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变故
院子里的夭夭桃花在窗边探头探脑的时候,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
除了去怡然居和阑华院,林玉安整日里都窝在屋里绣嫁妆,整整半个多月没有出门。
天渐暖,春风过境,她喜欢坐在窗边看那些粉粉嫩嫩的桃花,去年屋檐下住着的那对燕子今年又回来了,鸟雀欢快的跃然枝上。
欣欣然的春天充满了希望。
距离六月初二越来越近了,林玉安一天天的倒数着剩下的日子。
荣国公府退亲的消息传到她耳中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粉色的花朵间蜂飞蝶舞,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清脆。
红缨急得眼眶都红了,看着林玉安木讷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吓的哭了起来。
“姑娘,你不要吓我啊,姑娘……”
林玉安什么也没有说,笑着让红缨帮她把炕桌上的针线都收了,她想要笑,可心头的苦涩无法让嘴角的笑意到达心底。
秋奴走过来抱着林玉安的手,声如蚊蚋:“姑娘,姑娘要不要进屋歇一会儿?”
林玉安抿唇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去看看外祖母。”
怡然居,王老夫人躺在床上,眼睛湿漉漉的,看见林玉安进屋,立刻伸手去抹眼泪。
林玉安哪里会看不到,她走上前蹲在王老夫人的床榻前,王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林玉安伏在床头,仰头望着王老夫人。
祖孙两个互相凝视着,半晌,林玉安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压抑的哽咽声,把脸埋在了王老夫人的臂弯里。
温热的眼泪透过薄薄的雪白绫段浸润到肌肤上,王老夫人心疼的揉了揉床前少女的脑袋。
“安姐儿,咱们不哭,咱们安姐儿这么好,以后定然能嫁个好人家。”
王老夫人的声音沙哑,轻声安慰着林玉安。
压抑的哭声从少女埋着的脑袋下传出来,王老夫人微微侧过头去,素妈妈也红着眼睛走上来扶林玉安。
“表姑娘,快些起来吧,蹲久了会犯晕症的。”
林玉安借着素妈妈的手站了起来,眼前一阵的眩晕,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素妈妈和一旁的娟儿急急来搂住她,把她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娟儿机灵的去倒了杯温开水过来。
喝了温水,躺了一会儿,林玉安这才缓过神来,这时候外面丫鬟高声禀告:“二夫人和三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疲惫的喊了素妈妈:“让她们回去吧,安姐儿这会儿也不愿意见人。”
林玉安心里一阵酸楚,眉头不由拧在一起,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老夫人或许比她更伤心,她以为余嘉是自己的良人,是值得托付的人,结果看到的却是荣国公府毫无道理的退亲。
心里乱糟糟的想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过去。
林玉安醒来时睡在怡然居老夫人内室旁的暖阁里。
这里她很熟悉,刚进王家的时候,她在暖阁住了一个多月。
她轻轻的撩了撩床帐,床头挂着的玉铃铛发出水滴般清脆的声音。
屋外的秋奴闻声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轻响,秋奴走到床边,看见林玉安睁着眼正朝她看来。
“姑娘,饿了吗,你晚膳都没有用,老夫人让小厨房熬了鸡肉粥,一直放在灶上温着,我也就去给您端一碗过来。”
秋奴拔腿就要走,林玉安声音沙哑:“我想喝水。”
晚上,林玉安就憩在了怡然居。
半夜响起了绵绵密密的沙沙声,林玉安躺在床上睁着眼,辗转反侧睡不着。
雨声中夹杂着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老夫人,姑娘已经睡了,更深露重,可别着了春寒。”
是秋奴的声音。
接着就是老夫人有些无力的声音:“我去看看,不要出声。”
声音极低几乎淹没在雨声里,可林玉安却隐约听了个大概。
门一声轻响,林玉安立刻闭上了眼睛。
鞋子在地上的嗦嗦声渐渐靠近,她感觉有双手轻轻的提了提身前的被子,又按了按,把被角掖紧了些。
外祖母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林玉安虚着眼睛悄悄看她,她披着一件深色尅丝的褂子,光滑的布料微微有些反光,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透过半透明的床帐,林玉安感觉到外祖母眼眸中流淌过一抹特别悲伤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心尖好像被刺了一下,几乎要忍不住坐起身来,却听见王老夫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转身离开了。
门合上的一瞬间,雨声突然大了起来,隐约有雷鸣声夹杂着。
春雷滚滚之后,又是晴朗的一天,可夜里被雨打散的花瓣,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荣国公府世子和王家表姑娘的退亲的事短短几天就成了京城里的热闻。
当初就有人觉得可笑,一个好好的姑娘,非要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这不是遭孽嘛!可也有人觉得,能嫁到荣国公府这样富贵滔天的人家,王家表姑娘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得了这么好的造化,也有人说,定是王家表姑娘德行有失,所以才被退亲了,一时间京城议论纷纷。
方舟裕听说这个消息,怔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那天醒过来就倒在地上,脑袋被白布包的严严实实,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可她心里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林玉安竟然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如今听说了林玉安被退亲的事,他心里五味陈杂。
陈大娘子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催着方大娘子去王家。
这个时候,一身脏兮兮的知哥儿迈着小短腿朝方大娘子跑了过来,声音含糊不清的喊着:“母亲,我真的好饿,想吃东西,母亲……”
知哥儿小声的央求着,身上还穿着那天林玉安来方家时穿的衣服。
陈大娘子两道眉毛瞬间竖了起来,厉声呵斥:“吃饭,吃什么饭?说了必须跪上三天,你敢擅自跑出来,那就再加三天!”
知哥儿被陈大娘子一脚踢翻在地,咬着唇努力忍住才没有哭出声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那天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些人怎么会闯到家里来!还把我儿子伤了,害得我被那个吃软饭的混账教训,没有打死你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还想吃饭,我呸!你也配?有娘生没娘养的。”
陈大娘子犹不解气的又踢了知哥儿一脚,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让人来把知哥儿拖回去。
方大娘子看着有些不忍,拉了拉陈氏的衣袖:“嫂嫂,你看他还是个孩子呢,要不还是给点吃的再让他跪吧,这样子怕是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陈氏气不打一出来,斜着眼睛瞪住方大娘子:“对,受伤的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不心疼,哦,也对,你生不出儿子!”
说完甩开方大娘子的手,白了方大娘子一眼,转身进了屋。
知哥儿眼巴巴的望着方大娘子,方大娘子到底有些不忍心,从袖子里拿了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绿豆糕出来。
“吃吧,原本是我准备给你两个姐姐留着的。”
林知才哽咽一声,接过两块掌心大的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104 昨日之日多烦忧
梦回莺啭,乱煞流年光遍。
昨儿个夜里刮了大风,院子里遍地都是枯黄的旧叶。
一番风雨,一番狼藉,我自翠袖掩纨扇,心定无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让人向前看的。
林玉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红漆木托盘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选了一件梅花黄蕊色的素锦裙子穿了。
去怡然居的时候,老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素妈妈拿着一把象牙梳轻轻的给老夫人顺头发。
林玉安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素妈妈,我来吧。”
林玉安走过去,伸手去接素妈妈手上的梳子,老夫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象牙梳入手温凉,林玉安目光柔软的看着老夫人一头斑白的华发。
王老夫人轻轻倚靠在妆椅的靠背上,仔细的打量着镜子里动作轻柔的替她梳着头发的少女。
今日穿的这一身素净,给人一种清爽利落的感觉,乌黑的发丝用一根葱黄色缀着细碎祖母绿宝石的发带轻轻束在脑后,一截不经意搭在肩头。
远山黛眉下嵌着的一双杏眸流转着碎碎瞳光,鹅蛋脸线条柔和,粉红的樱唇,欺霜赛雪的肌肤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一颦一笑中都透着江南烟雨的婉约。
王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多好的孩子,荣国公府也实在太不知足了。
“安姐儿,昨儿庄子上来人了,说喜安庄的桃花儿梨花儿开的正好,还有樱花,过段日子就能结樱桃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我每年也会过去住,现在不行喽,身子经不起折腾啦!你可要过去住一段日子,全当散散心。”
王老夫人拉着林玉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回忆中露出的明快的笑容。
林玉安哪里会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只是她更想多陪陪这个只和她相处了一年的却巴心巴肝对她好的老太太。
她摇了摇头,故作轻松的撒娇道:“外祖母,我不去,去田庄哪里有待在外祖母身边舒服。”
王老夫人听了,眼中笑意更深了,深得像漆黑的夜空,隐约间有繁星沉落。
她搂着少女瘦削的肩膀,声音悠悠透着怅然:“好,那就再陪我一段日子吧。”
林玉安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去接外祖母的话。
许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所剩时日已经不多了,就会越发的感觉孤独。
王老夫人如今越发的喜欢和儿孙们待在一起,有时候林玉安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镶着透明琉璃窗扇前的錾福禄纹的黑漆乌木交椅上,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抓着椅子的扶手,仰着头看窗外一棵亭亭如盖的柏树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的麻雀。
那模样,透着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悲凉,惹得林玉安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去,深吸了两口气才走上前去。
自从那日之后,林玉安就耍赖搬来了怡然居,平日里娴静稳重的一个人,整日里却孩子似的在老夫人面前要糖吃,逗的王老夫人开怀大笑。
王萱薇已经在说亲了,现在要跟着魏氏学庶务,王萱柔整日里也不知在忙什么忙的不见人影,王萱蓉的诗文课业学完了,从今年开始就要认真学女工针黹了。
怡然居就只有祖孙两个,倒也怡然自得,其乐融融。
如今林玉安已经接手了王老夫人给的那些产业就要过目账本了,王老夫人索性让人在她屋里安置了一个红木的案几,林玉安就在她身边看账本,不懂的她就指导几句,好在林玉安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通,并没有让她多费心神。
林玉安想起去年来京城之前,母亲给她做的那两身春衫,就亲自去箱笼里找,翻了半天没有找到,却看到了压在箱底的那一捧干枯的梨花枝。
这是知哥儿送她的,林玉安忽然想起那日去方家,好像没有看见知哥儿,也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变化。
她无意中说起,就听红缨偏着头回忆道:“姑娘说的可是方家那个小童,长得瘦瘦巴巴的,可机灵着呢,那天要不是他去通风报信,只怕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得救了。”
“什么?”林玉安一脸讶然,知哥儿去帮忙通风报信,那他在方家还怎么住下去,方大娘子也就罢了,可陈大娘子是真的睚眦必报,知哥儿做了这样的事,她岂会饶了他。
“你怎么这么糊涂,竟提也没有和我提过!”林玉安丢下手里的衣裳,站起身就疾步去了老夫人的内室。
红缨被自家姑娘这么一骂,半晌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等林玉安带着十个家丁浩浩荡荡到方家时,日头正盛,正午的阳光有些炙热。
林玉珠和林玉卿姐妹刚从外面回来,山玉凝花下了车扶林玉珠几人下马车。
“前面这位姑娘找谁啊?”田妈妈扶着方大娘子走近,看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后面十个护院打扮的男子站的笔直,门前两个穿着水绿色春衫的婢女簇拥着一个鹅黄色裙子,外面罩着件香云纱的半臂长衫,腰间用葱绿色的腰封束着,身影曼妙,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这通身的气派,前呼后拥的下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出门。
方大娘子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前面敲门的婢女回过头来,林玉安也转过身来,她顿时一惊,飞快的扫视了这些人一眼。
“安姐儿,你来做什么?!”
这时候门开了,开门的是方家的下人,乍然间看见这么多人,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高声朝院子里喊道:“夫人,有贵客来了。”
林玉安客气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作,秋奴和红缨两个就退了回来,乖顺的立在林玉安身后。
方大娘子想要走上前来,却被十个护院立成的人墙挡住了。
这时候陈氏走了出来,她穿着件玫红色妆花褙子,头发在脑后绾了个一丝不苟的转儿,插了根鎏银镂空的水滴头簪子。
她面色不耐的站了出来,看见黑压压一行人时,心里一跳,忐忑不安的问了声:“你们哪位来找?”
林玉安这才走上前去,笑意盈盈的看着陈氏:“好久不见,表夫人。”
这个称呼,还有少女这一脸明媚动人的笑容,蓦然让陈氏心底一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怔愣的点了点头:“林玉安,你来做什么……”
“这儿是方府,我自然是来看陈大娘子你啊,难道陈大娘子就让我站在门口和您絮叨吗?”
陈大娘子眼神闪躲,有些不自然的咧嘴笑了笑,不情不愿的往后挪了挪,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过的位置。
。言情
105 打脸
红缨走上前,毫不留脸面的撞开了陈氏,走在前面开路。
面对这么多人,陈氏敢怒不敢言。
没走几步就到了正院,方家统共才几个院子,林玉安站在檐下左右望了望,右边就是那天她出事的院子。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
所有人都进了院子,王家的护院在院子里站成一溜,面色不善,让人不敢多看。
陈氏和方大娘子在最后面,这时候才畏畏缩缩的走到林玉安身前。
林玉安自顾自的坐在了堂屋的高堂上,陈氏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声音温和的说道:“安姐儿,你知道,我年纪大了,若是做了什么糊涂事儿,还请你多多担待。”
林玉珠见气氛诡异,略微踟蹰,捧着个匣子走上前去,将匣子打开放在林玉安眼前:“二妹妹,你看,这是靠近城门口那家银楼出的最时兴的样式,好看吗?我央着母亲求了好久,母亲才答应了。”
林玉安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匣子,里面是一根玳瑁云纹挂珠钗,其间还点缀着细碎的粉色宝石,最是少女喜欢的样式。
只是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进门已经好一会儿了,就是没有看见知哥儿,按理说知哥儿若是知道她来了,定然会来见她。
她心里一沉,面上笑意却不减,扬声问:“方大娘子,四弟呢?”
不疾不徐的语气,明明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三月却让人好像瞬间到了朔风猎猎的寒冬腊月,方大娘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林玉珠被这样晾在一边,顿时面色尴尬浮起红云来,有些不安的喊了林玉安一声:“二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她想到母亲说知哥儿还在祠堂关着的事,也不由在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她这个二妹妹,对家里人都不冷不热的,可对这个从旁支过继的四弟却格外照顾,若是让她知道知哥儿现在的情况,只怕……她想着不由望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十个配着短刀的护院,顿时心中生寒。
方大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嘴角翕张,目光却求助的瞟向陈氏。
陈氏摇了摇头,方大娘子忙道:“知哥儿没有来京城,呃……路途遥远,知哥儿还小,我就让他过些日子暖和了再来。”
林玉珠和林玉卿俱是满脸惊诧的看向方大娘子,方大娘子怒瞪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刻低垂了头。
林玉安站起身,眉眼弯弯,眸中流光溢彩,看的人不由一愣。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了。”林玉安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听得人心里不禁柔软,可今儿听着却总觉得不对劲,让人莫名后背发凉。
屋里的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陈氏笑着客气道:“安姐儿,要不喝杯茶再走吧,这么远,回去还要些时辰呢。”
林玉安并不答话,站起身就迈步往外走。
刚出了主院,林玉安忽然站住了脚,声音冰冷的道:“搜!”
护院在出门时已经被交代过了,闻言立刻自动分成了两队人马,一左一右的有序跑开。
后面的一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氏从最开始的慌张渐渐平静下来,方大娘子却是惨白了脸色。
毫无疑问,知哥儿被找到了。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往左边去的五个护院很快就回来了,当头的高个子护院恭声禀道:“表姑娘,在后面的一个破屋子找到的,不过那孩子已经人事不省了。”
接着后面两个抬着知哥儿的护院就走上前来,把知哥儿放在了地上。
穿着一身几乎要看不出颜色棉麻粗衫的知哥儿满脸脏污,小脸浮肿,眼下青黑,双眸紧闭着,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
林玉安一双手立时捏成了拳,修剪的光洁圆润的指甲掐着手心,生出丝丝刺痛。
方大娘子面色一变,惊呼一声走上前去,蓦然扭头望着陈氏,颤声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陈氏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哪里知道这煞星会找上门来……”
看着不知生死的知哥儿,林玉安气的声音都有些尖锐,厉声问道:“请的郎中来了没有!”
两个护院立刻出去查看。秋奴扶着林玉安的手,无声的安抚着,可对于林玉安却无济于事。
红缨看见知哥儿的模样,心中不由揪了起来,隐约也明白只怕知哥儿是受了那天的牵连。
她起身就去拿茶几上的云片糕想要喂知哥儿,林玉安拦住她:“别,先喂些水。”说完径自去去了茶杯,捏着知哥儿的下巴轻轻的倒了些茶杯知哥儿的嘴里。
茶水顺着知哥儿的嘴角溢了出来,林玉安站起身,一把将茶杯掷在方大娘子脚下,冲过去一巴掌就打在了方大娘子脸上。
满室愕然!
林玉安近乎咬牙切齿道:“知哥儿若是有事,我要你的命!”
方大娘子被打得愣了神,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林玉安,嘴里无措的说着:“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你的嫡母,你怎么敢……”
林玉安的手再次扬起,却没有落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玉珠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挡在了方大娘子身前:“二妹妹,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你敢打嫡母,就不怕天打雷劈?”
林玉安眼神不齿冷冷望着林玉珠,一把抢过她夹在腋下的匣子,高举着问她:“天打雷劈?你母亲做的事,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够了,她有银子给你置办这些首饰,就没有一口吃的给知哥儿?你别忘了父亲才走了一年,你如今穿红着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若要说罔顾人伦,毫无人性,当你们莫属!”
言罢用力的把匣子砸在林玉珠母女的脚上,林玉珠被砸了个正着,疼得呲牙咧嘴的跳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娴静大方的嫡女风范。
“你但敢再说一个字,我定然叫你明日在京城身败名裂。”
“你别仗势欺人!”陈氏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出声帮腔。
林玉安莞尔一笑,眼神中俱是不屑和蔑视:“我就是仗势欺人,有本事你也仗一个给我瞧瞧?”
林玉珠被林玉安的强势唬住,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想着那句身败名裂,心中不由发怵。
陈氏也满脸震惊的看着林玉安,竟无言以对。
“安姐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
方大娘子一脸痛心,捂着胸口坐在圈椅上,林玉安已经不想理睬她。
这时候院子外一阵响动,郎中被两个护院架着进了屋。
是个留着八字胡子的老郎中,他脚一落地就想要骂人,可看见地上躺着的孩子时,又咽了下去,忙去给知哥儿诊脉。
老郎中摇摇头,叹声道已经快不行了,若是有老参含在嘴里吊着气,容他施针后或许能够有一线生机。
林玉安不假思索,立刻让五个人分方向去买最好的老参,回来最早的人赏黄金十两,后面的人依次递减,。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结果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一个长相憨厚的护院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老参,林玉安忙让他交给了老郎中。
老郎中接过老参,不由多看了林玉安一眼,心中暗暗赞叹这姑娘真是心思玲珑。
方大娘子一众人紧张的在旁边守着,却被护院押着往后退了两步远的距离才停下。
。言情
106 安排
知哥儿暂且安置在方府,林玉安留了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他,想着等他身体好些了再挪动。
她还要回去做一番安排,然后就回来把知哥儿接走。
方大娘子被林玉安当众卸了脸面,在屋里哭的死去活来,嚷着要去顺天府讨个公道。
林玉安并不理会。
回了王家,林玉安就直接去了怡然居。
“哟,你快看,他朝我笑呢,是不是?”
王老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素妈妈应和道:“是啊,和咱们大爷多像啊,都如此的聪慧,以后定然也是个……”
林玉安撩开帘子进去,王老夫人正抱着一个裹在秋香色金钱蟒纹襁褓中的孩子,眼角眉梢都是欢快畅然的喜悦。
原来是齐氏过来了。
林玉安给王老夫人和齐氏都行了礼,这才在王老夫人身旁站定。
却听齐氏饶有兴致的问她:“听说你带了不少人去了柳英巷?”
林玉安心中微动,齐氏的消息可真灵通。
她乖声应是,并不作其他解释。
齐氏神色就有些不悦,声音里透着不满:“难怪你三舅母走,你也没有去送送,原来是见自己的嫡母去了。”
三舅母走?林玉安疑惑的望着王老夫人,王老夫人这才轻轻的把孩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身量圆润的乳娘。
“你三舅母娘家来人,说魏阁老病危了,所以你三舅母这才急急的带着薇姐儿几个回娘家去了,没去就没去,事出紧急。”
齐氏上身笔直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着王老夫人明显维护林玉安的话,神色微黯,招手抱了恒哥儿来。
王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玉安:“再几日就是你大姑姑的生辰了,到时候宫里会设宴席,你这几日就跟着你大舅母学学宫里的规矩,免得到时候露了怯。”
这话来的突然,林玉安听着心头一惊,云妃生辰,她们要进宫?
“安姐儿?”
王老夫人见她不答话,又唤了她一声。
“嗯。”林玉安回过神来,连连答应。
恒哥儿忽然瘪嘴就哭了起来,齐氏以为他是饿了,让乳娘抱去喂奶,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吃过了奶,恒哥儿依旧哭个不行,乳娘惶恐的说是恒哥儿认生,齐氏无奈,只好带着知哥儿先回去了。
待屋里只剩下祖孙俩个,老夫人这才问林玉安:“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没有出什么事吧?”
林玉安去方家之前,就把林家的一些事儿告诉了王老夫人,所以一听这话,她就明白过来,面色就凝重起来:“就一口气了,好在救了回来。”
说着略微一顿,声音低了下来:“外祖母,我想把知哥儿接回来,至少在他能够自立门户之前,给他一个庇护的地方,继续把他留在方家,只怕会被吃的骨头也不剩,我有些担心……”
“好啦,你想要去做这件事就去做,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前提是你要想办法把方大娘子压住,别的就随你。”
林玉安自然欢喜,笑魇如花的给老夫人道谢:“外祖母,我想把他先安置在喜安庄,祖母可否知道哪儿有合适的书院?”
王老夫人略微沉吟:“不如就去李家族学吧,李家的子弟在学术上多有造诣,李家族学定然不会差了去。”
李家族学,林玉安心中一动,想起在南水庄时听到的李家族学,老夫人口中的族学是不是个那个李家族学一样呢?
听了王老夫人的话,林玉安才知道原来李家在京城的主支没有什么名气,李家的祖上出了好几位进士,只是到了这一代,人丁就有些稀薄了,直到被外放了七年的李家父子回京,一个状元,一个阁老,可谓光耀门楣,李家才再次在京城里风生水起。
送知哥儿去李家族学也好,林玉安自然没有异议。
可让林玉安惊讶的是,王老夫人和李家的老夫人竟然是手帕之交,只是如今的李家老夫人身子也不好,两人的走动也就少了,要进李家族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得王老夫人亲笔写一封信去李家。
翌日,林玉安去了郡主府,跟着郡主府里的老嬷嬷学规矩。
教她的嬷嬷是一个长相严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容长脸老妇人,年纪应该有五十多了,眉梢眼角都堆着褶子,一脸凶相,不苟言笑,别人都唤她慧嬷嬷。
林玉安很是怵她,怕被她抓住短处,便更加谨言慎行起来,生生让这位慧嬷嬷找不出错处来。
谁知第二日,慧嬷嬷就让人来传话,说是不必去郡主府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什么都会,何必要她去教。
林玉安苦着脸去老夫人屋里,“外祖母,找不到错处也是错处吗?”
王老夫人闻言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的额头,语重心长道:“憨姑娘,你这会儿没有错处,去了宫宴又马脚尽出,可不是闹笑话?你有什么不懂的,要虚心向慧嬷嬷请教,她当初可是在大明宫伺候过太皇太后的,你的礼仪若是能过了她的法眼,进了宫也没有谁能挑你的错处。”
林玉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下午继续去了郡主府,故意出了几个错让慧嬷嬷训斥了一顿,慧嬷嬷心里这才痛快了。
后日就是云妃寿辰的宫宴了,晚上林玉安一脸疲态的回了王家。
刚到垂花门下了软轿,就看见等在门口的娟儿,原来是王老夫人正等她吃晚饭,久久不见她回来,就让娟儿出来看看。
林玉安感觉肩胛骨都在发酸,什么桌上礼仪一大堆,一下午都在练习,一个动作至少要练习一柱香的时间,她暗暗庆幸自己命大,否则只怕自己都已经猝死了,明日京城里又会多了一件她的丑闻。
——第一个学礼仪暴毙的闺阁姑娘。
林玉安想着不由自嘲的笑出了声,这几日暖和起来了门口御寒的厚棉毡帘已经换成了透气的斑竹帘子,上面彩绘着丹顶鹤展翅而飞的花纹。
撩开帘子进了屋,就看见六角红漆如意红漆桌旁坐着的王老夫人。一旁挂着灯笼,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可见一桌子的佳肴,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回来了,快来吃饭,菜都快凉了。”
坐在那里的王老夫人瘦的像个稻草人,拿起筷子抬手间,空落落的袖管里骨瘦如柴的手臂显而易见,林玉安忽然有些难过,强笑着走过去在王老夫人下首处坐下。
“外祖母,慧嬷嬷夸我学的很快,说难怪是在老祖宗您膝下养着的孩子。”
王老夫人夹了一块胭脂鹅脯放在林玉安碗里,侧耳一听,不由开怀大笑,与有荣焉道:“那可不是,我家安姐儿这么聪慧,一点就透,慧嬷嬷定会喜欢你,但你可别去卖我老婆子的脸了!”
林玉安听了也笑了起来,屋里笑语晏晏,烛光里,王老夫人的笑容渐渐模糊……
107 宫宴(上)
清辉淡凝冷画屏,烟暖雨初收。
一夜雨过,新绿噙露,晨起推开窗棂,天井里的海棠树冒着新芽,翠色愈新,拂面而来的是携着淡淡甜味的三月柔风。
拢袖轻呵,纤薄指尖萦绕暖意。
秋奴端着一摞衣裳推门走了进来,见自家姑娘穿着雪白中衣站在窗边,温声道:“姑娘,今儿要进宫赴宴,早些收拾妥帖吧。”
少女青丝柔滑垂落肩头,闻声回眸的刹那间,明艳的眉眼间绽开滟滟清华,浮光掠影中浅笑化作那枝头的一抹桃华灼灼,和光同尘,却又出尘不染。
秋奴看得错不开眼,不得不承认,姑娘如今面容长开了,姿色越发的妍丽出众,已然不再是初见时透着稚气的小姑娘了,就这样回眸浅笑的一瞬间也叫人三魂丢了七魄。
秋奴愣神间,林玉安已经笑着坐在了妆台前,见秋奴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嗔笑她:“傻姑娘,想什么呢?”
秋奴有些紧张,却是支支吾吾道:“姑娘,我今儿就不去了,您让红缨跟着您去吧。”
林玉安望着她,目光探究。
秋奴又结结巴巴道:“我,我脸上有疤,出去会给姑娘丢脸,我不去。”
说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决,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了林玉安的视线。
林玉安忍不住勾起嘴角,拉了秋奴到身前来:“我瞧瞧,哪里有疤了?你莫不是为了偷闲,故意不想去吧。”
秋奴红着脸扭过头去:“姑娘不要打趣秋奴了。”
林玉安没有再说什么,秋奴脸上的那道印记是当初替她受的,若不是秋奴,王萱蕊的那双留着尖锐指甲的手就划在她的脸上了。
秋奴替她受过,她心里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又怎会嫌弃她,况且今日这种场合,红缨性子过于活络,去了容易出错,秋奴相比之下就要稳重许多,所以她已经决定了带秋奴去。
王老夫人总是不放心林玉安,今日进宫的还有余氏和二房的哥儿姐儿,他们都是进过宫的,自是不必多说,独独林玉安是初次进宫,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再三嘱咐了诸多事宜,这才放人出了怡然居。
进宫不同于去别的地方,今日去参加宫宴的都是京城里的贵人们,唯恐冲撞,三个姑娘就坐了一辆马车,好在马车特别宽敞,三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拥挤。
今儿林玉安带了秋奴,王萱柔带的是盈春,王萱瑶带的是一个面生的叫盈霜的丫鬟。
马车在宫门处排起了长龙,高耸的红漆宫墙下,雄伟的宫门前有穿戴整齐的戴盔侍卫盘查身份,王家的马车排在中间,最前面放行的速度很快,越到后面就越慢。
丫鬟们跟在马车后面走,长龙缓慢的移动着。
王萱柔今儿穿了一条浅紫色云锦百褶裙,外面罩着一件月光丝绣的紫丁花半臂薄纱云衫,在光下熠熠生辉。
腰间用缀着鸽子蛋大小的南珠腰带盈盈一束,还垂着一块錾紫丁花的羊脂玉珮,看起来清雅动人,如亭亭芙蓉沐雨而立,美艳不可方物。
与之相较,王萱瑶妆扮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一袭暖韭色的滚边大通袖虞美人束腰烟罗裙,双丫髻上戴着翡翠镶东珠的短簪,耳边挂着一对玳瑁耳铛。
王萱柔堆云盛雪的乌发梳了一个飞天髻,戴着绿筠含雪的流苏玉冠,两侧垂下的温润白玉流苏映在脸庞,更显楚楚动人,明艳大方,清贵逼人。
一行人刚下马车,就有官宦上来问候,然后引着软轿往御花园去。
一路过去,林玉安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可记得外祖母叮嘱的进宫切记目不斜视,心无旁骛,规行矩步,半分不可逾矩。
软轿外面就是宫里的宦臣,尽管林玉安很好奇外面的风景,也不敢撩开帘子细看,只能从时不时飞起的帘子缝隙悄悄窥视两眼。
约莫走了三刻钟,小轿停了下来,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御花园气势恢宏,昨晚下过雨,花园里的蔷薇月季还含着雨露,沁凉的春意夹杂着淡淡花香弥漫在空气里。
宦官有些阴媚的声音响起:“御花园到了,各位夫人公子小姐请下轿!”
接着一个穿着鸦青色窄袖锦衣的女子躬身来扶她,林玉安顿时有些惶然,这打扮看起来应该寻常人家小姐,让她服侍,未免……
“姑娘请下轿。”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穿鸦青色衣服的姑娘弱声提醒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想到在郡主府学的礼仪,从容的把手搭在了那姑娘的手上。
下了马车,看见周围穿梭的宫女,林玉安才明白刚才扶她的那个也是个寻常宫女。
按捺住心中的讶然,余氏也下了轿,王萱柔和王萱瑶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王元松也下了软件,林玉安忙跟了过去。
渊蜎蠖伏之中,朱甍碧瓦掩映在古木参天琼琼华盖的苍翠里,树梢间氤氲的雾气中隐约有张扬的飞檐争露头角。
余氏一身湖蓝色的朝廷命妇的正装,头冠和华服都是三品淑人的规制,略施脂粉后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虽已经是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
她领着王萱柔几个往王家的席位过去,既是皇上设宴,五品以上的官员自然都要携妻儿参加,王忠德已经坐上了席位,依旧是靠中间的位置。
余氏过去时,王忠德正在和旁边的同僚说话,意气风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余氏朝他微微欠身,坐到了他身旁稍矮一些的案几前,王萱柔莲步款款,往后面的席位过去,一人一个席位,却独独少了林玉安的。
已经坐下的王萱柔和王萱瑶都有些惊讶,余氏也一脸茫然,好在王萱柔那里还能坐人,遂让林玉安将就着和王萱柔一起坐下。
这样一来,秋奴就不能坐在林玉安身旁伺候了,否则盈春就坐不下了,林玉安尽量保持着面上的笑意,柔声吩咐秋奴就在她身后坐下。
没有软垫,大理石的地面十分凉,亦如人心。
刚坐下,林玉安就觉得肚子有些隐隐作疼,早晨因为担心进宫不方便,她没有用早膳,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候肚子疼,林玉安担心会失态,就问王萱柔哪里有净房。
王萱柔一听,一脸肃然,压低声音问:“不能忍忍吗,这种时候去找净房只怕是有些难……”
“御花园假山那边就有净房啊,我带你过去吧。”王萱瑶见林玉安脸色不好看,一脸天真的说道。
王萱柔的面上的笑意就渐渐散去,轻声斥责王萱瑶:“这个时候还乱跑,不是给母亲添乱吗?不要乱说话,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林玉安听着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王萱柔这明摆着指桑骂槐,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王萱柔,初见她的时候,感觉她性情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时候却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柔表姐,不必麻烦,我自己过去吧。”林玉安说完就站起身,姿态自若的扶着秋奴的手朝余氏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王忠德听见动静,望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眼,视线落在了最为出色的大女儿王萱柔身上:“安姐儿做什么去,她没有进过宫,你跟过去看看吧,当心别惹了祸事。”
王萱柔面上神色不变,眼神却有些不耐起来,可是父亲都开了口,她只好应了一声是,起身跟了过去。
林玉安在开满了姹紫嫣红虞美人的花丛旁拉了一个宫婢问何处有净房,宫婢端着鎏金双龙戏珠的酒壶指了指右手的方向,林玉安客气的道了谢。
皇宫太大了,林玉安顺着宫女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也差点迷路,好在还是找到了。
从净房出来,却碰见了一个穿着皂色蟠龙纹锦袍的翩翩少年郎,这人林玉安认得,赫然是尊贵的洛川王无疑。
108 宫宴(中)
齐慕北一身皂色锦袍,胸口处金丝银线绣着的蟠龙纹下隐约可见经常锻炼的肌肉,腰间束着一条滚金团云纹的腰封,挺拔如松的身姿,深邃的五官,美的惊心动魄。
从那天在护城河落水之后,林玉安和齐慕北的关系也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
齐慕北剑眉微挑,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玉安自然不会说去净房,只轻描淡写道:“坐久了腿麻,出来透透气。”
齐慕北点头,林玉安恭敬的对他行了个礼:“那日太匆忙,还没有谢谢九爷,从府上借的衣裳已经洗过了,我让丫鬟熏了香就给九爷送过去。”
齐慕北毫不在意的摇了摇手:“不必了,左右是府上丫鬟的衣裳,你扔了便是,不必再送回来了。”
林玉安默然,那日浑身又湿又臭,她只好向齐慕北府上借了一条素色的裙子,只是那裙子虽然素,用料却是上等的云雾绡,显然不是普通婢女穿戴之物。
略一沉思,她就明白了,只怕是齐慕北的侍妾或者通房丫鬟的衣服,这就说的通为何婢女能穿上云雾绡这样珍贵的布料了。
“嗯,多谢九爷了。”
“时候不早了,可不能比皇上云妃去的更晚啊。”
为了避嫌,林玉安让齐慕北先行一步,自己稍等片刻才回去。
丝竹之声悠扬传来,林玉安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皇上和妃嫔们还没有来,歌姬舞姬在席中载歌载舞,舞姬穿着大红色高腰胡裙,水蛇腰扭的叫人不由赞叹,心旌摇曳。
这种从胡人传入的舞蹈有异于大周的传统舞蹈,它更加的热情奔放,让见惯了婉柔内敛的大周舞蹈的官员们不由眼前一新,啧啧称奇。
夫人却是一脸厌弃,口中说着有伤风化,眼神中却有些羡慕。
妙曼身姿婉若游龙,胡琴沧桑中带着的袅袅清越叫人不能自已,林玉安也觉得很是有趣。
“皇上驾到,云妃娘娘驾到,柔妃娘娘驾到……”
一阵高亢的禀话声让气氛突然间凝滞,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歌姬舞姬躬身退到两侧,众大臣携家眷一同下了席位跪下,齐呼:“皇上福泰隆安,云妃娘娘荣体尊安……”
林玉安也跟着跪下,高呼万岁。
一双绣着金龙的黑色锦靴从眼前一晃而过,可以看见明黄色的龙袍衣摆海蓝色鲛线绣着层层叠叠的海云纹。
接着就是一条正红色牡丹花万福曳地宫裙,那人踩着一双鞋尖坠着浑圆如鸽子蛋的南珠,大红色绣鞋上竟然还用黄龙玉作为牡丹花蕊的点缀,一双鞋子绣得精美绝伦,华贵万千。
再然后就是梅紫色的银织海棠花曳地宫裙,脚下也是一双针脚细密,做工华美的绣鞋,比之那双用黄龙玉南珠作饰的鞋子却要显得低调了许多。
林玉安忍不住偷偷仰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狭长美艳的眸子,林玉安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去,却还是看清楚了那位美妇人的模样。
梅紫色的银白海棠纹曳地宫裙外面罩着一条月牙色的披帛,乌青的云鬓上带着赤金镶玛瑙的头冠,耳鬓旁垂下的八尾赤金丹口衔珠的流苏凤钗在她款款走动间发出清脆的泠泠声,格外好听。
这位应该就是薛家的那位柔妃娘娘吧。
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位分低的嫔或者贵人答应了,燕肥环瘦,锦翠珠钗间弥漫着时浓时淡的胭脂香。
待皇上落座喊了平身之后,林玉安才抬头,看见皇上身边坐着的都是风情各异的美人,胖的珠圆玉润,瘦的身若飞燕,像是御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身形微微发胖,年过半百,脸上却挂满了褶皱,嘴角留着的长长的龙须胡子,看着却像是一条鲶鱼,林玉安忍俊不禁,死命的压抑着笑意才没有大笑出声。
王萱柔转头来看她,面色严厉,林玉安就想到了教她规矩的慧嬷嬷,一下子就收住了笑意。
“你是不想活了吗,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这话让林玉安觉得有些可笑,今儿不是大姨云妃的生辰吗,不让人笑,反倒像是去吊唁似的,不觉得晦气吗,不过她也只是心里这般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王萱柔这才转过头去,忽然换了一副温和的笑容,下颚微微点了点。
林玉安寻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对面斜上方坐着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身后就是余华珠,还有……余嘉。
余嘉的腿有问题,所以坐的是一张圆背圈椅,正面色冷然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林玉安瞬间如同被针扎一般,立刻别开脸,慌神的低下头,端起杯中的水仰头喝了个底朝天,喉咙间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差点呛出声。
天哪,这是酒?
林玉安捏着喉咙,死死憋着才没有咳出声,王萱瑶看见林玉安憋红了的脸,忍不住乐道:“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后劲大着呢,须得慢慢品,你这样喝就呛着了吧!”
王萱瑶性子和王萱蓉有几分相似,林玉安没有心思去理会王萱瑶,王萱柔却挑着眼角看着她:“你和九王爷走得那么近,却连葡萄美酒也没有听过。”
这话说的就有些听头了,说她和九王爷走的近,暗讽她攀附权贵,话音一转又说她连葡萄美酒都没有听过,是想说她身份卑贱,不配与九王爷走的近,这明嘲暗讽的话,说的毫不遮掩。
林玉安却是心里一跳,王萱柔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她之前从来没有和齐慕北在人前有过接触,唯独刚才去净房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齐慕北,同他说了两句话,回来王萱柔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难道是她刚才看见了自己和齐慕北说话?
有些事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林玉安偏过头深吸了两口气,依旧没有理会王萱柔。
谁知王萱柔却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提高声音问她:“难道刚才我看走了眼,错怪了表妹?”
声音大得让周围的人也望了过来,只见王家的嫡出大姑娘一脸怒容咄咄逼人的瞪着她身旁的一个穿着杏色折枝花裙子的少女。
少女绾着堕马髻,髻上插了一支羊脂玉攒银丝镶吊穗釵,脖颈间戴着一条羊脂玉鎏蝙蝠银璎珞,肌肤白皙,一张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虽还带着几分娇憨,却已经隐约有倾城之姿,看起来清爽干净,不妖不媚。
比起通身气派雍容的王萱柔,林玉安就显得可怜兮兮的。
余氏见状,侧身看了王萱柔一眼,笑呵呵的道:“你们姐妹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今日是云妃娘娘的生辰,可别耍小性子。”
言语神情中颇为宠溺,瞬间就把气氛缓和了下来,把王萱柔刻薄的模样说成了小女儿家耍小性子,听起来让人觉得可爱。
林玉安低眸不语,任凭余氏母女两个自导自演。
很快这事儿就遮掩了过去,林玉安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抬头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今日的寿星云妃。
云妃一身大红色牡丹万福曳地宫裙,和柔妃一左一右的坐在皇上的身后。
109 宫宴(下)
梳着朝天髻,戴着一只赤金嵌祖母绿的八尾凤簪,鬓发右端簪着香云纱珠花,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的云妃哪里像是一个年近四旬的迟暮美人,反倒像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
云妃的相貌是典型的王家人。
高挺娟秀的瑶鼻,小巧的桃心嘴儿,额头上的美人尖儿,整个人远远望去,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母亲王庭珍作为云妃的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还是有些相似,只是母亲在江南待久了,神韵中多了几分婉约柔美,而云妃则透着几许傲慢和强势。
林玉安的嘴和鼻子特别像王庭珍,自然也有些像王庭芳。
坐在中间的皇上精神矍铄,不怒而威:“众爱卿不必拘束,今日是云妃的寿辰,大家只当做家宴便是。”
皇上说话间,云妃一脸温柔的望着他,待他说完,便起身对皇上微微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柔妃笑语嫣然:“皇上待我们一向宽和有加,云妃姐姐今日这身衣裳听说是皇上早在半年前就命司制房做的,这衣服上的丝线都格外讲究呢!”
这外袍上的牡丹花蕊可是用的和龙袍一样的鲛线,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还有这身正红色牡丹花百福花纹的宫裙,历代只有中宫皇后能够穿戴,如今中宫无主,可以牵强的解释为云妃是后宫中资历最高的,在没有皇后的时候穿了也无伤大雅。
可在这种时候,也像是在暗示继后人选就是云妃。
席上众人心照不宣,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言语。
柔妃是小鸟依人的类型,云妃则是身量高挑,一身华服穿在身上气势十足的凌厉,站在皇上身边也毫无违和感。
林玉安心中思忖,王庭芳该不会真的是皇上心里定下的继后人选吧。
元皇后叶氏是出自同先帝一起铁马戎枪平过天下的外姓侯爷定远侯家,定远侯是真正有钱有势的实权侯爷,封地是富庶的淮浙郡,在洛川的南方。
太子爷有这样强有力的外家,有利也有弊,所以叶家在元皇后歿了之后就开始韬光养晦,沉潜了下来。
若是云妃做了继后,那么如今只有十二岁的十一皇子就有了嫡子的名分,难免生出夺嫡之心,可若是柔妃做了继后,柔妃膝下只有一个容月公主,没有儿子可以和太子一较高低。
林玉安觉得如果她是皇上,她会更乐意柔妃为后,这样就可以尽量避免兄弟相戮,手足相残的事情出现。
她读过史书,也明白历朝历代在夺嫡之争中的险恶。
这不仅仅关于皇子间谁继承大统,还关系到站在每一位皇子身后的各个家族的兴衰荣辱,一失足成千古恨,云妃能否成为继后,也决定了王家的兴衰。
不过这些与她而言,现在还无甚关系。
王忠国的品阶更高,加上齐氏身份是尊贵的郡主,他们的席位就在皇嗣皇子和公主旁边。
林玉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九王爷身姿笔直的坐在自己的席位前,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三足陶制酒杯轻轻晃荡,齐慕北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林玉安也不避开,朝他笑了笑。
却看见坐在最前面的太子往这边望过来,林玉安忙移开视线,转眸就看见余嘉正凝视着她,她故作镇定的避开,却听见王萱柔淡淡道:“管住自己的眼睛。”
林玉安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宫婢们躬身在席间穿梭,案几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林玉安拣了一块樱花乳酪宫酥,美食带来的快乐让低落的情绪淡了些,感觉吃东西心情就要好一些,她索性低着头,品尝起各种美食。
碳炙羊肉,一整条羊腿,烤的表皮金黄酥脆,里面的肉却香嫩可口,林玉安格外喜欢,就着葡萄美酒,吃了不少。
既然是寿宴,自然免不了要向寿星敬贺。
到王忠德这边的时候,林玉安两颊桃粉,跟着一同走到席中向皇上和云妃跪拜。
林玉安有些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听清王忠德和余氏王萱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听见一道声音在叫她:“你就是林玉安?”
林玉安迷迷瞪瞪的点了点头:“臣女林玉安,恭祝云妃娘娘福祚绵长,容颜永隽……”
余氏却一脸焦急的推了推她:“安姐儿,胡说什么,柔妃娘娘问你话呢!”
林玉安乍然回过神,定睛看了看,这……真是柔妃。
“参见柔妃娘娘!”
余氏面色一白,王忠德也不明所以的看过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王萱柔王萱瑶王元松一众人都愣住了,余氏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便解释道:“柔妃娘娘,这孩子初次进宫,贪嘴喝醉了,说胡话呢。”
林玉安傻乎乎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二舅母胡说,谁喝醉了,是你喝醉了……”
“安姐儿!”
余氏气闷的沉声喊她,声音有些颤抖,御前失仪可是大事。
林玉安这时候脑子昏昏沉沉,听得余氏这一声轻喝,又一个激灵惊乍乍的立正了身体:“我在!”
面浮红霞,醉眼迷蒙,此时林玉安看上去透着憨意,小巧的桃心嘴微微嘟着,煞是可爱。
席上顿时哄堂大笑,皇上面容可亲的摆了摆手,忍俊不禁道:“既然醉了,就让她先下去喝点醒酒汤吧!”
王忠德和余氏俱是松了一口气,让人把林玉安扶了下去。
齐慕北笑得一口酒都喷了出来,一旁的小王爷觉得他这反应一反平常,轻声问他:“你的万年僵尸脸竟然也会笑?”
齐慕北摸了摸鼻子,渐渐收了笑意,白了小王爷一眼:“我只是刚才不小心呛着了。”
这时候却听云妃不冷不淡道:“这孩子着实莽撞了些,德行有失,和荣国公世子的确不合适。”
这下不仅是余氏,就连齐氏也满心惊诧,云妃竟然当众提起荣国公府退亲的事,而且言语之中透着几分对林玉安的不满,女儿家的清誉最是宝贵,让她这么一说,以后林玉安只怕是难以再嫁了。
坐回了席位的林玉安听着就红了眼眶,趴在案几上,感觉自己的心一阵阵的刺痛,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余嘉却推着轮椅走到了席中,对着皇上躬身作揖,看样子有些吃力。
“云妃娘娘,对于退亲的事,完全是因为我自知身有残疾,配不上王家表姑娘的品德高洁,与王家表姑娘并无干系。”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言情
110 黄粱一梦
堂堂荣国公世子,竟然当众说自己的不堪,这让荣国公府的脸往哪里搁?
荣国公夫人面色煞白,望了一眼身旁的荣国公。
只见荣国公神色不明的望着高位上的皇帝,呆呆的出神。
荣国公夫人轻声唤道:“国公爷,国公爷?”
荣国公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荣国公夫人觉得奇怪,不免多打量了荣国公一眼,这才嗔道:“你也不管管嘉哥儿,他都在说些什么!”
余嘉不成亲,他的弟弟就不成亲了吗,余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荣国公夫人不由气急,他这番行为,让荣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荣国公“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荣国公夫见状,几乎气的倒仰。
云妃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温和的笑道:“荣国公世子不必多说,玉安这孩子虽然姓林,可到底也是王家的姑娘,她的性子如何,我岂会不知。”
气氛一度紧张,皇上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声音不冷不热道:“行了,既已经成了旧事,就别再提了。”
柔妃也打着圆场,嘴角噙笑道:“是呀,世子说起来也是云妃的侄儿,就算不能亲上加亲,也是沾亲带故的,说这些岂不是伤了情分?”
“这也不能怪荣国公世子,我庶内也是王家出来的姑娘,王家姑娘自然都是品性高洁,知书达礼的,余世子说对吧?”
闻声看过去,就看见一身蟹壳青杭绸直掇的英国公世子汪泽姿态懒然的坐在席位上,身旁就是一身湖蓝色华服的胡锦绣。
他这话明摆着是应承云妃的话。
胡锦绣正低头给汪泽斟酒,一旁穿着桃红色妆花褙子的美妇人正替他布菜。
这美妇人赫然就是嫁入汪家做妾的王萱蕊。
把一个妾氏带进宫,于王萱蕊或许是一种抬举,于王家颜面而言,却无异于被当众掴脸。
王忠国和齐氏俱是有些面色难堪。
余嘉一双鹰目锐利的凝视着正对他挑眉勾唇的汪泽。
汪泽凭什么羞辱林玉安?他不配!
余嘉的一双手紧紧的抓着轮椅扶手,尽量在克制自己的怒气,声音带着几分调笑:“还是英国公世子风流倜傥,左拥右抱,斟酒布菜一样不少,比起那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强上的不止一星半点,实在让人佩服啊!”
众人纷纷看向汪泽,一阵议论声突然此起彼伏的响起。
皇帝也乍然间变了脸色,英国公世子这番模样,莫不是以为在勾栏瓦肆之地,身旁还是妖妖艳艳的轻薄女子?简直不成体统!
就在众人纷纷鄙夷汪泽做派之时,却听胡锦绣猝然怒道:“荣国公世子这话不知是在羞辱我家世子,还是在羞辱皇上!”
汪泽看胡锦绣的表情也变了,颇有几分敬重的应和道:“不错,皇宫御花园,你口中却说着章台走马,寻花问柳的轻浮之语,也不知道余世子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
这两人妇唱夫随,倒打一耙,汪泽扬起下颚,一脸的桀骜,带着得意的神色示威般的看着余嘉。
想要扭转乾坤?余嘉轻蔑一笑,不疾不徐道:“既然知道是皇宫重地,应是就应当郑重,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汪世子一句,却不知原来世子夫人这般能言善辩,可谓舌媲张仪,可惜事实胜于雄辩,皇上是明君,岂会因为只言片语就被迷了心智。”
胡锦绣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的绞在一起,面上笑容勉强,嘴角用力的保持着微笑。
“好了,你们两个御前拌嘴,还不快去给皇上敬酒赔礼,当心皇上罚你们,这么大了还孩子似的!”开口说话的是永昌伯夫人,她声音十分亲和,说话也格外动听,气氛微妙的变化。
永昌伯也开口打圆场。
汪泽咳嗽了一声,端着酒杯携妻子胡锦绣一同去了席中,三人站成一行,给皇上敬酒赔礼,这事儿也就揭过。
好好的寿宴,被几人闹的乌烟瘴气,饶是皇上明面上没有说什么,可脸色却是沉了下来,惹得众人噤若寒蝉,美酒佳肴也味同嚼蜡。
王萱蕊是跪坐在汪泽身边,神色不明的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连夹错了几次汪泽不喜欢的菜,汪泽心中不悦,沉声道:“你先去马车,等我们一起回府!”
吃的差不多了,王萱柔让盈春拿了小镜子照了照,秀眉顿时就皱了起来,“盈春,不对,你秋奴是吧?去马车上给我把口脂盒拿过来!”
王萱柔指着秋奴命令道,秋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自家姑娘,面露犹豫。
王萱柔见状就下意识就要出声呵斥,话到嘴边,她扫视了一眼四周的,改口柔声道:“让你去就去,我难道还使唤不动你了?”
秋奴闻言,只能听王萱柔吩咐,转身往御花园外走去。
歌舞继续上演,气氛却不似之前了。
这个时候余嘉才发现林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席,左右望了望也不见踪影。
余氏低声问王萱柔:“安姐儿呢?”
王萱柔一愣,她刚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余嘉表哥和英国公世子的较量中去了,歌姬舞姬上来,她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旁边没人了。
王萱瑶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都朝她看过来,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去净手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定是去了别处,可是她那副醉醺醺的样子,若是出去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余氏倒不是担心林玉安,而是担心她出了事连累到自己的女儿们,王萱柔见她着急,只温声安抚道:“母亲莫急,她喝了那么多果酒,许是去净房了,待会儿她若是还没有回来,再让人去找吧,免得惊动旁人。”
余氏一听,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便按捺下心里的不安。
“母亲您看九王爷长得真是俊,也不知道天下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番容貌。”王萱柔偏着身子在余氏耳边低声喃喃道。
余氏听了,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齐慕北正站起身对皇上说着什么,皇上点了点头,他便退了出去。
余氏认同的点着头,却忽然转头看向女儿,一脸警惕:“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别忘了你大姑姑可是云妃。”
王萱柔闻言面颊一红,赧然的嗔道:“母亲也真是,我不过随口提一句,您胡说什么呢,我,我去净房。”言罢就下了席位。
余氏糟心的抽出手帕擦手,心里却更加不安了。
诺大的御花园里,一条条鹅卵石小径延伸到不知名的远处,少女脚步虚浮的扶着假山往前走,只听一声轻呼,人就栽了下去。
绒毯般的草丛像是一波静湖,乍然间掉进一块巨石,不多时又恢复了平静。
王萱柔带着盈春一前一后的走着,她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的拂过路旁大片大片如滟滟红波般漾着妩媚胭脂的芍药丛:“宫里就是好,五月的芍药三月便开了。”
盈春一听,觉得姑娘话里有话,却只低着头并不答话。
王萱柔也不理会,自顾自的走着。
原本朗朗晴日,转眼却浮云渐起,遮天蔽日,天光黯淡下来。
盈春见状,正要提议回去了,却见姑娘乍然止步。
“汪泽就是舌蜜腹剑,王家姑娘真有那么好,他怎么不让人家做正妻,反倒是收了做妾。”
“我倒是觉得王家……的姑娘挺好的,你可别胡说,安宁郡主可是你姑母,当心被她听见。”
“我姑姑又不喜欢王家的……”小王爷忽然住了嘴,讪讪的笑了笑。
假山那边有人说话,盈春心中一惊,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姑娘。”
“嘘!”王萱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竖着耳朵听两堵假山外的游廊里两个男人的谈话。
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齐慕北,这两人还真是形影不离。
齐慕北步子略有些急,走在前面,后面的小王爷亦步亦趋的像个跟屁虫,两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过去。
“诶,你找王家表姑娘做什么啊,她喝成那个样子,在殿前失仪,只怕已经被送回去了。”
齐慕北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小王爷:“我找她要东西,王家马车还在宫里,她不可能走了。”
小王爷仰天长叹一声,拔腿跟上几步就甩了他几丈远的齐慕北。
王萱柔面颊绯红,低头傻笑起来,九王爷说……王家的姑娘好,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头顶轰隆隆一阵隐隐雷鸣,像是万马奔腾般一掠而过,夹杂着湿意的风从耳畔疾过。
“姑娘,快些回去了吧,看样子要下雨了,待会儿夫人找不见姑娘会着急的。”
盈春的话把王萱柔从想入非非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往来路回走。
哗啦啦的雨点大颗大颗猝不及防的砸下来,皇上和众妃嫔以及公主皇子们已经先回宫避雨了,余氏焦急的吩咐人去寻王萱柔和林玉安。
王萱柔很快就回来了,却迟迟不见林玉安。
“安姐儿究竟去哪儿了,我们该回去了,让人悄悄找了御花园各个地方也不见人影啊!”余氏急得跺脚,王萱柔却是一脸傻笑,好在没人注意到。
王忠德略一沉吟:“这样,你们先回马车,我带人去找一下。”
王元松听了就提出留下来帮忙,王忠德脸一橫:“你跟着瞎掺合什么,跟着你母亲去马车上等我。”
也只能这样了,余氏带着王萱柔王元松几人先回去了。
齐慕北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林玉安,他心里正奇怪着,却是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靴尖一点,一个旋转,人就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上了。
站定后,他才转身来看,刚才绊倒他的竟然是一只脚,脚上穿着只杏白色绣鞋,他这才注意到假山的阴影下有个扑倒在地的人影。
他心思一转,轻轻的踢了踢那人,那人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动了动又没有了反应,看这背影是个姑娘,再一想,齐慕北忽然睁大眼睛,这莫不是……林玉安?
好在刚才下雨,小王爷已经先回去了,不然让他看见又要乍乍呼呼的。
齐慕北把林玉安拦腰提了起来,少女耷拉着脑袋,背上淋湿了,殷红的唇还无意识的咂了咂,模样憨态可掬。
“把她送回去吧。”齐慕北说完就把她扛到游廊的美人靠上放下,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王忠德带着人总算找到了林玉安,跟在一起的秋奴哭的稀里哗啦,这个时候才止住了哭声。
王忠德十分不解,刚才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安姐儿,这会子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回王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万家灯火鳞次栉比的亮起,马车轱辘咕咕的响着。
王老夫人等得都要坐不住了,让娟儿去看了几遍了,这会儿总算带了消息回来,说是林玉安回来了,只是有些醉酒,余氏正让粗使婆子去搬人。
王老夫人听了,欣喜之余又开始不安起来:“怎么会醉酒,余氏她们是做什么的,安姐儿在她眼皮子下也能出事,快,让方妈妈和许妈妈去,别的婆子我不放心。”
娟儿有些为难,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唤得动方妈妈和许妈妈这两位老人儿啊,素妈妈知道她的难处,遂笑道:“她去也不合适,还是我快快过去一趟吧。”
半夜里,疾风骤雨席卷京城,雷鸣滚滚,怡然居灯火不熄。
林玉安面颊红彤彤一片,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只喊着渴。
王老夫人坐在床头,佝偻消瘦的身子转来转去,让人去换了冷水来,又摸了摸林玉安的额头:“怎么还那么烫,水呢,快去催催!”
娟儿应声跑了出去,素妈妈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您别急,表姑娘只是受了风寒,待发了一身汗就能好了,夜深了,您去歇着吧,若是您也累坏了,表姑娘以后还能倚靠谁啊。”
王老夫人摇了摇手,声音疲惫中夹杂着愁意,幽幽道:“这孩子没有亲娘在身边,府里也就只有我真心疼她,我若是不管她,还有谁会管她。”
素妈妈听了,替王老夫人捏起肩膀来,王老夫人无不感叹道:“这孩子究竟还是太年少,余氏的心思也不是个好的,安姐儿年纪还小,又是初次进宫,她还真是半分不肯提点,这酒安姐儿不知道,余氏还能不知道吗!”
王老夫人着实气得不轻,素妈妈去斟了一杯茶来:“老夫人,许是余氏也没有想到这一处来,疏忽了也有可能。”
“你不必替她说话,她疏忽了,怎么不见得她对柔姐儿瑶姐儿疏忽了,到底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素妈妈哑口无言。
好在后半夜林玉安退了热,又煎了伤寒的药服了,王老夫人这才略微放心的回了屋子。
月浅灯深,初春乍暖还寒,有人乘月光入梦来。
皎皎梨白初绽,树下一公子临风而立,芝兰玉树,面如冠玉。
“荣国公世子?”林玉安轻声唤道。
公子转身,瞳光灼灼,朝她勾唇一笑:“怎么病了,我一不在你就不听话,怎么让我放心得下。”
余嘉,真的是余嘉,林玉安感觉眼中热气氤氲,鼻尖发酸,强颜欢笑:“你都不要我了,还来管我做什么。”
余嘉走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宠溺,“傻丫头,胡说,我腿好了再来找你,这样的我才能保护你啊。”
斗转星移,林玉安眼前一模糊,余嘉坐在轮椅上,任她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头,在花影斑斓中渐行渐远……
天将明未明,少女一声轻呼乍然睁眼。
“表姑娘醒了?”
守在床边的是娟儿,她披衣而起,去挑了灯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温水给林玉安。
原来只是一场梦。
轩窗浅眠,桃杏难寻,黄粱一梦罢了。
111 嫁鳏夫
娟儿端了茶过来,却看见林玉安目光直愣愣的望着窗户。
什么时候窗户开了,这么大的雨,若是表姑娘再凉了,只怕老夫人要剥了她的皮。
娟儿把茶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走过去关窗户:“许是夜风太大,窗户没有关牢,被吹开了。”
雨声被窗户关在了外面,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可屋檐上滴下的雨嘀嗒嘀嗒的响着,半分不减之前。
林玉安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过是梦罢了,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
回了荣国公府的余嘉正推着轮椅坐在窗边,风裹着夜雨的凉意涌入屋,他心里却想着齐慕北抱起林玉安的那一幕。
今日云妃寿宴上,太多的冷嘲暗讽,流言蜚语奔向她,他不想让她受到这么多的伤害,可事实却与他想的背道相驰,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真正的保护她。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为何会是残疾,为何他不能如常人一般行走。
深夜里,段先生竟然来了。
他是冒着雨来的,身上还穿着的蓑衣就进了屋。
“段先生怎么这么晚还亲自过来?”余嘉客气的问道。
段文功两步作一步疾步上前来,一脸激动:“公子,打听到了,我终于打听到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能治您腿疾的东西总算有下落了!”
余嘉漆如点墨的眸子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抓着轮椅扶手的手都有些颤抖。
林玉安的病第二日就差不多痊愈了,本想着去方家,却被王老夫人阻止了,硬生生的逼着在屋里躺了三天才放她出了门。
知哥儿的身体应该恢复了,昨儿被外祖母拘在屋里,就让人去把喜安庄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今日一则是要去方家把知哥儿接走,二则顺便去喜安庄氏看一看,还要给知哥儿说一声以后去李家族学上课的事。
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柳英巷胡同,方家前面水洼上还飘着落叶,林玉安微一皱眉,门房处没有人,大门敞开,也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今儿陪着林玉安出门的是红缨,秋奴那日回了府被王老夫人发跪了一整夜,如今腿还不能走动。
红缨目光灵活的打量着王家的院子,一旁风一般疾跑出两个身量微圆的婆子,眨眼间就跑到眼前,一时没有刹住脚,主仆两都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林玉安认得这两人,两个婆子见了林玉安,吓得连连赔罪:“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这时候,屋里一道尖锐的声音伴随着瓷器摔地的声音响起:“吃住都在我们方家,如今给你女儿物色了一户好人家,你还死活不让嫁,行啊,不嫁就让珠姐儿出家,我就别无他话!”
接着就是方大娘子哭腔中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大嫂嫂,你别昧着良心说话,方家住的这个宅子,不是用的卖我们林家的祖宅得来的银子置办的吗,啊?!你如今倒好,翻脸不认人,竟然要把我女儿许给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做继室,你不就是看中了人家的银子吗?”
林玉安闻言转眸看了一眼站在身前悄悄挪着步子想溜的两个婆子,笑意缱绻,原来这两人是忙着看热闹去了。
“林姑娘,我们这就去帮您……”通禀二字尚未说出口,林玉安摆了摆手:“不必了。”说完让红缨给了两个红封。
两个婆子得了赏,面带难色,却没有再说什么,屋里陈大娘子语气满是恼怒:“人家张家有什么不好,那张员外虽死了老婆,过去是做填房,可是人家家财万贯,珠姐儿过去就能过上富贵日子,香车宝马,前拥后簇,日子好不痛快,你却这般不识好歹,竟在主君面前来编排我!”
林玉安站在屋外,听着陈氏说的张员外,脑海里几经搜索,也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舅母说是为了我好,既然是如此大好姻缘,那为何不给娴表姐,偏偏要塞给我,我也是好端端的清白姑娘,你竟然……”林玉珠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
林玉安正要抬腿进屋,却听见一道浑厚低沉的呵斥声,像是咬着后牙槽般响起:“够了!吵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还有陈氏,你竟然背着我就收了别人家的礼钱,你还要不要脸!”
“主君,你且别急着恼,咱们先说说方家的开销,一家人从粗使婆子到主子,不下二十口人,小姑子一家带了多少丫鬟婆子你不是不知道,吃穿嚼用若是全靠你那点俸禄,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还别说你养的美娇娘也要进京,那两个庶出的还要吃喝,你这般磊落正直,那就把银子拿出来,只要够府里支用,我定然不会多说……”
陈氏的高扬的声音随着林玉安的进屋渐渐低了,剩下的话也就堵在了嗓子眼。
屋里众人齐齐望着林玉安,神色各异。
方启贤坐在高堂上,见林玉安来了,也不知道是家丑被人当场看到,还是让人知道自己囊中羞涩而觉得不好意思,他面色不善道:“不知道王家表姑娘从哪里进来的,竟然没有人通报一声,今儿不巧,我府上不便,你若是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这话说的毫不避讳,直截了当的就要赶人,林玉安也不恼,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屋里一圈,这才淡淡道:“方家主君莫急,我只是过来办件事儿,立时就要走。”
陈氏正在气头上,一听林玉安这话,气骂道:“这是方家,不是你们林家,也不是王家,立刻滚出去,滚!”
说着就要扑过来扭打林玉安,谁知五个大汉忽然疾步进屋,挡在了林玉安身前。
陈氏没刹住脚,一头撞在大汉肚子上,被倒弹了回去,一屁股跌坐在地。
陈氏几乎气的心肌梗塞,指着安然无恙站在护院打扮的大汉身后的林玉安,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大娘子和林玉珠母女两个抱头痛哭,林玉卿面色涨红站了出来:“你来做什么,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吧,果真是小娘生的,一肚子坏水!”
林玉安深知林玉卿的刁蛮,并不与她多辩,从容自若道:“别误会,我今儿过来,只是为了接知哥儿回去,给你们打声招呼,免得被你们说是不知礼数。”
林玉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怒气更甚,张口便道:“你说接就接,凭什么?知哥儿姓林,是父亲的嗣子,凭什么被你接去王家!”
林玉安莞尔一笑,转身就走了出去,拔高声音吩咐道:“衣裳就不必带了,别的东西问问再搬,动作快些。”
方启贤气的指着方大娘子大骂:“你是她嫡母,她这般目中无人,你是哑了还是残了,半句话也不说。”
林玉安进了知哥儿的屋,知哥儿好吃好喝的养了两日,已经能蹦能跳了,正伏在炕桌上描着什么。
“知哥儿。”
林玉安温声喊了他一声,知哥儿转头看她,一张肌黄的脸顿时漾开笑意,朗声喊道:“二姐姐!”
林玉安心中一软,不由酸楚,强笑道:“姐姐来接你。”
知哥儿大大的眸子眨了眨,低下了头,语气失落:“跟着二姐姐会给二姐姐惹麻烦的,我……我不走。”
林玉安大为惊讶,知哥儿不过十二岁,在方家被折磨成了这样,竟然还选择留下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知哥儿啊,我有个田庄,你暂时先过去住好不好,等你束发之后,你想要走,二姐姐定然不会拦着你,只是现在,方家真的不能待了。”
知哥儿听了,黯然的垂下脑袋,林玉安这才继续道:“二姐姐也给你找了念书的地方,可是别人想去也不能去的李家族学,你去了若是好好学,考取功名指日可待,等你能够自立门户了,二姐姐就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了。”
半晌,知哥儿才点了点头。
林玉安这才注意到,炕桌上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句话: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林玉安心口一滞,思绪忽然飘转回到在南水庄时,知哥儿问她念的什么诗,她当时没有多说,不曾想这孩子竟然记下了。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都搬上了马车,林玉安带着知哥儿就要离开,屋里方大娘子却忽然跑了出来,步子太急,险些摔倒,她仍旧不管不顾的往林玉安跑去。
“安姐儿,安姐儿等等!”
林玉安撩开马车帘子,看着面上泪痕还没有干的方大娘子,礼节的笑了笑:“大娘子还有事?”
方大娘子强颜微笑,眼角眉梢的褶子愈加明显,看起来苍老无比,她声音微颤:“安姐儿,这事儿本不该求你,可珠姐儿到底是你的嫡亲姐姐,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的事,你能不能帮帮……”
“大娘子言重了,我也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帮到你。”
方大娘子面露凄然,一双手颤抖着攀住窗桓:“你是王家的表姑娘,你能带知哥儿回去,定然也能把你大姐姐和三妹妹也带回去,算是我求你了!”
说着就要跪下,屋里陈氏一脸不屑的走了出来,倚门抱胸睨着方大娘子,拔高声音道:“你求她?一个连残废都不愿意娶的人,指不定在王家都自身难保了,换作是我,早就投湖去了,这会儿哪里还敢出门招摇啊!”
林玉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把托住要给林玉安下跪的方大娘子,几乎声嘶力竭:“母亲别求她,她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谁知方大娘子反手就给了林玉卿一个重重的巴掌:“都是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们是亲姊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这番不知轻重,连安姐儿半分也比不上。”
说完又眼巴巴的望着林玉安,曾经高高在上的嫡母,林家大娘子,此刻用着一种乞求的神色望着她,林玉安心里没有觉得痛快,反而生起一种淡淡的怅意。
她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放了帘子,马车外就响起一阵呜咽声,方大娘子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进来:“你大姐姐年华正好,真的不能嫁给一个鳏夫啊,那鳏夫还大了她二十岁,安姐儿,以前全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以后赎罪……”
林玉安扯下腰间的荷包扔了出去,面色凌然拔高声音吩咐车夫:“走!”
马车渐渐远去,方大娘子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林玉安闭着眸子依靠在马车壁上,神色莫名。
知哥儿小心翼翼的问她:“听闻大娘子对二姐姐的小娘很不好,二姐姐为何还要把荷包给她?”
一道低低的叹息像是流星般划过,林玉安半睁着眸子,怅然道:“大娘子心性不正,可是大姐姐和三妹妹到底都是我的血亲姐妹,做人要恩怨分明,不能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我若是学着她们的做派,岂不是把自己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了?今日给了她们一百两银子,以后再见,也没有什么恩情可言了,这是原则。”
知哥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马车走在去往喜安庄的小径上,两侧的田里是青郁喜人的秧苗,清风悠悠的拂面而来,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知哥儿好奇的撩起马车帘子望了一眼外面,这才跟着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宅子前,宅子大门前有两尊覆了青苔的童子抱鼓下马石,大门上两个兽头的铜环。
“见过姑娘!”
一阵齐哗哗的衣服摩擦声,等在门前的一众田庄的佃户管事排成几行齐齐向林玉安行礼。
从衣饰打扮可以很容易的分清楚这些人的地位。
前面的大多面色红润,体格壮实,穿着素锦长袍,妇人头上还有一两支拿得出手的银簪,一看就知道是管事的。
往后就是穿着短衫裤筒的佃户,妇人穿着也多是荆钗布裙,肤色黝黑或是面色枯槁,看起来营养不良。
林玉安客气的让众人起身,这才笑着道:“这是我接手喜安庄后第一次过来,周管事我是见过了,有时间我会一一去寻访,今日时间紧促,你们先去忙吧。”
待人都散了,林玉安才领着知哥儿进了门,宅院的牌匾上写着岁安居,是王老夫人亲自题的。
岁安居平日都是由一个叫福平的中年男人在打理,听说他祖上是富商,到了他父亲那一代时因为一些原因家财散尽,后来机缘巧合他就入了王家当差,曾经还在王老太爷那儿当过小厮,王老太爷去了之后,他就自告奋勇的来喜安庄了。
福平的媳妇叫春英,长着一张圆脸,头发服帖的绾在脑后,是个胖乎乎的妇人,看起来和蔼可亲。
福平和春英的女儿如今二十岁,因为左脸有个碗大的胎记,看着有些骇人,几次说亲都没有嫁出去,没人愿意娶她,她如今也歇了嫁人的心思,只专心的做活儿,福平还有个十九岁的儿子,在田庄里做农活,看起来一身横肉,却是个憨实的。
她领着林玉安和知哥儿进了主院,不卑不亢道:“早先知道哥儿和姐儿要过来,每日里都打扫着,哥儿的屋里是按照姑娘您的吩咐重新布置的。”
林玉安进屋看了一眼,主院正屋还要留着,万一外祖母想要来田庄,自然是要住正屋的,知哥儿就安置在了西梢间,打通了二次间,加了一个书房,不大不小,正合适。
知哥儿先去看了书房,进门左手边是一面墙的红漆木书架,地下铺着猩猩红撒花地毯,黑漆镙钿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全,雕花镂空的黑漆木椅正合适,坐在书桌前,正对面四扇透明琉璃镶的玻璃格扇,外面种着湘妃竹,随风摇曳,养心怡神,屋里光线很好,四周清净,最适合读书。
知哥儿欢喜极了,眼眶有些泛红,激动的给林玉安道谢:“二姐姐费心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书房呢!”
林玉安见他喜欢,欣慰的笑了。
……
再说昨儿夜里段文功急匆匆来见余嘉的事。
“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南疆。”余嘉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冷冰冰的人就多了几分烟火气。
段文功却犹豫了起来,摸着胡子沉吟道:“世子可是想清楚了,要知道一旦种了蝨蠹蛊就永远无法驱除了……”
“不必多说,我既然让你们去寻,自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今夜就准备行程,五更天就走。”
余嘉的态度很是坚决,段文功也不再多劝,却是询问道:“世子,这事儿可要给夫人说一声?”
余嘉闭了闭眸子,低低的说了句:“我自有安排。”
段文功见状,作揖退了出去。
只要能够重新站起来,什么代价他都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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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辞世
知哥儿那儿安置妥当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叮嘱了春英好好照顾知哥儿,林玉安就离开了喜安庄。
马车颠簸的走着,从安静的村庄到繁华市井,穿过一条胡同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高声问:“表姑娘,前面有人家结亲堵着了,是要继续等还是退回去?”
林玉安略一皱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人烟皋盛,锣鼓喧天伴随着唢呐声从远处传来,再过去一点就能出胡同了,偏生胡同口停着一辆高大的黑漆马车,这马车有些眼熟……荣国公府的马车?
林玉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余嘉的马车,她毫不犹豫的吩咐道:“掉头回去。”
余嘉坐在马车里,瞌眼养神,一道轻喝声入耳,他眸子一睁,朝外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正慢悠悠的往后退。
亥时的梆子敲响时,林玉安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起了身,推了花窗透吹吹夜风。
月华如练,皎皎月光似瓦罐里的梨花白,静静的倾泻而下,快要开到末处的桃花朦胧在夜色里,睡着了一般寂静无声。
一声轻叹从少女胸口间低低响起,林玉安觉得心头仿佛有一口郁气不得疏解。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余嘉要突然退亲。退亲究竟是余嘉的意思,还是荣国公府的意思。
她心里隐隐能够感觉到余嘉对她的维护,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情愫……
尽管京城里都说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配不上高门大户的门第,可是她心里却总是有那么一丝侥幸,以为余嘉不一样。
今日碰见他,自己像是见着猫一般转身就跑,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既然心里不解,就该问清楚才是,这样粉饰太平,是在敷衍自己吗?
倘若是余嘉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以后再不牵扯,也好过夜里思来想去不得清净。
红缨睡得格外熟,起夜时才发现自家姑娘站在窗边,心里一惊,忙拿了披风过去。
“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睡?春夜寒凉,姑娘才病好了呢!”
第二日,林玉安照旧去老夫人屋里陪着,今儿王老夫人看起来精神奕奕,满面红光,竟然说起想要去花园走走。
林玉安见她精神不错,自然乐得陪她。
春天是个好季节,万物复苏,百花争妍,蜂飞蝶舞,叫人心旌摇曳。
太夜湖在春天苏醒了,清风拂拂,波光粼粼,有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熙熙鸟鸣跃然耳畔,潋滟风光美不胜收。
王老夫人一直攥着林玉安的手,面色平静,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刚嫁来王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十六岁时生下了王家嫡长女……转眼间,那些过往像是一场梦似的,梦一醒,睁眼就能看见我的阿娘,看见端着方糖哄我吃药的奶嬷嬷,梦一醒……”
梦一醒,梦一醒……这句话如同魔咒,在林玉安脑袋里不停的重复着,脑袋胀疼像是要炸开,她忽然坐了起来,半晌才回过神来。
“外祖母!”
她这一声惊叫过后,红缨秋奴一反常态都没有来,屋里空荡荡的,听着外面隐隐传来时高时低的哭泣声,哀嚎啕哭声,林玉安心中一惊,顾不得太多,下了床趿着鞋子就往外跑。
外面天色朦胧亮,正屋里呜呜咽咽的声音吵得人头疼,林玉安心里咯噔一声,急急进了屋。
素妈妈和娟儿正跪在床边满目凄然,发出低声的呜咽。
林玉安仿佛雷劈一般,呆立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很快她回过神来,疾步走到床边,望着王老夫人一双昏昏欲睡极费力睁着的眼睛,心口的千头万绪齐齐上来,她心中想说的话都化为了一句短短的:“外祖母!”
王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那双手用尽力也抓不稳林玉安嫩滑的手,林玉安满目泪然,回握住外祖母的手,嗓子里极尽艰难说着:“玉安在您身边呢,您别怕,别怕,有话慢慢说,没事的。”
王老夫人目光渐渐的有了焦点,话出口却声如蚊蚋:“她们来了吗?”
林玉安不知她们是谁,素妈妈却是知道,她声音急促:“就快到了,就快了,老夫人再等等,我这就去看看……”
人还没有走出去,外面就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就看见王庭珍提着裙子朝屋里小跑进来。
“母亲,母亲!”王庭珍的声音因为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的,她跪坐在床边,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抓着王老夫人的手,顿时就泪如雨下。
林玉安心头一酸,站在一旁别开脸,眼泪无声落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妃来了。
一同过来的还有王忠国夫妇王忠德夫妇和两房的哥儿姐儿。
一堆丫鬟婆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云妃打扮十分简单,满头云鬓也不见什么珠花金钗,想来是出来急,赶不及收拾。
王老夫人目光混浊的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儿女,吃力的说了句:“庭芳和庭珍和我说说话,你们出去。”
众人不敢不依,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素妈妈陪着,王老夫人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把王庭芳和王庭珍的手攥在一起,抬眸望着别开脸的王庭芳,声音微弱:“芳姐儿,这些年过去了,你还在生气,气我偏心,只疼你五妹……却不知道,我也疼你啊。”
王庭珍扑在床前,哭的浑身战栗,王庭芳神色不明的低着头,王老夫人继续道:“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就是不放心你们姐妹,一棵树上开出的花,却要老死不相往来,叫我怎么放心的下……芳姐儿啊,老祖宗不喜我头胎生了闺女,生生要你我母女分离,你自幼在她院子里长大,与我离了心,总觉得我不把你当女儿疼,为此嫉恨五妹妹,母亲明白。”
王庭芳看着自己想恨又恨不起来的母亲说话都吃力的模样,心头忽然生起一股难言的悲伤,这是生她的母亲啊,这个女人曾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告诉她,女孩子这样扎头发好看……
再睁眼,已经满目泪然,王庭芳伏在床沿,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母亲,我是怨你恨你,恨你把薛元娘养成那副模样,恨你能日日陪着五妹妹却总不来看我,我见你抱着撒娇的五妹妹宠溺的笑,我就觉得自己可悲!可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孩子,我也想要母亲您的关心……”
王老夫人听了,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胸脯微微起伏,抓着姐妹俩的手多了几分力:“老祖宗不让我常来看你,给你做了鞋袜也被她收了,后来我就偷偷去她院子里躲着看,看你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心里的内疚只能加倍寄托在珍姐儿身上,母亲也不舍你,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王庭芳泪眼模糊的望着王老夫人,她不知道母亲也为她做过这些,正想要开口说话,握着她和王庭芳的那双手却软软的落了下去。
生命的枯萎,和百草千花的生长凋零没有什么区别,当你真正的看到心里在意的那个人,在你面前慢慢凋零,绝望和悲伤都不足以形容心里的哀恸。
从此以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了,你唤她的名字,只有风穿堂过境,了无回音。
林玉安几人是听见了屋里骤然拔高的哭声,才知道,王老夫人……咽气了。
素妈妈拿了两封信出来,强忍泪意解释道:“老夫人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给两位姑奶奶各自留了一封信,说是所有的事,她都在信里做了交代。”
113 昭阳公主
王老夫人在信中分别给两个女儿留了自己一直想要说的话,王庭珍的是一些身后的安排,给王庭芳的则是劝解她和王庭珍冰释前嫌,姐妹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久。
王老夫人给两个女儿留了信,却没有给三个儿子留任何东西,一句话都也没有。
王老夫人是有诰命的一品命妇,她的后事自然要大办。按照王老夫人的遗愿,灵堂就设在怡然居。
王家上下一片刺目素缟,四处都可见白布白绸子白灯笼,这几日刚好又阴雨绵绵,直叫人心魂俱断。
王忠国,王忠德,齐氏,余氏,王元松,王萱柔几人作为孝子孝媳孝孙在灵前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而王庭芳虽然是王家女,可如今却是皇家妇,不能守在灵前,为王老夫人尽身后事了。
披麻戴孝的林玉安木讷的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棺椁下点着莲花长明灯,王萱蕊回来的时候是下午了,她问林玉安老夫人可曾有什么话留给她,林玉安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看着林玉安的神色,吓得连发怒都顾不上了,直呼林玉安中邪了。
王庭珍也穿着重孝,见状忙去看林玉安,只见她眼眸通红,神情呆滞,顿时就心头一跳,忙让素妈妈帮着去找了郎中来。
魏氏带着几个姑娘赶回来时,已经是第三日了,王忠君却一直没有消息,他一个月前亲自领着商队出了海,如今一时半会儿还联系不上他。
王老夫人的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齐氏对王庭珍依旧很是排斥,王老夫人葬入了王家祖坟后,她亲自派人送王庭珍回寂月庵。
这次,林玉安没有去送她。
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就连秋奴和红缨也不得进屋,一应东西都放在门外,待人走后她才会去取。
魏氏听说之后亲自过来了一趟,也没有见到林玉安人。
素妈妈服侍了王老夫人半辈子,如今王老夫人去了,素妈妈决定去王家祖坟,为王老夫人守墓,娟儿则分配到了别的院子当差。
人走茶凉,林玉安心情低沉了很久。
承平九年五月初,云妃忽然召见林玉安。
这是林玉安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房门。
她不知道王庭芳找她有什么事,她也不相信王庭芳会因为王老夫人的几句话,就彻底放下对她的陈见,可是她还是乖乖进了宫。
云妃的华萃宫里,金碧辉煌,婢女如云,井然有序的穿梭其间。
这是林玉安第一次见到云妃的寝宫。
在这里,她还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年方十二岁的十一皇子,另一个是已经及笄的昭阳公主。
这两人林玉安不是第一次见了,在王老夫人的丧仪上,她们也有过一面之缘。
十一皇子长得清俊,眉目和云妃颇有些神似,昭阳公主则不怎么像云妃,面若银盘,五官算不得惊艳,却也是清秀可人,想来是像皇上多一些。
几人互相见过礼,云妃这才道:“我召你进宫是因为你母亲来了信,说你整日在屋里茶饭不思,闭门不出,她很是担心你,知道除了我,王家旁的人也拿你没有办法,这才求到我这里来。”
用云妃的语气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她对林玉安的态度转变,林玉安心里稍安,却觉得没有必要,她不愿意做的事,若是强迫她,也是无济于事的。
林玉安淡淡的应了一声,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十一皇子给云妃行了礼:“儿子还有文章要作,这就先回去了。”
云妃点头应允,继续对林玉安道:“我知道你在京城没有交心之人,之前因为一些陈年往事,我对你母亲和你都有些不喜,可是如今事情说开了,我们到底是有血缘的,昭阳和你年岁相近,虽贵为公主,却也是你的表姐,你若是心里有话不想给我们说,可以和昭阳说说,也好过憋在心里。”
对于云妃表现出来的善意,林玉安从刚开始的不以为意变得惊诧起来,云妃竟然这般坦荡,就这样和母亲冰释前嫌了?
她自称是我,而不是本宫,这让林玉安心里有些许感动。
昭阳公主额前留着一溜刘海,一张脸看起来像是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此刻也收了平日里公主架子,笑语嫣然的对林玉安道:“你就算给我说悄悄话,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看着昭阳公主憨态可掬的模样,林玉安莞尔,心头的阴云仿佛散去大半。
云妃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昭阳带着安姐儿去逛逛吧,我有些乏了。”
昭阳公主笑吟吟的点头应是,带着林玉安行礼退出了华萃宫。
两人逛了一会儿御花园,林玉安兴味缺缺,昭阳公主忽然提议道:“不若我们去看皇兄们射箭吧!”
言罢就不由分说的拉着林玉安往教练场跑。
“好!九弟的箭法果然是一流!”
一道喝彩声在耳畔响起,林玉安忽然驻足抬头望去,只见齐慕北正举着一张大弓,侧脸睨着靶子,轻而易举的拉开,只闻一声破风响,箭就精准的瞄中了靶心。
“雕虫小技,哪里能比几位皇兄。”齐慕北转身把弓递给小厮,转眸却看见远处两个道倩影。
昭阳公主被林玉安拉住,回头去看她:“怎么了,就到了啊。”
林玉安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先去吧,我待会儿就过来找你。”
说完不等昭阳公主说话,转身就跑来了。
昭阳公主疑惑的望了一眼林玉安的背影,不明所以的摸了摸鼻尖,齐慕北走了过来:“三皇妹怎么过来了?”
昭阳公主毫不隐瞒:“刚才本来打算带林家表妹过来看看的,谁知她说身子不舒服,突然走了。”
齐慕北觉得林玉安有些反常,却什么也没有说。
晚上云妃留着吃了晚饭,这才让人把林玉安送了出去,昭阳公主很喜欢林玉安,见她要走,不由低声求着云妃:“母亲,让表妹今晚就宿在宫里吧,我有好多悄悄话想要和她说呢!”
昭阳公主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及笄了的姑娘,倒像是和八九岁的孩子。
云妃见她急得几乎要哭,便看了一眼林玉安,声音温和道:“你得问问安姐儿愿不愿意留下来,总不能把人强留下来吧。”
林玉安自然是拒绝了,王家的水深她已经有所感受,皇宫内院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待微妙,坚持要回去,昭阳公主委屈巴巴的把她送到了宫门口才折了回来。
怡然居的海棠花胭脂般染红了半边天的时候,又过了半个月。
这个时候,宫里来了人,是云妃身边的常公公,还给了林玉安一张小纸条:安姐儿,昭阳这几日不吃不喝,速速进宫。
短短一行字,前言不搭后语,什么都没有交代,林玉安心里却是看着昭阳不吃不喝的几个字出神。
这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昭阳公主不吃不喝?
想到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林玉安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即刻进了宫。
到了华萃宫,林玉安才听到一件惊闻,皇上想要把昭阳公主远嫁阿鄱,给阿鄱王为妃,继妃。
阿鄱王妃去年秋天病逝,阿鄱王向大周求亲,希望能与大周结两姓之好,保边疆安宁。
阿鄱和胡人部族分别盘踞在大周一南一北,有传言说阿鄱和胡族本是一支,胡族的一个王子因为谋反失败,带着残兵散将一路往南,才有了如今的阿鄱。
阿鄱人生性蛮横粗野,往日里没少在南疆一带扰民,烧杀抢掠,惹得民不聊生。
如今阿鄱提出用保大周边疆安宁来求娶大周公主,正对了一心希望国泰民安的皇上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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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和亲
常公公带着林玉安去了昭阳公主住的宫殿,昭阳宫。
昭阳公主不吃不喝,谁说也不管用,林玉安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她。
少女情怀,谁不念想能嫁给一个英俊少年郎,玉树临风,才华卓绝,郎情妾意,两情相悦。
可平常女子尚且不能左右自己的婚姻大事,和何况一国公主,公主的命生来就是这个国家的,何况君臣父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嫁也得嫁。
昭阳公主知道林玉安来了,依旧没有开门,隔着门喊道:“你走,母妃让你来当说客也没有用,我宁愿死也不嫁!”
这话意思是……云妃已经默许了昭阳借给去阿鄱了吗?
云妃只有昭阳公主一个女儿,平日里如珠似宝的宠着,如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华萃宫里,云妃躺在美人榻上,目光悠远。
“顾嬷嬷,你说昭阳这孩子性子怎么这般烈,也不知安姐儿能不能劝动她。”
顾嬷嬷是云妃做闺女时的贴身妈妈,当初进宫带的陪房也只剩下她一人,她和常公公两人都是云妃的心腹。
“娘娘也是无奈之举,当初长公主嫁瑶蕖,元皇后也是哭过闹过,结果反倒惹了皇上生厌,长公主还是嫁了。”
王庭芳的心情一沉,脑海里又响起皇上说的那句话:“爱妃是后宫之中资历最高的,朕一直很欣赏你识大体,你不要让朕失望。”
昭阳必须嫁。
林玉安站在门外,声音淡漠:“你是大周的公主,既受大周黎民百姓的供奉,就要担起守护他们的责任,漫漫一生,如意事能有几何?”
屋里半晌没有动静,林玉安转身就离开了。
却隐隐听见一道哭声:“我真的不想嫁给阿鄱王,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啊!”
林玉安脚下顿了顿,转瞬又恢复了步伐。
昭阳公主和亲之事在承平九年五月十四定下,送亲定在了七月初,时间有些赶。
暑气蒸腾,夏蝉栖树,正是炎炎夏日。
皇上定下由十一皇子送亲,又担心十一皇子年纪尚小易出纰漏,让九王爷随同,小王爷也凑热闹的跟着一起去,昭阳公主还特别要求加了一个人,就是林玉安。
林玉安身份低微,能够为皇室公主送亲,可是莫大的荣耀。
送亲前一天,林玉安需要进宫陪着昭阳公主,王萱柔却找上门来。
“玉安表妹,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去的时候还能和昭阳公主说说话,回来的时候只怕会无聊,有人陪着好打发时间多了。”
林玉安上下打量了她一通,一身琉璃紫兰花百褶裙,云鬓上插着紫宝石攒珠钗,脖颈间是赤金福禄纹项圈,看着娇娇柔柔,不甚喜人。
林玉安神色不变拒绝了:“送亲是大事,随同人等都是有规制的,我做不了主,柔表姐还是去问问二舅母吧。”
王萱柔一听,堆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送亲这天,阴云密布,看着就知道今儿只怕要下雨。
可定下的吉时耽搁不得,无论下雨刮风,昭阳公主都是要走的。
公主和亲这样的大事,云妃,柔妃,还有后宫一众妃嫔都来了。
一身翠色喜服,头戴凤冠的昭阳公主手执孔雀羽毛的却扇,她面容平静,先去凤梧宫向太后辞别,然后叩拜了皇上和云妃,由着喜夫人扶上了出宫的喜轿。
林玉安作为送嫁的表妹,出了皇宫换了马车,就要上马车陪同了,现在只能跟在轿子旁走路。
十一皇子齐晖琮和九王爷齐慕北已经在宫门等候,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林玉安一行人才和齐慕北几人汇合。
没想到临到出城门,王萱柔的马车却追了上来。
昭阳公主见她的确很想加入送亲队伍,吩咐不必拦着她,默许了王萱柔跟着。
林玉安很是疑惑,余氏知道王萱柔跟着她们出来了吗?
他们送亲队伍要送到大周的最南边,和来接亲的阿鄱人交涉后才能回来,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半个月。
林玉安晕马车,一路上走着走着就开始吐,送亲车队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两次三番后,林玉安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骑马试试。
昭阳公主见她这一连几日吐的面色苍白,点头同意了。
齐慕北和齐晖琮两兄弟不忍直视的望着坐在马上歪歪扭扭的林玉安,咬着牙槽才没有笑出声来。
“抓紧缰绳,身体不要晃来晃去,目视前方。”
林玉安转头就看见齐慕北下了马走过来,一脸严厉的告诉她如何骑马。
一副教书先生般严厉的表情叫林玉安不得不肃然神色,按照他说的去做。
果然,骑着骑着,马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随她所想的摆布。
王萱柔见齐慕北指导林玉安如何骑马,放了帘子收回了头,神色不悦的撇了撇嘴,不多时就开始吐了起来,说着也要骑马。
谁知齐慕北却没有过来教她,目中无她的骑着马跟在林玉安身旁,王萱蕊一个出神,险些从从马背上掉下去,小王爷眼疾手快,一个转身飞跃到了王萱柔的马上,一把拉住了她,这才让她幸免于被马踩在脚下。
她闷声的道了谢,小王爷一张阳光清俊的面庞扬起和煦的笑容:“我教你吧,否则待会儿还要摔着。”
王萱柔望了一眼前面的齐慕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送亲队伍已经走到了蜀地,蜀地多山,晚上山路多,晚上行进多有不便,且方圆三十里都没有驿站,只能在天黑前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驻扎一夜,天亮再走。
这几日吃的东西大多是干粮,昭阳公主不同,她是有随身庖厨的人,吃食虽不比宫里,却是极其精细的。
王萱蕊和林玉安则悲催了,她们既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只能跟着送亲的众人一起吃饭,吃干粮吃的如今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了。
晚上,齐慕北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只野兔回来,轻车熟路的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林玉安不知道齐慕北一个皇室贵胄也这么会做吃的,兔子清理干净后烤的通体金黄,香气飘进鼻腔里,她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
王萱柔提着裙袂有些困难的走过去,小王爷很是客气的递了一块给她:“在外面,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尝尝吧。”
王萱柔询问的目光看着齐慕北:“这个合适吗?”
齐慕北低头不语,场面有些尴尬。
小王爷是个活络的性子,笑着打圆场:“你别介意,他就是这脾气,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这么热的天儿,这么多吃不完也只能扔了。”
王萱柔笑着坐到了齐慕北对面,陪着几分小心道:“王爷可是中了暑气,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齐慕北把火堆上的烤兔翻了一圈,漫不经心道:“并没有。”
小王爷目光探究的盯着齐慕北看,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会变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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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坠崖
林玉安见他们说话气氛诡异,不动声色的溜回了休息的帐篷。
门外秋奴不知在和谁说话,听着她道了一声谢,然后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捧着竹编簸箕,面色欢喜的朝她走过来:“姑娘你瞧,这是九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是一只整兔子,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味道勾人垂涎,林玉安咽了咽口水,偏过头去:“他们打多了吃不完,担心放到明日会坏掉。”
秋奴一听这话,不由抬头疑惑的打量了自家姑娘一眼,姑娘说这个做什么。
晚上,四周除了巡夜的卫兵走路发出的脚步声,四周万籁俱静,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狼嚎,虽能够感觉隔着很远,却仍旧让人遍体生寒。
林玉安躬着身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突然间,帐篷外一阵动静,林玉安被惊醒,竖着耳朵听,忽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竟然是王萱柔,林玉安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王萱柔披着一条薄薄的紫色披风,里面只穿了一件中衣,神色惊惶的望着林玉安:“玉安,我认地方睡不着,我和你一起睡吧!”
林玉安哪里不知道王萱柔是害怕狼嚎,她叹了一口气,让了一半床出来。
王萱柔感激的朝她笑了笑,脱了披风挤上床去。
林玉安平日里习惯一个人睡,这身旁睡个人,反而让她睡意全无。
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王萱柔这么快就睡着了。
林玉安心里盘算着应该过了子夜了,寻思着怎么也要睡一会儿,不然明儿精神不好,容易出岔子,却忽然听见帐篷外几道悉悉索索的草丛婆娑声。
这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似巡夜的卫兵,步伐整齐干脆,林玉安瞬间就警惕起来,这荒山野岭,蜀地又多占山为王的山贼。
但送嫁公主可是跟着一千卫兵的,山贼再厉害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想到这里,林玉安心中稍安,可是为了保险起见,她推了推王萱柔,谁知王萱柔支吾两声,翻身继续熟睡。
林玉安小心的下了床,光着脚靠近帐篷门,地上睡着的秋奴被她惊醒,正要说话,却听林玉安发出一道噤声“嘘”声,她立刻闭上了嘴。
就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道高昂的声音:“来人啊,走水了!”
突然间,林玉安耳朵竖起,听见一道破风声直直朝她这边而来,一边的秋奴明显也听到了,突然尖叫了一声,只见一个黑影闪现到了身前。
蒙面大汉听见了惊呼声,直接锁定了秋奴,却突然转身看了林玉安一眼,直接一把抓住了林玉安的脖子,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狰狞可怕。
他像是知道林玉安是主子一般,一记手刀砍在林玉安的后脖颈上,林玉安就软软的垂下了头。
秋奴吓得愣住了,直到那大汉把自家姑娘掳走了,这才反应过来大喊救命。
外面一阵兵器交响声,刀光剑影投在帐篷上,叫人心惊肉战。
秋奴捂着脑袋,小心的撩开帐篷一角,就看见九王爷和小王爷伸手敏捷的舞着剑。
九王爷正在往她们这边来,山贼至少有百来号人,和卫兵们厮杀成一团,昭阳公主帐篷旁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看起来昭阳公主应该没有事。
一旁有两个帐篷燃着熊熊烈火,在这个炎炎夏日,热浪一阵接着一阵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自己像是架在火堆上的肉被生生炙烤。
秋奴朝着齐慕北大喊道:“九爷,救救我家姑娘吧,她被山贼掳走了!”
齐慕北手上剑光连连闪烁,很快就把身前的几个人解决了冲出重围,疾步来到秋奴身前:“怎么回事儿!”
“我家姑娘被一个蒙面大汉掳走了。”秋奴说着就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齐慕北眉头一皱,朝着秋奴说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玉安感觉自己心肝脾肺都要被颠出来了,皱着脸睁开眼,脑袋充血的感觉见她想要吐,可眼前快速移动的景物让她很快恢复了神志,昏迷前的一幕骤然想起。
她察觉自己是被人抗在了肩膀上,扛着她的那个人此时正在飞快奔跑中。
她脑袋里一瞬间浮出了几个念头,夜色里,四周景物看不清楚。大汉跑了没有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她被大汉俯面放着,只听见拨草丛的窸窣声,然后大汉就抓着她的脚把她拖进了草丛,又把草丛盖了回来。
他这是要把自己藏在这里?
大汉果然转身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忽然,那脚步声又急促的转了回来。
林玉安以为他是察觉了她醒了,却不曾想自己再次被扛起来的瞬间,看见了一道人影追了过来。
她心里一个机灵,险些挣扎起来,好在残存的理智阻止了她。
齐慕北很快就追了上来,那个大汉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不转不知道,这一转,险些让她吓的失声尖叫,这还有一步就是悬崖了,她的命现在就掌握在这山贼的脚下一步里。
“别过来!我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你再过来我就把她丢下去!”那大汉说着又往后退了半步才停下,手中短刀明晃晃的指着齐慕北,生怕他冲过来。
他怕齐慕北不是没有原因的,刚才死伤的弟兄大多是出自齐慕北的手下,他自然格外忌惮。
山贼从这个男人的反应明白他手上的这个女人很重要,他心中略微有了几分得意。
林玉安感觉自己的心就卡在嗓子眼,随时可能会落出来。
齐慕北果然没有再上来,可是林玉安却听见一道异样的声音,大汉往下沉了一沉,齐慕北眸光一闪,看见崖尖处的薄薄的岩板在往下坠,大汉很久壮实,加上还扛着一个人……
“抓住我!”齐慕北脚下连连几点,却没有抓住林玉安,大汉拉着林玉安直直往下掉,齐慕北也冲了出去,林玉安仰面朝上,眼眸中映着齐慕北奋不顾身扑来的身影。
齐慕北心头忽然被针刺了一般,毫无征兆的揪疼起来,他奋力的伸出手,想要够到林玉安。
齐慕北终于还是抓住了林玉安的衣袖一角,手上用力一扯,两人脸对脸,身下的姑娘却下意识的侧过脸去。
她在抗拒自己吗?这是齐慕北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齐慕北拉住林玉安,长臂环上她的背,他抱住林玉安,突然用力把她转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垫在了她的身下,两人直直的向下坠去。
哗啦啦的树枝折断声在耳边如同爆竹般响起,她甚至听不清齐慕北的声音,直到一切都停止,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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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突来的醋意
一股热流夹杂着浓烈的血腥从林玉安的指缝间渗出来染红了手背,林玉安感觉浑身不得动弹,忽然心神巨乱,九王爷压在她身下……还活着吗?
他若是死了,自己也完蛋了。
齐慕北躺在地上,小麦色的脸庞在月光下时隐时现,她低头伸出手指在他鼻尖探了探,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她轻轻的拍了拍齐慕北的脸,声音紧张:“九爷,醒醒!你再不醒狼要来了!”
把齐慕北拉起来,林玉安才看到齐慕北身下还压着一个人,那人俯身朝下,血肉模糊,几乎已经凹陷进了土里。
想到夜里听到的狼嚎声,林玉安心中一寒,不行,现在必须先离开,否则狼闻到血腥味来了就完了。
齐慕北是真的摔晕了,林玉安无奈,只能拖着他走。
吃力的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林玉安不得不停下来,地上尖锐的石头把齐慕北的衣服都划破了,继续下去,到时候伤势只怕会更重。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却依旧没有人找来,林玉安感觉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不远处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正朝她走过来。
荒山野岭,她立刻警惕起来,可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不能正常思考,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齐慕北,想到他也是被自己拖累,毅然的挡在了他身前。
脚下却虚软无力,整个人直直的扑倒在了齐慕北身上,两个人姿态暧昧,叫人想入非非,可林玉安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皮打架,脑子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林玉安。”
“林玉安,林玉安……”耳边不知在吵嚷什么,林玉安嘟囔一声,感觉身上力气被抽空了似的,意识却渐渐清明,有一道身影从朦胧光影中走了出来,一袭月牙色锦袍,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出现在眼前。
林玉安目光呆滞的盯了他半晌,记忆中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面庞轮廓渐渐和身前的人重合。
“余……嘉?”
她不敢确定,余嘉不是应该坐在轮椅上吗,可眼前这个男人身姿如松的站着,偏偏那张脸又明明就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现在梦里的那张脸。
余嘉神情莫名的凝视着她,目光灼灼,看的林玉安面上一热,不由别开脸去。
“你怎么会和齐慕北在一起。”
叮——
齐慕北?这样直呼王爷的名字会不会不太好啊。可是余嘉这态度,怎么让她感觉心里有点小小的悸动呢。
“哦,你说九爷啊,昨夜送亲队伍遇到山贼,是他救了我。”林玉安说完正想补充几句,却听见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她顿时羞得涨红了脸。
“嗯。”余嘉神情一冷,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出了门。
林玉安心情又蓦地低落下来,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啊。
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有没有吃的啊,门再次打开,四五个婢女鱼贯而入,她问到了久违的肉香……
林玉安吃完饭就去找余嘉,她想知道齐慕北怎么样了,他们怎么找到她和齐慕北的,昭阳公主的送亲队伍现在哪里。
这是一处布置得有些江南味道的宅院,余嘉住的院子里种满了血色海棠,这个时节早已经过了花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这些海棠开花的。
海棠花下有张石桌,桌上摆着棋盘,余嘉垂眸盯着桌上的棋子,神情专注。
林玉安穿着余嘉让人送过来的杏色裙子,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弄来的,大小正合身,颜色她也很喜欢。
她步履轻悠的走过去,张口想要问齐慕北,却转了一个弯,口中说着:“你的腿怎么样了?”
余嘉头也没回,声音异常的冷漠:“好了。”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林玉安讪讪的笑了笑:“那就好,九爷的伤势严重吗?”
“他有点内伤,大夫已经开过药了,昭阳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上路了,九王爷在我这里的消息也送过去了,到时候他可以随同送亲回来的队伍一起回宫,你这么关心他,可以自己去看看。”
林玉安听了,心中稍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余嘉忽然伸手抓住林玉安的手腕,手臂一收,林玉安就被他拉到了跟前。
骤然间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林玉安心跳如雷,望着余嘉深邃的五官,还有冰寒未消的神情,紧张的一动不敢动。
余嘉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林玉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两人的行为已经违背了男女大防了,可是他一想到她坠崖……
林玉安愣神的一瞬间,余嘉的脸忽然在眼前无限放大,然后……唇上温热的触觉见她顿时如同受惊的小兔,一把推开了余嘉,转身就跑了。
余嘉望着少女的背影,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心中乍然拨云见雾,雨后初霁。
林玉安一口气跑回了屋子关上门才停下来,刚才余嘉他……竟然轻薄她!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难过,林玉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安静的屋里只能听见她心跳如雷的声音。
余嘉的腿是如何好的,林玉安并不知情,齐慕北什么时候离开的,林玉安也不知道,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圈养起来了,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唯一一件她能够猜到的就是,昭阳公主已经到了阿鄱,因为秋奴回来了,她一定是跟着送亲队伍一起回来的。
那晚的山贼全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余嘉听到这个消息,面色不明,目光却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转眼间,林玉安已经在余嘉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她必须回去了。
她去找余嘉的时候,余嘉在紫檀木蝙蝠纹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听到动静,余嘉抬头看了林玉安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余嘉,我该走了。”林玉安小心翼翼的说完,就站在了门口。
余嘉没有说话,林玉安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回去,却听见余嘉不疾不徐道:“回去,去哪里?王家魏氏不在,王老夫人已经没了,回去谁能护着你?”
林玉安脚下一顿,神情凝滞,余嘉什么也知道吗,他究竟什么意思,之前他们已经退亲了,这样子不清不楚的,当她是什么人?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堵在心口,林玉安转过身,面色平静:“那你来护着我吗?”
余嘉的声音一贯的冷漠:“不然我留你做什么。”
林玉安忽然间笑出了声,头上的白玉流苏簪叮铃作响,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余嘉毫无预兆的站起身来,一身玄色杭绸直掇衬得他越发身量修长挺拔,他几步就走到了林玉安身前,神色认真道:“当初退亲太急,还没有来得及按压文书手印,我们的亲事还作数。”
林玉安感觉如遭雷劈,脑袋里就响着那句:我们的亲事还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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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再掀风雨
按照大周的律法,男女定亲,需要写下订婚书,这张婚书需要定亲的一对人亲自按压手印,若是要解除婚约,也必须在订婚书上按下解除婚约手印。
当然,如果定亲双方若是亡故,或者远游,在堂父母可以代劳。
林玉安当时的确没有按手印,这么说是真的不作数了?
余嘉修长纤细,指节分明的手轻轻的在林玉安额头上弹了一下,忽然扬起一个笑容:“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林玉安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余嘉说魏阁老逝世,魏氏要在金陵娘家帮忙料理丧事,所以他已经写了信过去,告诉了魏氏林玉安暂时住在他这里的事。
尽管如此,林玉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一番商议,余嘉决定择日回京,林玉安可以去寂月庵旁边的宅子小住。
对于余嘉的这个提议,林玉安不由动容,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总能够让她心里柔软的一塌涂地,可是林玉安拒绝了这个提议,如果她现在离开王家,只怕会引起非议。
余嘉现在总是很忙,林玉安也不知道他倒底在忙什么,整日里去见他就看见他不是在书房,就是坐在屋里的案几上看书信。
承平九年九月十二日,林玉安随余嘉回了京城,当然这事儿没有外传,别人知道的也只当荣国公府世子外出游历回来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竟然会在马车里藏了一个俏佳人。
“别动。”余嘉声音压抑,从牙齿间蹦出了这么两个字。
林玉安此刻恨不得掐死自己,当时就应该坚决要求自己一辆马车,都怪自己定力不够,被余嘉这家伙的美色诱惑住了。
林玉安此刻一动不敢动,她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倒在了余嘉身上。
宽敞的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后才铺上了凉席,睡着感觉很舒服,这一觉醒来,她和余嘉竟然是这么这个姿势……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趴在余嘉的身上……呜呜!
余嘉此刻鼻息粗重,温热的气浪喷在林玉安的脖颈间,痒得她快要忍不住了,可是身下男人的反应让她不知所措,车厢里气氛变得火热起来。
林玉安索性闭着眼,尽量忽略身下这个妖孽般的男人让人面红耳赤的身体变化。
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再几个月她就及笄,有些事也懂了,现在只觉得心跳的好快。
余嘉身子僵硬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的摩挲林玉安的后背,林玉安精神顿时绷紧,却能感觉他是在安抚自己,这才放松了些许。
余嘉的声音醇厚中带着几分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别怕,成亲之前,我不会碰你的。”
林玉安心扉猝不及防的涌起一股暖流,她抬眸对上余嘉的视线,眉眼间绽开一朵柔软的笑意,一言不发的低头把脸埋在了余嘉的胸膛上。
他在意她的感受,这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如今的余嘉本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他却回头握住了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庶女身份,没有在意她卑微的身份。
余嘉感觉胸口间温热一片,略一迟疑,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埋在他胸间的小脑袋。
“别怕,我在。”声音极尽轻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再次回京城,一切都变得又陌生,又熟悉。
林玉安先去了荣国公府,晚上再回王家。
她第一次去余嘉住的院子,那个种满了南竹的院子。
林玉安先下了马车,余嘉却迟迟没有下来,直到她看到魑风推来的轮椅才明白过来,余嘉是要继续装作腿疾未愈?
虽然不明白为何,可她并没有多问。
余嘉坐在轮椅上,林玉安原以为余嘉会先去给荣国公夫人请安,却不料他直接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院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南园。
林玉安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住在这里的余嘉一样,听起来干净,又充满了故事。
余嘉屋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人,婢女更是一个也没有,魑风推着他进了屋。
余嘉这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林玉安捧着景泰蓝掐丝珐琅的茶杯坐在余嘉的书桌前,颇有兴致的打量着余嘉的那些字画,还有他桌上的那些书。
她一直很好奇,余嘉这样像块冰山似的人,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余嘉坐在罗汉椅上,目光不自觉的凝视着坐在书桌前的倩影。
桌上都是一些内容厚重,引不起她丝毫兴趣的书。
林玉安随手翻看着书页,忽然发现那本史书里面夹杂着一张宣纸。
“咦,这是什么?”
林玉安侧着脑袋去看,竟然是一张画,从一角隐约可以看出是张美人图。
余嘉察觉不对的时候,林玉安已经把画展开了,这个……不是她初到京城,随王萱柔去游湖时,汪泽为她画的画吗?
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副画虽然和汪泽画的那副画相似,可是角度却有所差别。
余嘉疾步走过来,伸手想要把画抢了去,林玉安哪里肯让,正要问个究竟,外面魑风忽然禀道:“夫人过来了!”
荣国公夫人来了?两个人瞬间肃然脸色,互相看着对方,林玉安趁机抢过那副画,转身就往屏风后面跑去。
林玉安前脚刚躲起来,荣国公夫人后脚就进了屋。
余嘉收起嘴角的笑意,目光从屏风上挪开,坐回了轮椅上。
“嘉哥儿?”荣国公夫人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进了内室。
余嘉自己推动轮椅迎了上去:“母亲。”
荣国公夫人见了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只留了一封信给我们,你知道我和你父亲多着急吗,还有那个退亲的契书你还没有来得及按手印,母亲今儿给你带过来了,你看要不要这会儿把这个按了?”
余嘉目光犀利的望着荣国公夫人:“母亲希望我真的退亲吗?”
荣国公夫人表情一滞,不由张大了嘴:“说什么呢,你既然不喜欢,咱们再重新挑一个就是,京城里的庶……好姑娘也多,你的身份,不知道多少姑娘眼巴巴的想要嫁进来。”
荣国公夫人说着就让身后婢女把订亲书拿了上来,余嘉没有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既然母亲喜欢,那就不退了吧,反正都是庶女,还不如选母亲钟意的。”
屏风后的林玉安听着余嘉的话,心口骤然有些生疼,可是她也隐约明白,余嘉如果真的嫌弃她,也不会继续和她继续之前的定亲。
不管怎么说,她与昭阳公主相比,已经幸运太多了。
荣国公夫人惊诧的看了余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让荣国公夫人惊讶的是,她从余嘉屋子里出来的第二日,满京城都在传荣国公世子对王家表姑娘钟情难忘,再次求亲,且已经定下婚期!
这么荒唐的事她怎么不知道,荣国公气的摔了一屋子的瓶儿碗儿才消停了下来,直接去了荣国公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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