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侍兰之死
殷小娘?怎么会是殷小娘,她不是被关在柴房吗?
余氏和魏氏面色凝重,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白绫悬在梁上,地上的一摊血迹格外刺眼,瘦骨如柴披头散发的殷小娘衣衫不整的吊在空中,衣摆黏在了小腿处,还能听见血珠嘀嗒嘀嗒落在血泊中的声音。
钱妈妈是见过一次了,再看仍觉得触目惊心,恐怖异常。
“夫人,别看了,殷小娘的脚踝被人砍断了……”
余氏不由缩了缩脖子,感觉阴气森然,魏氏抚着胸口,只觉得胃里波涛翻滚,血腥味冲斥着鼻腔,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魏氏漱了口,张妈妈又让人去拿了香过来,这才缓了下来。
余氏皱眉看着魏氏身旁捧茶递水的丫鬟婆子,不耐之意跃然脸上。
魏氏有些歉意的朝余氏笑了笑:“二嫂见谅,我自幼就闻不得血腥,每每闻着都要恶心半晌。”
妯娌间不过那么点儿事,余氏摆了摆手没有言语。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魏氏也不能不管了,她沉声道:“把看守柴房的人给我押过来!”
这件事儿不寻常,余氏也乱了阵脚,毕竟殷小娘再不堪,也还是为王家生了一对儿女的人,如今死得这般离奇,只怕另有文章。
看柴房的两个婆子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似的,门锁是被大力撞开的,锁环半挂在门上,摇摇欲坠。
而此时,王萱柔穿着一身紫獭皮绒领披风,款款的进了锦翠阁。
行走间,只听见发髻上垂落的流苏珠串清脆作响,仿若被风柔柔拂过的风铃。
余氏见女儿来了,觉得锦翠阁太晦气,拉住王萱柔就要把她推出去,王萱柔却反身抱住她,余氏不免沉脸呵斥:“你来这儿做什么,快回去!”
王萱柔粲然一笑:“母亲,您什么大事没见过,女儿早已及笄,可不是小姑娘了。”
听了这话,余氏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却还是有些担心:“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
王萱柔知道余氏是心疼她,只亲昵的挽着母亲的手臂娇笑着。
“听说是殷小娘没了?”王萱柔温声问。
钱妈妈看了余氏一眼,见她并不做声,便一五一十的回禀了。
谁知王萱柔却道:“不若报官吧,这事儿只怕不简单。”
魏氏第一个反对:“不妥,家丑之事,报官就会外扬,于王家名声有损!”
王萱柔沉吟着点头:“三伯母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那就只能从徐小娘身上查了。”
她的目光落在徐小娘身上,徐婉音心虚的避开了,又连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啊,用了晚膳,我就带着丫鬟去了后花园散步消食,回来让人去暖阁取花瓠,就发现了殷小娘……”
徐婉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清楚了。
王萱柔却漫不经心的摸了摸鬓角的碎发:“徐小娘真是喜欢去后花园啊,只是谁能证明呢?”
远处传来脚步声,王忠德一身酒气的回来了。
张妈妈也回到了魏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看守柴房的两个婆子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就在徐小娘梨花带雨的扑在王忠德怀里诉苦时,又是几道仓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
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仆妇面色惶然的跪在地上,这几个仆妇余氏认得,是倒恭桶和收泔水的,时不时能见上几面,当头的那个叫姚婆子,只听她哆嗦着道:“二夫人,三夫人,后……后花园里,有人淹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院子里的人神色各异,余氏和魏氏俩个人却是不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品出了不寻常来。
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人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外院的黄管事被连夜召进了后院,王忠德和王忠君两兄弟坐在锦翠阁的堂屋里,殷小娘的尸首已经被收敛起来了,屋里窗户大开,朔风猎猎,让人身心俱寒。
王忠德一只手撑着脑袋,斜眉吊眼,迷迷糊糊的。
王忠君看着二哥的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二哥喝多了,不若先去歇着,这事儿我先看看,等你明儿起来再说。”
闻言,王忠德也没有客气,笑着拍了拍王忠君的肩膀,由丫鬟扶着退了下去。
黄管事带人在后花园把淹死的人捞了起来,人应该刚死不久,能够很清晰的辨别出是谁。
看样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模样也颇为娟秀,只是视线落在少女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青青紫紫的淤痕时,几个大老爷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新伤旧痕的样子,只怕这少女生前受了不少折磨啊。
事情禀到王忠君和魏氏那里时,王忠君气的拍案而起,茶杯晃荡落地,绽开一地碎瓷。
“依你之见,死的这个什么兰是被虐待死的?我们王家书香世族,礼承祖训,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魏氏见状连忙去安抚王忠君:“三爷,急什么,不管是不是,总要等水落石出不是,你这样急吼吼的,有什么用呢?”
看见自家媳妇温柔的模样,王忠君心里的怒火不由散去大半,却又觉得心中有股怒火无处安放,就指着黄管事高声道:“立刻去查,明天我要知道到底回事儿。”
虽然觉得有些困难,可黄管事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躬身行礼就要退下,魏氏却开口道:“那姑娘叫侍兰对吧?”
黄管事再次点头,魏氏这才挥手让他下去,黄管事如蒙大赦,急急退了出去。
余氏把徐婉音带去了锦华院,大冷天,徐婉音就穿着一件中衣踢在地上,冻得嘴唇发紫,目光呆讷。
王萱柔借口说自己害怕,今儿就歇在了余氏屋里。
许久没有和母亲同榻而眠,王萱柔精神格外好,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余氏。
余氏察觉女儿的心思,便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了,有心事?”
王萱柔摇了摇头,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徐徐道:“忽然想起小时候了,那时候舅母总是会带大表哥和二表哥还有几个表姐表妹来家里玩,大表哥总是喜欢爬屋顶,有次我被他忽悠上了屋顶不敢下来……为了这事儿,母亲还狠狠的训斥了女儿一顿。”
她的语气中不乏感叹,仿佛已过经年,如今再回首,只觉得时光白马,转瞬即逝,稚童时的记忆,也有些苍白了。
余氏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大表哥若是腿没有坏,只怕京城里没有哪家的公子能比他有出息。”
王萱柔忽然想到了什么,仰面笑了起来:“母亲还记得吗,小时候女儿嚷着要嫁给大表哥……”
“柔儿,有些话不能再童言无忌了。”
余氏柔声打断了王萱柔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即使余嘉没有事,女儿也不可能嫁给余嘉。
她本就是余家的姑奶奶,余家是她的娘家,是她的儿女们的外家,女儿若是再嫁回余家,对于家族势力没有什么好处了,所以只能另选别家了。
王萱柔悻悻的闭上了嘴,就在余氏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她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女儿已经快十六了……”
侍兰死在了后花园的太液湖里,林玉安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正在绣嫁妆,惊得一针扎在了手上,顿时就冒出了豆大的血珠子。
089 献计
腊月二十二,天沉欲雪。
听到侍兰溺水而亡,林玉安一早就先去了魏氏的阑华院。
魏氏已经起了,正和王萱薇姐妹俩吃早饭。
见林玉安过来,魏氏亲热的招她到身边坐下,都没有问她吃过了没有,就让张妈妈加了一副碗筷,林玉安心里十分温暖。
知道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林玉安和王萱薇几人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庭训,只规矩的吃饭,丰盛的早餐在一阵碰瓷声中结束。
王萱薇善解人意的带着王萱蓉先去了怡然居,屋里只留了魏氏和林玉安俩个人。
“可是出了什么事?”
对于魏氏,林玉安并不想隐瞒,遂直截了当的说:“三舅母,那个侍候花草的侍兰真的只是淹死的吗?”
魏氏的眼眸顿时一亮:“怎么这么问,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淹死了,目前找不到其他蹊跷的地方。”
林玉安却不以为然,这世上绝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殷小娘莫名死在徐小娘屋里,紧接着侍兰又死在了后花园里。
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尚未被发现而已。
她想到之前发现侍兰偷偷去王忠德书房的事,还有侍兰脸上的伤,侍兰娘的只言片语,一切都在暗示着什么。
林玉安脑子里闪过一丝猜测,却又摇了摇头。
魏氏觉得林玉安不应该掺合到这件事里面来,当初她就是为了不去躺那趟浑水,所以对于徐婉音做的事视若无睹,如今她也察觉徐婉音似乎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想要置身事外已经是不可能了。
“安姐儿,有些事你最好不要掺合,你再过几年也就嫁作人妇了,以后平安喜乐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魏氏意味深长的目光让林玉安心中一动,她并不是个善心泛滥的人,可是她也和侍兰有几分交情,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想装聋作瞎。
她摇了摇头,面色认真道:“三舅母,您一直视我如己出,玉安无以为报,如今您担着偌大王家的庶务,有些话玉安不得不说。”
听着这话,魏氏颇为动容,欣慰的点了点头,伸手给林玉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安姐儿,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舅母真的不愿意你被牵连。”
林玉安的眼睛泛着湿润的水光,亲昵的拉着魏氏的手:“在玉安心里,三舅母就像母亲一样,母女同心,玉安不怕。”
魏氏默然。
林玉安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魏氏,知道这些事,魏氏只有些许惊讶,看来有些事她也并非完全不知。
屋里沉寂下来,半晌才听魏氏叹了一口气:“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按照目前的说法,侍兰是自己跳的湖,只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再者,侍兰在殷小娘之后死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是侍兰杀了殷小娘之后畏罪自杀?而且侍兰为什么要在徐小娘的屋里杀了殷小娘?”
听着这一环扣一环的疑问,魏氏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忽然一拍桌子:“莫不是有人杀了殷小娘,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用侍兰来以假乱真,混淆是非?”
林玉安这才展颜一笑,她就知道三舅母一定会明白她想说什么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侍兰和殷小娘两个没有干系的人会相继而亡,并且按照侍兰一个弱质女流,她又怎么能够成功的解决了守在柴房的婆子,杀了殷小娘并且顺利的把她吊在了徐小娘的屋里。
只是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王家现在只怕是人人都有危险,这样的人隐藏在王家,就像是知道家里进了毒蛇却又抓不到一样,让人防不胜防。
魏氏的脸色愈来愈凝重,她第一次这般认真的打量起林玉安来,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安姐儿这般聪慧,这种时候,这样血腥可怖的事,只有她一个姑娘敢站出来,还能有条有理的分析。
魏氏的目光从犀利的打量渐渐变成柔和的凝视,如同是清晨第一束阳光斜斜的照射过来,温柔又明媚。
如果这孩子从小就和薇姐儿蓉姐儿一样,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又哪里会这么早就面对这些阴暗的事,安姐儿的过分懂事让她的心不由抽疼。
林玉安察觉魏氏的目光,有些赧然。
魏氏这才叹了一口气,问她:“如果是你来处理,你会怎么做?”
“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真的是有人谋划的,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常的机智,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几天,想必一定会露出马脚。”
怡然居里,余氏和王萱柔都到了,正坐在内室里说话,王萱柔不知道在和王老夫人说什么,惹得王老夫人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屋里气氛温馨。
“祖母,你也太节俭了吧,这月牙钩都有些旧了,孙女那儿有一副象牙的月牙钩,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大舅母那儿讨的,我待会儿就让人给您送过来。”
余氏的目光就落在了床头有些发黑的月牙钩上,只觉得女儿懂事,会讨人欢心。
她有些犹豫,想要提一提王萱柔的亲事,却听见门外的婆子高声禀道:“三夫人和几位姑娘过来了。”
魏氏的身后跟着林玉安三人,余氏颇有些意外的打量了林玉安一眼,就打趣道:“瞧瞧,跟着三舅母学了几天庶务,就不亲外祖母了,母亲看看你养的这泼猴儿!”
这话虽然听着是玩笑话,可是魏氏的脸却沉了下来,林玉安心里也格外的膈应,余氏真是不遗余力的在打压别人。
林玉安盈盈的向余氏行礼,笑眯眯的道:“二舅母说笑了,我只是得了几个新的花样子,想给外祖母做几件衣裳,就去问了三舅母,毕竟三舅母对外祖母最是上心,她定然知道外祖母喜欢什么料子,喜欢什么款式,也不至于因为这些琐事来扰了外祖母。”
余氏顿时如鲠在喉,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敷着脂粉的脸憋的通红,怒视着林玉安,半晌才缓过来,林玉安已经错身上前给王老夫人行礼了。
魏氏面带笑意,对着余氏微微颔首:“安姐儿一心想要维护老夫人,这是孝顺,二嫂不要和她见怪。”
余氏刚刚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的噎住,王萱柔见母亲频频被堵,心中不快,遂笑道:“三舅母不必咄咄逼人,只是表妹说只有您对祖母最上心,母亲难免会伤心,您也别误会。”
090 归门
魏氏不想和一个小辈计较,并没有理睬王萱柔,就着张妈妈的手去了王老夫人床前。
考虑到王老夫人的病,昨晚的事,府里都下了封口令,这事儿谁敢乱传,直接杖毙,素妈妈虽然知道,却也不会乱说。
王老夫人轻轻拍着林玉安的手背,目光却落在了魏氏身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今儿是安姐儿的生日,可安排了?”
林玉安心里一酸,五指微微用了几分力回握着王老夫人的手,今日虽然是她的生日,可也是王萱蕊归门小住的日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姓林的外家女,可是外祖母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甚至比起王家正儿八经的姑娘王萱蕊,外祖母显然对她更上心。
魏氏笑得眉目弯弯,福身回道:“自然是准备了的,老祖宗只管养好身子,你这宝贝外孙女,可没人敢怠慢!”
听了魏氏的话,王老夫人又被逗得开怀大笑,可是接着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她轻车就熟的从枕头下抽出一张湛紫色的手帕捂着嘴猛地咳了一声,这才缓了下来。
林玉安兀的想到前几日王老夫人咳出的那口血,目光就落在了床角上挂着的月牙钩。
瞳孔一瞬间的收缩,林玉安的手忽然抓住了发黑的月牙钩,众人对于她突然的举动有些错愕,林玉安恍然回神,勉强笑道:“外祖母的月牙钩真好看,能不能赏了玉安,就当是给我的生辰礼了好不好?”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像个要糖吃的孩子似的。
王老夫人心中软作一团,低声笑道:“你若是喜欢,自拿了去便是,不过生辰礼却是早给你备下了的。”
林玉安顿时欢喜的道谢,忙叫秋奴进来解了月牙钩收了起来,魏氏不免笑她:“这么急,莫不是怕你外祖母会反悔?”说着又轻轻的给王老夫人揉捏着胳膊:“母亲说这孩子该不是随了您的性子,要知道五姑奶奶可就是像极了您呢!”
屋里的喜乐融融自是不必说,而此时外面开始起风了,京城的冬日总是豪迈的,北风狂放的吹刮着,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打着旋儿,左右摇晃着。
一辆模样普通的青帷马车在王家门口停下,马车夫拿了脚凳过来,当头先跳下来两个穿着颜色泛旧藕色小袄,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接着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戴着黑色绒布如意纹缀绿宝石抹额的年轻妇人。
刚跳下马车的两个丫鬟双手合十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伸手去扶那妇人。
妇人哀怨的视线扫过朱漆大门前两座覆雪的石狮子,看着扫的干干净净的台阶,还有门前清理过的雪痕水渍,眼眶发红,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小娘,风大,进去吧。”
王萱蕊这才回过神,看着小门前站着的一个身材发福穿着绛青色袄裙的中年婆子,一声不吭的走了过去。
那婆子模样恭敬的侧身让几人进府,王萱蕊面色发青的沉声问:“小轿呢?”
那婆子并不做声,垂头看着脚尖,如果是以前,王萱蕊只怕已经跳起脚来嚷着要打杀那婆子了,可是此时的她却空前镇定,朝一旁的丫鬟递了一个眼色。
丫鬟得了示意,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红封出来,那婆子一见红封,面色顿时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满脸堆笑的去接,可那丫鬟却死死的捏着红封,婆子扯了好几下才拿到手。
王萱蕊不由瞪了丫鬟一眼,丫鬟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
婆子喜笑颜开道:“二姑娘,按理说您归门小住,应该阖府欢庆,可是您到底只是个小……娘,所以……”
言下之意,她身份卑微,府里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王萱蕊强忍怒意,跟着婆子进了府。
王萱蕊之前近身伺候的丫鬟在出阁前都换了,而刚才说话的那个丫鬟竟然是杏烟,当初在怡然居服侍,如今成了王萱蕊的陪嫁丫鬟,真是出人意料。
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那婆子忙去借了伞过来,王萱蕊手里的汤婆子已经凉了,手心里开始沁出冷汗来。
两个丫鬟,一个杏烟,如今已经改名叫了惜春,一个叫怜春,模样中规中矩,看起来是个本分的。
怜春撑着伞,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冻的发紫,却不敢换手,惜春扶着王萱蕊,嘴唇也有些发颤。
一路上颇有些艰难的去了怡然居,先给王老夫人磕了头,又给余氏磕了头,至于魏氏这个一无诰命,二又不是她的直系长辈的三伯母,王萱蕊只用行寻常福礼。
一番折腾,她这才感觉冻的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王萱柔坐在余氏下首处,姿态端庄,目光中不掩好奇的打量着一身鹅黄色金莲花小袄,下着鸦青色马面裙的王萱蕊。
看起来瘦了,本就生来一张俏丽瓜子脸更加削瘦了,妇人髻上插了一根翡翠步摇,旁的就只是稀疏的点缀着几朵湖蓝色的绒花,耳边挂着一对东珠赤金花叶的耳铛,抬手间露出了一对成色上乘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镂空手钏儿,脖颈间戴着一条赤金莲花纹的项圈,看起来稳重而不失华美。
只是明明应该是娇艳动人,初为人妇的少女,额头上那条黑色绒面的抹额却有些不合时宜。
王老夫人不免要问她怎么回事儿,王萱蕊柔柔的笑:“祖母不必担心,这个啊,是世子担心孙女儿受寒,特意嘱咐戴上的,孙女不敢不从啊。”
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是满满的少女欢喜,还有眉目间流露出来的娇羞甜蜜,。
可王萱柔不相信王萱蕊这种个性可以和别人这般和睦,她目光灼灼的看着王萱蕊:“二妹妹手上那串手钏儿倒是好看,只是这红色,妹妹怎么敢戴?”
王萱蕊仿若雷击,惊然收回手,可心虚的样子也瞒不过去了,她只好佯装不在意的解释道:“是胡家姐姐送的,我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不是?这就日夜不离的戴着。”
看起来仿佛是妻妾情深,可到底如何,鬼才知道呢!
王萱柔没有再追问下去,否则就会显得她咄咄逼人,让王萱蕊做了好人去。
只是王萱蕊却再难以像刚才一样谈笑风生了,她垂手站在床头,听王老夫人一字一喘的问她:“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她毫不犹豫的回道:“半个月。这样的日子以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孙女格外的想念祖母和母亲呢,所以想多住几日。”
魏氏却不由一怔,刚才不是说姑爷待她珍重吗,怎么又突然提出要住这么久,而且听到王萱蕊提起她的生身母亲,众人都有些神色莫名。
091 下聘
因为只是散生,而且林玉安没有什么闺中密友,魏氏只让人在闲云阁开了几桌,家里的姊妹们在一起吃饭。
王萱柔邀请了永昌伯府的胡锦兰,如今胡锦绣已经是英国公府世子夫人,平日里的应酬也从诗词风情转到了府里庶务上,自然比不得从前那般潇洒了。
王萱柔和胡锦绣是手帕之交,她不能来,胡锦兰却是能来的,而且还帮胡锦绣带了一份礼物。
荣国公府的余华珠余华珊也来了,没有看见余华玥。
林玉安没有料到的是,英国公府的汪云容和汪云曦也来了。
英国公府和永昌伯府是姻亲,两家的姑娘也是熟识,汪云曦和胡锦兰年纪相仿,俩个人走在一起就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林玉安不相信作为她们庶嫂的王萱蕊会去邀请她们,不过来者是客,她也不能多问什么。
大大小小的礼在桌子上堆成一个小山,王萱蕊和王萱柔针尖对麦芒的说着话。
汪云容作为贵客,坐在林玉安身旁温温和和的说着话,听这口音有些像南水庄那边的,林玉安就问:“云容可是去过江南?听着口音有点像江南的吴侬软语。”
汪云容笑道:“我外祖家在滇北庄,小时候母亲带我回去住过一段日子。”
林玉安释然,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来。
或许是因为有相似之处了,两个人越说越投缘,汪云容竟然还悄悄的给她说了许多少女的心事。
汪云容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女,也是京城里被人传的格外玄乎的第一美人,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的孤傲难处。
对于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在王家的名声,林玉安也略有耳闻,只是汪云容并不像英国公夫人,她身上透着一股坦荡磊落的感觉。
中午摆了两桌宴席,菜都是魏氏问过她的,林玉安觉得很满意,也很是感动。
时间过得真快,明年的今天她就及笄了。
心里蓦然的悸动,就听见外面传来婆子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伴随着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正红色的的锦缎绸子刺目耀眼,一柱香的功夫,来来去去搬东西的人才歇了脚,而此时闲云阁里,半人高的如意纹红漆描金箱子堆放得整整齐齐。
所有人都疑惑万分的看着林玉安,林玉安也是一脸茫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时候,当头穿着绛红色杜鹃花褙子的微胖婆子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给几位姑娘都行了礼,对林玉安尤其的恭敬。
那婆子头上带着一朵鸦青色的绒花,穿着打扮体面而内敛,看起来应该是素妈妈那种级别的仆妇了。
她声音响亮中透着喜气:“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愿姑娘岁岁年年今如许,年年岁岁颜如玉。”
真是会说话,知道姑娘都希望美貌亘久,说起吉祥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林玉安笑着点头,让秋奴给了两个红封。
那婆子接了红包,不动声色的收了,这才朗声道:“姑娘,是我们世子爷让我过来的,今儿是您的生辰,世子爷不能亲自来,只能送些礼物聊表心意了,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林玉安嘴角微抽,余嘉这家伙真是什么也做的出来,这成山似的东西,若是不说,她还以为是聘礼呢!有这样送人生辰礼的吗?
她笑着点头,虽然觉得余嘉太隆重了,可是笑意却无法掩饰的从嘴角溢出,一张娇憨动人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娇媚的神色,让人心旌摇曳。
那婆子看愣了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在场的贵家女们却都傻了眼。
纵然是她们这些家中千尊万贵的嫡女,过生辰也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大礼啊!而且竟然是荣国公府世子送的,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汪云容最先回过神来,她从容的摸了摸发髻,敛去了脸上的惊讶之色。
做在一旁的汪云曦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她张大了嘴对汪云容道:“姐姐,荣国公府世子是不是疯了?”
汪云容脸色一沉,呵斥道:“云曦,不得胡言!”
汪云曦嘴角翕翕,生生的咽下了满心的讶然,一旁的胡锦兰眼中也是艳羡和震惊的神色。
这时候素妈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林玉安忙让人去给素妈妈和荣国公府的那婆子倒了茶水出来。
素妈妈喘着气,摇了摇手,看见院子里的礼,她面色有些古怪,去问送礼的婆子:“唐娘子,今儿到底是送聘礼还是送生辰礼?”
被叫做唐娘子的婆子拂了拂衣袖:“既要送聘礼,也要送生辰礼,这两样也不相干吧?”
话虽如此,可是素妈妈还是忍不住问:“那聘礼就只能放在库房了,院子里的小库房只怕装不下。”
林玉安彻底懵了,这意思是荣国公府选了今儿送聘礼?
只怕也是余嘉的意思,林玉安心里忽然有种甜丝丝,吃了蜂蜜似的感觉。
她没有想到余嘉会对她这么用心,从下人们对她的态度,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别人的羽翼,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人想要保护她。
素妈妈亲自送那婆子走了,林玉安回了堂屋,王萱柔坐在高堂上,另一边坐着王萱蕊,王萱薇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低头喝茶,王萱蓉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丝线,正和婢女朝花玩翻绳,红缨和秋奴端着甜点上来,是百合酥和糖蒸酥酪。
汪云容坐在王萱薇对面,下首处是余华珠姐妹几个,林玉安从容的走到王萱蓉下首坐下。
王萱柔脸上挂着一抹勉强的笑容:“表妹什么时候和我表哥定的亲,我竟然也不知道。”
不等林玉安回答,王萱蕊一反常态的捂嘴笑道:“表妹能嫁给余嘉表哥是极好的姻缘,郎才女貌,可是天生一对啊!”
话是对林玉安说的,眼睛却是瞟着王萱柔的,王萱柔的嘴角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自然是好的,玉安表妹能嫁给我表哥做正妻,总好过一般的庶女只能给人做妾,毕竟正室娘子和小娘区大着呢,那正式娘子生的孩子叫……”
“咳咳咳!”汪云容好像被呛着了,突然弓着身子咳了起来,硬生生的打断了王萱柔的话。
她们两个斗法,要把她拉下水,林玉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她顾不得别的,忙递了手帕给汪云容,然后帮她拍背:“喝口水吧,好些了没有?”
汪云容微微侧过脸,朝着她狡黠一笑,让林玉安心中微滞,难道她是为了帮她解围才装成这样的?
待缓了过来,汪云容拿着林玉安递给她的那张帕子笑了起来:“难怪玉安能让人喜欢呢,瞧这帕子都能让你绣的这般别出心裁!”
林玉安感激的朝着汪云容粲然一笑,两人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王萱蕊似乎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汪云容却拉着林玉安热切的问:“你教我怎么绣这花和蝴蝶嘛,要知道我母亲常常说我绣的蝴蝶儿像蚂蚱,我今儿学了你这手艺去,也教我母亲刮目相看。”
林玉安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想教,而是因为东西都在楼上,她有些犹豫:“针线篓子都在楼上……”
汪云容面色一沉,佯装恼怒:“莫非玉安不愿意教我这个笨徒弟?”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也好了许多。
王萱薇站起身:“表妹,母亲给了三本账簿,明儿之前要看完,我就先回去了。”
见王萱薇要走,王萱蓉也要走,林玉安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笑着把两人送了出去。
王萱蕊也觉得无趣,揉了揉眉心:“我也有些困乏,不知可否借表妹的屋子小憩一会儿?”
林玉安心中不愿,却又不能拒绝,王萱柔冷声道:“你回来不去看看自己的小娘,在这儿耽搁别人做什么。”
王萱柔的用意就是想让王萱蕊难过,林玉安不喜欢姊妹间那些勾心斗角,转身笑着对汪云容和余华珠胡锦兰几人抿唇笑道:“时候还早,不若到楼上坐坐?”
汪云容自然不会拒绝,胡锦兰也表示想要学学怎么绣蝴蝶儿,余华珠则想要和王萱柔说说话,说晚些再来,径去拉了王萱柔:“你和她说什么话,也不怕掉身份,走啦,我还有好事儿要给你说呢!”
最后只有王萱蕊一个人站在屋里,气恼的甩袖而去。
092 过年
汪云容对于林玉安闺阁的布置颇为喜欢,走到云母屏风后的书桌旁坐下,感慨道:“你这屋子布置的别出心裁,哪儿像我那儿,总觉得少了些意思,像是坐堂的衙门。”
汪云曦撇撇嘴:“姐姐你还不满意,我上回说想要和你换个院子,你当时就不同意,母亲最宠你,给你选的屋子最漂亮了。”
言语中颇有些委屈,汪云容不以为然,胡锦兰坐在临窗大炕上,笑问林玉安:“不知道玉安的婚事订了婚期没有?”
林玉安面色一红,汪云容也凑趣儿道:“应该要等你及笄之后才嫁过去吧,只是听说荣国公世子喜怒无常,脾气也很是怪异,你可要掂量着啊!”
汪云曦点头:“就是,以后你嫁过去了他会不会打你啊,我们有个远房的亲戚,去年嫁的人,今年就死了,听说是被她丈夫打死的,真是遇人不淑。”
林玉安汗颜,她觉得余嘉挺好啊,怎么在这些少女们的嘴里,就这么奇怪呢……要说讨厌的,应该是那个洛川王齐慕北,脾气那么古怪,难怪会被当今圣上斥责去了洛川,说不定当初他就是故意把皇上的爱宠杀了的。
汪云容觉得几个人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从今儿余嘉送的生辰礼,隐约可以看见荣国公世子对林玉安的珍视。
众人从林玉安会做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羡慕渐渐变成了对林玉安前途命运坎坷的担心,林玉安只觉得啼笑皆非。
腊月二十三,小年。
扫了尘,祭了灶,拜了灶王爷,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
因为书院放了假,王元松王元柏等一众哥儿都在府里,府里顿时就热闹了许多。
王元松送了一副字画给林玉安,说是补的生辰礼,王元柏送了一方砚台,三房的王元枫送了一块上等的鸡血石,说是让她留着以后可以做私章。
林玉安觉得王元枫真是有趣,竟然让她做私章,不过应该也是听说了她会嫁去英国公府的事才会这么说的。
已到年关,府里虽然也张灯结彩,却少了几分真实的喜庆,闲云阁也不例外,所以林玉安决定像在南水庄一样,腊月二十八就开始剪窗花,写福字。
这些日子,林玉安除了在闲云阁就是在怡然居,偶尔也去西跨院转转,但大多时候都是守在怡然居。
徐小娘还被禁足在屋里,王忠德时不时会去看看她,现在是林玉安在帮着熬药了。
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好了些,虽然仍旧咳的厉害,却没怎么咳血了,这让她心中稍安。
除了这件事儿,林玉安还有一件高兴的事,就是她生辰那天外祖母送她的生辰礼。
外祖母送的生辰礼是用一个紫檀木梅花镂空带锁的小匣子装着的,打开之后,竟然是一处田庄的契书,林玉安原觉得太贵重,想要还回去,可王老夫人却说原是打算再加两个铺面,可是想到她还没有管理经验,就暂时只给了一处田庄。
林玉安却从素妈妈的口中听说,这处田庄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年能得三百多两银子,在众多田庄里也算是收成顶好的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庄子后面有一片山林,山上种别的什么都种不活,却有片树林,长的果子很奇怪,从青色变成红色就能吃了,拳头大小,酸酸甜甜脆生生的,特别好吃。
王老夫人很是喜欢,每年夏秋两季王老夫人都会去庄子上避暑小住,因此,王忠君特地在庄子上修了一个三进的宅院,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宜养之处。
林玉安听了也很是高兴,庄子在城外十二里路的地方,叫做喜安庄。
从此以后,她就是有处可去的人了,是不是也能把母亲接回来……
林玉安很快就摒除了这个念头,如今就算把母亲接回来,为了防止被人看见,母亲也只能待在田庄,这样苟且偷生的过日子,她不愿意,也舍不得。
她更希望能够名正言顺的把母亲接回来,自己能够保护母亲,母亲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没人再敢对她不敬的时候才是母亲回来的时候。
她觉得这件事正在按照她的期待不断发展,离接回母亲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或许也是嫁给余嘉的一个好处。
琴音袅袅,泠泠之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寻声而去,荣国公府一处种满南竹的院落里,万物俱籁,只听见时而铿锵拨竹,时而轻柔如羽拂心间的琴音绕梁不散。
林间有曲觞流水,寻着源头而去,地势渐高,好处的一块横在小溪之间的巨石上盘腿而坐一青衣少年。
少年眉目如画,闭眸不语,微微侧耳,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轻拢慢捻,悦耳琴音涓涓而出,缠绵而悱恻。
随意散落在肩头的乌发随风而起,似谪仙临境,惹世人惊为梦一场。
半晌,琴音渐渐散去,余嘉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沉香木盒子上,从里面取了一张月牙白双面绣的绢帕,淡粉色的玉瑾花栩栩如生,余嘉却仿佛看到了一张脸,微微有些肉的鹅蛋脸,远山眉下一双盛着潋滟风情的杏眸,不点而朱的樱唇……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这一天,为了一个少女牵肠挂肚。
林玉安若是看到匣子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一定会惊讶得掉下巴,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绣的手帕会被一个男人买了去,而且这个人还是余嘉。
他忽然高声道:“去斗书阁。”
此时在怡然居里正忙碌着的林玉安顶着一张花脸用蒲扇使劲扇着火,面上却洋溢着欢喜的神色。
她可不知道余嘉去了斗书阁,余嘉也没有等到林玉安,时间匆匆,眨眼就过了新年。
宫里派人送来了年节礼,柔妃云妃还有皇上都赏了礼。
正月初二这天,忠义侯夫人带着礼物上门来了。
忠义侯是外姓武将,祖上就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为了繁衍香火,每一任忠义侯都是妻妾众多,儿女绕膝。
忠义侯夫人身材纤细,看起来像是十八少女,实际上却是近三十的妇人了,说话轻轻柔柔。
她来的目的是拜访二夫人余氏,听说在东跨院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两个人可以说这么久。
而忠义侯夫人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林玉安就知道了忠义侯夫人的来意:为侯府世子求娶王家嫡长女王萱柔!
红缨这个宝,林玉安是越看越喜欢,高兴的给了一两银子,让她去买她念叨了好几天的炒年糕,是珍味阁新出的应景糕点,听说要等上几柱香的功夫才能一饱口福。
红缨喜欢吃的这一点像极了闲蒲,秋奴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春华院,王萱柔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的话,觉得心里复杂莫名,她不愿意嫁去忠义侯府,她不想和一群小娘争风吃醋,也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后院莺莺燕燕多如牛毛,可是母亲却觉得如果嫁给忠义侯世子,能够做侯夫人也不错。
“柔姐儿,你要相信的是,只要你生下嫡长子,以后在侯府的地位就无可撼动,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哪个男人还不纳妾,你看看你父亲,看起来是个仪表堂堂的,结果他不也是个色坯……”
“母亲,你让我再想想。”
王萱柔不耐烦的打断了余氏的话,她觉得母亲变了,当初她迟迟没有说亲,就是因为母亲觉得京城里的公子哥儿没有几个好的,好色多妾的不要,有特殊癖好更不会要,祖上有宠妾灭妻事例也不要……如此种种,才让她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而如今竟然劝说她嫁去忠义侯府!
093 真相
正月初四,王忠德去了西跨院。
有些事,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林玉安是从三舅母魏氏口中知晓了王忠德去西跨院的目的。
王忠德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封信,说是侍兰的老子娘拿出来的,是侍兰的遗书。
信里交代了侍兰为杀害殷小娘然后自杀的经过,还交代了她杀殷小娘是因为两人有私怨,至于是什么私怨却没有说。
这让魏氏很是狐疑,而王忠君却发现信的笔迹似乎才干没有多久,而侍兰溺水已经快半个月了。
只是他并没有把这个疑点告诉别人,就连魏氏也没有说。
魏氏虽觉得不妥,却又很无奈,很显然,王忠德想护着徐小娘。
这件事,自己的夫君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她若是继续坚持,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林玉安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没有王忠德突然跳出来,或许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她竟然开始有些同情殷小娘。
殷小娘虽然不是好人,可是她到底为王忠德生了一双儿女,当初殷小娘艳如桃李,王忠德是何等的不能自拔,如今人走茶凉,只见新人笑。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在王家这样的地方,婢女和小娘这种身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没了也就没了,就像当初王萱蕊想要闲蒲的命就能要了一样。
看起来是人命关天,在王家也就是无关痛痒。
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她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没有处理,转身进了内室。
拿出用帕子包裹着的月牙钩,林玉安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当初月牙钩浸在汤药里并无反应,如今看来,一定是哪一处环节出了错。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能够找到,或许外祖母的病就能有转机了。
心里这般想着,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余嘉的那张脸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余嘉应该有办法。
得找个机会把余嘉约出来问问,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他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而此时,坐在城南斗书阁的余嘉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道是谁在念叨他吗?
心思一转,目光就落在了脚下的一双靴子上。他今日穿的袜子,是那丫头做的,真的好暖和。
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欢喜,余嘉摸了摸鼻子,转而嘴角又漾起笑意。
过年的时候,荣国公府送了年节礼去王家,王家自然也要回礼,只是没有想到林玉安那丫头会给他做袜子,这么多年,除了奶娘,他还没有穿过别的女人做的袜子。
真希望时间再快点,那丫头一身凤冠霞帔的样子一定很美吧。
京城这种人流如过江之鲫的地方,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王萱柔的亲事还没有定下,余氏已经开始为王元松物色媳妇了。
而余氏看上的姑娘,就是英国公府的汪云容。
京城的名门大户虽多,适龄的女儿家却不多了,要不是已经订了亲,要不就是家事门第余氏看不上,选来选去,只有汪云容还不错。
虽然之前英国公府做的事得罪了王家,可是那件事于余氏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
余氏的打算,是在春围过后,给王元松把亲事定下来。
殷小娘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说起来都只说是病了,送去了庄子上养病。
王萱蕊原本打算住半个月,因为过年,就提前回了英国公府。
其实她回不回去也没有什么,因为她回去才发现,自己的夫君汪泽和正室娘子胡锦绣浓情蜜意,问都没有问起过她。
心里的酸涩无人能懂,汪泽除了她进门那天歇在了她屋里,此后再也没有来过。
从一个被父亲捧在手心千娇百宠,有生母处处护着的掌上明珠,到如今住在无人问津的小院子,守着活寡的小娘,落差太大,王萱蕊的心一天比一天凉。
当初她到英国公府来就没有带多少嫁妆,算起来也就一百多两银子,刚开始还能拿出些碎银子来打点关系。
金箔动人心,银子耗尽之后,那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再次显露出来,她觉得十足恶心的同时,对造成她如今处境的人更是恨上了几分。
汪泽并不关心王萱蕊在想什么,他的后院干净,除了王萱蕊,就只有两个姿色妍丽的通房丫鬟,不过他甚少去别处过夜,平日里只歇在正院,都知道他的脾气,没有人敢往他跟前凑,小娘们与他也就没有什么交集。
胡锦绣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面色红润,整日里都精神焕发,看起来一日比一日漂亮。
可是近来丈夫的性子却有些古怪,有时候会莫名的发脾气,对她也没有刚开始那样温柔了,这让她心里惶惶不安,忙派人去打听。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听说是汪泽管的产业频频出问题,前两日出城跑马,竟然被打劫了,那天汪泽的衣服都被扒了,穿着中衣被府里的人找到,可谓是丢足了人。
最气人的是事后顺天府说查不到那群人的身份,这样一来,他那天受的屈辱就这样无处可报了,在天子脚下这样公然羞辱功勋世家的子弟,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胡锦绣也是个聪明人,她知道顺天府的人和荣国公府走得比较近,听说在荣国公过寿辰的时候还送了一尊玉佛。
而能够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的,京城里有能力的几家屈指可数,早听闻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有些不对付,当初小叔子还和荣国公府的二公子有些矛盾。
这样看来,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荣国公府的手笔,至于是谁,胡锦绣还猜不到,可是汪泽却是知道的,现在他总算明白余嘉当初说的那句“有空叙叙”的意思了。
礼尚往来,余嘉做的出来,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
听说京城里也开了一家烧雪阁,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林玉安就让红缨去买些招牌的糕点回来。
红缨一个时辰后回来,一脸的神秘,悄悄的塞了一张纸条给林玉安,戚在她耳边道:“姑娘,是荣国公世子让长随魑风让交给我的。”
林玉安面带讶然的打开纸条,字迹刚劲有力,飘逸中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真是人如其字。
“初九去看花灯。”
言简意赅,的确是余嘉的风格。
林玉安收起纸条,面色绯红的傻笑了两声,红缨见她高兴,献宝似的捧着买回来的茯苓糕,糕点呈莲花状,中间用了红豆泥做的馅儿,衬着绿色显得娇艳欲滴,让人不由喜欢。
林玉安拣了两块吃,剩下的就赏了秋奴和红缨。
094 出事
林玉安日日都往怡然居跑,因为离二月的春围已经很近了,二房三房的几个哥儿都准备下场,余氏魏氏都要帮忙准备一应用具,去怡然居也只是匆匆忙忙打个照面。
王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儿很重要,并没有不悦。
如今安姐儿愿意亲近她,她心里也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咳疾也好了许多。
初八那天,天气不错,王老夫人一直躺在床上,总是出冷汗,被子难免有味道,素妈妈准备把被子换了。
林玉安在一旁帮忙,屋里燃着碳,不一会儿就热出了汗。
素妈妈见了,让她去歇着,林玉安觉得不过是小事,想着把脏被子折起来再歇也不迟,拉着被角和素妈妈一起掸了掸。
一阵白色的粉末从锦被里往外钻,原以为是棉穗里的灰尘,可是却越来越多,素妈妈和林玉安的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不对,这粉末有问题!
两人都止住了动作,素妈妈称老夫人身子不适,让娟儿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就来了,回春堂的老郎中是王家的常客了,他轻车熟路的跟着娟儿进了屋,在放下的帘子前站定,准备给王老夫人把脉。
娟儿退了出去,素妈妈这才忙让郎中去看看被褥上的粉末。
一盏茶的功夫,郎中神色古怪的看着素妈妈,声音低沉:“这个,是一种草药的根茎磨成的粉,这种草药叫……”
“郎中,您直接说会有什么危害吧!”
素妈妈听不懂那些草药名,直接道。
郎中点头:“说白了,这种药于常人无害,并且还是一种补药,可是于王老夫人这种病弱缠身,身子亏空的人而言,却是一种慢性毒药。”
在屏风后避嫌的林玉安听了不由出声问:“郎中一直在为老夫人把脉,按照郎中的观察,多少剂量会对老夫人造成性命威胁?”
郎中寻声望过去,只隐约看见红木镂空花鸟屏风后有个窈窕纤细的人影,看样子是个少女,应该是王家的姑娘。
这话问的一针见血,他略一思忖,回道:“半个月,如果不超过半个月,老夫人就没有大碍,否则病入膏肓,难以救治。”
说到后半句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里面的王老夫人却是神情哀恸,垂下了眼眸。
素妈妈听了大急:“还请郎中为我家老夫人再把把脉吧!”
“那是自然。”郎中进屋给王老夫人诊脉。
片刻后,他收了东西站起身,笑容有些勉强:“一切都好,老夫人只要好好修养,会好的。”
素妈妈和林玉安俱是大喜,两人把郎中送到了外间,林玉安突然止步,神色肃然:“郎中说的话可是真的?”
王老夫人的寿元只有三个月左右了,郎中说若是有福气可以活到三个月,若是福薄,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了。
林玉安僵立在原地,怎么可能,她明明就觉得老夫人的病好了许多啊,还有,如果病是因为被褥里的粉末,那汤药为何会使月牙钩变黑?
当初是徐小娘给外祖母熬药,过了银针都没有问题,而月牙钩变了色,这就说不通了。
林玉安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去一趟东跨院,她想要见见徐小娘。
徐小娘大冷天在雪地里跪了一宿,自此就落下了腿疾,不能站立太久。所以自从解了禁足后,就哪儿也没有去了,王老夫人那里也没有去。
这样看来,徐小娘好像也不是下毒的人啊,不过无论如何,林玉安也要再观察一下。
王忠德最常来的地方就是徐小娘的锦翠阁,如今的徐小娘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虽然美艳动人,却让人觉得有些轻浮。
林玉安是酉时末去的东跨院,天已经大黑了。
因为明日和余嘉约好了要去看花灯,事情还是在明天之前处理了最好。
抱着汤婆子,林玉安也冷的缩脖子,跟在身旁的秋奴也是冷的发抖,入夜之后更冷了。
锦翠阁门口只有一个裹在大氅里打瞌睡的婆子,秋奴正要去叫醒她,却看见林玉安摇了摇头。
秋奴已经习惯了对林玉安的决定保持绝对的服从,也没有问,只继续的跟着。
林玉安悄声进了院子,若不是雪色反射着天光,林玉安指定要摔个大跟头,撞上院子里的半人高覆了雪的荷花缸。
屋里豆大的烛光微微摇曳映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不大的院子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屋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讨厌,快去洗洗,一身泔水味!”
“音儿,你嫌弃我了?当初知道我是收泔水的,不也喜欢得……”
林玉安听得面色一红,以为是王忠德在里面,刚要转身离开,心里一震。
收泔水的?
不是王忠德,是别的男人?
林玉安能听到自己的心里砰砰直跳的声音,徐小娘竟然在屋里和别的男人幽会?不可置信。
这种败坏家风的事,徐小娘也敢做!说小了是不守妇道,说大了可是混乱了王家血脉,就是沉塘也便宜了她。
屋里安静下来,男人应该是洗澡去了,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惊呼:“讨厌,别闹了……”
是徐小娘的声音,听着有些像落水的声音,林玉安联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脸上烧的慌。
“事情应该不会败露吧?”
是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事情败露,是指殷小娘死的事,还是他和徐小娘偷.情的事?
林玉安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继续待下去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徐小娘偷人这事儿,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竟然这么快就开始考虑起怎么利用徐小娘了,真是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一时放松,脚下就踩空了,林玉安脚一崴,当即滑坐在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吱呀声。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林玉安心里咯噔一声,直呼完了!
秋奴也慌了神,急急忙忙的去扶林玉安,到底还是迟了,徐小娘穿着单薄的中衣跑了出来,一把就拉住了林玉安的胳膊,另一只手已经缠上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让林玉安的脸顿时憋红了,秋奴气急,手忙脚乱的去扳徐小娘的手,还没有碰到徐小娘,脑后一记闷响,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林玉安没有想到徐小娘胆子这么大,她是要杀人灭口吗?
095 熟悉的声音
林玉安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徐婉音和那个男人把秋奴和林玉安拖进了屋,除了雪地里的拖痕,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耳房里,一个长相平平,身量微胖的十七八岁少女抱着肩膀坐在床角,她是秋莲,夏蓉被杖毙之后就让她来伺候徐婉音了。
只是这位徐小娘性格怀疑,只要入夜,就不许人进她的屋,除非是二爷过来。
有次她不小心在院子里多待了一会儿,就被徐小娘拿着门栓棍子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到现在还有伤呢。
可是刚才她看见了……不行,不能说,万一徐小娘死不承认,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
如果拖进去的那人就是表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听说表姑娘深得老夫人的欢心,徐小娘应该还不敢做什么。
她自己安慰着自己,脑袋又像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
红缨坐在屋里的暖炉旁做针线,不知不觉,一旁炕桌上的烛台就油尽灯枯了,光线昏暗下来,红缨揉了揉眼睛,去加了桐油,挑了烛芯,屋里才再次亮了起来。
“秋奴和红缨怎么还不回来。”红缨低声呢喃,走到窗边朝外面瞭望。
子时的梆子敲响的时候,红缨终于坐不住了,她惊慌的下了楼,院子已经落了锁,粗使丫鬟都歇下了,红缨拍着门高声喊:“来人,丁香,快开门!”
不多时,屋里亮起昏黄的光,穿着粗布袄的丁香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见了红缨就打起了精神:“红缨姐姐,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姑娘知道吗?”
红缨气恼的一指戳在了丁香的脑门上:“姑娘去找……”话到嘴边,她忙改口,“姑娘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说身子不舒服,我这就去怡然居找素妈妈求个法子。”
丁香没有怀疑什么,却面色犹豫:“府里有明令,过了亥时就不能出去随意走动了,您这会儿出去,会被责罚的。”
红缨懒得理她,丁香只好开了门:“好姐姐,门给你留着,实在太冷了,我先回屋了。”
天上有浮云,月光朦朦胧胧,时隐时现,夜幕静谧,万物俱寂。
红缨走得很急,大冷天的脑门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汗珠很快就成了冰渣子,红缨随意的抹了脸继续走,这个时候,甬道里已经没有灯笼了,黑漆漆的让人觉得瘆得慌。
怡然居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的响起,屋里好一会儿才响起懒洋洋的回应声:“谁啊?大半夜的,来了来了!”
开门的中年婆子裹着衣服,一脸惊讶的打量着门口鼻子被冻的通红的红缨:“这么晚了,你有事?”
红缨急急道:“我家姑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老夫人,还烦请同禀一声。”
那婆子还想再说什么,红缨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就有几分不客气:“再磨蹭,出了大事只怕姑姑您担待不起!”
闻言,那婆子总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正屋。
不多时,婆子去而复返,面带谄笑的对红缨点了点头:“素姐姐让你现在进去吧。”
红缨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三步作两步的进了正屋。
那婆子咂了咂舌,这么晚了,没想到老夫人真答应让她进去。
屋里刚点起来的油灯渐燃渐亮,红缨见到的是素妈妈。
“老夫人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这会儿也叫不醒,我知道她最是疼爱表姑娘,就擅作主张让你进来了。”
红缨释然,心道素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服侍了多年的老人了,在府里可以说见素妈妈如见老夫人,她若是能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素妈妈,姑娘她酉时出了门,说是去东跨院一趟,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红缨面色凄然,无助的拉着素妈妈的手,眼泪扑漱扑漱的就落了下来。
素妈妈面色大变,拍了拍红缨的手:“你先别急,把事情先仔细跟我说一遍,王家这么大,兴许是在哪儿迷路了,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丢了不是?”
然而此时在位于东跨院西北角的锦翠阁,有两个黑影蹑手蹑脚的抬着东西往围墙方向去,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俩个人不露痕迹的在围墙旁边停下来,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得:“当初这儿就是喂狗的,原本院子翻修的时候要补上的,结果那些人为了吃钱,借着野草把狗洞遮掩过去了,反正这破地方平日里也没人会来。”
徐婉音面色紧绷,觉得男人话太多,轻声嗔道:“动作快些,闲云阁的两个大丫鬟都很机灵,晚了那边知道了,我们就不好糊弄过去了!”
男人乖乖的闭上了嘴,把麻袋装着的东西从狗洞往外推,颇为吃力。
徐婉音气恼的一脚踢在男人的屁.股上:“你先出去,在外面拉不就容易了?”
……
男人抱着麻袋消失在夜色里,徐婉音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把有拖动痕迹的地方处理了一下,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锦翠阁。
怡然居失窃,府里的家丁聚集起来,打着火把一处一处的搜“贼人”。
素妈妈则带着人在东跨院一个一个院子的问话,府里的主子们都被惊醒了,徐婉音强作镇定的躺在床上,心跳如雷。
床板下还藏着一个人,若是被搜出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过谁又知道床板里能藏人呢,以前那人藏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想到这里,她心中稍安。
素妈妈带人来锦翠阁的时候,守门的婆子睡眼惺忪的来开门,见是素妈妈,忙侧身让行。
“今晚可有什么人来过?老夫人的东西丢了,贼人定是还藏在府里,若是谁看见了……抓住贼人的赏五百两银子,看见贼人的赏两百两银子!”
众人面上顿时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动作也更加殷勤,开门的婆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几百两银子和自己生生的错过了,痛心的摇了摇头。
二房和三房都被吵醒了,魏氏听说是怡然居失窃,问了几句,又让人去给各房的姑娘哥儿们都提个醒,别让贼人狗急跳墙,伤着孩子们就不好了。
天亮了。
事情没有一点进展,林玉安依旧下落未明。
因为事关姑娘家的清誉,所以素妈妈连余氏和魏氏也没有说,等到老夫人醒来,才斟酌字句给老夫人说了。
王老夫人急得脸上一瞬间没了血色,颤着手让人去找了魏氏过来。
这件事必须有个拎得清的人来出面,她现在卧病在床,只能把希望放在魏氏身上了。
林玉安醒来时,只觉得头大如斗,脑子里混沌一片,后脑勺隐隐作疼,眼前是一片乌黑,手被反绑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四周的潮湿冰冷的寒意阵阵袭来,林玉安感觉自己的汗毛都在冷颤。
直觉告诉她,这里不是地下室就是地窖。
膝盖和手腕都被冻得生疼,她必须转移注意力,否则真的很难熬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男人说话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爷,您放心,人还好好的活着,汗毛都没有少一根。”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接着就有个男人冷笑一声回应道:“只要还活着就好,死了就没得玩了。”
这声音……好熟悉!
。言情
096 放鸽子
这个声音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门吱呀一声打开,林玉安继续装作昏迷。
有亮光靠近,就听见一道谄媚的笑声:“爷您看,我就说肯定没有醒吧!”
男人冷哼一声,林玉安就感觉到一只脚踩在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疼……刺骨的疼,钻心的疼,林玉安几乎快要忍不住痛呼出声,那只碾压她手的脚却突然移开了。
男人的声音好像放松了许多,衣服摩擦中,他蹲下身来,林玉安能感觉到男人的鼻息带着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我说你当初怎么不愿意给我做妾,原来也是个好高骛远,想要一步登天的女人,能让余嘉那种冷血动物惦记,果然是物以类聚!”
是汪泽!
林玉安浑身僵硬,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以前觉得汪泽只是个自幼生活优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有些自负才情,肆意妄为,但身上到底还是有正气,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余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林玉安的脑袋无力的垂向一边。
“这个时候,余嘉应该在等你看花灯吧,嗳,这可怎么是好啊,明日堂堂荣国公世子的未过门的妻子就要成为赤身挂在城门上的一具尸体了。”
汪泽的声音突然一顿,继而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林玉安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心里一阵恶心翻涌着,脑子里却回响着汪泽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和余嘉约好一起去看花灯?
他在跟踪自己,暗中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怎么办,看来汪泽是蓄谋已久了,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爷,您看怎么办?”
“把她送到我屋里去。”
余嘉在王家巷口的临街茶楼从华灯初上等到花灯会结束,都没有等到林玉安的身影。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
魑风恭敬的提醒道:“世子爷,时候不早了。”
余嘉手里捏着的茶杯在一声脆响中碎成了渣,魑风不敢看主子的脸色,看样子这位林姑娘只怕是真的把主子得罪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放主子的鸽子,主子这样生气也不奇怪。
余嘉沉着脸,淡淡的说了声:“回去。”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无视他的存在,林玉安是不是觉得他对她太好了,开始恃宠生娇了?
虽然心知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余嘉心里的怒气无处可消,难免有几分怨气。
回了荣国公府,余嘉泡了个澡,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喊了魑风:“去查一查今儿王家表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魑风惊愕,看到主子扫过来的冷眼时才忙点头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夹棉锦缎直掇的中年男人轻车熟路的走了进来,他给余嘉行了礼:“世子爷!”
余嘉淡淡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和敬意:“段先生这么晚了找我,可是有事?”
被称作段先生的中年男人留着寸长美髯,五官平常,若是不注意,以为就是一个平常的中年男人,可是这位段先生眉目间透露出来的锐气却与众不同,有种高深莫测的睿智。
这位段先生是余嘉的幕僚,如今已经年近花甲,曾是已故的常胜将军门下的谋士,原已经准备告老还乡,后来机缘巧合做了余嘉的幕僚。
能让一个将军的谋士甘愿臣服门下,其中自然还有一番故事,暂且先不提。
段先生摸了摸美髯,负手走到余嘉身前:“汪家的货船翻了船,京都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不知道世子爷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余嘉沉默片刻,段先生端了茶呷了一口:“世子爷可要想好了,要做就要做的滴水不漏,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势均力敌,您先发制人,才有现在英国公府手忙脚乱,若是让他们缓过气来,到时候只怕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余嘉若有所思:“半个月之内,让汪家在京城的所有铺子都做不下去。”
段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要有世子爷的一句准话,我们一定不遗余力。”说完微微躬身,“时间已经不早了,段某人就先回去了。”
魑风回来时,余嘉还没有睡。
林玉安失踪的事他打听得一清二楚,余嘉大掌紧握成拳,手指间咔咔作响。
“查,仔细的查,明早我要知道她在哪里。”
不止余嘉,王家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府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王老夫人急得不吃药,魏氏只好在怡然居守着,安抚好了王老夫人才缓了一口气。
余氏以为只是失窃,觉得魏氏和老夫人都太小题大做,回去倒头睡大觉了。
林玉安躺在一处布置冰冷,特别宽敞的屋子里。
屋里陈设呆板,床边有暖炉,她感觉温度渐渐的回归身体。
手脚都被松开了,身子也不僵了却绵软软的,依旧不能动弹。她尝试着动了动,费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有进展,气馁的倒在床头上。
看样子这就是汪泽的屋子了。
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她,秋奴又怎么样了。
软软的真丝锦被十分顺滑,一旁还叠着羊羔绒毯。
她不知道汪泽究竟要做什么,心里只觉得十分不安,如果余嘉能从天而降就好了,可是他就算出现又怎样,他不能走,手无缚鸡之力,来了也不是汪泽的对手。
心里矛盾的胡思乱想,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汪泽走了进来。
跃动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妖异,汪泽本就长得仪表堂堂,这种时候就多了几分邪气,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林玉安没有心思欣赏汪泽的俊容,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门被关上,汪泽自顾自的脱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银灰色云纹滚边锦袍,玉树临风的走了过来。
林玉安闭着眼,装作还没有醒来。
汪泽淡淡一笑:“不用演戏了,我知道你醒了。”
下一秒,林玉安身子一僵,感觉脚腕被人抓住。
“你的脚好小。”
林玉安实在忍不住了,她睁开眼,愠怒的瞪着汪泽:“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汪泽见她说话,满意的笑了,手在林玉安的缃色五蝠如意绣鞋上轻轻摩挲。
“当初你若是同意了,今日也不至于会不清不白的躺在这里了,你可后悔?”
林玉安嗤笑一声,不屑的偏过头去。
汪泽面色一沉,忽然俯身而下,把林玉安压在身下,伸手扳正了林玉安的脑袋,声音低沉嘶哑:“你告诉我,我哪一点不如那个残废?还是说你就是想要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
不可理喻!林玉安一口唾沫吐了出来,汪泽脸色铁青,扬手就要打人,林玉安毫不畏惧的露齿一笑,汪泽的手顿在空中,他站起身往外走:“来人,打水!”
097 其人之道
汪泽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林玉安心中侥幸的想着是不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屋外突然传来女人愤怒的声音。
“胡锦绣,你不要仗着世子爷的宠爱就血口喷人,府里大小庶务都是你管,我进府这么久了,不是今天缺了吃食,就是明天缺了穿的,府里发放的东西我院子里永远是最后一个领的,如今你竟然连我屋里的炭火也克扣了,今儿非得找世子爷评评理不可!”
林玉安第一次发现王萱蕊的声音这般动听,激动的几乎落泪,目光四处张望,寻思怎样引起王萱蕊的注意。
胡锦绣的声音毫不示弱,带着几分尖锐回讽道:“府里的东西都是有规制的,王小娘你是在娘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从奢入俭难吧!不如我去禀了世子,送你回娘家住?”
一个婆子高亢的声音兀然响起:“王小娘,你竟然这样对大娘子说话,真是好教养,果然庶出的没一个好东西!”
骂骂咧咧,拉扯推搡的声音被汪泽不怒而威的一句话打断:“你们在做什么?”
胡锦绣站到汪泽身边:“王小娘嫌弃府里的东西粗糙,说是妾身刻薄了她,说娘家如何如何的好,王小娘的主意太大了,妾身实在做不了她的主了。”
汪泽冷冷的看着王萱蕊,薄唇微勾,低声问:“娘家这么好,不然你就……”
“世子爷!”王萱蕊抓住汪泽的手,声泪俱下,摇头求情。
“去祠堂抄佛经。”说完转头对胡锦绣道:“由夫人督促吧。”
胡锦绣柔声应是,挽着汪泽的手却不松开,看见汪泽望过来的目光羞涩一笑:“世子,妾身亲自做了些提神益思的不补汤,特地给世子送过来了。”
身后的丫鬟会意提着食盒上来,王萱蕊泪眼模糊的跺着脚转身跑了。
在家千日好,嫁人后,却是万般不由己。
汪泽扶着胡锦绣的肩膀,温声道:“阿绣,你操持府里庶务已经很累了,还亲手给我做羹汤,好了,快回去歇着吧,我待会儿就把汤喝了。”
胡锦绣听着十分动容,眼中盈盈泛起水波,抓着汪泽的手微微用力,满心感动:“世子,妾身不累,妾身能嫁给世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妾身服侍世子喝了汤再走。”
汪泽笑容渐渐淡去,不露痕迹的从胡锦绣怀里抽回了手,胡锦绣面色一滞,有些慌张:“莫不是妾身说错了什么话?”
“我说了把食盒放这儿我会喝的,你是不是听不懂……罢了,你先回去!”
汪泽突来的怒气让胡锦绣如遭雷击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她忽然觉得心口泛酸,眼睛一红,福身道:“妾身知错,妾身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汪泽有些烦躁的摸了摸额头,喊住了胡锦绣:“我去你那儿吧。”
胡锦绣闻声止步,随即破涕为笑。
没人知道林玉安心里起起伏伏有多难熬,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汪泽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林玉安感觉身上能使一点力了,可是外面一定有人守着,她很难逃走。
胡锦绣嫁到汪家一直没有身孕,听说夫妻行.房之后去祈求送子观音会很灵,早上送走了汪泽,就容光焕发的准备去慈安寺上香。
汪云容和胡锦绣姑嫂关系不错,自然是要一同的,汪云曦年纪小好玩,也闹着一起去。
汪泽派了不少人跟着,就出了门,京城里的生意出了岔子,出海的货船沉了,这事儿不对,他要赶紧去处理一下。
林玉安已经消失了两夜了,王家上下瞒得死死的,都以为她是病了,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话传出来。
王萱薇姐妹俩准备去看看林玉安,被魏氏拦了,只说是出了疹子不愿意见人,等她好了再去,姐妹俩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汪家的一队马车往城外六鞍山慈安寺的方向去,行至一处树林,忽然窜出一群黑衣人。
午时三刻,汪泽准备回英国公府,却被几个一瘸一拐的护卫吸引了视线,这不是英国公府的护院吗?
护卫们见了汪泽,立刻来了精神,一高一低的走了过来。
胡锦绣和汪云容被人带走了?!
汪泽觉得脑袋里轰鸣一声,随即一脚踢在护院的肚子上,护院被一脚踢飞落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剩下的两个伤兵残将吓得身如筛糠,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前前后后给我说清楚,否则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没有想到余嘉的动作这么快,而且下手这么狠,如果只是胡锦绣,他还有招架之力,可是妹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也是自己的血肉至亲,余嘉若是敢动她,他立刻就杀了林玉安!
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嫡出大姑娘上香途中被人掳走了的消息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魑风原本不解,可是仔细一寻思,立刻就满脸佩服,拍手赞好。
世子这样做,无疑是给英国公府,不,是英国公世子施加了压力。
满京城都知道了你的媳妇和妹妹被掳走了,这时间越久,流言就会越离谱,到时候就算是两个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两人的清誉也是荡然无存了。
这对于京城里的世勋贵族英国公府,可谓是脸面扫地的事。
林姑娘都敢动,英国公世子也该有点觉悟!魑风对于自家主子的足智多谋与有荣焉,嘴角不由上翘。
汪泽约了余嘉在祥德酒楼见面。
三楼的雅间里,两个长相俱是得天独厚的男子相对而坐。
余嘉穿着一件玄色毛领斗篷,一只手搭在轮椅的把手上,纤长的手指青竹般骨节分明,另一只手轻轻晃悠着茶杯,好整以暇的等着汪泽开口。
“她们在哪里?”
汪泽开门见山,目光灼灼的盯着余嘉的脸,不愿意错过余嘉任何一个表情。
余嘉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嘴角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英国公世子是不是和我一样没有睡醒,在这儿胡言乱语?”
汪泽的脸面绷不住了,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而压抑:“你不要和我打哑迷,我问你我夫人和妹妹在哪里!”
看得出汪泽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余嘉不以为然的用茶杯拂了拂茶水上的浮茶,淡淡道:“真巧,我媳妇也找不到了,要不我们一起找找?”
暗处紧张的魑风听着险些笑出声,媳妇?公子真是变了。
汪泽嘴角抽了抽,坐正了身子,让他就这样把林玉安放回去,他是真的不甘心,可是他若是不放……半晌,汪泽面容平静道:“希望她们都能平安回来。”
余嘉剑眉微挑:“同愿。”
林玉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她望着头上悬着的一顶白色床帐半晌才回过神,先看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确认没有被动过才放下心来。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汪泽的房间,格子大窗旁放着梯形书架,上面都是一些看起来很沉闷厚重的书,书架旁是案几,收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等她想清楚,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余嘉!”
林玉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眼中的惊讶和瞬间而起的水雾却让余嘉心头一滞,他走到床边,冷着的一张脸有了些许变化。
“感觉怎么样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玉安不答反问。
余嘉面沉如水:“大晚上的,不在屋里好好带着,四处乱跑,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吗?”
听着余嘉斥责的话,林玉安心里的委屈忽然爆发,撅着嘴就想哭,可是又觉得太丢人,咬着唇强忍着泪意。
她才不要告诉余嘉,自己是因为第二天和他约好了出去玩,所以才会夜里去找徐小娘的。
余嘉见状,心中一软,声音也渐渐柔和了下来,最后别开脸,装作不在意道:“可饿了?”
林玉安刚想要嘴硬,肚子已经喧宾夺主咕咕的叫了起来,余嘉不等她回答,拍了拍手,门外三个穿着葱黄色素纹衣裳的婢女鱼贯而入。
当头的婢女欠身行礼,举着托盘跪在床前:“燕窝鸡丝粥。”
第二个依次跪下:“核桃仁薏米红枣粥。”
接着第三个朗声道:“白粥。”
林玉安一脸讶然,目光从婢女手中的粥移到了余嘉脸上:“这,这些都要吃完?”
余嘉嘴角忍不住上翘,转眼又黑着脸,冷声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你。”
林玉安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的应了一声,端了燕窝鸡丝粥。
给林玉安报平安的信是魏氏拿到的。
她第一时间就去了怡然居,老夫人喜极而泣,魏氏也颇为激动,婆媳俩都抹着眼泪。
魏氏想起一件事,抹了抹眼角:“母亲,荣国公世子想的周到,说是天黑了再让人把安姐儿送回来,您别急。”
王老夫人想了想觉得在理,毕竟白日里耳目众多,若是传出去,安姐儿的名声就不好听了,这样也好,也好。
上香路上被劫匪带走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大姑娘也在下午申时平安回了府,英国公府澄清谣传,说是两人的丫鬟被掳走了,并非是世子夫人和英国公府大姑娘。
然而有些人却是不相信的,流言蜚语虽少了些,可仍旧传得厉害。
从荣国公府回来,林玉安就去了阑华院,徐小娘的事,她只能给魏氏说。
外祖母如今身子孱弱,徐小娘是她的侄女,这件事让她知道只怕会伤心,让魏氏来处理,她相信魏氏能够有办法。
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魏氏时,魏氏的脸上的惊讶之色已经无以复加。
她握着林玉安的手,气急道:“徐小娘简直太肆意妄为,如今还做出这败坏伦常的事来,安姐儿,不然你先搬来西跨院吧,如今主院那边老夫人也还病着,没人主事,我有点担心徐婉音狗急跳墙。”
林玉安心中思量,摇了摇头,若是她真的那么容易让徐小娘搓扁捏圆,以后去荣国公府只怕也要完蛋,不是任何时候都有人保护你的。
这次着了徐小娘的道,都怪自己没有警惕。
魏氏见她执意拒绝,只好作罢。
夜里的巡夜的家丁更勤快了,林玉安回闲云阁后,王萱柔和王萱薇几个人结伴而来。
王萱蓉没心没肺的问她好些没有,初九花灯节还特地给她留了一盏八角琉璃的走马灯。
林玉安很是感动,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个自己亲自绣的荷包,花样子都是不重样的,有草丛里蚂蚁搬家,喜鹊衔草或是燕子回旋的花纹。
王萱薇颇有些羡慕道:“表妹是绣什么就像什么,这燕子绣的和真的一样,我都担心它要飞出来了。”
王萱蓉捂着嘴笑:“那姐姐就把它捂严实咯!”
第二天,素妈妈过来,说老夫人要见她。
林玉安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怡然居。
屋里暖融融的,床上的帐子换成了藕色福禄双喜纹的,老夫人坐在床上,手里翻看着什么。
林玉安过去的时候,她笑着抬头看她,看起来咳疾好多了,从她进屋到现在都还没有听见外祖母咳嗽。
或许真的和太医说的一样,只要等春天到了,外祖母的病就会好了。
林玉安被王老夫人招到身前坐下,手里接过一个不大不小的乌木鎏金盒子。
“打开看看。”
林玉安闻言点头,打开发现竟然是一摞摞的房产地契,田庄铺面的契书,数量之多,足以让人咂舌。
“外祖母,这是……”
王老夫人展颜一笑,眉目间透着慈祥温和的笑意:“这个啊,是给你的。”
林玉安心里一跳,无功不受禄,这好端端的给她这些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摆手:“我不要,外祖母,玉安德不配位,不能收。”
王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笑呵呵的点了点头:“明白,祖母明白,只是这些东西,本就是你该得的。”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初你母亲尚在闺中时,这些东西我就给她备着了,想着哪天风风光光的把她嫁了,有这些嫁妆,她也不至于会在夫家受欺负。”
林玉安听着王老夫人的话,心情复杂的喊了一声:“外祖母。”然后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王老夫人喝了茶,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当初也是你母亲犯倔,罢了,旧事如浮云,不提也罢,至于这些东西,你必须收下,这是祖母给你的嫁妆。”
林玉安默然垂头,思绪漂浮。
“傻孩子,你以后嫁去了荣国公府,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有这些产业,咱们腰杆子硬,才不会被人欺负,可不能学你母亲犯倔啊!”
林玉安趴在床沿仰脸对王老夫人笑,撒娇道:“那外祖母可还有傍身钱?”
王老夫人手指在林玉安脑袋上点了点,嗔笑道:“小机灵鬼,你外祖母怎么会没有傍身钱?留着呢,放心吧!”
祖孙两个都笑了起来,气氛格外温馨。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就开始犯困了,林玉安主动告退。
回去之前,王老夫人拉住林玉安:“以后可不能乱跑了,这样被歹人掳走了多可怕,幸亏这次遇见了荣国公世子,否则你可是要急死外祖母!”
林玉安宽慰着应是,看来三舅母是说贼人把她掳走的,没有提徐小娘,她心中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098 春来
京城第一场春雨是夜深人静时悄然而至的。
淅淅沥沥蚕食桑叶的声音催人酣眠,睡梦中像是又回到了江南。
覆了青苔的瓦沿浸润夜雨,朔风止息,东风起始,又是一年春。
朝来的晨风穿堂而过,林玉安悠悠醒来。
秋奴一身葱绿色春衫正弯腰去支窗。窗牗上一滴一滴从容下落的水滴昭示昨晚下过雨。
“秋奴。”
见林玉安醒了,秋奴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姑娘醒了,春衫已经做好了,姑娘待会儿可以仔细看看,颜色素静,都是姑娘喜欢的,昨儿下了雨,外面雪化了,老夫人让人来传话,说免了请安。”
林玉安坐在床上,听着秋奴絮絮叨叨的话,面露惬意,抱着手里秋香色锦被,有些懒懒的不想起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伸了个懒腰,又躺了回去。
秋奴促狭的笑,林玉安声音像只小猫似的软软糯糯的嘟哝:“还是要去怡然居看看外祖母。”
说着又忍不住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早饭吃了水晶虾饺,香酥糯米丸子,喝了一碗炖得浓香加了葱花的鸡蛋瘦肉粥,这才收拾去了怡然居。
昨儿晚上下了雨,积雪开始融化,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春寒料峭,林玉安外面罩了一件月牙白绣鹤纹的披风。
脚下轻快的越过积水的地方,甬道里扫地的婢女们窃窃私语都显得格外动听。
春天总是这样的让人心情愉悦,沉闷的冬日一过,人就有了盼头。
怡然居还供着暖炉,王老夫人的咳疾几乎要痊愈了,可身子却日益消瘦。
宫里太医也来看过,说咳疾虽然好了,可老夫人身上的陈年旧疾难以治愈,况且还有心悸,一时间也不好说,然后私下交代了素妈妈和张妈妈几句话。
林玉安没有去打听,有些事她心里也隐约明白,还是不知道的好。
魏氏告诉林玉安说徐婉音会削发为尼的时候,林玉安并不惊讶,徐婉音做的事就算是杖毙都没人敢说什么。
不知道王忠德对此是何反应,想来知道自己的宠妾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背叛了自己会很不好受吧。
二月春围如期而至,除了二房的王元松和王元柏两兄弟,三房的王元枫也要下场,不过王元枫年纪还小,这次也只是为了去试试水。
林玉安陪着魏氏一起帮着收拾王元枫考场上要用的东西,初春天仍旧冷着,魏氏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日上三竿,林玉安去了斗书阁。
如今开春了,天暖了来斗书阁的人应该就多了,以后想常来只怕就不容易了。
斗书阁是个能抚平内心躁动的地方,林玉安很喜欢。
马车颠颠簸簸的去了城南,在斗书阁前停下。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四处都能听见春天醒来的声音。
林玉安轻车熟路的去了斗书阁的隔间,秋奴自从被人救出来之后就形影不离的跟在林玉安身后,精神紧张,总觉得有人会害自家姑娘。
对于秋奴的反应,林玉安哭笑不得,也只能任其行为,警惕一点也好,万一又遇到那个讨厌的洛川王好歹还有人盯着,不至于担心自己被折磨死。
找了几本鉴别草药的书,林玉安就回了隔间,在临河的格子大窗旁坐下。
雨后放晴,拂面吹来的杨柳风很舒服。
秋奴紧张的在门口守着,林玉安让她坐下她也不肯,林玉安也没有勉强她。
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草药,反正现在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够学一些,通晓一点药理也好。
柔和的阳光小心的照了进来,落在林玉安的面庞上,线条柔和的侧颜浸在阳光里,欺霜赛雪的肌肤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
“咳。”
一声轻咳把正看的入迷的林玉安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不知道余嘉什么时候来了。
“在看什么书?”
说着已经推着轮椅到了桌边,姿态随意的看了一眼林玉安摊放在高几上的书。
“医书,你想学?”
林玉安回过神来,眉眼舒展,溢出笑意:“闲来无事,随意看看。”
余嘉点头没有言语,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见林玉安翻书的声音。
听着听着,余嘉就笑了,这翻书越翻越快,显然这丫头没有认真看。
又过了一会儿,林玉安正翻着的书被一只大掌盖住,手指纤长特别好看。
她惊愕的抬头,支吾道:“怎么了?”
余嘉俊朗的眉眼中是浓浓的笑意:“走,带你去个地方。”
……
一个时辰忽的流逝。
林玉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都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余嘉走了这么远。
余嘉坐在马车里,轮椅放在了马车后面,林玉安坐在余嘉身旁,有些拘谨的绞着手,不敢看余嘉。
从时不时扬起的车帘看出去,应该走山路了。
果然,马车比起之前更颠簸了,摇摇晃晃的,让人头晕脑胀。
林玉安很想问问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可是目光落在余嘉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脸上,话就说不出口了。
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马车总算停了下来。
余嘉困难的走了几步,轮椅过来,他额角的青筋才平缓了下去。
林玉安原打算帮他推的,可是余嘉拒绝了:“太重。”
林玉安哦了一声没有勉强。
“这儿是哪……”
话戛然而止,林玉安却发现这里很熟悉,仔细回想才发现这里是她来过的,是去寂月庵的山路,上次也是在这里下马车的。
她不解的去看余嘉,余嘉正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移开了视线,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带你来踏青。”
踏青?这雪才刚开始化,踏什么青……
感觉到林玉安眼神中的不可理喻,余嘉补充道:“放风筝也行。”
林玉安选择了沉默。
一行人安静的穿过林子,和寂月庵相隔不远就是一座白墙黛瓦掩映在林中的院子。
院门口上方有块粗糙的匾额,写了三个黑漆大字:嘉璧居。
“这个是不是你之前给我说的那个院子?”
林玉安很是惊喜,魑风上前开了门,推着余嘉先进去了。
林玉安面露犹豫的回望了一眼寂月庵,余嘉的声音淡淡:“进来。”
秋奴警惕的盯着魑风和余嘉两个人,进了院子更是左右张望,林玉安失落的情绪一扫而光,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了秋奴几句。
嘉璧居是一座格局别致的三进宅院,所有东西都是崭新的,看起来最多修好一个月。
林玉安忽然感觉余嘉会不会……是为了她才修的这处宅子。
脸上瞬间浮起的霞云羞得林玉安无地自容,自己怎么能这么自恋,万一人家就是觉得风景秀丽呢。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余嘉收入眼中,余嘉抿唇而笑:“进屋看看吧。”
望了一眼正院,林玉安有些踌躇。
院子里多种桃李之树,墙沿还有几簇从外面支进来的梅花,点点鹅黄,已然凋零殆尽。
院子里用青石板铺的路上有雪水融化的痕迹,进了屋,堂屋里没有呆板的椅子板凳,正面就是一扇偌大的月亮窗,窗户格扇镶着透明的琉璃,透出窗外随风摇曳的一丛丛南竹来。
清幽,静谧,静雅,妙不可言。
“安姐儿。”
熟悉,像是在梦中盘旋的声音响起,林玉安望过去,看见母亲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言情
099 状元郎
从寂月庵回来以后,林玉安总是傻笑,秋奴不知道那天屋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姑娘的异常让她十分担心。
想到母亲知道她和余嘉定亲的事欣然的神色,林玉安就不由扬起嘴角,母亲满意余嘉,应该也是看出了余嘉对她的在意吧。
那天她和母亲说了好多话,感觉心里积压已久的心事说出口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二月十五,放榜之日。
余氏和魏氏都在怡然居陪着王老夫人说话,俩个人都很紧张,王萱薇一众姊妹坐在王老夫人身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王元松和王元柏王元枫几个去了王忠德书房,王忠君二月初就随着货船下江南了。
余氏双手交握在一起,和王老夫人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魏氏则时不时望望门外,望眼欲穿的神色跃然脸上。
“去看榜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魏氏喃喃道。
过了一会儿,王元松和王元柏几兄弟回来了,给王老夫人请了安,听说去看榜的人还没有回来,就提出要亲自去看看。
几人一走,余氏和魏氏又紧张起来,王老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身上搭着一张灰鼠皮毛毯,精神不错:“别急别急,不会出差错的。”
院子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去而复返的王元松疾跑着往屋里来,声音喜悦:“母亲,祖母!我中了,我中了!”
众人俱是一喜,随即走进来的是垂头丧气的王元柏,见他这副神色,显而易见是没有上榜了,余氏心里就更高兴了。
魏氏手心里都溢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这时候王元枫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众人俱是面色肃然,等着他说话。
他倒是不慌不忙的要了一杯茶喝了,感叹道:“奇了,奇了,十七岁的状元郎,闻所未闻啊。”
魏氏见他一副老书儒的模样,又急又气:“枫哥儿,中没有中,你倒是说说啊!”
王元枫点头正要说话,王元柏已经接了话茬:“三弟和我半斤八两,榜上最后一名。”
林玉安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中了就是中了,没有中就是没有中,王元柏有脸笑王元枫,也不看看别人比他小好几岁呢。
王元枫才十五岁,能中已经很不错了了,魏氏听了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说着菩萨保佑。
三表哥王元枫小小年纪就能考中进士,林玉安也很是惊讶,也为他高兴。
这时候王元枫就拉着王元松道:“你可看见了,今年状元竟然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王元松眸中一亮:“叫李……李什么安……”
“李世安?”
“你怎么知道!”王元松王元枫俩个人异口同声的朝林玉安望过去,眼中俱是惊讶至极的神色。
林玉安面色一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那个,我……”林玉安看见王老夫人余氏和魏氏也看了过来,她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起来,这下可怎么是好。
脑中灵光一闪,林玉安忙道:“是听余嘉,就是荣国公世子提起过。”
众人神色更是奇怪了,余氏惊奇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余嘉?”
怎么越说越乱啊,林玉安欲哭无泪,怎么感觉自己傻得……自己都嫌弃!
王萱薇的声音如同救世之神一般降临:“二伯母,祖母寿辰那天,我们在后花园遇见的,当时余嘉表哥的确是提过一个叫李世安的读书人,说他学习用功,幼承庭训,日后定成大器。”
林玉安一脸震惊的望着一本正经说着谎话的王萱薇,能够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这番话,林玉安真的佩服。
众人释然,林玉安朝王萱薇投去感激的笑容,王萱薇点了点头。
魏氏则目光带着几分戏谑的看了俩人一眼,好像能够看穿两人的把戏一样,林玉安忙垂下眸子,强忍笑意。
李世安什么时候进京的,竟然还成了新鲜出炉的状元郎。
林玉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儒雅清俊的少年来,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南水庄临河的雨廊,那时候迎春花葳蕤盛放,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李世安像是浮华春秋的一场梦。
如今想来,豆蔻年华也曾幻想过他与她之间的可能。
可在父亲的话中,她明白自己和李世安的的不可能,以此就断了心思。
她或许真的学不来母亲的那种执着,喜欢一个人,可以不计较身份不顾一切的陪在他身边。
王元松中了进士,余氏想要大办宴席,庆祝一下,魏氏觉得不妥,说王家现在风光正盛,大办宴席太过张扬,王老夫人也觉得魏氏的话有道理,余氏顿时就变了脸色。
王老夫人叮嘱王元松和王元枫两个不要放松,王元松这次虽然春围成绩一般,可到底也是进士了,虽然不能入选庶吉士,可有王家这颗大树,何愁前尘。
三日后,波诡云谲的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继内阁首辅魏阁老致仕之后,首辅之位一直空闲,历任首辅都是从翰林院里挑选的,可是一夜之间,突然蹦出了一个李阁老。
李阁老名尚英,中年男人,精神矍铄,是个看起来很文质彬彬的人。
不错,这个李阁老,就是被外放到南水庄这个不起眼的地方足足待了七年的李大人,林玉安父亲交好的那个顶头上司。
李尚英是李世安的父亲,一个是新任首辅,一个是新科及第,荣登金榜的状元郎,父子两个的名声瞬间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风头无俩。
林玉安隐约明白李阁老之所以突然上位,绝不是单单靠着时来运转。
二月十九,方大娘子突然上门。
对于方大娘子,林玉安真的不想再见了,可是听说她不出去,方大娘子就一直不走,还扬言要给她跪下。
林玉安只觉得脑仁突突直跳,方大娘子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嫡母,若是让人知道嫡母给她下跪,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最后她还是不得已的点了头,吩咐人去把她带来闲云阁。
方大娘子是抹着眼泪进来的。
林玉安在堂屋里见了她,方大娘子神色哀恸,眸光凄然:“安姐儿啊,你快去帮忙劝劝你姐姐吧,她寻死觅活的,谁劝也不听,这都三天没有吃饭了。”
闻言,林玉安不由皱眉,林玉珠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啊,就算是真的,又是什么事让她这样。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大娘子,玉安不知原委,不知道该怎么劝。”
方大娘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拉着林玉安哭诉:“我就是想让你帮忙劝劝她,方舟裕那孩子哪里不好,说死也不嫁给他。”
100 方舟裕的疯狂
方舟裕哪里不好?林玉安冷笑,陈大娘子这样尖酸刻薄的妇人,谁愿意嫁到她家去。
想来林玉珠就是深知自己的舅母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死也不愿意嫁过去吧,方大娘子竟然还让她过去劝。
林玉安觉得真是可笑,虽说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但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姐妹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方大娘子见林玉安无动于衷,突然激动起来,抓着林玉安的手就不放,哀嚎道:“你就算回了王家,你也姓林,你娘也是老爷的妾氏,你现在这样铁石心肠,不管姐妹生死,我也不怕了!”
她说着就飞快的睃了一眼林玉安,见她面无表情,又继续哭嚎:“你若是不去,我就去大街上撒泼,说你是你小娘奉子成婚的苟且之子,我看你怎么嫁人,王家怎么在京城立足!”
林玉安听着不由皱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娘子什么时候也把这撒泼打滚的技巧学的这般入木三分。”
方大娘子面色微红,却毫不退缩:“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好言好语的求你你不听,都是你逼我的!”
林玉安寻思一番,吩咐红缨去让人套车。
方大娘子闻言一喜,拉着林玉安就走:“套什么车啊,我那马车空着,咱们娘俩坐的下。”
俨然一副慈母像,林玉安顺从的跟着她出去了。
老夫人那边自然有人去报备,林玉安不担心,只是方大娘子这样殷勤,她必须提高警惕。
从王家去柳英巷要走一柱香的功夫,柳英巷位置很偏,靠近护城河。
一路上,林玉安漫不经心的问着大娘子知哥儿如何了,方舟裕春围下场成绩如何等等。
方大娘子看起来十分愉悦,林玉安问的她都一一回答。
知哥儿三月就能去书院进学了,至于方舟裕,方大娘子与有荣焉的告诉林玉安,方舟裕三甲二十八名,又可惜没有进国子监,否则不说状元,退而求其次,探花或者榜眼也有可能。
林玉安笑而不答,方舟裕她不反感也不喜欢,可是他有陈大娘子这样的母亲,只怕会被耽误不浅,看方娴若就知道陈大娘子是个什么货色。
当初方娴若做出欺辱她的事,方大娘子还能带着人理直气壮的打上门来,当真是好家教!她倒是希望方舟裕没有被陈大娘子教坏。
柳英巷深处有个不大不小的两进宅院,挂着一块普普通通不起眼的牌匾,中规中矩的写着“方府”两个字。
方府很小,林玉安之前就打听过,方家主君方启贤是花了大价钱捐了一个八品秘书郎,虽然官衔小,可到底也是个京官。
方大娘子带着一路往里走,不多久就到了一处院子,院子看起来很简陋,红缨拉了拉林玉安的衣角,方大娘子已经走了进去,喊着林玉珠:“珠姐儿,你二妹妹来了,快开门。”
林玉安笑着安抚的拍了拍红缨的手,然后迈步进了院子。
屋里传来呜呜哽咽的声音,门却没有动静。
方大娘子求助的望着林玉安。
“大姐姐,是我。”
林玉安试探的朝屋里喊了两声,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带着白色帷帽的少女立在门边:“进来,母亲不能进来!”
方大娘子伤心的摇了摇头:“好,母亲不进去,你有什么心事就和安姐儿说,我知道你们两个最是要好的。”
林玉安一进屋,带着白色帷帽的林玉珠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显然很是不耐烦方大娘子的唠叨。
红缨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方大娘子身后的田妈妈就拉着红缨:“杵在这儿做什么,姑娘家说心事没有两个时辰说不完,去灶房喝口茶吧!”
田妈妈长得面善,红缨有些犹豫,方大娘子声音有些尖锐道:“你莫不是担心谁害了你家姑娘?我可是她嫡母,你少在我面前摆王家的谱儿!”
田妈妈见状就去拉红缨,瘦瘦小小的红缨哪里是一个壮实的婆子的对手,脚下没有稳住,被连拖带拉的拽到了院子外。
屋里的林玉安听见门外的动静,站起身就要出去,却被林玉珠拉住:“二妹妹,不要担心,母亲不会伤害那丫鬟的。”
听这声音,林玉安觉得不对劲,她多看了林玉珠两眼,顺着她又坐了回去,目光却仔细的打量起了林玉珠。
身量矮了些,说话是嗓子故意捏着,带着帷帽……这些掩人耳目的行为都指向了一个问题:此林玉珠非彼林玉珠。
“方娴若,你不用和我打哑迷了吧。”
“林玉珠”动作一顿,目光惊讶的望着林玉安,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林玉珠?
林玉安毫不客气的把方娴若头上的帷帽一掀,方娴若那张久违熟悉的露了出来。
“林玉安,你!”
方娴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得意道:“你会后悔的。”
林玉安并不言语,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柏木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秋香色团花纹春衫的妇人,这不就是陈大娘子吗?
方娴若上次去王家就在林玉安手下吃过亏,她目光发怵的回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陈大娘子走到门边,守住了出去的路,这才旁若无人道:“当初让你给我家裕哥儿做妾,你小娘死活不同意,行,现在你攀上了王家,身份尊贵了,那就明媒正娶把你抬到我们方家来,这样如何?”
原来这才是方大娘子让她来方家的目的,说什么林玉珠嫁给方舟裕,陈大娘子眼高于顶,哪里会看得上林玉珠,原来是设了局在这儿等着瓮中捉鳖呢!
“你不害怕?”对于林玉安的一反常态的镇定,方娴若觉得很奇怪。
林玉安莞尔一笑:“害怕,害怕你们会杀人灭口,焚尸灭迹?”
陈大娘子觉得方娴若说的太多了,让她先出去。
方娴若撇撇嘴,有些不悦的走了出去。
“我家裕哥儿对你印象也不错,虽然你只是个庶女,但是你是王家的外孙女,这点倒是能让你勉为其难的嫁给我家裕哥儿。”
“所以说,你是想要要挟我,还是想要说服我?”
陈大娘子一怔,对啊,给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这死丫头是油盐不进的,直接办正事最重要。
“你答不答应不重要,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嫁到方家来的。”
林玉安不疾不徐的走到旁边高几边,伸手取下上面的青花白瓷长颈花瓠,神色淡然:“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已经和荣国公府世子定亲了,荣国公府世子余嘉,才是我将来的夫婿。”
陈大娘子听见荣国公府的名字时明显的身子一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荣国公府世子,那……那就是个残废,以后或许都不能行人事,你嫁过去就是守活寡!”
林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陈大娘子是知道余嘉和她定亲的事,还要这样苦苦纠缠,明显就是图王家能给方家带来的好处,能给方舟裕的助力。
“方舟裕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自己不愿意付出半分就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的人,谁敢嫁?”林玉安一边说,一边盯着床帐。
果然,床帐后面,一个穿着石青色春衫的少年走了出来,的确是方舟裕。
他看起来形容憔悴,对陈大娘子恭敬的说了一句:“母亲您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表妹说。”
陈大娘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林玉安忽然有些慌了,不知道余嘉收到消息没有,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如果余嘉不能过来,该怎么办。
方舟裕慢慢的靠近林玉安,目光像是一只饥饿的困兽。
“玉安表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我会对你很好的,比所有人都好,我们生儿育女,过上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方舟裕一把抓住不断后退的林玉安,紧紧的抱住她,林玉安吓得尖叫一声,握掌成拳的重重锤在方舟裕背上。
101 失望
红缨努力想要挣脱田妈妈,田妈妈哪里肯,两个人你拉我扯,红缨气急,张嘴就嚷开了:“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杀人了,我家姑娘要被方家人杀了!”
方大娘子一听这话也急了,跺着脚让田妈妈把田妈妈把红缨的嘴捂住。
红缨见状,立刻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让田妈妈抓,声音震天:“快来人啊,来人救救我家姑娘!”
正在屋里读书的知哥儿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疑惑的走了出去。
红缨看见围墙转角处的一个小男孩,用力挣脱田妈妈的手大嚷道:“去王家找人救我家姑娘,去王家!”
田妈妈已经抓住了红缨,拿出手帕堵在她嘴里,声音立刻就小了。
方大娘子左右张望,知哥儿立刻缩回了脑袋。
他不认识地上的那个丫鬟,想了想一口气跑去了门房。
一番打听,这才知道是王家表姑娘,他的二姐姐林玉安来了府里。
小小的林知才出不了大门,他急得拔腿就往灶房跑,灶房旁边有一个大磨子,就在围墙边,他可以踩着翻墙出去。
知哥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担心被人发现,手脚并用试了几遍才爬上墙头,手臂上都是刮痕,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找人来救二姐姐。
他蹲在墙头,望着脚下面足以让他摔断腿的高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远处有棵大槐树,他站起来能够勉强够住树枝的末梢。
“啊!”
手肘和膝盖传来的疼痛让知哥儿不由痛呼一声,树枝太远,他还没有跳到地上树枝已经滑出手心了。
顾不上疼痛,他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城心跑,他不知道王家在哪里,但进了城一定有人知道。
他曾经听族长祖父说过,他的二姐姐外家是京城里的大户,二姐姐的生母是王家五姑奶奶,让他多加亲近。
可是他喜欢和二姐姐待在一起绝不是因为想要巴结她,而是因为二姐姐人很好,他总觉得二姐姐比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更好。
心里想着,人已经跑上官道了。
一阵轰鸣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眨眼间就到了身后,知哥儿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当头的一匹枣红色骏马奔腾而来,眼看着就要把知哥儿踩在蹄下,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转了一个弯,后面的马及时刹住了,立在领头的枣红色骏马后面。
马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手上因为刚才勒马时用力过度,食指处裂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正往外冒。
少年看着摔倒在地的孩子,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出口的声音却夹杂着强硬的态度:“让开!”
知哥儿捂着摔疼的膝盖站起身,看见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大哥哥,你们是不是衙门的人,我姐姐要被杀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
少年身旁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立刻刀眉竖起,大喊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这样草芥人命?”
少年无奈的看了大汉一眼,问知哥儿:“在哪里,带我们过去。”
虎背熊腰的大汉朗然大笑了两声,对少年的态度很是恭敬。
知哥儿听了激动的给少年鞠躬,连连道:“多谢大哥哥,多谢大哥哥!就在这边。”
方家大门被踏开的时候,站在屋檐下正唠嗑的方大娘子和陈大娘子两个俱是一脸震惊,不知作何反应的望着策马而来的少年和他身后的两个壮汉。
“这,这是做什么?”
陈大娘子一把丢掉手里的炒南瓜子,如临大敌般怒视着少年:“青天白日的,你们要做什么,天子脚下,私闯民宅!?”
少年贵气逼人,轻蔑的撇了撇嘴:“有人说你们这儿强抢民女,还准备杀人灭口,焚尸灭迹。”
大汉已经等不及了,大喝一声:“进去搜!”
陈大娘子傻愣在原地,方大娘子也慌了神,林玉安和方舟裕在屋里不知道成了没有,就这么让这些人闯进去,让安姐儿一闹,岂不是坐实了她们强抢民女的名头。
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很快跑了出来,神色怪异的对少年道:“公子,没有看见什么姑娘,只有一个昏迷不醒倒在地上的少年。”
方大娘子和陈大娘子俱是一愣,回过神来立刻往屋里跑。
屋里哪里还有林玉安的影子,只有方舟裕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地上还有一个破碎的花瓠。
少年觉得自己被骗了,知哥儿忙从门外跑了进来,急切的拦住要拍马离开的少年:“我姐姐还没有找到,她如果逃出去了,只有往护城河去,求求大哥哥好人做到底吧。”
知哥儿说完就可怜巴巴的望着少年,不停朝他作揖,见少年一脸的不耐,他补充道:“我姐姐是王家表姑娘,你们救了她,王家一定会重金酬谢的,求求你们了。”
王家表姑娘?少年神色一怔,没有再说什么,看了身后两人一眼,策马往护城河的方向去。
话说林玉安把方舟裕打昏之后,就从窗户翻了出去,她害怕被陈大娘子和方大娘子抓住,就从后面马厩一个排马粪的地方钻了出去。
比起逃命,恶心的味道还能够容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这副模样,不行,一闻身上的味儿就想吐,还是跑远了再说。
自己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身上湿漉漉粘哒哒的,感觉一言难尽。
她明明让秋奴给余嘉送了信,余嘉一直没有出现,他就不担心自己出事吗?
林玉安心情有些低落,垂头丧气的往河边去。
先把衣摆洗一下,身上恶臭难闻,实在是无法忍受。
而此时,两队人马从不同方向往护城河这边来。
一阵马蹄声雷鸣般靠近,林玉安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想找个藏身之地,这里哪里有藏身的地方,难道要从马粪池钻回去?
这个绝对不可能,林玉安提起裙子就顺着河岸跑。
等到一队人靠近,她转身朝反方向去,马背上的少年猝不及防,脚下一蹬,朝躲闪的少女飞跃过去。
在所有人的惊愕中,少年顺利的把少女扑下了河。
……
水里,林玉安挣扎间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年。
齐慕北!!
齐慕北抱着林玉安,一只手臂勾在她的腰上,用力想往水面浮去。
有人接应,两个人很快就从水里上了岸,林玉安气恼的一把推开齐慕北。
要不是齐慕北,她怎么可能跌进水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齐慕北好心做了坏事,心里也委屈着,被林玉安一把推开,脾气都忘了发。
一身的马粪倒是被冲得差不多了,可初春这样浑身湿透……阿……阿嚏!会生病吧。
齐慕北骑在马上追了过来:“你上马,我送你回去,你这样子走回去,只怕明天就要成京城里的热闻了。”
林玉安气不打一出来,偏头瞪了齐慕北一眼:“关你什么事?”
说完脚下走的更快了,齐慕北一行人骑着马一高一低的跟在林玉安身后,很快又是一阵的马蹄声朝这边来。
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驱车的是魑风。
马车门从里面推开,余嘉坐在马车里,目光落在湿淋淋的林玉安身上时,眉间不经意蹙在一起。
林玉安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耍脾气,最明智的是跟着余嘉乖乖的回去。
可是心里的那种委屈和难过让她无法忽视,她别开余嘉的目光就要从马车旁走过。
余嘉觉得心里一抽,忍不住喊了一声:“玉安!”
林玉安仿若未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余嘉吃力的扶着马车车壁站起身,缓慢的靠近马车旁的林玉安。
他知道自己来迟了,他来的路上都不敢想象自己过去会看到什么,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从来没有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停的想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玉安心里别扭着,看着余嘉站在马车门口,眼眶一热,突然往前跑去。
余嘉伸出手想去拉她,那只支撑的手松开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失去平衡,重重的摔下了马车。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魑风反应过来的时候,余嘉已经滚下了马车。
齐慕北见状,忙朝林玉安追了上去。
……
平安回到王家,林玉安心情一直很阴郁,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她很喜欢余嘉,可是那天自己生气的举动,会不会惹他不开心了,他会不会后悔和自己定亲了。
那天在方家发生的事,林玉安并不打算告诉王家的人,包括她最信任的三舅母魏氏。
余嘉的手肘从马车上摔下来时脱臼了,回到荣国公府之后,也没有在去见过林玉安。
段先生发现余嘉的异样,颇有些担心。
余嘉有时候会发呆看一整天的棋局,一个人手执黑白两子,没人敢去打扰。
余嘉有心事,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天在护城河边的情景,他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连近在咫尺的保护都给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女人。
那天他只是想要把她揽入怀中,告诉她,有他在。
可是他做不到,他连自己都护不住,他只能看着她生生的从自己眼前擦肩而过。
那种无助感在心底漫延,他甚至在想,自己决定娶她,究竟对不对。
102 婚期已定
烛花摇影,雨歇梧桐。
初春寒凉,夜里凉意更甚。
鎏金细长浅口匙被几根水葱般细嫩的玉指轻轻执着。
杏色粉末状的香粉轻轻的落在镂空鎏金掐丝珐琅香炉中。
待淡淡轻烟袅袅旋升,林玉安又拿了炕边黑漆束腰花几上的汝窑天青釉面花瓠放在炕桌上。
炕桌下是满满一青竹篮子的梅花,趁着凋零前剪的。
差不多长短的梅花枝簇拥在一团,林玉安耐心的一枝一枝插在花瓠里。
站在格扇旁的秋奴和红缨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难掩担忧。
冷香萦绕鼻尖,篮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些残花,点点黄蕊在天青色的花瓠里好像又活了起来,心事也渐渐被抚平。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了。
林玉安想到那日自己的做派,忽然发现自己如今行事焦躁轻浮,意气用事,娇矜自持。
是在王萱蕊一次一次挑衅她的时候,还是在看到京城里的锦翠奢靡后,开始迷了本心呢?
她一直想要知道齐氏为何会如此不喜母亲,也想知道为何母亲和大姑奶奶的关系会这么紧张,王家的很多秘密,她一直想要揭开,只有这样她才能想办法把小娘接回来。可是不知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轨道,让她开始心骄气傲起来。
她心里一味的想着儿女情长,想着如何让那些让她不喜的人也过不好,却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闲蒲的死,不也是她当初太过计较得失,一味逞强完成的吗?若是她忍一时之气没有和王萱蕊正面交锋,或许如今闲蒲还好好的。
林玉安心情复杂,起身抱着花瓠放回了身后的花几上。
此时,荣国公府,那处种满了南竹的院子里,昏黄烛光从窗牗透出来,半支半开的窗棂上闪闪忽忽两个影子。
“玄明,舅母说你整日里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这样让她很担心。”齐慕北声音带着几分郑重。
余嘉推着轮椅转身来看他,声音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抗拒:“她既然这般信任你,你就告诉她,我没事。”
齐慕北语塞,余嘉的性子他也了解,见余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齐慕北甩袖就走了。
余嘉心情有些沉重,对于荣国公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他心里一直有些疙瘩,至于为何不喜,还要从他小时候说起,事情追溯太远,不提也罢。
母亲对他和对二弟区别很大,他一直觉得是母亲嫌弃自己是个残疾,对于母亲的不冷不热,他也渐渐开始疏离了。
就像母亲会告诉齐慕北她的担心,也不愿意亲自来看他一眼,这样的关心着实有些可笑。
齐慕北的母亲嬛嫔是荣国公府二房的姑奶奶,身份卑微,只是个庶出。母亲从来不爱和她走动,所以母亲又做出慈母样,请齐慕北来开导他。
平日里齐慕北也很少来荣国公府。
若不是因为那天林玉安的事,齐慕北也不会频频来他这里,只是齐慕北想要解释什么呢?
是要解释他和那丫头为何会在斗书阁共处一室,还是那天为何他会出现在护城河?
他心里有种强烈的抗拒,他不想听。
外面竹叶婆娑作响,阵阵夜风涌入屋中,凉意入怀,灯花噼啪一声脆响。
第二日,林玉安去王老夫人处。
一众穿戴整齐体面的管事站在院子里,林玉安不解的绕过他们,往屋里去。
老夫人如今已经能下床了,可干瘦的身体裹在绛红色福寿纹夹棉春衣里,显得空落落的。
林玉安行了礼就顺着王老夫人的意思坐在了她身旁的绣墩上。
不多时,二房三房的人都来齐了,互相见过礼,就听见余氏说:“母亲,院子里的那些管事是做什么的?”
王老夫人摇了摇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今儿让你们大家都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都竖起耳朵听王老夫人说话。
“安姐儿如今已经和荣国公府世子订了亲,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二,嫁的人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嫁妆自然就按照柔姐儿的份例来,另外,院子里的管事你们也看见了,那些都是庭珍的陪房,今日大家都在,也算是过了眼,等安姐儿嫁了,这些人就要跟着去荣国公府了。”
王老夫人一口气说完,素妈妈已经端了茶递过来。
余氏面露惊愕,不敢置信的望着王老夫人:“嫁妆自然是五姑奶奶从南水庄带回来的出,怎么还要从公中出?况且安姐儿还没有及笄,这么早就嫁过去不妥吧。”
然后腾的站起身,捏着湖蓝色的手帕指着门外道:“这么多管事,让安姐儿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孩子管着,母亲您莫不是糊涂了?”
林玉安也是心里一跳,外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开始接手这些庶务了,她隐约也能明白外祖母的心思。
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元寿不长了,这才会不等她及笄就开始安排这些事。而且自己才十四岁,现在嫁过去是不是太早了。
余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母亲!柔姐儿备好的那些嫁妆里,陪房还没有安姐儿的多,您说这些都是五姑奶奶的嫁妆,可媳妇怎么记得五姑奶奶回来的时候,也就十多抬嫁妆,这些多出来的是……”
“二嫂,母亲还病着,你说话也注意一些。”
魏氏听不下去了,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气的指手画脚的余氏。
余氏一口气噎住,憋的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王老夫人这才悠悠道:“老二媳妇,你也是当娘的人,柔姐儿是你千娇百宠着长大的,柔姐儿的嫁妆也是公中出,难道你不会把当初从荣国公府带来的嫁妆拿给柔姐儿填妆?”说着顿了顿,“安姐儿的婚期已定,嫁过去了先分房住,等到及笄了再圆房即可。”
林玉安闻言就羞红了脸。
余氏听了,撇了撇嘴,坐了回去,看林玉安的神情却是气鼓鼓的。
魏氏低垂眉眼,什么也没有说,王老夫人拍板做了决定,让管事们进来见林玉安。
都是京城里各种铺面,林玉安也能猜到这些应该是老夫人多年的私产,她想了想,决定请魏氏帮她先管着,等到她出嫁再给她,魏氏却拒绝了。
两人走在抄手游廊,魏氏解释道:“你外祖母就是想让你学会如何处理这些事,再者也是希望她……走了以后,你能够独当一面吧。”
魏氏神色黯然,颇有些感慨:“你外祖母是个很厉害的人,当初一个人管着你的三个舅舅,还要操持偌大的家业,她深知女子必须要有所依仗才不会被人欺负,所以才会不顾闲言碎语也要给你添置这么多的产业。”
林玉安伤感的依偎着魏氏,像只小猫似的抱着魏氏的胳膊,软软糯糯的喊道:“三舅母。”
魏氏眼神柔和的落在林玉安身上,眉眼弯弯起来,轻轻的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