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对峙
汪晗两颊熏红,满嘴酒气,眼神漂浮的走了过来。
余昊撞上的是薛家的哥儿,柔妃的侄儿薛文鹏。
薛文鹏平日里看着是个文弱的人,这时候醉醺醺的,和余昊拉扯间就起了火气,当下就要挥拳打人。
胡廷淮见状就要去拉薛文鹏,薛文鹏没站稳,摔倒在地上,看起来仿佛是胡廷淮和余昊在合打薛文鹏。
今儿本就是汪晗请客,自己带来的人被打了,这不是在打他脸吗?他也不顾是谁,就扑上去和地上的三人扭打在一起。
这边王元松和胡廷渊看见这阵仗,也忙过去帮忙,胡廷渊去拉人,反而被甩在了地上,王元松扬声喊道:“你们别打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汪晗,就想到王家和汪家之间的尴尬,可是这场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朝着汪晗喊:“汪二公子,京畿重地,还请各退一步,有事好商量!”
几人打的热火朝天,脸上都挂了彩,王元松连连喊了三声,汪晗才后知后觉的望了过来,看见是王元松,就想到王家栽赃他们汪家的事,他登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歪歪斜斜的往王元松跑过去。
王元松没有料到汪晗会突然朝自己跑来,想要躲开,却被汪晗抓住了衣襟。
汪晗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的吼道:“你还敢来!你们王家的女儿没人要了,可以去秦楼楚馆,无端端的要赖在我们汪家头上,好不要脸!”
王元松听见汪晗这样说王家,那点耐性也被磨光了,他一把推开汪晗,怒道:“你们汪家坏了别人女儿家的清白,还有脸贼喊捉贼,真是泼皮户!”
汪晗听了又冲了过去,扭打王元松,撞得四周桌椅吱呀作响。
地上的余昊和薛文鹏被拉开了,看见面前两个人对骂着打成一团,说的话信息量还不小,都歇了打架的心思,看着地上两个绞成麻花的两个人。
王元松好不容易才把汪晗推开了,大喘了两口气,汪晗也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的大口吸气。
余昊是知道大哥余嘉想要娶王家表姑娘的事,自然也知道汪家想要王家表姑娘给汪泽做妾的事,听着汪晗的话就不乐意了,他上前用力的推搡了汪晗一把:“被你们糟蹋了的姑娘你们不要,偏偏要糟蹋一个好端端的清白姑娘,你们汪家有理了?”
汪晗被推得趔趄了两步,这才醉眼迷蒙的瞪着余昊,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余昊:“你说的是这事儿啊,一个庶女,能给我大哥做妾,那是她的福分!你在这里管闲事,你要娶她?”
余昊被他这么一问,顿时面红耳赤,趁着醉意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汪晗见余昊被问住了,心里一乐,大笑起来。
“你说你喜欢什么不好,要喜欢一个庶女,哈哈,艳柳坊的春三娘比她美多了,那可真是一朵解语花啊,那腰肢身段,娶她还不如娶春三娘……”
汪晗没有说完的话,被痛呼声打断,众人反应过来时,汪晗已经被余昊压在地上,拳头雨点般的砸在他身上,余昊气红了眼,下手毫不留情,一拳又一拳,没有半分犹豫。
这样打下去,只怕汪晗的小命今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最后还是及时赶到的汪泽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汪泽带了十个护院,把集贤楼的门口堵的严严实实,五个护院把余昊和汪晗包围着,汪晗看见汪泽,气势就蔫了下去。
他低声喊了汪泽一声哥哥,走到了汪泽身边,汪泽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朝着余昊走过去。
余昊脸上也是挂了彩,青一团,紫一团,嘴角还有半干的血渍,看起来分外狼狈。
“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好大的火气!”
汪泽面色不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人墙中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两列穿戴整齐的黑衣护卫顺着让出来的小道小跑进来,在汪泽带来的人外面又围了一圈。
好家伙,至少有三十个黑衣护卫!
汪泽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最后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推着一个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湛紫色山峦纹锦服的男子。
男子青丝随意的垂落在肩头,眉目如画,嘴角微勾,一双鹰眸里却透着慑魂的冷意。
“原来是荣国公世子,好久不见。”
看清了来人,汪泽的笑意僵在了嘴角,神色中少了刚才的那种无所畏惧的张扬。
余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上,若有若无的挂着一抹笑容,壮汉把他推到了余昊面前才停下。
余昊见了余嘉,心中大定,不卑不亢的喊了一声:“大哥。”
余嘉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犀利的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见他没有大碍,这才转向汪泽:“英国公世子,你大动干戈的围了我的人,这是想要和我们荣国公府玩什么戏法吗?”
余嘉的声音醇厚,不疾不徐的说完话,就漫不经心的望着汪泽。
汪泽语噎,他围了荣国公府的人,余嘉围了他的人,这话在余嘉的嘴里跑了一圈,出来就变了意思,反倒成了他一个人的错了。
“万事有因有果,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还要问一问荣国公府的这位二公子。”
汪泽神色从容,目光如炬的望向余昊,余昊身姿如松,丝毫不惧的和汪泽四目相对。
余嘉不置可否,突然拔高声音道:“汪家二公子,不如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汪晗被余嘉冷冽的目光一扫,不由打了个寒颤,心虚的看了一眼汪泽,却听见余嘉有些不耐烦的“嗯”了一声,他忙道:“是余昊先动手和薛文鹏打了起来的!”
汪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汪晗一眼,汪晗吓的快要哭出声来,抿紧唇不敢再说话。
余嘉又看向薛文鹏,没有等他问,薛文鹏已经开口:“不关我的事,是汪晗辱骂王家表姑娘,余昊才和汪晗打起来的……”
他的声音渐低,余嘉的身上却陡然的迸射出冰凉的寒意,他低头看向手上的玉扳指,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字一顿道:“余昊,他说了什么?”
余昊目光望向汪晗,汪晗面如纸色,求助的望向汪泽。
余昊并没有替他隐瞒,把汪晗说的话七七八八的给余嘉说了。
余嘉的面上突然浮起一抹笑容,霎时间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神色淡淡的看着汪泽:“咱们找时间叙叙。”
他的话音一落,身后的魁梧汉子就推着轮椅不急不慢的往外走去,黑衣护卫形成的包围圈也渐渐收紧,浩浩荡荡的护着余昊和余嘉离开了聚贤楼。
聚贤楼看热闹的人忙四散开去,偌大的聚贤楼就剩下汪泽兄弟。
“哥哥……”汪晗神情萎靡,有些畏惧的看向汪泽。
“啪!”
汪晗摸着自己的脸,目光中透着不可置信,汪泽默然转身上了马车,带着十个护院离开了。
075 峰回路转
回英国公府的马车上,汪泽脸色铁青,车帘被风吹得起起伏伏,他的心里却是十分沉重。
余嘉这个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可是他护短的本性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今日这件事,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就算是结下梁子了,以后他和余嘉难免会正面交锋,到时候只怕是难以善了。
想到惹出这祸事儿的二弟汪晗,汪泽脸色越发难看,这个弟弟成日里出了招猫逗狗,吃喝嫖赌,他还会做什么!
王元松的小厮跑回来报信,说王元松在聚贤楼被人打得半死了,王老夫人急得险些背过气去,气得拍腿大喊道:“快去看看松哥儿怎么样了!”
素妈妈吩咐管家带人去看王元松,自己又忙去给王老夫人拿了药丸,等王老夫人心情平稳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元松并没有受多重的伤,是小厮看见王元松和人打起来了,心里害怕,这才说王元松半死不活了,好在是虚惊一场,那小厮被打了十个板子,这事儿就揭过了。
王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心肝长孙眼圈黑的乌鸡眼似的,又好气又好笑,一边让素妈妈去开了库房拿人参给王元松炖鸡,一边拉着王元松问事情的经过。
待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王老夫人笑着让王元松回去好好歇着,不要再管这件事儿了,王忠德也让他尽量不要出门了,好好准备开春后的下场。
等王元松一走,王老夫人就喊了素妈妈过来,素妈妈一直都在屋里,自然也听到了王元松的话,隐约猜到王老夫人要说什么。
“替我走一趟荣国公府,送些补品给余昊那孩子。”
大周京城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
十月下旬,魏氏已经开始安排府里过冬的衣服了,丫鬟婆子们的衣服都是有规制的,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做好了,放在库房里,天冷了,各房的管事婆子都来领了衣服发下去。
主子们的衣服都是在城北锦绣布庄做的,布庄是王家的,准确说是王忠君的。
按照惯例,布庄的管事派了婆子来给府里的主子们量身。
如今王家是魏氏当家,原要两天才能做完的量身,只用了一天就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给各院的主子们选料子了。
按照惯例,老夫人的是八件外裳,八条裙子,四套亵衣,四双鞋子,两条披风,余氏和魏氏的是六件外裳,六条裙子,两套亵衣,两双鞋子,两条披风。
姑娘们嫡庶是分开做的,嫡出的姑娘是四件外裳,四条裙子,两套亵衣,两双鞋子,两条披风,庶出的姑娘则比嫡出姑娘少一半。
林玉安的衣服是按照王家嫡出姑娘的份例做的,衣裳的颜色按例选了素净的颜色,可是想到临近年关,又拿出两件选了鲜艳的颜色。
王老夫人特意把自己箱笼里的鹿皮拿了出来,让人给林玉安单独做了两双鹿皮小靴子,说是冬天京城的雪很深,姊妹们都是有小靴子的,所以这次就只给林玉安做了。
不过林玉安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如今二房的姑娘病的病,禁足的禁足,三房的姑娘又素来娴静,谁又能跳出来说她什么不成?
现在余氏称病,王萱蕊的事儿还没有落定,只能由魏氏出面和汪家周旋了。
依老夫人的意思,最好在恒哥儿满月前把这事儿办妥了,魏氏心中叫苦,却也只能应下了。
王家正值多事之秋,王老夫人心力交瘁,决定三日后亲自去相国寺送香油钱,顺便去看看王老太爷安置在相国寺的牌位。
王老太爷生前声名显赫,为官一生,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他死后,皇上特别恩赐在相国寺安置王老太爷的牌位。
王老夫人说是王老太爷总是给她托梦,醒来又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扰得她心神不宁。
这次上香,王老夫人让林玉安和三房的几个姑娘一同去,再者就是王萱薇开春就要及笄了,要给她求个姻缘签,王家的两个哥儿春围要下场,再写个金榜题名愿。
林玉安听说了这件事儿之后,心中忽然窃喜,要去相国寺,是不是说明她可以去寂月庵看母亲呢?
转念又想到母亲不愿意见她的样子,林玉安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因为年关将近,府中琐事甚多,魏氏还要频频往汪家跑,忙得脚不沾地。
第二天,魏氏突然急急的去了怡然居。
魏氏平日里稳重得体,很少有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候,在王老夫人的疑惑中,魏氏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国公世子,汪泽要娶妻了。
王老夫人和一旁的素妈妈俱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王老夫人忙问是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亲事。
魏氏道:“听说是永昌伯府的大姑娘,英国公夫人说是半个月前定的亲……”
话未说完,王老夫人拍案而起:“胡扯,半个月,那时候不是说和当年的丁家订了亲吗,这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胡家,这不是把王家当傻子耍吗?”
魏氏心中也同样的觉得窝火,她端起茶一饮而尽,这才道:“英国公夫人说丁家传了消息回来,说那位和汪世子定亲的小姐一年前病逝了,他们这才和永昌伯家定的亲,而且英国公夫人还改了口,说是愿意让蕊姐儿给汪世子做妾。”
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突然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神情木然的看着手中的茶杯。
汪家说话首尾不一,如此行事本就理亏,他们改口,不过是打个巴掌给个糖。
魏氏默然,半晌,王老夫人才淡淡的道:“给蕊姐儿准备嫁妆吧。”
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魏氏不由打了个寒颤,点头应是。
她都明白,如果王家再这样拿乔端架子,汪家只怕还会做出让王家更难看的事来,看二叔王忠德的意思是不会把王萱蕊送庵堂的,如今只能及时止亏,两家各退一步了。
王萱蕊要嫁人的事情风一般的吹遍了王家,殷小娘如今还在坐小月子,因为情绪忧郁,她的身体恢复的不乐观,恶露不尽,血气亏空,整个人形同槁木,面色蜡黄,如同一颗磨损的珍珠,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曾经的潋滟光彩。
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如同被狂风刮过的风筝一样,在一瞬间的振奋后又萎靡了下去。
“我的蕊姐儿不是世子夫人?”她目光怔然,抓住回春的手用力的摇着,回春被殷小娘着魔般的神色吓懵了,她尖声的喊着来人,喜燕和云春跑了进来。
殷小娘冷静下来后,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回春巴不得走远一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殷小娘掐死了。
殷小娘在天光暗淡的屋子里摩挲到高柜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她一针一线亲自给王萱蕊绣的嫁衣。
大红色的嫁衣鲜艳的刺眼,殷小娘森然的冷笑两声,用长簪挑着衣服,就着炕几上的油灯把衣服点燃了。
076 大火
暮雪院上方黑烟浓浓,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奔走相告:“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灯火鳞次栉比的亮起,暮雪院周围人影散乱,婆子的叫呼声,水从桶里溅在地上的声音,纷乱的脚步交杂在一起,喧闹无比。
王家宅子里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林玉安躺在床上没有睡着,隐约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上来。
秋奴披衣起身,迎上红缨风一样的身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红缨停下脚步喘了一口气:“东跨院殷小娘的暮雪院走水了,管事来说,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让姑娘们都当心些!”
林玉安也躺不住了,穿的衣服坐起身来,引得天青色的轻纱床帐不停的晃荡,她神色木然的看着床帘挂着的鎏金镂空香珠小球,鼻尖嗅到淡淡的蔷薇香。
红缨伸手在林玉安眼前晃了晃,神色担忧:“姑娘怎么了?”
林玉安回过神来,见秋奴和红缨都睁大眼睛一脸忧色的望着她,她不由莞尔一笑:“我没事儿,让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当心些就好,王家晚上会有巡夜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红缨应是,转身下了楼,去招呼婆子们警惕些。
老夫人,余氏和魏氏还有王忠德、王忠君都到了暮雪院,火已经扑灭了,只是天干物燥,和暮雪院只隔着一堵墙的闲兰苑也被烧了一小片。
好在也只是烧了耳房,主屋还能住,徐婉音倒是没有大碍,殷小娘却是不见踪迹。
王元柏听见这个消息,鞋子都穿反了,跑来暮雪院时,长辈们都站在院子里,他眼眶不由一红,上前喊了一声王老夫人:“祖母,我小娘呢?”
王忠德看见儿子,低头拍了拍他的肩头,余氏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钱妈妈就道:“夫人还病着呢,不若回去歇着吧!”
没有人理会她们主仆俩,沉默中,余氏沉着脸给王老夫人告辞,丝毫没有理会王忠德。
王元柏也没有顾得上给余氏行礼,见没有人回答他,他一把抓住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仆妇:“我小娘呢?”
被抓住的仆妇连连摇头:“二哥儿,我们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殷小娘,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王元柏“哇”的一声就哭嚎起来,声音震耳欲聋。
王忠德不由皱了皱眉,王老夫人沉声道:“够了!嚎什么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还没有找到,你像什么样子。”
听着祖母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厌恶,王元柏的声音顿时就停了,转而只是低声的哭泣。
他心中纳闷,祖母祖母不应该感念他拳拳的爱母之心吗?怎么还把他骂了一顿,他挠了挠脑袋,渐渐止住了哭嚎。
一柱香后,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一个衣服都看不出颜色的妇人回了暮雪院。
王老夫人已经回了怡然居,显然是不想管这件事儿,魏氏硬着头皮看着被押着的殷小娘。
押着她回来的婆子解释道:“我们在后门处找到的殷小娘,看样子她是想出府。”
魏氏听了,眼眸一动:“你这是做什么,妾氏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你今儿若是真的跑了,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殷小娘不动于衷,一双眸子仿佛死鱼眼般毫无生气,垂着头什么也不说,一副你爱咋咋的,反正我就是不开口的样子。
魏氏见状不由气急,耐着性子道:“你不为了自己,也应该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蕊姐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二十二,柏哥儿读书用功,明年就要和松哥儿一起下场了,你有儿有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了魏氏的话,殷小娘的眼中才有了一丝亮色,魏氏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故意把屋子点燃,想要趁机逃走吧?”
殷小娘的眸子里浮现出恐惧的神色,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想说这火的确是自己放的,但是她并没有想逃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后门去的,而且一路上都没有人抓住她。
她没有说话,魏氏就当她是默认了,可是殷小娘突然用力的想要挣脱抓住她的两个婆子,两个婆子不敢太使劲,殷小娘用力过猛,栽倒在地上,手肘登时就磨出了血。
“我没有,我没有逃走,我只是想去找我的柏哥儿,找我的蕊姐儿……”
王忠德看见殷小娘狼狈的样子,身上还有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他借口有事拜托魏氏帮忙看着点,然后自己转身出了暮雪院。
暮雪院外夹道边的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丫鬟,王忠德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好看过来,突然提着裙袂向他小跑过来,神色有些紧张。
王忠德仔细的看了她一眼,想起她不就是前两日在怡然居时帮婉音表妹布菜的那个丫鬟吗?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夏蓉跪在地上,焦急道:“二爷,求您赏点烫伤药给徐姑娘吧!”
“她怎么了?”
夏蓉抹了一把眼泪:“徐姑娘她母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放在耳房,耳房被火烧了,徐姑娘不顾大火,冲进去拿玉佩,结果被一块落下来的木头砸到了手,起了一大片燎泡,徐姑娘不想让老夫人担心,就没……没有说。”
王忠德听了,感觉心里一阵的酸楚,又感念徐婉音一片孝心,声音也不免柔和了几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拿药,明儿就让大夫来看看。”
夏蓉连连道谢,眼中泪意盈盈。
他嘴角微动,险些脱口而出说要去看看徐婉音,话到嘴边又想到夜已经深了,这时候去过多有不便,便打住了这个念头。
后半夜,王家总算安静了下来,暮雪院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殷小娘情绪激动晕了过去,被安置到了下人住的东跨院后罩房,因为已经很晚了,魏氏决定明日一早再派人来收拾暮雪院。
林玉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至于什么原因,她有些赧然,因为她昨晚上梦见了……余嘉。
自从那日之后,她没有再去过斗书阁,也没有再看见过余嘉,虽然在红缨告诉她荣国公夫人来给余嘉提亲的事时她表现的很冷静,可是心里的悸动却骗不了人。
危机消除了,秋奴和红缨各司其职,该值夜的继续值夜,该睡觉的回去睡觉。
林玉安四肢大开的躺在床上,任由心思天马行空的横冲直撞。
仔细想想,好像嫁给余嘉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对于现在自己的处境而言,嫁给余嘉,至少她可以逃离王家这个龙潭虎穴,王萱蕊如今行动受限制,殷小娘也饱受打击,所以她才能得以歇一口气。
可是想到以后可能还会和余氏对上,毕竟自己和王萱瑶年纪相仿,以后说亲,外祖母会向着自己一点,而余氏也要向着王萱瑶,到时候只怕又是一番明争暗斗……与其如此,还不如嫁给余嘉。
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可是只要她嫁过去是正妻,和余嘉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077 病
到了该去相国寺上香的那天,王老夫人却病了。
北风瑟瑟,林玉安不由拢了拢披风的领口,秋奴见了,忙走上前去给林玉安挡风。
看见秋奴的样子,林玉安心中一暖,柔声道:“无妨,就快到了。”
怡然居已经开始烧炭了,紫铜兽头三足炭炉里,火红的银霜炭散发着热气。
猩猩红毡帘从一侧撩起,林玉安偏头进了屋。
娟儿接过林玉安脱下来的披风挂起,秋奴轻声道了谢,扶着自家姑娘进了内室。
四周窗户紧闭,屋里暖融融的,把林玉安身上的寒气一扫而净。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苦涩的药味迎面而来。
林玉安不禁蹙了蹙眉,目光扫过缃色床帐旁的红木小杌子,大红色描金托盘上放着的琉璃莲花碗里,黑漆漆的汤药还冒着热气,床榻上时不时就响起猛烈的咳嗽声。
魏氏眼圈乌青,打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安姐儿真是个好孩子,快去看看你祖母吧。”
林玉安点头应是,身后就响起娟儿低语的声音,紧接着王萱薇王萱蓉联袂而来,姐妹俩向魏氏行礼后又和林玉安互相行礼。
王萱薇身后跟着个眼生的丫头,垂着眸子,国字脸,厚嘴唇,看起来十分老实,十五六岁的年纪,听王萱薇叫她竹音。
王萱蓉身后的是一直伺候的朝花,林玉安想到之前跟着王萱薇的那个丫头明眸皓齿,颇有姿色,心里略微有些明白王萱薇换了丫鬟的缘故。
王萱薇快要说亲了,有些事还是有备无患,未雨绸缪的好。
魏氏淡淡点头,声音压得很低:“去看看你们祖母吧。”
几人点头走了进去,王老夫人半眯着眼,看见几个孙女来了,嘴角翕翕,又猛地咳嗽起来。
王萱薇和林玉安动作一致,都想去提床头的茶壶,林玉安见状手一转,拿了个空杯子,对着王萱薇提着的茶壶口,两人颇为默契地倒了杯水给王老夫人喝下。
王萱瑶来的晚了一步,她神色有些不安,绞着手帕道:“母亲病了……”
余氏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王老夫人没有怪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待久了,别过了病气,天寒地冻的,这些日子,就不用来请安了。”
想到来时的寒风刺骨,几人面上俱是闪过喜色,林玉安低着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外祖母这病来的太突然了,她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一来,她有些担心……
待几个姑娘走了,魏氏进屋,就听见王老夫人正有些吃力的和素妈妈说话:“你这几日去王家的庄子上看看有没有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提了做铺子里的管事,徐婉音到底是我老姐姐的血脉,给她配个好人家,也不算是对不起我那老姐姐了。”
素妈妈看着王老夫人说一句话就要喘两口气的模样,心中不禁难过,伸手替老夫人轻拍着胸口顺气。
“这些事儿等老夫人好起来再办也不迟啊,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养好病。”
王老夫人无力的摇了摇头,又连着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半晌才平稳下来。
“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安排,我已经这个年纪了,熬死了多少人,自己能不能过冬都不知道,徐婉音是我让她进府的,善始善终,还是早些把她送出门,才算了却一桩事儿。”
素妈妈眼眶微红,不愿意再听这些丧气话,端过小杌子上盛着药的琉璃碗,用白色甜瓷勺子轻轻的搅了搅:“药温了,老夫人喝了药睡一会儿吧,可不许说胡话了了。”
林玉安心里仿佛有只蚂蚱在上窜下跳,惹得她心神不宁。
刚回了闲云阁,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又突然起身往外跑,走的有些急,下台阶时踩滑了,整个人仰头摔在地上,后脑勺还磕在了台阶上,疼得林玉安惊呼一声,险些哭了。
秋奴和红缨两个人吓的魂儿都要飞了,急急的跑过去扶林玉安。
林玉安的衣服在地上磨脏了,发髻也散了,后脑勺还起了一个大包,好在没有大碍。
门是不能出了,林玉安心里悔恨万分,她刚才一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担心王老夫人的病,这才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自己着急个什么劲儿,现在摔成这样,去了只会让她老人家担心,她也就歇了这个念头。
秋奴就要去找大夫,被林玉安阻止了,魏氏如今忙的脚不沾地,她不想给她添乱,她们身上的银子也所剩不多了,还是省着些。
秋奴和红缨对视一眼,又唉声叹气低下头去。
第二天清晨,林玉安躺在床上,只觉得后脑勺仿佛不是自己的,钻心的疼,她只好侧身,不去压着它,总算要好些了。
秋奴推门走了进来,安静的把食盒里的吃食摆上了炕桌。
屋里还没有烧炭,好在窗户紧闭,倒也不算太冷。
“姑娘,不若我们绣帕子来卖吧。”
秋奴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担心林玉安会拒绝,又解释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和红缨做了帕子,半个月出府一次,悄悄送去绣华布庄,不会有人知道的。”
林玉安颇有些心动,曾经在南水庄,灶上的媳妇子也常常在空闲时候,纳鞋垫子,或是绣手帕去布庄换银子,一方好帕子能得三十文钱,三十多张帕子就有一两银子,最后她同意了秋奴的这个提议。
第二天,各院在怡然居之后领到了过冬的炭,按身份配的碳,闲云阁也得了几斤银霜炭。
屋里放了炭炉就暖和了起来,林玉安担心秋奴红缨两个做针线把手冻坏了,让两人进了屋坐在炉子旁做活儿,她也拿了块绛红色的布出来,坐在炕桌上用炭笔花了花样。
徐婉音知道王老夫人病了之后,往怡然居去得就勤了。
大姑奶奶王庭芳,也就是云妃知道这件事儿之后,请了太医来王家给王老夫人问诊,又赏了不少补药来,
汪公公也亲自来了府里替云妃探望王老夫人,常公公代皇上来问候了两句,王家上下毕恭毕敬的接待着。
可是王老夫人的病却一直没有气色,眼看着就到了恒哥儿的满月礼,原本按齐氏的意思是要大办的,可王老夫人病着,满月礼也就只能低调些,只办了十二桌,请了一些亲朋好友。
恒哥儿满月礼之后,齐氏抱着恒哥儿来看过王老夫人两次,王老夫人高兴,连着几天精神都格外的好,可是她又担心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尚在襁褓的恒哥儿,强忍着心酸让齐氏不要总来怡然居了。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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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初露跋扈
承平十一月二十,冬至。
王老夫人缠绵病榻,自从暮雪院被烧了之后就一病不起。
余氏的病却赶在王萱蕊出阁前好了。
十一月初,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天总是沉着,一直到冬至这天,雪已经压得厚厚的了。
行走的夹道里有拿着大尾巴扫帚扫雪的下人,竹枝刮在地上的回声,让人听了心生荒凉,感觉冬日似乎更难熬了。
魏氏依旧主持王家中馈,在王老夫人面前伺候汤药的就成了余氏。
实际上就是余氏在一旁看着,素妈妈喂药,她时不时的问候两句,传出去就成了余氏纯善至孝,亲侍汤药,毫无怨言。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美名摘了去。
冬至这天祭了祖先,府里发放福饺给下人们吃,主子们的也是饺子,不过今年的只有十六种馅儿,比去年少了十二种馅儿,余氏为此心中不满,觉得魏氏管家太过苛刻了。
冬至这天,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
城北占了半条榆钱胡同的英国公府办喜事,英国公世子娶妻了。
嫁女儿的是永昌伯府,嫁的又是嫡长女胡锦绣,一百二十抬嫁妆,大红锦绸的八抬大轿前后都是唱喜班子,一路上敲锣打鼓,唢呐声声,再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
最抢眼的还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汪泽今儿看起来红光满面,配着一张俊朗的面庞,挺拔的身姿,真是风流倜傥,看得少女们春心微动,面露羞涩,可是新郎官面上笑容却是淡淡的。
此时街旁的茶楼上,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临窗而立。
她目光阴鸷的盯着绣着麒麟送子的大红轿帷,还有轿木上贴着的牡丹金箔,轿子四角悬挂着的五蝠来贺的彩丝络子,这些象征着吉祥如意的东西刺痛了她的眸子!
凭什么坐在花轿上的是她胡锦绣?王萱蕊的脸在帷帽垂下的轻纱中狰狞无比。
胡锦绣哪里比她好了,相貌平平,才情平庸,她就是占着永昌伯府嫡女的名分,才能压过她,坐上了英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倘若她是大娘子余氏肚子里出来的,今儿花轿上的恐怕是自己了吧。
想到以后自己要执妾礼,永远的被胡锦绣压上一头,王萱蕊就觉得仿佛吃了一只癞蛤蟆,不由的恶心!
盈梦有些害怕的喊了她一声:“姑娘,我们该回去了,若是被发现了……”
王萱蕊不耐烦的打断了盈梦的话:“知道了。”
林玉安这段时间给王老夫人绣了一个精致的夹棉汤婆子套,抽了时间特地送过来。
王老夫人病怏怏的,见到林玉安勉强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让丫鬟送来就行了,可别冻坏了身子。”
看见王老夫人的精神好了些,林玉安心中稍安,可下一秒又听见王老夫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林玉安心中一急,忙替她轻轻的拍背。
王老夫人笑着拉过了林玉安的手:“你若是有什么就给我说,趁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还能给你……咳……”
林玉安听着这话,鼻尖一酸,眼泪扑漱扑漱的就落了下来,她扑在王老夫人的怀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王老夫人的在意,她声音哽咽:“外祖母,您是除了母亲,对我最好的人了,您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
听着林玉安有些孩子气的话,王老夫人面色苍白的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摸着林玉安的脑袋:“傻姑娘,你是我的亲外孙女,不疼你又能疼谁呢?”
素妈妈见了,也不由心酸。
都是外孙女,可是大姑奶奶的女儿昭华公主却从未得到过老夫人这般巴心巴肝的宠爱,究其所以,老夫人到底是心疼五姑奶奶,心疼安姐儿这个苦命的孩子啊!
不过也对,谁带大的就亲谁,大姑奶奶是老祖宗带大的,和几个兄弟姐妹都不亲近,曾经又因为五姑奶奶和老夫人生分了。
祖孙俩哭了一会儿,林玉安就请素妈妈拿了一个汤婆子来,又伸手去摸了摸王老夫人的脚,果然是沁凉的。
“怎生这般凉?”
王老夫人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人老了,一到冬天就是这样。”
汤婆子来了,林玉安接过后用自己带过来的夹棉布套套上了,又动作轻柔的放在了王老夫人脚下。
“这样以后就不会冷脚了。”
“安姐儿真是心灵手巧!”一道女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就看见徐婉音娇娇柔柔的从外面走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徐婉音的笑声和动作总是给人以做作的感觉,林玉安对她实在生不出好感来。
她步步生莲的走上前来,林玉安向她点了点头,淡淡的喊了声表姑。
徐婉音不以为然,给王老夫人行了礼,目光扫到一旁的药碗,心中一动,笑道:“姨母怎么不喝药,可是药太苦了?”
王老夫人没有答话,而是看向素妈妈,素妈妈心领神会,语气疏远而客气:“老夫人是睡前喝药。”
言下之意是等你们走了,老夫人就会吃药了,也不知道徐婉音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上前一步,作势要去端药碗,素妈妈眼疾手快,比徐婉音动作快了一步,徐婉音却不罢手,伸手从素妈妈手上抢药碗。
喜闻乐见,药碗在俩个人的拉扯中掉在了地上,药汁洒了大半在徐婉音身上,徐婉音的翠色花领杏白滚边的裙子上顿时出现了一片污渍。
徐婉音气的眼睛都红了,这可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拿得出手的衣服了,她气得扬手就要打素妈妈,老夫人气急,伏在床边猛的咳嗽起来。
林玉安见状也顾不上太多,一把抓住徐婉音的手,委婉却不失强硬道:“表姑还是回去把衣服换了吧,素妈妈是外祖母用惯了的人,还要伺候外祖母。”
徐婉音这才醒过神来,却心有不甘的瞥了素妈妈一眼,跺着脚跑了出去。
素妈妈虽然是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府里的人也因此而敬着她,可是她的身份到底只是个下人,今日若徐婉音铁了心要打她,她也只能吃下这个亏。
当然,若是王老夫人要为她出头,就另当别论了。
素妈妈朝林玉安投去感激的目光,林玉安向她微微颔首,两步走到床边替王老夫人拍背,素妈妈又倒了茶水过来,好一阵子才缓下来。
“立刻去找户人家,给我把她弄出去!”
林玉安和素妈妈一听就知道王老夫人是真的气着了,看来徐婉音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躲在外间的徐婉音听到王老夫人怒吼的声音,心中生寒,忙敛了神色转身离开。
079 巫山相会
服侍王老夫人歇下后,外面有婆子来禀事儿。
来的是外院管事儿张平家的媳妇。
平日里有事都是去禀了魏氏,今儿竟然直接到了怡然居来,素妈妈就问:“什么事儿,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这会儿不过午时三刻,素妈妈想不出来有什么事需要来惊动老夫人。
张平媳妇动了动嘴皮子,又压低声音:“姐姐不要恼我,三夫人的娘家来人说魏阁老病了,三夫人急匆匆的回了娘家,我这不是没有地方禀了吗!”
素妈妈没有心思和张平媳妇唠嗑,就道:“有事你快些说,这里也没有外人。”
张平媳妇就瞅了瞅一旁站着的林玉安,素妈妈见状转身就要走,张平媳妇这才急了:“嗳,我这就说!是荣国公府世子派人送了两车礼来,有一车是送给老夫人的,一车……是送给表姑娘的,不知当收不当收。”
闻言,林玉安的脸腾的红了起来,这样大喇喇的送东西给她,余嘉真是做得出来,就好像是在向天下宣示他对她有意,真是浑!
素妈妈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让张平媳妇等着,自己转身进了怡然居,林玉安实在不好意思再待下去,领着秋奴满脸通红的离开了。
行到无人处,秋奴这才回过神来,她激动的拉着林玉安:“姑娘,荣国公世子该不会……”
“住嘴!”林玉安满面红霞的呵斥秋奴:“没影儿的事,不要拿出来说,当心祸从口出。”
秋奴自知失言,也红着脸不再多说。
可是她觉得荣国公世子一定对自家姑娘有意,不然为何他只送了姑娘,不送给大姑娘,二姑娘,或是三房的姑娘?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一时喜,一时忧,姑娘若是能嫁给一个对她真心好的,自己作为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替她欢喜的,可是荣国公世子的残疾......唉,罢了,姑娘自有她的姻缘。
林玉安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酸酸甜甜的,像是吃了杏脯似的,酸涩中又回味甘甜妙不可言。
傍晚,秋奴打听到,前院把余嘉送来的两车礼都收了。
林玉安心湖如同投入了一块巨石,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素妈妈是去请外祖母示下,是不是意味着……外祖母对余嘉是满意的,所以才以这种方式默许了余嘉的心意?
掌灯时分,怡然居的娟儿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了一些皮料过来,她口齿伶俐解释道:“这是荣国公世子送给老夫人的一些皮料,老夫人让选了一些好的过来,给姑娘做披风,小靴子都成。”
秋奴给娟儿拿了两个红封送她出去了,林玉安翻看着放在红漆托盘里的皮料。
上好的灰鼠皮,可以做几双小靴子,还能做帽子,上等的紫貂皮、栗鼠皮都有,可最让林玉安惊讶的是,有一块完整的洁白无瑕的雪狐皮。
毛茸茸的皮毛,柔软,触手生暖,雪花一样的白色,如同一块绝世的羊脂玉人爱不释手。
秋奴送走娟儿,看见林玉安手上的雪狐毛皮,惊讶道:“这竟然是一整块的,不知道是怎么射杀的,太漂亮了吧,可以给姑娘做一件披风。”
林玉安点头,又放下了手中的雪狐皮,寻思着选几块好的,给母亲送去。
秋奴不由咂舌:“这样品相的皮料,我还真没有见过,去年大姑娘有件相似的,可是侧边却有一块黑色的,看着美中不足。”
秋奴仿佛在鉴赏一件美玉,在灯笼旁仔细的观察。
林玉安见左右无事,她又静不下心看书,索性拿了针线篓子出来,盘腿坐在炕上做起手帕来。
屋里虽烧着炭,可寒气仍丝丝从窗棂缝隙处溢进屋里。
一直歇在书房瀚学院的王忠德裹着墨绿色的锦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突然听见一道轻轻的敲门声,过了片刻,又是两声,守在外间的方青听见了声音,声音中带着几分警惕,往外面走去:“谁?”
“是我。”
一道柔和的声音回应着方青的问话。
听见是姑娘家的声音,方青这才放下心来,抽了门栓,门吱呀一声打开,就看见一身玫红色小袄,下着葱绿色马面裙的徐婉音,后面还跟着丫鬟夏蓉。
徐婉音一脸歉意的看着方青:“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表哥歇下没有,我得了表哥的烫伤药,特意做了些点心来感谢表哥。”
方青见她对自己客客气气的,鼻尖冻得微红,看起来娇花似的。
他挠了挠脑袋,正不知怎么回答,就听见屋里传来王忠德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方青闻言,只好侧身让开。
夏蓉笑盈盈的拉着方青,给他塞了一个荷包,荷包沉甸甸的,方青想要推辞的手也顿住,转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向夏蓉道谢。
夏蓉嗔道:“我可没有这么多银子,这是徐姑娘的心意。”话罢,又把手中提着的挎篮给了方青:“喏,徐姑娘做的点心,还有一壶酒,天寒地冻的,去喝些酒暖暖身子也好!”
方青看着菱花窗上两个人影,面露犹豫,夏蓉见状笑道:“难不成你还害怕徐姑娘把二爷吃了不成?”
方青这才打消了疑虑。
屋里,徐婉音心跳如雷,胸口起起伏伏,看得出来她也有些紧张。
徐婉音在王忠德歇息的罗汉榻的小几上摆了一碟子糕点,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盘花生,一壶酒,两个杯子。
坐在小几一侧的王忠德静静的看着徐婉音,声音温和:“更深露重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徐婉音娇羞的侧过头去,低声道:“婉音做点心费了些时辰,想明日拿过来,又觉得过了夜不好吃了,这才冒昧打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王忠德斟了一酒:“二表哥,我是苦命人,好在还有您体恤我,表哥待我的大恩大德,我愿意为表哥做任何事来报答!”
王忠德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喝酒,几杯酒下肚,胸膛火辣辣的,浑身也暖和了起来。
徐婉音凄然落泪,擦着眼角扑倒在王忠德脚下,王忠德忙放了酒杯去扶她。
徐婉音一个没有站稳,倒在了王忠德的怀里,王忠德心神俱震,徐婉音轻呼一声:“表哥,我……”
她一脸的羞涩,仿佛对于自己倒在王忠德的怀里很不好意思,她轻轻推着王忠德的胸膛想要起身,却弱不禁风的又倒了下来。
王忠德忽然搂住她的腰,面上已经有了醉意,嘶哑着声音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徐婉音顿时羞红了脸,抓住王忠德的手挪到了自己的胸口:“表哥,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徐婉音媚眼如丝的看着王忠德,眼中仿佛有脉脉深情。
感受到掌下的柔软,怀中淡淡的胭脂香味,盈盈一握的......王忠德不由悸动。
炕几被拂在地上,一阵杯盏瓷碗落地的声音,一旁屋子里喝酒的方青被惊动,正要过去看看,却被夏蓉拉来了回来:“急什么急,多大点事啊,喝你的酒,我过去看看。”
080 出阁
红床被浪,巫山云雨。
卯时初,瀚学院外面突然人声喧杂,打着火把的下人把瀚学院围了一圈,细看之下却又不是王家下人的打扮。
站在瀚学院门口的是穿着湖蓝色尅丝小袄,披着银鼠皮披风的余氏。
“给我撞开。”
余氏嘴角轻笑,往后退了两步,让身后的几个壮汉上前来。
“夫人莫急。”钱妈妈低声安抚。
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余氏身姿笔直就着钱妈妈的手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王忠德正拥着美人酣睡,躺在他怀里的徐婉音却听见了动静,火光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你们干什么?这是二爷的院子!”
是夏蓉的声音,她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看见一众人正要破门进屋,顿时慌了神。
徐姑娘的意思是让王忠德自己去求老夫人把她纳了,可是现在徐姑娘还在屋里,若是让二夫人撞见,只怕会落得个**荡妇的名声,这可就不好收场了。
余氏冷眼看着张臂挡在面前的夏蓉,简短的说了句:“拉下去打死。”然后就推门进了屋。
门吱呀一声撞在了墙上,就是酣睡中的王忠德也被惊醒了,徐婉音声音带着哭腔:“二表哥,这可怎么办?”
王忠德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还没有等他听到什么,余氏已经进来了。
余氏身旁有两个打着灯笼的小丫鬟,烛光把漆黑的屋子照亮,就听见余氏尖锐的声音:“好个小娼妇,竟然在读圣贤书的地方行淫乱之事,王忠德你的圣贤书读哪里去了?”
徐婉音抱着被子,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肩膀,还有胸口若隐若现的殷红的痕迹,屋里弥漫着没有消散的暧昧气息。
王忠德赤裸着上身,正要辩解,一众婆子鱼贯而入,围在了他们周围。
“把他们给我绑了。”
“可要让他们先穿了衣服再绑?”领头的婆子躬身问道。
余氏嗤笑一声:“不必了。”
徐婉音和王忠德彻底傻了眼,徐婉音顾不得太多,她绝不能这样被绑了,否则等待她的可是身败名裂啊!抓住王忠德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表哥,你快想想办法啊,二表嫂是疯魔了!”
余氏闻声面色狰狞,抓起一旁的茶壶就往徐婉音身上倒,冰冷的茶水淋在肌肤上,寒意顿生。
徐婉音吓得大哭起来,王忠德抓住余氏的手,一把将她拽到身前,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你是不是疯了!你想让我的名声扫地,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夫君,我们还有一个松哥儿,你想让我死,那你就先去死吧!”
余氏没有料到王忠德会突然这样疯狂,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钱妈妈看见余氏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吓的大叫:“快来人啊!”
婆子们都吓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忙去扳王忠德的手,几人合力,余氏总算得了一丝空隙用力的吸了两口气。
“你们在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王忠君大步走了进来,看着面前的闹剧,脑仁突突的疼。
冬至休沐三日,两个哥哥明日就要去上朝了,如果这事儿传出去,指不定弹劾王忠德私德不检的奏折就送到了皇上面前。
他听见小厮来报时,吓了一跳,余氏竟然这样不顾夫妻情面来抓奸,闹大了,王家哪一个讨得了好去。
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门口的王忠君身上。
徐婉音求死觅活一番闹腾,顺理成章的被抬做了小娘。
余氏动用了荣国公府的人来抓奸,事情传到王老夫人耳朵里,气的她当场吐了一口血沫子,让人押着余氏在祠堂罚跪,一直到王萱蕊出阁也没有被放出来。
王萱蕊出阁这天,纷纷扬扬的下着雪。
朔风猎猎,路边树梢都砸了厚厚的雪,寒鸦在墙头扑棱着翅膀,叫声凄瑟。
林玉安送了一串檀香佛珠和四方锦帕给王萱蕊作为添妆。
因为只是去英国公府做妾,英国公府只派了个青帷小轿过来,连敷衍的姿态都不愿意做。
王萱蕊没有见着殷小娘,王忠德上朝会去了,齐氏身份尊贵,更不可能来了。只有魏氏和作为庶母的徐婉音带着几个姐妹来送她出门。
王元柏被拘在屋里读书,王萱蕊连个背她上轿的人也没有,被关了这么久不见天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背影单薄。
一身桃粉色的喜服,云鬓上戴着景泰蓝掐丝流苏头冠,耳边挂着景泰蓝福禄纹耳铛,魏氏亲自给她盖上了桃粉色双鲤戏莲的盖头。
在吹绵扯絮,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王萱蕊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上了轿。
林玉安颇有感触的回了闲云阁。
王萱蕊是被殷小娘养歪了的姑娘,求仁得仁,这么个结果,也是她自己求来的,万般皆是命啊!
秋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走上前来,却看见自家姑娘神色郁郁,她不解的问:“这么大快人心的事,姑娘怎么还愁眉不展?”
林玉安见她小孩子似的自得其乐,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虽然王萱蕊没有落得一个好归宿,可是闲蒲也永远回不来了,曾经的自己……也永远会不来了吧。
秋奴自然是不明白林玉安心中的感伤,回去就和红缨说王萱蕊出阁是怎样怎样的悲惨,这自是不提。
不过到了三日回门这天,汪泽和王萱蕊都没有出现,英国公府让人来传话,说是王萱蕊身子不适,回门这事儿就搁置了。
腊月初二,王萱薇突然来找林玉安,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了魏氏的阑华院。
阑华院里,胖瘦高矮的仆妇们来来去去,如同搬家的蚂蚁。
临近年关,魏氏就没有闲下来过。
魏氏坐在黄花梨木打的椅子上,靠门的一面菱花窗用的是彩色琉璃做装饰,光线透进屋里,色彩斑斓,格外好看。
门口大红色的厚绒毡帘掀起又落下,仆妇们或是对账本,或是问采买,或是列了年节礼的清单请魏氏示下。
堂屋中央摆了一个半人高的景泰蓝镂空暖炉,魏氏穿了件秋香色云霞纹小袄,下面是一条玄色的马面裙,头发干练的绾成了一个转儿,插了一根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汤婆子放在身旁的小几上,显然是忙得没有空闲。
好一会儿,魏氏才歇息了片刻,招手让林玉安两人过去。
两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林玉安略微迟疑,伸手去接。
“这两本册子,你们姐妹俩各自看一本,看完了就交换看,把自己的心得和其中的问题记下来,到时候我会亲自查问你们俩的。”
魏氏的话刚说完,又有婆子进来,见三夫人正在和两个姑娘说话,就知趣的退到门外等着。
林玉安心中震惊,魏氏这是要教她们庶务?庶务一般是只教给要做正室嫡妻的姑娘,不过教王萱薇还说得过去,教自己……她很快就抛开了脑中的疑惑,魏氏不是没有规矩的人,既然她要做这件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心中想明白了,就和王萱薇一起应声答应了,跟着张妈妈去了旁边的暖阁看账本。
081溺水
后花园里,一阵惊呼声打破了王家难得的平静:“大姑娘落水啦!快来人啊!”
落水?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冬日里后花园的湖都结冰了,这水落得还真是蹊跷。
魏氏赶过去的时候,徐小娘正带着人在湖里捞王萱柔。
原本在暖阁里看账本的王萱薇和林玉安也被这一声惊呼引了过来。
两个粗使婆子正站在湖边那竹竿往水里探,口中还大呼着:“大姑娘,您可不能有事啊,快抓住竹竿!”
看见魏氏提着裙子急匆匆的赶过来,徐小娘的眼泪哗啦啦的就下来了:“都是盈春几个天杀的,大姑娘好好的,怎么会跑了出来,回去就叫人牙子把那几个小蹄子都发买了出去!”
说完又戚戚艾艾的哭了起来,魏氏看见徐婉音一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就觉得眼睛疼,她懒得理她,侧身走上前,张妈妈带来的人也上去帮忙。
王萱柔被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被放在了亭子里的美人长椅上平躺着。
徐婉音这才后知后觉道:“快去请郎中啊!”
魏氏冷眼看着她,那种出身名门大家的气势瞬间就压住了徐婉音,她心中咯噔一声,忙解释道:“大姑娘的病不好宣之于口,我不敢随便请郎中。”
张妈妈一脸不屑的看着徐婉音,高声道:“不必了,三夫人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请了郎中,若是都和徐小娘一样,只怕家里要乱了套。”
徐小娘的脸色青白交加,绞着手帕看着魏氏的脸色不敢再答话。
及时赶到的郎中让两个婆子把王萱柔倒架起来使劲的拍胸背。
大冷天的,王萱柔的衣服脱下来就开始掉冰渣子了,魏氏让人去屋里抬了两个炭炉来,又架了屏风。
林玉安几人手心俱是捏了一把汗,半晌,一道咳嗽声伴随着最后呛出来的一口水响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郎中给王萱柔把了脉,脉象平和了下来,不过受了风寒,还要再养一阵子才能好。
魏氏提着的心这才松懈下来,让人抬了小轿过来,把王萱柔送回了春华院。林玉安和王萱薇俩个人依旧被魏氏带回去看账本。
余氏如今算是在祠堂住下了,只要王老夫人一天不发话,她就一天不能出来。
知道王萱柔落水的事,她又气又急,哭闹了一场。
荣国公夫人倒是来的快,下午就带着余华珠和余华珊来了王家。
和魏氏打了招呼后就去看王萱柔,魏氏让林玉安和王萱薇两人一同陪着荣国公夫人去了春华院。
春华院的布置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应的瓷器摆件儿却换了大半,小丫鬟在耳房茶汤室熬药,盈春神色不安的把荣国公夫人一行人迎进了屋。
王萱柔听见动静悠悠的醒转过来,眸光清亮的看过来,林玉安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为什么感觉王萱柔和之前不一样了?
“大舅母,你们怎么来了?”
王萱柔一开口,林玉安顿时明白过来,王萱柔好了!
荣国公夫人也格外的惊讶,她上前抓住王萱柔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好孩子,你感觉怎么样了?你认得大舅母了?”
王萱柔笑着点头,余华玥和余华珊姐妹俩不知道王萱柔之前痴傻的事,对于母亲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萱薇却是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而却欢喜起来,林玉安心里也替王萱柔欢喜,两人默契的相视而笑。
虽然余氏是个拎不清的,王忠德又是个好色忘义的,可是对于王萱柔,林玉安并不反感。
而且从外祖母的态度和魏氏如今的行为,可以看出以后她很有可能要嫁给余嘉,她和王萱柔的关系会更加紧密,王萱柔好起来,她自然喜闻乐见。
荣国公夫人和王萱柔一番嘘寒问暖后,又说了些家长里短,都没有避着林玉安和王萱薇。
待走的时候,荣国公夫人说想要和林玉安单独说说话,几个姑娘自然要回避。
春华院的小花厅里,荣国公夫人呷了一口茶,一脸郑重的道:“你觉得你嘉表哥如何?”
坐在荣国公夫人下首的天青色绣墩上的林玉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着,荣国公夫人这样直白的问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这种问题,会不会太……可是她又不能不回答。
林玉安心思一转,神情自然大方道:“嘉表哥待我极好,还送过玉安几本玉石图鉴的书。”
言外之意就是说,两人清清白白,来往也就只有几本书的赠送而已,之前儿子送给这位王家表姑娘的一车东西,看来是没有交到她手上了?
荣国公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王家表姑娘的确不错,人品方面颇有大家姑娘的风范,说话做事也滴水不漏。
送走了荣国公夫人,林玉安和王萱薇迎面就撞上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王元松,这时候王元松才下学,想来是听说了妹妹王萱柔落水的事了。
王元松朝林玉安两人点了点头,匆匆的错身别过。
王萱柔的病在溺水之后好了?
这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太荒谬,太离奇了。
金乌坠,玉兔升,一夜无梦。
不知道是不是昨日一惊一吓的又着了风寒,林玉安早晨起来就没精打采的,外面寒气逼人,她就恹恹的伏在临窗大炕的宝蓝色流苏边大迎枕上。
红缨提了食盒进来,秋奴让她小声些,接了食盒轻脚轻手的走了进来。
她弯腰要去取炕脚竖放着的炕桌,却听见自家姑娘有气无力的声音:“别忙了,我吃不下。”
秋奴的手缩了回来,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声音带着央求:“姑娘是不是病了,我这就去禀了三夫人请郎中,您可别……”
林玉安淡笑着摆了摆手,秋奴止声退下。
不多时,她又折了回来,林玉安埋在大迎枕里的脸微微上扬,露出了两个剪水秋瞳,秋奴从袖子里拿了一个葱绿色的荷包出来:“喏,是卖了手帕和络子得的银子,姑娘做的品相好,老板出了高价,一条顶别人的十条。”
言语中难掩与有荣焉的骄傲,林玉安接过来掂了掂,还真有些份量,约莫得有十两银子。
“拿二两银子,你和红缨分了吧,剩下的就放在匣子里。”
秋奴自是高兴,却又赧然道:“会不会太多了些?”
她们一等丫鬟一个月的月例银子不过二两银子,这么一分就得了半个月的月银,她有些不好意思收。
林玉安慵懒的翻了个身,手臂随意的搭在床沿,秋奴见了不由想笑。
“行了,说了要给你们就要给你们,再别扭就罚你抄书。”
秋奴连忙噤声,前些日子,姑娘一时兴起教她读书,她想着那些复杂的字,就觉得脑袋发胀,好不容易歇了姑娘的心思,可不能再被抓去抄书啊。
京城的冬天显得沉闷,压抑,漫长,总结两个字就是难熬。
旧时堂前燕,来年何时归呢?物是人非事事休,明日新月如旧,人已过几度轮回。
082 姐妹再会
斗书阁里,烛火闪烁,高丽窗户纸上一抹挺拔的身影随风跃动。
余嘉修长如竹的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古拙的桌子边缘。
一身银鼠皮的披风,领边一圈毛茸茸的玄色貂毛,衬得他面容冷峻,像是朦胧着一层寒霜。
初遇时她风动梨花般挺立傲骨的身影,在淡烟软月中,越发的清晰,越发的生动,她隐忍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口映照山花日月而不被惊扰半分的古井,明明那么稚嫩,却透出点点忧伤。
他想要了解她,而一切又在了解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那句“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出来的呢?不知为何,他看到林玉安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心疼。
听着英国公府近来被弹劾的事,余嘉的笑容愈发的深了,看来谭御史还是有用的。
腊月初八这天,王家上下要吃腊八粥。
林玉安的小日子来了,秋奴和红缨忙着给她换汤婆子,熬糖水,顾不上去大厨房领腊八粥,结果还是魏氏身边的张妈妈知道了,让人给送了一锅过来。
秋奴伺候进屋进了些腊八粥,有服侍她躺下。
总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林玉安懒懒的躺在床上,捧着一本话本子消遣时间。
吃了午饭,外院的媳妇婆子来禀,说三夫人让她来问问,林家姑娘来了,问表姑娘见不见,红缨进来传了话。
林家姑娘,林玉安心里就浮现出林玉珠和林玉卿两张如玉般的面庞,说起来半年多没有见过了,闲来无事,便让人去请了。
因为要见人,林玉安让秋奴帮她梳头,挑了件月牙白素色夹袄,头发用羊脂玉长簪固在脑后,鬓角慵懒的垂下几缕发丝。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的时候,林玉安已经装扮好,靛青色厚绒毡帘打起,露出了一张眉目清秀,姿容清丽的面庞来,林玉安一眼就认出是大姐姐林玉珠,林玉珠好像长了些个子,一张瓜子脸更加的疏朗清秀了。
她微微低头进了门,身后跟着的迟梦就先一步替她取了杏色披风,看见林玉安,林玉珠眼眶腾的就红了起来,林玉安也迎了上去。
两姐妹双手相握,林玉安轻声喊了一声:“大姐姐。”
林玉珠眼中泪盈盈的,还没有说话,后面一身藕粉色素袄的林玉卿也走了进来,林玉安正要上前和她寒暄,却听她嗤笑一声:“麻雀飞进金窝窝,二姐姐真是享福了。”
“玉卿!”林玉珠厉声呵斥她,转眸向林玉安歉声道:“你知道三妹妹就是这么个性子,嘴硬心软,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玉安心中浮起一阵讽刺的感觉,难得的几分伤感也烟消云散,她并没有和林玉卿计较,只引着林玉珠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了高堂的罗汉椅上。
林玉珠对于林玉安一副主人家自居的神态有些不适应,她低眸敛神,再抬头已经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自你离开南水庄,我和三妹妹都很挂念你,知哥儿还总是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来京城看你。”
林玉珠说着,带着哭腔的干笑了两声:“要说知哥儿,咱们三个里面,他最惦记的就是二妹妹你了。”
说起知哥儿,林玉安就想起那个躲在梨花树下偷偷抹眼泪的小身影,便接过话茬:“知哥儿有没有进京?”
林玉珠见林玉安对知哥儿颇为在意,便道:“自然是来了,若不是因为知哥儿,母亲也不愿意离开南水庄,那可是父亲留下的屋子,如今一走,以后只怕是回不去了。”
林玉安心中一跳,回不去了?难不成是方大娘子把南水庄的产业都卖了?
“只要宅子还在,以后想要回去自然还能回去。”
林玉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她掩嘴轻笑,敷衍着应了是,转移话题道:“母亲说你在王家只怕住不惯,现在我们和舅舅一家一起住在柳英巷子,你可要回去住?”
这话两人都没有当真,一个知道对方会拒绝,一个明白对方只是试探,可林玉珠的反应,却让她猜到,方大娘子十有八九把南水庄的产业都卖了。
这也不难解释为何一向剽悍的陈大娘子会同意方启贤把方大娘子一家带到京城来,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林玉安笑着拒绝,素妈妈就来了。
王老夫人还病着,素妈妈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守着,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见面前一身碧色翠花褙子打扮体面的中年仆妇,林玉珠和一旁打量着多宝阁的林玉卿都是一怔,就听见素妈妈声音轻柔道:“表姑娘,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说是您接待了林家两位姑娘,就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闻言,林玉安心领神会,心里不由一暖:“天寒地冻的还麻烦素妈妈亲自过来,还请回去禀了外祖母,我很快就过去。”
素妈妈笑容满面的招了招手,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丫鬟提着八角红漆食盒走了过来:“这个啊,是老夫人让人在玲珑阁给姑娘买的点心,老奴这就回去了。”
素妈妈全程没有理会过林玉珠姐妹,两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敢在王家这种地方发作。
亲自送走了素妈妈,林玉安这才折身回来,看见林玉卿正在林玉珠身旁窃窃私语,林玉珠附耳倾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见林玉安回来,林玉卿没有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二妹妹,实不相瞒,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总算说到正题了,林玉安反而松了一口气,朝林玉珠点了点头。
“母亲听人说,如果在京城读书,以后考取功名更容易些,所以想要请你帮忙,向王家大爷提一提,看能不能把知哥儿送到鸿儒院去。”
连鸿儒院都知道,看来方大娘子是做足了功夫啊,林玉安没有料到的是,林玉卿突然插嘴道:“还有舟裕表哥,舅母想让你帮忙说一声,把他弄进国子监。”
林玉卿理直气壮的声音显得十足的蛮横无礼。
林玉珠的脸刷的红了,她简直是后悔死了,不该带林玉卿一起出来,平日里还好好的,见了林玉安就像是耗子遇见猫,八字不合似的,说话不动脑子。
林玉安却是莞尔一笑,靠在大迎枕上,惬意的抿了一口茶。
林玉卿看见姐姐投来杀气腾腾的目光,也不由一缩,嘟囔道:“本来就是,我又没有说错……”
知哥儿的事,林玉安或许会尽力帮一帮,至于方舟裕,还是算了吧,她担心陈大娘子哪天脑子一抽,让她给方家的谁谁又谋个什么缺,求个什么位,她可不想做什么烂好人,还伤了真心疼她的人。
083 寿辰
临近年关,魏氏要一边教王萱薇和林玉安处理庶务,一边要处理许多府中琐事,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二十是王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自然是要大办一场的,魏氏也因此给林玉安和王萱薇放了假,没有拘着两人整日在阑华院看账本了。
王忠君知道林玉安和王萱薇每日都会来阑华院,小女儿王萱蓉也总会在一旁凑热闹,每次巡了铺子回府就会给几个姑娘带些玲珑阁新出炉的糕点,顺带会送些软糯的去怡然居。
这一时半会儿不去阑华院了,林玉安还有些不习惯。
腊月十五的傍晚,林玉安吃了饭,晚饭用多了紫薯糯米丸子,有些积食,就想着散步去阑华院看看。
魏氏待她真心实意,林玉安也乐意亲近她,隔三差五的做些针线玩意儿送过去,魏氏也高兴,两人就越发的亲近了。
门口的婆子对林玉安也是熟识,见了林玉安就笑眯了眼睛:“三爷刚回来,两位姑娘也在呢!”
林玉安客气的笑着颔首,进了院子。
她轻车熟路的掀了帘子进了屋,却没有看见王萱薇和王萱蓉,堂屋里一个伺候的婆子也没有。
林玉安心中生奇,觉得有些不妥,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内室传来王忠君有些浑厚低沉的声音:“母亲生辰还是送张帖子过去吧,来不来是他的事,若是我们连帖子也不送,只会让人觉得不知礼数。”
魏氏迟疑:“可是洛川王刚回京,我们就这样急巴巴的上门去,落在别人眼里会不会觉得王家攀龙附凤,有结党之心?”
王忠君摇头:“之前皇上因为一件小事就呵斥洛川王,如今洛川王和小王爷一起回京,自然也是圣上属意的,而且有十一皇子,我们王家也不至于要上洛川王的船吧?”
魏氏略一寻思,也觉得有道理,毕竟洛川王排行第九,前面还有皇太子和四王爷,大姑奶奶生的十一皇子还年幼,没有封王赐地,也没有竞争力,只要做个纯臣,不刻意讨好,不刻意疏远就行了。
林玉安听见两人的谈话,心中一惊。这些朝政之事可不是她应该知道的,心里寻思着就忙退了出去。
走出来就看见朝花端着红漆托盘往暖阁去,她心思一转,去了暖阁。
余氏是在腊月十六从祠堂里放出来的,她先去了春华院看王萱柔,见王萱柔真的好了,母女俩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林玉安就从八卦小能手红缨嘴里听说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没想到竟然是王忠德亲自去向外祖母求的情,把余氏放了出来。
看样子,这件事绝对不是王忠德心血来潮,倒像是外祖母故意为之。
不过转念一想,外祖母这样做用意颇深,想来就是等着王忠德亲自开口。
一来可以让王忠德明白夫妻本是一体,二来则是让余氏看到王忠德对她的宽容,能够顾念夫妻情分,以后行事作风要收敛些才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林玉安心中暗暗赞叹。
徐婉音现在还管着东跨院的一应事宜,见余氏回来了,往怡然居去的更勤了。
对于徐婉音装聋作哑的把着东跨院庶务不放的行为,余氏表现的空前镇定,每日里只和女儿待在一起,或是出门走亲访友,或是去京城贵妇人们常去的饭楼尝尝新出的菜式,再或者就是去兰曲院听戏班子唱曲儿……日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王忠德虽然替余氏求的情,可余氏不主动低头,王忠德更不可能主动去和解,他平日就宿在徐婉音的院子里,余氏也视若无睹。
林玉安这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可是有红缨一张巧嘴儿,闲云阁也对外界消息也是了如指掌。
秋奴在屋里同林玉安一起忙着,主仆俩闭关似的,除了吃饭,等闲不出门,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就连红缨都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王家上下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府里上下透着一股喜气儿,让人感觉王家好像是一头沉睡许久的猛兽,才醒来似的。
各个院子的主子们都拾掇一新,打扮的亮丽光鲜。
闲云阁里,秋奴红缨两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围着坐在妆台前的林玉安,这个拿着珠花给她比划一下,那个拿着粉粉蓝蓝的小袄在她身前比一比。
看着两个丫头激动的样子,林玉安只觉得啼笑皆非,她笑着让俩个人不要忙活了,选了一件半臂浅紫缠枝花的袄裙,外面就罩了那件用余嘉送来的雪狐皮做的披风。
红缨是个开朗的姑娘,看着林玉安一身妆扮,惊讶的合不拢嘴:“天哪,姑娘若是往日就这番打扮,只怕别人会问王家什么时候又添了一位嫡姑娘呢!”
秋奴闻言不由皱眉,轻声啐道:“胡说什么,姑娘不就是王家的表姑娘吗?”
林玉安不以为然,没有把红缨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还在孝期,平日里自然不能打扮的太招摇过市,只是今天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她若还一身素衣素服,只怕会让有心之人拿来说事儿。
至于是不是什么嫡姑娘,这事儿没有探讨的价值。
这一身打扮,不浓不淡,正是合宜。
或许正是映照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话,王老夫人今日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能够半坐着说上三四句完整的话,只是咳嗽之症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
因为王老夫人还病着,来贺寿的人都直接来了怡然居,不过宴席却是摆在怡然居旁边的院子,用几堵屏风相隔分成了男宾席和女宾席。
怡然居里,偌大的堂屋里,魏氏坐在高堂处陪着一身钗环锦缎的夫人们说话,笑语晏晏的声音格外悦耳。
贺礼就放在院子里,有管事婆子正在登记礼单,院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挂满了红灯笼,看得人不由跟着欢喜起来。
林玉安刚走进院子,就险些和一脸喜色疾跑的娟儿撞个满怀。
“娟儿,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看见是林玉安,娟儿暗暗松了一口气,亲热的拉着林玉安的胳膊道:“表姑娘快来,喜事儿!”
疑惑间,林玉安就被拉进了堂屋,给众夫人行了礼,魏氏也没有留她说话,朝她点了点头,笑容温善:“快去你外祖母哪儿,她可念叨你呢!”
原跟在林玉安身后,抬着一个狭长的窄细木匣子的秋奴和红缨看着自家姑娘就这么被娟儿截胡了,俩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俱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屋里有夹杂着笑意的低泣声,林玉安走到门口的脚不由一顿,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可是心里却不由的生出一丝侥幸,万一真的是……会不会是真的呢?
母亲的那张脸,是日思夜想的温暖,是她心尖上的柔软,可是当她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林玉安又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相信了。
最后还是素妈妈擦着眼角,喜极而泣的朝林玉安招手,她才浑浑噩噩的走了进去。
母亲瘦了,看起来也黑了不少。
只是那双眸子却依旧透着刚强的光芒,细细品味,仿佛还有几分千年积雪般的宁静。
王老夫人的声音哽咽中伴随着咳嗽声,母亲躬身给外祖母轻轻拍背安慰她:“别急,别急,女儿在。”
林玉安这才有种恍然的感觉,她怎么忽略了母亲也是外祖母的女儿,母亲那样疼自己,外祖母又怎么可能会亲手把母亲推入火坑呢?
她仿佛又看到了斗书阁清晨折射进来的光,那样的清亮,一瞬间扫尽她心中的阴霾。
豁然开朗,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擦了擦眼角的泪,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床榻前的母亲。
王庭珍的面色一滞,半晌都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王老夫人的脸上又是两行泪痕,素妈妈捂着嘴,屋子里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好像过了好久,王庭珍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轻轻拍着怀里抽泣的林玉安。
她微微仰头,眼中通红一片,眼泪从眼角滑到鬓边,落在林玉安露出来的白皙藕臂上。
王老夫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总算打断了母女俩伤感的情绪。
霍妈妈也红着眼走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夫人快别哭了,可别把老夫人又惹哭了。”
母女俩这才破涕为笑,颇有些难为情的擦着眼泪。
王庭珍是悄悄回来的,自然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到开席的时候,林玉安满心不舍的出了怡然居。
秋奴和红缨等在怡然居门口,见了林玉安就迎了上去,林玉安问给老夫人的寿辰礼放在哪里的,秋奴道已经放在了院子里,林玉安这才放下心来,去了摆宴席的院子。
院子里搭了戏台子,请的是兰曲院最出名的德祥班。
咿咿呀呀叮叮当当的声音把场面搞得喜庆万分,台子下有个敞口红漆木盒子,下面的看客们若是觉得好,就让人赏红封,有小厮会禀谁谁给了多少赏银,戏班子的听了就会唱一句谢。
随着戏曲一波一波的小高潮,下面的看客也是拍手叫好,或是热烈鼓掌表是满意。
林玉安一眼就看见了靠近戏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余氏,旁边是荣国公夫人,还有体态微胖的忠义侯夫人,以及荣国公夫人的妯娌。
一桌子女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肆意非常。
旁边一张相距不远的桌子旁坐着雍容华贵的英国公夫人,身量纤细姿容妍丽的永昌伯夫人,还有几个林玉安不认识的,看起来却身份不凡的贵妇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玉安余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周围一圈,然后规行矩步的去了余氏跟前行礼。
084 争执
林玉安向余氏和荣国公夫人等人行了礼,便准备去找王萱薇她们。
转身就碰上正朝自己走过来的王萱蓉,一身粉蓝小袄的王萱蓉看着格外可爱,她过来拉着林玉安去了王家姑娘们的席位。
王萱柔作为王家的嫡出大姑娘,坐在主位上,右手边坐着荣国公府的几个姑娘,左手边坐着王萱薇,旁边还有两个位置,王萱蓉拉着她坐了。
几个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拉着闺中家常,林玉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余华珠凑在王萱柔耳边促狭低笑道:“听说九王爷回京了,今儿也来了,早听说九王爷生得比女人都漂亮,是皇上的几个皇子里最俊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亲眼看看。”
余华珠一脸花痴状,王萱柔嗔笑瞪了她一眼,余华珊以为王萱柔不相信,忙凑过去补充道:“是真的,外面不是有首童谣怎么唱的来着,洛川王,潘安貌,孩儿见了不哭闹……”
余华玥高挑着眼角扫视了余华珊一眼,不冷不热道:“一个不受宠的,貌比潘安又如何,还不如小王爷呢!”
小王爷是余氏一母同胞的兄长恒王爷的独子。
恒王爷是圣上唯一的弟弟,并且是一母同胞的弟弟。
恒王爷在齐氏下嫁给王忠国之后,就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封地洛邑,行事低调,对皇上更是尊崇有加,唯皇上马首是瞻,因此深得圣心。
老王爷是在五年前病逝的,之后王位就由嫡长子继承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恒王爷是齐氏的嫡亲长兄,老王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因此齐氏和两个哥哥的感情也是非常深厚。
恒王爷的封地洛邑和洛川相邻,小王爷和九王爷的年纪相仿,听说也是能玩到一起的好友,两人结伴进京并不奇怪。
老恒王爷在的时候,到了年关,就会派儿子进京给皇上贺年,现在老恒王爷去了,这个惯例也没有变。
听着余华玥的话,余华珊心里就不乐意了。
余华玥是妾生子,生母本只是荣国公府一个伺花婢女,荣国公醉酒才有了余华玥,因此余华玥在荣国公府并不得宠。
奈何余华玥又是个眼高手低,自命清高的人,架子端的比嫡出的姐妹还高,说话又尖酸刻薄,为此没少在荣国公夫人手下吃苦头,只是这性子,却还是没有什么改过。
余华珊脸一拉,冷声道:“他们如何,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可是连庶务也不用学的,有这个心思,还不如闭紧嘴,说不定母亲还能给你配个体面的人家!”
这话无异于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她几个耳刮子,余华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王萱柔和余华珠两人眼神交汇,捂嘴轻笑。
只听“啪”的一声,黄釉青花碗当啷落地,余华玥捂嘴哭着朝院子外跑去。
余华珊撇撇嘴,看着追过去的婢女:“还没人治的了她了,每日里都要这样来几场,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朝这边望了过来,见并无大事,又转身继续说说笑笑。
一道有些尖锐的视线望过来,林玉安微微一惊,凭着感觉望过去,只见一身玫红色小袄,下着靛青色薄绒马面裙,脸上敷了厚厚的脂粉,梳着妇人髻的王萱蕊正直直的盯着她看,林玉安朝她淡然一笑,移开了目光。
上位的英国公夫人身旁坐着新妇胡锦绣,她穿了一件大红色暗纹小袄,下着一条玄色牡丹花开的马面裙,绾得高高的妇人髻上插了三根赤金镶红宝石的石榴花簪子,鬓边戴了一朵香云纱绢花,明艳动人中透着几分初为人妇的娇羞。
她恭敬的垂头听着英国公夫人说话,看起来婆媳关系还不错,旁边坐着的就是永昌伯夫人,她的笑容欣慰,和英国公夫人说着话。
只有王萱蕊显得有些突兀,和她们格格不入,看起来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流水席要摆三天,阖府上下,从低等杂役到高等管事,都可以携家带口用外院专设的席面。
虽然比不得主子们用的席面,可是鸡鸭鱼肉俱全,平头百姓一年半载的开一次荤,家境好一些的,个把月吃顿好的,能在王家这种地位显赫的家族蹭上一顿,可以管半个月的油水了。
王家外面还设了粥棚,早上还有白面馍馍,都是为了给寿星积善行德。
王萱柔的目光也朝王萱蕊望了过去,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声银铃般悦耳,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张狂。
王萱蕊仿佛能感觉到王萱柔在想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眉心紧皱的望着笑魇如花的王萱柔。
林玉安不想搅和进去,目光落到了屏风上。黄花梨木雕绘花鸟图的屏风上,隐约可窥见男宾席的觥筹交错。
一道人影从镂空的缝隙里若隐若现,麦芽色的面庞,高挺的鼻梁,黑色琉璃般的眸子,微抿的薄唇……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张脸完整的从两幅屏风之间一闪而过,林玉安才惊觉那是一张十分漂亮的男人的脸。
王萱蓉察觉林玉安的木然,她轻轻的拉了拉林玉安:“表姐,你在看什么?”
林玉安恍然回神,莞尔一笑:“没什么,忽然走神了而已。”
待散了席,魏氏就招呼大家去花厅打叶子牌,晚上还有一场席面,众夫人们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
只有英国公妇人说府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忙,不管魏氏如何挽留,她也不肯留下来吃晚饭。
余氏却分外热络的照顾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不知道王家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咸不淡的应付着。
众目睽睽,王萱蕊不甘不愿的给余氏行了礼,然后便垂头不语,缩到了英国公夫人的身后,胡锦绣扶着婆婆英国公夫人,态度十足的温驯恭敬。
余氏笑着去拉王萱蕊,轻拍着王萱蕊的手道:“亲家太太,我家蕊姐儿自幼就顽皮,若是有何不周,您尽管教训,我们王家觉得不会说一句不肯的!”
英国公夫人本就不喜王萱蕊,听了这话,眉目间也柔和了下来,她拍了拍胡锦绣的手道:“有锦儿帮着看管,您就放心吧!”
然后就用一种分外欣赏的目光看着胡锦绣,仿佛胡锦绣就是她的骄傲似的,一旁的胡锦绣受宠若惊,连声称是婆婆教导得好,听得英国公夫人心花怒放。
085 旧事重提
王庭珍一直陪着王老夫人,伺候汤药,进食,擦身,亲力亲为,看着王老夫人消瘦了一圈的脸,她只能揪心的背着抹泪。
她真的害怕,下次回来,已经物是人非。
陌上柳色如旧,去年今日难寻。
未时,王庭珍该回去了。
林玉安强忍泪意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王老夫人看着也很是心酸,她柔声喊林玉安:“去送送你母亲吧,晚些回来也无妨。”
闻声,林玉安连忙点头,破涕为笑的抹了眼泪,向王老夫人福了福身,急急追了上去。
她亲自把母亲送到了城门口才停下,母亲王庭珍握着她的手走了一路,此时才轻轻的拍了拍,笑着说让她保重,眼底的伤感却难以遮掩。
林玉安就让秋奴把早准备好的包袱拿了出来:“娘,这是一些寻常的东西,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让自己受委屈了。”
王庭珍眼中渐起水雾,她笑着打趣:“你娘是这样的人吗?当初我可是把表夫人都打了的。”
说着又觉得不妥:“嗳,你可不能学娘啊!”
林玉安一阵心酸,为母则刚,母亲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她吗?
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搂着王庭珍的胳膊十足的孩子气:“我知道啦,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还有那么远的山路呢!”
王庭珍撩帘看了看天色,点头应是。
母女俩分车而坐,林玉安下了马车送母亲,车夫朝林玉安恭敬的点头,就要驾车而去。
林玉安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生生抽离一样,心头的酸楚几乎压不住,她哽咽的望着车厢:“娘,你等我接你回来!”
王庭珍放了帘子,马车里传来一声呜咽,仿佛只是幻听。
林玉安目视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没影儿了,她才转身上了返程回王家的马车。
秋奴看着自家姑娘泛红的眼眶,有心情也低沉起来:“姑娘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若是回去,只怕又有太多的束缚。”
林玉安不语,目光落在时不时被风撩起的车帘上,表情木讷。
“姑娘,你把咱们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夫人,想必夫人日子定然不会差了,况且还有老夫人呢,你不要难过了……”
马车一路顺利,林玉安也平安的回了王家。
她心情有些压抑,想要自己走走,秋奴就静静的跟在身后。
日薄西天,苍穹间霞云留连,有寒鸦扑棱着翅膀,在光秃秃树枝上跃动,地上积雪未化,不知道春天还有多远。
至垂花门处,迎面遇见了一行人,戴帷帽已然是来不及了。
一阵慌乱中,听见三舅舅王忠君的声音:“小王爷,当心脚下。”
一道朗然的笑声传来:“你怎么不提醒表哥,我看起来很容易摔倒吗?”
王忠君额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王忠国和王忠德两人是官场上的人,今儿应酬得醉醺醺的,只好由他作为主家出面来送洛川王和小王爷了,这两人喝趴了一桌的人,他是真的担心俩个人一不留神磕着绊着了。
一道厚重而温和的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在洛川那地方,所有人都是好酒量,磕着绊着算什么,这点酒还是能受得了的。”
小王爷笑着嘟囔:“那可不,这家伙有次喝趴了十个格桑族的壮汉,而且是连番灌酒的那种,他喝完了还骑马去了山上,打了一堆野味回了,要我说他就不是个寻常人……”
小王爷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儿,踉跄着止了步子,才没有撞上洛川王。
前面是一个披着雪狐披风的少女,少女正站在一边让行,洛川王的目光却停在了她的身上。
低眉敛目的林玉安察觉到一道打量是视线,不由抬头望过去,就和洛川王一双锐利的鹰目撞在了一起,此人不善,这是林玉安的第一感觉。
夕阳的光芒把少女的脸衬得红扑扑的,林玉安小巧的五官本就透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在略有些粗矿的北地,显得愈发的柔和。
洛川王把视线从这个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女身上移开,步履稳健的走了。
小王爷醉眼迷蒙的看了林玉安一眼,夸了一句:“这披风是个好料子。”
王忠君就解释道:“这是我外甥女,进京不久,礼数有所不周,还望海涵。”
小王爷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亦步亦趋的朝前面的洛川王追过去。
待几人都走了,主仆两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秋奴就噗嗤一声笑道:“那小王爷可真是有趣!”
的确有趣,林玉安也附和了一声,然后戴上了帷帽。
按大周的习俗,再两日就是王萱蕊回娘家小住的日子了,而两日后又正好是她的生日。
到了二门处,怡然居的一个小丫鬟站在那里左盼右顾。
“表姑娘!”她躬身行礼,接着道:“老夫人让您一回来就去找她。”
林玉安到怡然居的时候,素妈妈正伺候着王老夫人用汤药,徐婉音在耳房做起了熬药的差事。
屋里只有素妈妈和娟儿服侍,一个正捧着蜜饯盒子站在一旁,一个用官窑粉彩的调羹轻轻搅拌着甜白瓷莲花浮纹碗里棕褐色的药汁。
王老夫人见林玉安过来,摆了摆手,素妈妈就带着娟儿退下了。
屋里只有祖孙两个,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兜圈子的场面话了。
王老夫人招呼林玉安在床头的锦杌上坐下,侧躺着问她:“若是让你嫁给荣国公府世子……你可愿意?”
虽然早有准备,可是这么大喇喇的摆在明面上,一时间也让她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林玉安才红着脸低头绞着手帕,声若蚊蚋赧然道:“全凭外祖母做主。”
王老夫人见她并没有抗拒,心中也有几分了然,余嘉那孩子虽说不能站立,可是家室人品都是百里挑一的,今日荣国公夫人再次提起,她也没有再拒绝了。
她笑着去拉林玉安的手:“好孩子,你母亲也是同意的,一定要在我还能看着你的时候,把你风风光光的嫁……”
没有说完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林玉安心中一酸,就想起太医说的话,若是能熬到春天……她不敢再想下去,俯身替外祖母拍背顺气,另一只手慌乱的去提了茶壶倒茶。
茶杯还没有喂到嘴边,一口血咳在了她雪白的披风上,殷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林玉安的手一顿,王老夫人却缓了下来,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胸腔起起伏伏间,能隐约听见“呼呼呼”的声音从她胸腔传来。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用手帕把衣服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躬身去给王老夫人掖被子,强忍着哽咽,颤声道“外祖母尽管放宽心养病,玉安都听您的的,您以后还要长长久久,母亲还念着您呢!”
王老夫人面露倦意,无力的挥了挥手,林玉安放了床帐,目光却落在床头那碗药上。她端起碗就仔细的闻了闻,除了苦涩别无他味。
听说银器可以试毒,她头上戴的是玉簪,转眸却看见床上挂着的收帘子的月牙银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她心中微定,端了药,把银钩浸在药碗里,片刻后才拿起来,并无异样!
086 定亲
王老夫人的病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身边又都是些亲近的人,旁的不说,素妈妈每日伺候老夫人吃药,都会试毒,娟儿虽然也是近身服侍的,可还是要过一遍素妈妈的火眼。
那件雪狐皮的披风已经是不能穿了,林玉安叹息了一声让人收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夜里一个没留意,屋子里的暖炉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后半夜,林玉安和值夜的红缨两人都被冻醒了才发现。
许是受了寒气,第二日林玉安就开始发热,浑身无力,赖在床上起不来。
红缨倒还好,身子骨健壮,没有着凉。
秋奴气的嗔怪了红缨几句,又忙去熬了姜汤。
魏氏那边得了消息,让张妈妈亲自去请了郎中来闲云阁问诊,接着怡然居的娟儿也来了闲云阁,接踵而来的还有东跨院锦翠阁徐小娘身边的月心。
闲云阁俨然成了府里最热闹的地方,林玉安的风头也被推上了浪尖,在王家众姑娘里,可谓盛宠当首。
林玉安虽不知道下人们会怎么说,可是从中午送来的饭菜里就能窥见一二。
管厨房的媳妇子是个斤斤计较的中年妇人,林玉安虽是林家庶女,可在王家却是用的嫡出姑娘的礼制份例。
中午按例是两汤三菜,还有两碟子点心,平日里不管是秋奴还是红缨去取食,厨房那边总会冷言冷语几句,今日确实奇了怪了,竟然是厨房里掌勺的黄娘子亲自送的食盒过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三汤六菜,四五样点心,三样汤分别是人参乌鸡汤,什锦蔬果汤,还有一碗南瓜鸡蛋甜汤,六菜有素烩三鲜丸,糟香鹌鹑,银芽鸡丝……更别提取代了紫薯糯米团子的燕窝红枣羹,香杏蜜露几样精致的点心。
黄娘子殷勤的提了食盒进屋,还欲往内室去,却被秋奴拦住了:“黄娘子只管交给我就好。”
黄娘子哪里肯,她可是下了血本的,总不能菩萨都还没有见着就让她打道回府吧!
她满面堆笑的避开了秋奴伸过来的手:“看您说的,表姑娘病了,要忙的事多着呢,你且去忙,我亲自提进去,也看看表姑娘好些了没有。”
这一反常态的殷勤让秋奴和红缨两个手足无措,黄娘子已经趁着空隙溜了进去。
伴着珠帘清脆的响声,黄娘子堂而皇之的进了内室。
红漆木架子床上,林玉安正趴着看话本子,黄娘子谄笑着把食盒提进来,目光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惊叹中不由多了几分郑重。
她动作小心的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花几上,立起身还颇为珍重的摸了摸花几上的景泰蓝掐丝珐琅花瓠。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坐正了身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呵斥黄娘子。
“表姑娘,您可好些了没有啊?我听说您病了,也是心疼得紧,想来怕是平日里饭菜不顺心,便贴了体己银子,给您加了几道菜,若是您吃着合口,让红缨给我传句话,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定然……”
黄娘子的话被林玉安一连几声咳嗽打断,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绞着手立在原地。
虽然林玉安对于王家这种捧高踩低的风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看着黄娘子一副要为她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秋奴已经追了上来,见林玉安正咳嗽着,忙越过黄娘子,去提了床头小杌子上的茶壶给林玉安斟茶。
待缓下来,就见林玉安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秋奴心领神会,拿了一个红封塞到黄娘子的怀里,一边拉着她往楼下去,黄娘子不愿意走,可秋奴又死死的拽着她,俩个人险些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
黄娘子被吓了一跳,拿着红封,又不好发脾气,只能低调的回去了。
虽说没有讨表姑娘一句好,可是好歹得了个红封,也算是在表姑娘面前露了脸,以后说话办事也就方便了。
红缨和秋奴服侍林玉安用晚膳,见菜品如此丰富,都不由一惊。
红缨却是了然一笑:“只怕这次黄娘子是把往日里积攒了许久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林玉安也明白,厨房这种地方本就是油水最厚的,平日里采买的东西,只要厨房的人有心,就能扣下不少好东西来,今日的这些饭食里的燕窝人参,只怕也是黄娘子从别处克扣减下来的。
腊月二十二,天光暗淡,有雪。
荣国公府正式向王家下聘订亲的事传到闲云阁的时候,林玉安正躺在床上,惊得乍然起身,拉着来禀消息的红缨不放:“可打听清楚了?真是荣国公府?来的是谁?”
秋奴和红缨见状都憋住笑意,死死的低着头,姑娘何时会这般失态,只怕是对荣国公世子在意了。
见两人的表情,林玉安又仿佛被蜜蜂蛰了似的倏然收回手去,一头盖进了被子,扬声道:“出去出去,没什么事了!”
秋奴红缨两个终于憋不住了,噗嗤大笑起来。
屋里一片喜气洋洋,林玉安也一扫倦意,精神格外好。
第二日,林玉安去了斗书阁。
莫名的,她就想见余嘉一面,或许是想要在喜悦的时候,见见心中所念的人,可是从早晨等到了中午,都没有等到余嘉。
林玉安有些心灰意冷,坐在斗书阁的隔间里思绪飞走。
火炉也快要熄了,林玉安站起身准备离开,门却开了。
一身玄色披风下摆用银线钩织的蟠龙纹,同样玄色的锦服上,袖口领口上俱是用银线勾的滚边海云纹,在他的举手抬足间若隐若现,粲然生辉,挺拔的身姿透着飒爽英姿。
林玉安见过他,是洛川王齐慕北。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来不及多想,洛川王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林玉安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九王爷福安!”
“嗯。”
齐慕北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桌上熄灭的红泥小炉子:“没有碳了吗?”
正寻思着怎么逃走的林玉安心中一跳,支吾道:“书翁那里应该有……”
“去拿些过来。”
“……”
林玉安懵了,却又不得不乖乖去找书翁,有些不悦的的嘀咕道:“什么人啊,自己好端端的不知道去拿吗,再不济还有侍从啊……”
齐慕北的耳朵却不由动了动,面色顿时冷峻下来。
。言情
087 似曾相识
待林玉安回来时,齐慕北正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垂眸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珮,高束的青丝微微散落在肩头平添几分邪魅。
时辰已经不早了,林玉安把取回来的碳放在地上,福身道:“天色已晚,民女……”
“沏茶,不要太烫,不要太冷,茶色七分绿,茶汤不要太浓!”
林玉安隐隐觉得这洛川王是故意针对她,可是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这又说不通啊。
齐慕北见她呆呆的愣在那里,眸光冷冽的扫过去,惊得林玉安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看样子她今儿不把茶沏了是回不去的。
她心中一横,一声不吭的走过去提了茶壶,把先前烧的一壶滚水提了起来,转身去了右手边的一个高几上,有条不紊的把茶放进了茶壶。
心里想到洛川王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林玉安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正提茶壶倒茶,看见茶叶没有舒展开,她只好倒回去,把茶壶放在炉子上等水沸,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相对无言。
片刻后,她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斟茶,却听洛川王道:“你怎么会在余嘉的地方?”
林玉安手一抖,笨重的茶壶就往下落,她出于本能的去接,滚烫的砂壶在碰到手心的一刹那,一个东西打过来,竟然将要落在林玉安手心的茶壶直接打到了后面的一堵墙上,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神志不清?”
林玉安顿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听见洛川王的呵斥声,她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又气又急,手上传来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烫得绯红的掌腹处起了一片燎泡,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齐慕北望着面前这个眼泪在眼中打转儿的少女,呵斥声渐渐低了下来,他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半晌他才伸出手去:“金疮药,抹一点。”
林玉安愕然,那句“擦擦吧,别哭了”,她现在还记得,只是当时那人可比面前这个人柔和多了,林玉安不由抬眸多看了齐慕北一眼。
不过又想到刚才他欺人的态度,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白玉小瓷瓶,抿唇笑道:“民女谨记王爷教诲。”
齐慕北嘴唇微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笑起来的瞬间,身上的寒气都消散殆尽,仿佛春风过境,暖阳初升,可转眸间,他的脸又沉了下来:“民女?你家里应该也是做官的吧?再不济……”
“臣女知错!”
林玉安近乎咬牙切齿,她实在不想和这个阴晴不定的洛川王多加纠缠了,看起来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却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斤斤计较的小人。
正欲再次提出离开,门外却传来一道温和醇厚的声音:“玉安?九爷也在?”
余嘉坐在轮椅上,柔和目光如皎皎月色般静静落在跟前少女身上,齐慕北不由挑眉,心道有意思。
林玉安见了余嘉,心中大定:“回世子,我正要回府了。”
余嘉点头,吩咐身后的人:“把王家表姑娘平安送回去。”
“多谢世子,外祖母嘱咐我带了护院,就不麻烦世子了。”然后给余嘉和齐慕北行礼告退。
虽然如此,可余嘉的人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直护送着林玉安进了府才离开。
斗书阁里,余嘉和齐慕北相对而坐,夜幕将临,屋里炭火正盛,寒意也被驱散了不少。
“九爷何苦为难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那玄明又为何要在意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余嘉笑而不语,指尖捏着粗砂茶杯轻轻旋转。
玄明是余嘉的表字,听说是皇上亲赐的。
气氛有些凝滞,齐慕北忽的笑了:“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何不对弈一局?”
林玉安回到闲云阁,就听说荣国公府送来余嘉庚帖的消息,想来两家应该是交换庚帖了。
如果不出意外,等到她及笄,应该就要成为余家妇了。
她今儿回来晚了,还要让红缨过去给外祖母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掌灯时分,王家的宁静被一道从东跨院传来的尖叫声打破。
锦翠阁,殷小娘花容失色,面如纸色。
余氏魏氏一前一后的赶来,只看见侧间烛光映照的窗棂上,有条条血渍顺流而下,顺着往上看,一个人影悬吊在半空中,还在微微晃动。
赶来的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余氏在,魏氏不好开口。
余氏当仁不让的走上前,钱妈妈忙去提了一张椅子出来。
徐婉音跌坐在地上,肩膀筛糠似的颤抖着,余氏长眉一挑,神色顿厉,高声问:“徐小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边钱妈妈已经带了人进去看,几个壮实的婆子都畏惧着不敢上前,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徐婉音整个人渐渐缩在一起,刚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她无法忘记,无法忽视……
“掴脸,打到她愿意说话为止。”
余氏神色淡然的招了招手,一旁的丫鬟就走了上来,驾车就熟的挽起袖子,露出了半截白皙的藕臂,下一秒,徐婉音的惨白的脸庞就浮现出了一个绯红的巴掌印。
随着一声声肉响,巴掌印不断叠加,徐婉音的半张脸片刻间就肿了起来,婢女掌掴密集,让她没有机会说话,一旁的魏氏微微侧开脸,看起来余氏如今行事越发狠辣了。
最后为了防止闹出难以收场的事,她不得不轻声对余氏道:“嫂嫂,徐小娘纵是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她到底也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余氏果然让那婢女住了手,笑容和煦的朝魏氏点了点头:“不看佛面看僧面,弟媳说得对。”然后转眸看着地上正抹着嘴角血迹的徐婉音,“你说不说?”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徐婉音身子再次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我要见姑母,你想要害我,我要见姑母……”
魏氏不由摇头,徐婉音是不是吓傻了?婆婆哪里会有空见她,这个时辰吃了药只怕已经沉沉的睡着了,与其把宝压在老夫人身上,还不如想想怎么说才能拖延时间,等到王忠德回来。
她不同情徐婉音,也从来不喜欢徐婉音,但不代表她就喜欢余氏,她对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妈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把绣花针拿一包上来,徐小娘是七窍不通,需要针灸一下。”
余氏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不由联想到蛰伏在暗处的剧毒蝎子,一步一步的靠近你,简直不寒而栗。
徐婉音到底还是没有斗得过余氏,一瞬间就哭了起来,叫喊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自己跑来锦翠阁的!”
钱妈妈面色苍白的捂着鼻子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婆子也是捂着鼻子,一脸恶心状。
钱妈妈颤声道:“夫人,是……是殷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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