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庶女嫡宫TXT下载庶女嫡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庶女嫡宫全文阅读

作者:寒浦     庶女嫡宫txt下载     庶女嫡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倒打一耙

    闲蒲撑伞走在林玉安身旁,察觉到自家姑娘这情绪的确有些不对劲。

    她似乎有心事,心事重到她一个憨姑娘都能看出来。

    “姑娘。”

    闲蒲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停下脚步来。

    林玉安也跟着止步看向闲蒲:“怎么了?”

    见她瞬间收回了眉间的愁绪,闲蒲淡淡的笑了笑:“姑娘要不要喝点酒?”

    林玉安好笑的看着闲蒲:“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好端端的问我喝酒,当心小娘知道了罚你。”

    “没,就是突然兴起,所以问姑娘,可别告诉小娘。”闲蒲吐了吐舌头,对着林玉安央求道。

    主仆俩说笑着回了院子,林玉安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花树下的一方小木桌上,往日里爹爹总喜欢陪着小娘和她一起在树下吃饭,春日赏花,夏日乘凉,秋日望月,冬日看雪。

    物是人非事事休,算来总是惆怅满怀。说来奇怪,爹爹那么疼她,可他去了,她心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睹物思人,难免伤怀。她忙移开视线,两步上前走进屋里。

    “把咱们紧要的东西都收一收吧,三舅舅既然说了这几日可能会走,指不定就是哪一日。”

    闲蒲挑了烛芯,屋子里亮堂了许多,窗户虽紧闭着,可仍有丝丝凉风从门缝窗牗缝里钻进屋子。

    “姑娘,你说王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闲蒲在箱笼里挑挑拣拣,突然问道。

    林玉安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小娘也许知道,不过我听说王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林学士之族,是名门望族。”

    闲蒲呆呆的品味着这几个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姑娘,这王家的人会不会不好相处,去了王家咱们要住多久啊?”

    林玉安哭笑不得,闲蒲有时候憨得真是让人又喜又恨:“王家的人又不是毒蛇猛兽,你看三舅舅不是很好相处吗,住多久就不知道了,看样子是很难回来了。”

    “哦。”听到后半句,闲蒲的神情有些黯然,于她而言,南水庄这个柔情江南,是她全部的记忆,是故土,是梦乡。

    闲蒲站起身把东西打成包袱,走出屋外打了热水回来:“姑娘梳洗了歇着吧。”

    林玉安点头走了过去。

    窗外雨疏风骤,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照在门窗上,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林玉安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

    “闲蒲!”打着呵欠半晌没等到闲蒲进来,林玉安便喊着她的名字。

    “来了!”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推了门进来。

    见闲蒲一脸喜悦,林玉安疑惑不解:“外面可是有什么喜事,你怎么这么欢喜?”

    闲蒲真是激动了,给林玉安拿袜子都只拿了一只,又忙去找第二只,口中絮絮道:“那日来府上要打小娘的那几个耆老来了,还有方家的人,我侧着耳朵听了几句,说是要闹着对质,大娘子称头疼不见客,结果两边僵持不下,就在霖西苑闹起来了。”

    “你可知昨夜三妹妹去大娘子屋子做什么?”林玉安转移话题,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闲蒲愣了一愣,呆呆的摇了摇头:“昨日我们出了霖西苑也没看见三姑娘出来,想必是和大娘子说体己话吧。”

    林玉安沉默了,穿好衣服下了床来,噔噔噔的跑到窗牗旁探出头来:“又落了不少。”言语中难免低沉。

    闲蒲有些急切的想去看热闹,遂道:“明年还会发一大枝,簇在树上管姑娘看个够。”

    说着便拉林玉安到妆台前的绣墩上坐下,用桃木梳子轻轻的刮顺睡了一夜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如今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还喜欢看热闹?”林玉安看着镜子,带着打趣的意味问道。

    闲蒲咧嘴笑了:“大娘子的笑话闲蒲爱看,别的就不一定了。”

    林玉安忍俊不禁:“你莫非和大娘子有嫌隙,不是前几日还和忆梅亲亲近近的说话吗?”

    闲蒲面色一凝,又笑道:“那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嘛,姑娘别笑我了,大娘子对姑娘不好,闲蒲不喜欢她。”

    林玉安一默,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姑娘,美吧!”

    头上的动作已经停下来,闲蒲欢喜的问着她。镜中一个梳着双丫髻明眸皓齿的豆蔻少女灵动可爱。

    林玉安笑着瞪了闲蒲一眼:“不正经,走吧,该去请安了。”

    闻言,闲蒲顿时欢快起来。

    霖西苑,不大的院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站在拥挤的小院子里,林玉安站在月亮门后面没有立刻过去。

    这时偏房的门开了,田妈妈走了出来,挺直了脊背,咳了几声清嗓子,高声道:“我已经说了,我家大娘子头疼病犯了,下不来床,这时候还在喝汤药,诸位请回吧。”

    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头走上前去,沉重的手杖大力跺在地上,声音巨响。

    “怎么,你家大娘子这是不想做林家妇了,连我这个族长也请不动她了?”

    方大娘子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得抬手就把床头小杌子上的碗拂到地上,听着碗粉身碎骨的声音,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她昨儿带着林玉卿去了方家,明白的和大嫂说了这事儿,让她先避一避,当时说的好好的,这转眼就不认人了!还有族长那个老东西,如今怕是觉得林家这房成了空壳子,他捞不着好处了,便落井下石,当真可恶!

    现如今田妈妈也应付不了了,她不得不出面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田妈妈转头见大娘子正出来,一身素衣,头上戴着一条朴素的抹额,脸色苍白的走出来。

    “大娘子,您慢点,你身体还没好,如今又出来吹风,为着这点糟心事,把身体累垮了可如何是好,林家可就指着您了!”田妈妈说的声泪俱下,扶着大娘子的手走到檐下。

    “咳咳,今日各位来做什么我也明白了。”方大娘子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脸高傲的表夫人身上,她今儿还带着她那一对儿女,真是不怕臊。

    表夫人也感觉到了方大娘子的目光阴沉的看着她,却丝毫不畏惧的顶了回去。

    族长面色不虞:“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便给个说法吧!”

    方大娘子摇了摇头,一脸凄惨的笑了起来:“说法,我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能有什么说法,倒是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

    众人面色一惊,这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015 好手段

    方大娘子扶着田妈妈的手,一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

    族长不解的问道:“怎么,你把田庄送给方家,是方家逼迫你的?”

    若真是这样,那庄子还有机会拿回来,这时表夫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抢先在方大娘子前面道:“小姑子,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没得冤枉了人!”

    方大娘子心中冷笑,她这大嫂就是打定了她不会把娘家拖下水,今日来看她笑话的吧!

    族长冷眼看过去,混浊的老眼带着震慑人的气势,看得表夫人不敢再开口。

    “咳咳咳!”方大娘子又猛地咳嗽起来,田妈妈连忙帮她抚背顺气。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错信他人!”

    这话说的颇有听头,大娘子一脸的悔不当初,让人很自然的联想到方大娘子是受人欺骗,被人谋了家财。

    “哼,我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原来是方家做的事啊!”族长转过头去,来的林氏族人也朝表夫人看过去。

    方娴若是个刁蛮性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前一步挡在表夫人身前:“你们林家仗着人多,怎么还想欺负我们方家?”

    表夫人急得面红耳赤,连忙把方娴若拉了下去,方舟裕责怪的看了一眼方娴若。

    表夫人佯装镇定的挺直腰杆:“这官府断案尚且要人证物证,难道林氏如今只凭口头之语,就要判我们的罪不成?”

    这边闲蒲忍不住想笑,林玉安戳了戳她的腰:“你小声些,别让人看过来了。”

    “二妹妹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林玉安转头便看见林玉珠冷冷清清的站在身后。

    “我,我害怕,人太多了。”林玉安一脸的惶恐,身子瑟缩,一副胆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模样让林玉珠心生痛快,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也不怪,你是小娘养的,害怕也正常,跟着我一同过去吧。”

    林玉安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林玉珠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林玉珠知道她过几日要离开南水庄去京都,连往日里恭亲和善的模样都懒得装了,今日说话倒是和林玉卿有些相似,尖酸刻薄。

    迟梦在前面招呼那些人让一让,林玉珠直直的走到方大娘子身旁才停下来。

    “母亲妆安,各位林氏族老健安!”独独没有给她的舅母问安,这让表夫人面色更加难看了。

    方大娘子叹了一口气:“不是让忆梅来说了今日不请安吗,怎么还过来了,让你见了这些烦心事如何好。”

    林玉珠倒是落落大方,双手交握在身前:“母亲,您为了咱们家劳心劳力,怎么会让舅母保管田庄产业,罢了,如今既然父亲的丧仪也料理完了,母亲你就再费些心神,还是自己管着庄子吧!”

    一旁低眉顺眼的林玉安不禁赞叹,大姐姐真是好手段,一句话就破解了大娘子的尴尬处境。

    可表夫人并不打算如此妥协:“珠姐儿,你懂什么,这田庄铺子是你母亲自己交给我,说了是给方家的一点心意,你别瞎搅和!”

    林玉珠杏眼眨了眨,笑着看向表夫人:“怎么舅妈是不愿意物归原主了?这庄子是父亲祖上传下来的,总不能说您想要就必须给您吧,若是别的,母亲从来没有吝舍过,您何必如此不通人情呢?”

    “表姐,你怎么这样!”方娴若见往日里一起玩耍的大表姐竟这般咄咄逼人和她母亲说话,出口指责道。

    方舟裕不想看妹妹出丑,遂连忙将她拉了回来:“你别跟着胡闹。”

    这时候,战场已经从对方大娘子的兴师问罪转移到了对表夫人强占家财的讨伐中,事情急转而下,表夫人急得眼冒金花。

    “好,你们都是林家的人,自然说什么也是向着你们自己人。”表夫人退了一步,气急败坏的指着林氏众人道。

    一直沉默的四叔爷开口了:“不用拿这些话头来压人,有理不在人多势众,是非黑白都是定了的,那庄子本就是林家产业,你这么要了去,主家来讨却不归还,实非正派之举。”

    这时候,院子外又是一阵喧哗,不多时便走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人正是方大娘子的哥哥,表夫人的官人方启贤,板着一张国字脸显得他不苟言笑。

    “官人,你可来了!”表夫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扑了上去,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谁知方启贤没有待她靠近便伸手阻止她,一脸的刚正不阿:“你且莫急。”

    说完便转头看向方大娘子的方向,余光扫过族长众人。

    “妹妹,今日这事儿,是你嫂嫂不懂事,各位林氏族老,内子有所得罪,还望海涵。”

    表夫人突然瞪大眼睛,方启贤不是来替她主持公道的吗?怎么一来便说是她的错。

    族长顺水推舟道:“你既然也知道你家大娘子做的这腌臜事儿,那你说说如何解决啊?”

    方启贤不卑不亢的的对着族长鞠了一躬:“这事实属误会。”

    在众人疑惑的面色中,方启贤娓娓道来:“这事儿还要从妹夫辞世说起,妹妹操办妹夫的丧仪,整日以泪洗面,无心打理家业,便让我替她照看着,这林家的东西,我怎么也不会昧着良心吞了,何况是我妹妹信任我,这才……”

    “方启贤!”表夫人尖锐的打断他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好端端的就把到嘴的肥鸭子放飞了,她怎么甘心!

    方启贤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表夫人,对着身后带来的婆子道:“大娘子疲乏了,扶她去马车等我!”

    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表夫人虽不甘心,却也不敢违逆主君的意思,只好被婆子扶着退了下去。

    方启贤对着众人作了一个揖:“如今我妹妹还是林家的大娘子,这拖着一屋子人也不容易,田庄自然是要让她自己管理的,方家也要送五十担谷米过来,作为我们方家的一点心意。”

    这事情峰回路转,总算柳暗花明。

    族长也满意了,转头对方大娘子笑道:“既然事情都是一场误会,那就算了,在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的事,咱们商议过了,晚些时候便带他过来见您,若是你满意,便开宗祠过了礼,以后林仕贵也算后继有人了。”

    方大娘子虽心中不愿,可也只能点头应允,好在田庄是收回来了,还赚了五十担谷米,也算是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

016 过继

    烟雨朦胧,枝头鸟儿跃然于花影缭绕深色处,发出清脆的啼鸣。一个上午的时光就这么流淌而过了。

    林家族人见事情已了,也没有什么可闹腾的了,也不愿淋雨,族长正想着回去安排曾孙过继的事情,便带着林家的人走了。

    院子里就只剩下方家的人和大娘子几人了。

    方启贤待人都走了,这才转头看向方大娘子。

    林玉安已经悄悄的去了正屋,她可不愿意杵在那里看方家的热闹,这热闹看不看的成还两说,指不定就会惹一身骚。

    林玉珠站在大娘子身旁搀扶着她:“母亲想来应该疲乏了,女儿扶着您去歇着吧。”

    见妹妹要走,方启贤上前一步道:“别急,我有两句话,说了就走。”

    大娘子本就因为这事儿她理亏,不愿意面对嫡亲兄长,可他都说了,若她还执意不理会,便难免落人口舌了。

    方大娘子惨白着脸对方启贤抿唇笑着:“哥哥,有话便说吧。”

    方启贤沉吟片刻,负手走了几步:“我想说这件事……虽然已经解决了,可林方两家究竟还是闹得不痛快,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方大娘子听着这话,心头一惊,他这是让自己以后别回娘家了吗?看着哥哥疏离的态度,方大娘子脚下一软,全靠林玉珠扶着才没有倒下。

    娘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她的后盾,是一个女人在婆家的底气,如今兄长说出这番话,方大娘子觉得心乱如麻,胸口像压了一块重石。

    她颤声道:“哥哥,你这是不让我回家了吗,方家也是我的家啊!”

    方启贤不动于衷,眼神冷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如今已经是林家妇人,这里才是你的家,若无必要,以后就别总回来了。”

    方启贤说完转身就走了,方大娘子一脸的颓丧将身子倚靠在林玉珠身上。

    林玉珠连忙安慰道:“母亲,您注意身子,不管舅舅如何说,您还是外祖母的女儿,她又怎么会真的不要你了。”

    听着女儿宽心的话,方大娘子心里微定,伤心的点了点头,田妈妈也上来,扶着她进了内室。

    方启贤是方家长子,方家在南水庄也算中等家族,比起如今的林家,自然是胜出不止一筹。当初若不是看在林仕贵仕途有望,也不会把女儿嫁过来,如今却竹篮打水了。

    待回到马车,就看见被送回马车的妻子正瞪着眼睛一脸的不服气。

    方启贤揉了揉眉心对外面道:“走吧。”

    表夫人伸手就捶在方启贤的肩膀上:“你干什么呢?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启贤就知道她还会闹,便耐心道:“你闹什么,没看见刚才什么阵仗吗?家里虽不富庶,可也没有缺你什么吃穿,你何必为了这点子钱把眼睛斗瞎了,以后裕哥儿还要走官场,难免和林家打交道,有道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表夫人听着她的裕哥儿,心里琢磨着也是,可是到底还是觉得心里不顺:“可这庄子也是你妹妹她亲手送给我们的,又不是我去巴巴要的,送的是她,诬赖我们家的也是她,叫我如何甘心!”

    方启贤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撩开车帘透了口气。

    表夫人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不舒服,想着他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顿觉闹心:“今日这事儿,若是换了你心尖子上的秦小娘,只怕你该拿刀子和他们拼吧!”

    这男人就是听不得妇人这种长舌的话,方启贤也不例外,见大娘子不依不饶,那点耐心也磨没了:“你和她就没有可比性,你这德行,连秦姨娘半分贤淑达理都赶不上,更别说她那满腹诗书才华!”

    表夫人本就受够了那秦姨娘平日里的妖妖艳艳的窝囊气,这时候简直是炮仗遇了火,立刻就炸开了,伸手就往方启贤身上挠。

    这两人就这么在马车里打了起来,马车在左摇右晃中驶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行人纷纷止步笑话,马夫不敢自行停车,只好硬着头皮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一日之间,方家夫妇不和,马车上打架的事还有表夫人悍妻的名声都传遍了南水庄。

    吃过晌午饭,林玉安陪着王小娘说了一会儿话,听她说身子躺僵了,便走到床头替她揉捏。

    雨后初霁,阳光微醺,湿漉漉的花草枝叶间,似乎有流光闪烁,浮云微动,有暖风袭来。

    王小娘日日都会午睡一会儿,留了林玉安说了话,便打发她回去了。

    林玉安带着闲蒲到东边的园子里去走走,不大的园子却春意满满。

    五月的光景,各色花蕊争相绽放,明黄色的迎春已经快要凋零了,这让林玉安想到了昨日在河廊看到的那簇迎春花,便又想到了李世安。

    李世安年过弱冠,却尚未娶妻,这虽也不少见,可林玉安却仍旧觉得不寻常,是对于李家来说的不寻常。

    想到他说起年幼时的事,林玉安觉得恍如隔世,小时候什么也不懂,单纯的欢脱性子,和如今谨小慎微的自己,全然两副模样。

    她摇头,浮光掠影的想法瞬间被抛之脑后,林玉安深吸一口气,见闲蒲弯腰在看什么。

    一个陈旧的秋千已经生了苔藓,绿色的绒毯昭示着它被人遗忘了许久。

    林玉安看着着秋千,就想起小时候,不知何时,她宁愿静静待在屋里,也不愿意在阳光微醺的午后,重温尘封的梦。

    她抿唇不语,却转身走了,近日她总喜欢回首曾经,这是不好的。

    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让人往前看的,总是这么伤春悲秋,追忆已经逝去的旧人旧事,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

    没有让她多愁善感太久,刚走出园子穿过长廊,便听族长过来了。

    族长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过继事宜。

    不日她和小娘就会离开这里,林府的一切于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父亲若是后继有人,倒也免了一桩遗憾。

    闲蒲跟在身后问:“姑娘,我们可要去看看?”

    林玉安摇头:“还有几个荷包没有做好,回去吧。”

    两人一同相携着回去了。晚饭时候,忆梅过来说,大娘子让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林玉安愕然,带着闲蒲去了霖西苑。

    今夜吃饭在主屋,林玉安略一迟疑才迈步走了进去。

    她似乎来的有些晚了,堂屋屏风后面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大娘子和林玉珠姐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三舅舅似乎不在屋里,只听见隐约有霍妈妈的声音传来。待行过礼,闲蒲扶着林玉安入座。

    林玉卿是个不安生的,在外人面前做足了乖巧娴静的样子,在家里便露出了爪牙。

    她瞪了一眼林玉安:“如今二姐姐是傍上了王家的人,母亲让人来传你过来吃饭,都要等着你了,真是好大的架子。”

    林玉安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对着方大娘子欠身行礼:“大娘子莫怪,女儿丝毫没有耽搁,同忆梅一同来的主院。”

    这话言外之意就是说,她没有拖延,若要责怪也是丫鬟来晚了。林玉卿听着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了,顿时觉得无趣。

    这时候菜已经上齐了,方大娘子让林玉安坐下,便叫了一声:“知哥儿,你站起来让几个姐姐认识一下。”

    那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便站起身,有模有样的对着林玉珠三人作揖:“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妆安!”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一张尚且还很稚气的脸紧绷着,说话时有些打颤,林玉安笑着,觉得有趣。

    待他说完,大娘子便道:“你们几个也看过了,这以后就是你们的四弟林知才,你们几个做姐姐的,要好好对待初来乍到的知哥儿。”

    不知道方大娘子打什么主意,林玉安心里沉思,跟着点头。

    照以前的情况来看,方大娘子应该是不想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因为父亲在的时候,听说也提起过,都被大娘子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

    如今……却如此兴致勃勃,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玉安面色微凝,有些疑惑不解。

    难得和气的吃了饭,林玉珠和林玉卿都留下来,想逗逗这个小大人一样的四弟,林玉安便去了王小娘那里。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霍妈妈苦口婆心的劝慰声:“姑娘,你别逞强,再躺几日,待伤口完全结疤了,你再起身也不迟。”

    王小娘苦笑了几声:“我觉得再躺下去,身子都要僵了,岂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林玉安难得听小娘说笑,便走了进去。

    霍妈妈见了林玉安,笑了起来:“你快劝劝你母亲,这性子拗得和三爷一样,十头牛都拉不动的。”

    林玉安上前止了王小娘继续起身的动作:“小娘你可别动,你若起身,女儿可就不是和十头牛作比那么简单了。”

    霍妈妈和闲蒲两人都笑了起来,便听门外一道声音:“谁是十头牛啊?”

    这爽朗的声音是王三爷无疑了。

    只见他快步走进来,脸上笑容满面,似春风过境,满堂生彩。

    “三舅舅福安!”林玉安起身行了礼,王忠君摆了摆手,走到王小娘身旁坐下。

017 哭泣声

    三舅舅眉宇间似乎有愁绪,林玉安敛眉垂目不再说笑。

    王忠君对林玉安温和道:“安姐儿今天也跟着折腾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林玉安知道,这是三舅舅有话对小娘说,便知趣的点头行礼退下了。

    待林玉安走了,王小娘疑惑的看着王忠君:“三哥,你遣走安姐儿是有什么事吗?”

    王忠君喊了一声:“荣生!”

    荣生机灵的跑了进来,王忠君便道:“我有些话要说,你外面门口守着,切不可让人听了墙角。”

    荣生应声出去守着,王忠君这才叹了一口气,这让王小娘更加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王小娘不是个磨叽的人,见王忠君不说,便自己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让你紧锁眉头?”

    王忠君低头看着膝前,沉声道:“你知道当初你嫁到林家来,母亲是极力反对的,是吧?”

    王小娘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当初母亲是多么不愿意她嫁给林仕贵做小,只是不知王忠君想要说什么。

    “第一天到林府,我就让人捎了信给母亲,给她说了你在南水庄的事,并且告诉她,我不日就会带着你和安姐儿回王家的消息,母亲倒是欢喜,谁知这事儿传到了大嫂的耳朵里。”

    听到王忠君这话,王小娘心中一沉。大嫂就是大哥王忠国的正室夫人齐氏。

    齐氏是大房的大娘子,也是当朝安宁郡主。齐氏嫁给王忠国,别的不说,对王忠国只一条明令,便是不许他纳妾。这事儿当初在京城闹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

    这明摆着是善妒,是犯了七出之罪的,可是却无人敢置喙。郡主是皇亲国戚,此事连皇后都没有指责,又有谁敢出头呢?

    齐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是知道她的人对她最深的印象。她不许王家的家主王忠国纳妾,可见她有多厌恶小妾,王小娘也窥斑见豹,瞬间就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王小娘心里不禁惆怅,看样子齐氏是不许她带着安姐儿回王家了,她叹了一口气:“三哥不必顾及我的感受,你就明说大嫂什么意思吧。”

    王忠君略微犹豫,眸色深沉:“她,她说不和妾氏同住一个屋檐。”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齐氏不许她住在王家。王小娘心明如镜,略微思索。

    安姐儿如今已经豆蔻十三,再两年也要议亲了,倘若能从王家出嫁,以王家在京城中的地位,又有母亲王老夫人做主,想来定然比跟着她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娘有出息。若是安姐儿能嫁得如意郎君,她也别无所求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悠然的望向窗外,夜风微凉,轻轻的吹拂着帘子,像王小娘的心,有些摇摆不定,又不得不做出抉择。

    “你回信给母亲,就说……我如今心灰意冷,只有安姐儿一个牵挂,回京之后,便去庵堂潜心礼佛,不问世事。”

    王小娘语气平静,面容祥和,却让王忠君心头一跳,惊然站起道:“五妹妹,你可想好了?入了庵堂,以后又如何能够随意出来!”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在有温度的地方享世间乐趣,去庵堂伴青灯古佛呢?

    只是,倘若她选择了去庵堂,这对于安姐儿来说,她小娘的身份对她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也能让齐氏没有借口为难安姐儿。

    王小娘有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哥哥若是有法子,也不会苦着脸来给我说这些话了,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

    王忠君有些颓然的坐下,神情沉重:“我原想着,若是在别处置一座宅子,你单独住,大嫂或许能够广开一面。”

    炕几上的如豆火苗闪烁起来,霍妈妈进来挑了灯芯,又才退了出去。

    王小娘摇头苦笑:“若是能够如此,大嫂就不会说出那番话了,无妨,我如今丧夫无子,哪里不能住。”

    她的话语中有些淡淡的哀愁,还有些许无奈。王忠君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他只是一介商贾,纵使有心要护着王小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到西北院子的林玉安正坐在临窗炕上借着淡淡烛光捧书夜读。

    夜已经深了,闲蒲劝说了林玉安几次未果,便歇了心思,坐在一旁铺着缃色绣布的小杌子上百无聊赖的撑首出神。

    “不若你先去歇着,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我再看一会儿便自行去歇着。”

    林玉安看着闲蒲一脸困倦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让她陪着挑灯迟睡。

    闲蒲急急的摇了摇头,陡然来了精神,勉强的笑道:“姑娘不睡,闲蒲就不睡。”

    见她这副模样,林玉安抿唇一笑,搁下手上的那卷周游列国记,懒懒的起身:“什么时辰了?”

    闲蒲上前替她理了坐皱的衣袂,笑道:“已经打了亥时的梆子好一会儿了,只怕已经亥正了。”

    的确有些晚了,林玉安觉得有困意袭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牗外淡淡夜色笼罩着残花,似乎能听到时光如水轻轻流淌的声音。今夜无月亦无雨,望好梦。

    清晨朝露轻洒,第一声鸟鸣跃然枝上,林宅下人们早已经忙碌开了。

    依旧如同往日一样,林玉安惺忪的起身梳洗,待一切都妥了,便和闲蒲去霖西苑给方大娘子请安。

    刚刚走到主院前的月亮门旁,林玉安脚步一顿,转头望向一旁几棵葳蕤的桃李树丛,有些疑惑的走过去。

    闲蒲也觉得十分疑惑,姑娘在找什么?跟在林玉安身后,定神一听……似乎有微弱的哭泣声。

    林玉安悄悄的走过去,便看见穿着靛青色衣裳的知哥儿躲在树根下,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伤心极了。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他抹了眼泪往林玉安这边看过来,见一身素衣的俊俏姐姐站在不远处,小脸顿时一红。

    林玉安察觉到他的情绪,忙竖着食指“嘘”了一声,知哥儿紧绷的神情果然放松了许多,破涕为笑:“我,我见过你,你是二姐姐。”

    林玉安对于知哥儿还记得她是谁,觉得有些欣慰,也觉得这孩子记性挺好。

    她学着知哥儿的样子蹲在树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怎么在这里偷偷哭呢?”

    知哥儿的脸更加红了,羞怯道:“我是男子汉,才没有偷偷躲着哭!”

    知道他是害羞了,林玉安也不再打趣他,想来是初来乍到,对于林宅还不熟悉,又离开父母家人一时不习惯吧。

    她站起身对知哥儿道:“好好好,知哥儿是男子汉,不过这时候咱们应该去给大娘子请安了,若是去迟了,只怕大娘子会责怪我们了。”

    知哥儿这才点头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林玉安道:“今天这事儿,你不许告诉别人。”

    林玉安顿觉好笑,这小孩心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好再耽搁,便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

    走进霖西苑,便看见檐下站着的方大娘子正在训斥一个妇人:“一个小孩子你都看不住,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林玉安听着,心道这孩子是人,又不是个物件儿,岂是说看住就看住的。

    腹诽间已经走到大娘子身前,林玉安欠身行礼:“大娘子妆安!”

    方大娘子没有多看林玉安,目光落在知哥儿身上:“你是不是乱跑了,许妈妈都没有找见你!”

    许妈妈是知哥儿贴身伺候的人,跟着知哥儿进的府。

    见大娘子动怒,知哥儿垂下小小的脑袋:“让大娘子担心了,孩儿知错。”

    听见林知才认错服软,方大娘子这才顺了气,点头让田妈妈扶着进了屋。

    方大娘子神色不好,林玉安也凝神静气,不多说一个字,低头站在一旁,知哥儿也学着样子站在林玉安身旁。

    方大娘子的神情愈发不好看,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这时候忆梅在外面高声道:“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闻言方大娘子的面色才缓和了些,林玉珠和林玉卿两人并肩走进来,面上略有笑意,似乎刚才在谈论什么。

    两人随意的请了安,方大娘子便让她们坐下说话。

    林玉珠的心思比林玉卿要活络许多,见知哥儿和林玉安两人罚站一样站在一旁,便招手道:“知哥儿,来让大姐姐看看。”

    知哥儿有些犹豫,缓慢的走了过去,在林玉珠身前站定,“大姐姐妆安。”

    又转身对林玉卿道:“三姐姐妆安。”

    林玉珠对知哥儿柔声道:“知哥儿在家里都读过些什么书?”

    知哥儿还带着奶气的声音有些软糯:“回大姐姐,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也略看过一些,不过读不太懂。”

    林玉珠勾唇一笑,摸了摸知哥儿的头,对着方大娘子道:“母亲,你看知哥儿是不是个好孩子,竟读过这么多书呢!”

    方大娘子应和着点头,意味缺缺。一旁的林玉卿瘪瘪嘴,有些心不在焉的四处张望着。

    林玉珠突然对外面高声喊道:“迟梦,去把我屋里书桌上的那本字帖拿过来。”

    外面一个弱弱的声音应了声:“好。”

    林玉安低头不语,林玉珠想要笼络少不更事的知哥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知哥儿年幼,以后会继承林家,就是林玉珠在娘家的靠山,若是以后知哥儿有所成,她这个和知哥儿亲近的姐姐,自然会有所得。

    林玉卿左顾右盼,不知在找什么,方大娘子突然喊了她一声:“卿姐儿,你昨儿晚上没睡好吗?”

    林玉卿蓦然被大娘子喊了一声,吓的面色一变:“没有,睡得很好。”

    大娘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杏花春暖,正是好时节。

018 辞别

    听说知哥儿如今在李家家学读书,林玉安有些诧异。

    不过这倒也不是多大的稀奇事儿,林家族长想要送个孩子去李家读书,就算是卖个面子,李家也会同意的。

    这几日因为过继的事儿,知哥儿向李家家学的夫子告了几天假。

    大娘子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态:“族长定于明日开林家祠堂,昭告祖宗,把知哥儿的名字写到你们父亲的名下。”

    田妈妈很有眼力见儿的忙斟了一杯热茶给方大娘子。

    林玉珠倒是没什么意见,林玉卿撇撇嘴什么也没有说,林玉安像个木头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林玉安心里明白,明日祭祀祖宗,她不过是跪在门口等,又不能进祠堂,况且她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过继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请安散了之后,林玉安像往常一样去看王小娘。林玉珠和林玉卿被留在偏房说话。

    阴霭沉云遮天蔽日,连风拂来都少了几分春暖。倒是乍暖还寒。

    王小娘见林玉安进来,心情复杂的看着她,让她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

    林玉安点头走过去,见今日三舅舅还没有来,往日里这时候他应该在这里陪小娘用早饭的。

    王小娘拉了林玉安的手,眼睛有些微红:“安姐儿,你三舅舅说了,三日后咱们就启程去京都。”

    林玉安眉如新月,笑靥如花,鹅蛋脸在光下显得更加娇憨动人,肤若凝脂,欺霜赛雪。这让王小娘眼圈更见一红。

    林玉安顿觉诧异,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娘:“小娘,可是女儿说了什么话惹您伤心了?”

    王小娘摇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她进门还没怎么说话呢,只是她有些不舍,进京之后,就再难以见到她的安姐儿了,这才一时情难自制,抹起眼泪来。

    林玉安不知道这事儿,只以为是母亲舍不得离开这里,所以感慨泪下,并无多想。

    闲蒲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舅老爷福安!”

    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转眼就撩了帘子进了屋来。

    是王忠君,林玉安也起身行礼:“三舅舅福安。”

    王忠君受了礼,让她回去坐下,便让荣生进来,荣生屁颠屁颠的跑进来,手上提着一个八角描金彩绘的食盒。

    “这几日要忙着把事情处理了,对了,安姐儿知道三日后就启程回京都的事吗?”王忠君负手转身看着林玉安,又看了一眼王小娘。

    “我已经都给她说了。”王小娘让霍妈妈帮她披了一件素色外衫,微微挪动坐起身来。

    王忠君点头,自己蹲身把地上的一个炕几搬上床,放在王小娘的身前。荣生便把吃食摆上去。

    林玉安十分敏锐的嗅到一股螃蟹的味道,顿时面上带笑,就听王忠君道:“这是给你母亲的,我们在外面去吃。”

    外面桌上也已经摆好了和王小娘一样的吃食,只是份量更多。

    清蒸螃蟹,林玉安还是小时候在李府吃过,那味道鲜美,她十分喜欢,只是家里从未买过这些河鲜来吃,听说是大娘子闻不得腥骚味。

    王忠君见林玉安格外喜欢这道螃蟹,便把一碟子螃蟹都留给了林玉安,嘴角一扬:“你这么喜欢螃蟹,待到秋高气爽的时候,我让货家给我从峡江带几只蟹黄籽厚的大蟹回来,让京城味珍阁的厨子加工一下,保准让你赞不绝口。”

    林玉安难得的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小米牙:“那就多谢三舅舅了!”

    闲蒲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这副贪吃鬼的模样,也会心一笑。不过最后林玉安给她也留了一只螃蟹,激动的她心直跳。

    吃过了螃蟹,又喝了些肉粥,林玉安这才放了筷子,觉得无比满足,看着阴天都觉得在放晴。

    三舅舅坐到高堂上喝茶,方妈妈轻手轻脚的撤了碗碟,林玉安进了里屋看王小娘,见她已经放了帘子午睡了,便轻声退了出来。

    “三舅舅,玉安还有事要打理一番,就先回院子了。”

    王忠君应声答应,却又喊住她:“林府这样子,想来你也没有什么例银,这十两银子,你留着作傍身钱,若是有什么要打点的,也不用捉襟见肘,倘若不够,你再管我要就行。”

    说着,荣生便拿了一个荷包给闲蒲,林玉安心中微动,忙道:“玉安不能收。”

    王忠君立刻就作一副不悦的模样,林玉安这才半推半就的收了银子。

    走过月亮门,闲蒲便戚上前来笑道:“三舅老爷出手真是阔绰,现在小姐可是府里最体面的了。”

    林玉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三舅舅自然是好的,这十两银子,以后还要还他的。”她说着略微沉思:“不过在林府,十两银子的确不少,不过若是在京城王家,只怕还是会捉襟见肘,总不能事事去求人吧。”

    闲蒲听着觉得不是很明白,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她也多说。

    回到院子,该打理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林玉安去过小娘住的屋里看了看,见小童在檐下打盹,没有吵醒他,带着闲蒲退了出去。

    撩开烟灰色的布毡子,林玉安进了屋又端出箩筐来,闲蒲脸一皱:“姑娘,又做荷包啊。”

    林玉安点头,也不去管闲蒲有些疲懒的样子,面上带笑道:“只有三天就要去京城里,王家人口众多,到时候免不了要见这个姐姐,那个妹妹,我们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靠这么几个荷包送人图个体面,自然要多做些,有备无患。”

    林玉安说着又想起一件事,便对闲蒲道:“你去找些颜色素雅的锦线来,三舅舅的玉佩络子都磨线了,给他做个新的吧。”

    闲蒲应声去装缎子和针线的箱笼里找,林玉安便在临窗炕上盘腿而坐,借着从窗牗里透着的天光做针线活儿。

    窗外有鸟雀登枝往屋里看,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又扑棱扑棱的飞到另一处去。

    闲蒲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咦?”

    林玉安闻声看过去,见半掩着的门口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探,又退了出去。

    林玉安放下手上的活儿,穿上鞋子往外走去,知哥儿正拢着手坐在门槛上,倒像是山上小沙弥躲在门外偷闲不念经的样子。

    林玉安忍不住掩嘴而笑,林知才站起身,眼神有些迷蒙:“二姐姐,我不想在霖西苑待着,能在你这里玩一会儿吗?”

    说着,他就从袖子里拿出那卷林玉珠送他的字帖:“我安静练字,不会打扰到二姐姐做事。”

    漆如描墨的眼中露出点点期望,林玉安也没有多说,指了指炕上的小几,知哥儿便欢喜的跑过去,脱了鞋子爬上炕盘腿坐下。

    林玉安对闲蒲道:“你去霖西苑把知哥儿的笔墨纸砚拿过来吧。”

    知哥儿却忙摇了摇头,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个袖珍的盒子,里面是特别小巧精致的文房四宝。

    林玉安愕然,知哥儿便道:“这是我母亲为了让我能够随时随地学习,让外面师傅为我做的,我就随身带着。”

    林玉安释然,笑着点了点头,闲蒲这才又继续去忙了。林玉安想着,知哥儿的母亲一定很爱他吧,便拿着没做完的荷包继续穿针引线。

    窗外一阵凉风吹进屋子,吹得知哥儿的字帖飒飒作响,紧接着,便响起蚕食桑叶的沙沙声。林玉安抬头往外一看,又下雨了。

    前几日桃杏繁花正盛,这段日子,白昼不歇的雨把粉粉白白的花都打得四处零落,枝头的那些花都残缺着一瓣两瓣,有些已经只剩下花蕊了,便显得有些萧瑟。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知哥儿听了,一脸惊奇的看向林玉安:“二姐姐念的什么?”

    林玉安笑而不语,知哥儿见林玉安似乎并不欢喜,眉间有淡淡愁绪,察言观色的垂下头,不再多言。

    雨势绵绵密密,闲蒲要来放帘子,林玉安摆手说不急,她便退了下去。

    知哥儿却把林玉安刚才念的一句诗工整的写在了纸上,几经揣摩,也没有完全明白其中意味。

    眨眼间便到了四月末,也到了林玉安和王小娘进京都的日子。

    林宅外两辆漆木青帷马车停着,林玉安穿戴整齐,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出生就住着的院子。

    一把沉重的铜锁,锁住了曾经在这里的欢声笑语,有关于它,记忆都被封存。

    闲蒲撑伞,林玉安走进伞下,回首望了一眼院子,青瓦檐头一簇花枝落尽。

    霖西苑中,荣生和方妈妈齐妈妈都站在檐下,正屋里人影走动,想来是挪动小娘的人。

    即将远去,也该给方大娘子请安辞别,林玉珠和林玉卿今日来得比往常早。

    林玉安一步一稳的走进屋里,方大娘子今日没有起身,坐在床上,田妈妈道是大娘子受了风寒。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怕大娘子是不愿意见王小娘吧。

    林玉安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大娘子妆安,今日临行,特来向大娘子辞别。”

    方大娘子眼角的褶皱愈发深刻,眼神淡淡,此一别,前仇旧恨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路途遥远,你也珍重。”

    大娘子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玉安很知足了,她总算没有拿脸色给她看,也算是全了名义上母女的情分。

    林玉珠和林玉卿都看着林玉安,眼神中也难得的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意,虽不可深究有几分真几分假,林玉安还是给两人一人送了一个荷包。

    这时闲蒲便在外面高声道:“姑娘,三舅老爷在催了。”

    林玉安这才起身,对着几人笑了笑,转身便往外走了出去。

019 外祖母

    林玉安走出偏房,心思却有些飘忽,前两日知哥儿已经上了族谱,今儿却没有看见他,难道是去李家读书了?

    正猜想着,便看见一个矮小身影往这边飞奔而来。

    林玉安脚步一滞,小小的身影便已经跑到身前来了。

    她定睛一看,知哥儿像是一个掉在泥潭里的小猴子,浑身是泥,头发也是湿漉漉的,林玉安讶异的看着他,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束梨花。

    知哥儿的眼睛乌黑发亮,真挚的看着她:“二姐姐,听说你要走了,我……我没有东西能送你,这个给你吧。”

    林玉安心头温热,突然觉得有些感动,点头接过那束因为奔跑太快而有些零落的梨花,笑着用手帕给知哥儿擦了脸,这时候许妈妈来了,林玉安便站起身:“快带知哥儿去梳洗一下吧,水要放热一点。”

    她说着就要迈步离开,和闲蒲走到月亮门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知哥儿还站在原地,许妈妈正在拉他,林玉安眼眶一热,对知哥儿喊道:“用功读书,以后金榜题名就能来京城了。”

    闲蒲看着也有些触动,扶着林玉安远远的走了。

    承平八年,林玉安随母初次回京。

    马车轮子骨碌骨碌的响着,林玉安撩开帘子往外看,潮湿悠长的巷子映着暗淡天光,不知梅雨过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王小娘躺在垫着的厚厚被褥上,有些怅意的凝视着林玉安。

    林玉安感觉到王小娘的视线,便转过头,对王小娘笑道:“母亲何故这样看着女儿?”

    王小娘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愕然。之前她和大娘子翻脸,就有意让她换个称呼,没想到直到离开了林府,她才开口唤她为母亲。

    林玉安的用心,王小娘也能理解,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她这么喊自己,心中十分欢喜。

    不过转念一想到要说的话,那欢喜又沉了下去。林玉安见母亲脸色变化,替她掖了被角:“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王小娘略犹豫:“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事要提前给你说。”

    林玉安望着她,王小娘继续道:“你这次回去,就要住在王家了,难免和你大舅母齐氏打交道,只是你大舅母是郡主出身,难免有些高傲不好相处,到时候,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让她抓住错处。”

    大舅母齐氏?林玉安心中微滞,想到大舅母的身份,她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只是她都要如此小心谨慎,那母亲又该如何自处呢?

    正疑惑间,王小娘又道:“还有,你二舅母也要小心对付,她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心气儿高,等闲人都不看在眼里……”

    从南水庄到京城,辗转走了十天,直到林玉安撩帘子往外看去,见到宽敞的的青砖路上车水马龙,高大宏伟的城楼下人群如同蚂蚁搬家,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城楼上“汴都”两个气势恢宏的大字让她松了一口气,又不禁觉得拘束。林玉安坐回车厢,见闲蒲一脸好奇的样子往外看,便轻轻呵斥了她:“到京城了,这里不比南水庄,做事需谨言慎行,到了王家,不可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

    闲蒲没有想到离开了林家,还要这么憋屈,不过想到路上王小娘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也不由的垂下头。

    马车停了下来,前面有人下了车,那是三舅舅王忠君坐的马车,似乎是有人盘查,不过片刻,马车又继续前进。

    看来王家的势力在京城不可小觑,这盘查的都没有过来看过就放行了,显然是怕得罪了王家。

    心里思虑着,外面有人敲锣打鼓,有小孩嬉笑,人群嘈杂好不热闹。林玉安即便没有撩开车帘也能猜到外面擦肩接踵的繁华景象。

    有空气中飘来一股酒香味,有烹制肉的香味,空气里都是京城里一言难尽的繁华。

    林玉安不知将来会如何,只是江南的杏花烟雨却一直存在心底。

    马车从城门到停下,走走停停走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外有人喊道:王府到!”

    林玉安心中突然有些紧张,王小娘由着霍妈妈扶起身,林玉安也帮着把王小娘挪出了马车。

    一座三间大门前蹲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正中间的大门上方有一匾,赤金镶边,中间金闪闪的写着王府两个大字,林玉安扶着王小娘,不经意间瞥见王府对面同样气派的三间大门,上面写着安宁郡主府,牌匾下面一个小小的御字,彰显着皇家身份。

    回过头,便看见四个穿着气度不凡的仆妇迎了过来,她们打扮相似,看着整齐统一。

    林玉安心中暗暗吃惊,单单看这几人的举止气度,已经不是寻常丫鬟仆妇了。她思忖间,有一个国字脸,满脸堆笑的中年仆妇来扶她,另外几个便过来把王小娘架着往东边的角门过去。

    看过去,原来是早等着的小轿,外面包着深青色如意祥云纹的锦布,四个小厮分别立在四个方向,王小娘便被架到轿子里,放下了帘子。

    这厢那中年仆妇便引着林玉安往王小娘后面的那个同样的小轿走去,她声音温厚有礼:“姑娘小心坐好。”

    林玉安笑着对她点头上了轿子,闲蒲便跟在轿子后面走。

    小轿两侧开了小窗,用青纱蒙着,坐在轿中,隐约可见外面的景象。约莫有了一百来步,轿子落地,似乎换了人来抬,片刻又轻飘飘的往前走。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鸟鸣雀跃的声音,深灰色的墙壁旁栽种着各色花朵,大多富贵之像。

    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出现了刻着八仙过海的影壁,转角便到了垂花门处,雕梁画栋,彩绘的廊柱令人不禁赞叹。

    轿子轻轻落地,刚才那个中年仆妇来打起轿帘,林玉安心知该下轿了,便扶着她的手,下了轿。

    穿过垂花门,两边就是抄手游廊,合抱在中间的是个四四方方的天井,中间有一座木桥,下面是个人工的小溪,行走游廊间可闻潺潺水声,小溪清澈见底,溪底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有睡莲卧于水面,只是这季节尚未结莲。

    初见只觉得别具匠心,气派非凡。

    王小娘被扶着走在前面,霍妈妈跟在一旁,林玉安收回目光,专心脚下。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院子整齐对称的分布两旁,又过了一道月亮门,右转过去走了十余步,便到了一处方正气派的院子前。

    院子上面一个小匾,写着怡然居三个大字,门前的石墩旁有几个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垂头屏气的立在两旁。扶着王小娘的一个仆妇朗声道:“姑奶奶和表姑娘到了!”

    这一声呼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笑意往门前来。

    几个穿着素净却不失体面的十五六岁的丫鬟迎了出来把王小娘簇拥着进了院子,有人口中笑道:“老夫人一早就惦记着,昨夜都没有睡好呢!”

    王小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林玉安迈步走进院子,只见中间可容马车过的青砖石路笔直的往前延伸,两旁种着海棠树正红艳艳的开着花,地上种着平整如毛毯的青草,庄严肃穆中透着春日的喜气。

    屋前四五梯台阶一过,便到了檐下。檐下正屋前也站着两个面色肃然的中年仆妇,目不斜视像个木桩子。

    引两人来的婆子直接领着两人进了屋,便看见一个头发斑白戴着一条金丝绒镶翡翠珍珠如意云纹的老妇人蹒跚而来。

    王小娘顿时泣不成声,和老妇人抱作一团,老妇人老泪纵横,也不停的拍着王小娘的后背,口中喊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王小娘口中只嘶哑道:“母亲啊!”

    林玉安站在一旁,只觉得看着眼睛泛酸,心中感触颇深。

    王老夫人已是古稀之年,王小娘是她老蚌得珠,一直视为上天恩赐,便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手里怕化了,真真的心头肉。

    哭闹了一会儿,一个众仆妇中打扮最是体面的婆子走上前来扶着王老夫人坐回垫了秋香色褥子的罗汉座上,王老夫人拉着王小娘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五姑奶奶切不可让老夫人太过伤心,入春之后老夫人的心悸病发得更频繁了,宫里的太医来看,说是要静养着……”

    那仆妇尚未说完,便听王老夫人沉喝一声:“素妈妈!”

    那仆妇便噤了声,在一旁伺候着。方才引两人进来的几个仆妇已经在两旁的金丝楠木圈椅后整齐站定,有小丫鬟上来斟茶,紫檀木托有些沉重,那小丫鬟显然是做惯了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定定的举着茶杯放在王小娘身前。

    又有一个丫鬟也端了茶盏过来给林玉安,林玉安慌忙的接了过来,揭盖抿了一口,茶香怡人,口齿留香,林玉安从未喝过。

    把茶盏放回红木托盘中,林玉安才松了一口气,见上面悬着一块乌木做的匾,写着“河清人寿”四个大字,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御字,想来也是皇上御笔亲书了。

    这时候,王老夫人突然喊了一声:“这可是安姐儿?”

020 姐妹兄弟

    林玉安听到王老夫人一声喊,连忙应声:“外祖母!”

    说到林玉安,王小娘便把她叫到身前来,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林玉安:“自打你出生,还没有见过外祖母,快些给外祖母磕头敬茶。”

    王老夫人面容慈和,让人不由亲近,林玉安微微抬头,见她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她这才察觉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了,跪下磕头起身敬茶,甜甜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嗳!”王老夫人笑着接过茶盏,喝了一小口便放在一旁,拉过林玉安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抹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套在林玉安的手上。

    玉镯温热,久久不凉,想来定是好东西,素来都说长者赐不能辞,林玉安便大方的收下了:“多谢外祖母。”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有珠钗环佩碰撞发出的清脆叮当声,少女独有的清灵笑声响起,便听门口的仆妇高声道:“各房的姐儿哥儿都到了。”

    王老夫人身旁的素妈妈便上前去迎。珠帘轻响,一群人便闹闹热热的进了堂屋。

    林玉安骤然见这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心中难免有些惊惶不安。

    正如坐针毡间,便听见一道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这可就是五姑姑家的玉安妹妹?”

    说这话的是几个姐妹中年纪最长的那位,王老夫人笑道:“这正是你五姑姑家的姐儿。”

    转头又对林玉安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大姑娘,王萱柔,你就叫她大姐姐便是,不必生分。”

    林玉安忙笑着对王老夫人应是,又对着王萱柔低声道:“大姐姐妆安!”

    “嗳,妹妹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这话说来是逗笑的,便听王老夫人笑骂道:“你个猢狲,就知道打趣新来的安姐儿。”

    几人哄堂大笑,这才听王老夫人正色道:“你们也来给五姑姑问个安吧!”

    八九人便肃声齐齐对王小娘行屈膝礼道:“五姑姑妆安!”

    王小娘笑着应了,让霍妈妈一人送了一个荷包,荷包沉沉的,看着应该是装了什么金叶子之类的讨喜物件儿。

    这一番见礼之后,王老夫人便对王萱柔道:“柔姐儿,你带着安姐儿和众姊妹去后面的花厅,大家熟悉一下,以后要常在一起玩儿的。”

    王萱柔恭敬的欠身道:“孙女明白。”

    王小娘笑着叮嘱林玉安要和睦姐妹,才让她跟着去了,自己留下来同王老夫人说话。

    从月亮门出去往右走,穿过一个七拐八折的庑廊,便到了一个坐落在花园的三间屋子前,看着应当是花厅了。

    有丫鬟打了帘子让几人进去,王萱柔一直拉着林玉安的手,叽叽喳喳的讲着京城的趣事儿,林玉安闲静惯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进了屋子,只见丫鬟把前面的门也打开了,外面竟是一处碧波悠悠的鱼池,柳树合抱池塘,几棵粉白相间的重瓣海棠花交相辉映。

    风拂弱柳,燕衔春泥,花团锦簇中露出碧瓦朱甍,飞檐壁角,令人不由赞叹这钟鸣鼎食之家果真气度非凡。

    屋子里梁柱间挂着斑竹帘子,此时都半卷着,地上铺着猩红撒花蝙蝠纹的地毯,前面放着一个彩绘放牛童子的案几,有丫鬟端着精致的糕点和上乘的瓜果上来。

    王萱柔拉着林玉安,把几个姐妹兄弟都给她仔细的介绍了一遍,林玉安努力的记住每一张脸,匹配每一个名字,觉得有些吃力,余光瞟见门口的闲蒲正努力憋笑,她心头不禁气闷。

    一圈姐姐妹妹看下来,原来二舅舅王忠德一房的子嗣最多,有三个嫡出,两个庶出,其次就是三舅舅王忠君,有三个嫡出,一个庶出。

    可独独没有大房的孩子,林玉安心中不解,按理说大舅母齐氏三十出头,不应该没有子嗣啊,可是却没有听人提起。

    林玉安隐晦的道:“怎么不见大舅母家的哥儿姐儿呢?”

    她娇憨的模样让几个姊妹都很喜欢,听她问起这话,便都噤了声,王萱柔目光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这话以后切勿再提,这可是大伯母心头的一根刺。”

    林玉安心头一惊,忙一脸惊惶的捂住嘴:“这话不会让大伯母听去吧?”

    见林玉安这副模样,和她同龄的王萱瑶忍俊不禁:“你来时没有看见对面的郡主府吗?平日里大伯母就住在郡主府,这边也有院子,只年节时才过府来住。”

    想到门口是看见的安宁郡主府,林玉安释然,齐氏是恒王长女,恒王又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齐氏家世显赫,自然有对抗王家的资本,只是为人妻,为人媳,太过强势真的好吗?

    林玉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正为着怎么记住这些人发愁呢!

    “既然玉安妹妹我们都见过了,我便先回去了。”说话的是二房嫡子王元松,他长得中规中矩,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王元松一开口,二房庶子王元柏和三房嫡子王元枫便纷纷开口告辞,这几人一走,便只剩下几个姐妹和年仅七岁的三房庶子王元竹。

    林玉安发现三房的几个姑娘都十分安静,不爱说话,有种清雅的气质。三房的王萱薇和她同龄,王萱蓉比她小一岁,都是嫡出姑娘,落落大方,有大家闺秀之派。

    唯独二房的庶女王萱蕊一直不说话,眼睛都是往上瞧的,颇有几分傲慢的姿态。

    这让林玉安心中不解,二舅母是荣国公府的嫡女,身份贵重,几个嫡出姐妹都温和有礼,一个庶女却把架子拿那么高做什么呢?

    三舅母魏氏是前任阁老的嫡孙女,虽然她祖父已经告老,可是魏家在京城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王家的姑娘和她大多年龄相近,除却王萱柔已经在议亲了,王元松和王元柏已过弱冠,如今正发奋读书,听说明年春围准备下场,看来王家的男儿都颇为上进。

    王家姑娘多,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便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

    王老夫人身边的人过来请,王萱柔便带着几人往怡然居去。

    怡然居三间正房很大,左边的屋子里已经在开始布菜,一共两桌,因为没有外男,便没有用屏风隔着,只男女分席。

    王萱柔人如其名,长得也是一副温柔像,待人和善,一路上都拉着林玉安的手,亲切地说话。她穿着一件豆绿色春衫,是几个姐妹中长的较敦厚中正的。

    进了怡然居,便看见王老夫人身旁站着几个衣饰华贵的妇人,说话声传来,几人已经走过去。只听王萱柔叫着其中一个缃色华衣的高挑美妇人为母亲。

    林玉安心中微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妇人的打扮,头上累丝五凤流苏簪熠熠生辉,衬得她更加贵气逼人。

    这就是二舅母了,她转身笑着应了王萱柔,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林玉安。

    二舅母的模样中规中矩,和王小娘比起来差太多了,只是凭借这一身打扮,便胜出几分。

    “这是安姐儿?”

    林玉安微笑着上前行礼:“二舅母妆安!”

    二舅母面前笑意淡淡,全是为着不破坏气氛而应承的笑容让人有些不喜,林玉安垂下眸子,便听二舅母道:“秋桐,待会儿把我屋里那套崭新的赤金头面送去给表小姐。”

    门口守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应声道是,二舅母余氏说完对林玉安淡淡一笑,转身和王老夫人说话。

    一旁比余氏更年轻的妇人则看着林玉安,林玉安看过去,只见一个粉面桃腮的年轻妇人煞是好看,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春衫衬的她面如白玉,身姿若柳。

    林玉安微愣,难道这就是三舅母魏氏?魏阁老的宝贝外孙女?看着年纪不大,似乎比小娘还要年轻许多。

    果然,王萱薇和王萱蓉两姐妹都站在那妇人身旁,她走到林玉安身旁笑道:“好个标致的人儿,我是你三舅母,快让舅母看看。”

    她的笑容与余氏不同,发自真心的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林玉安笑着行礼道:“三舅母妆安!”

    魏氏面色柔和,从身上取了一块玉佩给林玉安:“这个还是年前你三舅舅送的,说是从西域得来的好东西,我就借花献佛,赠予你了。”

    她言辞恳切,并没有余氏眼中那种审视的高傲,林玉安推托道:“既然是三舅舅送给三舅母的东西,想来舅母是格外珍重的,玉安不能收。”

    魏氏并不罢休,林玉安忍不住笑了:“不若这样,改日玉安去三舅母那里讨别的,怎么也没有收了三舅母心爱之物的道理。”

    魏氏听了这话,心中满意,看来这姑娘不是个眼高手低的,倒是悟得了几分做人的道理,心下不由高看几分。

    屋里正闹热,便听到门外丫鬟高声喊道:“安宁郡主到!”

    这声音一出,满屋肃然,所有人都收了脸上的表情,气氛有些凝滞,林玉安心道这大舅母齐氏看起来的确十分难以相处啊。

    正想着,便看见一个手捧着瓷瓶的小丫鬟走在前面,后面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中间的贵妇人面无笑意,一袭芙蓉花开流云暗纹的宽袖华服,双手拢在肚脐的位置,身后四个穿着统一白色锦缎的婢女四个方向拉着长长的摆尾上了台阶。

    齐氏身姿笔直,自有一股傲气,下巴微扬,清冷高傲。几个舅母中,齐氏的姿色上乘,气度也是最雍容华贵的。

021 大舅母

    见齐氏走进来,除了王老夫人,其余人都躬身行礼。

    “安宁郡主妆安!”

    这就是身份,安宁郡主的身份直接让满屋子的人都要向她行礼,除了身为长辈的王老夫人。

    安宁郡主走到王老夫人下首处的圈椅坐定,几个婢女齐齐站在身后。

    “听说母亲今晚让我们一同来吃个团圆饭,也听说……五妹妹携女回了娘家,我特地过来看看。”

    王小娘对这个安宁郡主不怎么喜欢,听到她提起自己,便上前行礼道:“大嫂妆安!”

    安宁郡主说的是五妹妹,她自然也就叫她大嫂了。

    安宁郡主表情冷漠:“听说你嫁的夫家没人了,所以你带着孩子回来了?”

    虽知道安宁郡主会为难她,王小娘还是恭敬的回道:“是的大嫂嫂。”

    王老夫人本就不喜欢林仕贵,如今听见大媳妇气势有些刁难的意味,便吭了一声:“饭菜也摆上桌了,在这里说什么话,吃饭去吧!”

    安宁郡主嘴角一勾,看出王老夫人的意思,也没有拂了她的面子,顺着她不再多说。

    这时候几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其中就有三舅舅王忠君,看样子另外两人就是她的两个舅舅了。

    年纪最长的那个约莫四十多的年纪,率先走上前来:“母亲妆安!”

    后面两个也一同行礼之后,王老夫人便道:“去坐下吃饭吧!”

    几人齐声应是。王小娘同大哥和二哥的感情并不是很好,行了礼算是见过了,两人也没有多问什么。

    刻着如意祥云的红木圆桌上,丰盛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王小娘被王老夫人拉着坐在身旁,郡主坐在她的另一侧。

    林玉安和王萱柔坐在一起,几个打扮与丫鬟仆妇不同的美妇人站在余氏和魏氏身后服侍着,想来应该是二舅舅和三舅舅房里的小娘了。

    大家族更加注重餐桌礼仪,食不言寝不语,不动声色的吃好了,林玉安便拿出手帕轻轻的擦了擦嘴角。

    不一会儿,王老夫人也放了筷子,众人即便还没有吃完饭,也都放下筷子,这时便有丫鬟鱼贯而入,手捧洗漱的盅盂,林玉安学着样子,用茶水漱口了,再喝一口清茶,在盆子里净手,这才算完。

    吃过饭,素妈妈扶着王老夫人到堂屋坐着说话。三个舅舅都告辞回去了,二房三房的小娘也都退了下去,几个舅母都要留下来陪着说一会儿话。

    王老夫人时时拉着王小娘的手,可见有多疼爱她,齐氏徐氏和魏氏,三人挨坐着。

    平日里也难得有这种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说话。

    王老夫人让林玉安过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眼神中流露着几分心疼的意味。

    “你以后在外祖母这里,不用拘束,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来禀了我,我自会处置。”

    这话听得林玉安有些无措:“外祖母这里想来事事都是好的,哪里会有不好的事。”

    她余光瞥见二舅母余氏面色有些不好看,怕是外祖母扫了她脸面?

    如今的王家虽然是大舅舅当家,只是大舅舅住在郡主府,大舅母齐氏又不爱管这些事,所以王家庶务都是二舅母余氏在打理。

    “母亲放心,如今安姐儿既然到了王家,我自然事事比照柔姐儿的来,一视同仁,绝不会刻薄了谁。”

    余氏说完,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你知道怎么办就好。”王老夫人淡淡道。

    齐氏目光落到林玉安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之意:“安姐儿在林家如何,在王家也如何吧,骤然变了,只怕她不习惯。”

    王老夫人和王小娘的面色俱是一变,这不就是在影射王小娘是妾,林玉安是庶女这件事儿吗?

    王老夫人本就把这事儿看得心头刺一般,如今让齐氏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撕她伤疤一样,面色便沉了下来。

    “行了,你也难得过来坐了这么久,还是回去歇着吧,早日给你官人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

    王老夫人面露疲态,语气有些强硬,只是齐氏到底是为人媳的,不敢拿身份来压王老夫人,只是刚才云淡风轻,胜劵在握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了。

    “母亲说的是,当初也不该把杜鹃打死的,如今官人房中冷清,又碰见我这样肚子不争气的。”她意味深长地说着,伸手扶了扶鬓发旁的流苏,抿唇一笑:“儿媳告退。”

    气氛微妙,林玉安心头也不禁紧张起来,却在想大舅母话中的意思。

    为何感觉外祖母和齐氏之间有什么不宣于口的秘密,杜鹃是谁呢?

    看刚才这样子,外祖母也是压得住齐氏的,可是大房至今没有子嗣,大舅舅房中冷清,外祖母也不管,两人默契得如在遵守什么协议一样。

    待齐氏一走,王老夫人这才揉了揉额角:“今晚安姐儿就睡在我院子的暖阁里吧,明儿让人去把闲云阁收拾出来,以后你就安置在那里吧!”

    至于王小娘,自然是住出嫁前的闺房绮云阁。原本可以把林玉安安置在王小娘的院子里,可是王老夫人却把她留在了自己的房里,余氏心里闪过一抹异样,看来老夫人是要给林玉安一份体面了。

    月华院在主院后面,是个位置很好的院子,绮云阁也就不说了,都是在主院周围,就说平日里请安也要近许多,难免让人心里不平衡。

    大房的在郡主府,二房的在东跨院,三房住在西跨院,老夫人住在正房。东跨院和西跨院都是在王忠德和王忠君两人娶妻的时候修的。

    虽然是新屋子,可住在主院才叫身份,也只有主子才配住在主院门,为此余氏有些耿耿于怀。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面色不虞,便上前轻声问:“老夫人可是疲了?”

    见状,余氏率先站起身:“既然母亲疲乏了,儿媳就先行告退。”

    魏氏也站起身,同老夫人行礼告退。王老夫人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王小娘亲自服侍着王老夫人洗漱,待她睡下了,才放了帘子走了出来。

    “安姐儿,你外祖母已经歇下了,你也去歇着吧!”

    她声音很轻,担心吵着王老夫人,林玉安点头:“女儿明白,母亲也去歇着吧!”

    王小娘对她笑了笑,转身带着霍妈妈走了。

    林玉安当晚就睡在怡然居的暖阁里,闲蒲也睡得格外香甜。

022 不舍

    京城的五月初,和江南不同。

    清晨的气息是温热的。林玉安被闲蒲叫醒,揉了揉惺忪睡眼,闲蒲轻轻推开窗,有雀惊枝飞过。

    闲蒲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姑娘,快起床了,待会儿还给老夫人请安。”

    林玉安挣扎了一番,这才从床上起来。因为还在重孝期,打扮也随意,只一件月牙色春衫,闲蒲取来给她穿上,拧了帕子给林玉安洗脸。

    “闲蒲。”

    闲蒲抬眼便看见林玉安一脸苦涩,遂笑道:“怎么了姑娘?”

    “我,我……我又快记不得几个姊妹的名字了,待会儿不会出问题吧。”

    闲蒲一听是这茬儿,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姑娘你什么都好,读书过目不忘,怎的记人倒是这么糊涂?”

    看着闲蒲笑得前仰后俯,林玉安抓着她便挠她痒痒,屋子里欢声笑语,给清晨平添几分活力。

    “王萱柔,王萱蕊,王萱薇,王萱蓉……还有谁啊?”

    林玉安面露难色,闲蒲捂嘴笑道:“还有二房嫡姑娘王萱瑶,姑娘倒是把好的坏的都记住了,不好不坏的就忘脑后了。”

    见林玉安没有反应过来,闲蒲又补充了一句:“可见这人啊,要么就做个好人,要么就做个坏人,中间不上不下的不招人待见。”

    在南水庄的时候,闲蒲平日里挺安静的,怎么京城水土还把她这性子养左了?

    又整理了一番衣裳,林玉安这才出了暖阁。

    刚走出来,便听见王小娘柔和的声音:“母亲,再喝一口茶。”

    王老夫人乐呵呵的笑了几声,似乎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好啦,扶我起身吧!”

    一阵穿戴衣服的摩擦声中,又听王小娘道:“母亲,有件事女儿还没有说。”

    王老夫人正在穿衣服,漫不经心问了是何事。王小娘略微犹豫,这才道:“女儿准备去寂月庵长住,替亡夫抄经,为家人祈福……”

    “胡闹!”

    话音未落,王老夫人出声呵斥道:“你可想过,你去了寂月庵,安姐儿怎么办?你还年轻,以后便是不嫁人了,在王家也不多你一双筷子!”

    王老夫人似乎有些激动,说完就猛地咳嗽起来,内室一阵慌乱。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

    林玉安杵在门口,感觉如同晴天霹雳,她听见母亲要去庵堂?

    她虽从未去过庵堂,可是想想也知道,必然是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余生柴扉松径,再难出来。

    林玉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要母亲去庵堂。

    “母亲,母亲你缓一缓,别急,你听女儿仔细道来。”

    只听见内室中,母亲安抚外祖母的声音,继而又听外祖母咳嗽了几声,王小娘声音哽咽:“母亲,你知道大嫂的性子,安姐儿本就受我拖累,是个庶出,若是我留在王家,对安姐儿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啊!”

    胡说,母亲她胡说!林玉安心里如同刀割,想要进去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可是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样,一寸也挪不动。

    王老夫人没有出声,王小娘低声抽泣:“母亲啊,女儿也只有这么一根血脉,全身心也就念着她,她若是能得了好,我便是吃糠咽菜也是欢喜的,安姐儿有你这个外祖母,女儿就放心了!”

    霍妈妈的哭声也传来,和王小娘的哭声交杂在一起:“姑娘啊,你也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啊!你若是去了庵堂,我也要随你一同去。”

    林玉安心头五味陈杂,转身往院子里走去,闲蒲也完全把内室里的话听在耳中,见林玉安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的跟在她身后。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林玉安后悔了。她不喜欢这里,虽然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主人们锦衣华服,象箸玉杯,这里千好万好,她也不喜欢。

    她不知道母亲还对王老夫人说了什么,只觉得心神恍惚,心里全是江南杏花烟雨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江南烟雨迷蒙还是她眼花了,视线氤氲在水汽中,有温热的雨点下落。

    到京城的第二日,林玉安就病了。

    京城里的大夫来过几次,找不出病症便只说是水土不服,可这水土不服就一连不服了半个月。

    林玉安病了的前两日,王小娘一脸无事的坐在床头小杌子上同她说话,言语中温柔的模样让林玉安眷念不已,她不敢多看,看着就觉得鼻尖酸楚,怕被母亲瞧出端倪来,可又舍不得不看,担心以后想看便看不着了。

    矛盾中到了第三日,这日母亲没有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语,没有谁提起王小娘。

    林玉安就借病日日躲在屋子里,其间王萱柔姐妹来过两次,王萱薇和王萱蓉来过一次,送了一些女儿家的小物件儿,便再也没有来过。

    二舅母和三舅母都派人送了些名贵补品来,外祖母也常常过来询问情况,只是没想到大舅母齐氏竟然也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这倒是让林玉安惊奇了几日,可转眼便抛之脑后,依旧闭门不出。

    闲蒲知道,姑娘是不想出去看见那些人,这一屋子的人都自命清高,借着自己金尊玉贵的出身,整天端着架子,十句话中没有两句是出自真心的。

    五月已经过去了一半,林玉安总算踏出门槛了。外祖母很高兴,她以为林玉安是愿意面对她母亲去庵堂的事实了。

    林玉安在屋子里待久了,面色有些苍白,向王老夫人讨了个机会出门走走。王老夫人想了想,担心她在家里闷坏了,就同意了,便提出让几个姊妹一同去,林玉安婉拒了。

    下午,林玉安便带着闲蒲出了门,王老夫人让两个家丁跟着保护,又派了马夫,仔细叮嘱林玉安不要走远了,这才放她出了门。

    上了马车,马夫问去哪里,林玉安怔愣了,她哪里知道能去哪里啊,京城这个地方,她哪里也没有去过,人生地不熟。

    “有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

    闲蒲最是明白林玉安此时的想法,出声问马夫道。

    马夫略微思索:“几个少爷最常去城南的斗书斋,府里的姑娘最常去的是城东的胭粉铺子。”

    “去斗书斋。”闲蒲知道自家姑娘一定也是想去这个地方,转头见林玉安对她点了点头,便有些疲惫的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走在大街上,一路上繁华声声入耳,林玉安却仿若未闻。

    她以为有一天,自己能够保护母亲,而不是母亲为了避她风雨,牺牲自己。心口漫上不舍的钝疼,让她不禁冷抽一口气。

    “表姑娘,斗书斋到了。”

    马夫的声音传进来,闲蒲扶着林玉安一同下了马车。

023 相遇在城南

    颇有些年代的斗书斋古朴厚重,坐落在一波浅绿水色的碧湖旁。

    一种十分静谧的气氛由内而外的从书斋散发出来,林玉安不由心神一定,对这里莫名多了几分喜欢。

    书斋门口各挂着一副木刻的对联:万卷书中寻妙语;千古月下觅佳音。

    信步拾阶而上,两旁苍天大树枝叶葳蕤,层层枝叶间透下的淡淡天光洒了一地碎银。

    书斋里十分安静,时光在这里也凝滞了一般,门口书架旁的小杌子上坐着两个小童,小小年纪竟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老者一身普通灰布长袍,随和的坐在一张朴素的乌木后面,似乎在打瞌睡。

    林玉安让闲蒲就在外面等她,自己一人只身敛裙往通往小阁楼的木梯走去。这里的安静让她很舒心,阁楼上古旧的书架成列的竖立着,浩如烟海的书静静的待在书架上,就像等待故人一样。

    她不禁伸手,粉嫩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木头架子,似是抚摸午后睡着的猫,动作轻柔。

    最后,林玉安在靠近角落的一排书架旁停下,寻着一排排书看过去,都是一些消遣时光的闲书,她随意抽出一本,书页间有许久没有翻动过的陈旧书香。

    书页停在一副简笔画前,画的什么,看不真切,只是下面写了几个字,却是……舐犊情深。

    林玉安仿佛被什么击中般,面色一凝,眼眶就红了。她已经有快半个月没有见过母亲了。

    母亲自从生了她,就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在林家隐忍多年,放下贵家女的身份,伏低做小,不问世事,最后险些因为自己把命丢了。

    母亲视她为心头血,她又何尝不深爱着母亲呢……想着就觉得眼睛酸涩,林玉安仰头抛开心间思绪,却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不由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

    书斋安静的针落可闻,却猝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你在哭?”

    意识到有人过来,林玉安忙起身,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清脆悦耳的响起。

    她避过身去,背对着来人,心中不由懊悔自己太失态,一张银灰色绣着夏蝉的丝帕从身后递了过来:“擦擦吧,别哭了。”

    林玉安愕然,却没有伸手接。

    那只手有些唐突的悬在空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半晌,那人才把手帕收了回去。

    林玉安擦拭了眼角,这才转过身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她心头不禁一跳,忙错开目光,脑海中却闪现着男子清润的目光,还有那张弧度柔和的唇。他长得很好看,林玉安心想。

    “多谢!”林玉安低眉说完便要错身出去,可那公子却并没有让开,高大挺拔的身躯背着光,显得更加挺拔。

    林玉安没想到他竟然不让,有些恼怒于他的无礼,却听他语气平和道:“记得我小时候也在这里哭过。”

    他说完,不等林玉安再次开口,便转身让开了。林玉安错愕片刻,他说这话什么意思?这疑惑一起,立刻就被她按捺住,错身忙走了出去。

    到了书斋门口,林玉安才恍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惹她落泪的那本书,转念想着今日出门总要有个说法,便从荷包里拿了碎银子出来,乌木桌后的老者听见声音已经醒了,接过林玉安递过来的碎银子,找了些许散碎铜钱给林玉安,便又缩回椅子上打盹。

    马夫也坐在车厢外打盹,没想到表姑娘这么快就出来了,放了小凳,闲蒲扶着林玉安上了马车,低头进车厢时,余光瞥见书斋门口一个男子正拿着书往这边看,她忙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林玉安还不想回府,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有种如同浮萍没有着落的感觉漫上林玉安心头,闲蒲在一旁听见姑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面色低沉。

    闲蒲不由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自打来了京都,姑娘就很少再有欢喜的笑容,愁容满面的样子让她心里也不好受,像是油锅里的蚂蚱,倍受煎熬。

    如同那日刚进王府一样,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换了小轿后又走了一会儿路,才到了怡然居。

    怡然居门口站着的仆妇认得林玉安,其中一个随着她一同进去,去给王老夫人禀了一声。

    王老夫人刚刚午眠而起,素妈妈捧着浮纹荷叶白瓷莲碗站在一旁,林玉安进去的时候,王老夫人正靠着秋香色金钱蟒条枕,斑白的发髻上别无一物,额间带着一条黑色金丝绒绣仙鹤的抹额,鹤眼用圆润莹白的南珠替代,看着十分精致。

    “外祖母妆安!”

    林玉安神色平静,屈膝行礼。

    王老夫人朝她点点头:“今日去了什么地方啊?”

    听到王老夫人问起,林玉安从容答道:“去了表哥们常去的城南斗书斋。”

    附加了一个表哥们常去的前缀,王老夫人就明白了,看来是家丁说的,否则安姐儿也不会知道那个地方。

    王老夫人没有再多问,床尾处站着一个和素妈妈年纪相当的仆妇,见王老夫人起身,连忙抱着手上的衣服走过去,替王老夫人穿衣。

    林玉安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也不说,活像个木墩子。

    王老夫人怅然的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幼时活泼好动,十分得你外祖父喜欢。”

    她的话语中不免夹杂着叹息和可惜的意味。林玉安如今最听不得谁提她母亲,总觉得心痛难忍。

    她只低声答道:“是。”

    外祖父耳顺之年为救皇上而殒命,是个十分机智的人。

    王老夫人穿戴整齐,伸平胳膊让人把衣服褶皱抚平,略微犹豫后还是开口道:“你母亲虽去了庵堂,可是你还有外祖母,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来找我说,我虽已经是个老婆子了,可谁没有年少过呢?”

    这是母亲离开王家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正式的把母亲去庵堂的事摆在明面上说出口,林玉安心中一恸,低头不语。

    可是外祖母的话,却深深的印在她心里,这让她难得的得到了一丝慰籍,像是在雪白隆冬里,看到一抹绿意。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不再说话,便端着莲碗走过去:“老夫人,该进燕窝羹了。”

    老夫人接过瓷碗,用白瓷勺子轻轻搅拌,一勺一勺慢条斯理的喝着。

    夜晚,闲蒲给林玉安打水净面洗漱,见林玉安正捧着今日在书斋买的那本书看,她面部柔和的线条在微微跳动的油灯豆大的火苗下若隐若现。

    “姑娘,可别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林玉安闻声抬头对着闲蒲笑了笑,便放了书,走到床边,准备脱衣歇息。

    秋香色的帐子上绣着水儿红的仙桃,闲蒲待林玉安歇下,放了帐子,这才在榻下铺着褥子睡下了。

024 玉兰花开

    一夜好眠,清晨的微光透过菱花窗洒入室内,闲蒲一如既往的进屋来唤林玉安起床。

    林玉安有些泛懒,赖着不愿起床,想着还要给王老夫人请安,在榻上闷闷不乐的滚了两圈后还是怏怏的起了身。

    目光落在闲蒲手上的一件月牙色织锦绫罗马面裙上,裙袂上用银线绣着淡雅的仙鹤,走动时一闪一闪的十分好看。

    闲蒲见姑娘正打量着这裙子,会意道:“这是今早老夫人身旁的杏烟送过来的,说这原是给瑶姐儿做的新裙,姑娘刚进府,老夫人做主,先把这裙子挪给姑娘穿着。”

    闻言,林玉安立刻退了一步,二话不说就吩咐闲蒲把裙子折起来放好。

    闲蒲不解,姑娘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裙子了,自从老爷没了之后,小姐就在两件素衣中来来去去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闲蒲一脸比她还委屈的样子,林玉安轻叹了一口气:“你既然也听到了,这原是给二房瑶表姐做的新裙子,若是就这样让我们截胡了,若是让她知道了,只怕心里难免有芥蒂,你觉得以后我们和瑶表姐见面还好好相处吗?”

    闲蒲略一思索,便明白姑娘的意思了,老夫人是一家之长,她做事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可是姑娘不同,她在王家也只是个寄居的客人,若是得罪了二房的嫡小姐,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婢子以后一定谨慎。”

    听到闲蒲的称呼,林玉安会心一笑,想来这憨丫头也品出几分苦味来了。

    收拾整齐,闲蒲便扶着林玉安出了暖阁。

    走到堂屋时,已经听到了姑娘们轻柔莺啼般的说话声,还有王老夫人时不时发出的几声温和的笑声。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林玉安走上前时,才发现人已经坐满了,屋子里热闹极了。

    她忙上前给王老夫人请安:“外祖母健安!”

    王老夫人乐呵呵的点头让她去坐下,略微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担忧的问了句:“可是身上不利落,怎么面色不好看呢?”

    林玉安恭敬的福了福身:“许是昨儿夜里风大没睡好,让外祖母担心了。”

    王老夫人穿着件玄色福字纹春衫,斑白的头发利落的绾在头上,只插了一支祖母绿的簪子,看着清爽又不失慈和。

    她点了点头,看着林玉安的目光十分柔和,像是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舒服。

    林玉安转身对几个舅母和姊妹行了礼,一番礼数完毕,才发现今日大舅母齐氏没有来。

    压下心头疑惑,坐到右侧几个姊妹下首的位置,端着茶荡了荡浮在茶汤上的茶,微吸了一口热气氤氲着的怡人茶香,这是今年早春的龙井新茶。

    清明前的龙井要从杭州运过来,王家五月就喝上了,窥斑见豹,可见王家的显赫。

    林玉安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寻着看过去,见王老夫人目光正打量着自己的一身穿着,林玉安想到早晨送来的那件马面裙,只作不知道的错开目光去。

    今日自己来的有些晚了,林玉安坐在王萱蕊的下首,只见她斜暼了自己几眼,若有所指的道:“祖母,虽然您宠爱我们,可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忘了自己的本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让人听了如同吃了饴糖一般,王老夫人是个在后院堆里摸爬打滚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人,闻言沉声道:“嗯,你是个会说话的,可见殷姨娘对你教养有方。”

    这话说的颇有些听头,似乎在表扬蕊姐儿,可是仔细寻思又觉得不是,反而有些呵斥的意味,这让本想指桑骂槐的王萱蕊面色一红,知道自己踢到铁板子上了,只好对着老夫人笑了笑:“多谢祖母赞扬。”

    这时候一个穿着墨绿色素衣裙的婆子走了进来,低声禀道:“老夫人,大娘子今日身体不适,遣老奴过来知会一声,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原来是大舅母齐氏身边的婆子,林玉安还以为齐氏身边的婢女都只穿素衣。

    王老夫人听说大儿媳妇齐氏身子不适,便问那婆子道:“可请了郎中来瞧,用了药没有,要紧吗?”

    那婆子屈身回话道:“回老夫人,已经请了郎中,大娘子现在还躺着的,说是身子疲乏,没有力气。”

    王老夫人听着请了郎中,这才放下心来,让素妈妈送她出去了,又对着林玉安几个说:“待会儿你们几个去给你们大伯母也请个安吧,她身上不舒服,你们去看看她也好。”

    林玉安几个便起身屈身答应。过了一会儿,王老夫人便让王萱柔带着几个姊妹去看齐氏,又让素妈妈在库房里挑些好的补品着人送过去。

    三房两个姊妹十分安静,和三舅舅王忠君性子完全相反,和魏氏也不同,两人总是扎堆走在一起,和别人也说不上几句话。

    林玉安特意和王萱瑶走近了些,漫不经心道:“昨儿见外祖母亲自过目了姐姐的新裙子,还说要看过了才给你送过去,可见外祖母是格外心疼瑶姐姐。”

    王萱瑶听见这位长得格外好看的表妹说的话,不禁一愣,转眼便喜上眉梢,能得祖母如此重视,这可是几个姊妹们都想得的殊荣。

    “表妹怎么知道?”她按捺住喜不自胜的心情,故作风轻云淡的问道。

    林玉安捂嘴轻笑:“外祖母还问我,这花样好看么,我自然知道了。”

    王萱瑶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城府不深,闻言没有多想,和林玉安一同说着话往郡主府去。

    郡主府和王府都是御赐府邸,因为安宁郡主是王家的媳妇,谁把谁压过去了都不好,中庸之道才是最好的,所以两边的布置几乎有些神似,只是郡主府看着更有皇家的贵气。

    从府门到齐氏住的正院璋池阁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王萱柔走在最前面,她身姿纤细,窈窕清雅,颇有大家风范。

    林玉安只是个充数的人,和王萱瑶并肩走在一起,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家常。

    她有些腻味的打量了一眼四周,院子里里外外栽种的白玉兰正开的热烈。

    婉柔清丽的白玉兰一簇簇挤在枝头,花团锦簇,如火如荼的盛放,让这个院子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机,一树一树如雪的洁白让林玉安想到了齐氏身边一袭素衣的婢女,她仿佛是个不允许一丝瑕疵的人,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

025 喜脉

    白玉兰的阵阵幽香中,璋池阁里一个打扮干净清爽的仆妇迎了出来,见了林玉安几人,微微欠身行礼。

    王萱柔认得这是齐氏身边的贴身妈妈,便欠身还礼:“桂妈妈,听闻大伯母身子不适,祖母很是挂怀,叮嘱我们来看看大伯母。”

    桂妈妈知道王萱柔的性子柔和,见她说话端庄有礼,也恭敬的回道:“几位姑娘跟老奴来吧,回春堂的郎中正在给郡主看诊。”

    听她称齐氏为郡主,林玉安猜想这应该是齐氏陪嫁过来的,今早上来报信的应该是王家的人,所以称齐氏为大娘子。

    心思微定,林玉安和王萱瑶并肩走在王萱薇和王萱蓉的身后,比起王家主院怡然居,郡主府的主院璋池阁更显气派。

    厅堂里窗边雕红漆牡丹花开多宝阁上,景泰蓝福寿双全鎏金花瓶,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鎏金兽头镂空香炉里缓缓的吐着淡白云烟,袅袅绕梁,屋子里淡淡的怡人香气让人心神轻快起来。

    林玉安不禁闭着眸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暖暖的香气在鼻腔中漫延,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不过有了王家金玉在前的铺垫,林玉安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敛了神色跟着进了内室。

    珍珠帘子被轻轻撩起,桂妈妈低声说了一句:“西府的几个姑娘到了。”然后就低头退了出来。

    因为郡主府和王府就只隔着一条路,所以大多数人都习惯叫王家为西府,郡主府为东府。

    王萱柔率先走进去,见郎中正收了药箱,一脸喜气道:“恭喜郡主娘娘,您这是喜脉!”

    沉香木雕的岁岁花开屏风后面的齐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过了片刻才不可置信的看着郎中,目光中欢喜与震惊的神色交织在一起,让郎中有些惶恐。

    “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有误诊?”

    说起来齐氏嫁给王家大郎王忠国已经有十余年,如今乍然听闻有孕,反而激动难忍也是常事,可是林玉安却从她眼中的那种绝望中看到希望的目光中察觉出不对劲。

    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得知自己可以重获新生的那种欢喜,林玉安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齐氏不能生育?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林玉安否定了,若是齐氏不能生育,那么照着王老夫人的性子,不应该会放任大房多年只有齐氏一人,怎么着也会塞人来给王忠国开枝散叶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不禁多看了齐氏一眼,笑容让她的面目柔和起来,多了几分亲和。

    得到了郎中肯定的回答,齐氏依旧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忙让桂妈妈拿了她的帖子,去宫里请御医。

    王萱柔见状十分有眼力见的给齐氏道喜:“恭喜大伯母了!”

    王萱蕊紧随其后,也上前恭维道喜。

    三房的两个姑娘稍稍犹豫,才走上前弱弱的说了句道喜的话,林玉安一个人站在后面无动于衷。

    这让她显得有些突兀,齐氏的目光有些不悦的扫过林玉安,很快就消失了。

    她此时正欢喜着,也没有时间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齐氏有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西府,王老夫人喜出望外,连连叫好,还嚷着要亲自过来看看齐氏,担心齐氏第一胎不懂怎么生养,怕出了差错。

    可是却被素妈妈拦了下来,素妈妈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关了门,这才对王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啊,您糊涂了。”

    王老夫人不解,素妈妈又才道:“您这会儿过去有什么用,且大夫人也不是第一胎了,有之前杜鹃的事儿,您这会儿过去反而有些不妥,还不如就静静的待在府里,等着消息吧!”

    听到杜鹃这个名字,王老夫人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好,我就在府里等消息吧。”

    见王老夫人打消了这个念头,素妈妈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给她斟了一杯热茶。

    说起杜鹃,这就要从王忠国十二年前纳妾的事说起。

    那时候齐氏刚刚嫁到王家三年,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当时王老夫人十分欢喜,齐氏欢喜,可欢喜过后就要考虑丈夫房中的事了,总不能让男人为她守一年,所以齐氏也大方的提出了让王忠国纳妾的意思。

    老夫人身边有个姿容俏丽叫杜鹃的丫鬟,王老夫人瞧着她是个好生养的体像,就让王忠国把她收了房。

    大房只有这么一个妾氏,妻妾和睦也没有什么大事,直到有一天齐氏落红滑胎,这才扯出一桩丑事来。

    原来杜鹃进门后一个月,也怀了身孕,却隐瞒不报,竟然起了生下庶长子的心思,开始设计齐氏……后来齐氏落胎,这件事被查了出来,齐氏震怒,执意让人把怀有身孕的杜鹃打死了。

    杜鹃虽然死了,可是齐氏的身子受了耗损,御医诊断以后难有子嗣,从此她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了不许王忠国纳妾的规矩,天下少有不爱美色的男人,王忠国虽无奈,可碍于郡主身份的压制,至此也的确没有纳过妾。

    这件事除了王家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也没有旁人知道了,毕竟事涉家族名声,知道的人都三缄其口。

    宫里的妇科圣手黄太医来看过后,确认是喜脉无疑,东府便沸腾起来了,齐氏心中欢喜,让人在二门处给府中下人发放赏赐。

    东府这边的热闹,一阵风就能吹到西府来,王老夫人听说是实实在在的确认有喜了,这才对着天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多谢佛祖保佑!”

    为了凑个趣儿,也表示对齐氏的看重,西府也开始给下人发赏钱,长荣巷顿时热闹起来,四处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透着喜气。

    晚上,王老夫人还让掌管中馈的余氏特地拨了银子置办席面,本想着全家在一起聚一聚高兴一下,结果东府那边来人说齐氏身子不适,就不过来了。

    余氏本就有些不乐意,想着当初自己怀柔姐儿的时候,府里也没有这个阵仗啊,仿佛家里升官发财了一样举家庆贺,想到这儿心里就酸溜溜的,听到齐氏不过来了,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齐氏这个正主不来,原本置办好了的席面也就有些变味了,王老夫人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让素妈妈待会儿去东府给伺候的妈妈们仔细说说怀孕期间的禁忌。

    这热乎劲儿,让余氏和魏氏都有些酸,心里说不出的不快。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林玉安一直都是惜字如金,平常都寡言少语,等用了晚饭,便向王老夫人告退回了暖阁。

    见床榻旁的小杌子上还放着那件月牙色的马面裙,林玉安便让闲蒲给王萱瑶送过去。

    闲蒲端着描金托盘退了出去,林玉安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躺在折叠着青绿色锦缎薄被的床上,微凉的丝绸触感贴着她的脸,让她不由觉得轻松了几分。

    铺着大红撒花蝙蝠纹的地毯上,林玉安的素白绫缎面绣花鞋随意的落在床前,闲蒲回来时,林玉安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已经沉沉的睡着了,闲蒲不禁莞尔。

026 端午

    金乌坠,玉兔升,转眼间就到了端午。

    林玉安来到京都已经足足一月了,如今仍旧安置在怡然居王老夫人屋后的暖阁里。

    从端午节前两日开始,王家的各处田庄上就有主事的人陆陆续续的送来了十分应景的菖蒲和艾草,王府上下的都弥漫着淡淡草药香气。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王老夫人早前便差了人来给林玉安和闲蒲主仆两都量了身量体格,说是要做新衣服。

    端午前夕,府上的绣娘就把衣服做好了晚上就送了过来。因为林玉安还在孝期,不好穿红着绿,又因为在外祖家,不好太过素净,所以王老夫人让林玉安选花色的时候,就选了鹅黄色和月牙色的杭绸。顺便也给闲蒲做了一身素净衣裙。

    月白色百褶如意裙,腰间用鹅黄色腰带轻轻束起来,为了不显得太素净,绣娘用珍珠和碎玉为点缀,在裙摆处零星的作饰,看着有种随意不做作的美。

    林玉安自小在江南长大,身上带着江南女子典型的婉柔气质,加上她眉目如画,有种京都女子都没有的温柔。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一走出去就让王老夫人欢喜的连连夸赞。

    “表姑娘忽然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瞧这么一打扮,倒是和老夫人少女时候有些相似呢!”

    听到素妈妈讨喜打趣的话,王老夫人笑瞪了她一眼:“你个老东西,这把年纪还打趣我。”

    林玉安也不禁笑了起来,不多时,各房的人都到齐了。

    王老夫人让丫鬟杏烟把绣娘做的装了艾叶菖蒲的香囊分发给所有人,人手一个,齐氏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如今正面色红润的坐在众舅母的最前面。

    她穿了件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裙,满头云鬓只插了一根玳瑁红宝石流苏簪,耳边坠着一对红宝石耳坠,似乎有些怕热,身旁桂妈妈正小心的为她摇扇子。

    王老夫人见状有些担忧:“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你可别一味为了贪凉伤了身子。”

    听到王老夫人言语关心的嘱咐,齐氏笑着回道:“母亲教诲得事,只是这扇子一歇下了,媳妇这心里就像是贴着热炕,实在是灼热。”

    闻言,王老夫人不禁有些讶异,怎么还有这样的事,她记得自己怀王家五兄妹,都不曾有这种情况。

    她心头微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的话,便转移了话题。

    王老夫人看着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百蝶穿花曳地长裙的王萱蓉,声音温和道:“近来你在静安先生那里都学了什么?”

    静安先生是京城有名饱读诗书的女先生,如今年岁四十九。

    京城里的名门世家的十分看中子女的教养学识,哪怕是女儿,也觉得多读一些书总是好的,所以请女先生教养闺阁女儿,是很多世家大族的选择。

    王家能够请来美名远扬的静安先生为王家女儿讲授诗书,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王家女儿十三岁以前,都会在静安先生那里学诗书,过了十三岁,则要安心在闺阁练女工。

    如今王家女儿里,就只有王萱蓉还在静安先生那里听课,见祖母问起,王萱蓉柔静的眸子微微一闪:“回祖屋,近日孙女读了一首诗。”

    王萱蓉下巴微微扬起作回忆状,口中缓缓念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王老夫人听得十分认真,闻声略微沉吟:“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样宠辱不惊,不随波逐流的傲气,实属难得,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王萱蓉谦卑得体的回道:“孙女笨拙,没有祖母看的明白,只觉得花中第一流的光芒太甚,还不如……”

    “蓉儿,不可胡言。”

    魏氏在一旁听着王萱蓉说话有些没有遮拦了,轻声提醒了王萱蓉一句。

    王萱蓉声音戛然而止,果然没有再说下去,王老夫人也没有较真的让王萱蓉把话说完,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林玉安心中却对三房这个表妹有些好奇,小小年纪,竟然就有了隐藏光芒的心思,可见是个机智聪慧的人,知道锋芒浑身反而不好,有时候韬光养晦反而才是最重要的。

    “安姐儿今日这打扮倒是清丽得体。”

    万万没有想到大舅母齐氏会突然出声夸赞她,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边屈身笑着道:“大舅母谬赞了。”

    见林玉安面上虽然笑着,可这笑意却有些不真实,齐氏想到王小娘,心道只怕是林玉安心里对她有芥蒂,便也没有再同她说话,气氛有些冷场。

    王老夫人也没有一直拘着他们,见气氛也不活络,便让人散了,却把齐氏身旁的桂妈妈留下来,说是有事要叮嘱她。

    待人都走了,王老夫人这才把桂妈妈叫到跟前,神色凝重的问道:“近日安宁都用些什么吃食?”

    桂妈妈略微沉思,仔细回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每日早晚进一碗

    燕窝粥,晌午也都是清淡的菜,除了有一道西湖醋鱼郡主格外喜欢,几乎每日都会吃半条鱼,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西湖醋鱼,王老夫人的眼睛微微发亮,突然抬头问桂妈妈:“那她都吃些什么果子?”

    桂妈妈毫不犹豫道:“大爷从宫中带回来的进贡的香橙,近来郡主尤其喜欢,每日里吃过饭里就会用一点。”

    王老夫人眉头微蹙,齐氏体热,想来和饮食脱不了关系,可是略微思索,觉得还是让太医过来看看才好,便作无事的样子把桂妈妈打发回去了。

    粗使下人们都忙着在各处墙角草丛洒石灰,闲蒲小声道:“姑娘,可要小心五毒,蛇啊,蜈蚣什么的特别多,最喜欢往少女的被窝里钻了。”

    林玉安听了不禁后背有些发凉,转头狠狠的瞪了闲蒲一眼,闲蒲眼中的狡黠意味更浓了,林玉安莞尔一笑:“今儿你没有粽子吃。”

    闲蒲立刻收了刚才一副捉弄林玉安的狡猾样子,一脸乖巧:“姑娘,婢子错了,你就饶了我嘛。”

    主仆俩说着话进了暖阁,前几日做了不少香囊,就是预备在端午节送给长辈还有几个姊妹,没想到王老夫人先送了,她也不好再拿出来,便让闲蒲收了放好。

    “不知今天有没有赛龙舟呢,南水庄年年这天都会放好多鸭子在河里,赛龙舟的可热闹了。”

    闲蒲语气中不加掩饰对南水庄的思念让林玉安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母亲如今在寂月庵如何了,想到王小娘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林玉安就觉得一口气闷闷的堵在胸口,十分难受。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母亲离开那里,她很想念她。

    总有一日,母亲的身份无人敢非议,谁也别想把母亲逼走。

    看着闲蒲正在收拾香囊,吩咐她拿十个装好,转身去了王老夫人那里。

    王老夫人正和素妈妈说着什么,见林玉安进来,便歇了话头对林玉安和蔼道:“安姐儿怎么了?”

    林玉安略微思索,有些犹豫的说:“我,我想给母亲送点东西过去,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刺痛了王老夫人的心,王老夫人面色一凝,笑意渐渐被伤感替代,有些混浊的眼睛里飘忽不定,似乎在回想什么。

    半晌,王老夫人轻声道:“嗯,也好,她一个人过端午也冷冷清清的,不若你带点东西亲自去一趟吧,她一定也很挂念你。”

    林玉安听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用力的点点头:“多谢外祖母!”

    王老夫人说着王小娘时,面上就会浮现出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疲态,摆了摆手:“你去准备吧,待会儿让何妈妈陪你去一趟吧,寂月庵在山上,一定要多注意,身上抹一点雄黄酒吧。”

    林玉安一一应是,低头回了暖阁,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面上带着几分纯真的笑意。

    闲蒲不解:“姑娘怎么这么开心?”

    “快收拾好东西,我们去看母亲。”林玉安也没有兜圈子,急促的催着闲蒲收拾东西。闲蒲一听,也高兴起来,忙道:“好,我,婢子这就收拾。”高兴得差点不知怎么说话了。

    寂月庵在京都外相国寺旁,离京都有十里地的路程,马车也要颠簸走一个多时辰才到。

    初夏的田野上,青绿色的稻田在微风下如同水面涟漪般轻轻飘荡,又如同读书的学子,摇头晃耳。

    姹紫嫣红的牵牛花也在初夏迎来了她的美丽,在路边上肆意灿烂的盛放着,让人不禁耳目一新,在这样的好天气,着实逗人喜爱。

    行到一处田庄外,煮粽子,箬竹叶清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

    何妈妈不禁开口道:“表姑娘可看见这田庄了?这是我们王家的田庄,这会儿应该在煮粽子,待会儿晌午就会给王家送去,每年老夫人都会给不少的赏钱,十三个庄子都会来送粽子,每年粽子吃不完都赏了我们这些下人了。”

    她面上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十分耀眼,马车轱辘响着,林玉安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京都的端午真是热闹。”

    一路上说着话,马车转入山路,柳暗花明,山花灿烂,这让林玉安见识了一个和南水庄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马车停了下来。

027 藏着哭

    山鸟脆鸣,野花夭夭盛放。

    山谷间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撩起林玉安额前碎发。何妈妈先行下了马车,在外面扶林玉安下马车。

    闲蒲手上挎着一个红漆描金木盒,跟在林玉安身后。

    从马车前绕过去便看见一个青石墩石墩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

    幽幽的松林在初夏的阳光下支起一面屏障似的存下几分阴凉。

    何妈妈替王老夫人给王小娘送过两次东西,她知道路该怎么走。

    何妈妈在前面带路,林玉安看着杂草丛生有些看不出痕迹的小路微微敛起裙袂,小心的注意着脚下。

    “不是说寂月庵在相国寺旁边吗?”

    听见闲蒲疑惑的声音,何妈妈解释道:“相国寺在这座山前面一点的地方,那里可要好找多了,也没有这么荒凉。”

    闲蒲听了释然,又安静下来。

    穿过凉爽的松林,便是一条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青砖小路,林玉安不禁疑惑,为何小路不顺着松林修到外面去,转而想到刚才走的路都是沙土,便打消了疑惑。

    沙路和青砖不相生,也不怪为何了,想着刚才走的路有些坚硬,应该是用石头压过的。

    闲蒲却把林玉安刚才的疑惑说了出来,低声抱怨:“好好的路却不修完,还不如不修。”

    林玉安把原因给她说了,闲蒲这才摸了摸脑袋,傻乎乎的对林玉安笑了笑。

    顺着青砖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一个院子,这算不上传统的那种院子,而是扩建了几次,新旧院子交杂的大院子,灰墙黛瓦,拱形的院门上一块石匾刻着“寂月庵”三个大字。

    走进院门。隐约听见扫帚摩擦的声音,何妈妈便伸手轻轻敲门,木门咚咚响了起来,里面有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谁?”

    语气中夹杂着警惕,林玉安心中思忖着恐怕平日里这里不怎么有人来吧,所以偶然听闻敲门声,反而十分讶异。

    何妈妈高声喊道:“我是京城王府的何妈妈,来过两次的。”

    她的话刚说完,便听见那脚步声往院门这边走来,门很快就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竹扫帚,何妈妈笑着向她点头:“原来是无悔师太,我是来看带发修行的王家小姐,不知方便否?”

    不过是客套的说辞,哪里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那无悔师太见都是女子,便侧身让几人进了门,却一言不发,转身又去扫地了,院子里已经很干净了,她却仍旧低头扫得十分认真。

    这让林玉安不解,却也没有多问。何妈妈已经迈步往前走了,林玉安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大多都是佛堂,大大小小的佛堂,倒是没有看见有多少尼姑,林玉安仔细算了算,一路走来也就碰见了三个尼姑,都是正真剃度出家,一身灰袍,看着十分清净的人。

    年纪最大的有五六十岁了,年轻的则约莫双十年华。

    难道红尘真的那么苦吗,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再惹红尘。林玉安当然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她年纪尚小,哪里又能体会人间疾苦。

    穿过大大小小的佛堂,便到了寂月庵尽头一处小院子前,院子上悬着一块扇形的木匾,只有一个斑驳的炭黑大字“绝”。

    何妈妈温声解释道:“五姑奶奶在寂月庵的法号是绝尘。”

    林玉安不知该说什么,心头被千思万绪包裹着,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何妈妈径直进了院子,陈旧的木门前传来有节奏的木鱼声,林玉安不知为何眼眶发酸,强忍着走进屋去,半掩着的木门似乎有千斤重,林玉安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的推开,一步步走了进去。

    仍旧是佛堂,有些昏暗的堂中,秋香色帐子下的佛龛前,蒲团上跪着一个正在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的女人。

    她的满头云鬓只用一根鱼头木簪固定着,虔诚的跪在那里,像是石化了一般,直到林玉安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那只敲木鱼的手才猝然悬在半空中。

    有些唐突,林玉安不敢上前,她心里有些害怕,说不出的害怕,这种感觉无迹可寻,却又实实在在的漫延在心头。

    最后还是王小娘先转身开口,言语中带着笑意:“你怎么来了?”

    林玉安对于她粉饰太平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就像她一言不发就去了寂月庵,一言不发就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甚至无力反驳。

    她没有回答王小娘,屋子里又是片刻的寂静,良久,林玉安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王小娘佯装笑意,拍了拍灰色衣袍上的灰,有些责怪的意味:“端午节你不在王家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似乎不是询问,而是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不许林玉安来这里,林玉安喉头涌动却不知说什么,想说的千言万语在闸门处戛然而止,她也故作无事的强颜笑道:“是外祖母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意思是说来这里不是她的本意,王小娘眼光微闪,定然的看着林玉安,片刻后神色恢复了自然:“嗯,你歇一会儿就快些回去吧,山里这节气里蛇虫毒蚁多,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到处乱跑了,在家里多读些书也是好的。”

    林玉安点头答应,王小娘又问起如今住在哪里,可是还在她外祖母屋里,林玉安点头应是。

    王小娘亲自从桌上端了一杯水给林玉安,“庵堂里什么也比不上王家,你将就喝口冷茶,快些回去吧。”

    匆匆说了几句话,王小娘便催着林玉安回去,林玉安几乎紧咬牙根才把心头酸楚消减了半分,什么也不说,接过茶喝了一口,点头站起身,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何妈妈见林玉安神色有异,放了东西,给王小娘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转身连忙追了上去。

    闲蒲有些呆愣,见状对着王小娘笑道:“我这就去追姑娘。”

    人都走了,王小娘撑着门框,低声叹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身影有些落寞。

    直到一口气走到马车旁,林玉安才冷静下来,她怎么突然间和母亲赌起气来,就这么走了,只怕以后再想见面就遥遥无期了。

    回去的马车上,林玉安精神不振的靠在车厢壁上,杏眸紧闭。

    闲蒲和何妈妈不知刚才在寂月庵时,王小娘和林玉安说了什么,才会让姑娘突然神色不虞的离开了寂月庵,两人低头敛眉也不多说一句话。

    已经没有来时的兴致勃勃,回去的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马车轱辘的声音,单调枯燥周而复始。

    回到王府,林玉安见了王老夫人,陪着随便说了几句话,便称身子疲乏回了暖阁。

    闲蒲守在门口,林玉安趴在床边,双目通红,有些气闷的捶了捶垫得厚厚的软榻,拉过青碧色海棠花大迎枕垫在脑袋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想事情,想着想着眼泪就簌簌落下。

    委屈,难过,心疼,憋闷,无奈,压抑……林玉安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巨石。

028惊蛇生变

    粽香阵阵,端午节这样的节日里,自然是要全家一起吃个饭的。

    晚上,林玉安去怡然居前厅,发现屋里竟然没有人,伺候的人也都是几个二三等的丫鬟,低眉顺目的站在那里,闲蒲上前问道:“素妈妈她们呢?”

    听着闲蒲的问话,林玉安心中赞许,她知道询问素妈妈,而不是直接问王老夫人的去向,可见也是有长进了。

    被问话的小丫鬟面色微红,连连摇头:“不知道,素妈妈并没有说,半个时辰前扶着老夫人出了怡然居。”

    闲蒲有些失望的回望着陆鸣凤,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帘子被撩开,杏烟敛着裙袂撩帘而入。

    见林玉安站在那里,便连忙走过来:“表姑娘醒了就好,老夫人说您若是醒了,就快去东府一趟。”

    杏烟口中微微喘着气,显然刚才跑得有些急了,还没有缓过气来。

    闻言,林玉安长眉微挑,外祖母让她去郡主府?这个时候外祖母不在,又是晚饭时分,看来郡主府定然是出了什么事,郡主府里齐氏是最重要的,那么十有八九就是齐氏出了什么事。

    不容她多想,杏烟又急急催促道:“小姐,快去吧,府里的姑娘都去了,只怕……”她欲言又止,说了半句又支吾着不说话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生了什么事,去了郡主府就知道了,郡主府就在王家对面,也出不了什么事,林玉安点头跟着杏烟走了。

    杏烟步履匆匆,林玉安走得有些吃力,闲蒲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此时郡主府璋池阁里一片慌乱,王老夫人拄着檀木拐杖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神色不安。

    坐在一旁乌木圈椅上的余氏见状,心有余悸的看着王老夫人,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您还是坐着吧,太医都已经来了,想必郡主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若是把自个儿累着了,倒是我们的过失了。”

    魏氏闻言也点头,她没有再坐着,而是从余氏下首站起身,走到王老夫人身旁搀着她:“母亲,您就听一句劝吧,大嫂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定能逢凶化吉,不会有什么事的。”

    闻言,王老夫人微微动摇,眼神柔软下来,点了点头,由着魏氏把她扶到八仙拜寿紫檀高杌子旁坐下。

    魏氏又忙亲自给王老夫人斟了一杯热茶,恭敬的端到她身前:“母亲,喝杯热茶,缓缓心神,我们安心等着就好。”

    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神色,对魏氏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冷冷扫过余氏。魏氏抿唇一笑,回到椅子上坐下。

    素妈妈早被遣去内室打听消息,这时候也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老夫人不必担心了,郡主已经没事儿了。”

    闻言,王老夫人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抓着素妈妈的手道:“可是桂妈妈说,都见红了。”

    她面色惊疑不定,还带着急切忧心后的魂不守舍。

    素妈妈回握着王老夫人的手,她知道老夫人这辈子就对大儿子王忠国还放心不下,王忠国多年无子,如今总算听到齐氏有孕,又惊闻她见红,自然是忧心忡忡。

    “老夫人还信不过黄太医吗?”

    素妈妈的一句反问,倒是稳住了王老夫人激动难安的心,对啊,黄太医可是专门看后宫贵人们的妇科之症的,他一把脉就知道几斤几两,他既然说没事了,想必也是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了就好,没事儿了就好。”王老夫人说着突然打了一个机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渐渐凝重:“东西两府都派人仔仔细细的搜一搜,若是还有蛇,都一律给我装在麻袋里,抓住一条的,来我这里领赏!”

    下人们噤若寒蝉,今天出了这样的纰漏,竟然让郡主床榻之侧见了蛇,还险些把郡主吓出了个好歹,他们自然是难辞其咎,只好低头不语盼着老夫人的怒火能消减一些。

    因为是内院,家丁不好出入,素妈妈自告奋勇的带着一众仆妇在郡主府上下搜罗起来,火把扫过各处角落,在郡主府花厅里的角落又找到了一条黑蛇,这让王老夫人的面色越发沉了。

    突然发现沉香不在,她这才想起自己让沉香去请安姐儿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还迟迟不归,心里恼怒她办事不利,又觉得是安姐儿态度散漫。

    林玉安此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在前面提着八角琉璃灯引路的杏烟转头看了林玉安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这让敏感的林玉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这才发现,杏烟带着她在郡主府里东窜西绕。

    她是来过一次郡主府的,隐约记得当时并没有走这么久,今日却有些反常,看向杏烟的目光就带着几分探究。

    杏烟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够深得外祖母的青睐,可见是个机灵聪慧的,今日却故意这番作为,这是意欲何为?

    林玉安不动声色跟在杏烟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躬着身子喘气,“杏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我,我有些喘不上气了……”

    杏烟转头看着一脸懵懂的林玉安,翘着嘴角笑道:“表姑娘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林玉安心中微定,脚下微微慢了些,对闲蒲低声耳语道:“只怕来者不善,待会儿小心行事。”

    闲蒲心中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林玉安有忙快步跟了上去。

    杏烟果然没有再绕路,不多时就到了璋池阁外。

    而此时的王老夫人正语气不耐的对王萱柔道:“你亲自去看看你表妹,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王萱柔站起身刚要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表姑娘来了。”

    已经入夜了,靛青白云纹滚边的帘子掀起来,一身素净的林玉安微微低头走了进来。

    王老夫人看着她,心头怒气已经消了些许,可是还是觉得生气,自己担心她在屋里不安生,她急急叫了她来郡主府,没想到却这么难请。

    “你们这是去百珍楼吃了晚饭才过来的?”

    王老夫人不怒而威,语气淡淡的。

    林玉安什么也没有说,上前行了礼,这才道:“外祖母,玉安来迟了,许是杏烟姐姐没有逛过郡主府的景色,所以想让玉安陪她走走,这才迟了,外祖母息怒。”

    林玉安语气平静温和,谦逊有礼,这让王老夫人目光稍微柔和了些许,目光却落在一旁站着的杏烟身上,杏烟没有想到林玉安会这样说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安姐儿说的可是真的?”

    王老夫人声音低沉,已然有了几分怒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6984/ 第一时间欣赏庶女嫡宫最新章节! 作者:寒浦所写的《庶女嫡宫》为转载作品,庶女嫡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庶女嫡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庶女嫡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庶女嫡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庶女嫡宫介绍:
推荐新书《佞妾》,感谢支持!
Ps:因开新书,本书十一月恢复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寄人篱下的日子在他的手心中,开出了一朵花,灼灼其华,我是你的眉间心上。
长街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青石板路旁的水洼里,雨珠落下溅起水花,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林府门口白灯摇晃,命运的齿轮转动着。
谢你衣襟带花,敛我半世风霜。林玉安嘴角带笑,凤冠霞帔,一步步走向他。庶女嫡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女嫡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女嫡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