嘴舌滑狡猾的功夫。

    “几位耆老此话差异,我王家虽远在京城,可就是护短,谁若是要动王家的人,虽远必诛。”

    听到最后几个字,族长脖子一缩,立刻又恢复了镇定:“怎么,你们王家以为官大,就能只手遮天吗?”

    王三爷负手一笑,“此事不可如此说,你们处置我五妹,证据何在?虽说王家这些年并不常来走动,可不代表她就没人护着了,你们也不曾知会过王家,若不是此次我来江南办货,可能还不知道我妹妹竟要被人活活打死!”

    族长气得不轻,捶着胸口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几个叔爷连忙凑过去。

    “这位耆老,您悠着点,被气死了按律法可攀污不上王家的。”

    “你,你……”

    “族长!”

    众人眼见族长被说的背过气,惊惶的喊道。

008 问咎

    本已经杂乱不堪的屋子愈发的忙乱。

    “呜!”一道女童尖锐的哭声响起,王忠君几步踏进里屋,见林玉安哀戚的趴在床头,王小娘毫无生机的闭着眼睛。

    他不敢相信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郎中,她怎么了?”

    正在为王小娘施针的老郎中头也没抬:“失血过多,暂时晕过去了,只怕再晚些来,这人也就没了,只是以后可能会留下隐疾。”

    听闻只是暂时昏过去了,王忠君面色总算好了些:“郎中,不管用如何贵的药,只要能治好她,您尽管开口。”

    郎中只答:“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玉安在一旁瑟缩发抖,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原本水灵的眼睛也红肿着。

    王忠君走到林玉安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丫头,别怕,舅舅一定替你做主。”

    说完便大步踏出门去,眼中已然是冰寒一片,毫无半分之前玩笑不羁的形状。

    林氏耆老围在族长身旁,掐了半晌人中,人总算睁开了眼。族长睁开眼便又看见王忠君站在身前,气得险些又晕了过去。

    “林氏族长!”王忠君扬声喊道,“您老最好还是清醒着,今日这事说清楚了,我们两家相安无事,若是你说不清楚,这事儿也一定要问咎清楚的。”

    方大娘子捏着手帕,走到王忠君面前,目光凄然:“你气昏了我们林氏族长,便是我也饶不了你!”

    王忠君眉梢一挑,面色肃然,语气无波:“你饶不了我,大娘子说笑了吧!”

    “你个信口雌黄的黄毛小儿,竟敢在我等一众老辈人面前说话无状!”四叔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拿手指着王忠君道。

    王忠君依然泰然自若,斜瞥了四叔爷一眼:“黄毛小儿?四叔爷包括在场的林氏耆老,你们吃的穿的,恐怕没有几样不是在我王忠君的铺面里买的,你若是有骨气,从今儿起便不吃不喝,赤身不穿呗!”

    一旁的七叔爷也看不下去了,开口正要斥责王忠君,王忠君大手一挥,正色道:“行了,别和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还是好好说一下我五妹妹犯了什么大罪,须得家法杖毙!”

    王忠君如今二十有七,玉冠白面,生得相貌堂堂,只是年少贪玩,未走仕途,独独喜爱经商,虽嬉笑不羁,可肃然起来,倒是让人有些害怕。

    方大娘子见事情已经闹成这样,重重一放茶杯,杯子震响,众人看过来,见方大娘子一脸庄重坐在椅子上。

    “王家三哥儿,原想着你是王家人,我们都敬你几分,不曾想你竟如此狂妄自大,你既然要说,那我就同你说!”

    林氏耆老见方大娘子出面,便又找到了主心骨,连连应和说是。

    “好,那你说,我五妹犯了哪一条清规戒律,罪及论死。”

    方大娘子冷笑,面上柔和之色尽去,厉声道:“她多年无子,霸占主君,善妒不容人!只一条就能让她死得其所!”

    “哈哈哈,可笑!”王忠君负手大笑,一脸讥讽之色看向方大娘子:“我虽不常来林家,可还是知道方大娘子在林府做正妻五年后我妹妹才进的府,那时候你还一无所出,现在你膝下也只得两女,说起七出之罪,你作为大娘子,只怕罪行更大吧!”

    “你胡说什么!我便再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妹妹多年只知待在深院,她不知我有多苦!掌家持院,打理上下,劳心劳力,这苦劳可不是谁都能得的。”

    方大娘子从一开始的慌张,说到后面又自鸣得意,她再如何也是林仕贵的正室大娘子。

    王忠君寻了方大娘子对面的椅子坐下,笑道:“这就奇了,大娘子才是掌家持院的人,为何主君膝下无子要怪罪到一个深居内院的小娘身上?”

    “这……”林氏耆老面面相觑,这论起来,王忠君说的有道理啊。

    族长是个活了多年的老妖怪了,一看情况不对便又要晕,口中喊道:“快些送我过去!”

    王忠君拦住要进来扶族长离开的几个壮年:“族长莫急,你们既然是来做主处置我妹妹的人,自然要等事情水落石出才好走啊。”

    方大娘子已经慌了神,理了理衣服褶皱:“王家三哥儿,你究竟想要个什么结果?”

    “大娘子说笑,是王小娘需要一个交代,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找你要什么结果,不是叫人笑话?”

    方大娘子觉得自己可能要被气得脑梗了,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心窝子被顶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王忠君算着火候差不多了,遂笑道:“大娘子,我并非有意要和你们作对,只是你们也有目共睹,我五妹妹伤成那样,只怕以后行动不便,我母亲一生只两个女儿,五妹妹是幺女,她格外疼爱些,若是没有个说法,只怕不好交代。”

    这些事,林氏耆老毫不知情,如今从王忠君口中得知王小娘在王家地位,只觉得心惊肉跳,倘若今日王小娘真被打死了,只怕林氏族人小辈们的前途会被影响。

    “唉!这王小娘也是个命苦的,早就听说过她在林府是个不爱多事的人,哪想到大娘子竟说她有这些恶名,我也不相信啊。”六叔爷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此时情况不对,立刻便要洗清自己。

    “六叔爷,你……”方大娘子欲言又止,愤懑的转过头去。

    墙倒众人推,这眨眼间,方大娘子就从苦主变成了个恶人。

    王忠君并未多加刁难林氏耆老,拱手道:“既然误会也解开了,我五妹也成了这样,继续留在林家只怕不妥,如今我妹夫也不在了,就请各位耆老做个见证,这几日我就带着我五妹离开林家,回王家安置,如何?”

    这自然没什么不好的,林氏耆老见王忠君不再追究,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允,便匆匆离开了林府。

    堂中一下便冷清下来,只剩方大娘子梗着脖子,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刚才一直坐在旁边装隐身人的表夫人也颤巍巍的站起身:“那个,我也先走了,妹妹你既然嫁了林家,便好生料理好林家的事务。”

    王忠君没有拦她,只朗声道:“方家是吧,以后自有机会拜会。”

    刚走到门槛的表夫人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不知何时,屋外又下起了雨。

    乌云蔽日,花枝堆砌处烟雨氤氲作风光雾霁,风过枝摇,落一地碎玉。

009 弄巧成拙

    屋外雨似乎大了些,屋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听见雨珠落在青石瓦上的嘀嗒声。还有外面桃杏梨树摇动的婆娑声,似蚕食桑叶。

    王忠君一撩衣摆重新坐下。这时候,林玉安也走了出来。

    眼角湿润的林玉安如同晨起惹了几滴朝雨的玉兰,娇憨动人的脸庞惹人垂爱。

    方大娘子见她出来,招手唤她过来:“你小娘如何了?”

    林玉安小脸有些生涩的看着方大娘子,怔愣片刻才欠身道:“回大娘子,小娘她现在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说要回自己的院子。”

    “这,这……”方大娘子故作为难,目光瞟向王忠君,她可巴不得王小娘快些离开这里,这林府本就没有别的空闲院子了,难不成要她去王小娘住的地方安置吗?

    王忠君却视若无睹,翘着二郎腿,悠哉道:“安姐儿,你回去,让你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清点一下你母亲的嫁妆,然后把贴身用的东西,都清点一下,待这几日舅舅的事忙完了,咱们就回王家。”

    王忠君说完又吩咐荣生去外面酒楼点一桌菜送过来。

    母亲?方大娘子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却又敢怒不敢言。

    “王家三哥儿这是要带着王小娘离开林家?”方大娘子语气柔和,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手帕。

    王忠君微微垂头,思索了一下:“这自然是要回去的,母亲在家中等候,最是挂念五妹妹,既然我妹夫也没了,难不成还要留在林家伺候大娘子?”

    方大娘子面上从容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难为的神色:“都说出嫁从夫,虽然我家官人没了,可林家还在,安姐儿也是林家子嗣,你这一说要带走王小娘,不是让她们骨肉分离吗?”

    这时候,田妈妈正带人过来,将堂中碎瓷残渣都扫了出去,屋子里一瞬间寂寂无声。只听见扫帚在地上摩擦声和着屋外风雨树摇的声音。

    王忠君面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却不说话,方大娘子如同获胜一般,脸上露出几分由衷的笑意。

    “王家三哥儿啊,士农工商,您虽是从商的,包袱里银箔充足,可我家官人也好歹是做过官的,你也不能仗着腰杆子直,就逼着别人母女分离吧?”

    看着方大娘子的这副嘴脸,王忠君更加打定了要带王小娘走的心思。来了这么些时候,他也发现了,这方大娘子真是个佛口蛇心的人,典型的笑着捅刀子。

    “方大娘子这话有理,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虽只是一介商贾,无奈我家母上却是一品诰命夫人,又是皇上亲封的,她想要见一面五妹妹,只怕你家官人尚在,也只能巴巴的送去,难不成方大娘子家中还有什么厉害人物,能消了我家母亲的心思?”

    王忠君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大娘子面色彻底挂不住了,青一阵紫一阵,却只能隐忍着,如今若是让王小娘离开,这嫁妆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啊!

    “不行,不管如何,安姐儿是我们林家的姑娘,不能跟着你去王家!”方大娘子见说理不成,干脆来浑的。

    林玉安无措的站在一旁,去拿伞的闲蒲还没有回来,看着舅舅和大娘子针锋相对,她从未见过大娘子这副模样,活生生要吃人一样。

    她自从出生,还从未见过小娘被人欺负成这样,她有些自责,倘若不是她和方家的小姐起了争执,小娘也不会为了帮她出头,变成如今这样。

    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撞了上来,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水珠,洒得四处都是,她定睛一看,便看见三妹妹身边的山玉正收了伞,想来是没有看见她站在门口。

    山玉是个十二岁的小丫鬟,因为和林玉卿年纪相仿,所以大娘子将她给了林玉卿做贴身丫鬟。

    山玉径直的走进堂中,怀里抱着两个精致的盒子。

    方大娘子正着急如何对付王忠君,这时候没有半分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卿姐儿让你来的?”

    山玉娇小的身子微微一蹲:“大娘子妆安!这是三姑娘让送回来的东西,三姑娘说不稀罕小娘的……”

    方大娘子猛的咳了几声,打断了山玉的话,心里真是悔急了选了这么个蠢笨丫鬟,没看见有人在吗?

    田妈妈见了,几步上前接过锦盒,口中遮掩道“你个小蹄子,没看见主母在和客人说话吗,没头没脑的冲进来,回头定要好好学学规矩!”说着便推搡这山玉出去。

    “慢着!”王忠君一声沉喝,方大娘子心里咯哒一声,紧张的看着王忠君。

    山玉闻声止步,田妈妈还在推搡她,这一拉一推,两人差点摔倒。

    “你说什么是小娘的?”王忠君目色凌厉的扫向田妈妈手中的两个锦盒,猝不及防的抢了过来。

    山玉见状,心知自己怕是闯祸了,她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今日三姑娘听说王小娘屋里在清理嫁妆,手上又刚好有大娘子送过来样式有些过时的簪子,三姑娘知道是大娘子从王小娘嫁妆里拿出来的,便怄气不要,这才让她送回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我家姑娘的东西,你干什么!”山玉想补救,也帮着田妈妈去抢盒子,谁知王忠君身手敏捷,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方大娘子!”

    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王忠君一声沉喝,让方大娘子微微一抖,有些心虚的看着王忠君。

    田妈妈和山玉也停了下来,退到一旁去。方大娘子讪讪的笑了笑,转念一想,这簪子又没有写谁的名字,心中底气便上来了。

    “王家三哥儿,请你好好说话,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

    见方大娘子变脸一样,突然底气十足的倒打一耙,还训起他来了,王忠君眼神嘲讽的看着她。

    “大娘子莫非是戏班子出身的?你或许可以解释一下这个簪子怎么回事儿。”

    方大娘子坐正了,淡定道:“这簪子有什么问题吗?我女儿的闺中物什,怎么王家三哥儿有兴趣。”

    “我呸,你女儿的?方大娘子,见过不要脸面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说着,王忠君拿出簪子向方大娘子走去。

    方大娘子一惊,以为王忠君要杀她,站起身就往一旁跑,谁知王忠君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提孩子一样将她提了回来。

    “你放肆,我可是正经妇人,你放开!救命啊!”

    一时间场面滑稽不已,方大娘子一扫往日里事事淡定的风范,拳打脚踢的想避开王忠君,可她一介妇孺,怎么能和男人的力气抗衡。

    “你看着,我王家的东西都是刻了字的,你看清楚了,这个小字是什么?王!”

    方大娘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簪子簪头处,的确有一个特别小的王字,心道这下真是人赃并获了,可是她是正室夫人,拿了小妾的东西还要杀了她不成?

    “王三哥儿,这不过两根簪子,可能是库房弄错了,你大动肝火做什么。”

    王忠君将方大娘子放开,冷冷道:“想来你想用家法打死我妹妹,与这些东西脱不了关系吧。”

    方大娘子不敢再接话,只心虚的坐在椅子上,衣服皱巴巴的,田妈妈蹲着给她理平褶皱,“大娘子消消气。”

    这时候闲蒲来了,林玉安眼神有些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去。

    等出了霖西苑,林玉安才淡淡问道:“你刚才做什么去了,竟这么久才回来。”

    闲蒲有些憨,听见自家姑娘问话,呆呆道:“姑娘,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三姑娘身边的山玉和凝花,说让我帮忙搬一下荷花缸……”

    “她们是不是向你打听了主院的事儿?”

    闲蒲愣了愣,心想姑娘怎么知道。遂点头道:“姑娘,我没有多说,只说了我们小娘要清点嫁妆,所以大娘子留着咱们小娘说话。”

    林玉安并没有责骂她,只是笑了笑:“难怪山玉刚才肆无忌惮的冲进主院,被舅舅抓住了。”

    闲蒲憨憨的笑了笑,“姑娘不怪奴婢?”

    林玉安笑着扫了她一眼:“你呀,下次可不能多嘴了,好在这次那俩个丫头是弄巧成拙了。”

    院子里,一地粉白花瓣,半阙离殇,繁华落尽,不知来年,她又在哪里呢?林玉安脚下踌躇,望了一眼淅淅沥沥的雨,望了一眼飘飘零落的梨花,浮生若梦,她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010 节外生枝

    王小娘就在霖西苑安置下了,雨停后,王三爷留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在林府守着,自己带着人离开了林府。

    方大娘子今日被气坏了,田妈妈只能在一旁说好话宽慰她。

    “大娘子,今日这王家三哥儿来的如此及时,是我们失算了啊。”田妈妈替方大娘子松了头发,重新绾起来。

    方大娘子对镜看了看,用了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一脸的沧桑,当初她也是一个水灵灵的妙龄女子,果真是美人迟暮,如今竟如此苍老不堪。

    “王三爷就是仗着他王家的势,王小娘不就是一个贵妾吗,往日里有主君护着,原想着如今主君没了,可以好好整治一下她,谁曾想!”

    方大娘子手上一只银钗重重的打在妆台上,镜子都颤了颤,烛光在黄铜镜中摇曳,最后定格在方大娘子的瞳孔中。

    田妈妈拿过那只银钗:“大娘子,王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上出的翰林学士都有几位,王家三哥儿自然就傲不可攀,只是这次的确是我们失策了,若是把门看紧了,王小娘这会儿只怕已经咽了气了。”

    方大娘子心头还气着,并不答话。

    田妈妈又道:“山玉那个蠢丫头,罚了她一年的俸禄,打了三十板子,以后也会长记性了,只是大娘子近来只能委屈一点,住在偏房了。”

    忆梅突然撩了帘子走进来,先对大娘子行了礼:“大娘子妆安,厨房娘子过来说,三姑娘要吃烧雪阁的酥酪,只是账房说支不出银子了,过来问大娘子的意思。”

    方大娘子顿时头疼,气的刚绾好的头发险些又散开了。

    “那个蠢货,整日里只知道拔尖挑嘴,给我惹出不少麻烦,现如今家里还有几个银子,她还闹着要吃烧雪阁的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忆梅见大娘子生气,可外面那娘子还等着回话,便弱弱的说了一句,“许是昨儿个大姑娘叫了厨房要烧雪阁的糕点,叫三姑娘知道了……”

    方大娘子喘着粗气,心里又悔又恨,遂对田妈妈道:“罢了,田妈妈把我的体己银子拿些出来给忆梅。”

    田妈妈应声去了屏风后面,在柏树柜子下面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取了一锭十两银子的元宝递给忆梅。

    方大娘子看着有些肉疼,叮嘱道:“剩余的银子,叫账房好生用,不打紧的东西就别浪费了。”

    忆梅柔声应了,取了银子转身出去了。

    方大娘子见忆梅身影走远了,长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该逞面子,把那么好的田庄送了嫂嫂,如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往后的日子如何是好啊。”

    田妈妈是方大娘子的心腹,知道她在说什么,收好了盒子回来道:“大娘子,那些事你就别提了,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表夫人这人就是个势力眼,当初夫人嫁给老爷的时候,她巴结着,见老爷仕途不顺,这便撺掇着舅姥爷不许您娘家接济,你看今日王家三哥儿对大娘子你如此不敬,她也未曾替您说过半句公道话。”

    方大娘子听了,也悟出几分味道来。当初她大嫂说她嫁给林老爷,没有给娘家半分好处,每每她回娘家,便摔碗扔碟子,撒气赏脸色,后来连带着母亲也不给她好脸色了,她一时意气用事便瞒着林老爷将祖上传下来的唯一的田庄送给了娘家。

    方家是大嫂嫂管家,田庄如今也落到了她手里,方大娘子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味,脑袋都气得发疼。

    田妈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方大娘子身前:“大娘子,如今事已至此,您也别太气了,老奴只是想多句嘴,提醒大娘子还是防备着些表夫人好。”

    方大娘子一脸倦怠的点了点头,天色将黑,卷帘外雪白的梨花沉溺在暮色黄昏中,有风涌进屋里,裹着淡淡花香甜味。

    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似乎清朗了许多,田妈妈要去放帘子,被她拦住了:“让我吹一会儿风,心里好受些。”

    林玉安担心小娘的伤势,此时正端着粗瓷药碗坐在木架子床边的小杌子上。

    “小娘,你好些了吗?”

    待王小娘将药都喝了下去,林玉安拿着手帕替她擦了嘴角的药渍问道。

    王小娘温柔的笑了笑,侧头看着林玉安:“安姐儿,小娘没事,你别为了小娘的事,耽搁了读书,千家诗每日都要读。”

    林玉安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明白,怎么会没事,今日郎中说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说的若是再晚些,小娘就没了。

    想到这里,林玉安娇憨的面庞上露出几分勉强的笑意:“小娘,听说大娘子将父亲祖上传下来的田庄送了人。”

    听见林玉安似是不经意的话,王小娘面色一变,严肃的神色让林玉安有些瑟缩。

    “你从哪里知道的,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不懂,不许在外面胡说,明白吗?”

    见小娘生气,林玉安连忙点头:“女儿明白,小娘想是倦了,让霍妈妈打水进来吧。”

    王小娘也觉得的有些精神不振,点头允了。

    从霖西苑出来,闲蒲便发现自家姑娘有些神不守舍,几次都险些一脚踩进水洼里,亏的她眼疾手快,及时将姑娘拉住了。

    “姑娘有心事吗,当心脚下。”

    林玉安这才收回了心神,对着闲蒲柔和的笑了笑:“不妨事儿。”

    第二日,林玉安早早便醒了,躺在床上不愿意起身。

    闲蒲进来卷帘子,笑着看了一眼林玉安:“姑娘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还没有到请安的时候。”

    林玉安偏着头看向窗牗,打着呵欠伸了一个懒腰:“院子里的花都要谢了,找个时侯,剪些花朵儿晒干了做成香囊吧。”

    闲蒲捂嘴笑了:“姑娘,这没尽头的下着雨,只怕花等不到晒干就坏了。”

    见林玉安脸上笑意渐浅,闲蒲忙道:“好!寻个时候就去。”

    早饭是清粥和一碗腌得脆生生的咸萝卜丁,匆匆吃过早饭,林玉安便带着闲蒲往霖西苑去。

    虽然林玉安也对大娘子心有不满,可该有的礼仪却一丝不能错,去前院的时候,正好遇见刚进府的三舅舅王忠君。

    “安姐儿看你母亲去?”

    林玉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应了,小娘就有错,若是不应,又显得她不识礼数。

    正犹豫着,便看见大姐姐林玉珠和三妹妹林玉卿并肩从月亮门过来。

    林玉安对着王忠君行了一个礼:“三舅舅福安,玉安正要去给大娘子请安。”

    林玉珠面无表情的从两人身旁走过,稍落后的林玉卿不满的哼了一声,也直直的走了过去。

    林玉安笑了笑,表情有些僵硬,王忠君丝毫不在意林家人如何对他,别人的冷脸他见得多了,若事事都计较放在心上,只怕他早早就被气死了。

    “安姐儿,再过几日你就跟着我回王家吧,也不必事事看大娘子的脸色,要知道你身后的可是王家。”

    林玉安脸色微变,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王忠君是察言观色的熟手,一见这表情就不对,遂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在三舅舅面前,只管直言不讳。”

    林玉安犹豫片刻,才道:“若是我和小娘走了,大娘子大姐姐和三妹妹如何过活,府上唯一的庄子,早被大娘子送给了方家,府上只怕没有什么余财了。”

    王忠君面色一凝:“你大娘子真是个慷慨解囊的人,自己都快饿死了,还顾及着别人。”说着讥笑了几声。

    林玉安叹了一口气便道:“罢了,此事全凭三舅舅和小娘做主吧,时候不早了,玉安去给大娘子请安了。”

    王忠君点头应允,待林玉安走远了,这才踏步往主院正屋走去。

    不多时,荣生带着两个人离开了林家。

011 往事

    偏房有些狭小,林玉安去的时候方大娘子还未起身。

    往日里这时候也该起了,林玉珠和林玉卿已经去了内屋,林玉安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大娘子坐在床上,枕着高高的秋香色吉祥如意纹条枕,头上带着一条蝙蝠流云纹的抹额,面色不霁。

    林玉珠和林玉卿一左一右的坐在榉木架子床两旁的小杌子上,田妈妈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林玉安按着规矩行了礼,大娘子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她便站到一旁去了。

    “想来是昨儿贪凉吹了风,今儿起来就觉得身上笨重。”

    林玉珠见了,连忙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母亲为了咱们林家殚精竭虑,昨日还受了那起子没受教化泼皮的闲气,今日病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住口。”方大娘子无力的呵斥了林玉珠一句,“这些话怎么能从你一个嫡出小姐口中说出来,没得丢了身份。”

    林玉卿正想开口,却又咽回了话头,垂头乖顺的坐在一旁。

    方大娘子嘴角微微扬起:“今日卿姐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林玉卿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林玉安:“母亲谬赞了,要说安静,二姐姐向来当仁不让。”

    站在一旁一声不响的林玉安没想到就莫名受了三妹妹林玉卿的无妄之灾,脸上讪讪的挂着有些尴尬的笑容,并不辩白。

    方大娘子目光也看向林玉安,沉吟片刻,才带着疲倦的声音道:“安姐儿,我是你主母,自认并未亏待过你,你也如同珠姐儿和卿姐儿一样。”

    林玉安一脸惶恐的屈身道:“大娘子言重了。”

    方大娘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听她说完:“你母亲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娴表姐和舅妈,这事儿是不争的事实,你若是有心……咳咳……”

    话未说完,方大娘子便用力的咳嗽起来,只听喉咙里空响着。

    林玉珠连忙替她拍背:“田妈妈,快些拿水来,母亲您慢着点。”

    方大娘子喝了水,这才缓过来,安抚的看了一眼林玉珠,这才又继续道:“你若是有心,便去给你娴表姐和舅妈认个错赔个礼,这事儿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以后你们还是亲亲热热的姐妹,想来你舅妈也不会怪罪于你。”

    这话说的林玉安有些反胃,觉得听着心里恶心的紧。可面上却柔顺的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女儿这几日找时间便去给娴表姐赔礼道歉。”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方大娘子有些疲惫,田妈妈见状上来道:“几位姑娘先回吧,郎中待会儿就要来了。”

    方大娘子点头道:“嗯,你们也回避吧,回去做自己的事去,我这里不打紧。”

    林玉珠和林玉卿这才站起身来,林玉安也走上前去,三人一同行礼告退往外走。

    林玉卿走在林玉安身旁,用身体重重的撞了林玉安,林玉安趔趄几步,被闲蒲抓住袖子才没有实打实的摔在地上。

    “三姑娘你做什么?”闲蒲将林玉安拉起来,帮她掸灰,有些不满的对林玉卿抱怨道。

    她刚才可看的清清楚楚,三姑娘是故意撞她家姑娘的。

    林玉卿神色倨傲:“你家姑娘自己没走稳,还要怪别人?”说着就带着门口的凝花远远的去了。

    闲蒲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离开的林玉卿主仆。

    “二妹妹走路还是当心些吧,别一失足成万古错。”林玉珠柔柔的说道,转身带着迟梦也走了。

    林玉安并没有在意,反而闲蒲有些不平的道:“怎么这样,往日里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啊。”

    “闲蒲!”林玉安难得的沉着脸喊了她一声。

    闲蒲被这声提醒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偏房,闭了嘴扶着林玉安走出去。

    待人走了,田妈妈去关了门,方大娘子已经面朝着床里侧睡下了。

    田妈妈想了想,本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大娘子受了春寒,如今身上不爽利,待她好些再说也不迟。

    出了偏房,林玉安便往正屋去,到了内室门口,见三舅舅正和小娘说话。

    听着小娘难得的发出由衷的笑声,林玉安驻足未进去,银铃般的笑声叫人心旌清朗,一扫云霭。

    “要知道你那个时候才三岁,成天要跟着我跑,咱们母亲又最是偏疼你,我有次没看住你,结果你就摔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母亲出来便要拿板子打我,你倒好,不但不帮忙,还止了哭咯咯笑起来……”

    王忠君说着又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的样子让王小娘不禁又笑了起来。屋子里朗朗笑声绕梁不止。

    “那时候三哥是几个哥哥里面年纪最小的,我小时候也就最爱黏着你。”

    王忠君朗声大笑,言语中都是对王小娘的宠溺,却突然听到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嫁谁不好,非要嫁林仕贵,不说他别的,就是正妻之位都不能给你,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你说你若是在京城,谁敢欺负你,我非要扒了他家祖坟不可!”

    王小娘声音也黯淡下来,悠悠的吐出一口气:“三哥,你不懂,我也是见了他才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如今他早早的丢了我去了,我也没有什么挂念了,倒是真的有些想念母亲,当初忤逆她……”

    王小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浓浓的鼻音让林玉安心里一酸,有些不是滋味。

    林玉安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霍妈妈煎药去了,屋里守着两个婆子,想必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心里有些压抑,觉得喘不过气,便想着去柳桥走走。

    往日里父亲在的时候,格外疼她,虽小娘知趣,只安分的待在院子里不出去,可林玉安常常跟着父亲出门,父亲会带她去柳桥玩,给她买红彤彤的糖葫芦,粘牙的糖人,还有一吹就转个不停的风车……

    林府守门的一个中年男子,林玉安记得他姓张,他上前拦住她,“二姑娘,可有主母的对令?”

    林玉安从容道:“母亲让我去方家见娴表姐,张叔可以去问问。”

    见状,他便让开了:“想来二姑娘不会说谎。”

    林玉安对着他笑了笑,款款出了府。

    “姑娘,真要去方家道歉啊。”闲蒲脸上有些不情愿,跟在林玉安身旁问道。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正大娘子让我去方家,若是不去,她岂不是觉得我在敷衍她。”

    闲蒲顿时一脸苦色,那表小姐本就是和张扬跋扈的主儿,若是姑娘去了,只怕又要被欺负了,心里这般想着,觉得越发没趣儿。

    走了半晌,她抬头发现不对劲:“姑娘,这不是去方家的方向啊。”

    方家她也是跟着大娘子去过几次的,这方向明显不对。

    林玉安忍不住笑着骂了她一句:“你怎么这么憨。”

    闲蒲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嘟囔道:“明明是姑娘说的。”

012 竹马

    青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草长莺飞的四月,江南的梅雨却没停歇的洒墨挥毫,把江南的绿柳红花都浸润在微凉的烟雨中。

    刚下过雨,长街上青石板和人家的屋檐上,青苔色更深了。

    林玉安带着闲蒲往一个方向走着,路上行人熙攘,有挑担的脚夫停下歇息,有买炭的老妪檐下避湿,有推着小车的商贩沿街叫卖,微凉的风吹拂过来,林玉安觉得很舒服。

    闲蒲和林玉安年岁相近,当初七岁时被林老爷捡回来的,不知她的生辰,见她可怜,就留给了二姑娘林玉安做伴。

    她性子有些憨,可却又不傻,叫人难以心生防备。

    穿过了悠长潮湿的长街,出来便是色彩稍明亮的沿河光景。

    小桥流水人家,临河的雨廊边,船家闲聊唠嗑,对面的人家有妇人妆扮的青葱少女弯腰淘米,粗布衣衫,透着生活气息。

    闲蒲突然叹了一口气:“姑娘,今儿好冷清,往日里老爷带我们来……”

    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自觉的止了话,偷偷瞟了林玉安一眼,见她神色自然,这才放下心来。

    林玉安面容恬静,一身素衣行走廊间,正如这梅雨时节带着些冷清的感觉。

    “人若是冷清了,外面如何热闹,她也是冷清的。”

    闲蒲似懂非懂,憨憨的“哦”了一声,便安静的跟在林玉安身旁。

    转角处,有迎春花临水自照,开的热烈绚烂的花丛生葳蕤,林玉安不禁驻足。

    “姑娘,这花开的真好。”

    闲蒲话落,便听一道男子清朗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今日真是巧,竟能碰见玉安妹妹。”

    这话好生突兀,林玉安回首望去,一个身姿挺拔着一身烟青色绫缎绣墨竹的男子正走过来,腰间一条墨色的腰带,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更加挺拔。

    他眉目清俊,目如点漆,薄厚适宜的唇正扬着温柔的弧度,头上的丝缎般的墨发用一根玄色木簪束起,公子如玉的面庞笼罩着儒雅的光晕。

    林玉安微微怔愣,回过神来微微欠身:“李公子安好。”

    李世安面色一滞,突然有些失落,转瞬又笑了起来:“怎么,伯父走了,玉安妹妹就要疏远我了,要说起来,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我初见你时,你才七岁,鬼灵精怪的冲我做鬼脸!”

    不错的,林玉安自然是记得,他们自幼相识,那时候父亲在官府当差,和李世安的父亲也算是同僚,得空了就时常带着她去李家做客,那时常常惹得三妹妹嫉妒得红眼睛。

    曾听父亲说起,李世安的父亲是京官外放出来历练的,只是脾气和他颇为相投,所以才不耻下交与他往来。

    只是她再大些,父亲为了避嫌,便不再带她出门了,也就没有再见过李世安。自然不如从前随意,难免拘谨了。

    林玉安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些许:“李公子说笑了,玉安只是个低微的小家女,承蒙父亲才有幸认识了李公子,如今家父已逝……”

    言下之意已昭然若揭,李世安上前一步:“玉安,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天真活泼,笑容灿烂,你喜欢围着我让我给你捉蝴蝶,还有蛐蛐。”

    林玉安笑容不失得体,可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清。

    “稚童玩乐,李公子还记得,玉安已经记不得了,天色已经不早,玉安得回去了。”

    李世安神情有些失落,一身诗书气的站在长廊便,像是水墨画里的翩翩公子。看着少女单薄身姿渐行渐远,消失在烟雨朦胧处,再不见踪影。

    闲蒲亦步亦趋的跟上去,有些好奇道:“姑娘,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时常去李府,怎么如今倒是和李公子生疏了。”

    林玉安见走远了,便放慢了步子,嗔怪的看了闲蒲一眼:“如今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且尚未娶妻,我已经不是稚童,应当明白男女有别,自然须得远着些。”

    闲蒲点点头,她是个没有心事的人,转眼就把事情抛之脑后,林玉珠漫无目的的走在前面,她也静静跟着。

    看着天色有些晦暗,只怕要下雨了,路边行人也行色匆匆。闲蒲忙上前:“姑娘,咱们回了吧,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林玉安本也没有了继续逛的意思,便点了头,和闲蒲一起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尚未到林府,雨势就绵绵密密的大了起来,林玉安只好带着闲蒲在檐下等雨停。

    雨还没停,便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抱着东西从长街林家的方向来,左右躲闪着地上蓄水的坑洼。

    林玉安正百无聊赖的等着,便听见一声:“二姑娘!”

    转头看去,那人已经走近,赫然是三舅舅身边的长随荣生。

    荣生收了伞躲到了檐下,雨水连珠的从屋檐瓦沿边往下落。荣生对着林玉安笑了笑:“三爷知道姑娘出了门,怕您淋着雨着了春寒,让小的来送伞。”

    荣生说着便把腋下夹着的伞递给闲蒲,傻乎乎的笑道:“这伞大,淋不着二姑娘。”

    林玉安感激的点了点头,闲蒲撑开伞,对荣生道了谢,扶着林玉安走进雨中,荣生便跟在身后。

    待回了林宅,林玉安衣服没湿,倒是闲蒲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林玉安笑着说了她两句:“你怎么不顾着自己一点,把伞全遮我身上了,果真是个憨憨的傻姑娘。”

    难得见自家姑娘笑骂人,闲蒲听着倒像是得了赏,笑得合不拢嘴,待到了主院正屋,林玉安便催促她回去换身衣裳。

    王小娘喝了药还睡着,王忠君坐在高堂上,单手撑在柏木高几上,似乎在想事情,连林玉安进了门也没有察觉。

    “三舅舅。”

    林玉安轻柔的声音传来,王忠君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挂着笑意:“今儿怎么出门了,门房说你去方家了,我让人去看过。”

    林玉安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这个三舅舅,大娘子现在头疼脑热,还事事烦心,是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找人看着她。舅舅就不一样了,有钱有人,打听个事儿轻而易举。

    “想来三舅舅是什么都知道的。”林玉安欠身道:“今儿玉安去了外面走走,让舅舅担心了。”

    果真没有去方家,王忠君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先回去梳洗一下,待会儿过来陪你母亲用晌午饭。”

    林玉安点头应了,这时候闲蒲也回来了,见自家姑娘出了门来,连忙又撑开伞,和林玉安一同往西北的小院子去。

013 腹黑老小

    待换洗完毕,再次回到主院正房时,荣生正在使唤人从大红漆芙蓉花食盒里拿出碗碟来。

    香气扑鼻的佳肴摆上桌来,林玉安站在一旁,荣生瞧见了,笑着走过来:“二姑娘,您且先坐一会儿,三爷正在里屋说话。”

    侧耳一听,里屋的确有说话声传来,正瞧着,便见帘子撩起,三舅舅走了出来。

    “三舅舅福安!”

    王忠君摆摆手,走到桌前仔细看了一眼:“今儿的菜色不错,荣生待会去给酒楼厨子加点赏钱。”

    荣生在一旁应了,王忠君又道:“霍妈妈,你虽伤势好些了,可照顾你家姑娘也是个磨人的活儿,待会儿你也同我们一起吃吧。”

    这话叫霍妈妈听得心生惶恐,忙摆手急切的拒绝:“三爷,您别折煞老奴了,老奴伺候姑娘是分内事,怎能居功自傲。”

    王忠君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待霍妈妈拣了些王小娘喜欢的菜式进了里屋,他才转头和善的对林玉安道:“安姐儿快坐吧,吃饭。”

    林玉安也回之一笑,闲蒲上前伺候着她坐下了,开始为她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待吃过了饭,又端了茶水漱口,王忠君这才开口:“安姐儿,你母亲的伤用了好药,愈合的很好,我估摸着还有几日,我的事也办完了,到时候咱们也该启程去京都了。”

    林玉安低低的应了一声:“全凭三舅舅和小娘做主。”

    在听到小娘的一瞬间,王忠君的脸色变了变,又叹了一口气,他也看出来这安姐儿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哪怕如今又他在替她们母女撑腰,她也谨言慎行,一丝不错,倒是难得的好性子。

    这时候,突然听到林七叔过来了,林玉安心里有些讶异,这人倒是来的快。

    王忠君也一脸掌控大局的从容。这林七叔是林氏四叔爷的儿子,排行第七,因而都叫他林七叔。

    从那日林氏耆老要用家法打死王小娘的事情来看,这四叔爷和族长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是极好,想来林七叔是来探听消息的,四叔爷的态度就隐晦的反应了族长的态度。

    王忠君惬意的倚在椅子上,坐等好戏。

    林七叔从正门前经过,由忆梅领着去了偏房。

    此时大娘子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听到来了林氏族人,只好让田妈妈替她梳头更衣,这才急忙出来。

    林七叔面色不善,坐在外间屋里的如意圆桌旁的绣墩上。

    “想来您就是林七叔了,家中事务繁忙,我又染疾在身,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方大娘子伸手扶了扶簪子,言语平易近人。林氏族人众多,她也不能一个个都记住。

    只听林七叔闷闷的哼了一声,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上:“大娘子事务繁忙,我林七叔还是不得不来叨扰,只因近来听闻了一件荒唐的事。”

    方大娘子疑惑的看过去,林七叔一脸的笃定,她心道什么事用得着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吗,面上笑道:“不知什么荒唐的事惊动了林七叔。”

    “我今日去寻访了一下林家的田庄,想着表侄年纪轻轻就走了,又只留了你们这一屋子妇孺,便顺道去你们家的田庄看了一下。”

    听到这里,方大娘子已然心惊肉跳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晨还和田妈妈说着,这下午便有人来提这事儿了。

    林七叔看了一眼方大娘子,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不屑,这等蠢妇,真是败坏家门。

    “大娘子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大娘子,嘴角扬起几分笑意,这笑容在方大娘子眼中却怎么看怎么森然。

    她脸上堆了笑:“这我怎么知道。”眼珠却开始急得左右乱转。

    林七叔这便站起身来:“既然大娘子不知,我这就回去禀了族中各位耆老,让他们为大娘子您讨个公道。”

    方大娘子蓦的起身,一脸焦急:“别急,我有什么公道可讨,七叔,你就别这么折腾了,多大点事啊。”

    “这事还不大?表侄虽去了,可林氏族人还在,这没得叫那起子起了歹心的黑心肝以为林家没人了,反客为主,为所欲为,拿林家的产业随意践踏!”

    方大娘子顿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听着这指桑骂槐的话臊得下不来台。林七叔转头便走了,方大娘子一人心乱如麻。

    田妈妈让忆梅去送了林七叔,转身回来收了林七叔用过的茶盏:“大娘子,这事急不得。”

    “怎么不急,林氏族里的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为了钱能把眼睛斗瞎,这若是真闹到我娘家,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方大娘子气得左手捏着右手,急得摇头晃脑,脸都皱成了一团。

    正房这边,王忠君翘着二郎腿看着林七叔气冲冲的走了,不禁爽朗大笑。

    林玉安故作疑惑歪头看他:“三舅舅笑什么?”

    “安姐儿还小,你没看到刚才你家大娘子唱了一出大戏。”

    林玉安笑而不语,一脸懵懂的顺着王忠君的视线看出去,抿嘴应和着笑了笑。

    过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三姑娘林玉卿带着凝花往偏房去,面有喜色。

    林玉安不禁想笑,她这三妹妹怎么总是这么没心眼儿,成天不是为了那点子钗环玉佩争风吃醋,就是和这几个姐妹攀比炫耀。

    这时候王忠君倒是疑惑了,正了脸色看向林玉安:“安姐儿笑甚?”

    林玉安摇摇头,看了一眼外面:“没什么,刚才看着三妹妹这么晚了还去大娘子那里,怕是有什么急事。”

    闲蒲忍不住道:“她笑得开心呢,能有什么急事。”

    这时候王忠君面上一滞,也笑了起来,看向林玉安的神色多了一抹复杂。这丫头不看着不显山露水,里子倒是贼精。

    闲蒲不明白这一大一小在笑什么,更不明白自家姑娘怎么现在神神秘秘,做事她都看不懂呢?

    一个中年婆子端着红木漆盘不苟言笑的走进来:“三爷,二姑娘!”

    林玉安记得这就是王忠君带来的那个齐妈妈,对她友善的点了点头。

    “可是小娘的药好了?”林玉安站起身走过去,见一碗浓黑的药汁正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齐妈妈点头:“正是。”

    林玉安小心的端了药碗过来,笑道:“我喂小娘喝药。”

    王忠君欣慰的笑了笑:“也好,正好陪你母亲说说话。”

    对于王忠君执拗的称她小娘为母亲的这件事,林玉安表示不想再多做纠缠,笑意盈盈的进了内室。

    王小娘见着她是极欢喜的,对于她来说,林玉安是她唯一的骨血,也是她最大的逆鳞。

    “听说你今儿去了外面,做什么去?”

    林玉安神情一凝,想来是三舅舅说的,可她自然不会说大娘子让她去给方家赔礼道歉,只怕她这个平日里从容淡泊的小娘又要为她揭竿而起了。

    “没什么,就是想去柳桥走走。”

    听林玉安这么说了,王小娘便没有再说什么,接过药碗屏气喝药。

    喝完药,林玉安接过药碗,见小娘正皱着眉头,一脸的苦色。

    “这是三爷特地买回来的蜜饯,小娘尝尝,也好去去嘴里的苦味。”霍妈妈拿出一个圆盘木盒,打开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黄亮的果脯,有些酸甜的气息散发出来。

    王小娘难得眼睛一亮,却嗔怪道:“这是孩子吃的玩意儿,怎拿来给我吃,安姐儿拿去。”

    说着她便拉过林玉安的手,要把蜜饯盒子塞给她。

    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盒子推了回去:“小娘在三舅舅眼里不就是个追着他跑的小孩子吗?”

    一室欢笑,王小娘笑得眼睛都湿润了,这是林仕贵走了之后,她笑得最多的几日了。

    这时候一旁站着的方妈妈突然放下手中的帕子,急急跑到窗边去放帘子:“看这天漏了似的,又下雨了!”

    林玉安望过去,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几株梨树似明珠般耀眼,洁白的花瓣被雨带着漱漱落下,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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