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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嫡宫全文阅读

作者:寒浦     庶女嫡宫txt下载     庶女嫡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29 应变

    屋子里顿时针落可闻,没有人敢出声。

    杏烟伺候了王老夫人少说也有五年了,老夫人的脾气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若是出口狡辩,还不如老实认错,这样还可能得一个从宽处置。

    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杏烟更加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声道:“老夫人,婢子知错了,婢子是想着表姑娘没有在郡主府逛过,便绕了一些路,让她多看看郡主府的景致,婢子知错了。”

    王老夫人却并没有如杏烟心里笃定的那样心软下来,反而面色更加难看了,低着头都能感觉到老夫人鹰目般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心头发颤。

    谁知王老夫人却突然泄气般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林玉安,并没有处置杏烟。

    林玉安心中不解,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王老夫人的用意。

    她笑着过去挽着王老夫人的手,清秀如新月的长眉微弯,杏眼如同江南小桥般透着几分暖柔柔的笑意:“外祖母,您急急的找我们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玉安余光瞥见余氏魏氏身后站着几个女孩,正是王家几房的姑娘。

    王萱蕊冷不丁的低哼了一声,神色不满的睨了林玉安一眼,这没头没脑的作态让林玉安啼笑皆非,她何时得罪了这位二房得宠的二小姐了。

    王萱柔站在余氏身后,斜眼瞪了王萱蕊一眼,示意她不要横生枝节。

    林玉安没有管她,继续侧耳等着王老夫人回话。

    王老夫人又坐了回去,林玉安忙给她续了热茶,待王老夫人喝了一口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今日端午,你大舅母内室里竟然进了蛇,我原想着你们在家里也怕有什么纰漏,所以让人把你们都聚在一起,等丫鬟婆子仔细的检查了再回去。”

    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神色怏怏的:“你大舅母受了惊吓摔倒了,太医来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总算也安稳下来了。”

    林玉安做了个福礼,声音柔和道:“让外祖母担心了,不过我们饿着倒也无所谓,您如今却不是能挨饿的年纪了,还是吃些东西垫垫吧。”

    见外孙女出言关心,惦记着自己的身体安康,王老夫人由衷的笑了笑,素妈妈这时候也上来道:“老夫人,既然大夫人那里已经稳定了,咱们就让大夫人安静的休养吧。”

    王老夫人点头,主持中馈的余氏这才开口道:“母亲,儿媳已经让庄妈妈去吩咐厨房做了细软下口的吃食,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扶您回去进些东西吧。”

    难得见余氏也这样贴心,王老夫人并没有去较真她是否出自真心,欣然应允了。

    林玉安跟在后面,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回西府去了。可是林玉安的目光却不由的落在王萱蕊身上,这个比她大一岁的姑娘为何对她总是有种莫名的敌意呢?

    她来京城才多少日子,从前跟着王小娘在南水庄,从未没有见过王家人,更别说是和王萱蕊有什么交集了,她为何会讨厌自己,这件事还是要好好留意一下。

    端午节虚惊一场之后,林玉安便安静的待在自己屋里,只偶尔在天色晴好的时候会去花园里走走,日子倒是清闲又缱绻。

    转眼间到了王萱柔议亲的时候,平静的日子在七月仲夏之时被打破了。

    说起来王萱柔在三月就已经行了及笄礼,京城里也不乏多留闺女几年再出嫁的人家,只是说亲却是每一个待出阁女儿不可忽略的人生大事。

    如今的王家在京城里如日中天,权势火热,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住在怡然居王老夫人暖阁里的林玉安短短三天里就听说了不少京城中一流贵妇们的来访。

    若是平日里,京城名流圈子里的贵妇人们互相走动倒是寻常事儿,可是在王萱柔议亲的档口上,各家主事的大娘子带着也该说亲的儿子来府上,美名其曰是让儿子多多请教二舅王忠德一些学识上的问题,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日和风煦煦,七月的清晨,阳光还不是那样灼人,林玉安晨起吃过早饭,对王老夫人请了安就出来散步消食。

    王家的花园里有个太液池,不知王忠国从何处寻来许多形状怪异的巨石,十分讲究意境的堆砌在湖边,看着倒真是有几分山清水秀的意味。

    湖边五步就是一颗杨柳,闲柳拂水,别有一番韵味。

    初升的日头斜斜的挂在枝头,林玉安和闲蒲主仆俩一前一后的信步闲庭走着,却听见巨石丛里有声音传来。

    林玉安顿时疑惑的竖起耳朵听,隐约有女子的哭泣声,她不禁好奇,大清早的,是谁在这里哭?

    她好奇的往巨石丛走去,一部分巨石浸在水中,林玉安敛着裙角悄悄的踩上有遮掩的大石,只微微伸了半张脸窥伺着石洞里的光景。

    只见一个穿着藕粉色折枝花上衣,鹅黄色蝙蝠流云纹马面裙的少女嘤嘤哭泣,这人还有些眼熟。

    就在林玉安寻思着是谁的时候,突然听见另一道声音:“你且别伤心,她是嫡出,你自然是要受些委屈的,多点忍耐,将来你嫁了我,就不会……”

    话未听全,林玉安心头“嘭嘭嘭”的狂跳起来,嫡出,嫁人……这些敏感的字眼在她脑中盘旋,林玉安心里就浮现出王萱蕊的身影来。

    她隐约记得今日请安,她穿的好像就是这身衣服,可是她怎么又会在这里……私会男子。

    这可是闺阁女子的大忌,若是这种事被流传出去,那王萱蕊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又担心被人发现,林玉安拉着闲蒲匆匆的往花园外走去,闲蒲见林玉安神色慌张,也没有多问,只是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却瞥见一个女子匆匆的往巨石丛跑去。

    直到出了花园,闲蒲这才疑惑不解的问道:“姑娘怎么了,那不过是二小姐的丫鬟盈梦而已,你怕她吗?”

    林玉安气闷的戳了戳闲蒲的额头:“憨丫头,以后这事儿不许再提,切记!”

    见林玉安神色严肃庄重,不似开玩笑,闲蒲立刻也郑重的点了点头。

    林玉安和闲蒲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信她的,只是想到刚才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节外生枝,所以也没有和闲蒲解释。

    她拉着闲蒲,又恢复了从容,寻思着往怡然居去。

030 相看

    怡然居里,几个气度不凡,着装打扮都十分讲究的中年妇人坐在乌木圈椅上,王老夫人坐在高堂乌木梅花圈椅上,一旁还有位年迈却透着富贵慈和的老夫人。

    锦缎珠翠中,王老夫人看着林玉安慈祥的笑着,还没有等林玉安出声,已经先开口问道:“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从王老夫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可以看出来,她今日心情不错。林玉安浅浅笑着,摇头道:“外祖母,没有怎么,只是在外面随意逛了逛就回来了。”

    “嗯,那就好。”说着又转头把林玉安推到众人眼前,几个珠钗翠环的贵妇人们笑意盈盈。

    王老夫人一一指了人让林玉安见礼:“这位是东平伯夫人,这是镇北侯夫人,这是英国公夫人,这位就是你韩祖母。”

    林玉安都一一行礼,说到最后一位的时候,王老夫人明显语气一柔,目光越发温和起来。

    林玉安立刻落落大方的喊了一声:“韩祖母健安!”

    韩老夫人脸上褶子笑作一团,拉着林玉安的手,连声叫好,又扭头对王老夫人道:“这姑娘和你少时真是像,出落得清水芙蓉般好看,真是个好姑娘。”

    闻言,王老夫人面上笑意也越发深,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林玉安,林玉安不禁有些如芒在刺般的浑身不舒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种异样的反感压下心头,扬起桃枝般灼灼动人的笑颜,几人不禁多看了两眼。

    韩老夫人取下手中戴着的一串圆润莹亮成色上好的碧玺香珠手串套在林玉安手腕间。

    长者赐不能辞,林玉安笑着道谢,坦然的接受了。韩老夫人眼神中欣赏的神色不加掩饰,笑得十分欢畅。

    “我家邵哥儿也这样懂事知礼就好了!”

    王老夫人便又笑着夸了韩老夫人的嫡长孙韩文邵几句。

    下首的几个贵妇人知道了这是王老夫人最喜爱的五姑奶奶的女儿,便想到了当初在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王家嫡出五姑娘给人做了妾氏,看上了个穷书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初王家五姑娘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相貌出众,品行端优的大家闺秀,这么一来,倒是让京城人尽皆知五姑娘为妾。

    这样看起来,这位表姑娘也就是庶出了?东平伯夫人面上讪讪的,镇北侯夫人则敛容喝茶,英国公夫人面色不变,依旧端庄地笑着,姿态优雅。

    王老夫人想到几位夫人的来意,便对林玉安道:“你先回房去吧。”

    林玉安心中明白,点头行礼,规行矩步的离开。林玉安刚往后面正室去,就听见身后丫鬟高声禀道:“二夫人到了。”

    她有片刻愕然,很快就释然。余氏来了也不奇怪,毕竟这些夫人不就是来相看王萱柔的吗,再说余氏身为王家执掌中馈的主家夫人,出来招待客人也合情合理。

    回到屋子里,闲蒲关了门,林玉安心中还想着王萱蕊,她招手让闲蒲走近,低声问道:“我们没有被王萱蕊的丫鬟看见吧?”

    闲蒲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我见她埋头往巨石那边跑去,有点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林玉安又叮嘱了闲蒲几句,今日她们去过花园的事切不可外传。

    坐在临窗的小杌子上,林玉安心思有些低沉,她总有种浮萍无着落的感觉,目光落在窗外开得正恣意张扬的桃粉色的凤仙花,七月了。

    她神色顿时夹杂了几分失落,来到京都已经两个多月了,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王家里,她不过是个失了庇护的藤萝,借着王老夫人这颗大树以避风雨。

    可是王老夫人真的能够庇佑她一辈子吗?林玉安不禁自嘲,她不由想到母亲。

    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可是外祖母还是让她去了寂月庵,可见在别人看来的那种不得了的疼爱,有时候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王老夫人终究是王家的一家之长,倘若有天有什么事和家族利益冲撞在一起,王老夫人也一定会以王家的家族利益为先。

    她似乎恍然明白自己为何对王老夫人喜欢不起来的原因了,因为王老夫人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利益。这让她意识到危机,一种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坠落深渊的危机感。

    想到当初进府的时候,王老夫人就说要把闲云阁给她住,时间都过去了两个月了,王老夫人那里却没有再提起过。

    随着天气灼热起来,住在怡然居已经不方便了,而且有些事,在王老夫人眼皮下终究不好去办。

    正寻思着何时想办法给王老夫人提一下,就看见闲蒲抱着一篮子红艳艳的凤仙花进来,她笑嘻嘻的把篮子放在临窗炕桌上:“姑娘,凤仙花开的太好了,我给你摘了些来涂指甲,可好看了!”

    林玉安听着有趣,就任由闲蒲在手上折腾,自己心里想着事儿。

    从南水庄回来,林玉安就明白了,银子这种东西十分重要,当初为了银子,方大娘子还想设计陷害王小娘,王小娘自己有不少体己银子,所以在林府才没有多受方大娘子的闲气。

    说起嫁妆,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次母亲回来,把当年抬去林家的银子悉数抬了回来,按照规矩,母亲的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她没有兄弟,这些以后就都是她的。

    只是母亲一直没有提过嫁妆的事,而且她也还没有嫁人,嫁妆一时半会拿不到手上,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弄些银子实在。

    她想起三舅舅王忠君,他是个商人,王家如今的荣耀辉煌离不开三舅舅的财力支持,他的商铺遍布大周,可谓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富豪。

    两个舅舅在朝为官,一个舅舅在外经营生意,两个舅舅们要应酬就少不了银子,三舅舅在外奔波生意,难免要和朝廷打交道,互帮互衬,加上宫里还有个做云妃娘娘的王家大姑奶奶,所以王家如今蒸蒸日上。

    这让林玉安心中不禁一动,忙叫了闲蒲进来伺候梳洗,重新换了件衣裳,着了一件杏白色绣花绫裙,满头青丝简单的绾了一个髻,用一根虫草绞丝白玉簪固定好,带了一对白玉水滴耳坠,和闲蒲一起去了西跨院。

031 殷小娘

    西跨院是王忠君一家的住处,不大的院子却处处雕梁画栋,讲究十分。

    西跨院就是一座三进宅院,碧柳堆烟处露出些许飞檐朱甍,藏在花浓淡绿中的花径两旁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夏日炎炎行走其间倒也不会觉得热。

    林玉安身后跟着豆绿色夏衫的闲蒲,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却在转角处和一袭烟紫色团花锦绣罗裙的美妇人迎面相遇。

    似笑非笑碧波眸,娇小挺立琼鼻,如新月斜飞入鬓的长眉,不点而朱温柔唇,凝白脂玉般的肌肤吹弹可破,满头云鬓上斜斜的插了一根翡翠绕珠流苏簪,形态风流,身姿娇柔,惹得东风不敢急。

    这个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的美妇人,让林玉安心中暗暗惊艳,便听见那美妇人笑盈盈的对她点头道:“表姑娘!”

    林玉安闻声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喊了一声:“殷小娘。”

    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疑惑不敢确认的意思,殷小娘又笑着点了点头,惹得流苏簪轻灵作响,真是让人错不开眼。

    见了她,林玉安才明白为什么王家丫鬟都说二房的这个殷小娘厉害了。

    按理说殷小娘是妾,见了府里的哥儿姐儿应该行主仆礼,只是殷小娘在二房身份有些不一般。

    她深得王忠德的欢心,在二房也是十分得脸的人,几乎盖过余氏的风头。余氏的姿色也算上乘,只是身态稍微胖了些许。

    家境殷实,在贵妇流里也姿色上乘的余氏竟然会被一个妾氏压制,她原还不明白,如今见了殷小娘,这才恍然大悟。

    这般仙人似的风姿,娇柔中自成一股媚意,让人不由心尖一软,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难怪能把二舅舅收作裙下之臣,还对她服服帖帖。

    殷小娘看着林玉安,兰气轻吐,眉眼温和的开口道:“安姐儿是来寻薇姐儿和蓉姐儿的吧?她俩都在倚翠亭玩耍。”

    见殷小娘热切善意的给她指路,林玉安也不疏不近的道了谢,两人这才错身别过。

    可林玉安心里却不禁浮起疑惑,殷小娘来西跨院做什么?三舅母魏氏出身名门,应该不会自降身价和妾氏来往吧。三房也只有同为妾氏的宋小娘能和殷小娘能说说话。

    沿着通往西跨院的鹅卵石小路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一座依稀掩映在翠柳绿荫中碧瓦朱甍的八角凉亭,略走近些,就看见梁柱间挂着的斑竹帘,隐约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林玉安心中愕然,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王萱薇姐妹竟也有这样恣意欢快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出,林玉安又不禁笑着摇头,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怎么能够因为别人不爱说笑,就觉得人家偶尔说笑很稀奇。

    她姿态从容的走过去,倚翠亭外守着两个青衣丫鬟,十五六岁的样子,都花一般鲜活动人。

    她们是王萱薇姐妹俩的近身丫鬟,自然是见过林玉安的,当下便对林玉安行礼。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往外看来,亭子里有四个人,王萱薇和王萱蓉姐妹俩身后各有一个同样绿色衣裳的婢女服侍。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淡去,看起来刚才正相谈甚欢,乍然见了林玉安,一时有些羞涩,正了正面色。

    王萱薇和林玉安同岁,林玉安略小一些,王萱蓉比她俩小一岁,王萱薇比妹妹王萱蓉看起来沉静娴柔些许,在几息怔愣后连忙微笑着轻声叫林玉安过去坐。

    她本就有意和王萱薇姐妹交好,当下便欣然点头过去了。

    拾阶而上走到亭子里,凉亭中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瓜子果脯,还有两碟子精致的点心,靠近王萱蓉一侧的桌沿放着一个沉香木雕花镂空盒子。

    王萱薇友好的靠近林玉安,温声笑道:“安妹妹你来得正好,大姑奶奶刚刚差遣了人从宫里送来了几朵宫里样式时兴的绢花,你也挑两支去吧!”

    林玉安顺着王萱薇的目光看向那个沉香木盒子,镂空的花纹中隐约可见几支色彩温柔的绢纱珠花,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听见王萱薇的话,王萱蓉便揭开盖子,把盒子向林玉安的方向推了推,盒子里一支是颜色淡雅素净的浅紫色,一支是看起来活泼的浅碧色。

    两支宫花,她若是拿走一支,王萱薇姐妹其中一个就没有了,林玉安心中明了,却笑道:“薇儿姐姐,我如今还在孝中,哪里能戴这些东西,还是薇儿姐姐和蓉儿妹妹戴合适。”

    她语气亲近自然,如同在和嫡亲姐妹说话般,没有刻意的亲近或者疏远,这让王萱薇心生好感,却也没有继续劝林玉安,几人很快把绢花的事抛到脑后,谈论起京城里的一些趣事儿。

    林玉安想到王家的大姑奶奶,如今宫里身份尊贵的云妃娘娘,心中不由微沉。

    大姨王庭芳和母亲王庭珍是同胞的嫡亲姐妹,不过大姨是王家的嫡长女,自幼在老祖宗膝下长大,老祖宗耄耋高寿,驾鹤西去,她也嫁入皇室,如今身份显赫,却甚少听母亲提起过她。

    在京城住了两个多月,林玉安也有耳闻,云妃膝下有一女一子,分别是昭华公主和十一皇子。

    听说两年前元皇后病逝,如今中宫无主,执掌凤印的是太后,后宫中除了太后,就是云妃和柔妃两人位分高了。

    柔妃是镇国将军薛家的嫡长女,和王家在京城平分秋色,势均力敌。柔妃父亲在边疆镇守,柔妃也深得皇上喜爱,大姨云妃膝下儿女双全,也是福泽恩厚之人。

    京城贵族圈子里,总不乏有些议论流传出来,说是继后可能就是云妃和柔妃其中一个。

    因此王家和薛家现在都是站在风尖浪口上,不过好在两家一文一武,倒是没有多大的争斗,目前为止还相安无事。

    想到云妃送了东西给三舅舅的女儿们,那么一定也不会少了二房的,大房的没有儿女,如今齐氏怀有身孕,想来宫里也有不少赏赐。

    果不其然,在西跨院和王萱薇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又拜见了魏氏之后,回到怡然居时,就见素妈妈笑嘻嘻的让她去外祖母王老夫人那里。

    王老夫人正坐在铺着金钱蟒软垫的临窗大炕上,身上穿了件靛青色团花回字纹的杭绸夏衫,屋里的杏烟伺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柄湖蓝色素娟双面绣荷花映日的六角团扇,轻轻的扇动着。

    林玉安低眉敛目的走过去给王老夫人行礼,王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过去坐,指了指炕桌上的几个精致的盒子,其中一个和刚才在西跨院看见的那个盒子十分相似。

    她心中了然,就听见王老夫人笑呵呵的对她说:“你大姨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从未见过你,就还多送了一份礼给你,这些是几房姑娘得了的绢花。”

    沉香木盒子旁还有一个紫檀木云纹盒,看盒子都名贵不菲,只怕里面的东西更是不凡吧。

    林玉安便笑道:“还要多谢大姨的好意,只是可惜从未见过。”

    王老夫人摆手表示无妨,让闲蒲过来拿了东西退出去,看样子是要和她说体己话。

032 二房内宅

    有微风拂面而过,窗外鸟雀声阵阵传来,林玉安双手交放在身前,低垂眼睑站在一旁。

    王老夫人就端起紫砂茶杯,清脆的撞瓷声叮铃作响,她呷了一口茶,让茶气润泽氤氲在脸上,舒服的吸了一口气。

    “嗯,你到京都已经有两个月了,也不常出门走动,再过些日子是荣国公的寿辰,到时候你就跟着你二舅母一同去吧,也可以认一认京城里的世家姑娘们,若是能得个手帕之交,在闺中也不至于寂寞。”

    林玉安听了就起身对王老夫人道谢,她中规中矩有些疏远的样子让王老夫人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外祖母,我想……”

    她面露迟疑,看着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抿了一口,似乎在等林玉安组织好语言再说。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她再开口。

    王老夫人是在后院里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哪里看不出林玉安的那点小心思,当下也不戳破,却话语一转:“如今天气渐热,你住在暖阁也不方便,明儿就搬去闲云阁吧。”

    听见王老夫人这话,林玉安心里欢喜又怅然,欢喜是因为如了自己的意,怅然是因为她看出外祖母对她的那种失望。

    这让她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片刻,就行礼退下去了。

    素妈妈见林玉安去了后面的暖阁,这才走进王老夫人的寝屋,看见王老夫人面色落寞的垂眸喝茶,窗外的几缸睡莲静静的躺在水面上,安静的像是一幅画,让素妈妈不禁心疼起王老夫人。

    她走过去,在临窗大炕旁边站定,伸手替王老夫人捏肩,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响起:“老夫人,您闲来无事,何不去大相国寺烧香礼佛,山里凉爽许多,住上两日再回来也不错啊。”

    王老夫人回首看着素妈妈,微不可察的又叹了口气,她看得出素妈妈是为了宽慰她,并没有继续说这个,摆了摆手道:“杏烟近来就别在我跟前伺候了,我见那个叫娟儿的小丫鬟是个机灵的。”

    娟儿是怡然居的三等丫鬟,素妈妈听见老夫人要提了她在跟前伺候,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得了什么福惠,竟然能得老夫人青眼。

    不过素妈妈还是温声应是,心道杏烟实在不知深浅了些,老夫人心里最疼的还是五姑奶奶,她用些小伎俩就想弄表姑娘,这不是惹老夫人不悦吗?

    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王萱柔的亲事上去了。王老夫人说起英国公家的世子,永昌伯家的嫡次子,还有薛家的五哥儿,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薛家有意结亲,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没有势如水火,可是也不在一个阵营的薛家会来求娶王萱柔。

    不过他们家应该是不会被考虑的,就单单只因为女儿云妃和薛家女儿柔妃之间的剑拔弩张,两家不成仇人就该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会成为亲家。

    王老夫人却没有在这件事上面多想,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如何,还是要王忠德夫妇做决定,并且是要给她过目了才能作数。

    素妈妈到底是跟了王老夫人半辈子的老人了,看着老夫人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听见有人高声喊:“老夫人!不好了!”

    素妈妈立刻沉了脸走出去,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个青衣丫鬟面色慌张的跑过来,这不是二房殷小娘身旁服侍的回春吗?

    “嚷什么嚷,不知道老夫人最受不得闹了吗?谁教你的规矩!”

    那丫头当头就受了素妈妈一遭呵斥,也顾不得想别的,上前就拉着素妈妈不放,一旁守着的丫鬟就要来拉开她。

    回春朝屋里哭喊道:“老夫人快去瞧瞧殷小娘吧,大娘子说要打死她,现在还闹着呢!”

    素妈妈闻言眉头不禁皱起,神色不悦的扫了回春一眼,不就是个小娘,成日里使那起子狐媚的手段,在主君面前得了眼,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素妈妈面色不虞,立刻就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冷哼一声:“你们家小娘有点事也值得闹到老夫人这里来?”她说着对一旁拉着回春的仆妇使了一个眼色,“把她拉下去。”

    仆妇得了授意,立刻拖着回春就要往外走,回春用力挣扎着,哪里挣得开,想着她若是不能把老夫人请过去,主母余氏只怕要趁机狠狠整治小娘。

    她立刻大声喊道:“老夫人,小娘有喜了,她受苦不要紧,可是二爷的子嗣珍贵,受不得苦啊!”

    这下不仅素妈妈满面讶异,就连里面坐着,把外面一切动静都听在耳中的老夫人也坐不住了。

    很快,靛青色的帘子撩开,素妈妈连忙上去扶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神色微动,沉声问道:“殷小娘真的有孕了?”

    抓住回春的仆妇见状,便把她放开,回春这才回话道:“婢子不敢欺瞒,是两天前郎中来诊脉才知道的。”

    这可是殷小娘的底牌,不到必要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拿出来说的,回春原本还忐忑不安,现在见了王老夫人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压对了宝。

    王老夫人看了素妈妈一眼,素妈妈心领神会,转头对回春道:“你先回去,拦着你家大娘子,老夫人这就过去。”

    回春顿时喜上眉梢,破涕为笑,转头往外跑了。

    余氏虽然算不上精明,可是在管家上却颇有手段。今日她来敢来动殷小娘,就是趁着王忠德不在府里,王家除了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府里下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吃饭,殷小娘虽然在主君面前得眼,可是执掌中馈的还是余氏,所以回春前脚出了东跨院,后脚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去报了余氏。

    这边王老夫人刚进了东跨院,又有人去传了话。所以王老夫人到殷小娘住的暮雪院时,并没有看见像回春口中那样混乱的场面。

    暮雪院里,余氏坐在檐下,殷小娘低眉垂首的站在院子里哀戚的抹着眼泪,一旁的王萱蕊愤愤不平的瞪着余氏。

    余氏身旁的钱妈妈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过来,余氏一双用凤仙花染得艳红的指甲衬得她十指更加纤细白皙,她姿态优雅的接过茶,悠闲的荡了荡盖子,拂开上面的茶叶,不禁嫌弃的说了声:“这茶也太差了些,主君给你的好茶你又送去了娘家吧!”

    殷小娘红着眼睛似乎想要争辩两句,却欲言又止,垂头落泪。

    这时候院子外面守着的仆妇高声道:“老夫人到!”

033 腌臜事儿

    听见声音的余氏面色淡淡的望向门口,就看见王老夫人由素妈妈扶着,跨过门槛往院子里来。

    她立刻起身,从容不迫恭敬的向王老夫人行礼,娇嗔的笑道:“母亲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看着她这副笑容,王老夫人哪里还不明白,并不理会余氏,转头对素妈妈道:“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闻言,余氏的面色闪过一抹惊诧,却转眸便恢复了常态,笑容温和道:“母亲请郎中做什么?”

    虽姿态依旧恭敬得体,可眸子里却有几分耐不住的惊疑。

    王老夫人嗤鼻轻哼一声,经历太多世事而有些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神色,依旧不理余氏。

    余氏哪里看不出来,老夫人这是恼了她,可是她明面上也没有做出什么错事儿,怎么就得罪了这位老祖宗了。

    她见状便不再开口,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松动的赤金挂珠长簪,掩饰面上的尴尬,静静的站在一旁。

    殷小娘低着头飞快的睃了一眼王老夫人,又瞧见一旁的回春对她笑,心中大定,面上却更加哀戚恸哭,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又立刻伸手捂住嘴,似乎不愿意惊扰冲撞了老夫人。

    哭红了的美眸,微红的鼻尖,睫毛上还挂着的泪珠,如玉的面庞上泛着水光的泪痕,那样子不禁让人心疼。倘若是王二爷在,只怕立刻就忍不住要为她主持公道了。

    可王老夫人是什么人?那是在后院了活成了精的人,不是谁落两滴眼泪就能让她生怜悯之心的,她冷眼看着院子里的母女俩,神色漠然。

    王萱蕊如今已经十四岁,明年就要及笄,身段高挑肥瘦得宜,一张桃心脸配着和殷小娘如出一辙的春水杏眸,真是楚楚动人。

    她抱着殷小娘,低声安慰着,目光却不经意似的瞟着老夫人的表情,见小娘哭成这样,老夫人也无动于衷,便低声的在殷小娘耳边道:“行了。”

    果然,殷小娘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反过来安慰王萱蕊:“蕊姐儿,是小娘拖累你了,连带着你也不得大娘子的欢心,不过还好,家里还是老夫人做主,老夫人不会不管你的。”

    这话一出口,余氏的脸色就变得铁青,对着殷小娘愤懑的嚷道:“你少在这里编排我……”

    她还要说,却被身旁的钱妈妈急急的拽了拽衣角,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目光却犹不解恨的狠狠的瞪了殷小娘一眼。

    殷小娘无辜的朝着她眨了眨眼,气得她更是仿佛在心口塞了团棉花,只觉得心窝子气得疼。

    老夫人并没有管她们如何闹,殷小娘偷偷央着二儿子在给柔姐儿相看的人里面给蕊姐儿挑个好的留着,这事儿瞒得过别人,哪里能瞒得过她,她心里本就鄙夷殷小娘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并不理她。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跟着素妈妈走了进来,王老夫人满意的对素妈妈点了点头,这位是妙手医馆的许郎中,是位极其有脾气的人,性子很犟,可医术了得。

    素妈妈圆满完成了任务,退到了王老夫人身旁。

    “殷小娘!”

    老夫人沉声对低头不语的殷小娘喊道,殷小娘抬头茫然的看着面色凝重的老夫人,声音支吾的应了一声。

    “蕊姐儿,扶你小娘过来坐,郎中来帮她诊脉。”

    王萱蕊看不懂王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小娘好好的,请郎中做什么,心思一转,想到会不会是祖母看不惯小娘,想要请郎中把脉,随便说一个病症,好把小娘打发出王家,心里顿时骇然,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可殷小娘心里是一清二楚的,自己走了过去,笑容谦卑的道:“妾身自己过来,哪里能让小姐扶。”

    王老夫人对殷小娘知道自己身份地位的行为很满意,面上也少了几分不悦,多了两分柔和的神色。

    早有丫鬟端了锦杌过来,就放在王老夫人右手边,殷小娘微微的把小杌子往檐外挪了挪,坐在王老夫人下首处。

    许郎中拿了一块干净的锦帛搭在殷小娘的脉间,几息的功夫就收了手,神色淡然的样子让王老夫人心头不禁高高悬起。

    不过他却开口道:“这位夫人是有喜了,已足了三个月。”

    短短一句话,让一旁的余氏顿时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的。她目光带着不解和那种被欺骗了之后的愤怒几乎要把殷小娘盯穿似的,殷小娘怀孕已经有三个月了,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她这期间还留了主君隔三差五歇在她屋里,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这件事竟然不声不响的瞒了过去,余氏目光阴霾的扫过站在檐下的回春,回春感觉到余氏的目光,心里立时就打了了寒颤,头埋得更低了。

    余氏再傻也知道自己着了殷小娘的道了,顿时悔恨为何不守紧了暮雪院,竟然让回春那小蹄子出去报了信,又郁闷自己刚才怎么不直接把殷小娘打一顿,最好把肚子里的孩子流了。

    可是她心里悔恨交加的时候,王老夫人已经笑意盈盈的让人给许郎中赏了一个上等的封红,许郎中也颇给老夫人面子,笑着收下了,素妈妈亲自送了他出了二门才回来。

    王萱蕊得知小娘有喜了,祖母也并不是要害小娘,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大娘子余氏一副难看的神色,不由扬唇而笑。

    她跑到王老夫人跟前说着讨喜话,王老夫人心情愉悦,便夸赞道:“蕊姐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余氏闷闷的回了主院,王忠德如今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下了衙回来,听说殷小娘有喜了,径直欢喜的跑去了暮雪院,余氏听了气的更是捶胸顿足,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沫来。

    王老夫人既然亲自给殷小娘出了头,便派了身旁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喜燕和云春过去照看殷小娘的日常起居。

    这相当于就是给殷小娘贴了王老夫人罩着的标签,谁敢动殷小娘就是动王老夫人,可是给了殷小娘十分有分量的大面子。

    连带着王萱蕊也趾高气扬了好几天。不过碍于殷小娘到底只是个妾氏,上不得台面,况且二房的妻妾那点腌臜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房也没有大张旗鼓的送礼祝贺,大房齐氏如今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天气又热,便在郡主府静养,这都不提了。

    三房魏氏派人给殷小娘送了几根有些年头的山参和一些补品过去,态度不疏不近,也只是在面子上做了些功夫。

    可是二房殷小娘和余氏却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

034 姑娘的心事

    二房的事,林玉安也略有耳闻,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还要忙着为明日搬去闲云阁的事儿操心,也没有闲工夫去管人家院子里的家长里短,倒是闲蒲对此颇有兴趣。

    翌日清晨,按例给老夫人请安。

    王老夫人精神不太好,一只手支着头,斑白的头发上就只插了一根银簪,身上穿了件青碧色杭绸薄衫,神色恹恹的。

    余氏今日称身子不适,没有来请安,王老夫人神色淡淡的摆了摆手,遣散了厅堂里的人,让素妈妈扶着她回了屋。

    只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林玉安道:“你若是还想在我这里多住几日,便住着,若是你想去闲云阁,便搬过去吧。”

    林玉安点头笑着应是,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王萱柔一身浅紫色玉兰花云纹锦裙,心不在焉的低头喝茶。

    一身半臂蜜色襦裙的王萱瑶低头把玩着手腕上一串名贵的白玉镶珠手链。

    王萱蕊一身桃红色春风过境百蝶戏花裙看着明艳动人,却神色不定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三房的王萱薇则穿着一件杏色玉簪花对襟襦裙,王萱蓉一身天水青素面杭绸罗裙,两人都梳着双丫髻,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王元松,王元柏和王元枫,还有最小的王元竹四人早已经请了安去忙自己的事了,王元松和王元柏今年是要下场春围的,如今闭门苦读,深居简出。而王元枫和王元竹都是要去家塾读书。

    魏氏也起身准备带着王萱薇姐妹俩回西跨院了,林玉安笑盈盈的送魏氏。

    “三舅母,玉安近日绣了几方帕子,等会儿我去找薇儿姐姐和蓉儿妹妹的时候给您带过来,还希望三舅母不要嫌弃的好。”

    她说着眼眸笑得弯弯的,漆如点墨,皎皎莹亮的眸子里盈满笑意,让魏氏无法拒绝。

    她对着林玉安抿唇而笑,带着几分善意友好:“你来就行了,送什么东西,不过你既然有心,那三舅母可就不客气了。”

    林玉安笑着应是,又说了两句话,这才转身回去,迎面就撞上了张扬跋扈,带着几分傲然的王萱蕊扬着下巴从身旁擦肩而过。

    后面不远的王萱瑶有些不满的摇着王萱柔的手:“姐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和你说话呢,半天也不理人!”

    王萱柔脑海里还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王萱瑶在和自己说话,反应过来后,面色有些讪讪的,对着王萱瑶歉意的笑了笑:“瑶儿在和我说话?”

    王萱瑶气闷的转过头去,没有再理会王萱柔,王萱柔便扶着丫鬟云枝的手敛眉走了。

    林玉安给王萱柔打招呼:“柔表姐妆安。”

    王萱柔闻声看向林玉安,面上挂着几分不咸不淡的笑意,林玉安一身象牙白莲花暗纹绸裙,通身不着一件饰物,反而落得一身清爽,倒是有几分清水出芙蓉,风姿绰约的仙气,尤其是那双眸子,眼角微微上翘,睫毛浓密,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仔细想想,好像和王家有血缘关系姑娘长得都不赖,王家几个姑娘里,只有王萱瑶脸上肉肉多一些,看起来不是那么清秀,可也娇憨动人。

    王萱柔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打量的神色,对林玉安点了点头就要错身别过,林玉安微微侧身让路。

    她想到闲蒲打听到的消息,殷小娘有喜了,昨儿余氏去殷小娘的暮雪院闹,结果被老夫人搅了,王萱柔正在议亲,什么事能让隐忍了多年的余氏突然发飙?

    林玉安看着已经走远的王萱蕊,,突然想起明年王萱蕊也该议亲了,顿时恍然大悟。

    她心里暗暗吃惊,可是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好,是万万不可宣之于口的。

    回到暖阁,闲蒲把打包好的东西都放在屋里的如意纹圆桌上,从南水庄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就只有一个包袱和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闲蒲从木箱里拿出一把枯枝:“姑娘,这个是知哥儿送给你的那把梨花,放箱子里都忘了,我这就拿去扔了。”

    林玉安目光落在那束早已经花瓣散落的梨枝上,干枯的树枝已经看不出它曾经花簇拥枝的模样,如同美人迟暮,难寻当年的风光霁月。

    她脑海里浮现出知哥儿坐在林府西北小院临窗炕上的情景,他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她,“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什么意思,又看到她要走的时候,知哥儿不舍的目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

    她和知哥儿相处也不过几日,可是小孩子那种单纯的依赖和喜欢却让她不由心中柔软,她喊住闲蒲:“留下吧,全当是个纪念吧。”

    如今她来了京城,只怕以后再难见知哥儿一面了,她心里把他也真当作弟弟一样,这束花作为一种纪念留下来,也好过以后完全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想起来却无迹可寻。

    闲蒲把枯枝压在箱底,又拿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小瓷人出来,苦着脸问林玉安:“姑娘,这个呢?”

    看着这个用红色彩釉涂了一圈裙子的小瓷人,林玉安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惊诧的神色,她没有想到这东西还在,这都是七岁那年去李家,李世安送给她的,说这是小女孩玩的,他拿着也没有用。

    如今想来,他好端端一个男孩子,哪里得的这小瓷人。

    林玉安不禁失笑,瞪了闲蒲一眼:“闲云阁是不是放不下这些东西,你无端端搜这些东西出来做什么!”

    闲蒲讪讪的摸了摸耳朵,对林玉安讨好的笑了笑,对啊,闲云阁可大了,一栋小楼,哪里放不下这些东西,怎么自己突然犯傻了。

    她立刻就把东西全部放好了,林玉安拿着一个包袱,闲蒲抱着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林玉安准备去给王老夫人说一声再过去,走到老夫人屋门口,见素妈妈站在靛蓝色毡帘外。

    素妈妈也见了她,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往林玉安走过来:“表姑娘,这边说话。”

    走到天井外,素妈妈这才道:“老夫人昨儿夜里头痛病犯了,一夜都没有睡,这会儿才歇下了,表姑娘这是要搬去闲云阁?”

    外祖母头痛病犯了?她不禁愕然,忙问了几句严重不,请了郎中没有,素妈妈安抚她道:“无妨,老夫人这是顽疾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她这几日心思不好,这才犯了病,加上又有心悸病,老奴真是恨不得代她受过。”

    人老了就是各种病症多,林玉安轻声叮嘱素妈妈照顾好王老夫人,素妈妈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夫人最挂念五姑奶奶,五姑奶奶就你一个血脉,老夫人也是疼你的,你得空就过来陪她坐坐,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林玉安闻言一怔,几息才回过神来:“多谢素妈妈的指点,玉安铭记于心。”

    素妈妈让怡然居的两个粗使婆子帮林玉安把东西送去了闲云阁,林玉安心思微沉,带着闲蒲离开了怡然居。

035新居

    翠竹噙雪,风过幽境。

    跨进闲云阁月亮门,就看见白墙黛瓦旁青烟翠雾般的几笼凤凰竹,比之南竹,凤凰竹显得娇秀许多,多了几分江南的柔婉之韵。

    青翠的竹枝间,一簇月牙白的兰花探头探脑,洁白如同少女皓腕藕臂般的花掩映在竹林里,如同半遮半掩不肯示人的美人。

    初进闲云阁,林玉安已经喜欢上这个院子了。

    绕过竹林,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曲径通幽,便看见一身青衣的丫鬟蹲在一处用半人高巨石凿出的花盆旁侍弄花草。

    她听见动静转身来看,见是林玉安,她忙欠身行礼:“表姑娘妆安!”

    林玉安看见她身后的石盆里,全是白玉般晶莹可爱的兰花,和竹林里的一模一样,心道难怪这兰花长得那么好,原来是有人专门伺候的。

    “你很会养花?”

    那个十六七岁的丫鬟道:“婢子叫侍兰,祖上一脉传下来的养兰手艺不敢忘。”

    闻言,林玉安顿时来了兴趣:“你家祖上是养兰人家,听闻养兰手艺传女不传男是吗?”

    侍兰点头,没想到林玉安对养兰还颇有兴致,忍不住又向侍兰讨教了一些养兰的问题,不过都没有触及人家的家族秘密,也算知道分寸。

    闲蒲见自家姑娘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便抱怨道:“姑娘,咱们还是把东西放了再出来问侍兰嘛。”

    林玉安这才察觉自己有些糊涂了,便问侍兰:“你是闲云阁当值的丫鬟吗?”

    侍兰笑着摇头:“婢子是花司的人,管府里的花草。”

    林玉安听了,略微有些失望,微微一笑带着闲蒲往小阁楼去。

    楼下是厅堂,楼上是寝屋,暖阁和碧纱橱一应俱全,林玉安打量着寝屋外间,临窗大炕上一个黄花梨木祥云纹炕几,几上一顶小巧精致的兽头香篆,新铺的秋香色葫芦纹大条褥,两边放着藏青色条枕,半卷的斑竹帘上彩绘的美人浣衣图。

    往里走,一座四扇云母屏风作为隔断,屏风后面小轩窗旁红漆木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旁边就是雕花隔断的寝屋内室,碎玉帘子让林玉安心中大为惊讶,撩帘而入,碎玉琼音,悦耳醉人。

    地上铺着同外间一样的猩红梅花毯子,进屋就是红漆木雕花妆台,一张红布搭在黄铜镜子上,妆台前是青纱绣蝴蝶的绣凳,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同样青纱床帐上绣着蝴蝶儿,栩栩如生。

    早已经铺好的天青色绸缎褥子,触感冰凉,这个季节用,最是舒服。

    林玉安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她回头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闲蒲。

    闲蒲见林玉安正看她,嘴角抽了抽:“姑娘,这个……老夫人手笔太大了吧。”

    的确,这样奢华的布置,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无法负担,她只是王家的表姑娘,王家怎么也不至于对她如此耗费吧。

    “你没有发现这完全是闺阁布置吗,我们来王家才多久,这些布置不可能是短短两个月就能成的。”

    林玉安认真地看着闲蒲,闲蒲也回望着林玉安,两人面面相觑。

    可是府里的姑娘们,除了快及笄或者已经及笄的姑娘,都没有独立的院子。

    闲蒲深吸一口气:“姑娘觉得这里以前是哪个小姐住过的?”

    一点就通,看来闲蒲也不傻,林玉安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找机会打听一下,会不会是什么贵人住过的。”

    闲蒲郑重的点了点头。

    午时初,怡然居里。

    王老夫人睡了个回笼觉,总算好了许多,她穿着一件雪白绸缎中衣坐在床上,素妈妈见她醒了,端了热茶过来给她漱口。

    “搬过去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可是素妈妈却明白,老夫人这是在问表姑娘。

    她略微迟疑,还是点头应道:“过去了,听说表姑娘很是喜欢闲云阁的漓江雪兰。”

    王老夫人面上露出疲态,有些失望又无奈:“她不喜我让她母亲去了寂月庵,也不亲近我,她喜欢闲云阁就好,我也只能给她这些了。”

    素妈妈见王老夫人伤怀,放了茶杯站在床边安抚道:“老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了,表姑娘若是有心,她自然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五姑奶奶的事,也怪不着老夫人。”

    王老夫人长吁一口气,心累的摆了摆手:“不说那些了,二房那边没有出什么事吧?”

    说起二房来,素妈妈也不由叹了一口气,王家最不安分的就是二房,一个自恃身份贵重的主母,一个恃宠而骄的妾氏,一个宠妾灭妻的主君,真是什么乱就来什么。

    见素妈妈欲言又止,王老夫人便开口道:“别人在我这里可以遮遮掩掩,我不会责怪,若是你也和我支支吾吾的,还有什么意思。”

    素妈妈闻言一惊,忙赔罪:“老夫人莫怪,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王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情分深重,略微思索,她这才道:“殷姨娘有孕,听说昨儿晚上在床上被针扎了,在被褥里找到了三根绣花针,今儿早上吃早膳,在粥里发现一根蚯蚓,还是活的,殷小娘恶心的午膳都没有吃。”

    王老夫人一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余氏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也敢拿来显摆,她这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以为手里有掌家的对牌就能和我斗法了吗?”

    素妈妈则不以为然,讳莫如深的对王老夫人摇了摇头:“老夫人,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做的事,您觉得二夫人是傻吗?”

    被素妈妈这么一提点,王老夫人沉思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对着素妈妈会心一笑:“待会儿去把余氏给我叫过来。”

    素妈妈脆声应了一声,这时候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碧衣小丫鬟脆生生的在外面喊了一声:“老夫人的什锦蜜汤这会儿用吗?”

    王老夫人看着这活泼的少女,身上有些她们这些暮年之人没有的朝气,不由心生欢喜,点头让她进来。

    这正是刚刚从三等丫鬟提上一等丫鬟的娟儿,浑身透着一种机灵劲儿。

    素妈妈接过琉璃碧碗:“还有些烫。”

    她说着就用甜白瓷调羹轻轻的搅拌着汤,加了蜂蜜山楂的什锦汤,泛着酸甜开胃的香气。

    王老夫人想了想,对娟儿道:“待会儿给殷小娘送些过去,她身上有喜,应该喜欢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娟儿面色一顿,似乎想说什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王老夫人。

    素妈妈见了,不免呵斥:“在老夫人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支支吾吾什么样子。”

    娟儿这才道:“老夫人,二爷刚才突然从府衙回来了,听东跨院的媳妇婆子说,二爷去了殷小娘的屋子之后,就去了锦华院把二夫人痛斥了一顿,殷小娘在屋子里哭着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老夫人说这些,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些事告诉老夫人。

036 妻妾

    王老夫人面沉如水,素妈妈赏了娟儿一个红封打发她出去。

    娟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正忐忑不安,拿着红封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素妈妈放下王老夫人只吃了两口的什锦蜜汤,低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夫人,二房一贯都是这样的行事做派,您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何苦气闷,当心伤了身子。”

    王老夫人闻言,面色微微松动,神色好转了许多,这才悠悠道:“若是殷小娘身上没有王家的血脉,我自然不会管他们,他们闹就罢了,我这是担心伤着那孩子!”

    她说着就要素妈妈扶着她起身:“不行,我还是过去看看,这主母没有主母的样子,主君没有主君的样子,这个家非得乱不可!”

    素妈妈闻言也不再劝,点头为王老夫人更衣梳头。

    已是正午用饭的时候,王家各处院子都有仆妇走出蹿入的,东跨院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院子塞一个的热闹。

    锦华院中,正屋内室的临窗大炕上,余氏坐在炕沿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王忠德还穿着一身官服负手不耐烦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想要斥责余氏不占道理还有脸哭,可听见那哀戚的哭声,还有余氏那张梨花带雨的泪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不忍心骂余氏吧,想到殷小娘那张明艳动人又楚楚可怜,憔悴得如同雨后蔷薇的模样,王忠德又觉得心气不顺,他急巴巴的从府衙赶回来,总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吧。

    他停下来伸手指着余氏,低声骂道:“如霜她不过是说话莽撞了一点,你就心里嫉恨,你是当家大娘子,就不能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儿上,多担待一点!你,你就是个妒妇!”

    到底碍于余氏是荣国公府的女儿,王忠德不敢骂得太过分。

    余氏骨子里就是个强势的人,本想着如今王忠德心向着殷小娘,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她先服软让王忠德熄火了再说,没想到王忠德蹬鼻子上脸,竟说出这番话来,她也顿时没了好脾气。

    蹭的站起身,一巴掌拍在红漆木炕几上,头上的流苏簪哗哗的响:“我是妒妇?我不知廉耻?她殷如霜趁我怀着柔姐儿,暗地里和你有了首尾,这样倚门卖笑的女人,就知道廉耻了?”

    骂了一通,余氏犹不解气,嘲讽的瞪着王忠德:“给你抬正经的小娘你不要,这起子投怀送抱的狐媚子,你倒是放在心尖子上!”

    心中的怨愤如同泄闸般喷涌而出,余氏只顾着自己骂的痛快,有些口不择言。

    王忠德见余氏旧账重翻,一旁还有丫鬟小厮守着,余氏的话却信马由缰,说的越发不像样子,王忠德老脸涨的通红,上前一把捂住余氏的嘴,压着声音沉声呵斥道:“这些事也能说吗!”

    在嫡妻有孕出去偷腥,不说出口也就罢了,放在明面上就不好看了,说轻了是风流韵事,说重了就是品行不端,家风不正,在政绩考核的时候让不怀好意的人参上一笔,乌纱帽都不保。

    门口挂着的珠帘突然响了起来,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丫鬟禀报,只有两声咳嗽声和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传进来。

    这时候才有人后知后觉高声通禀:“老夫人到了!”

    王忠德听闻母亲来了,顿时心乱如麻,忿忿的瞪了余氏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慌手慌脚的抹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了一下仪容。

    余氏也有些慌张,不知道她刚才的话有没有被老夫人听了去。

    王老夫人穿着件暗红色绞珠软绸常服,斑白的头发规矩的绾在脑后,头上戴着一条仙鹤拜寿的黑色如意抹额,脸上的褶皱耷拉着,不带一分笑意。

    素妈妈把王老夫人扶到临窗大炕上坐下,又斟了一杯热茶放在炕几上。

    王老夫人坐定,喉咙里发出不满的闷哼声,淡淡的扫了王忠德和余氏一眼。

    王忠德立刻就有些惶恐的作揖道:“母亲怎么过来了?”

    王老夫人嘴角微扬,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我过来做什么?”

    不待王忠德回答,王老夫人已经沉声道:“一碗水端不平,家宅不宁,你自己想想你都干了什么!”

    余氏听王忠德受训,心中不由舒坦,面色微霁,低头得意的睃了一眼王忠德。

    王忠德诚惶诚恐的对王老夫人认错:“儿子不孝,让母亲为儿子操心,实是儿子的错!”

    王老夫人并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垂头的余氏身上,余氏察觉到,不由身子一僵,就听王老夫人风轻云淡道:“殷小娘有孕,这是为王家开枝散叶的好事儿,你若是觉得管家和照顾大肚婆不能两全,就趁早把掌家对牌交给你三弟媳,想必她很乐意为你分忧。”

    闻言,余氏如遭雷击,这是婆婆在警告她?只要自己再和殷小娘置气斗法,就要把掌家对牌给魏氏掌管,剥夺自己的掌家大权。

    她忙对王老夫人行礼道:“母亲言重了,儿媳能让母亲交付中馈,自然不能让母亲失望,至于殷小娘的衣食起居,儿媳以后一定加倍上心。”

    王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着素妈妈的手起身来,对余氏吩咐道:“怀孕的人需要心静,殷小娘那里,你也别总过去了,二房子女也大了,多个孩子也热闹些,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个底。”

    余氏和王忠德齐齐应是,恭敬行礼送走了王老夫人。

    余氏心里还有气,暗自琢磨着以后处理殷小娘的事该怎么拿捏分寸,王忠德全当余氏在和他置气,甩袖出了内室。

    王老夫人一走,消息就传到了殷小娘的耳朵里。那双泛着精光的美眸转了转,心里想着王老夫人的用意。

    她使苦肉计,就是为了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没想到王老夫人来的这么快,不过想到王老夫人让她平安生产之前就待在暮雪院……就好像禁足一般。

    殷小娘青葱玉指敲了敲额头,顿时明白过来,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呢!

    这让殷小娘心里不由一紧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老夫人看出来了。

    东跨院鸡飞狗跳的时候,林玉安正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仔细打量着内院管事徐妈妈带来让她挑选的使唤丫鬟。

    她目光在身前三步远站着的五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身上打转儿,半晌才出声对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面色一红,羞赧道:“婢子秋奴见过表姑娘!”

    林玉安点头站起身,对一旁等着的徐妈妈客气道:“有劳徐妈妈了,我身边服侍的就要秋奴吧,至于院子里的洒扫丫鬟,您挑两个手脚勤快的就行了。”

    徐妈妈能作为内院的主事妈妈,自然有几分眼力见,听了林玉安的话,又想到老夫人对林玉安的看重,忙笑着谦虚回话,然后又从剩下的丫鬟里面挑了两个出来,留在了闲云阁。

037 家族秘闻

    闲云阁添了几个丫鬟后开始热闹起来,秋奴初来乍到,有些畏畏缩缩的,好在闲蒲性子是个活络的,对秋奴十分友善,领着她熟悉林玉安的喜好。

    自从端午节之后,林玉安就再没有见过齐氏,直到在七月的尾巴上,才第一次见到齐氏来给王老夫人请安。

    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齐氏整整胖了一圈,可能是因为天气愈发的热了,齐氏身子又沉,现如今一切都从简,没有林玉安初见到的那种张望奢华的排场。

    齐氏微微胖了一些的脸上挂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可亲了许多,深紫色流彩暗纹纱裙下微隆的小腹若隐若现。

    林玉安见礼过后,就乖乖的退到一旁站定,晨起还不是很热,只有娟儿一个人轻轻的给老夫人摇扇子。

    王家妯娌间本不是多亲近的,不过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王萱柔的亲事。

    因为林玉安来的早,余氏魏氏都是媳妇,要过来伺候老夫人,王家的姐妹还没有过来,几人便毫不顾忌的说了起来。

    余氏说起英国公府就叹了一口气,说英国公府权柄大,内院水深,且英国公府子嗣众多,若是把柔儿说给英国公府嫡次子,她宁愿选忠义侯世子,虽然比不上如今的英国公府气派,可到底要清净许多。

    魏氏本不是个喜欢家长里短的人,可既然说起来,她若一言不发反而显得清高自傲,遂掩唇而笑:“忠义侯府也是百年望族,封侯拜相,跟着先帝爷南征北战过的,他们家纳妾之风倍受推崇,二嫂还是想清楚些。”

    听到纳妾两个字,沉默不语的齐氏突然捂住嘴,桂妈妈立刻拿了痰盂上来,齐氏忍不住张嘴就吐了起来。

    魏氏自知说错了话,面色讪讪的低头喝了一口茶。

    老夫人面色一紧,待齐氏喝了茶漱口,平稳下来后才道:“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安心在屋里养着,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

    齐氏借梯子下台,起身轻轻一福:“母亲,我身子不适,也就不多待了。”

    王老夫人点头应允,桂妈妈就上来扶她,余氏却没有歇话头的意思,想着老夫人也在,想知道老夫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余氏转头对魏氏道:“永昌伯家的嫡长子如今在兵部做事,虽然官品不高,可以后前程应该是不差的。”

    魏氏却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低头喝茶,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王老夫人见余氏面前尴尬的神色,也呷了一口茶,这才对魏氏道:“西跨院的事也多,我这里也没事了,你先回去忙吧。”

    魏氏笑着应是,对老夫人恭敬的福了福身,款款的出了厅堂。

    余氏见老夫人只留了自己一个人下来,不由有些忐忑,垂下眼睑掩盖自己的不安。

    素妈妈知道老夫人这是有话要说,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林玉安也不好待下去,就借口说去花园走走,也跟着退了下去。

    一时间,厅堂里就只剩下老夫人和余氏。

    余氏眼角余光打量着王老夫人的脸色,头埋得更低了。

    出了怡然居的林玉安没有想到会在花园太液池旁又遇见了三舅母魏氏。

    她笑盈盈的给魏氏行了礼,魏氏坦然受了礼,却开口让她去花厅坐坐,陪她说说话。

    林玉安这是第二次去花厅,第一次还是刚来王府的时候。

    魏氏身旁的张妈妈垂目退出去守在门口,林玉安乖顺的坐在一旁的绣凳上,静静的等着魏氏说话。

    没有任何铺垫,魏氏开门见山道:“你知道闲云阁是谁住过的吗?”

    闲云阁?她之前就觉得疑惑,没想到魏氏找她就是要和她说这个事儿。

    “柔妃。”

    这句话让林玉安心中一惊,柔妃不是和云妃势如水火吗?怎么会在王家住过?

    在林玉安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魏氏解释道:“在大姑奶奶和薛家嫡长女都没有进宫的时候,两家关系非常亲近,老夫人和薛家老夫人是手帕之交,大姑奶奶和薛家嫡长女也是闺中密友,只是……”

    后面的话,让林玉安更是惊讶,她从来没有想过,柔妃会和外祖母长相神似,并且在做姑娘的时候曾在王家住过一段时间,她住的闲云阁就是曾经给柔妃住过的。

    外祖母竟然会把薛元娘当做嫡亲女儿一样看待,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可是为何最后情同姐妹的大姑奶奶和薛元娘会一同进宫,共侍一夫呢?

    不等她想明白,魏氏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几不可见的尘微,对着窗户外叹了一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三舅舅也多次叮嘱我要多多照拂你,这件事你切记不可传出去,王家姊妹众多,二房如今乱糟糟的,你没有事就在屋里待着,再不济就来找你薇儿蓉儿姊妹玩耍也是好的。”

    林玉安知道这是魏氏在提点她,心里感激不已,对着魏氏真诚的福了福身道谢。

    如今她才算窥见王家的冰山一角,却已然是水深火热,并且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去细想的了。

    从花厅回去的路上,秋奴和闲蒲俩个人并肩跟在身后,林玉安心里还想着魏氏刚才说的话。

    她的话中警示之意已经很明显,让她切切不要掺合进王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去。

    魏氏的话不无道理,她如今深得王老夫人的照拂,难免有人打她的主意,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不巧撞见王萱蕊的事,听闲蒲说当时正好王萱蕊身边的盈梦跑过去了,她会不会是看见了自己,所以过去报信?她不免又想起杏烟对她的敌意,她自认不是个难相处的人,来王府才多久,怎么就让杏烟恨上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杏烟是三房其中一房的人,并且是有人指使她这么做的,可是这样拙劣的手段,也不像是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做的。

    她脑海里闪现着自己在王府认识的人,最后定格在王萱蕊身上。

    不错,除了王萱蕊,没有谁会这么做了。可是真的是因为自己撞破了她的丑事吗?

    这让林玉安有些心神不宁。

    回到闲云阁,林玉安又看见了侍兰。她正认真的给花松土施肥,模样认真专注,有种别样的美。

    可是林玉安心里装着事儿,没有心思继续和她谈论种兰的心得,径直去了内室,在屏风后的红漆木桌前坐下。

    王萱柔和王萱蕊同为二房的姑娘,一嫡一庶,如今王萱柔在议亲,王萱蕊却偷偷与男人私会,不知道那个和王萱蕊私会的男人会不会就是给王萱柔议亲人家之一呢?王家和薛家又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呢?

038 柔表姐的邀请

    暑气正盛的八月初,王萱柔来了闲云阁。

    一身温柔粉对襟襦裙姿容淡雅的王萱柔由身边的大丫鬟盈春扶着,走到厅堂里打量了一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这里倒是个清净别致的地儿。”目光中不掩赞赏和艳羡。

    林玉安垂头浅浅一笑:“多亏外祖母的照拂,我不过是个孤女,能住这里,心里都念着外祖母的好,二舅母的好。”

    这话说的漂亮,王萱柔满意的走到一旁乌木兰花椅上坐下,秋奴已经奉了茶上来,然后又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夏蝉声声,在灼热暑气蒸腾而上的午后,入耳便有些聒噪了。

    林玉安搬来闲云阁已经快一个月了,这还是王萱柔第一次来她这里,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也不着急,谦恭得体的坐在王萱柔下首,和王萱柔寒暄着家长里短的事。

    没有想到王萱柔也很能耐得住性子,半晌也不提她的来意,不巧林玉安也是个耐磨的性子,便陪坐着,从昨儿雨说到今儿的太阳,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竟然扯上了京城近来的热闻。

    王萱柔是王家的嫡长孙女,在京城里也是才华远扬的贵女,时常能够出府走动,加上她近来正在议亲,所以对于京城的事便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了解。

    她当下便说起洛川王因为失手射杀了皇上的一只锦鸡,竟然被皇上大骂一通,斥责后送去了封地。

    私下议论皇家的事本就是大不韪,不管王萱柔是无心还是有意,林玉安也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了,便寻机岔开话:“柔表姐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萱柔自然也是察觉自己失言,便顺着林玉安的话转了话头发,她面上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模样,这才柔声道:“原我也知道表妹你最是不喜热闹,可是你这样整日里静在屋里,久了难免蔫蔫的,不若明日跟我一同去游湖吧。”

    林玉安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她可没有忘记魏氏的提点,这时候王家正乱着,她本就身份尴尬,最好还是安静的待在屋里。

    可是王萱柔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犹豫起来:“到时候会有很多世家小姐来,柔妃家的小姐,英国公家的小姐……母亲也都是这个意思,让你多多出去走动,到时候荣国公寿辰,才不至于露怯。”

    荣国公的寿辰在中秋的前一日,之前外祖母就和她提过,让她到时候去走走,结识一些贵女,她心里对此并不热衷,可是听到柔妃家的小姐也会去游湖时,她竟然有些兴奋,隐隐有种想去的冲动。

    她对王萱柔点头道:“既然柔表姐相请,玉安就不和表姐客套了,什么时候游湖,表姐给我说说,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毕竟她住在王家,走出去也代表了王家的颜面,若是做的不好看,反而丢了王家的脸面,提前准备到时候的衣行着装是必不可少的。

    王萱柔听见林玉安爽快的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心想既然这么容易,她干嘛还多此一举,绕这么多弯子。

    “这个月初九,到时候会去城南那边的望月湖玩,你不用准备太多,母亲会照着我的份例给你也准备一份的。”

    闻言,林玉安对王萱柔投去感激的一笑:“既是如此,还请柔表姐帮我给二舅母道声谢。”

    王萱柔心满意足的离开,林玉安却再次陷入沉思。

    王萱柔为何会特意来找自己,王家姊妹众多,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她却有意把自己带上,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为何齐氏会对母亲抱有敌意,以至于母亲去了庵堂,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姑奶奶又到底是什么人物,中宫之争势如水火,王家和薛家又有何渊源?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若是不能搞清楚,只怕接回母亲只能是遥遥无期。

    林玉安想着不由觉得太阳穴涨疼,端起已经不烫的茶,触手温凉的润瓷茶盏握在手中,林玉安不由心绪飘远。

    回了东跨院的王萱柔径直去了锦华院。

    绕过黄花梨木的雕花屏风,钱妈妈正在给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余氏按捏额角,余氏半眯着眼睛,舒服的靠在大红迎枕上。

    屋角放着冰盆,有幽幽凉意带着雾气缭绕在梁间。

    钱妈妈见了王萱柔,对余氏低声喊了一声:“大姑娘来了。”

    余氏闻言睁开眼,就看见打扮的粉嫩漂亮的女儿正走过来,她示意王萱柔在自己身旁的绣凳上坐下,嘴角微扬:“她同意了?”

    王萱柔轻轻的给余氏捶腿:“答应了,很是爽快,可是母亲为何一定要让表妹跟去呢,她性子木讷,去了又能做什么?”

    余氏面上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傻姑娘,你这次去游湖还有可能见到给你相看的几家公子,你祖母因为殷小娘的事恼了我,对你的亲事竟然也不闻不问,你带着她心尖子上的人一同去了,她不过问都不行。”

    说到这里,余氏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忿忿道:“殷小娘生的那个小蹄子竟然也敢肖想给你选的夫婿,仗着你父亲疼她,真是以为自己是个嫡出的了。”

    说起王萱蕊,王萱柔也面色低沉下来,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有些失落道:“自幼父亲就更疼她,我和瑶儿虽占着嫡出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

    余氏闻言便抓过王萱柔的手,带着怜惜的意味道:“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到底还有荣国公府这个外家,这样显赫的后盾,王萱蕊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有的。”

    想到荣国公府,外祖母荣国公夫人待她的好,王萱柔脸上浮起笑意,点头应是:“母亲说的对,我还有外祖他们呢!”

    她说着就伏在余氏膝头,余氏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发髻上的那朵藕粉色的珠花,若有所思道:“初九的游湖,你还是不要和薛家姑娘走的太近,你要知道你祖母她对薛家有些忌讳,你万万不要去触了她的禁忌。”

    余氏说的这些,王萱柔自然是明白的,她乖顺的应了一声:“母亲说的这些,女儿都省的。”

    而此时的暮雪院里,殷小娘母女俩也在说着话。

    因为之前王老夫人的敲打,余氏没有再和殷小娘针锋相对,她屋里该有的东西都没有刻薄,因为怀孕后怕热,殷小娘屋里的冰盆足足比锦华院里多了一倍。

    锦华院内室里,殷小娘坐在锦绣美人采莲绣屏后的矮榻上,屋子里凉意阵阵袭来,屋外云春指挥着小厮搭着梯子捕蝉,喜燕端着描金彩绘托盘进来,两碗酸甜可口的冰镇酸梅汤用冰裂瓷碗盛着,在炎炎夏日里看着诱人至极。

    喜燕和云春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如今来服侍殷小娘,可谓是莫大的荣耀和体面。

    喜燕做事周到讨喜,此时轻手轻脚的把碗放在矮榻旁的小几上,微微屈身行礼:“小娘,二小姐,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酸梅汤,尝尝吧。”

    殷小娘点头,让她先下去,喜燕自然乖乖退下,殷小娘和王萱蕊在屋子里嘀咕着。

039 姐妹嫌隙

    “娘,明儿英国公府世子会去吗?”

    王萱蕊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殷小娘却嗔了她一眼,端起酸梅汤抿了一口,悠悠道:“蕊儿,不管英国公世子来与否,你都不该喜形于色,别忘了你可是王家二房最得宠的姑娘,你能选的人家多了,不是只有英国公府一家。”

    闻言,王萱蕊垂头娇羞的低低应了一声,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着殷小娘:“可是英国公府不是给次子说亲吗,那次子是大姐都看不上的人,我可不要比大姐嫁得差!”

    殷小娘桃心唇角一挑,面上便是撩人的潋滟风情,鼻中嗤了一声:“蕊儿,如果你真的想比你大姐嫁得更好,最好的去处可不是英国公府。”

    不是英国公府,难不成嫁王爷吗?王萱蕊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虽在家里颇得父亲的喜爱,可自己是庶女这个身份却不可能改的,自己能嫁进英国公府都是高嫁了,哪里还敢肖想其他的。

    殷小娘看出了王萱蕊的心思,并不放在心上,“荣国公府才是最好的去处。”

    王萱蕊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可置信的望着殷小娘,嘴张得能吞下一只癞蛤蟆了:“娘,你疯了?”

    她结结巴巴道:“你竟然让我嫁去嫡母的娘家,以后我还能有好日子过了吗?”

    殷小娘恨铁不成钢的白了王萱蕊一眼:“你不是我亲生的吗?我要这样害你,你也不想想,荣国公府是何等的显赫,你若是能嫁给余嘉,余嘉可是要继承荣国公府的人,以后你管着荣国公府,有享不尽的荣华不说,还能压着你大姐一头。”

    荣国公世子余嘉年十七,是少年举人,难得的少年英才,因为荣国公希望他能成大业,不愿意让他太早接触男女之事,所以至今尚未娶妻。

    王萱蕊脑海里浮现出余嘉那张清朗俊逸的面庞,少年公子,正是风流倜傥,英姿勃发的年纪,难免让怀春少女面红耳赤。

    她不由又是一番娇羞,侧身避开殷小娘的目光:“娘,您别说了。”

    殷小娘捂嘴笑了,打趣了王萱蕊几句,便对她说起明日游湖的事来。

    “你的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一共两套,头面也都准备好了,我可是央着你父亲去了银楼给你打的新头面,你不是心心念念着你大姐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吗?这次如愿了。”

    王萱蕊顿时大喜,激动的抱着殷小娘的胳膊摇:“娘最好了!”

    殷小娘被摇晃的头昏眼花,回春连忙出声劝阻:“二姑娘,使不得,小娘如今可是双身子!”

    王萱蕊这才停了下来,端起一旁的酸梅汤喝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冰镇后的酸梅汤解渴消暑,还是因为外面蝉声渐渐没有那么闹了,王萱蕊觉得神清气爽。

    这边王萱柔出了锦华院,就和刚从暮雪院出来的王萱蕊迎面碰上,王萱蕊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身量风流娇软。

    四下无人,王萱柔见她没有要过来行礼的意思,也不想和她虚以委蛇,带着盈春就要走,却听见王萱蕊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大姐姐怎么行色匆匆,这是母亲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这是诅咒母亲吗?想到母亲刚才说的话,她也觉得王萱蕊实在是太嚣张了些,自己不想和她多加计较,她却蹬鼻子上脸。

    她怒极而笑,转身定然的看着王萱蕊:“怎么每次二妹妹去殷小娘那儿出来就不会说话了,看来二妹妹还是要常去母亲那里走走,看看能不能耳濡目染些高雅的气息,出门也不至于被人看低了不是?”

    这下轮到王萱蕊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王萱柔这是明里暗里骂她上不得台面,一箭双雕,既骂了她小娘,又骂了她。

    王萱蕊气的嘴唇直哆嗦,却故作淡然,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姐果然是母亲亲自教导出来的,这张嘴好生伶俐,小娘便是有心,也教不出来啊!”

    王萱柔气的扬手就要打王萱蕊,却听见身后一道娇若莺啼的声音响起:“不知道蕊表姐也在这里,好在你替我拦了拦柔表姐,不然我还要跑不少冤枉路。”

    王萱柔顺势收回手,心惊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若是真的打了王萱蕊,只怕她回去便要到殷小娘那里告状,到时候殷小娘不知道会在父亲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和母亲呢,想到这里,王萱柔面上重新挂上笑意,转过头去。

    林玉安从距离几人十步远的地方款款走过来,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王萱蕊也回过神来,却并不领林玉安的情,鄙夷的看了眼白底兰花杭绸裙的林玉安,招呼都没有打,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王萱柔转头就看见盈梦跟着追了上去,她目光冰冷的看了一眼王萱蕊翠绿的背影。

    林玉安刚才自然是把王萱柔和王萱蕊的剑拔弩张收于眼底,可面上却不露分毫,笑意浅浅的对王萱柔道:“大姐姐,你的耳坠掉了一个在我哪里,秋奴看见了拿来给我,我才知道是大姐姐的。”

    王萱柔已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阴冷的目光,转而笑意盈盈的接过林玉安递过来的一枚梅花珍珠耳坠:“多谢玉安表妹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耳坠了。”

    “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着实有些热,王萱柔邀请林玉安去她院子里坐坐,不过林玉安借口院子里还有一大堆事儿,便回去了。

    闲蒲跟在林玉安身后,走进闲云阁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刚才大姑娘……”

    林玉安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斜眼嗔道:“还说!祸从口出,有时候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即便没有杀身之祸,也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闲蒲赧然,没有再说什么,咬着嘴唇,似乎要紧闭牙关,生怕自己又胡说似的。林玉安忍俊不禁,对她笑道:“行了,待会儿回去做西瓜汁儿给你喝。”

    闲蒲这才又重新扬起笑脸,以前在南水庄,小娘和小姐都会用从井里镇过的西瓜来做沁凉可口的西瓜汁,夏天喝了最是解暑。如今王家的是把西瓜放在冰窖里,比用井水镇的更加凉爽。

040 收礼

    王萱柔和王萱蕊之间的口角自然躲不开王老夫人的耳目。

    素妈妈正在服侍王老夫人进百合莲子羹,听着地上仆妇鹦鹉学舌般将刚才的事重新说了一遍了。

    王老夫人面色不虞,素妈妈立刻让她先出去,让娟儿拿了个中等红封给她。

    谁知老夫人却并没有说二房这嫡庶姐妹间的事,反而说起林玉安来。

    “安姐儿在府里也就指望我了,我若是不管她,她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素妈妈知道老夫人本就对林玉安格外偏疼些,闻言只应是。

    王老夫人便让她拿库房钥匙去小库房里选几套适合小姑娘用的头面出来。王老夫人的小库房一惯由素妈妈管着,换了别人也不放心。

    素妈妈让娟儿进来伺候,她很快就去而复返。

    五个同样质地的红木匣子整齐的放在木几上,王老夫人一一过目。

    她点了一套羊脂玉梅花头面,一套景泰蓝如意流苏头面出来:“这两套就拿去安姐儿。”

    说完又分别指了一套赤金翡翠头面,一套赤金蓝宝石头面:“这两套,就给柔姐儿和蕊姐儿吧,别人问起,就说一视同仁都只送了一套。”

    素妈妈自然是明白王老夫人的意思,点头让几个丫鬟分别给几个姑娘送过去。

    落日熔金,日暮低垂。

    晒了一天的土地还留着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可闲云阁院子里的那几丛竹子下却有凉风袭来。

    林玉安没有想到这边余氏刚送了明日游湖穿的衣裳和头面来,祖母这边也来人了。

    相比祖母送来的精致崭新的头面,余氏送的就相形见绌了。

    衣服倒是素净,可不是袖子长就是裙子短,没有一件是合适的。

    秋奴见了,面色也有些不好看,闲蒲是自幼和林玉安一同长大的,当下就受不了这委屈抱怨道:“二夫人也真是,若是没有给姑娘准备衣裳就算了,作甚要用这些半旧不新的衣服糊弄姑娘!”

    从老夫人那里来的小丫鬟还没有走远,隐约就把这话听在了心里。

    林玉安忙捂住她的嘴:“憨丫头,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秋奴来了这么些日子,反倒喜欢闲蒲一副没心没肺,胸无城府的样子,当下便笑道:“她这是关心则乱。”

    林玉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听秋奴轻声对闲蒲道:“虽然你是替姑娘觉得委屈,可是姑娘到底只是寄居在别人屋檐下,谨言慎行才能避免给小姐惹麻烦。”

    闻言,林玉安不由对秋奴高看了两分,相比起闲蒲这丫头的浮躁,秋奴年长几岁,也稳重得多。

    闲蒲神色委屈的低头嘟囔:“我就是觉得二夫人太……”

    她自己说着都没音儿了,低下了头。

    林玉安懒得管她这副小孩子的样子,只对秋奴叮嘱道:“明儿去游湖你跟我去吧,闲蒲看院子,一应要用的东西你都清点一下。”

    闲蒲闻言睁大了眼睛,眼里蓄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姑娘,可林玉安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自顾自的吩咐着秋奴。

    秋奴不免担忧的挤眉弄眼提醒林玉安,闲蒲见了,气鼓鼓的撩了帘子出去了。

    林玉安这才低声叹了一口气:“她自幼就和我一同长大,从前在林府日子还算安生,她就成了这么个孩子心性,现在看来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才行。”

    秋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答话,低头收拾东西。

    闲蒲刚出了院子,就看见一个一等丫鬟打扮的绿衣婢女向她招手,她疑惑的走过去,没想到竟然是王萱蕊身边的盈梦。

    盈梦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见了闲蒲,满脸笑意的直接把布包塞到了闲蒲手里:“这是我家小娘让我送过来的,小娘担心表姑娘这里紧缺,用体己银子偷偷给表姑娘准备了一套像样的衣衫首饰。”

    闲蒲没有想到殷小娘会想得这么周到,满心狐疑中,又盈梦道:“表姑娘和我家姑娘也是一年的,小娘是觉得表姑娘和她也亲近,只当了亲女儿来看,还请姐姐你在表姑娘面前美言两句,我家姑娘脾气不好,多有冒犯,还请表姑娘海涵。”

    闻言,闲蒲这才释然,原来是有所求。她虽不算精明,可也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如今既然殷小娘有求于自家姑娘便不算反常吧……她想着就不动声色的掂量着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

    她心下一定,轻咳了两声:“既然殷小娘让你亲自过来,我也不好拂了你家小娘的面子,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盈梦听了立刻满面堆笑,欢喜的千恩万谢,这才转身走了。

    闲蒲还乐滋滋的抱着包袱,背过身去的盈梦却变了脸色,往暮雪院去了。

    林玉安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枕着翠羽锦翎大迎枕看书,屋角放着一盆冰,可是她的心思却没有在书上面。

    从这些名贵字画和独具匠心的摆设中,她看不清外祖母对薛家女儿是什么心思,为何会对薛元娘比对亲女儿还要好,为何和王家关系如此好的薛家会送薛元娘进宫和王家女儿共侍一夫。

    这算是话本里说的恩将仇报吗?可是为何此次王萱柔议亲,薛家竟然有意联姻。

    大家族的姻缘之事,都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薛家怎么就有胆量来赌王家会不会拒绝或者说送个有问题的女儿过去。

    再或者送个心怀不轨的女儿过去,薛家也够喝一壶了。

    还有,母亲和大姑姑王庭芳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南水庄时,母亲提过大舅舅,提过二舅舅还有经常提起的三舅舅,却独独没有提起过大姑姑,就算说起,也只是草草揭过。

    这其中或许有亲疏远近的关系,但身为一母同胞的姊妹,关系怎么会这么僵呢?虽然没有见过母亲和大姑姑相处,可是总能在种种迹象中看出来两人关系不怎么好或者说根本就不好。

    想到王庭芳送来的那份见面礼,一块质地普通的青玉佩,林玉安更是疑惑了,堂堂云妃,怎么会送这样小气的东西,若是说有意为之倒还可能。

    这时闲蒲突然抱着一个秋香色的包袱跑了进来,面上喜气洋洋,一屁股坐在了林玉安对面,高兴的打开包袱,露出里面一个红漆木嫦娥奔月彩绘的盒子。

    她献宝一样的把盒子推到林玉安身前:“姑娘打开看看?”

    知道闲蒲不会害她,林玉安也不想接连几次扫了她的兴,便轻轻的打开了盒子。

    一套浅紫色绣明黄色缠枝花的纱裙,做工十分精致,针脚细密整齐,是要顶好的绣娘才能做出来的,裙子下面放着一条赤金镂空绞丝项圈,一对翡翠镶珠耳坠,一块紫宝石珍珠流苏禁步,一套带有珍珠的银头面。

    闲蒲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心里又想起刚才盈梦说殷小娘把自家小姐当亲女儿来看,原以为只是个客套的说辞,没想到还的确有几分真心。

    “你哪里拿来的这些东西?”

    林玉安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听闲蒲道:“是殷小娘说之前颇得我们小娘的照顾,小娘如今不在府中,想用这个来还姑娘一个人情,加上王家二姑娘脾气不好,还想请姑娘多多担待。”

041 魏氏的叮嘱

    殷小娘送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林玉安直觉不对劲,可是听闲蒲的意思,人家就是想借机还人情而已。

    不过殷小娘这人情还的正合适,林玉安如今要开始出席各种贵女圈子,自然少不得要体面打扮一番,虽说外祖母给她送了两套头面过来,可谁还会嫌弃那些充面子的东西多吗?

    可是她又觉得殷小娘的东西收不得,她抬头看着闲蒲,认真道:“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就说我如今还在孝期,不宜穿戴这些鲜艳的物件儿。”

    闲蒲顿时失望的低下头,嘟囔道:“姑娘可以先留着嘛。”

    林玉安闻言眉头不由一皱,言语中多了几分强硬:“无功不受禄,母亲就算曾经帮过殷小娘,那也是母亲的功劳,和我无关,东西务必送回去。”

    闲蒲这才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秋奴刚好抱着一盆开的正好茉莉花走进来,见闲蒲神色有些不对,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闲蒲却头也不抬的径直走了出去。

    秋奴抱着花走过去,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是闲蒲又自己生闷气了?”

    林玉安不置可否的对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上的那盆茉莉闻了闻,那种隽逸的芬芳带着些许冷香萦绕在她鼻尖,她轻吐一口浊气,顿觉心中的躁意被抚平了。

    “这花养得好。”

    林玉安把青花瓷花盆轻轻放在炕几上,指着墙角的红漆束腰高几道:“就放那儿吧。”

    秋奴低声应是,把花盆抱过去放在齐肚脐高的木几上,这时候闲蒲去而复返,提着一个六角红漆绘芙蓉花开的食盒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把晚饭摆上了桌。

    秋奴见了,过去同她一同摆碗,却听闲蒲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只用讨好姑娘欢心便是,这等事自有我做。”

    这酸溜溜的话呛得秋奴不知怎么回,她赧然的拉了拉闲蒲的衣角小声道:“姑娘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何苦要和姑娘置气,我们都是一同服侍姑娘的人,理应同气连枝……”

    话音未落,闲蒲已经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秋奴暗暗叹了一口气,过去服侍林玉安坐下用晚饭。

    刚放下筷子,闲蒲像个闷葫芦似的端了水进来给她净手洗漱,林玉安见她别扭的像个孩子,刚想宽慰她两句,便听见外面有少女说话的声音,便有人在外面高声喊了句:“四姑娘和五姑娘过来了。”

    四姑娘是王萱薇,五姑娘是王萱蓉,两姐妹平日里都是喜静的性子,少有出来走动,就是自家姐妹,也不见她们常一起玩耍。

    听闻是王萱薇姊妹俩,林玉安不免疑惑,就看见穿着杏色绣玉瑾花百褶裙,打扮素净的王萱薇进了屋,后面便是一身豆绿色绢纱裙的王萱蓉。

    两人身后还跟着各自的贴身大丫鬟,王萱薇身后大丫鬟手上捧着一个如意云纹的小匣子。

    王萱薇比王萱蓉年长,性子也比她更沉稳,当下便上前对林玉安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母亲她担心你第一次出门,有什么准备不周全的,这才让我和妹妹两个过来陪你说说话。”

    王萱薇说着就把身后大丫鬟盈露手上的匣子接了过来,看样子沉甸甸的。

    盈露目不斜视的带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秋奴向林玉安示意,林玉安想着魏氏可能带了话要单独给她说,便对秋奴点了点头。

    屋子里就只剩下林玉安三人,王萱薇这才对正了脸色对林玉安道:“母亲让我嘱咐你,明儿还是该怎么素净就怎么素净,切不要去争那些莫须有的风头。”

    林玉安闻言心中微动,想到殷小娘送来的那些华贵物什,若有所思。

    王萱蓉在空气中嗅了嗅,目光落在墙角的那盆茉莉上,便借机去看花走开了。

    王萱薇便把那个木匣子往林玉安身前推了推,示意她自己打开看看。

    匣子一打开,一摞摞码放整齐的银锞子吓得林玉安心中一跳,忙关上匣子。

    这么一匣子的银锞子,至少有五十两银子,清一色的五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倒像是积攒了一些日子才得的。

    王萱薇解释道:“母亲说你如今还在孝期,首饰不如银子好使,这些银子是母亲的体己,你不必担心,母亲说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便记下来,以后有了银子再还她也不迟。”

    林玉安心里不由一暖,感激的看着王萱薇:“还请薇表姐替我给三舅母说一声,今日的提点,玉安不敢忘。”

    王萱薇笑着让她不必如此拘谨,林玉安眼眶发热,低声应是。

    酉时末,眼看着就到后院落锁的时候了,王萱薇起身告辞,带着王萱蓉一同离开了闲云阁。

    暮雪院里,殷小娘送去闲云阁的东西一样未动的又被送了回来。

    殷小娘神色铁青,回春大气不敢出,喜燕和云春虽是老夫人送来的,可殷小娘却不让她们近身服侍,若是发怒,回春首当其冲做受气包。

    可是办事不利的是二姑娘身边的盈梦,为何遭受这无妄之灾的却是她呢?回春暗自觉得委屈。

    这边盈梦知道闲蒲把东西送了回来的时候,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服侍王萱蕊净面的时候险些打翻了水盆,王萱蕊不耐烦的呵斥了她两句让她下去,她这才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闲蒲给殷小娘送东西回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遮掩,殷小娘给林玉安送东西的事在王家是人尽皆知。

    没有想到殷小娘竟然被狠狠的打了脸,听了这事儿笑得最开怀的还是余氏。

    她舒服的吐出一口气,语气轻快的对钱妈妈道:“你别看她平日里光鲜亮丽,背地里又有几个人看得起她呢?表姑娘虽也是个庶出的,可人家到底算个主子,殷小娘还真敢把自己抬上席面来。”

    钱妈妈在旁边给她摇扇子,轩窗开着,夹杂着凉意的夜风刮进来,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夏虫鸣叫声中隐约可寻蝈蝈蛐蛐的叫声,再仔细些还有癞蛤蟆的咕咕声。

    林玉安站在檐下吹夜风,秋奴端了一张太师椅出来:“姑娘坐吧。”

    林玉安对她感谢的笑了笑,秋奴赧然,进去提了一壶茶出来。

    “闲蒲呢?”

    秋奴摇头,“三房姑娘们走了之后就没有看见她,可能是在耳房吧,婢子这就去叫她?”

    林玉安摇头,让她也坐,秋奴哪里敢坐下,林玉安也没有执意要她坐。

    她手里拿着一柄蒲扇轻轻的摇着,望着今夜不太明朗的月亮,心里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秋奴没想到林玉安会问起她来,有些拘谨的回道:“婢子家里是一户普通的佃户,前几年闹饥荒,吃不上饭交不起租子,家里便把我卖了。”

    她声音平静,像是仅仅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林玉安听了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同情,秋奴便说起从前在农家的事来,林玉安听得津津有味。

    亥初时分,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林玉安不由打了个哈欠,秋奴适时止住了话头,轻声对林玉安道:“姑娘该歇了,今儿晚上恐怕要下雨,明儿您还要早起。”

    林玉安点头,屋里昏黄的烛光被风吹的飘摇不定,虚虚浮浮的影子也不安的摇曳,一夜无话。

042 美人湖

    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密密,屋檐下玉珠连线的落下,不疾不慢,催人入梦,仿佛又回到了江南。

    雨后的空气夹杂着湿润的凉意从秋奴打开的轩窗涌入屋里。

    因为昨晚的骤雨而关了窗的屋子里有些闷热,闲蒲打了水进来,秋奴给林玉安穿衣打扮。

    林玉安揉了揉脖子,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睡醒就觉得脖子有些酸疼。

    秋奴拿了两件衣服让林玉安选,一件杏色绣丹鹤的纱裙,一件是水绿色绣睡莲的杭绸裙,都是新做的。林玉安选了第一件,秋奴应声拿了过来。

    问到要选哪套头面的时候,林玉安选了王老夫人昨儿送来的羊脂玉梅花头面,白玉温润,素净又不失清雅,和今儿这套衣服也相衬,既不拔尖儿,又不过于泯然,倒是很合适。

    妆扮妥当便要去给王老夫人请安,因为昨儿林玉安就点了秋奴今日出门服侍,闲蒲在家看院子,秋奴便跟着林玉安出了闲云阁。

    闲蒲看着自家姑娘走远的身影,鼻尖发酸,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秋奴听见背后的动静,有些忐忑不安的回望了一眼,略有些担忧跟在林玉安身后。

    怡然居,老夫人今儿精神不错,穿了一件天青色回纹薄衫,头上插了一直翡翠扁簪,更显精神了。

    一身绛紫色杏花云锦长裙的王萱柔站在王老夫人右手边伺候茶水,王萱蕊一身蜜粉色玉兰花苏缎长裙站在王萱柔身后,余氏则站在王萱蕊前面,似乎是有意让王萱柔在王老夫人身前伺候。

    魏氏则带着王萱薇姐妹俩中规中矩的站在王老夫人左手边,齐氏依旧没有现身,林玉安走上前去给王老夫人行礼道:“玉安来晚了。”

    余氏一反常态的拉着林玉安的手笑道:“无妨无妨,你外祖母最疼你了,哪里会怪你。”

    林玉安不着痕迹的笑着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今儿松表哥和柏表哥,枫表哥也会去吗?”

    王元松和王元柏已经过了束发之年,王元枫则即将束发,有些注重子嗣的人家早已经开始为自家儿子物色媳妇了,而王元松三人却连亲还没有说。

    王老夫人笑呵呵道:“去,你这三个表哥成天都扎在书堆里,也该出去透透气,指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嫂子回来。”

    余氏和魏氏都笑了起来,王萱柔几个却赧然的低下头去。

    众人说笑一番,便见王元松带着王元柏几人走进来,给王老夫人行了礼,王老夫人见日头已经不早了,又叮嘱了几句话,便催促着王萱柔王元松他们快出门了。

    又是一番折腾,林玉安几人才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四辆挂着王家标记的马车颇有些博眼球的停在王家大门前,林玉安出来才发现王萱薇姐妹没有来,王萱柔坐第一辆马车,王萱蕊径直上了第二辆马车,后面的马车还有王元松三兄弟,她略微踌躇,往王萱蕊的马车走去……

    “玉安,陪我一乘吧!”

    她还没有走近,便看见王萱柔探头出来叫她,既然人家都笑脸相迎,她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

    林玉安上了王萱柔的马车,丫鬟们也都上了马车,四辆马车往城南去。

    昨夜下过雨,今儿却是个晴空朗照的好天气。

    蔚蓝的苍穹漂泊着几朵闲云,阳光清澈的洒落,湿润的泥土开始蒸腾。

    此时,离城南斗书斋不远的美人湖上,三五条画舫或荡漾在湖心,或停泊在岸边,岸边水廊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仔细一看,原来靠近岸边还有摆渡的小船,有卖东西的货船,有条青石板路直接通往渡口,若是坐画舫,也可以从这里出入,若是买东西,可以转道去水廊。

    王家的马车到达渡口时,已经有六七辆马车停在渡口外了,还有几匹矫健的骏马拴在一边吃草。

    有个打扮十分体面,穿着墨绿色妆花缎褙子的妇人站在一条可容二三十人的画舫前身姿笔直的站着,见王家的马车到了,连忙上前招呼。

    盈春是常和王萱柔出门走动的,认得这是永昌伯府家嫡长女胡锦绣身边的掌事徐妈妈,笑着上前打招呼。

    徐妈妈满脸笑容的对王萱柔道:“我家姑娘就等你们了,王家的哥儿们就到旁边的画舫吧,我家世子也在船上。”

    王萱柔让盈春过去传话,林玉安站在一旁并不做声,那徐妈妈就多看了两眼,不蔓不枝,清雅动人,是个美人坯子。

    王萱蕊也下了马车走过来,王元松则带着两个弟弟一同去了旁边的画舫,几人还未走近,便有两个锦衣少年郎出来和王元松拍着肩膀说笑,目光不由朝王萱柔几人望过来。

    “你家适龄的女儿都来了?我看怎么还多了一个。”

    说话的是忠义侯次子庄鸿轩,忠义侯家是武将出身,这庄鸿轩也继承了祖辈魁梧挺拔的身姿,说话也率直不懂绕弯子。

    这本是永昌伯府嫡长女胡锦绣组织的诗词聚会,是文人弄墨的风雅之事,可忠义侯的儿子们都还未娶妻,便厚着脸皮也来了。

    人都来齐了,船开始往湖心去。王元松是个磊落的人,一边往画舫里走,一边同庄鸿轩解释道:“今儿还来了个从江南回来的表妹,因为性子娴静,家母便让她出来多走动些,总比闷在院子里强。”

    一听原来是个闷葫芦,庄鸿轩就泄了气,歇了话头。

    这时候王元松突然看到坐在画舫边赏风景的一个美男子,泼墨般丝滑的乌发慵懒的垂在月牙色的衣衫上,他目光悠远,望着远处丹青画般的山山水水。

    王元柏则先上前一步叫了一声:“大表哥!”

    这面如白玉,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子就是荣国公世子余嘉。

    余嘉闻声转头看着王元柏,笑着颔首,王元松和王元枫这才也上前打招呼。

    王元枫是三房嫡子,为了表示亲近,就随着王元松兄弟的称呼唤他为大表兄。

    几人拱手作揖,余嘉却由始至终都是坐着的,这时候穿着石青色杭绸直掇的荣国公的嫡次子余昊走了过来,几人又是一番客套。

    王元松笑道:“今日大表兄能出来也是难得,不知舅舅舅母可还康健?”

    余嘉淡笑着颔首:“都还康健。”

    余嘉笑容看着十分和煦,却鲜少有人上前同他说话,主要是因为他的性格孤僻,看着清朗温润,走近才知他是个冰山,王元松好奇他出门,则是因为余嘉双腿不能行走,只能坐工匠特地为他打造的轮椅才能走动。

    几人说完话,余嘉又转头看向远处的另一艘画舫,没有说话的意思,王元松就带着几个弟弟到别处去了。

    这边王萱柔几人也上了画舫,王萱蕊和王萱柔各成一派,自有不同的闺中好友,上了船便分开了,林玉安一直跟在王萱柔身后。

043 入画

    王萱柔拉着林玉安的手对永昌伯嫡长女胡锦绣道:“阿绣,这是我初来京城的表妹林玉安,今儿特意带她出来透透气。”

    胡锦绣是个好客喜欢热闹的人,她今日穿了件淡蓝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绾起的云鬓上带着赤金蓝宝石头面,看着气度非凡,自有一股大家风范。

    “你能来我这儿,我自然是欢喜的,诗会嘛,就是要人多才有趣儿!”她说着就从王萱柔手中拉过林玉安的手:“走,你初来乍到,我带你认识一下,以后总有打照面的时候。”

    由主家介绍自然是最好的,王萱柔笑着对胡锦绣道谢。

    一堆京城贵女莺莺燕燕的围在一起说话,笑语晏晏的众人在胡锦绣拉着林玉安过来时安静了下来。

    林玉安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还是强忍着怯场的情绪笑着。

    胡锦绣就把她推到众人前介绍道:“这个是萱柔的表妹林玉安,以后也是我们诗会的一员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穿着烟罗撒花裙的娇瘦少女声音爽朗的笑道:“妹妹真是个标志的美人!”

    胡锦绣嗔笑的瞪了她一眼,转头对林玉安道:“这个啊,也算你的表姐,荣国公府的泼辣子华珠!”

    贵女们纷纷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林玉安也被这种欢快感染,紧张的心情不由放松下来:“华珠姐姐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这话让余华珠听得心中舒坦,她拉过林玉安,给她介绍了同来的余华玥和余华珊两姐妹。

    余华玥对她淡淡的,余华珊则对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余华珠对余华玥拿乔的做派看不惯。

    林玉安这才知道原来余华玥是庶出,余华珊是余华珠的同胞妹妹。

    余华珠已经及笄,余华玥芳龄十四,余华珊和林玉安同龄。

    对于二舅母娘家荣国公府,林玉安还是第一次有所接触,早听说了荣国公府是世家大族,钟鸣鼎食,富贵绵延,如今一见余家女儿,却只是窥得冰山一角。

    余华珠一身烟罗纱裙,做工考究自是不必说,就连身为庶女的余华玥那一身云雾绡的珍珠扣对襟裳,也是华贵不已,耗费的银子可供寻常四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了。

    林玉安心里暗暗的寻思着,面上却对余华珠笑着宽慰:“华玥姐姐也许只是无心的。”

    余华珠无意在这件事上面纠缠,又拉着林玉安一起,同另外几个穿着华丽别致的少女说话。

    一圈下来,林玉安才大致的知道了今日来的姑娘除了荣国公府的,还有英国公府的汪云容,汪云曦,汪云音三姐妹,忠义侯府的独女庄映雪,薛家的薛惠玲,还有永昌伯府的胡锦兰。

    只是这气氛看似很和谐,可庄映雪和汪云音还有胡锦兰余华玥几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们几人总是聚在一起,不同胡锦绣一团人说话,有种分帮结派的感觉。

    此时另一条画舫里,余嘉的目光也落在了和他的妹妹们说话的少女身上。

    少女身量薄削,羊脂玉梅花头面下的面容清水芙蓉般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穿着在众女子中并不显眼,可她现在那里,却格外的惹人眼。

    她的笑容让人十分舒服,余嘉身后的余昊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个姑娘……他心里一沉,转而又明亮起来,很快移开了目光。

    余昊走到王元松身前,见他正和几个贵公子围在一起,看过去才知道是英国公府的世子汪泽和忠义侯府的庄鸿磊正在作画。

    汪泽是京城里颇有才气的少年郎,如今年十七,尚未娶妻,他丰神俊朗的面容,玉树临风的身姿都透着少年郎风流倜傥的英姿,而庄鸿磊作为以武传家的忠义侯子弟之一,却是个异数,他爱文不爱武。

    余昊靠近了一些才看清楚汪泽身前宣纸上完成了一半的画,这……他目光再次落到在画舫边和几个姑娘说话的少女身上,她是谁,竟能入的了英国公府世子的眼。

    汪泽才情了得,画技高超,曾经为皇太后画过一幅肖想,得了皇上和太后的赞赏,从此名动京城。

    林玉安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入画了,她只是听胡锦兰几人说着京城的趣事儿,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她的目光则落在了和庄映雪几人一起对诗的王萱蕊身上。

    王萱蕊看起来风光霁月,和几个少女谈笑风生,颇有些耀眼,这种时候倒是能在王萱蕊身上看到殷小娘那等倾城的风华。

    王萱柔则在胡锦绣身旁和汪云容汪云曦几人说笑,手中捏着一张蓝底白兰花的锦帕,笑得合不拢嘴。

    这边的画舫,少年郎们却是一阵嬉笑,原来他们是在笑汪泽和庄鸿磊两人的画。

    今日汪泽和庄鸿磊两人比画,都是画的美人图,汪泽画的是林玉安,庄鸿磊画的汪云容,便有人打趣两人,说是英雄都爱美人,不若各自把自己的画送给对面的美人,也算是一桩美事,有他们作证,这个不算私相授受。

    都是尚未娶妻的少年,乍一被打趣,便有些赧然,谁知便有人来起哄抢了画像,让船家把画舫开过去,胡锦绣这边也看到了汪泽这边的喧哗热闹,正疑惑间,发现画舫往她们这边来了。

    胡廷淮是永昌伯府的嫡次子,平日里就是个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此时和众人起哄,抢了画就往胡锦绣那边投过去,还笑着大嚷:“妹妹接住!”

    这边少女也被气氛感染,见是两卷画,纷纷让胡锦绣打开让大家看看,胡锦绣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希望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她对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二哥可没有信心觉得他能做点正经事。

    画打开,竟然是两幅各有千秋的美人图,春华秋兰,一幅雍容大气,一幅温婉清丽,众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画的就是汪云容和林玉安。

    顿时就有人打趣两人,笑说两人都是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如今竟又入了画,又有人笑说这画可要好好留着,真的难得。

    林玉安见了却心里一紧,她怎么能接男子的画,并且还是自己的肖像,她不由踌躇的望向对面的船,看见在一群少年中穿着一身月牙白锦服的俊美男子正对她微微一笑。

    她立刻别开脸去,有种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窘迫。

    汪泽则淡淡的笑了笑,儒雅的模样让人不由心生欢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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