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搜查
包胜先是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抬手开了窗。
进入六月,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屋子里多日没有通风,实在是让人气闷。
窗子一打开,外面的空气就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屋里也凉快了一些。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空气的清新,而是农家肥那股怪怪的味道。
“我靠!这味儿……也太鲜亮了。”蒋沐阳把头探出去往外看。
这栋楼南边几米的地方是一道篱笆墙,再那边就是苞米地。
今天阳光正好,斜着洒下来,绿油油的叶子泛着亮光,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包胜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应该是最近刚上过肥,快要抽穗了。”
“什么玩意儿?”蒋沐阳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要长出苞米了。”端末接言道,“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小时候,外公每年都会在后院墙边那块地里撒些苞米种子,到了七八月份总能结几穗出来。
“我妈那个园子除了种花就是种菜,从来没种过这种东西。”蒋沐阳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懂这些。
“抽穗期是玉米生长最快的阶段,做好田间管理,可以达到穗多、穗大目的。”陆无川说道,“这在初中的时候就有讲过。”
“是么?咱们不是在一个城市里读的书,可能知识点不大一样吧。”蒋沐阳为自己打理由,他才不承认自己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习呢。
提鼻子闻了闻,他又嫌弃地说:“这根本就没法开窗,又没空调,怎么住啊。”
“习惯就好了。”包胜说道,“我小时候,我家房子离瓜田可近了,一到上肥的时候,就能闻着味儿。”
“怪不得你块头这么大,原来是肥料催的啊!”蒋沐阳说完自己差点儿笑喷,接收到包胜怒视的目光,连忙正色道,“别瞪了,赶紧干活吧。”
卧室里的家什就这么几样,翻查起来并不费劲儿。
床头柜的抽屉里只有一只小药箱,除了常用药,还有降血脂和降压药。
写字台的柜门和抽屉里除了纸笔,没什么其他发现。
拉开大衣柜的门,醒目的位置挂了套税务系统的制服,另外还有两件衬衫、两件t恤和几条裤子,统共没有几件,显得衣柜空荡荡的。
另一边的柜门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一床厚棉被,一条毛巾被,还有床单被罩之类等床品。
旁边的纸箱里是三个透明鞋盒,一双雪地靴,一双运动鞋,另一个是空的。
下面的箱子装了几本书,也是跟经济有关的,比起写字台上那些,却要新得多,显然还没怎么看过。
旅行箱里是过冬的衣物,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的蒋沐阳拉开夹层,发出一声低呼:“靠,这还真是打算外逃啊!”
身份证三张,护照两本,上面的年龄、名字、地址各不相同,照片却都是梅青与的。
除了证件,还有张银行卡,带磁条的那种老卡,可卡片却很新,几乎没有划过的痕迹,一看就是不常用。
包胜用证物袋把东西装好,随手拉开了旁边衣柜最下面的抽屉,翻了一下,颇有些失望。
抽屉里放着内衣和袜子,没别的东西。
陆无川俯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挑起一件背心:“梅青与生活水平可不低啊。”
其他三人不解,皆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他。男士贴身穿的无袖白背心,实在看不出这生活水平高在哪儿了。
“他死的时候,身上穿的跟这件一样,那件商标剪了。”陆无川把背心衣摆里面的商标翻出来,“这件……三百多块吧。”
“穿三百多一件的背心,却住在这么个破房子里。”蒋沐阳啧啧道,“这快顶上半个月房租了吧?”
这片房价本来就不高,房子还这么小,估计一个月房租也就几百块。
陆无川把背心丢给他:“装袋,带回去。”
需要当作证物带回局里的东西不少,厨房碗橱里喝剩一半的红酒,下面柜子里成盒的海参,卫生间架子上的剃须刀……
除了海参,其他东西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每个都不是平民百姓会用的牌子。
所有的一切指证梅青与并不象他同事所说的那样,把大部分收入给了前妻和女儿,自己过着拮据的生活。
不仅如此,他的消费水平远远超过了他的收入。
从梅青与租住的房子出来,四个人又去了他工作的税务分局。
他的办公室不大,十二三平左右,和他家一样简洁。办公桌、电脑、文件柜和三把椅子,窗台上有两盆绿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整间屋子都被搜了个遍,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蒋沐阳想把电脑主机折下来拿回局里,被负责接待的税务分局办公室主任给拦下了:“不好意思,警官,这个……不能带走。”
“为什么?”蒋沐阳疑惑地皱眉。
办公室主任为难地说:“这里面有些文件和资料是不能外传的。”
“我们又不看你们的税务报表,就是查查有没有……”
“沐阳,先放下吧,回头开个证明,让东铭过来一趟。”蒋沐阳话没说完,就被陆无川打断。
各个单位有各个单位的规定,就算他们是办案,也不能太为难人家。
办公室主任明显松了口气,这几个人要是强行把电脑带走,他还真拦不住。
陆无川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需要跟梅青与的同事聊聊,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没问题,去会议室吧,你们想找谁,我去叫人。”办公室主任爽快地答应下来。
梅青与所在科室除了副科长,其他几名科员被依次叫去谈话,然后是平时跟他有些往来的其他科室同事。
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这些人对梅青与的评价多是为人随和,工作认真。可随和是随和,却跟谁都没有过深的交往。
问及他最近的表现,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唯一的一条线索是,他科室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说,出事那天她拿着文件找梅青与签字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
对方说了什么小姑娘不清楚,只听见梅青与说见面再聊。
第四十五章 打电话的人
上午接了个电话,还说见面再聊,下午就以头晕要去医院为理由请了病假,这其中也许还真就有什么关联。
结束了询问之后,回到局里,严一帅和吕东铭已经从外管处那里查到了梅青与前妻和女儿的去向以及联系方式。
遗憾的是,梅青与前妻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母女俩目前尚还在国外。
他们俩还去营业厅调取了梅青与近期的通话记录,如他科室的那个小姑娘所说,他在被害当天上午接过一个电话,通话时长两分多钟。
那个号码是个ic电话,经查实,地点在莲城某大学的校园里。
查了他的就诊记录,那天他并没有去过医院,甚至在那之前半个月内都没有去过。
显而易见,梅青与请假离开单位是去跟人见面,而并非到医院看病。
有了这条线索,找到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便成了首要任务。
严一帅和蒋沐阳负责查找打电话的人,同时吕东铭拿着市公安局开的介绍信去了趟开发区税务分局,对梅青与的电脑进行了检查。
他的电脑很干净,除了工作需要用的,没有其他软件。看来真如陆无川这前所说,他只用电脑来审核报表,很少用到键盘。
电脑没有问题,不代表他这个人是干净的,陆无川再次把雷秋实约到了特案队的更衣室。
这回他没绕弯子,直接把梅青与的种种不正常都跟雷秋实说了。
雷秋实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以他的身份,想要做些手脚并不难。但也不能单纯凭他吃的穿的就断定他受贿渎职了吧。”
“我找你过来,主要是想让你帮忙查查他前妻的那个教育机构。”陆无川活动了一下左胳膊。伤口基本上都已经愈合,只剩最深的两道还处于长肉的阶段,时不时会觉得痒。
“这个没问题,有个人信息就能查。”雷秋实瞥了眼他的胳膊,“都多长时间了,还没好?”
“已经拆线了,过两天就能好利索。”陆无川蹭了蹭袖子。
雷秋实往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那个古玩店最近挺消停,没什么生意,顶多也就是卖个小工艺品什么的。我派了两拨人过去,没上钩。”
陆无川思忖片刻说:“我看了那个张续被询问时的录像,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先别让你的人去了,等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他的底细再说。”
“无川啊,我总觉得不太踏实,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说……”
雷秋实离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吕东铭打趣道:“老大,你再不出来,小末就要冲进去了。”
两个大老爷们儿在更衣室里腻腻歪歪那么长时间,很容易让人浮想连篇。
“哪来那么多废话!”陆无川瞪他一眼,把一张纸丢到他的桌上,“查查这个。”
吕东铭往纸上瞥了一眼,打开电脑进行搜索。
随即他皱了皱眉,关掉搜索引擎,打开了一个程序。
片刻后,他眼睛里闪着光:“老大,你哪儿搞来的?”
“雷哥给的。”陆无川说道,“你试试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有点儿难度。”吕东铭眼睛盯着屏幕不放,“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
梅青与接到的那个电话是用校园里的公共ic电话打的,在手机早已普及的今天,也就学校里还留存着多年前安装的公共电话亭。
严一帅和蒋沐阳找到学校的后勤管理处,很快查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使用的ic电话的位置。并通过校园内的监控看到了曾经在那个时间使用过电话的人。
可惜监控摄像头离得有点儿远,只拍到了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根本看不清脸。
学校里戴棒球帽的人比比皆是,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特征。
最后还是后勤管理处的一位老师提出,可以通过校园卡消费记录来查找使用的ic电话的人。
虽然麻烦,但总归还算是个可行的办法。
费了挺大的劲儿,终于锁定了目标——土地整治工程专业大二的学生周楠。
找到周楠的时候,他正在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里打游戏。
叼着烟,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的少年,在听说对方是警察,连忙把不耐烦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跟着二人来到网吧外面,周楠的第一句话就是:“警察叔叔,我就是偶尔翘课玩玩游戏,不犯法吧?”
“玩游戏不犯法,但别的事儿就不好说了。”严一帅摆头,示意他跟过来。
把人带到车上,他直奔主题:“五月二十八号上午,你在学校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是吧?”
“我又不是没有手机,用那破玩意儿干嘛。”周楠低着头搓自己的手,状似不在乎地回答。
“你没打电话,那为什么你的校园卡上会有记录?”严一帅盯着他问。
“一定是系统搞错了。”周楠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怪不得我总觉得卡里的钱莫名其妙就少了。”
“不说是吧?那咱们换个地方。”严一帅拍了拍驾驶座,“回局里。”
“好嘞。”蒋沐阳直接发动了车子。
周楠这才有点儿慌神,他扒着前座的靠背喊:“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耳朵没毛病吧?去公安局,没听见?”严一帅攥着他的手腕把人扯回后座。
毕竟是做刑警的,看起来瘦,劲却不小,周楠被他钳得手腕生疼,呲牙咧嘴道:“哎呀!警察不能打人!”
“你可别血口喷人,谁打你了,我这是让你坐好。”严一帅把人搡在后座上,鄙夷地哼了一声,“你说你一大小伙子,吱哇乱叫的丢不丢人?”
周楠不敢乱动,往车门那边缩了缩,开始打商量:“咱有话好说,赶紧停车,我一会儿还有课呢!”
“少在那儿胡扯。这会儿想当好学生了?晚了!”严一帅掀起t恤下摆,晃了晃腰上的手铐,“看见没,再不老实,这对手镯就送你了。”
毕竟还年轻,被这么一吓唬,周楠立马怂了:“别介,警察叔叔。咱们停车好好说,你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成吗?”
第四十六章 老疤
一路上周楠没敢再说什么,眼睛一直盯着车外。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
进了询问室之后,严一帅抬了抬下巴:“说说吧,给谁打的电话?”
周楠知道瞒不住,咬了咬下嘴唇,说:“一个姓梅的,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给人家打电话,骗鬼呢?”严一帅冷笑一声,“周楠,不妨告诉你,接你电话那人死了,被人杀死的,就在你给他打电话那天。”
“啊!怎么可能?”周楠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惊讶得嘴巴大张着。
“你觉得有我有必要骗你么?”严一帅斜睨着他,“说,你给他打电话干嘛?”
周楠急了,蹭的一下站起来:“我真不认识他,是老疤让我打的,话也都是他让我说的。”
“坐那慢慢说。”严一帅朝他比划了一个坐下的手势。
周楠坐下,说道:“老疤那天来找我,让我给姓梅的打电话,把人约出来。他不让我用手机,说用学校的ic电话。反正打电话也不费啥劲儿,我就按他说的打了。”
“老疤是谁?”严一帅问。
周楠抿着嘴唇说:“北营子的。”
北营子在城南偏市郊,离开发区不远,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听他这口气和老疤这个名字,也能猜出此人是北营子的混混。
“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因为他头顶到眼角有一道疤,别人都叫他老疤。”
严一帅盯着周楠看了一会儿,小眼睛微眯了眯:“你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我问他是不是姓梅,告诉他下午四点到北营子东边的电影院,老疤要跟他谈谈。”周楠说完连忙又为自己澄清,“我就是打了个电话,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个学生,怎么会认识老疤那种人?”严一帅歪着头问。
“打游戏认识的。”周楠目光闪躲。
“你觉得我信吗?”严一帅呲了呲牙,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到了这个地方,撒谎只能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知道不?”
周楠被吓得一激灵,嗫喏道:“真……真是打游戏认识的。”
他的确是因为游戏跟老疤认识的,只不过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游戏外。
周楠的老家在外地,离莲城挺远的。大一的国庆节假期,室友都回家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寝室。
刚上大学,跟别的同学还不熟悉,他就自己在莲城瞎逛。
那天逛着逛着就到了北营子附近,没什么好玩儿的,就进了家网吧。
坐下玩了一会儿,就听旁边有人骂骂咧咧的。他看了一眼,那人跟他玩的是同一款网游,但技术嘛……有点儿一言难尽。
当时正巧那人犯了个在他看来极其低级的错误,他一时嘴快,就嘀咕了一句,就是这么句嘲讽的话让对方怒火中烧,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都是火气方刚的年轻人,周楠哪能甘心吃这个亏,想都没想就还了手。
谁知对方还有同伴,三个打一个,互殴瞬间就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就在周楠以为自己今天要完蛋的时候,一伙人进了网吧,不由分说把那三人按在地上。
原来这三个人欠了高利贷,进来这伙人是来催债的。
人被带出去,周楠也松了口气。虽然不是为他而来,但毕竟也是他们让自己免了皮肉之苦,他从地上爬起来,对领头的人说了声谢谢。
那人没理他,转身走了,反倒是他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人过来问他跟那三人有什么过结。
周楠拿出烟递给对方,大概说了事情经过。就这样,他认识了老疤,也认识了几个常跟老疤混在一起的人。
“我跟他们算不上熟,也就偶尔一起喝喝酒,泡泡吧啥的。”周楠急于撇清关系。
严一帅瞥着他:“老疤让你打电话,你就没问问他们要干嘛?什么好处都没有,你能干?”
周楠抬起头,又迅速低下:“他说把人约出来,给我五百块钱好处费。”
“你有没有脑子?他让你提他名字把人约出来,那他自己打电话不就成了?打个电话就给五百,有这便宜事儿?”
严一帅觉得这小子的书简直都白读了,好歹也是个上了大学的人,这么明显的漏洞,难道看不出来。
周楠垂着头,讷讷道:“我合计着,他可能是怕对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或者是被那人给拉黑了。”
严一帅在心里骂了句“蠢货”,要不是因为案子,真懒得跟他这种人废话。
把周楠暂时送去羁押室,严一帅跟陆无川打了声招呼,和蒋沐阳带人去了北营子。
北营子虽然离市区不算太远,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开发,算是一处城中村。
这里的房子都有些年头,多数都很破旧,有些外墙上还爬满了藤蔓。
狭窄的街道两边开了不少店铺,卖什么的都有,当然也不乏洗头房、足疗店、ktv、酒吧等娱乐休闲场所。
蒋沐阳虽然穿着便装,但这孩子的气质实在跟北营子不搭,严一帅让他在一个街边的甜品店里等着,他挑了个长相不太起眼的警员去打听老疤的下落。
老疤特征显著,即便不知道真实姓名也不难找。
正在一家小饭馆里跟人吹牛喝酒的老疤听说有人找他,一双小眼睛立即警觉起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生面孔,他立即推开旁边的人就往后厨跑。
可他刚从后门跑出去,就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蒋沐阳接到严一帅的通知,在饭馆后门守着,眼看着一个脑顶带疤的人冲出来,他箭步上前,一个过肩摔就把人给撂到了地上。
老疤实在没想到,自己一招都没过就被擒了。不过,他可没周楠那么老实,呲牙咧嘴地喊道:“哎哎,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追过来的严一帅蹲到地上,兜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脑袋上的疤,位置与周楠描述的一致。
他问:“老疤?”
老疤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大哥可不是随便乱叫的。”严一帅痞痞地说道,“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第四十七章 地下室
老疤被蒋沐阳从地上拎起来,他本来想再挣扎一下,结果手腕一凉,一对明晃晃亮晶晶的东西套在了上面。
如果现在还猜不出对方是什么人,那他也就白在北营子混这么多年了。
“警官,我可没做坏事儿,你们这是干嘛?”
严一帅上下摸着他的口袋,翻出了一张身份证:“毛建业,名字倒是不错。”
他打量着老疤,证件是前些年的,照片上的人看着比他年轻得多,但脑袋上的那道疤却已经存在。
拍张照片发给吕东铭,他把身份证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面包车停在巷子口,老疤被塞进车里,带到市公安局。
与周楠的待遇不同,他直接被带进了审讯室。
几张a4纸放在审讯桌上,严一帅拿起来翻了翻:“哟呵,老客了。”
毛建业,也就是老疤今年二十八岁,莲城本地人,户籍地址就在北营子。
三岁的时候父亲因抢劫被判了死刑,如果放到现在也许不至于,但他爹倒霉,正赶上严打时期,属于顶风作案,性质恶劣。
一年后,他母亲抛下孩子跟别人走了,从此再无音讯,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好在两间平房是自家的,让这祖孙二人尚有片瓦遮身,不至于流落街头。
老太太靠帮人做零活、捡废品把老疤拉扯大,在他十三岁那年撒手人寰。
彻底没人管的老疤拒绝去孤儿院,也不再上学,以前他就总在街面上混,现在终于成了正式的小混混。
“十四岁因偷东西进少管所,十八岁参与斗殴被劳教,你那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严一帅撩了一下眼皮,也没等他回答,又继续念,“二十二岁因寻衅滋事判了三年,出来后还被拘留过两次。”
“看来,你这些年就没消停过啊!”严一帅把资料往前一推,“这儿的规矩你也熟,我就不啰嗦了。给你个机会,自己说吧,最近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吃饭、睡觉、赚钱。”老疤打着哈哈,他可不是周楠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菜鸟。
想要撬开他的嘴并不容易,严一帅早有预料,也没急着逼问,由着他在那胡诌了半个小时,把人送去了羁押室。
之前周楠说过,老疤让他把梅青与约到北营子东边的电影院。
老疤被带走的当天下午,一队警察来到电影院进行消防安全检查。
与以往不同,这次检查来的人比较多,检查的也很细。从放映厅到放映室,从顶楼到底层,每个角落都没有被放过……
跟警察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老疤清楚,警方找不到证据,过了二十四小时就得放人。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抗过这二十四小时。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老疤都没有再被提审。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心里不免在想,这次出去,一定得赶紧离开北营子,甚至是离开莲城,找个远点儿的地方避避风头。
中午吃过饭,外面有人叫他的名字。被人叫老疤习惯了,冷不丁听到“毛建业”三个字,他还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盯着门口的警察,直到对方再次开口:“怎么的,还舍不得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老疤眉头舒展:“哪能啊,我是太高兴了。”
站起身来,脚步轻快地到了门口,抬起双手,脸上陪着笑:“给您添麻烦了,警官。”
“不麻烦,走吧。”对方只往他的手腕上瞥了一眼,朝外摆了摆头,丝毫没有给他打开手铐的意思。
这让老疤的心不禁有些发沉,难道是被抓着什么把柄了?
按说不应该呀,都处理得挺好的。
出了羁押室,他又看到了昨天那个年轻的警察。那小子长得挺精神,身手也不错,却恰恰是他讨厌的那一类。
因为这种人一看就是在阳光下长大的,跟他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电梯上行,老疤的心却在往下沉,直到在走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的心完全沉到了谷底。
他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努力着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还没等他从那双疲惫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人就被旁边的警员推着拐了个弯,进了另一侧的走廊。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几个背影,而他则是被带进了昨天的那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已经坐着个人,正是昨天审他的那个细麻杆。
他被安置在审讯椅里,其他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但老疤知道,一定还有不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屋子里的动静。
片刻的寂静过后,严一帅按了手边的遥控器,墙上的显示器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老疤的瞳孔骤缩,那个地方他当然认识——北营子东边电影院的地下室。
几个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其中一个人拿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瓶子,对着地面、墙壁,以及地下室里简单的家具按下了瓶口的压力泵。
画面中的光线被调成了诡异的暗色,沙发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印迹。
老疤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对那团蓝色并不陌生,在他的印象中,那曾经是一片腥红。
画面戛然而止,老疤的目光却还停留在上面。
“鲁米诺试剂,无论血液被清洁得多么干净,只要喷上去,就能显现出来。”严一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随之几张照片落在面前的挡板上。
当照片被一一排列开后,老疤不禁打了个寒颤。
前两张还好,证件照和生活照,后面的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全身浮肿的尸体,狰狞的面部特写,惨白欲破的皮肤,突出眼眶的混浊眼球,翻出嘴唇的舌头……
如果不是曾经跟这个人打过交道,很难将这几张照片联系到一个人身上。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胃里一阵翻滚,刚吃过的午饭几欲上涌,老疤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怎么样?还用我再给你些提示吗?”严一帅收走了照片,退后两步,倚在审讯桌的边沿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审讯椅上,牙关紧闭,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男人。
第四十八章 敲诈
老疤从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劳过教,坐过牢,这种人就象泥鳅鱼,滑不溜丢,稍不留神逮着空子就钻。
严一帅不是第一次遇着象他这样的,他倒也不急,生生从午饭后磨到了晚饭,吃完饭休息半小时,又继续磨,终于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拿到了一份完整的口供。
其实这还要归功于老疤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人,如果不是那匆匆一面,他的心理防线不可能在当天就被攻破。
当然,那场短暂的碰面是陆无川和严一帅特意安排的,因为那个人是北营子电影院的服务员,老疤的哥们儿——外号木头的林木。
人如其名,木头话很少,性子有些木讷,但他这人没心眼,不藏奸,这也是老疤为什么会经常跟他在一起的原因。
北营子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更是常事儿,酒肉朋友好找,能交心的不多。
当老疤在走廊里看到木头的时候,他就知道完了,木头不是他,玩不过警察。但他还是尽量拖着,他不想出卖木头,却也没仗义到想替他顶罪的地步。
傍晚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文件夹送到了严一帅的手里。
木头果然是木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疤停止了插科打诨,交待了事情的经过。
认识梅青与纯属偶然。
老疤年初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那姑娘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租住的地方与梅青与隔了一栋楼。
有个周末,老疤上午从女朋友家出来,刚拐出楼口,正好与经过的梅青与撞上。
当时老疤手里正拿着手机,被他一撞,手机掉在地上,偏巧梅青与没刹住的脚踩在上面,屏幕被他一脚给踩碎了。
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老疤当然不能善罢甘休,薅着梅青与的衣领要他赔钱,否则就要揍他。
虽然不完全是自己的错,但面对这种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人,梅青与不想吃眼前亏,没等老疤动手,就同意赔钱。
谁知道,老疤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千块。
那就是个国产手机,两年前刚上市的时候都值不了五千。
梅青与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跟他计较,说自己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可不可以转账或是跟他去银行取钱。
老疤只想要现金,就跟他去附近的银行。
半路上梅青与遇着个熟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称呼他梅科长。
科长,出手大方,却住在这种地方,老疤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后来他跟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梅青与在税务局工作,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家附近转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疤对这句话可谓是深有体会。
转悠了一段时间,他看到一个人天黑后去了梅青与家。事有凑巧,那人他还真认识,是一家木材厂的厂长。之前因为别人欠他钱,他曾找北营子的一个大哥去帮着要债,当时老疤就在那个大哥手底下做事。
一个木材厂的厂长大晚上去税务干部家里,老疤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种事儿需要帮手,于是他找到了木头,准备向梅青与进行敲诈。
为了不留下敲诈的证据,在木头的提议下,老疤找上了周楠,让他用学校的公用ic电话联系梅青与。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干什么,但周楠觉得一定不是好事儿,犹豫着不肯答应。
老疤跟他讲ic电话查不出来,还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五百块钱,周楠见钱眼开,也就同意了。
梅青与不知道对方都掌握了什么,但听到木材厂厂长的名字后,同意见面,这让老疤更加坚信,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下午四点,梅青与准时来到了北营子东边的电影院,木头将他带到了用做员工休息的地下室。
电影院本来就不大,没几个员工,休息室又是在地下,平时根本没人愿意来这儿,这个时间更不会有人来。所以,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木头带了人下去。
双方见面,刚开始还算心平气和,没过一会儿就起了争执。梅青与警告老疤不要再纠缠他,还作势拿出手机要报警。
老疤上去抢他的手机,两人撕吧到了一处。
木头看他们打起来,怕自己兄弟吃亏,操起茶几上的大号玻璃烟灰缸照着梅青与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老疤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梅青与倒在地上,鲜血很快就淌了出来。
打架斗殴的事儿没少干,可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两人一时都没了主意。
木头说,送医院吧,老疤不同意。不管人是死是残,他们敲诈的事儿都会一并败露。
本来就是有案底的人,这再进去,指不定得多长时间才能出来。
眼看着流了那么多的血,这人恐怕是好不了了,老疤一咬牙,干脆弄死算了。反正谁也不知道他们跟梅青与认识,也没人看见他进了电影院。
于是两人一不做二不休,怕人没死透,拿了根晾衣绳勒住了梅青与的脖子。
之后,木头照常出去工作,老疤锁了门,就躲在地下室里。
等到夜里电影院打烊后,老疤去借了辆电动三轮车,木头拉了电闸,两人趁黑悄悄把尸体拉走了。
北营子这一片他们熟得很,对仅有的几个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了如指掌。他俩躲开监控,把电动三轮车开到了河边。
为了不让尸体很快被人发现,勒脖子的晾衣绳绑到腰上,拴了块大石头。
在往河里扔之前,老疤重新检查了一遍。手机、钱包早就被二人拿走,他一眼看到梅青与左胸前的那枚胸章,赶紧一把薅掉。
确定尸体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老疤和木头合力将尸体抛进了河里。
之后,两人潜回电影院,将休息室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还在上面喷了空气清新剂,确保闻不到异味,这才罢休。
接下来的这几天,下了两场大雨。老疤和木头偷偷去河边看过,水位上涨不少,河水也变得湍急。这么急的流速,尸体都没有浮上来,那就是好好地沉在水底。
两人终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这还没几天,警察就找上门来。
第四十九章 被人胁迫
老疤和木头的口供基本一致,案件就这样明朗化。
特案队成立以来,极少碰到这种情况,简直是太顺了,顺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可不管信不信,事实在那摆着。
证据没问题,口供没问题,带嫌疑人确认完现场,一切都没问题。
特案队开始做结案报告,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并没有完。
据老疤说,木材厂的厂长跟梅青与关系匪浅,这条线索被转去了经侦。
雷秋实同时也反馈了一个重要信息,梅青与的前妻与人办的教育机构并没有赚到多少钱,反而是头一年赔进去不少。
结合这两点,梅青与职务犯罪的可能性突显出来。人虽然死了,但遗留下来的问题不能置之不管,经侦正式立案对其进行调查。
……
六月的莲城已经有了夏天该有的模样,尤其是到了晌午时分,日悬中天,气温由早上的十几度快速攀升到二十七、八度。
午休刚刚结束的时候,特案队的门就被敲响。
门外站着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短碎发、白t恤、牛仔裤、运动鞋。
别人不认识他,陆无川可是跟他通过好几次视频,一眼看出来人是付宏斌的儿子付嘉屹。
“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人让到会议区,陆无川问。
“前天晚上。”付嘉屹接过端末递过来的纸杯,道了声谢。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端末在陆无川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不是很好。”付嘉屹的神情有些黯淡,“她最近失眠很严重,每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还不踏实,中间要醒好几次。”
“精神压力需要慢慢调整,你可以带她去医院看看。”陆无川建议道,“现在好多医院都成立了睡眠中心,系统治疗一下会有效果。”
付嘉屹点头:“好,我会带她去的。”
他看了眼端末,有些迟疑地说:“陆警官,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这就要看你想谈什么了,如果跟案子有关,按规定必须两人以上在场,而且要做笔录。如果是与案子无关的,很抱歉,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没法陪你。”陆无川稍微顿了下,又说,“另外,你可以放心,在这间屋子里说的话,除非案情需要,否则不会被传到外面。”
付嘉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端末说:“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端末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当我是个记录仪好了。”
她的小玩笑让付嘉屹不再那么尴尬,他也跟着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记录仪。”
陆无川虚咳两声:“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开始了。”
虽然知道对方不喜欢女人,但听他用这种口气跟自己的女朋友说话,还是觉得不舒服。
付嘉屹正了正脸色:“我觉得我爸可能是被人胁迫了。”
“为什么这么说?”陆无川问。
“最后一次视频,我爸不太对劲儿。他说的那些话……”付嘉屹微微皱了皱眉,“他说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让我以后凡事都不要逞强,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之前你怎么没说?”两人视频。电话都通过,他一直都说付宏斌很正常。
“我……不太确定……”付嘉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无川直接打断了他:“不太确定是否该跟我说,不太确定我能不能帮到你,是吧?”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说:“或者,你有什么顾虑?”
付嘉屹的确有顾虑,被人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还是有些赧然:“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的。”
“不用道歉。”陆无川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现在想通了?”
付嘉屹做了个深呼吸,干脆坦白道:“我上午去见过谢叔叔,他让我来找你。”
他不是小孩子,却也没有完全长成一个大人。他不甘心自己的父亲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掉,却又不忍心父亲的污点暴露于人前。
当他听说付宏斌的案子以自杀结案后,心情更加复杂。
陆无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放缓:“有些事情并不是掩盖住就可以了。事实永远是事实,无论如何掩盖,都是客观存在的。你想让你父亲在别人心目中永远留下光鲜的模样,这点可以理解。但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就算你不说,真相也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那时候,你又将如何?”
不可否认,这一番说的都是事实。
付嘉屹闭上眼睛,静默了几秒钟复又睁开,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去年圣诞节,我回来过,在家里住了半个月。有一天半夜,我渴了,下楼喝水,听见书房里有人说话。当时我挺纳闷,谁大半夜会来家里,就在门口听了一下。”
“不是有人来,是我爸在打电话。他说……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你别逼我。可能是因为生气,他的声音有点儿大,所以才会被我听到。过了一会儿,我又听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再逼我,我就去自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提到自首,那肯定是违法的。我当时有点儿懵,水也没下去喝,就跑回了房间。”
“小时候,我很崇拜他,为他骄傲,为他自豪,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英雄。长大后,那种情结渐渐淡了,我知道他也是个普通的凡人,但他有信仰有追求,并且一直为之而努力。单就这一点,他还是值得敬佩的。”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违背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坚持的信仰。我不相信,怀疑自己有可能是听错了。可回想起一些事情,又不得不相信。”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跟同学、朋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吃的、穿的、用的跟人家都差不多,零花钱也没比别人多多少。直到我出国,生活跟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爸托人给我安排了学校,安排了住处,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在外面不必太节省,照顾好自己。”
“家里突然有了钱,你就没问问缘由?”陆无川问道。
第五十章 陌生信息
“我倒是真问了,”付嘉屹说,“我爸告诉我,他把外公的一件收藏品给卖了。具体什么东西没说,让我别当着我妈面提这事儿,说她不知道。”
顾静之曾说过,她的父亲喜欢研究古玩。雷秋实也说过,付宏斌对于这方面颇有研究。但他家除了书房里几本跟古玩有关的书,还有那张看起来有些价值的书桌外,并没有其他值钱的古董。
这些话,显然就是搪塞之词。
“你还记得是哪天听到你父亲打电话吗?”陆无川问。
付嘉屹想了想说:“圣诞节后,大概二十七八号吧。”
“他没发现你在书房外面?”陆无川觉得付宏斌的警惕性不该这么低。
“应该没有。”付嘉屹说着,又补充道,“我在卧室里从来都不穿拖鞋,有时候晚上出来也会忘了穿,走路基本上没什么声音。”
陆无川又问:“之后,你父亲有什么表现,或者他跟你聊过什么没有?”
“没有,他表现得挺正常的。”付嘉屹抿了抿嘴唇,“我觉得……他也许做过错事,但肯定是迫不得已。他不想再助纣为虐,又无法脱身,所以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声音有些许哽咽:“也许他并不希望我这么做,但我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无川问道。
“知道,不该是我们家的钱,我会如数上交。如果不够,以后我会赚钱还上。”付嘉屹吸了吸鼻子,“我还年轻,早晚会还清的。现在……我只希望这件事能查清楚,不让坏人逍遥法外。”
不得不说,付嘉屹虽然年轻,却很有勇气,这点着实让人佩服。
“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但我可以保证,会尽力。”
案子在上级的授意下已经结了,想要重新调查,势必要经过一些曲折。但谢长宇能让付嘉屹过来找陆无川,说明他对这个案子也没有完全放弃。有了他的支持,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付嘉屹勉强扯了扯唇角:“谢叔叔跟我说了,可能需要些时间,没关系的,我能等。”
“还有别的吗?”陆无川希望能从他这里了解到更多线索。
可惜,付嘉屹摇了摇头。
陆无川又问他:“上次约你见面的那个人,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他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我准备好材料了没有。我告诉他等放假,会交给他。”付嘉屹说,“我没跟他说我要回国,本来还有两天才正式放假,我改了机票。”
“如果他再联系你,就说你母亲身体不好,你不得不提前回来。”陆无川叮嘱完,又说,“我这就去找谢局,你回去之后如果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你,陆警官。”付嘉屹站起身准备离开,对端末笑了笑,“也谢谢你,警花姐姐。”
端末礼貌地回以微笑:“我送你出去。”
等她把人送到电梯口,再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陆无川坐在办公桌边,正在看电脑。
她奇怪地问道:“不是说要去谢局那吗?怎么还没走?”
“把资料再看一遍。”陆无川的目光盯着屏幕,突然说了句,“下回不准对他笑。”
端末的脸上现出茫然之色,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付嘉屹。
“……好像我更应该担心吧?”她觉得好笑,明明知道人家的取向为男,有什么好吃醋的。
陆无川抬眼瞥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端末双手撑在桌子上,隔着电脑说:“万一被他掰弯了,我上哪再找这么好的男朋友?”
陆无川被后半句话成功取悦,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去找谢长宇,留端末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将有关付宏斌的资料重新梳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条信息:丫头,晚上八点,八卦街邮局。
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
端末盯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正琢磨是不是发错了,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果然,已经关机了。
陆无川私下里除了叫她末末,还会叫她小丫头。
叫她丫头的只有一个人——崔英花,陆无川也是听了这个称呼之后,觉得有趣,才叫她小丫头的。
前些天纪宇给她打电话,说崔英花失联了,让她留意一下。
那么,发这条信息的,会不会就是她呢?
看看时间,距离陆无川去找谢长宇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有四十分钟就要下班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无论如何,端末觉得今晚都应该去八卦街看看。
接下的来的时间里,她继续整理手头上的资料,可心思却完全没在上面。
她想了很多,与崔英花的相识,一起抓捕嫌疑人,她跟自己说过的话……
临近五点半,陆无川回到办公室,端末顾不得问他谢局是怎么说的,赶紧先把收到陌生信息的事告诉他。
陆无川看过那条消息,没有做更多的分析,只说了句“我跟你一起去”。
六月的莲城,日落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二十左右,暮色笼罩下来,到了七点五十,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伴随着夜的来临,白日的喧嚣也渐渐退去。
新买的车子已经提回来几天了,陆无川胳膊上的伤虽然好了七七八八,但车还是暂时由端末来开。
黑色越野车停在了八卦街邮局十几米外的路口拐角处,从这里可以看到邮局的大门以及标志性的绿色邮筒。
网络高速发展的今天,邮政已经不再是进行通讯联络的唯一平台。尤其是各大物流公司的站点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街小巷,邮局更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现在早就过了下班时间,紧闭的大门前除了那个依旧矗立的邮筒,只有偶尔经过的路人。
距离信息上所说的八点还有五分钟,端末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在邮局周围搜寻。她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紧张,到了时间再下车。”
第五十一章 帮忙
眼看就要到八点了,端末正要下车,就见邮局旁边的小巷里有微弱的光闪了闪。
“那儿有人,我过去看看。”
“一起去。”
陆无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从另一侧下了车。
那条巷子很窄,不到两米宽,大概有十多米长的样子,与其说是巷子,其实更象是两栋楼之间的夹缝。
巷子里没有路灯,站在邮局这一侧的巷口,两个人的影子被身后街路上的光投射在巷子里,在地面上拉得很长。
对面的巷口同样有光照进来,巷子中间成了最为黑暗的地方。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在他们踏入巷口的时候摆了摆手。
陆无川用余光扫视了一眼身后的情况,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握住端末的手,一起进入了巷子。
前面的人很快出了巷子,借着外面昏黄的路灯,可以看出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人,黑卫衣,黑长裤,戴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
那人出了巷子并没有回头,而是向左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
八卦街之所以叫八卦街,是因为这里的街路纵横交错。如果从天空俯瞰,就跟一个巨大的八卦图一样。如果不是熟悉这里的人,很有可能走着走着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前面的人并没有走太远,只是拐了两个弯,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一侧是所小学和幼儿园,另一侧应该是某个单位,长长的围墙一直朝胡同里延伸。此时早就过了下班、放学的时间,胡同里没有人经过,只有路边的树木安静地矗立着,偶尔有风吹过,树叶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在距离胡同口大概六七米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那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端末几步上前,试探着轻唤了声“英花姐”。陆无川没有跟过来,站在几米外的位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是我,没吓着你吧?”崔英花把帽子往上推了推。
不远处有一盏路灯,灯光透过树枝照过来,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虽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她比上次见面瘦了好多。
端末摇头:“纪宇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失联了。到底怎么回事?”
崔英花朝陆无川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先不说这个,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别说什么帮不帮的,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端末说道。
“这里面有几个人,你帮我查查他们。”崔英花掏出个u盘给她。
“行。”端末收了u盘,问,“查到后怎么告诉你?”
“过几天我联系你。”崔英花说着往胡同另一侧看,似乎是想离开。
端末连忙扯住了她的手腕:“你现在住哪儿?”这人现在是真瘦,手腕握着有些硌手。
“不固定,也许两三天换个地方,也许半天就换。”崔英花用另一只手摘下帽子,挠了挠头又扣上,“不小心不行,怕被人逮住。”
端末看到她剃成寸头的脑袋,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
她说:“住外面不安全,要不去我家吧。”
接着她又赶紧补充:“我家就我一个人,园区安保不错,外人进不来。”
“还是不了,万一……”
崔英花刚说一半,端末打断道:“你不用怕连累我,陆队跟我家隔一个楼,有事方便照应。”
抿了抿嘴唇,崔英花说道:“我今天不能跟你走,还有事没办。”
端末从背包里翻出记事本和笔,在上面写了地址和门锁的密码,扯下那页纸连同一张门禁卡一起塞到她的手里。
“办完事尽快过来,什么时间都可以。”
崔英花的目光从手里的东西移到了她的脸上:“你就不怕我是做了坏事,出逃在外?”
“你不会。”端末笃定地说道。
一个为了想给牺牲的丈夫报仇而坚守了多年的女人,她所做的也许存在违规操作,但绝对不可能违背她的信念和良心。
崔英花勾起唇角:“如果哪天你回家,发现屋里有人,可别害怕。”
“不怕。”
“那我先走了,替我跟陆队打声招呼。”
端末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那个身影隐匿进胡同的黑暗中,这才转身往回走。
她极其自然地将手塞进陆无川的掌心里,两人都没说话,直到上了车,端末边发动车子,边跟他讲方才崔英花说的事情。
陆无川一直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你家就一个卧室,一张床。”
“这好像不是重点吧?”端末把车开出了八卦街。
陆无川说:“我这不是怕你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嘛。”
“她在莲城又没有别的熟人,这么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办法。”端末瞥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让她住你家吧?”
“当然不是。”陆无川极快地否认,随后又说,“她现在不想暴露行踪,住你家倒是比在外面住酒店旅馆要好。但她的作息时间肯定跟你不一样,住在一间屋里,会影响对方休息。倒不如……”
他侧头看了看小丫头,继续说道:“你把房子暂时让给她住,你到我家来。等她的事情办完了,你再回去。这样她想做什么也方便,不必顾虑会不会打扰到你。”
还不等端末反驳,他又说:“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主卧让给你,我去住客卧。你放心,我不会半夜溜进你的房间。”
端末噗嗤一声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哦,陆警官。”
她知道陆无川说的有道理,也知道就算住到他家,只要她不愿意,他绝对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陆无川摸了摸鼻子:“我真没别的意思,完全是从客观角度出发。”
“等她来了再说吧。”端末没把话说死。崔英花会不会去她家,什么时候去,还都不一定呢。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到了莲香雅苑,在地下车库停好车,陆无川直接跟着去了端末家。
把笔记本电脑放到餐桌上,端末去厨房沏了两杯柚子茶。
电脑的点儿慢,等她端着两个杯子回来,屏幕上刚刚完成开机。
“你这电脑用多少年了?”陆无川将u盘插了上去。
“没多久,上大学那年买的。”水稍微有点儿烫,端末先放到了桌上,在他身边坐下。
u盘被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两人不禁同时蹙了眉。
第五十二章 照片
端末愕然地盯着电脑屏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屏幕上是张照片,上面有一张他们熟悉的面孔——宝瑞阁的老板张续。
他们俩都没有直接见过这个人,却看过严一帅对他进行询问时的监控录像。
但令端末震惊的并不仅仅是看到张续,而是跟他在同一画面上的另一个男人。那个人比张续高,身形也要比他壮硕许多。
照片应该是抓拍,张续是正面,那个男人只是个侧脸,距离张续有些距离,尽管这样,还是能看清他的长相。
端末迟疑着伸出手指,指着那张放大的照片:“很象……阿肖。”
“除非他还有孪生兄弟,否则,就是他。”陆无川说道。
这个世界上长得象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能象到一模一样这种程度,也许只有孪生兄弟这一种可能性了。
“他怎么会跟张续在一起?”端末象是在问他,又象是在喃喃自语。
崔英花一直在追查走私团伙,阿肖出现在这个u盘里,这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陆无川拿起一杯水试了试温度,递给她,然后开始浏览其他照片。
u盘里一共有五张照片,还有一个文档。
文档里是五张照片的缩略图,标出了三个名字,阿肖并不在其列,似乎只是偶然误入了镜头。
崔英花想要查的是,这几个人的身份。至于为什么要查这些,文档里并没有说明。
陆无川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一侧头就看到端末左手拇指向上翻着咬在嘴里。
“多大了,还咬手指?”他将她的手拿下来,“知不知道指甲里有多少细菌?”
这是端末的一个习惯动作,紧张或是思考问题的时候经常会出现。每次看到,他都会去纠正。
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端末吐了吐舌头,将手背在了身后。
陆无川没有继续追究她的坏习惯,而是问:“你有没有想过,崔英花为什么这么做?”
想要查清一个人的身份,对于刑警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崔英花也是刑警,却私下里让他们帮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端末想了想,说:“她一直在追查杀害她丈夫的走私团伙,我想一定是跟这个有关。总之,我相信她不会做坏事。”
陆无川又问:“为什么不通过正常渠道,而是用这种方式?”
警察追查犯罪团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却丢掉自己的公开身份,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这么做的结果可不仅仅是挨批评、受处分那么简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人如此孤注一掷?
“上级不信任她,或者……是她不信任上级。”
嫌犯在押解过程中脱逃,崔英花和纪宇被隔离审查,就连特案队的人也因为曾经协助抓捕而被反复叫去问话。
最终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工作,调查结果却没有公之于众。
“那你想过后果吗?”陆无川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并不是质疑,而是在提醒她不要盲目地去做一件事。
端末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违规操作,但如果真能将一个追查多年的犯罪团伙揪出来,不管怎么样都值了。这事儿我来做,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处分、降级,甚至是脱警服,我都认了,大不了回家买艘船打渔去。”
“说什么胡话呢!”陆无川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就算是出海打渔,也得是咱俩一起去呀!”
“那你的理想、抱负以及多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端末揉了揉鼻子,“你舍得吗?”
“不会发生这种事。”陆无川说道,“崔英花在暗处是有她的苦衷,我们却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把案子过到明路上来。我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安全问题。说心里话,我不想你参与其中。”
看到张续的照片,他就想到了调查宝瑞阁之后的落水事件。可他也知道小丫头的脾气,现在再想让她置身事外是根本不可能的。
端末不以为然:“你也说了,在适当的时候把案子过到明路。现在我们只是在暗中调查,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得告诉我。另外,不能单独行动。”陆无川面色严肃地说道,“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干脆什么都别管。”
“能,都能做到。”端末忙不迭地点头保证。
……
有照片和姓名,查一个人的身份很容易,只要登录户籍系统就行。
第二天早上一到办公室,端末就开了电脑。
打开内部网站准确登入系统的时候,键盘被陆无川的手覆盖住。
修长的手指快速敲击出一组账号和密码,她抬头看他,而他却若无其事地绕过办公桌,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端末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的权限比她高,而且登入系统有迹可寻,他这是在保护她。
抿了抿嘴唇,她将目光放回到屏幕上,把崔英花要查的那三个人的基本信息调了出来。
张续就不用说了,之前在查宝瑞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
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单立轩,海曼进出口贸易公司总经理。还有一个叫林飞扬,莲城海关口岸监管处的副处长。
之前只知道张续的身份,端末还不清楚崔英花为什么要查他们。在查到单立轩和林飞扬之后,她多少明白了一些,不由得心里暗自吃惊。
进出口贸易公司总经理、口岸监管处副处长,这两个人在崔英花的调查范围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端末没有将资料下载打印,默默记在心里后,退出了系统。
九点钟,谢长宇召集在小会议室开会,除了特案队的人,还有经侦的雷秋实和他的一个下属。
小会议室也就二三十平的样子,九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周围,屋子里顿时就满了。
人到齐了,谢长宇直奔主题:“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为了陆无川和端末之前被袭一案。经过初步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跟宝瑞阁有关。经局领导研究决定,正式对此立案调查。因其中可能涉及到经济案件,所以抽调雷秋实、张闵生和特案队除两名当事人外的其他队员组成调查小组。”
第五十三章 调查小组
谢长宇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雷秋实:“这次由你任组长,严一帅为副组长。陆无川和端末做好配合,不需要参与。”
做为当事人,他们只能配合调查,不能参与调查,这是规定。
除了陆无川和雷秋实,其他人都面面相觑。警察在办案过程中被袭是需要调查,但让经侦和刑侦一起成立调查小组,这种情况还是极少见的。
谢长宇看了看时间:“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剩下的工作就由你们相互协调着做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这位副局长大人象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般,在其他人都没有发言的情况下,提前退场。
大领导走了,留下来的人也不再拘谨,严一帅眨巴眨巴小眼睛:“这什么情况?”
蒋沐阳跟着问:“是啊,这没头没脑的,到底几个意思?”
特案队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家队长的脸上,陆无川却是朝雷秋实抬了抬手:“雷组长,解释一下吧。”
雷秋实直接丢了个白眼过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你装什么装!”
陆无川被他这么一说,非但不恼,反而浅浅地笑了,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雷秋实,似乎在等着他行使组长的权利。
雷秋实手握虚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刚才谢局说过的话我就不重复,现在我说说有关宝瑞阁的情况。”
“宝瑞阁五年前正式进行工商注册,但事实上这家店在注册之前就已经存在。滨海路那边是近些年才开发的,以前沿街有些铺子,也有摆摊的,基本上都没有营业执照。开发建设之后,那片的管控力度加大,商铺和摊子都得到了治理,这才逐渐步入正轨。”
“最初注册的时候,宝瑞阁的经营者并不是张续,而是一个叫刘天瑞的人。执照于两年前做了变更,改成了张续的名字。同时,经营项目里增加了艺术品、收藏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宝瑞阁的营业额也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入或者售出几件收藏品或是字画,但最近一个月没有大额资金进出。”
雷秋实扫视了众人一圈,摊了摊手:“之前没有正式调查,所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么多。下面由严副组长说说刑侦方面的调查结果。”
突然被点到了名字,还冠以副组长这一头衔,严一帅还有点儿不适应。
他也学着雷秋实之前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才说道:“张续并不经常在宝瑞阁露面,至少周围的人都以为老板是那个叫于娇娇的女人,甚至连看店的伙计也对外宣称老板姓于。在无川和端末遇袭之后,于娇娇连同伙计小六一起失踪了。”
“通过这两个人的身份信息查询,没有查到他们出行信息,也没有查到以他们的名义租车的信息。小六没有车,于娇娇名下有一台马自达,至今还停在她住所的地下车库,没有移动过。两个人的手机号码,从出事后就没再跟任何人有过联系。银行卡也没有存取款、网上支付等行为。可以说,这两个人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了踪影。”
“我们传讯过张续,据他讲,于娇娇和小六没跟任何人打过招呼,店里的钱财也没有丢失,其他的就是一问三不知。这个张续很狡猾,一时没问出什么破绽。”
蒋沐阳挠了挠头:“经侦和刑侦共同调查,不只是宝瑞阁这么简单吧?”
谢局亲自主持会议,却只开个头就走了,连下边的案情分析都没听,这不象他舅舅平时做事的风格。
“我们从某些地方发现了宝瑞阁的存在,调查中才发生了遇袭事件。”端末的声音很低,却让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严一帅手里的笔在桌子上点了点:“所以真正要查的不仅仅是宝瑞阁,还有背后的……嗯嗯。”
其实说到这儿,大家心里都有了几分了然。
雷秋实笑了:“不愧是做刑侦的,够敏锐。谢局说,已经结案了,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无法重新立案,所以对外就说是调查宝瑞阁和遇袭的事儿。我这个组长就是个摆设,具体该如何操作,还得听你们陆队的。”
“雷队,这话你可就说错了。”陆无川终于开了口,“这里面存在着很大的经济问题,主要还得靠你们来解决。我们特案队,是配合你们工作的。”
“少给我戴高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主意都是你出的。”
一大早上刚上班就被副局长叫过去谈话,雷秋实就知道这是谢长宇和陆无川商量好的。
他倒没有怪罪谁的意思,只是气陆无川没有事先跟他打个招呼而已。
牢骚发完,气也就全消了,他正了正脸色说:“鉴于当事人的身份和背景,有关调查结果全部都要保密。对外,我们就是查宝瑞阁的案子。这一点,大家一定要牢记。”
付宏斌的案子以自杀结案,后续的调查也全部被叫停。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每个人都多少有数,现在想要重新立案,只能找出确实的证据,否则就算谢长宇出头也没用。
但是,付嘉屹提供的信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做为证据,充其量只算条线索。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他名义展开调查。因为有之前的遇袭事件,宝瑞阁恰好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成立调查小组的目的一挑明,这个案情分析会的主题开始转了方向。
有关付宏斌的种种疑点再次被梳理了一遍,雷秋实也把他所掌握的一些情况做了说明。
所有的线索被汇总到一起,案情进一步明朗化。付宏斌肯定存在职务犯罪行为,至于他都做了什么,还需要继续调查。
“说了这么多,都忘了给你们介绍,张闵生,你们也许认识,但不一定熟。”最后,雷秋实拍了拍身边张闵生的肩膀,“我曾经带过的徒弟,现在也能独挡一面了。经侦那边一天到晚事儿多,我不能保证时刻都扎在你们特案队。闵生暂时就放你们这儿,我不在,有事儿跟他说就行。”
第五十四章 跟走私团伙有关
陆无川和端末被袭一事,市公安局里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内情。但听说这事儿的人无不是义愤填膺,这不仅仅是袭警,更是故意杀人未遂。
成立调查小组理所应当,由非当事人来担任组长也是合情合理,调查小组进入了工作状态。
之前严一帅曾带人追查过于娇娇和小六的下落,但这两位就象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做为新上任的组长,雷秋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通缉两个嫌疑人,同时对宝瑞阁开展全面的调查。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倒是陆无川和端末这两个当事人看起来清闲得多,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只做些辅助性的工作。
距离八卦街那次见面两天后的晚上六点半,端末和陆无川拎着刚从超市买的菜回家。
开了门,端末环视一圈玄关,轻轻叹了口气。
崔英花还是没来。
也不知道是事情没有办完,还是单纯不想跟她有太多的牵扯。
“你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早晚得来找你。”陆无川知道她在想什么,换了鞋,把菜提进厨房。
洗过手,端末开始准备晚饭。
其实做饭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填饱肚子,也算是一种慰藉。尤其是在失去亲人那段日子,只要有时间,她一定会自己做饭,看着各种食材在炒锅里翻滚,听着咕嘟咕嘟炖菜的声音,会让她觉得生活还在继续。
自从和陆无川在一起之后,这个人总是以各种借口来蹭饭,让她觉得做饭这件事好像有了新的意义,也更乐于享受其中。
大概用了四十多分钟,西芹炒牛肉、煎酿茄子、白灼芥蓝、排骨冬瓜汤,一样一样摆上了餐桌。
陆无川也不闲着,帮忙洗菜、端菜、盛饭,摆好碗筷。
饭吃到一半,门铃响,两人对视一眼,端末欲起身,陆无川先她一步到了门口。
来人正是他们之前还念叨过的崔英花。
“不是给了你密码,怎么没直接开门?”陆无川侧身将她让进屋。
“没人开门的话,我会按密码。”换上端末递来的拖鞋,崔英花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端末问:“英花姐,你吃饭了吗?”
“还没。”崔英花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餐桌边。
她今天还是一身黑,黑色短袖t恤,黑色运动裤。黑色棒球帽一摘,露出的是剃成板寸的脑袋。
端末盛了碗米饭回来,看到她的模样微怔了怔。那晚天太黑,没看清楚,只觉得她把长头发剪了,却没成想,剪得这么短。
不仅如此,她的脸色也不太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眼角处也多了些皱纹。
崔英花见她发愣,不在意地抓了抓脑袋:“这样比较省事儿,好洗。”
说着接过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直到吃完饭,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饭后,陆无川收拾桌子洗碗,端末和崔英花去客厅,把查到的信息告诉她。
末了,她问崔英花:“英花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查这三个人吗?”
“还记得鲁亦霜吗?”崔英花说道,“那次明明追查到了她的行踪,却只抓到个替身,应该就是张续的手笔。至于另外两个,他们都跟走私团伙的人接触过。”
“你确定张续跟走私团伙有关?”端末问道。
“我的线人是这么说的,但他并不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所以我才拜托你帮忙查查。”崔英花解释完,问她,“你认识张续?”
陆无川边擦着手边走过来说:“我俩跟他的手下发生了点儿冲突。”
崔英花愕然:“怎么回事?”
陆无川将事情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又说:“现在局里成立了调查小组,正在对宝瑞阁进行调查。”他只说到宝瑞阁,并没有提及与付宏斌有关的事。
崔英花抿了抿嘴唇:“我想,那两个人恐怕早就不在莲城了。”
“逃得也得太快了吧。”端末说道,“出事后我们的同事马上就实施了抓捕,结果扑了个空。之后机场、车站、码头都查过了,没有发现他们的出行记录。”
崔英花摇了摇头:“那些人有自己的特殊渠道。”
陆无川道:“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的话,不妨告诉我们,也许可以做为一个突破口。”
见她神情犹豫,他又说:“凭你一已之力,你觉得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崔英花露出一丝苦笑:“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要做。”
看得出她已经孤注一掷,甚至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她又说:“我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不想把你们卷进来。他们的人已经潜入吉山,你们这边也未必安全。”
查询一些信息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让他们参与进来,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端末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把我们卷进来,就宝瑞阁这件事来说,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崔英花思索片刻,说:“我可以把我掌握的线索都告诉你们,但你们得保证不将我的行踪泄露给任何人。”
“那是当然。”陆无川点头答应。以她现在的情况,还是在暗处比较好。
崔英花道:“事情比较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
陆无川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关系,我们有时间听你说下去。”
“好吧。”崔英花调整了一下坐姿,“事情还得从当年我丈夫执行那次任务说起。”
她的丈夫名叫李东学,是吉山市公安局的刑警,当时任分队副队长。
吉山市临近边境,走私活动一向猖獗。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东学得知了走私团伙的一个聚集点的位置。
他带人到了吉山郊区农场深处废弃的二层小楼,楼里的人有武器,双方交了火。
训练有术的警方很快占据了优势,对方的火力被压制,李东学趁势带人冲进了小楼。
可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刹那,连环爆炸声响起,整幢楼顿时笼罩在火海当中。
一同前去执行任务的九名警员三死六伤,冲在最前面的李东学就是那三人之一。
楼里的四名歹徒全部葬身火海,事后调查得知,这四个人并非什么走私团伙里的大人物,只不过是对方下的诱饵。
第五十五章 新进展
李东学带队的这次农场之行,与其说是警方的抓捕行动,倒不如说是对方有预谋的猎杀。
他们是故意放出消息,就是要引李东学上钩,以残忍的方式将他杀害。只因为在此之前的一个月,他刚刚因缉私而立了功。
走私团伙的这个行为无疑是对警方的挑衅,吉山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小组,对此案进行调查。可因为线索太少,现场因为连环爆炸而毁掉了很多痕迹,查了三个月也没查出什么结果,这个案子最终还是被列为了悬案。
崔英花从丈夫的牺牲开始,说到后续的调查遇到阻力,专案组解散。这一过程她虽然没有参与,却一直关注着,哪怕后续成为悬案,她也没有放弃。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走私团伙的线索,还因此调到了吉山市公安局。这期间,她曾多次觉得自己快要接近他们了,可惜总是在最后一步又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直到押解嫌犯脱逃,她才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以在她得到新的线索后,她没有再向上级汇报,也没有跟同事提及,而是独自一人踏上了追寻之路。
崔英花讲述着,声音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就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从她略微染红的眼角,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她接过端末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又继续说:“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在吉山一带活动的走私团伙,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这个团伙上面有一个更大的组织,或者可以称之为一个集团。”
“这个组织涉及的不仅仅是走私这一块,还有很多方面。他们利用的只是吉山的地理位置,走私对他们来说,也许就象是集团公司其中的一顶业务。”
对于莲城这座城市,她虽然来过,却并不熟悉,所以调查起来进度缓慢。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得不救助于端末和陆无川。
听到这里,端末越发觉得惊心:“你的意思是,这个组织的核心在莲城?”
“至少是核心之一。”崔英花点头道,“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吉山方面都是听令于这里的某个人或某些人。”
她从随身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到最后几页,开始讲她到莲城之后这几天所查到的线索。
在这个过程中,陆无川和端末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也会将他们所知道一些情况做以补充。
端末做了记录,并且将崔英花记事本上的内容拍了照。
这场谈话持续到九点多,尽管端末一再挽留,崔英花还是执意离开。但她答应,会跟他们保持最少两天一次的联系。
……
调查小组成立后,雷秋实两头跑,张闵生干脆搬到特案队办公。本来陆无川打算给他弄张办公桌,他不要,直接把自己的办公地点安置在了会议桌上。美其名曰这桌子够大,扑腾起来得劲儿。
张闵生三年前从警校毕业进入莲城市公安局,他这人聪明好学,又知道进退。
雷秋实看着顺眼,自己亲自带着,经过这三年的磨炼,张闵生俨然成为了他最得力的助手,这也是他把人安排过来的主要原因。
有了这两个人的加入,案子很快有了新的进展。
宝瑞阁收入和售出的古玩字画中,有相当一部分的价值远低于成交金额。一张普通的画,市面上仅值几千块,到了这里却能卖到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与宝瑞阁有资金往来的人员当中并没有付宏斌,却意外出现了柳新桃的名字。
她在过去的四年中,曾先后三次委托宝瑞阁出售过两幅字画和一方砚台。
第一次是砚台,第二次是幅山水图,而最近的一次的去年年底,一幅工笔画,这三样东西一个比一个贵,成交总额超过了两百万。
都说艺术是无价的,一件收藏品也好,一幅画也罢,能卖多少完全要看它在购入者心目中的价值。
关键问题是柳新桃的身份。
如果她手里有这么值钱的东西,何至于夫妻双双下岗后在外面摆摊艰难度日,后来又去亲戚家里做保姆?
柳新桃被传唤到市公安局,坐在问询室里,她神情紧张,两只手一直揪着衣角。
这次对她进行问询的是严一帅和张闵生。
在桌前坐下之后,严一帅率先开口:“柳新桃,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柳新桃快速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的同时摇了摇头。
严一帅没有提钱款的事,而是问:“你在付宏斌家几年了?”
“七……七年多了。”柳新桃依旧没有抬头。
“他们对你好吗?”
“挺好的。”
“具体说说,怎么个好法?”
“他们……他们对我……对我说话都很客气,不象有的人说的那样,把保姆当成下人。我跟他们都是一个桌上吃饭,年节的时候,他们会给我挺多东西,不是吃不了怕坏才给,都是过节前就让我拿回家。小屹跟我挺亲的,他跟同学说我是他姨。静之两口子也不会对我呼来喝去,让我做什么都会说谢谢。前两年我老公生病住院,他们帮着找医生,放了我半个月的假让我照顾我老公,不仅一分钱没扣,还多给了一千块钱。”
柳新桃说得断断续续,但不难听出,付家对她的确不错。
“你的意思是说付家对你就象自己家里人一样?”严一帅问。
柳新桃点头。
他又问:“那你对他们呢?”
“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当然也当他们是自家人,对他们家甚至比自己家还要用心。”
“你们双方是相互信任的,相处得就象是一家人。所以,在付宏斌让你做事的时候,你不会拒绝,是吧?”
柳新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除了家务,他没让我做过别的事。”
她虽然尽量表现得自然,但是声音比之前又低了些,眼神也很闪躲。
张闵生在接收到严一帅的示意后,将一份银行打印的记录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能解释一下这张银行卡是怎么回事吗?”
柳新桃还没看清那张纸上的内容,单是听到“银行卡”三个字,身子就明显抖了一下。
第五十六章 交待
柳新桃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的眼睛。
张闵生隔着桌子用笔点在了那张纸上:“这几笔,你应该有印象吧?”
那正是通过宝瑞阁汇入账户里的钱。
柳新桃抿着唇,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卡,我不知道。”
“银行开户需要本人实名制操作,这上面明明是你的名字,身份证号码也都对上了,银行底单上还有你的签名,怎么会不是你的?”张闵生盯着她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柳新桃急得眼圈都红了,却还是在矢口否认。
严一帅微侧着身子,歪着头看她:“你在付家最开始的时候每个月工资三千块,涨了两次,现在是四千。你丈夫之前每个月收入两到三千,最近两年身体状况不好,辞去了之前的工作,在社区做保洁,每月工资两千两百块,去年他到了退休年龄,社区保洁也不做了,退休金每月三千一百零五。你们俩加一起,每个月的收入不少,日子过得挺宽裕,但当初可不是这样。”
“当年你们工厂倒闭,你们夫妻俩一起失去了工作,家里没什么存款,却有重病卧床的老人,那段时间你们家生活很拮据。后来,顾静之让亲戚捎话,问你愿不愿意去她家做保姆,你爽快地答应了。这份工作可谓是救你们家于水火,你感激付宏斌夫妇,从而对他们言听计从。”
“当然了,他们家也没亏待你,吃的、穿的、用的没少给,逢年过节还会包个红包。你感念他们的恩情,这没有错,但是现在……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恐怕就得把自己搭进去。”
“你想想,如果我们不是掌握了付宏斌的情况,怎么会查到你的头上?现在让你自己说,是给你机会。如果让我说的话,那性质可就变了。”
严一帅的话让柳新桃不得不相信,警方已经将她调查得清清楚楚。
她不停地抹着眼泪:“付局……让我去办张卡,我就去了,卡办回来给他,我就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他都拿去干什么了。”
“付宏斌的钥匙是你拿走的吧?”严一帅突然问道。
柳新桃哭着承认:“我……我就是想把那张卡拿回来,可我没找着。”
“钥匙呢?”
“扔了。”
“扔哪了?”
“垃圾箱。”
“哪个垃圾箱?”
“就……就是路上随便找一个……就扔了。”
“大概在什么地方?什么颜色?”严一帅一句接着一句逼问。
柳新桃越发慌乱:“建兴农贸市场附近,……晚上天黑,我没注意是什么颜色。”
“大晚上的,你跑农贸市场干嘛?”
“我……我路过。”
“你平时给付宏斌家买菜都是去那个市场吧?”
柳新桃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跳转到这上,她懵懵地点了点头:“那个市场的东西比较全,还新鲜。”
“就是贵了点儿,是吧?”
“嗯,那的菜都是挑好的精菜,还有别的市场不常卖的。”
“建兴农贸市场离付家四站地,你会在那站下车,买好菜再坐车到付家,是吗?”
“是。”
“你去买菜的时候顺便把钥匙扔了?”
柳新桃刚一点头,严一帅又接着说:“柳新桃,我提醒你一句,建兴农贸市场营业到晚上七点。”
她买菜通常是在去付家的路上,最迟不超过中午。就算是晚上临时过去需要买东西,按现在这个节气,晚上七点天也还没黑,这前后的矛盾显而易见。
张闵生又拿出一张纸放到她面前:“这是你另外一张银行卡的记录,从今年年初开始,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这张卡里存钱。发现付宏斌尸体的第二天,你存了两万块,这些都是什么钱?”
没等柳新桃回答,严一帅道:“别说是你攒的,以你们夫妻二人的收入,除去日常花销,还有你丈夫每个月的药费,根本就剩不了这么多。尤其是最近这笔两万的,恐怕就是你卖钥匙的钱吧?”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说!是谁给你的?”
柳新桃身子一抖,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做……”
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哭了一会儿,开始交待事情的经过。
做为顾静之家的亲戚,柳新桃这个保姆可以说还是尽职尽责的。她话不多,做事很认真。尤其是对待付嘉屹,可以说是照顾得十分周到。
一切的变化始于四年前,付宏斌那时候就有意向想送付嘉屹出国读书,这件事他们在家里谈论过,但顾静之觉得孩子已经上了高二,这个时间点出去并不合适。
她说的也是事实,小学、初中、高中,每个阶段都有这个阶段的连贯性,中途转至国外会影响孩子的学业。
夫妻二人在征求付嘉屹的意见之后,决定让他高中毕业后再出去。
他们商量这些事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柳新桃。
后来有一天,付宏斌对她说,将来付嘉屹出国留学交学费、租房子、吃饭什么的都得用外币才行。但是每个人每年可以兑换外币是有额度的,想让她帮忙也换一些。
柳新桃不清楚出国留学需要办什么手续,外币额度是怎么回事,但在哪个国家就得花哪个国家的钱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问付宏斌需要她做什么,付宏斌说只要她办张带u盾的银行卡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柳新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觉得付家夫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可能骗她一个小老百姓,更何况两家沾亲带故,又相处了好几年。
第二天她就去银行开了张卡,回来后连卡带u盾一起交给了付宏斌。
付宏斌当时就把u盾连到电脑上,一番操作后,问了她手机短信收到的验证码。
本来柳新桃没太在意这件事,很快就将此抛在了脑后。直到几个月后,她无意间想起来,好像除了那次的验证码再没有收到过银行的短信。
办卡的时候都预留过电话,她自己常用的那张卡每次存钱、取钱都会收到短信提醒。可这张新卡几个月了,却是消息全无,难道付宏斌拿了卡一直没用过?
还是说……那次他要了验证码,把预留的手机号给改了?
第五十七章 变化
柳新桃觉得付宏斌让她办银行卡,不仅仅是用来换外币这么简单。
人一旦对某个人或某件事产生怀疑,就是细思极恐的开始。
柳新桃没有去质问付宏斌,知道问了也没用,况且她不能,也不敢去问。
“顾静之知道这件事吗?”严一帅问。
柳新桃摇了摇头:“付局说静之不太赞成小屹出国,让我别跟她讲。”
严一帅又问:“后来呢?你知道这张卡上的资金变化吗?”
柳新桃又是摇头:“时间长了,也没出什么事儿,我合计着可能是我想多了。人家付局是什么人?有身份有地位,不可能也不屑把我这么个小人物怎么样。”
“那你说说后面这些钱是怎么回事吧。”严一帅起身给她接了杯水。
柳新桃接过纸杯,喝了小半杯才接着往下说。
银行卡的事情过去之后,日子还跟以前一样,每天到付家做家务,照顾付嘉屹的生活。
直到去年秋天,她遇到了一个人,变化由此而产生。
那是付嘉屹开学离开家后的一天,顾静之去外地开学术会议,付宏斌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让她不用做晚饭。
柳新桃下午就已经打扫完卫生,想着时间还早,就拿着工具打算把院子拾掇拾掇。
付宏斌夫妻对这个院子都不太关注,只有她会在夏天买些花种。如今深秋已至,花朵早已凋零,需要修剪,院子里的落叶也需要清理。
夕阳西下的时候,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柳新桃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就听院外有人敲门。
来人三十多岁,自称姓吴,叫吴双阳,是付宏斌曾经的下属,现在已经调任到其他单位,今天过来看看以前的老领导。
柳新桃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礼貌告诉对方付局不在家,自己会向他转告。
吴双阳并没急着走,帮她一起收拾院子,并攀谈起来。
当柳新桃放松了警惕之后,他关了院门,说明了自己的真实来意。
他并不是付宏斌的下属,今天来就是专门找她的。
吴双阳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细数柳新桃家里的各种困难。
婆婆当年重病离世,导致家里欠了不少外债,至今还没有全还清。
丈夫身体不好,为了省钱,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治疗,只能服用一些基本药物。
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娶了媳妇,不仅不能帮她什么,还经常打电话让她贴补生活。
家里的房子住了几十年,厨房总是漏水,早就该好好修修了……
说完这些,吴双阳又说,付家虽然对她好,但那仅限于雇主和保姆之间,并没有什么亲戚情份在里面,否则也不会看着她家这么困难也不帮一把。
他许诺,如果她肯帮自己做事,每个月都会按付家的标准,另外给她一份工资。
而且需要她做的也并非什么难事,只要把付宏斌在家的情况按时向他汇报就行。
家里的窘境在脑海中闪过,柳新桃动摇了。
吴双新象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钱塞到她手里:“这些是预支的工资,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会提前通知你。”
言罢,他径直走向院门。
直到院子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柳新桃才回过神来。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票子,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做梦。
从那时候开始,柳新桃留了心。
来拜访的客人、付宏斌与人打电话时的语气和内容、家里的一些细微变化,甚至还有纸篓里的垃圾,都成为了她的观察对象。
无论在外面是什么样,到了属于自己的熟悉环境,思想、精神都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就算再谨慎的人,回到家里,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付宏斌也不例外。
打电话时忘了关门,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文件,衣兜里忘了拿出去的票据……
这份“兼职”柳新桃从去年秋天一直做到了付宏斌自杀,她每天事无巨细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记下来,汇报给吴双阳。
在发现付宏斌自杀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顾静之,而是先把电话打给了吴双阳。
听完现场的描述后,吴双阳让她把付宏斌的钥匙带出来,其他什么都不要动。
“你拿到钥匙后,有没有开过抽屉?”严一帅问道。
柳新桃摇着头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敢动。”
严一帅又问:“你就没想着找你的卡和u盾?”
刚才她可是以这样的说法来做为拿走钥匙的理由。
“那卡的事儿我早就不记得了,是你们问我,我才这么说的。”柳新桃抹了抹眼角,“当时那种情况,我脑子都乱了,根本想不起来这事儿。”
“你什么时候把钥匙给那个吴双阳的?”
“第二天。”
严一帅手指在塞在耳朵里的耳麦上轻扶了一下,八字眉微皱了皱,问道:“吴双阳长什么样,你描述一下。”
“啊?!”柳新桃被他跳跃式的问话弄得愣了愣,“他……三十出头,个子大概得有一米七五吧,有点瘦。”
“有什么特征?”
“他戴了个眼镜。”
“这算什么特征,随便谁都可以戴眼镜。我是问他的长相有什么特征。比如眼睛大小,脸型,有没有痦子,说话什么口音,走路跛不跛之类的。”
“不跛,是正常的。”柳新桃努力回忆着那人的长相,“瘦刀条脸,眉毛挺浓的,眼睛不大,单眼皮。口音我听不出来,说话声有点儿细,不象一般大小伙子嗓门那么粗。”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就是给他钥匙那天。”
严一帅翻了翻桌上的资料:“他给了你两万块?”
“嗯。”柳新桃点了点头,又连忙解释,“我是收了他的钱,但我只是把付局在家都干什么告诉他,我没干坏事儿。”
严一帅没理她这个茬儿,而是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柳新桃乖乖交出手机。
趁严一帅翻看手机的工夫,张闵生问:“吴双阳每次都给你现金?”
柳新桃点头。
对方与她接触时,看似随意,其实不然。每次都是现金,没有银行转账信息可查。
审讯室外的吕东铭快速查找了吴双阳的信息,意料之中,查无此人,存在柳新桃手机里的号码也已停机。
第五十八章 关联
柳新桃被带去做模拟画像,蒋沐阳跑了趟营业厅,吴双阳那个手机号码并没有实名制,半年内的通讯记录里只显示了柳新桃的电话。
线索在这里中断,吴双阳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和她联系而存在的。付宏斌一死,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这个时间点还是可以衔接得上的。”严一帅把模拟画像投到了幕布上,“去年圣诞节前后,付嘉屹听到付宏斌打电话时说最后一次。在这之前他已经让对方有所怀疑,所以收买柳新桃做了眼线。”
幕布上的人没什么显著特征,普通到在人群当中一点儿都不显眼的那种。
陆无川看向张闵生:“付宏斌在那段时间里有什么异常吗?”
“我正要说的就是这个。”张闵生将一份卷宗推到他面前,“这是雷队让我带过来的,去年被压下的一个案子。”
经侦那边最近有个信用卡诈骗的案子,雷秋实忙不过来,已经两天没见人影了,也多亏他有先见之明,把张闵生留在了这边。
陆无川翻阅着卷宗问:“非法交易平台?”
“对,在母账户的掩盖下,依托各级代理商,在网上为散户提供高杠杆投资渠道,按交易数额和次数收取手续费,从中牟取暴利。”张闵生解释道,“这家公司同时还提供借贷,百分之二三十的都不算啥,人家玩的是九出十三归。”
“九出十三归是什么意思?”端末问。
严一帅挑了挑八字眉:“借你十万,你给打个十万的借条,但实际上到账只有九万,这叫九出。到了还款日,你得还十三万,这是十三归。说白了,就是高利贷。”
“一年百分之四十的利息,还真是挺高啊!”端末唏嘘。
吕东铭轻笑:“恐怕没那么长时间吧。”
张闵生撇了撇嘴:“还真叫你说对了,借贷期限一个月。”
端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舌头直打结:“这……这一年就得是……”
“要不怎么叫高利贷呢。”张闵生说道,“接到举报,我们就去查了,还没查出个头绪就出了个虚假破产的案子。所有人都被抽调过去,盘点、清算、找证据,忙活了一个多月。再回头去查,那些网络平台都关闭了。”
“之前也出现过类似情况,是吧?”陆无川问。
张闵生点头:“去年你们移交过来的那个导演名下的创意公司,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随后他往门口看了看,确认门关着,压低声音说:“都是付局给压下的。”
“既然这样,就还是从这两起案子着手。”陆无川放下卷宗,“查查这两家公司有没有关联,背后是谁来支撑的。”
“我们雷队也是这个意思。”张闵生说,“本来是想再抽两个人去查,这两天省厅下了个命令,全面彻查信用卡诈骗。这活累人不说,还特琐碎,这不都去忙了嘛。”
严一帅道:“那就咱们自己来,你带着东铭和沐阳去查。”
凡是存在过的,不管是人还是事,或是其他什么,都会留下痕迹。尤其是网络时代,即便是将所有数据清除,也会在后台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两家公司不同属一个行业,表面上来看没有丝毫的关系,更没有业务上的往来,但其背后却隐藏着共通点。
经过细致筛查,在资金上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两家公司在运营先期都曾得到过一家投资公司的注资。
这家投资公司的名字让端末不由得暗自吃惊,因为她曾在崔英花的那个小本子上看到过。
她没有声张,而是悄悄打开手机相册,那里面有从记事本上翻拍下来的照片。还没看几张,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退出相册,打开微信,是陆无川发过来的一张照片,正是她想要查找的内容。
那一页上,在这个投资公司前面写了一个名字——曲正国,后面标着业务部经理的字样。
两家疑似有经济问题的公司,背后曾被同一家投资公司注过资,而这个投资公司的业务部经理走私团伙有牵连。
照片下面紧接着出现一条新消息:让她晚上过来。
崔英花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告诉端末如果有急事找她,可以用虚拟短信平台给她发短信。
按照事先订好的暗号发了条广告,端末点了鼠标,退出短信平台。
这天下班她和陆无川没有加班,也没在外面逗留,直接回了家。
做晚饭的时候,特意多做了一些。可一直等到十一点,不仅没见到崔英花的人影,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
“会不会出什么事呀?”端末担心地问。
自从前天崔英花走了之后,就没再收到过她的消息。之前说好了的隔天报平安的时间也要过了,难免让人为她担心。
“你先去休息,我再等等她。”陆无川在她的发顶揉了揉,“如果明早还……”
他突然停了下来,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门上的密码锁传出声音,可密码有六位,声音却只有两声。
陆无川几步到了门前,朝门镜看了一眼,打开了门。
看到依旧是一身黑衣的崔英花进来,端末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崔英花靠坐到沙发上,帽子随手丢在了一边,揉着脸说:“总感觉有人盯着我,绕了一会儿才过来。”
“看到人了吗?”陆无川问。
崔英花接过端末递来的果汁,一口气喝干:“没有,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还是得小心点。”陆无川微微蹙眉,“外面不安全,你先在这儿躲几天。”
再怎么说也做了多年的一线刑警,对于跟踪和反跟踪都有一定的经验,她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也不知道真是她的错觉,还是对方太难对付。
崔英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也行,那就打扰了。你们找我什么事儿?”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端末把茶几上的一份资料递过去,“这是刚查到的,你看看这个人。”
崔英花看到上面的照片,瞳孔一缩:“曲正国?投资公司的业务经理。根据我得到的线报,走私团伙的资金有相当一部分可能是他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