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问路
光怪陆离的灯光明明灭灭,若大的舞池里,一对对男男女女相拥着摇摇摆摆。
玻璃旋转门缓缓地转动着,不时有人进出,其中不乏衣着暴露,打扮夭娆的女人。她们四处游荡着,寻找自己的目标,同时也没各种男人所审视。
一曲结束,身穿亮片吊带裙的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去寄存处取了外套。两人穿戴整齐后,边说笑着边相携而去。
从此,这里的人再没见过这个女人。不过,没人会在意。对于舞厅来说,她就是买票进来的客人。她去了哪里,做过什么,甚至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
“警察同志,我爱人去世了,我来给她注销户口。”
“《死亡医学证明书》、死者居民身份证、户口本,还有您的身份证都带了吗?”
“带了,都在这儿呢。”
“您稍等。”
端末的目光从男人神色悲戚的脸上移开,手指按动鼠标,从电脑里调出户口本上的信息。
将所有的信息对照核实,没有发现错误,交给对面在桌子下偷偷用手机发信息的刘丽洋。
刘丽洋只是大致浏览,就把所有的证明材料又丢了回来,指了指墙上显示十七点三十分的电子时钟。端末会意,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刘姐再见。”
站起身,该复印的复印,该存档的存档,该盖章的盖章。等到一系列的手续都办完,将材料放到男人面前:“都办好了,您收好。”
“谢谢。”男人接过户口本,看了眼属于妻子那页上“死亡注销”几个字,不禁红着眼圈叹了口气。
尽管知道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端末还是轻声说道:“节哀。您慢走。”
看了眼男人落寞的背影,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端末,警官大学大四学生,目前在旭阳派出所户籍科实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实习结束便可留用。
从柜子里拿出黑色长款羽绒服,正准备穿上,几声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回头便见一个身着灰色羊毛半大衣的男子站在半开着的门边:“你好,麻烦问一下,治安科在哪儿?”
为了便民起见,户籍科在一楼走廊的第一间,来派出所办事的人常会到这里打听别的科室在哪儿。到旭阳派出所两个多月的端末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走廊到头,最里面那间就是。”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才道了谢往走廊里侧走去。
最后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端末离开了派出所。
十一月的北方已经进入严冬,新一股冷空气的造访,让天气愈发的冷了。端末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又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沿着街边往家走。
说是家,其实是出租屋。
警官大学和派出所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北,来回跑太不方便,于是她在离单位不到一公里的莲北新城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单元房。
这个距离坐公交一站地,两头还得走,所以尽管天冷,她还是喜欢步行回去。
离农历十月初一还有两天,按照莲城当地的风俗,十月初一冥阴节,要给故去的亲人送寒衣。人们多会选择当天或提前三四天在十字路过烧纸钱。
一路走过去,几乎每一个十字路口的边都会有人在烧纸钱、寒衣。所谓的寒衣并非真正的衣服,都是用纸做的。
以前的寒衣基本上都是汉服、马褂之类的,现在的商家生意越做越活,连纸衣服的样子也是不断的推陈出新。
路口一对五十多岁的男女正围着火堆,一边烧一边念叨:“小慧呀,这是最新的明星同款羽绒服,想必你一定会喜欢。”
端末不相信封建迷信的东西,但听到他们的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呵,这玩意儿还真是与时俱进,不仅有“羽绒服”,还有b家经典格子围巾,时下流行的过膝长筒靴。
花花绿绿的纸活儿扔进火堆,火烧得更旺了,端末赶紧加快了脚步,以免被吹散的火星溅到身上。
二十多分钟之后,她终于到了家。
莲北新城是新建小区,供暖很好,一进屋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寒意被迅速驱散。
换了拖鞋,先去茶几上拿摇控器开了电视,不是真看,就是有点儿动静,家里不至于太过冷清。
进卧室换上宽松舒适的家居服,端末去厨房下了一碗阳春面。
当她捧着面坐到沙发前的毛绒地毯上,正准备吃的时候,屋里所有的灯和电视机同时停止了工作,黑暗和寂静同时袭来,端末一拍脑袋忘了存电费了!
莲北新城就这点不好,新小区,电表暂时没联网,还不能通过手机缴费,只能拿购电卡去物业预存。其实前天她就收到电费余额不足的通知了,本想着下班去的,后来一忙把这茬儿给忘了。
懒得再换衣服,直接在家居服外穿了件长款羽绒服,拿上钥匙、手机和购电卡出了门。
电梯从楼上下来,停在了十五层,门开了,端末微怔,轿厢里有一个男子,正是下班前跟她打听治安科在哪儿的那位。
男子显然也认出了她,微微颔首:“你好。”
端末没作声,只是微勾着唇角点了点头,走了进去,站到轿厢另一侧。她没有与陌生人交流的习惯,全程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变换的数字。
充完电卡回家,面已经凉了,懒得再做,干脆洗洗睡觉。
许是睡得太早,端末第二天没等闹钟响就醒了。冬季天亮得晚,一直磨蹭到六点半,太阳才象抻大筋似的一点点爬了出来。
她把自己捂严实了,背上双肩包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刘丽洋踩着最后一分钟冲进了办公室。脱掉米白色的羊绒外套,快速换上警服的上衣,将栗红色的波浪头一绾,塞进警帽中,在所长进来的前一刻端正地坐到了办公桌前,用桌子掩盖住了包臀裙和跟高八厘米的长筒靴。
“所长好。”刘丽洋笑颜如花。
第二章 出警
高所长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打量了一圈,说道:“渭河街那边有拆迁的消息,最近可能会有人来办户籍手续。一定要把好关,别出了纰漏。”
刘丽洋认真地说道:“所长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政策来办,绝不让人钻空子。”
高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小端可能对有些情况不太熟悉,你多给她讲讲。”
拆迁补偿有两种,房屋产权调换和货币补偿。无论哪一种,都涉及到拆迁户的经济利益。为了多得房或多得钱,有不少人会在户口上做文章。有拆迁意向,但没进入拆迁冻结期,这段时间往往是住户更改户籍信息的高峰期。
高所长前脚刚走,刘丽洋马上放松下来。到墙角的柜子后面换上了警服裤子和坡跟踝靴。沏了杯速融咖啡,边喝边说道:“小端,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的生活都被你照亮了。”
端末笑了笑,没有吭声。户籍科的另一位姐姐休产假,科里只有刘丽洋一个人,她来之后,不仅有了伴,更重要的是有人将后勤工作全包了。
派出所里有保洁,但只负责打扫公共区域和普通办公室,户籍科里有一间档案室,即便让保洁来打扫,也要有人跟着。自从端末来了之后,这两个多月,刘丽洋就再也没摸过抹布和扫帚,也不用每天提早来上班了。
旭阳派出所管辖的范围不小,人口却不算多,所以户籍科的工作相对来说也算比较清闲。知道端末不爱说话,刘丽洋也不跟她闲聊,自顾自地玩着手机。有人来办事,都是端末接待,最后给她看一眼,把把关。
今天如同之前两个多月一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一通电话打破了户籍科的宁静。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让旭阳派出所派人出警。可不巧的是,所里的人手头都有事在忙,只有一个机动人员,出警至少要两人以上。于是高所长想到了户籍科,让端末跟着一起去看看。
实习生嘛,那就是革命路上的一块砖,哪里有事哪里搬。之前也不是没遇到类似的情况,刚来的时候,她还跟人去送过老太太回家呢。
穿上羽绒服出了办公室,一把车钥匙扔进她的怀里:“渭河街五十四号,七栋。”
端末快走几步,跟上了大帅的脚步。大帅,人不如其名,个子倒是不矮,却是瘦得麻杆一样,长得更是一点儿都不帅。之所以有这样一个美号,完全是因为他的名字严一帅。
上了所里的警用面包车,挂档、起车,开出了院子,端末发现坐在副驾驶上的严一帅已经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端末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专心开车往渭河街方向而去。
十多分钟之后到达目的地,停车的一瞬间,严一帅睁开了眼睛:“三单元五楼一号,房东联系不上租客了。”
这一片正是高所长之前所说的即将拆迁的路段,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楼。五十四号七栋一共五层,灰色的楼体一片斑驳,窗户大多都是木头的,只有少数换成了铝合金,还是十几年前那种老式的推拉窗。楼洞口的木头门只剩下半扇,上面的油漆大半都已起皮脱落,残留一些卷起的漆皮,勉强能看出它原本应该是红色的。
楼外站着几个人,看到警车都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一帅扫了众人一眼,声音毫无起伏地问道:“谁报的警?”
一个五十出头的胖男人举了举手:“警察同志,是我。”
“怎么回事?”
“我是那屋的房东,租客失联了。”
见严一帅皱了眉头,胖房东连忙解释道:“这一片快拆迁了,我想跟租客提前打声招呼,从前天就开始打电话,一直关机。今儿个我特意过来看看,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跟邻居一打听,合着大家伙也好多人没看见那屋有人了。”
“租客是什么人?”严一帅问道。
“是个三十多岁的独身女人,叫张翠英。”
“哪个单位的?做什么工作?”
“她是……跳舞的。”
胖房东话音未落,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翻了个白眼道:“老齐,你就别替她美化了,什么跳舞的,就是个舞女。”
胖房东面色有些尴尬:“人家那也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嘛。”
“拉倒吧,你把房子一租就不管了,我们还在这儿住呢。”女人不依不饶,“我跟你说,这回不管房子拆不拆,你都得把她弄走,别让那种人整天在这儿晃悠,恶心!”
胖房东想开口辩驳,严一帅抬头往楼上瞅了一眼:“上去看看。”
一行人呼呼啦啦上了楼,胖房东在前面引路,端末紧跟着严一帅。出警要求必须两人以上,她是来凑数的,只要听指挥就行了。
到了五楼,胖房东指了指中间的灰色铁门:“就是这儿。”
严一帅上前拍了拍房门:“有人吗?”
连着敲了五六次,没人应声。他将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听了听,回头问:“你有钥匙吗?”
“她搬来就换锁了,我原来的钥匙打不开。”
“那现在你想怎么办?”
胖房东把头上的毛线帽子往上推了推:“警察同志,您说这不会出啥事儿吧?”
“你觉得能出啥事儿?”严一帅反问道。
这种事情还是要先听听房东的意见。
“万一把东西搬空跑路了呢!”楼梯上也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嗓子。
“是啊,”胖房东跟着点头,“这房子租给她的时候,带全套的家俱和电器,离下次交租可只剩半个月了,万一她真带着东西跑了,那我可赔大发了。”
“家俱电器那得雇搬家公司,那么大动静,不可能没人看见吧。”严一帅根本就不相信这么个破房子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胖房东试探着问道:“警察同志,能不能把门打开,咱们进去看看?没事最好,万一有啥事儿,不也能及时发现嘛。”
严一帅的拇指在锁眼上摩挲着,说道:“如果人家只是暂时外出,啥事都没有,这开锁和换锁的钱可都得你出。”
第三章 别破坏现场
听到要出钱,胖房东有些犹豫,跟着上楼的几个人都说还是开门看看才能放心,甚至还有人说了句“破财免灾”。
端末心里暗自好笑,国人就是如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巴不得开门一探究竟,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胖房东咬了咬牙:“行,我出就我出。”
严一帅跟他要了身份证,用手机拍了照片,又反复强调如果他不是房主本人,事后要负的法律责任。
胖房东一再说自己就是房主,严一帅才从手机联系人中调出一个电话号码:“打这个电话,公安局备案的开锁公司。”
十几分钟后一个背着工具箱的男人到了,严一帅看了他的证件后,朝灰铁门呶了呶嘴。
男人只看了几眼,连工具箱都没打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类似于银行卡一样的硬卡片,卡进门缝里,对着门锁敲了几下,卡片稍一用力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好了,五十块。”男人扯了一张收据递到胖房东面前。
胖房东不情不愿地掏了一张纸币拍到他手里,撇了撇嘴:“知道这么简单,我自己来了。”
男人不屑的冷笑:“你要是能打开,我靠啥吃饭。”说罢,朝严一帅打了声招呼,拎着工具箱走了。
这是一间老式单间,屋里空无一人。进门过道左手边是卫生间,往里是一个小饭厅和改成厨房的阳台,右手边则是卧室。卧室里的摆设很简单,梳妆台、床、床头柜、双人布艺沙发,沙发前是很小的玻璃茶几,床尾正对着个电视柜,上面是一台四四方方的老式电视机,门后的一侧墙角立着对开门的大衣柜,整间屋子让人感觉仿若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
被子没有叠,直接平铺在床上,一对枕头也是很随意地扔在床头。大衣柜的门虚掩着,靠床里侧的梳妆台的抽屉也没关严。屋里虽不至于多凌乱,但明显是被翻过。
“糟了,张翠黄肯定是跑了,原来柜子上放着个大拉杆箱的。”
端末的目光一直落在卫生间门口的台阶上,胖房东突然发出的惊呼吓了她一跳,想也没想伸手拽住那个想要冲进屋去的胖身子:“别破坏现场。”
又转身向外驱赶想要跟进来的邻居:“都别看了,租客跑路了,你们围在这儿,万一丢了东西算谁的!”
严一帅听到她的话,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来所里两个多月,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
只是片刻他便转回头对胖房东说:“这满屋的家俱电器不是都在嘛,你急什么?”在他看来,这满屋的东西加在一块还不够付搬家公司的车钱,胖房东的反应这么强烈显然不太正常。
邻居怕沾上事儿,都退到了大门外,可是没人离开,都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似乎是希望能听着点劲爆的消息,以做饭后的谈资。
严一帅很专业地从兜里掏出白手套戴上,先是把床头柜的抽屉完全拉开,看了一眼,又转向衣柜。
当他拉开衣柜的门时,一堆东西掉了出来砸在他的脚面上。所幸都是些衣物,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可还是在遂不及防下被吓了一跳。
他悻悻地把脚抽了回来,看向呆立在门口的端末:“看出哪儿不对劲儿了吗?”
这话不象是询问,而更象是考官在向考生提问。端末心中暗忖,不愧是所里的老油条,不管她回答有还是没有,对方都能把话接过去,不会让人发现他这个派出所的“老人”还没一个实习生观察得仔细。
身为人民警察的责任感让端末不能昧着良心说没有,她指了指卫生间外面,台阶与地面的接缝处:“这里与别处颜色不太一样。”
这种老房子的卫生间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叫做厕所,因为当初原始设计是蹲便,所以地面要比外面高出不少。后来虽然都自行改成了坐便,地面却不能都刨掉,至少还留了十厘米的高度,以至于卫生间的门下面多了一道十厘米高的台阶。
台阶与门所在的墙面一平,就象在墙上生生开了一道门似的。此时台阶下的缝隙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的深,不仅仅是因为返潮,而是染了其他的颜色,深棕带褐。
严一帅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又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上面轻刮了一下,捻了两下,又闻了闻。目光朝卫生间里瞥了瞥,顿时变了脸色:“端末,封锁现场,快点!”
“诶?警察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胖房东一脸懵圈。
端末扯着他的胳膊往门外带:“现在还不知道,在外面等着。”
严一帅打了个电话,也从屋里退了出来。问在场的人:“最近谁看到这屋的租客了?”
一个老头指了指之前发牢骚的中年女人:“她就住隔壁,问她。”
女人剜了他一眼,说道:“住隔壁怎么了,我跟她又不熟。”
严一帅打量着女人问道:“这位大姐怎么称呼?”
“我姓赵。”
“赵大姐,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这屋有什么动静?”
“打她搬来这屋就总有动静,还就这两天消停了。”赵大姐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她旁边穿着老式皮夹克的男人面带猥琐地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你都听着啥动静了?”
“滚!”赵大姐怒斥了一声,厌恶地掸了掸胳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谁不知道你总在楼下听墙角!”
“楼下哪有隔壁听得清楚呀。”猥琐男人眉毛挑得老高。
严一帅虚咳了两声:“赵大姐,隔壁消停几天了?”
赵大姐想了想:“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吧。”
“这一个星期她家一直没人吗?”严一帅又问。
赵大姐皱起了眉头:“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整天盯着她家。”扭头看了眼猥琐男人,又说:“问他,他经常在楼下转悠。那女人每次碰到他,都跟他打招呼。”
猥琐男人显然没想到她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说道:“我也就是偶尔在楼下转转,哪是经常呀。”
严一帅瞟了他一眼:“你最后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第四章 再遇
猥琐男人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上星期吧,具体哪天我忘了。”
“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呀。我就问上班去呀?她嗯了一声就走了。”
赵大姐冷哼了一声:“上个屁班,不就是出去勾搭男人嘛。”
“那不也是为了生活嘛。”猥琐男人辩解道。
周围的几个人七嘴八舌,有赞成有反对,眼看着快要吵起来,严一帅连忙又提出新的问题,及时制止住了这场即将发生的争吵。
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楼梯上终于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来的人不少,怎么也有十几个了,有穿警服的,也有没穿警服的。
严一帅简单介绍了情况,有几个带着仪器和照像机的人先进了屋。
端末跟着严一帅退出了屋子,由技术科的人开始进行现场勘察。
楼梯上再次响起脚步声,严一帅看到来人,咧开嘴笑着迎了过去,两人就站在下半层的缓步台上说话。
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居然能遇到三次,也是巧了。
楼梯拐角尽量做个小透明的端末如此想着,不由得悄眯眯地多打量了那人几眼。
目测此人二十七八岁,个子很高,身材瘦削却是挺拔,不象严一帅那般跟个细麻杆似的,细碎的刘海下的眉毛平阔秀长。眼睛不是很大却比较长,眼角微微上扬,鼻梁高悬,唇略薄。长得不错,却是带着几分清冷。
他今天没穿大衣,而是换了件皮衣,黑色的,看起来皮质很软,微开的领口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羊毛衫。剪裁合体的黑西裤,黑皮鞋,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在听严一帅说话的同时,敛着的眸突然抬起,貌似不经意地朝上瞥了一眼。
就是那一瞥让端末突然有些慌乱,她快速移开目光,拂了拂额边的碎发借机挡住了自己的脸。
技术科的人对整间屋子进行了勘查,先期结论是出租屋内除了一些女人的衣物,没有现金或是手机、金银饰品等值钱的东西。至于卫生间的提取物,只能拿回局里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
回派出所的路上,端末好几次挂错了档,导致车子熄火。严一帅实在看不下去了,让她靠边停车,跟她换了位置。
“你怎么了,害怕?”严一帅斜睨了一眼在副驾驶位上坐得笔直的端末。
端末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害怕。”其实她是真的怕了,怕被人当成花痴。
“还没看着死人,就被自己的脑补吓够戗,你这就是欠练。”严一帅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以后有机会多看看现场,次数多就不怕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方才偷窥被抓包的那点窘迫也消散了不少。
“严哥见过很多次?”
“我以前在刑警队……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他以前是刑警队的?这事儿端末还真不知道,不过见他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情,她也不好问。
回想了一下出租屋的情景,她说道:“房东说以前大衣柜上有个拉杆箱,大衣柜里掉出来的衣服又多是夏装,很有可能是从箱子掏出来临时塞进柜子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屋里又被翻过,应该是……嫌疑人拿走的。”她觉得说凶手不妥,临时换成了嫌疑人。
“为什么?难道就不能是张翠英临时出远门,把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了吗?毕竟放在出租屋里不安全。”
“一个女人,出门可以什么都不带,却不能不带护肤品和化妆品。”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不少,再结合张翠英舞女的身份,不可能把这些东西落下。
严一帅唇角微微勾了勾:“观察得挺仔细嘛,做户籍警有点儿可惜了。”
“严哥别开玩笑了,我就是随便一说。”端末讪讪地笑了笑,做什么警种不重要,关键是能穿上这身警服就行。
……
经过周末两天的休整,端末将周五出警的事儿抛于脑后,精神饱满地迎接新一周的工作。
可生活就是这样,往往充满了意外,周二刚上班不久,户籍科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倒不是出警,而是高所长叫端末去他办公室。
刘丽洋放下电话,抬了抬下巴:“小端,所长让你去他办公室。”
“我?”端末疑惑地蹙了蹙眉头。除了报道那天,高所长还从来没特意点过她的名字。
“听他的语气好像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没准是啥好事儿呢,赶紧去吧。”刘丽洋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端末自认为到旭阳派出所以来,一直循规蹈矩,不至于会挨领导批评,于是抬头挺胸离开了户籍科。
所长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她到了门口,拽了拽衣襟,又正了正头上的警帽,这才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高所长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穿过门板传了出来:“请进。”
“高所长,您找我?”
“小端来了,”高所长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先坐,我这马上就好。”
端末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准备聆听对方教诲的姿态。
高所长把手里的文件签好,这才放下笔说道:“小端啊,你来咱们所也有些日子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就没觉得工作太过乏味了?”
端末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几个意思?要考验自己还是有其他用意?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目光坚定地说道:“高所长,我觉得户籍管理工作一点都不乏味。相反,它可以培养人的耐心,磨练人的意志。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有信心做好。”
态度坚决,立场坚定,唱高调,表决心,一气呵成,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信了。
高所长眼角的鱼尾纹正深了些,向她投来的赞许的目光:“现在的年轻人能象你这么脚踏实地的不多了。”
端末状似腼腆地笑了笑:“所长您过奖了。”
高所长依旧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却是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小端,你认识陆无川?”
端末还在揣摩所长的意图,只模糊地听见“陆吾”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一只人面九尾大虎,不禁一阵恶寒,她摇了摇头,“不认识。”
第五章 借调
山海经记载,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端末自认不过凡间普通小女子一枚,怎么可能认识辣么拉风的上古神兽。
高所长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太相信,说道:“认不认识无所谓,人往高处走嘛,象你这种警官大学的高材生,窝在小派出所户籍科,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有机会,还是应该往上奔一奔。你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就去市局刑警队报道吧。”
市局,刑警队,那可是好多同学想去的地方,只可惜人家这两年都没招实习生。这不会是领导在考验她吧?
不管是不是,她还真不太想去市公安局,衙门口的门槛太高,不适合她这种小人物。
“高所长,我不想离开咱们所,更不想去什么刑警队,我热爱户籍管理工作,唯一的志向就是做好一个户籍警。”
高所长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他才不信有人放着市公安局不去,愿意留在城乡结合部的小派出所里呢。
“别开玩笑了,还是那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年轻人,有好的机遇一定要把握住。”
“所长,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想去,您别赶我走。”端末还真就没有开玩笑,她是真的不想去啊!
“行了,小端,别在这儿跟我玩演技了。”高所长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早上,市局刑警队来电话,点名要借调你,我想留也留不住呀。年轻人,只要你一直保持这种脚踏实地的干劲,在哪个岗位上都会做出成绩的。去吧,刘丽洋那里我会跟她打招呼,你上午就不用上班了,回家休息一下,下午直接去市局,到刑警队找陆无川。”
人家变相下了逐客令,端末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况且他就是个派出所所长,跟自己又非亲非故,不可能为了自己跟市局刑警队过不去。唉……认命吧,反正是借调,没准人手够了再把她放回来也说不定。
刘丽洋显然已经接到了高所长的通知,看端末耷拉着脑袋进了办公室,拍了拍她的肩:“小端,是不是太惊喜了?”
“我一点都不惊喜,只剩下惊吓了。”早上出门明明没有踩到狗屎,这是走的哪份狗屎运呀!市公安局除了有一个实习的同学,她也不认识谁呀,怎么就被点名要过去了呢?
刘丽洋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拉倒吧,那可是市公安局,多少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呢,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
“刘姐,是刑警队。”
“刑警队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怕干不好。”
“我还当怎么回事呢,你是科班出身,在学校不都学过嘛,怕什么。”刘丽洋并非警校毕业,而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进的派出所。与所里的同事接触多了,对于警官大学多少也有些了解。
也不是怕,就是没多大兴趣。端末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情愿往下压了压:“刘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说这话就外道了。”刘丽洋露出一个不舍的笑容,“自打你来了之后,我省了不少心。杨青还有一个多月才能休完产假,这段日子有得我熬了。”
端末毕竟来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双肩包就都装进去了。那盆用来装点办公桌的雷神她怕带出去被冻死,干脆送给了刘丽洋。
出了派出所的大厅,迎面碰上刚从警用面包车上下来的严一帅,端末叫了声严哥,严一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行色匆匆地进了办公楼,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被调走的事情了。
回家发了一会儿兔子愣,打开手机查找交通线路,到市公安局最快捷的线路是坐地铁,半个小时的车程,可素,从她住的小区走到地铁站至少需要十五分钟,下了地铁还要走十分钟,这就意味着她每天至少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去上班。端末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发出了一声悲鸣。
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她可是交了整整一年的房租,现在想搬家还得另外再花一笔钱。
其实她并不穷,银行卡里,一笔数额不小的抚恤金和外公外婆留给她的钱,再算上老宅和存放在宅子里的那些东西,总资产的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
另外,还有人会每个月往她的卡里打过来一笔生活费。
这些钱对于某些二世祖来说也许不算多,但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孤身一人的小姑娘来说,无疑算得上是资产颇丰了。
但有钱也不能乱花呀,尤其是那笔抚恤金,那可是用命换来的,她可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动用。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端末从沙发上爬起来,就着酸奶吃了半个面包。重新洗了脸,扎了个低低的马尾辫,穿好警服,再套上她那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把自己收拾立整的出门。不管前路如何,都要时刻保持饱满的精神状态。
到达市公安局时还不到下午一点,在门卫处打听好了刑警队的位置,迈着坚韧的步伐进了办公楼。
端末站在七楼中间的一间办公室门外,看着门上写着刑警队字样的门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的手来不及收回,敲向上了开门人的胸口。
手腕一紧被攫住,端末下意识地借着对方的力道一闪身到了对方身后,被攫着左手小臂卡在对方的脖子上,右手按向他右手手肘的麻筋。对方似乎看出她的企图,左手从右肋下向手伸,直接把她的右手也攫住了。
这样一来,端末整个人都贴在了男人的后背上,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就象她在背后紧紧抱着人家一样。
端末挣了两下没挣开,急了:“喂,你松开。”
“松开也行,不准再偷袭。”声音清清爽爽,介于男人和大男孩之间的那种。
第六章 卷宗
“行了,别闹了。”另一道低醇而赋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身前的人终于松了手。
“是啊,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人附和着起哄。
松了手,转回头,年轻的男人带着笑意:“小姑娘反应挺快嘛。说吧,干什么来了?”
“我找陆吾。”
端末压下心头的不悦,面前的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没准就是刑警队的人,她可不想刚一来就跟同事闹不愉快。
“跟我来。”刚才在身后说话的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了个后脑勺。
端末顾不上去看屋里的其他人,跟了出去,望着那人的背影觉得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到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那人开门进屋,端末朝门上瞟了一眼,并没有门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部门。
“坐吧。”男人在窗下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端末这时才瞧见了他的正脸,不禁微怔,居然是他。难怪背影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虽然之前见过三次面,可那三次可都看的是正脸。
“你就是陆吾?”
“陆无川,别来无恙的无,山川的川。”
“抱歉,我之前听错了。”
“这不怪你。是老高大舌头,没说清楚。”
老高?指的一定是旭阳派出所的高所长,可人家真不是大舌头,是自己一直恍恍惚惚没听清楚。
端末的紧张情绪因为他的这句调侃而稍稍放松下来,把双肩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说道:“我大学还没毕业,刚实习了两个月,除了简单的户籍管理工作,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所以呢?”陆无川抱着肩膀,面无表情地问道。
“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刑警队的工作。”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难道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端末挠了挠眉毛,对方的不怒自威让她很有压迫感:“也不是啦。”
“不是就好,”陆无川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卫生间有血迹的?”
端末被他的直奔主题,弄得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上周五那个案子。
她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房东说张翠英,就是那个租客有一个大号的旅行箱,之前就放在立柜上面。严哥打开柜子,从里面掉出很多衣物,基本上都是春夏的。我想,那些衣物应该是放在箱子里的,因为要用箱子,才被塞进了柜子,而且还是胡乱塞的。”
“这有三种可能,一是张翠英出远门,走得匆忙。但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做那行的,再匆忙也不会护肤品、化妆品一个都不带,所以这种可能排除。第二,是别人把箱子借走了,如果是这样,做为箱子的主人,完全可以把箱子里的东西整齐地放好,这个也可以排除。据房东形容,那个箱子至少是二十八寸的,周围的邻居有阵子没见到张翠英,我猜测会不会有人把她装进箱子带走了,所以才留意了卫生间。”
端末稍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是不是人血?”
“是。”陆无川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在卫生间的下水道里还找到了骨头残渣和毛发,经dna对比,确定是租客张翠英的。”
端末吁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真猜对了。
紧接着就听陆无川继续说道:“从今年三月份起,全市各分局已经接到多起舞女失踪的报案。尽管张翠英的尸体还没找到,但至少知道她是死在出租屋里。而之前那些,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
他的话被叩门声打断,随着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陆哥,最新资料。”正是方才跟端末动手的那个人。
不等陆无川答言,他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放。朝端末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蒋沐阳。沐浴阳光的沐阳。”
端末站起身,指尖在他的手掌上轻轻沾了一下,快速离开:“端末。”
“端末,末端,是这两个字吗?”蒋沐阳人如其名,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还真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端末点点头。
“你的身手在女孩子里也算是不错的了,以前练过?”
“学校有体能训练课。”
蒋沐阳挑了挑眉:“警官大学?”
端末再次点头。
“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个小朋友呢。”蒋沐阳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端末天生脸盘就小,再配上她那对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就象个高中生,很难把她跟警察这个身份联系到一起。她从双肩包里拿出警帽戴上,指了指胸前的编号,正色道:“警官大学大四,请不要叫我小朋友。”
“原来是学妹呀。”蒋沐阳笑得春光灿烂,“只可惜你上大学那年,我已经出来实习了。”
端末没想到,这个看着象阳光大男孩的人居然已经毕业两年多了。
“哒哒哒”敲击桌面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叙旧”。陆无川虚咳了两声:“沐阳,去把舞女失踪案的卷宗给端末。”
“好嘞。”蒋沐阳从桌子上滑下来,从墙边的档案柜里拿出几个大号文件夹,一股脑都放到了端末面前,“喏,都在这儿了。”
“你今天下午就留在办公室,把这些资料看了,顺便熟悉一下环境。”陆无川说着,拿起搭在靠窗一侧办公椅上的外套,“沐阳,咱们该走了。”
临出门时,他转回头,看了看端末身上的警服:“明天开始穿便衣。”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方便运动的。”
“哦,知道了。”端末淡淡地答道。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夹,她的心里有苦难言。这么多东西,下班前都不一定能看完,哪还有时间熟悉环境。
唉……还是抓紧时间吧。
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又掏出个记事本和笔袋,然后就把自己埋在了文件夹当中。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她起身按了墙上的开关,又回到办公桌边开始写写画画。资料里记录的情况都是各分局之前整理出来的,还算是比较详细。
第七章 学长
卷宗上记载,从去年三月份开始,陆续接到失踪报案,失踪人员共有九个,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一岁不等。其中只有一个有丈夫,还有一个有男朋友,其他都是单身,有丧偶也有离异的。
单身这几个基本是独居或是与人合租,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固定职业。
九个女人都经常流连于莲城的各个娱乐场所,更是几家大型舞厅的常客。由此可见,她们是以陪人跳舞做为谋生的手段。当然,也许不仅仅是陪人跳舞。
这些人夜不归宿是常态,流动性又很大,今天去这家舞厅,明天就去那个,就连亲人、朋友对她们的去向也不太了解,更说不清她们都跟什么人有来往。等到发现联系不上,报案的时候,这人至少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人口失踪案,报案人多会选择就近的派出所,地点比较分散,所以这个事儿最开始并未引起警方的关注。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最后逐层上报汇总到市公安局,这才引起了重视,于上个月中旬正式并案侦查。
根据张翠英的案子来看,端末觉得这些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有人真的是因为某种原因跑路了。但这并不能说明受害人数少于七个,也许还有别的舞女也遇难了,只不过没有人报案。
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转着笔。陆无川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垂眸在写满字迹的笔记本上扫了一眼,问道:“琢磨出什么了?”
正聚精会神思考的端末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失了准头,瞬间飞了出去。陆无川长臂一伸,将笔攥在了手里。
“吓死我了。”端末抚着胸口,嘀咕了一句。
陆无川将笔丢给她:“说句话也能吓死,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端末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大方的承认:“是啊,我是胆小。”
陆无川倒没象严一帅一样说她欠练,而是微勾了唇:“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按亮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七点多了。端末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文件夹都合上,塞地档案柜,快速穿上羽绒服,一边背上双肩包,一边往外跑:“我先走了,明天见。”
望着那个比兔子得都快的身影,想想刚才手机壳上那个呆萌的“加油鸭”,陆无川不禁失笑,原来小姑娘也有如此鲜活的一面。
……
第二天上午,蒋沐阳带着端末去人事处办了相关手续和证件,又帮她开通了系统登录权限,然后又跟着陆无川出去了。
之后的两天,他们没来办公室,也没留下什么话,就好像忘了办公室里又来个人似的。
周五中午端末去食堂吃饭,刚乘电梯下到一楼,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转头看向身侧的走廊,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小跑了几步过来:“端末,真的是你,我还怕认错人了呢。”
“你是……?”这个人端末有点印象,好像是警官大学的学长,但叫什么名字却想不起来了,更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江浩波,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比你高两届,你们班大一实训课上,我还去做过示范呢。”
实训课经常会有人才做示范,端末实在是不记得这个江浩波示范过什么,但她还是弯了弯唇角说道:“哦,想起来了。”
“你过来办事?”看着她身上的便装,江浩波问道。
“不是,我在这儿实习。”
“你不是去了派出所嘛,怎么又到市局实习了?”
对于他的话,端末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派出所?”
江浩波微微笑了笑:“听苏锦璇说的,她现在在干部处,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嘛。”
苏锦璇的家庭条件不错,据说家里的关系很硬。正因如此,她是班里唯一一个进市公安局实习的人。其他同学有些为了将来工作方便直接回原籍,留在莲城的并不多,其中大多数去了各分局或派出所。
“嗯,我之前在旭阳派出所,刚被借调过来。”
“真的?那可太好了。”江浩波的眼睛亮了亮,“是要去吃饭吗?”
端末点头。
“附近有一家菜馆不错,我请你,就当是欢迎学妹了。”
“我手头有工作要做,还是去食堂吧。”虽说是学长,但两个人并不熟,端末变相地拒绝了。
江浩波微微笑了笑:“也好,中午时间紧,就去食堂吧。等下了班再出去吃,也能好好聊聊。”
到食堂打了饭,两人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江浩波说道:“我在信访办,你在哪个部门实习?”
“刑警队。”端末淡淡地答道。
江浩波的筷子停在了餐盘上:“什么?刑警队可有两三年都没进新人了。你怎么进去的?”
“是陆无川把我借调过来的。”听他这意思,好像刑警队挺难进的。不过也是,班里好些男生都想当刑警,后来听说只有两个去了分局的刑警队。
“是他?这可就奇了怪了!”江浩波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端末抬头瞄了他一眼:“有什么奇怪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江浩波朝周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留意他们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陆无川在咱们局里就是一个另类的存在。他本来是个法医,现在挂名在刑警队,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支队,也不受队长的领导。不过,据说他破案倒是很有一套。”
据端末所知,市局刑警队为正处级部门,下面分别有三个分队。莫说普通的警员,就是分队的队长也没有借调人的权利,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陆无川即便不是刑警队的队长,也得是个副队长。现在听江浩波这么一说,她觉得信息量太大,脑子有点儿乱。
法医应该归属技术外的法医处,陆无川却挂名在刑警队,可是他又不受刑警队长的领导,这是个什么鬼逻辑?
市公安的人员编制可以这么任性吗?而且,他居然是法医,这太出乎意料了。
第八章 机动人员
“那……他归谁管?”
“据说他直接听命于主管刑侦的谢副局长。不过,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知道了。”江浩波耸了耸肩。他来市公安加上实习的时间也才两年多,又一直在信访办,对于局里的事情,大多是从同事的闲聊中听来的。
端末不是那种好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她总觉得关于刑警队的事儿还是从陆无川或蒋沐阳那知道比较好,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陆无川十二点多回了办公室,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靠墙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只笔袋,上面还是那只胖脸丑萌鸭子,不过这只的字不一样,是“今天也要开心鸭”。
怎么就这么喜欢这只丑鸭子?陆无川把笔袋拿起来,朝垃圾桶比划了两下,还是丢回了桌上。
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正要喝,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窗外。
办公楼后的小径上走过来两个人,男的穿着警服棉衣,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女孩儿着便装,宽松版短款羽绒服,牛仔裤,高帮运动鞋,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辫。真别说,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儿象未成年。
两人边走边聊,快到楼前时停了下来,掏出了手机,看样子是在交换电话号码。
“这么快就开始在局里结交朋友了?”
端末一进办公室,就被劈头盖脸地问了这么一句。她微怔,看了一眼倚在窗台边的陆无川,心中了然,他一定是从窗户看到自己和江浩波在一起。
“他是高我两届的学长,去食堂吃饭时遇到了。”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已好像没有解释的必要。
陆无川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有话想问?”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端末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陆无川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市局刑警队的编制想必你是知道的,但我们不属于任何一队,暂且算是机动人员吧。”
机动人员?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端末有些不明所以。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蒋沐阳兴冲冲地推门进来:“陆哥,最新发现!”
他抖了抖手里的一份报告:“通过喷洒鲁米诺溶液,发现朴顺爱、崔华家里有血迹。”
鲁米诺溶液是一种用于检测血迹的化学试剂,血液中的铁可以催化鲁米诺的发光反应。即便现场的血迹已经被擦洗或清除过,依然可以使其产生蓝色光芒。
“崔华家跟张翠英家情况差不多,卫生间地上有很多血迹,下水道里提取出了骨渣。朴顺爱家的血迹却不是在卫生间,而是在客厅,地上、茶几上都有。”蒋沐阳看向端末,唇角溢着笑,“这还真多亏了你呢,小学妹!”
“我?!”端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发现了张翠英家的血迹,所以技术科对独居的失踪人员家进行了重新堪察,这才发现的呀!”
端末有点儿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唇:“我那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
陆无川大致浏览了一遍报告,抬眸问:“卷宗你都看过了,朴顺爱,记得吗?”
端末稍微想了想,点头:“朴顺爱,四十一岁,朝族人。结过两次婚,第一任丈夫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第二任杀人未遂入狱,两人离了婚,没有孩子。她女儿今年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打工,只剩她一人独居。失踪前是市内几家舞厅的常客,除了跳舞还喜欢打牌,有几个常在一起玩儿的牌搭子。报案人是其中的一个,因为很长时间联系不上她,到家里找了几次也没人,于十月二十一日报了案。所以说,朴顺爱的具体失踪时间应该比报案时间早得多。”
“崔华呢?”
“崔华,二十九岁,汉族,离异。儿子留在乡下老家由父母代为抚养。她最常去的是新世界舞厅,跟那里的人都挺熟,与经常光顾的另外几个舞女关系也不错。九月份中旬,她连着好几天都没去,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有人报了案。”
端末说完,蒋沐阳挑了挑眉:“小学妹,记性不错呀!”
陆无川虽然没有直接夸奖,但还是点了点头,看起来还算是满意。
他依旧闲适地倚着窗台,说道:“舞女失踪案原本是由一支队负责,但他们手头还有别的案子,所以就暂时移交给了我们。”
蒋沐阳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还不是他们嫌麻烦……”
陆无川斜睨了他一眼:“这个案子时间跨度相对较大,涉及人数又多,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确有些麻烦。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没那么麻烦了。”
“以张翠英一案做为突破口?”端末问道。虽然还是没有尸体,但毕竟可以确定张翠英是死在出租屋里。
“小学妹真聪明,陆哥那天也是这么说。”蒋沐阳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现在,张翠英、崔华、朴顺爱可以同时做为重点。”陆无川说道,“之前那些都是各分局汇总上来的,需要进一步的核实。”
“就……我们仨?”端末不确定地问道。
蒋沐阳扬了扬下巴:“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的队伍将在不久的将来逐渐壮大。”
好吧,希望自己这个菜鸟不要拖了他们后腿。
许是觉得她有些紧张,陆无川轻声道:“案子虽然是咱们仨查,需要后援的时候,局里还是会给予支持的。”
下午三个人都没出去,端末负责过滤通讯记录,蒋沐阳则是筛查监控录像,至于陆无川在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从移动营业厅打印回来的通话记录,电话号码、通话时间、通话时长……不同于短信或微信记录,满眼都是一串串数字,要从中找出通话频繁或是异常的号码,可谓是最磨人的一项。
就在端末在数字的海洋中努力泅浮的时候,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叮铃”一声响,把过于专注的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
她拍了拍胸口,解锁屏幕,微信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第九章 聚餐
浩如烟海:下班后在办公楼门口等你,想吃什么?
是江浩波,他的昵称叫作浩如烟海。
对于他的邀请,端末并不想去。两人以前在学校就没什么交集,现在虽然都在市公安局,但又不是在一个部门。
她正琢磨着如何拒绝,江浩波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浩如烟海:苏锦璇也会一起,还有你们班的另外一个女同学,开发区分局的,她们都想见见你。
呃……这,好像不太好拒绝哦。自己毕竟和苏锦璇是同班同学,班上一共就五个女生,有一个准备考研,还在学校,一个回了老家实习。留在莲城公安系统的就她们三个。
端末想了想,回复了消息。
小尾巴:我吃什么都行,你问问她们俩吧。
是的,她的昵称就叫作小尾巴。端末,末端,不就是小尾巴嘛。
浩如烟海:那行,我问问苏锦璇。
小尾巴:ok
放下手机,她才留意到身边投射下一道阴影,回头,便见陆无川正在档案柜前找资料。
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半框眼镜,镜架是下半框的,这让端末不禁觉得新奇,顺便多看了两眼。
细细的金色金属丝托着泛蓝光的镜片,将他那对眉毛衬托得更为英挺。镜片后的睫毛微微上卷,居然还挺浓密。
他微垂着头,西斜的阳光洒在细碎的刘海上,发色比平时看起来浅淡了一些,偏于褐色。他的皮肤比一般男人略白,但不是那种孱弱的白,而是健康的浅蜜色,两相合在一起,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斯文儒雅的味道。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流转,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有事?”
“那个啥,陆哥,我晚上约了同学一起吃饭,可不可以正常下班?”
手头有案子,加班加点是刑警工作的常态。这一点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讲过,端末怕陆无川不答应,马上接着说道:“剩下的我周末来做,行不?”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说不行,就显得有些太不尽人情了。陆无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批准了。
“谢谢陆哥!”端末谢过之后,继续伏案重新投入到那一串串的数字当中。
尽管小姑娘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泛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偷看被抓包的窘迫。
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端末再次收到江浩波的信息,说他和苏锦璇在一楼大厅等她。
回复了ok的表情,她穿好棉衣,背上双肩包:“陆哥,沐阳,我先走了。”
蒋沐阳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说了句“注意安全”。
陆无川没作声,只是挥了挥手。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那离去的背影上,他下意识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心里甚是不满:不就是约了同学聚餐嘛,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
……
办公楼一楼大厅,一对青年男女在说着什么,看到端末从楼上下来,苏锦璇朝她招了招手:“小末!”
端末微怔了怔,在学校时她与谁的关系都是不远不近的,大家都叫她全名,难道是因为离开了学校,同学之间变得更亲热了?
她和苏锦璇虽然同班,却不同寝。一个寝室四个人,大家都愿意跟自己班的同学住在一起,她们班五个女生,必然要有一个要住到别的屋去,那个人就是端末。和她一个寝室的是高一届的学姐,她们离校后,又住进来三个学妹。
跟谁住在一起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她从小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端末笑了笑,朝他们俩走过去,苏锦璇很自然地挽起她的胳膊:“小末,你能来市局真是太好了。”
“我只是借调,以后留不留下还不一定呢。”端末抬手把耳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借机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
苏锦璇倒是没太在意,晃了晃手里挂着蒙奇奇玩偶的车钥匙:“走吧,我刚在丰馨园订了包房,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最合适了。”
丰馨园是莲城比较有名的一家四川火锅店,消费不低,却是门庭若市。如果不提前订的话,都没有位置。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在临下班前订到了包房。
三人来到了停车场,苏锦璇按了手里的摇控钥匙,一辆红色甲壳虫的车灯闪了闪。
端末正在犹豫是坐在副驾驶,还是坐后排,苏锦璇已经把车钥匙塞到了江浩波的手里:“晚高峰车多,你来开。”
江浩波弯了弯唇角:“行,今天我就做一把二位美女的司机。”说罢,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端末坐到了后排,本以为苏锦璇会跟她一起坐,正准备往里挪一挪,却见她绕过车头,坐上了副驾驶。
红色甲壳虫驶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融入到晚高峰的车流当中。
苏锦璇说着最近局里考核晋升的事情,端末听不太明白,也不感兴趣,干脆将目光移到窗外,欣赏着莲城的夜景。说实话,她虽然来这座城市已经三年多了,但除了必要,她极少会出来逛街,尤其是晚上。
“明年年初局里会有人事调整,控告申诉处的处长快退了,信访办主任有望升一升,如果你想挪挪地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个机会。”苏锦璇微侧着头对江浩波说。
江浩波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去刑警队。”他从小的志向就是当一名刑警,因此才报了警官大学。在学校时,不仅学习成绩不错,还是学生会的干部。学校将他推荐到了市公安局,却阴差阳错去了信访办。
“我劝你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刑警队这次可能会有大变动。”
两人提到了刑警队,端末的注意力被吸引回来,问道:“会有什么变动呀?”
苏锦璇侧过头来,说道:“具体方案没出来,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可能要分列出一个单独的部门。”
江浩波眸光一亮:“再分出一个部门?那就是要扩编了?”
“扩编你也别去,做刑警多危险呀!”苏锦璇说完,意识到端末就是刑警队的,话锋一转,“当然了,小末是女孩子,不会有危险的。”
第十章 多肉
端末勾了勾唇角,没言语。心中暗想,真要是出任务的时候,谁管你是不是女孩子。
到了丰馨园,操着一口川味普通话的迎宾小姐将三人引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
屋子不是很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所有的家什都是仿古的样式,黑檀色的实木束腰餐桌,官帽椅,博古架上摆了几个青花瓷瓶,背景墙上还挂了一幅水墨画。
如果不是桌子正中央放着红铜九宫格火锅,更象是古代某个官宦人家的客室。
苏锦璇脱了身上的羊绒大衣,挂到衣架上,扭头说:“喜欢吃什么随便点,这顿我请。”
“说好了我做东的,怎么能让你请呢。”江浩波在端末对面坐了下来。
端末想说,要不,咱们还是aa制吧。
还没等她开口,苏锦璇已经坐到了江浩波的身边:“你做东,我请客。小末是我同学,现在又成了同事,这头一顿饭一定得由我来买单才行。我有这里的贵宾卡,能打折。你们俩就不要客气了,赶紧点菜。”
“不是还有一个你们班的同学嘛,等她来了再点吧。”江浩波说道。
端末也跟着点头:“是啊,何语梅单位离得远,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吧?”
何语梅所在的开发区分局位于莲城西北部,到市中心坐地铁也要四五十分钟。
苏锦璇眸光闪了闪:“我忘了跟你们说,语梅今晚临时加班,不来了。咱们今儿个先小聚,改天再多找几个人。浩波,到时候把你们班的同学也都叫上。”
既然何语梅来不了,也没有必要再等。三人点了菜,边吃边聊,话题主要围绕着学校、同学和市公安局。
端末这才知道,原来江浩波和苏锦璇在学校时就认识,他们俩不仅同在学生会,还曾参加过同一个社团,难怪两人如此熟稔。
相比之下,她倒好像是个外人,对他们谈论的一些话题根本就不了解。再加上她本来就不愿意多说话,因此一晚上基本上都在扮演听众的角色。
一顿饭吃到将近八点,最后还是苏锦璇抢着买了单。
刚一出了包房,就遇到一个穿着中式长袍的年轻女人。苏锦璇笑着同她打招呼:“璃姐姐!”
女人温婉一笑:“锦璇,这是要走吗?你看我一直忙着,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想过来看看。”
“没关系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苏锦璇说道,“我的学长江浩波,同学端末。他们现在也都跟我在一个单位。这位是丰馨园的老板,刘璃姐姐。”
江浩波和端末问了声好。
刘璃面带着微笑:“今儿个照顾不周,二位可别介意啊。”
“刘老板客气了。”江浩波颔首。
端末没有作声,微笑着点头表示附和。
刘璃差不多三十出头的模样,称不上有多漂亮,但五官还算精致,气质也不错。
淡绿色的中式盘扣长袍,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占据了大片的袍摆,花苞之上还有一只欲落未落的蜻蜓。发髻轻绾,别了一支檀木簪子。看起来不象个开饭店的老板,倒象是个搞艺术的知性女子。
尽管妆容精致,却难掩她眼睑下淡淡的青和脸上的倦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意太忙,累的。
一直将三人送到了丰馨园的门口,见她没穿外套,苏锦璇说什么也不让她送出去,刘璃含笑在大厅门口与他们道了别。
到了外面,她朝端末微微一笑:“小末,你住哪儿?我和浩波先送你。”
端末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跟你们不顺路,坐出租车就行。”
“这么晚了,一个小姑娘不安全。”江浩波说道。
“没事儿,真遇到坏人,还指不定能不能打得过我呢!”端末半开着玩笑。
苏锦璇轻笑着说道:“浩波,你这可是小瞧咱们小末了。在学校的时候,她可是咱们班女生里,体能训练课成绩最好的,就连好些男生都不如她。”
江浩波还想再说什么,端末已经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先走了,你们俩慢点儿开车。”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
江浩波紧走了几步,大声说道:“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端末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
尽管第二天是休息日,端末还是按照平时的时间去上班。
出地铁站时,遇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外面天太冷,她就蹲在地铁站里,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上面摆着十几盆造型各异的多肉植物。
周末不象平时的早高峰,乘坐地铁的人不多,看到端末经过,她说:“姐姐,买盆花吧,很好养的。”
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睛亮亮的,就那么蹲在地上,仰着头,期盼的眼神中还带着几许茫然和无助。
这让端末想起人生中最为灰暗的那段日子,曾经也是这样的年纪,却遭遇了这个年龄不该遭遇的变故,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本不该她来扛的重担。
她蹲下来,指着状似莲花,叶尖带红的一盆问:“这个叫什么?”
小姑娘见她有兴趣,很高兴,抿了抿唇,笑着答道:“它叫吉娃莲,也有人叫它吉娃娃。这花儿好养,别放在阳光过于强烈的地方,隔天给它一点点水就行。它的花也很美,弯弯的一根藤,一串串小红花象铃铛似的。”
“多少钱?”
“姐姐喜欢就给十块吧。”
端末从背包侧袋掏钱的功夫,小姑娘已经用泡沫薄膜把花包好,又在外面套了两层塑料袋。
接过钱,小姑娘连连道谢,还叮嘱道:“这花虽然耐寒,但最近的天太冷了,姐姐别在让它外面太久。”
端末背好双肩包,将小小的多肉捧在怀里:“放心吧,我会好好养的。再见!”
“姐姐再见。”小姑娘朝她摆手,看着她的背影被滚梯一点点送出视线,才又重新蹲下,等待下一个主顾。
办公室朝南,有两组窗户,阳光充足。面积虽然不小,东西却不多。最里侧隔出一间小更衣室,两个上下层的四门铁皮衣柜占了大半,一把椅子换衣服时用。
虽然平时不用穿警服,但每个人都会预备一套挂在柜子里,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换上。
第十一章 毒舌男
外间五张办公桌,两两相对,一组放在窗下,另一组在侧边,紧挨着两个档案柜。
单独的那张在对面,放着电脑和打印机。门后墙角一个木制衣架,两窗之间是一台饮水机。仅此而已,再无他物。做为一个办公室来说,无疑有些简陋,但却很宽敞。
端末的办公桌靠墙,身后是档案柜的侧边,选这个位置一是不正对着窗,能感受到阳光,却可以不被直接照射。二是,陆无川的办公桌在窗下,她不想跟他坐对面。那人气场过于强大,总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吉娃莲被摆在了没放办公桌的那个窗台上,端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陆无川是九点多的时候到的,连帽羊毛呢外套,休闲裤,斜刘海遮住了半个额头。这身装扮显得比平时少了些庄重和冷冽,倒是多了几分活力。
端末唤了声陆哥,算是打了招呼。
鼻腔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嗯”,陆无川的目光放到了窗台上。小巧的白色方形瓷盆,绿色的莲瓣,顶端一抹朱红,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见他盯着那盆花,端末有些忐忑,抿了抿唇:“在地铁站里买的,放在这里不合适的话,我晚上带回家去。”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在这儿养吧。”
“谢谢陆哥!”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痛快地把花留下,端末微怔了两秒钟后,才开口道谢。
小姑娘唇角向上扬着,腮边溢出两个小酒窝,看来是真的很开心。
陆无川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还没有三分钟,手机就响了。
“地址发过来。”
简短的一句话后,他起身到衣架边拿了刚脱下的外套,边穿边说:“五分钟后,办公楼南侧门,出现场。”
话音未落,人已经往外走,端末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从消失在门外。
办公室距离办公楼南门不仅仅要下七层楼,还要穿过几乎整个一楼,坐电梯肯定来不及,端末迅速关了电脑,拿了棉衣和背包就往楼梯间跑。
黑色越野车停到南侧门时,就见一道身影快速从办公楼里冲了出来。
“晚了二十八秒。”陆无川面无表情地转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市公安局。
“是你定的时间太短了。”
陆无川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真不知道你的体能与防卫控制是怎么全优秀通过的,难道现在学校的要求降低了?”
端末想要反驳,嘴唇翕动了两下,突然想起他们两人同样是从办公室出发,虽说他先走了一步,但还要取车,这么算来,的确是比自己速度要快。
见她咬着下唇不吭声,陆无川说道:“抽空多去训练室。”
端末点了点头,体能这东西,几天不练就会下降。开始实习之后,她只偶尔会早起去跑跑步,的确是对自己放松了不少。
“你的射击战术基础也是优吧?就是不知道考核的时候是不是被放了水。”
“根本没有的事!那都是我努力换来的!”这回端末可不干了,要知道大学期间她可是除了学习就是训练,几乎没有闲余的时间。
陆无川了然地哦了一声:“教官看你太过努力,不忍心不给你优?”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这让端末更加恼火:“所有课程只有两门是良+,其他都是优,你认为这是所有任课老师都可怜我的结果吗?!难道专业课笔试的卷纸也可以随便给分数?!如此不公,同学不会反映,教务处不会查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端末的脸颊涨得通红,腮也气得地鼓了起来。
“知道河豚吗?”
“啊?”
陆无川趁等信号灯的功夫,把副驾驶的遮阳板放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正对着端末:“看到了吗?”
“什……什么?”端末没跟上这家伙跳跃性的思维,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河豚。”
信号灯变绿,车子重新启动,端末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强压住扑上去咬死那人的冲动,啪的一声合上遮阳板的镜子,别过头去不再作声。
真没看出来,这人外表看起来高冷,本质却还是个毒舌男。
黑色越野车拐进明珠小区的大门,径直开到了一处居民楼下。
居民楼左数第二个单元门前拉起了警戒线,黄白相间的警戒带外站着十几个围观的居民。凛冽的寒风丝毫不影响这些人的猎奇心理,他们纷纷伸着脖子往楼道里张望,还时不时交换着各自掌握的信息,让人不禁对吃瓜群众们的敬业精神而感到佩服。
案发现场在二楼,110出警的警员做了介绍:“死者李春华,三十四岁,是名舞女,和报案人合租了这套两室一厅。今早被发现死在了房间里,技术科和法医处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堪察现场。报案人在自己屋里,情绪有些不稳定。”
话虽然简单扼要,却是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陆无川微敛着眸听他说完,在门外停顿了片刻,朝端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便径直向屋里走去。
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卧室,都在南向,厨房和卫生间在北边。此刻正值上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客厅的地上投下一大片光影。
左侧房间的门大开着,为了不妨碍现场勘察,端末到了房门口就止住了脚步。
房间不算太大,站在门口就能看到胡乱堆着被褥、枕头的床上有一个女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具女尸。尸体双手分别绑在床头上,头微歪向一边,浮肿的脸呈青紫色,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间隐约可以看到半吐的舌尖。一双眼睛空洞洞的,瞪得老大,一幅死不瞑目的样子。
房间里很乱,衣橱的拉门半敞着,衣服掉了满地。床尾处的地板上扔着一个打开的箱子,梳妆台和床头柜的抽屉都开着,里面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显然,这间屋子被人翻过。
陆无川直接进了屋,和正在检查尸体的法医说了句什么,扭头朝门口睨了一眼,道:“还不赶紧过来,别在那杵着!”
第十二章 现场
端末暗自撇了撇嘴,绕过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到了床边。
一条被子斜搭在尸体上,遮住了重点部位,但依然可以判定这具女尸应该没穿衣服,至少上身没穿。
三十左右岁的年纪,容貌一般,眉毛纹得有点粗,脸上残留着脂粉,口水干涸后的痕迹从唇角一直蜿蜒到下颚。
“看出什么来了?”陆无川抱着肩膀问道。
端末打量着女尸说:“从表面上看,是被死的。”
身穿警服的法医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眼。“这么肯定?”
“尸体颜部发绀肿大,面部和眼睛里有血点,颈部有痕,还有指甲印。”
“这些不过都是些表面现象,不排除死者因为一些特殊癖好而留下这些痕迹。”法医说道。
端末直起身来,不解地蹙眉:“什么癖好?”
陆无川的目光从尸体上扫过,薄唇微启:“别听他胡说。”
法医发出一声轻笑:“现在喜欢sm的人可不少。”
端末这才明白他所说的特殊癖好原来指的是这个。
陆无川斜睨着他:“老钟,你可不要被自己的爱好左右了思维。”
“无聊!”被称作老钟的法医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端末,“新来的?”
端末点点头,说了自己的名字。
“法医处,钟凯。”钟凯微微一笑,“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做尸检?”
未等端末开口,陆无川冷声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你去跟报案人聊聊。”
尸检,哼哼,她还真没那个兴趣,正好借这个机会离开这里,去了对面的那间卧室。
与案发现场相比,这间屋子要整洁很多,床尾坐着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女人,脸色苍白,两只手捧着一个装着水的玻璃杯。杯子上氤氲着一层水气,可见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尽管如此,女人还是在不停地发抖,似乎手里的热水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一个女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在做笔录,两人之间的问答并不顺畅。女人每每说出几个字,就会瑟缩一下,看样子是吓坏了。
端末的出现让女警松了一口气,向她介绍了基本情况。
这个女人叫张书丽,在一家连锁超市做出纳员,两个月前离了婚,通过中介租了这间房子。在这之前,她与李春华并不认识,租房时,房东说另一位房客也是个单身女人,她觉得这样挺好,年纪相仿,又都是单身,不仅相互有个照应,房租也要比单独租一套房子省了不少。
住进来之后,她才知道李春华并没有固定职业,是靠在舞厅陪人跳舞为生。不仅如此,她还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
张书丽虽然对此有些反感,但李春华这人还算比较好相处。更何况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想要回来是不可能的,她就打算着先住着,房租到期再找地方搬家。
昨天超市加班盘点,张书丽原本打算在单位办公室住的,但因为结束得早,就和同事拼车回了家。
她到家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倒头便睡。今天是下午班,上午房东来电话说李春华的手机关机了,让她提醒李春华该交房租了。她过去敲门,结果就发现李春华居然死在了屋里,于是报了警。
女警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暂时就问出来这么多。”
端末扫了一眼笔录,状似随意地说道:“我家附近也有一家东润超市,东西挺全的,我几乎每周都会去。前阵子听说东润要开始网络销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书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说:“是和一个电商销售平台合作,可以网络下单,送货上门。”
“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再买重些的东西,就不用自己搬回家了。”
端末唇边噙着笑意,跟张书丽聊了几句有关超市配送的事情,之后话锋一转,问道:“张大姐,超市里不是有理货员嘛,你是出纳,为啥也要盘点呀?”
“年末总盘点的时候,不仅是我们,就连企划、后勤的人都得参加。”
见她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一些,说话也比之前利索多了。端末趁机将自己想知道的穿叉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里问了出来。
张书丽昨晚回来之后直接回屋睡了,直到今天早上七点多醒来。因为怕李春华带男人回来,万一遇到太尴尬,她特意在屋里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啥动静,这才去卫生间洗漱,又到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餐。吃完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八点刚过,房东打了她的手机,她才又从屋里出来去敲李春华的房门,发现门并没有关严,敲了两下里面也没人应,她将门推开条缝隙,便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李春华双手绑在床头,什么都没穿,面向房门的双眼瞪得老大。
张书丽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才急忙爬起身,回自己屋里拿手机报警。拨电话的时候手都不好使了,反复好几遍才把电话打通。
打完电话她也不敢留在屋里,就开门跑出去,在楼下等着,一直到警察来了,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屋。
端末又问了些有关李春华的情况,张书丽说她们认识时间不长,对她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她老家是农村的,几年前只身来了莲城,没有固定工作。平时到舞厅去陪人跳舞赚钱,当然了,也会陪男人过夜。
虽然做着上不了台面的事儿,但李春华为人还算不错。用张书丽的话说,就是不矫情、不斤斤计较。两人合租一套房子,房租可以单算,但水电煤气这些费用都走一个表,只能平分。
李春华回家基本上就是睡个觉,她又从来不做饭,水电煤气用得都少,却依旧坚持两人平分所有的费用。张书丽过意不去,只要她在家,做饭时就给她也带一份。两个多月下来,这两个单身女人虽没什么深交,但相处倒是挺和睦。
唯一令人不满意的就是家里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陌生的男人,虽然李春华每次都将人直接带回自己的房间,但也难免会在进出的时候被张书丽撞见,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第十三章 上司的**
为了避免尴尬,张书丽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房间里,出去的时候也会先听听外面的动静。
端末和张书丽聊着,偶尔会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几个字。派出所的女警全程做了记录,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把这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当回事,觉得她也问不出来什么。
不过几分钟之后,张书丽的情绪被安抚,问询也随之展开,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端末,并主动开始做起了笔录。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左右,端末问得差不多了,安慰了张书丽几句,从她的房间里出来。
隔壁屋的尸体准备运回局里,端末走到屋门口的时候,李春华正被往尸袋里装。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端末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正欲回头,一道身影转到她的面前,辖区派出所的女警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看什么呢?”
见她面色有些难看,又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端末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她吓了一跳。
尸袋被抬了出来,女警赶忙避开目光,拉着她往客厅窗户那边靠了靠:“别看了,怪吓人的。”
端末随意应付了几句,恰巧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是陆无川发来的消息,说在楼下等她。她借机跟女警打了声招呼,下了楼。
刚一上车,钟凯也跟了过来,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来,非要跟他们一起回局里。
车子拐出了小区到马路上,钟凯跟陆无川说着法医处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道:“老陆,她要回国了,你知道吗?”
“谁?”陆无川问道。
“还能有谁,维雅呗。”钟凯说着往前欠了欠身,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说道,“喂,你倒是说句话呀!”
陆无川从后视镜里瞟着他,语气淡淡道:“有什么好说的,回不回那是人家的自由。”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要不是她出国……”
钟凯说话一半,被陆无川瞪了一眼,意识到车里还有别人,悻悻地闭上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早在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端末就已经自觉地将头转向了窗外,虽然两人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她还是感觉到这个叫做维雅的人对陆无川来说似乎有些特别,不然钟凯不会这样欲言又止。
她没有探听别人**的癖好,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前方红灯,越野车停了下来,白天这个时间段不象早晚高峰时那么拥堵,他们停的位置离街口不远,前面只有三辆车。
这里是莲城的cbd,汇集了众多气势恢宏、错落有致的高层建筑。一幢大厦前,黑色商务轿车刚刚停稳,便有人上前拉开了后门。
包裹在黑色西裤下的长腿迈了出来,男人站稳身形,五官立体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轻抿的唇薄薄的一线,冷锐的目光环顾四周,似乎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端末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往座位里缩了缩。
“怎么了?”陆无川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目光随即看向车外。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没什么特别的,除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没,没什么,腿麻了。”端末扯出一个自认为说得通的理由。
从明珠小区到这里还不到二十分钟,这知短的时间,腿怎么可能会麻。
陆无川没点破她,手伸到副驾驶座位下面,按动了按钮:“这个角度可以了吧?”
他的这一举动让端末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可以,谢谢陆哥。”
整个座椅向后挪动,靠背也放下了一些,不仅腿部更为舒展,就连视线也被车窗框给遮拦了一部分,端末的面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绿灯,走了。”在钟凯的出声提醒下,车子重新启动,窗外的景色再次流转起来。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陆无川转着方向盘,将车拐进了市公安局院里停下,说道:“老钟,你的宝贝已经在解剖室等你了。”
钟凯临下车时说了句“她过些天就回来”,陆无川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在车门关上的瞬间便重新启动车子,开向了后院停车场。
……
李春华的被害无疑给舞女失踪案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到两周时间,又出现一个死者,可见凶手是有多么丧心病狂。
另一方面,她的死也带来了新的转机,毕竟这次有尸体在,也许会发现更多的线索。
端末按照陆无川的吩咐,核实了李春华的户籍信息,给她老家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听到问是不是李春华家,扔下“不在家”三个字,便把电话挂了。
端末重新拨了那个座机号码,等对方一接电话,直接自报门户:“我是莲城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李春华被发现死在出租屋里,需要家属过来一趟,配合确认死者身份。”
好半天没人说话,若不是听筒里有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旁边老太太低声的咒骂,端末都要以为电话又被挂断了。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我是莲城公安局……”
“你是说……春华,春华她……死了?”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哽咽的声音,随着他的话语一出,那边的咒骂声也停止了。
端末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她。请问,你是李春华的什么人?”
“她男人。”
“请你带上身份证及户口本,尽快过来。莲城市公安局七楼,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办公室,你记下电话,如果找不到,随时打电话过来。”
端末尽量把语气放平缓,把公安局的地址,办公室电话和自己的手机号码都给了对方。
李春华的老家离莲城不算太远,大概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人应该马上赶过来的,可她老公却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到。
办公室门被敲响时,端末正在逐条看打印出来的信息,上午她就把所有的通话记录都筛查完,通话时间过长或是频繁的号码已经交给了蒋沐阳,由他去营业厅查询机主的身份。
第十四章 认尸
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手里还牵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正是李春华的丈夫赵刚和儿子赵玉宝。
父子俩都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衣,男人身上还背了个蓝色的双肩包。
端末把人让进办公室,这才发现,赵刚的一条腿是跛的,走路的时候,那条腿僵着,整个脚都拖在地上。
办公室里没有沙发,端末拉过两把椅子让父子俩坐下,又用纸杯接了两杯温水,放到他们面前的办公桌上。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打个电话。”
蒋沐阳没在局里,陆无川去了法医处。她毕竟是第一次参与案子,不能擅自做主。
十多分钟后,她按照陆无川的指示,将赵刚父子带到了后院。那里有一幢四层的红色小楼,正是法医处的所在。
一楼接待室,陆无川简单跟赵刚交流了几句,目光落在赵玉宝身上:“孩子就留在这儿吧。”
小男孩儿听说不让自己跟着,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襟,眼神中带着惶恐,就象是怕被遗弃似的。
陆无川半蹲下,双手撑在膝盖上与小家伙平视:“爸爸要跟叔叔谈点儿正事儿,跟阿姨在这儿等着,好吗?”
端末也觉得那种血腥的场面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但她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细致耐心的时候,那语气温柔得跟平时完全就是两个人。
赵刚把双肩包塞到儿子的怀里,嗡声嗡气地说:“等着。”
赵玉宝瘪了瘪嘴没敢再说话,把包紧紧抱在怀里。
端末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玉宝乖,这块糖吃完,爸爸就回来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赵玉宝抬头看她,犹豫了片刻,才把糖接过去,剥了糖纸塞进嘴里。
“姐姐,我妈真的死了吗?”小家伙含糊不清地问。
端末在他身边坐下,也没管他对自己的称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玉宝是男子汉,没有妈妈在身边一样能健康的长大。”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失去亲人会有多痛。
赵玉宝唆着嘴里的糖,哼了一声:“死了更好,省得丢人现眼。”
端末没料到这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扭过头看他。就见小家伙脸上丝毫没有悲哀之色,反而带着冷漠。
“你别瞪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赵玉宝微低下头,“她都好长时间没回来看我了。他们都说她是出去卖的,都不跟我玩了,还总欺负我。”
想必他所说的“他们”应该是指他的小伙伴。
农村人说话不太避讳,孩子又口无遮拦。就算他们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卖”,也总归明白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对赵玉宝自然也就瞧不起。
就象当年,尽管她顶着个烈士子女的光环,还是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只是她心里有再多的怨气,却从来也没想过让那个女人去死,甚至连诅咒她过得不好的心思都没有过。
因为不管做了多少错事,毕竟是她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给了自己生命,还给了自己一个美好的童年。
这些年过去了,想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若不是每个月准时的入账信息提示,她甚至都要忘了在遥远的国度,还有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着,直到身边的赵玉宝叫了声“爸”跑向门口,才让她回过神来。
赵玉宝仰着头,似乎在等自己的父亲给出一个答案。
赵刚的神色有些复杂,颓然、沮丧、痛心,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恼怒,就是没有悲伤。
他垂眸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从他手里把背包拿过去背上:“走吧,回去了。”
端末不明所以地看向陆无川,就听他说:“电话保持畅通,后续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会找你。”
赵刚点了点头,领着赵玉宝走了。
“怎么回事?”等父子俩彻底消失不见,端末开口问道。
陆无川转回身,说道:“赵刚说什么时候可以火化了,他再来把骨灰领走。”
端末叹了口气,为赵刚的绝情,也为赵玉宝的冷漠。
“干嘛唉声叹气的?”陆无川注视着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姑娘在走神。
“人世间的情感太过脆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有悲春伤秋的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案子的线索呢。”
被嘲讽了的端末扬起下巴,不满地说道:“陆大警官,你这么直,小心没朋友!”
“靠阿谀奉承来维系的朋友,没有也罢。走了,回去干活。”陆无川迈开大长腿出了接待室的门。
端末思索片刻,还真没找到合适的词怼回去。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走了。
……
周一上午只有端末一个人在办公室,钟凯打来电话说,李春华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让她过去取。
法医处办公室,钟凯看着认真阅读报告的女孩儿,语带关切之意:“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尸检报告中有很多晦涩的专业用语,一般警员都只看最后的总结,很少有人会这么仔细地将每一页都看到。
“胸锁乳突肌、胸骨舌骨肌等肌层出血,甲状腺、咽后壁、颈部淋巴结有灶性出血,喉头有明显水肿,这些都是扼死的症状吧?”端末轻声问道。
钟凯挑了挑眉:“说得对,死者是被人用双手扼死的。不过除了指甲里有少量皮屑组织,没有反抗留下的痕迹,也没有被下过药。仅在胃里发现了酒精残留,但量不多,还不至于丧失意识。”
扼死均为他杀,自扼死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自扼颈部,当意识开始丧失时,肢体肌张力也迅速消失,不可能继续扼压颈部致死。
被掐住脖子,任谁都会反抗,除非被提前下了药迷晕。可李春华并没有服过药,酒精残留也不多,说明她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人扼死。可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端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钟凯虚咳了两声说道:“这就回到之前我跟老陆说过的那种可能性了,死者有被虐倾向,在做那种事的时候被掐住脖子,窒息感会让她更加兴奋。”
第十五章 钟凯哥
钟凯身为法医,对各种不正常的事情都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怎样。端末却是不然,刚出校门的她,脸皮还没厚到可以泰然自若地跟一个男人讨论这种问题。
她不自然地将目光重新投回到手里的尸检报告上。
钟凯轻笑道:“报告里只有尸检的情况,象刚才这种结论不会写到里边去的。所以我说,你若是想知道些什么,不如直接问我更好。”
尸检报告只讲述客观事实,的确不会把他刚才说的话写进去,那些都要靠负责侦破案件的刑警自己去分析。
端末缓缓抬起头:“如果真如钟法医所说,那死者跟凶手应该是认识,甚至是比较熟悉的吧?”
虽是问句,却带着几分肯定的成分。
“这个可能性的确很大。”钟凯点了点头,“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接受这种特殊的癖好,哪怕是以此为生的女人。而且,如果是刚开始尝试或者和陌生人有这种行为的话,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死者应该会进行反抗。但是她并没有,可想而之,她对此并不排斥,甚至可能还挺喜欢。”
“据合租的房客所说,李春华为人挺大气的,也很好相处,这样的人不该有人格上的缺陷,怎么会……有那种癖好?”
张书丽说过,李春华性格挺开朗的,不象是会有受虐倾向的人。对此,端末颇为不解。
钟凯耸了耸肩:“这种事情跟人格缺陷没什么关系,也许就是单纯的寻求刺激。”
端末思忖片刻,踌躇着开口:“钟法医的意思是说,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做这样的事情?”
“想知道更多吗?”钟凯扬了扬唇角,“跟我来!”
端末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出了办公室,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坑货居然把她带到了解剖室。
她心里暗自吐槽,却没有直接转身就走,她很想知道钟凯要说些什么。
解剖台上,一具女尸仰面躺着,钟凯上前掀开盖到胸口的白色布单。女尸腹部那条细线顿时露了出来,同时呈现的还有她身上斑驳的皮肤。
“看到了吧,这里,这里,还有这儿,这些都不是案发时弄上去的。”
钟凯指出了女尸身上几处陈旧性的淤痕,那些痕迹已经退色,甚至有的已经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是比皮肤略深一点的棕黄。
这些淤痕主要集中在胸口,腰部,再往下有布单遮挡,但不难想像,某些特殊部位应该也有。
“还有这里,”钟凯拨开了女尸额顶的头发,“这些足以证明死者死前被人薅过头发,虽然没有大面积揪掉,却也造成了头皮损伤。”
端末俯身,果然看到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极其细微的血点。她不由得佩服钟凯的细心,居然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被他发现了。
“钟法医,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凶手对于这种特殊的行为也是轻车熟路?”
“这么说也行。”钟凯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嗯?”如此跳跃性的思维,让端末微怔,随即说道,“钟法医是前辈,叫名字太不礼貌了。”
看他的年纪比自己大出好几岁,哪能直呼其名呀!
钟凯扬了扬眉:“那就叫钟凯哥。总是钟法医、钟法医地叫,太过生疏了。”
呃……这才第二次见面,本来就不熟。还钟凯哥,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韩剧看多了。
端末暗自腹诽,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叫声了“钟哥”。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钟凯想让小姑娘对自己的称谓有别于陆无川,可又不好强迫人家,只能勉强接受。
钟哥就钟哥吧,叫好过于张口闭口叫他钟法医。
“钟哥,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发现吗?”端末问道。
“这就足以将范围缩小很多了,还不满意?”
尸体上的发现完全可以三言两语就说清楚,偏偏要把她带到解剖室来,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中恶趣味。
好吧,看在他如此耐心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端末决定不跟他计较。
“尸检报告可不可以给我一份?”
“当然可以。”钟凯无可无不可地说道,“不过,这份不行,我再重新给你打印一份。”
十几分钟之后,端末拿着一份新打印出来,却与之前那份毫无区别的尸检报告离开了法医处。她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还要重新打印。
钟凯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匆匆离开法医处的背影,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
从在案发现场见到这个小姑娘,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不用说女警,就是好些的男警员,在刚开始面对尸体的时候,也极少有人会表现得象她那么淡定。
只可惜,这次的尸体过于正常了,不知道她看到巨人观时会是什么样?
思极于此,钟凯的心里不知为何居然产生了一丝丝期待。
……
端末回来的时候,陆无川和蒋沐阳已经在办公室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熟人旭阳派出所的严一帅。
“严哥,你怎么来了?”
严一帅略黑的脸上现出了笑意:“不是跟你说后会有期嘛!”
端末眨了眨眼睛,离开旭阳派出所那天,他是这么说的,她只当是一句普通的告别,并没往深处想。
蒋沐阳搭上严一帅瘦削的肩膀:“老严从此要跟咱们在同一战壕并肩作战了。”
严一帅一巴掌拍掉肩上的爪子,翻了个白眼:“臭小子,离我远点儿!”说着,还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法医处了?”一直未作声的陆无川终于开口,端末这才想起正事。她把尸检报告交给陆无川,又将钟凯的分析说了。
严一帅勾了勾唇:“钟凯竟然主动帮助分析案情,难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帅哥你想多了。”蒋沐阳撇了撇嘴,“钟法医可没这么好心。上回我去拿尸检报告,就因为有两处没看明白问了几句,被他好一顿揶揄。”
“哦?那下回再有报告,让小端去。”严一帅笑得讳莫如深。
陆无川虚咳了两声:“都过来,说点儿正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