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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风烟录全文阅读

作者:虬胡山主     缥缈风烟录txt下载     缥缈风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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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乱世烽烟马东行

    清泰三年,石敬瑭起兵造反,被后唐兵马围困于太原,遂向契丹求援,以割让幽云十六州为代价,甘作“儿皇帝”。随后,在契丹援助下,称帝灭亡后唐,定都汴梁,建立后晋,拟开国年号天福。

    天福七年,石敬瑭忧郁成疾,病逝,本生有七子,但大多早夭,仅剩幼子石重睿一人。本已托孤于宰臣冯道,却不曾想冯道却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立石敬瑭的侄儿,齐王石重贵为帝。

    天福八年六月,蝗灾遍地,饿殍千里。晋出帝石重贵派遣内外臣僚二十人,分往诸道州府与民率借粟麦,臣僚为讨好石重贵,遂行酷政,黎民若有不出借或隐藏粮食者尽皆处死。

    ……

    北风卷地,百草凋零。

    昨夜才刚下了一场飞雪,初阳虽升,但一地的青霜却仍未褪去。

    由西向东的大路上,远远地行来了乘着两匹滇马的中年人。

    这二人皆穿着裘袍,一个两鬓斑白,一个则四十出头的模样。在这乱世灾年之中,能够像他们这般穿戴整齐且有华贵者,已然寥寥无几。

    那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遥望着前方生满了枯草的道路,说道:“上次到此之时,还是少年时节,这一转眼间,我却已日暮西山,想不到临命终前,还能有机会去看看那里……”

    另一名中年人连忙道:“兄长莫要胡言,你的命还长着,哪里有日暮西山一说。只是要我说,那龙香院何时不能去?却偏偏要选择这中原战乱之时,您贵为我大理国开国帝王,若是此行有什么闪失,我要如何向大理国的子民交代?”

    “哈哈……”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笑了笑:“我段思平岂是那般容易殒命之人?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想这时候回来,但可惜的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另一名中年人无奈叹息:“兄长还是莫要胡言乱语,此刻思英尚且年幼,你若真有个闪失,这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土,便要再次陷入战乱,到时候,若是大理的百姓,也像是这中原百姓这般苦不堪言,我等岂非成了罪人?”

    段思平道:“有思良你这个叔叔在,相信一定能够约束思英。这中原短短三十几年,历尽梁、伪唐、晋三代,皆因那些拥兵自重者心中的欲念使然,若非这内心之中的祸患,何至于纷争如此之久,百姓苦不堪言?这一次去龙香院,也是为了去亲自见一见那《碧落碑》,我修佛建寺,即是希望大理子民能够放下心中的邪念,以此来避免战乱灾祸。但那修佛建寺,也不过只是平息人们心中之邪念,欲要安国兴邦,则需要一剂良药,此次去见那《碧落碑》正是为了这一剂良药。”

    段思良呆了一下道:“那《碧落碑》是甚么东西,难不成是《六韬》、《孙膑兵法》不成?还能安国兴邦?”

    “这话,倒也说的不错,那《碧落碑》确实正如那《六韬》、《孙膑兵法》。”段思平道:“你可知那亡唐太祖李世民身边的能臣房玄龄?”

    段思良思量了一下,道:“房玄龄?听着有些耳熟。”

    段思平道:“那房玄龄乃是治世之能臣,他辅佐唐太宗立国,铸造了盛唐根基,李世民赞他有绸缪帷幄,定社稷之功。此话绝非虚言,乱世终结,少不了这样的能臣,而那《碧落碑》乃是为房玄龄之女房氏死后家人祈福之碑文。早年间我来这龙香院中,曾见过这碑文,只觉得其上书法精妙,引笔精绝,非通古今者,难辨碑文所书。但后来我自前朝游记中得知此事,那房玄龄之手稿,曾作陪嫁之物,嫁与了李渊之子唐韩王。而再细细思量那碑文,其中故意遮掩,总觉得内有深意,若是能因这碑文而找见那房玄龄所留之典籍,我大理何愁不能安邦兴国?”

    段思良忍不住道:“我还以为那兵书藏在那碑文中,原来根本不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恐怕小孩子都不会如此冲动。”

    段思平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时日无多,若是能让大理如同盛唐那般成就盛世,这仅剩的时日,岂非值了?”

    “兄长切莫乱语。”段思良道:“江山是打出来的,待我大理韬光养晦,说不定再过些年,我们也可学那契丹逐鹿中原,到时也算解了这中原百姓战乱之苦。”

    段思平顿时扯住缰绳,停下了马匹。

    段思良有些疑惑,但也跟着停了马匹,回头看着段思平。

    段思平道:“思良,后世子孙如何,我管不了,因为那时我已死了,他们也将我忘了,但作为你的兄长,作为思英的父亲,我希望你们不要去学契丹,只要是其他国家不来打我大理,我大理便与其交好,相安无事。”

    段思良连忙道:“可这中原历朝历代,哪一代明君不开疆拓土,兄长你明年才五十,这七年我大理休养生息,而中原连年战乱,若是我们北上,难道不是为大理开疆拓土么?”

    段思平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世间一切不过只一场梦罢了,做帝王,就要懂得不贪图享乐,而是要为百姓谋福,开疆拓土,苦的是百姓,到时血流成河,横尸千里,实在不值,希望你能在我身上,看清这件事情。”

    话刚说完,段思平面色泛白,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段思良见他认真,又十分虚弱,只得不再争论,而是担忧的叹道:“看来这中原百姓,怕是没有福气得你这明君庇佑了。”

    二人继续赶路,行将至午时,见远处的松柏间有一座破落道观。

    段思良见段思平时不时咳嗽,便开口道:“兄长,你我二人一路颠簸,倒不如去那观中歇息?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段思平放下了手帕,道:“昨夜我们才在史威村歇了一夜……”

    段思良急忙道:“不行,此事兄长必须要听我的,这一路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兄长身负重伤,不能一直赶路。”

    说着,段思良也不等段思平拒绝,便直接纵马,朝着那道观行去。

    段思平无奈,也只得跟上。

    段思平停在马上,打量着眼前这座道观,这道观看上去并不大,很是普通,观门顶上,并未设置牌匾,所以没有名字。

    段思良道:“可惜,这道观有些破落,委屈兄长了。”

    两人翻身下马,段思平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段思良,独自一人朝着道观前方走去。

    而此时,道观内,正有个衣衫破烂,不过十四五岁的脏脸小叫花,正在院子中扫地。

    段思平看着这小叫花,有些疑惑,这里明明就是个道观,难不成已经被叫花占据?

    正想着,小叫花也抬起头,看向了段思平。见段思平衣着整洁,双眼发亮,直接丢了手里的扫把,快步的跑到了道观门口,盯着段思平,却不开口,看着有些扭捏。

    段思平思量了下,才笑道:“小兄弟可是遇见了困难?需要些钱财?”

    小叫花呆了下,连道:“正是正是!我正是遇见了难处,需要钱财,但却不知怎么开口。”

    段思平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刚刚将马匹拴好的段思良:“思良,取些银钱给这位小兄弟。”

    段思良同样看向了小叫花,眉头不禁皱紧了几分,但却没说什么,直接从腰间的腰带中取了几枚铜钱,朝着小叫花那扔了过去。

    小叫花大喜过望,也并未觉得有些不妥。

    铜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顿时蹲下身,开始一个一个的将铜板拾了起来。

    段思平转头,盯了一眼段思良,眼中有责怪之意。

    小叫花十分精细的捧着五六个铜板,站起身来,有些笨拙的看着钱币上面的字,试探性的念叨着:“不对……好像有些不对……”

    段思平有些疑惑:“有何不对?”

    “这跟我之前得到的铜板不一样,上面这些字长得不太一样。”小叫花抓着头发,攥着手里的铜板,低头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铜板,然后走向了段思平身前,仰头看着段思平,递出了两枚钱币:“大伯您看,这枚铜板是我先前得的,它们长得不一样。”

    段思平看向了两枚铜钱,小叫花之前取出的那枚是晋钱,可段思良丢出来的却是蜀钱。

    当今中原群雄割据,这钱币自然也极其混乱,段思平与段思良是从属地进入晋国领土,身上自然有蜀钱。

    只是先前投宿时,所用的都是碎银,所以没有在意罢了。

    “果然长得不一样。”段思平道:“那我这位大伯,若是用碎银跟你换这些铜板如何?”

    “啊?”小叫花愣了一下:“用银子换铜板?那大伯你岂不是亏了么?”

    “你这铜板长得不一样,我很是喜欢,所以想要用碎银子把它们买下来。”段思平道。

    小叫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正准备答应,但是却又摇了摇头:“算了,就算有碎银子,在我身上,万一花的时候被人抢了就不好了。我记下了这铜钱不一样,以后能跟人多换几个烧饼吃。”

    段思平没想到小叫花会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身后的段思良喝道:“好了,你这小叫花离我家兄长远点,我问你这观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小叫花顿时退后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胆怯的看向了段思良:“观中自是还有别人的,我这便去叫观主出来,两位大伯稍等下。”

    说着,小叫花攥着铜钱,跑向了道观中一间有些破旧的房子。

    段思平转头,看着段思良道:“你啊,跟这孩子凶什么?你给他蜀钱,叫他在晋地去花,他自然要琢磨一下。”

    “什么晋钱蜀钱。”段思良道:“我只知这小叫花衣衫篓缕,丝毫没有自知,明明臭气熏天,却还要离兄长这么近。”

第二章 道叟入梦三龙会

    段思良见那小叫花说的观主迟迟不出来,登时有些不耐,道:“兄长,你我何必要等那什么观主,不如直接进去算了。您毕竟贵为皇帝,怎能在这门外候着?”

    段思平道:“我是皇帝不假,但又不是这中原地界的皇帝,入乡随俗,此处道观是别人的居所,怎能说进就进?”

    段思良无奈。

    又过了片刻,小叫花才领着一个身材佝偻,穿着一身破烂道袍的老道士从房子里走出来。

    这老道士头发雪白,脸上无须,其貌不扬,看上去足足好像快要百岁。

    见到这么大年纪的老道,二人顿时一呆。

    只见老者拄着拐杖,慢吞吞的近前了一些,声音尖沙道:“恕老道身残体弱,起的慢了些,望二位客人莫要怪罪。”

    段思平连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我二人一路舟车,想在这里歇息一番,不知是否可行个方便?”

    老道士抬头,看向了段思平,一双原本浑浊的老眼当中,竟出现了丝丝奇异之芒:“自然可以。”

    段思良道:“我就说,我们直接进来也无妨,谢谢你了老头。”

    段思平无奈对老者抱拳,这才道:“多谢老人家。”

    老道士点了点头,转头对小叫花道:“孩子,你去那观后的菜地里摘些菜来,那米缸中,还有些粟米,今天我们熬粥喝。”

    “好的爷爷!”小叫花喜出望外道。

    老道士引着段思平与段思良进了一间空屋里歇脚。

    段思平道:“思良,取些银子给老人家。”

    段思良连忙伸手,放在腰间准备取些银钱。

    谁知老道士却道:“不必了,流年不利,银钱无用,老道我随时都可能要死了,这银钱也没机会花了。能在这临死前,见到你们二位人中之龙,也算是件趣事了。”

    段思良的手微微一僵。

    段思平愣了下道:“老人家所说那人中之龙是何意?”

    老道士拄着拐杖:“不瞒二位,老道方才还在睡梦之中,恰巧梦见了三龙齐聚的场面,跟着,就让那孩子叫醒了。等老道再醒来,便见到了你们二位,这仔细一看,却见二位龙气逼人,哪里是什么普通的行脚客人。”

    段思良脸上满是不信之色:“老头当真胡言乱语,这话分明是空穴来风。我们两人,怎可能对应三条龙,按你的话说,那院子里扫地的小叫花,难不成也是龙?”

    “思良,莫要胡言乱语。”段思平道。

    老道士笑了笑:“老道士那阴阳术数、八卦命理修的不怎么样,但见识却还是有的。二位绝非常人,至于为何是三条龙,老道也说不上来,二位姑且当是听之一笑便好。”

    段思良道:“罢了,反正老头你说这话也挺好听的,就不算你是什么罪过了。”

    段思平道:“老人家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兄弟为人粗鲁,但绝对没什么恶意。”

    “无妨,无妨……”老道士摆了摆手:“只是可惜,你这样通情达理,又懂得礼贤之人,本该长命百岁……可惜了,可惜了。”

    “老头!你胡说八道什么!”段思良顿时大怒。

    段思平皱眉:“思良!莫要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老道士顿时摆手:“是老道我说错了话。”

    段思平对老道士抱拳道:“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道士笑道:“老道我自称七道人。”

    段思平点了点头:“那不知老人家是如何看出我已时日无多的?”

    段思良在一侧又有些着急,却被段思平一手挡住了身子,不叫他生怒。

    老道士叹息了一声:“你虽看似龙精虎猛,可肺气虚弱,面容憔悴,再加上你内力紊乱,恐怕经脉已错乱崩离……”

    段思良原本还准备发难,可听见了老道士的说辞,顿时陷入沉默,因老道士的话,确实正中要害。

    段思平深深看了一眼老道士:“老人家果真见多识广,但不知这困局应该如何解开?”

    老道士摇了摇头:“老道我只是个半路上山的老家伙,无非多是揣测,加上妄言,更是不通晓医理,你这体内暗伤,也只是老道勉强看出的,做不得数。但老道却清楚,这困局世间怕是只有你自己能解,你若是不愿解,那便成了命数。”

    段思平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老道士道:“老道先离去了,稍后那孩子会给二位送来吃食。”

    说完,老道士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慢吞吞的额走出了房间,并关上了门。

    段思良急忙道:“兄长,看来这老头也不是胡说八道,他竟看出了你的内伤,莫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武林高手?他说你能自救,莫非是指散去这一身内力?”

    段思平道:“那老人家并非是什么武学高手,他步履缓慢,毫无半点内力,能够看出来应该是因为他见多识广,遇见过不少高手,至于他所说又法可解,恐怕也只是推敲,并不作数。我这内力若是散去了,恐怕身体会每况愈下,不肖半月便会直接身死。”

    段思良道:“一定有法可解。可惜那六脉神剑太难修行,如今大理也只有董迦罗一人能够勉强掌握两脉,我在你身旁学了这么久,却连一脉都学不会……”

    段思平平静道:“时也命也,这一生戎马,也该归于平静,只是,我这些年忙于国事,疏忽了思英,只怕我死后,他还是这幅脾气。日后思英便全要靠思良你与迦罗共同照料,若是他太过顽劣,那帝座你可代而取之。”

    段思良猛地道:“兄长莫要乱说,说不定你我回到大理,董迦罗已经找到了医治之法!”

    ……

    流年不利,蝗灾遍地。

    虽已是秋季,可地里的菜八成都已被蝗虫糟蹋,此刻地里面也不过是些还未挖出的烂菜根罢了。

    小叫花在地里找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勉强找到了三把菜根出来。

    正准备回身离开,却听见远处有人冲着这边大喊。

    “大胆贼人!竟然光天化日敢在此偷菜!”

    小叫花呆了一下,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那边看去。

    却见到一个身材挺拔,肤色略黑,背后绑着一根棍子的少年站在那里。

    还未反应过来。

    便见到那少年龙行虎步,竟十分敏捷的奔行而来,他一步三丈,眨眼间便已经到了小叫花的前面。

    直接单手从小叫花的手中抢过了三把菜根,恶狠狠的道:“你这小孩怎能偷偷在这里挖别人家的菜地!”

    小叫花顿时急了,这少年粗眉大眼,不怒自威,让他有些害怕,他退后了两步,道:“谁,谁说的,我没偷挖菜地……”

    “还说你不是偷挖菜地?否则怎会说话之时毫无底气?”黑脸少年凶神恶煞道:“好了,你去这菜地主人家里认错吧。”

    小叫花急忙道:“我,就是菜地主人家叫我来挖的。”

    “胡说八道!”黑脸少年喝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抓着其中一把菜根,开始不断地打起了上面的土,露出了白色的根须。

    接着,就见到这黑脸少年直接张开大嘴,拿起一把菜根吭哧就咬了下去。

    小叫花急忙道:“别吃!别吃!我若是偷菜的,那你又在作甚,还不是在偷菜,况且我不是偷……”

    黑脸少年强忍着菜根难吃的味道,一边大口大口的嚼着,一边的道:“我怎么是偷?你先偷了菜,我在你这小偷手里把菜取来,那就不是偷。”

    小叫花赶紧伸手,扯着黑脸少年的胳膊:“大哥,求你别吃了,爷爷还等着我把菜拿回去熬粥,你若是都吃了,我就对不起爷爷了。”

    黑脸少年一把推开了小叫花:“去你的,你们这些小叫花最会编故事骗人了。”

    说着,黑脸少年又啃了一口菜根,也顾不上连泥土都吃进了嘴里,他确实饿的眼冒绿光,否则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是决计吃不下去的。

    小叫花没有黑脸少年的力气大,一把便被推开,他红了眼圈,赶紧抱着黑脸少年的一条腿:“把这菜还我,你怎么能抢东西!”

    黑脸少年正准备一脚把小叫花踢开,但低头之间,看见那张满是尘土的小脏脸正对着他,那双眼睛里还有泪花,顿时心里又软了一下。

    看了看手里的烂菜根,黑脸少年叹了口气:“你说这菜当真是这菜地主人叫你挖的?”

    小叫花急忙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

    黑脸少年道:“那也好,你便带我去这菜地主人家里,当面对峙,你说的要是真的,这菜我便还你。”

第三章 足底方圆晋非蜀

    七道人看着面前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一双老眼忍不住在这个黑脸少年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小叫花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黑脸少年挠头道:“那看来,是我弄错了。”

    说着,黑脸少年抓着手里还剩下的两把烂菜根道:“还给你吧老爷爷。就是不知,那熬的粥,可否……可否让我也尝尝。我这一路奔了三十里路,都快饿死了。”

    七道人和蔼道:“自然是可以。但不知你为何要奔三十里呢?”

    黑脸少年道:“说来真是生气,我来这绛州,本事想要到王御史那里谋个差事做做,却不想那王御史家的下人瞎了狗眼,竟然讥讽与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便将他们打了一顿。仔细又想想那王御史乃是我父好友,打狗还要看主人,我将他的下人打了,就更不好多留了,只能想着去别的地方了……可惜身上又没有银钱,只能胡乱走,结果就来了这里。”

    小叫花在一旁十分羡慕的看着黑脸少年:“大哥,你真厉害。”

    黑脸少年哈哈笑道:“那些下人自持是御史府的下人,就看不起我,其实他们都是群草包。”

    七道人道:“看来你还懂武艺?就是不知能否让老道开开眼界?”

    黑脸少年道:“自然可以……只是…只是我此刻饿的前胸贴后背,就快死了,待我吃饱了粥,就耍给老爷爷你瞧。”

    七道人点了点头:“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熬粥吧。”

    黑脸少年迟疑了下,最终点了点头。

    小叫花紧跟着黑脸少年走出了屋子。

    “大哥,你可真厉害,还会武功。我若是会武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小叫花开口道。

    黑脸少年道:“之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都是误会。”

    “嗯!”小叫花点头:“谢谢大哥。”

    黑脸少年道:“谢什么?”

    “我看大哥你穿的这么好,还愿意跟我说话。换做别人,都不想跟我说话,只会赶我走的。今天我一连就遇见了三个好人,真好。”小叫花开心道。

    黑脸少年道:“你今天还遇见谁了?”

    “是两个大伯,就住在那间房子里。”小叫花抬手,指向了段思平和段思良所住的那间房子。

    黑脸少年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看来,世上也总是有人跟我一样,不会狗眼看人低。呸呸呸,应该是能识天下英雄。”

    小叫花道:“大哥,你说话真好听。我听出你夸我是英雄,但是我其实不是。”

    黑脸少年不知怎么接,只能笑了笑,只感觉这小叫花生性纯良,十分的有趣。

    两个人到了漆黑的厨房里。

    小叫花把油灯点着,搁在了灶台上,然后对黑脸少年道:“大哥,你坐在这就行了,好好歇息歇息,毕竟你打了一架,还跑了三十里那么远。”

    “哈哈,好。”黑脸少年点了点头,也不嫌脏,直接随便走到了窗子边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这小家伙真不错,比那御史府中的下人好多了。”

    小叫花脸色有些泛红,一边点火,一边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夸我。”

    黑脸少年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总不能叫你小叫花吧?”

    小叫花正在拾柴的手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哪里有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黑脸少年道。

    小叫花想了一下道:“那应该就是小叫花了,别人都这么叫我。”

    黑脸少年道:“那你爹妈呢?难不成他们没给你取名字吗?”

    小叫花鼻子一酸,道:“我没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是谁,是另一个老爷爷把我养大的,他是老叫花,我是小叫花,别人都这么叫我们。”

    黑脸少年挠了挠头,道:“好吧。那我也只能叫你小叫花了。我叫赵九重,你可以管我叫赵大哥。”

    小叫花重重的点头:“赵九重,这名字真好听。”

    很快小叫花就把火升了起来,他一边用竹筒将火吹得旺些,一边又用扇子扇着火。

    赵九重道:“看你这生火的样子,住在这有段时间了吧?你怎么跑到道观来住了?这里哪里能要到饭吃?”

    小叫花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老叫花死了以后,我就一个人乱走,能捡到东西吃就吃,要是捡不到就饿着,前些天我走着的时候很困,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就跑到这里来了。老爷爷叫我在这里干活,然后给我饭吃。”

    赵九重叹了口气:“那个老爷爷,看着都快要一百岁了…怕是…以后你再讨钱的时候,一定要去那些大的地方要钱。比如就去御史府的门口,那里轻易不会打仗,出入御史府的人又有钱,每次你讨到的钱都会多些。”

    小叫花十分受用道:“我记住了赵大哥。下次我就去御史府门口……就是,就是我嘴笨,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别人要钱。”

    赵九重挠头道:“怎么要钱……我教你。”

    小叫花连忙看向了赵九重。

    只见赵九重顿时变得好像十分疲惫,虚弱了起来,他抖着一只手,缓缓的伸向了前方,盯着小叫花道:“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我已经饿的快要死了……大爷……”

    小叫花吃惊的看着赵九重的样子,急忙脱下了一只烂布鞋,从里面倒出来了六个铜板,在地上捡了起来。

    然后跑到赵九重的身前,把带着丝丝臭味的铜钱丢到了赵九重的手心里面。

    “嗯……这些钱给你吧赵大哥。”小叫花道。

    赵九重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的小叫花:“我不是真的在跟你要钱,你不明白吗,我在教你怎么要钱。”

    小叫花努了努嘴:“可是,我听赵大哥说你身无分文,所以才会饿肚子,饿肚子不好受,你一定是太饿了,我都看出来了……”

    赵九重抓着头发道:“你到底学会了没有……这钱还给你。”

    小叫花背着手:“我…我……以后会努力试试的,这几个铜钱我不要了,给赵大哥你好了。”

    赵九重十分无奈,同时又莫名的鼻头一酸:“哎,这世上要是每个人都像小乞丐你这样,我就不用总是打架了。”

    小叫花忙着熬粥,赵九重捏着鼻子,看着手里的铜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小叫花比他惨多了,他还有一件遮体的衣服,可这小叫花身上破破烂烂的,还把钱给他了。

    其实他不太好意思不把铜钱还给小叫花,只是……他确实没有钱了,这几枚铜钱虽然不多,可是足够他赶路用了。

    赵九重心道: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没有我赵九重的容身之所。

    正想着,赵九重却突然发现,手里的几个铜钱长得不太一样。

    “咦?这不是蜀国的铜钱么?”赵九重看着手里的六枚铜钱,其中有五枚都是蜀国的铜钱,顿时有些纳闷:“小叫花。”

    “怎么了赵大哥。”小叫花一边煮粥,一边转头看向了赵九重。

    赵九重道:“你身上这些铜钱,是哪里来的?你叫人骗了。”

    “啊?”小叫花呆了一下道:“怎么会呢?”

    赵九重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小叫花的身前,指着手心里的六枚铜钱:“你看,这里面这五枚是蜀国的铜钱,而这一枚是晋国的铜钱。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

    小叫花顿时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晋国呀!”赵九重道。

    小叫花点了点头,不解的看着赵九重。

    赵九重道:“你啊,笨死了,这蜀国的铜钱,怎么可以在晋国花呢?”

    小叫花道:“为什么不能?不都是铜钱吗?”

    “铜钱和铜钱不一样,算了,我跟你解释不通,这铜钱是谁给你的?”赵九重指着那几枚蜀国的铜钱道。

    小叫花道:“是那两名好心的伯伯给我的。”

    “这两个混蛋!”赵九重道:“他们连要饭的都骗!简直恬不知耻!”

    小叫花连忙道:“不会的,那个大伯不会骗我的,我能看出来,赵大哥你也许误会他了。”

    “不可能,这两个混蛋欺负你不懂,所以就骗你。此事既然我赵九重看到了,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赵九重道:“你在这里熬粥,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说着,赵九重直接从厨房里冲了出去。

    小叫花呆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大喊道:“赵大哥!赵大哥!”

    只是,这两声呼喊还没落下。

    赵九重那边已经抬脚,踹向了段思平与段思良的房门!

    呯!

    赵九重这一脚力气极大,一下子就将房门踢得四分五裂,木屑和木板直接崩了出来。

    小叫花已经在后面看傻了眼。

    “你们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滚出来!”赵九重站在门口大喝道。

第四章 英雄少年莽称尊

    段思平才刚刚浅睡,段思良正靠着墙壁,也准备小憩一会儿,却不成想赵九重一脚将房门生生踢碎。

    “你们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滚出来!”

    段思良张开双眸,紧皱着刀眉,目中怒火丛生,直接起身,走向了门口。

    段思平也有些虚弱的坐了起来。

    赵九重怒视着面前的段思良,呼喝道:“你出来了,很好。你这人看上去一本正经,也算相貌堂堂,怎的能骗乞丐,简直臭不要脸!”

    段思良本就因为赵九重吵醒了段思平,此刻又听见赵九重的喝骂,顿时无法忍耐,勃然大怒道:“你这小子说什么!?”

    赵九重直接抬手,将手中的五枚铜钱摔在地上,道:“怎么回事,莫非你自己不知道么?只是五枚铜钱而已,你们衣着华贵,却舍不得,偏要给人没有用的铜钱糊弄孩子。”

    小叫花站在赵九重的身后,道:“赵大哥,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跟你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此事我已经看清,无须解释,他们敢骗你,便是与我作对。”赵九重看着段思良道:“你们两个,应该向这小叫花道歉。”

    段思良被赵九重生生气笑了:“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由分说的跑来找麻烦,我就代你爹妈教训教训你。”

    说着,段思良一步踏出,一只手已经抓向了赵九重。

    后方,段思平闪身而出,道:“思良,不得胡闹!”

    段思良根本没听段思平的话,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来得好!”赵九重喝了一声,提起拳头朝着段思良的手掌砸了过去!

    嘭!

    赵九重的拳头砸在段思良的手掌上,竟然直接将段思良震退了两步。

    段思良稳住身子,大吃一惊的看着赵九重。

    原本准备阻止这件事情的段思平目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好大的力气。”段思良忍不住开口。

    赵九重虽然身材魁伟,但实际上看面相也不过十六七岁,略带稚气,却不料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段思良虽然脾气火爆,但也绝非是任意杀伐之人,本来只是想抓住赵九重,狠狠的揍他屁股一顿,却没想到反被赵九重一拳砸的后退。

    赵九重道:“既然知道厉害,还不道歉?”

    段思良道:“得意什么?不过是我没有出力,让你占了上风而已。你若能胜了我,我便道歉,若是不能,那你便要磕头谢罪!”

    说着,段思良脚下生风,单步踏出,他气势逼人,犹如猛虎,拳头更是凶猛无匹。赵九重眼见着这拳头逼近,也没有硬拼,而是脚步后退,直接定在了院子当中。待到段思良冲出之际,他身形一闪,猛地回身,一拳高举,一拳收回。而后收回之拳横撞向了段思良的手肘!

    嘭!

    段思良被赵九重打中,顿时更为吃惊,他如今已年过四十,一身武艺乃是由段思平亲自传授,在中原江湖中,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却在这少年手中因为托大接连吃亏。

    赵九重崩开段思良的拳头之后,下盘马步扎开,另一拳带着猛烈拳风,乘胜打向了段思良的头部!

    霎时之间,赵九重正如一尊罗汉般,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

    段思平看着这一幕,低声道:“少林拳……”

    段思良被赵九重打出了火气,不再选择留手,以拳化指,隔空点向了赵九重前胸华盖穴,气劲自左手指尖冲出。

    正是段思平所创大理段氏一阳指!

    赵九重还道段思良究竟何意?一指如同空招,却不曾想直接被那气劲击中!

    这一击直接打中他华盖穴,令他胸口吃痛,体内内力运转出现了一丝滞涩。

    而段思平快速欺近赵九重,另一指已经点向了赵九重脐下气海穴!

    一阳指出招变化无穷,主打人体三十六处大穴,可快可慢,可近可远。于轻盈中见雷霆,绝非寻常的点穴功夫。

    若非先创出一阳指这枚点穴奇功,段思平万万不能创出六脉神剑。

    赵九重被段思平这诡异的招数吓了一跳,他心思电转,以拳化掌,主动以掌心打向段思良的手指,以攻代守,避开气海穴这处要害!

    嘭!

    掌指相撞,赵九重内力狂涌,而段思良已经浸淫武学多年,内力自也不在话下,两人竟就这样拼斗起了内力。

    小叫花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这哪里是寻常打架,简直超乎想象。

    不知何时走出的七道人,此刻看着赵九重的背影,忍不住点头。

    而段思平那里,则是双目凝聚,紧盯着赵九重。

    不得不说,赵九重实在强的超乎想象。段思良究竟有多强,别人不清楚,段思平最清楚,虽然他这个弟弟在武学一途没有他这样天资卓绝,直到如今还不能学会六脉神剑,可段思良的一阳指却炉火纯青,体内内力更是惊人。

    赵九重此刻与段思良比拼内力,还未见颓势,可看出赵九重身上所学,绝非是寻常的内功秘典。

    嘭!

    赵九重毕竟年龄尚浅,内力不如段思良,直接被段思良崩退开来。他自知段思良的奇异指法在他的长拳之上,又知道内力拼不过段思良,猛地抬手,抓向了背后的长棍,朝着段思良的脑袋砸了过去!

    段思良变换步伐侧身躲过,直接以指撩向了赵九重手中的棍子!

    赵九重大吃一惊,他的棍子撞在段思良的手指上,犹如碰到了兵刃一般,他连忙变换招法,双手持棍,一棍接一棍的去打段思良。

    这棍法行云流水,一波未退,一波又起,加上动作迅速,十分刚猛。

    段思良动作时而飘忽,时而稳健,一阳指气劲不断与棍子相撞而不落下风。

    短短时间,两人便交手了不下十几招。

    段思良终究非是等闲之辈,单足向前一提,原本迎击长棍的手指化作弹指,隔空朝着赵九重的胸口翻肚穴弹去。

    赵九重避无可避,只能生生吃了这一记一阳指,足下不稳被气劲生生打的后仰了出去。

    段思良并未停手,而是准备教训赵九重一番。

    但一侧的小叫花见到这一幕,急忙挡在了赵九重前面,道:“伯伯!伯伯别打!赵大哥不是故意的。”

    段思良脚步一顿:“小叫花滚开。”

    说着,段思良抬手直接把小叫花推到了一边去。

    “我去你祖宗!”赵九重骂了一声,双手举着起棍子,就准备再跟段思良继续打。

    段思平终于出手,悄然来到了两人中间。

    一指点向了赵九重手中的棍子,而手肘关节处,则撞向了段思良的心口!

    段思平雷霆出手,将赵九重的棍子打飞了出去,手肘又直接停住了段思良的身子。

    “大哥!你让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段思良喝道。

    赵九重从地上爬起,道:“好啊!你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人!不过我不怕,就算你们两个来,我也要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

    “思良!”段思平转身,看着段思良道:“你怎的不知道解释一句?非要跟这少年争什么?他叫你我认错,那便认错就是,本来就是你拿错了铜钱。”

    段思良顿时委屈:“但是……”

    “没什么但是。”段思平道:“跟这少年和那孩子说对不起。”

    段思良道:“我堂堂大理……岂会跟这来路不明的少年和小叫花认错。”

    “哼,看你这位大叔,倒是知书达理。”赵九重对段思平说了声,从地上捡起了棍子,挑衅的看着段思良:“怎么?你这脸皮可真厚,还不认错么。”

    “你这小东西!找打!”段思良再次被赵九重激怒。

    段思平紧盯着段思良,皱着眉头。

    段思良道:“好了好了,不过这事情,错不在我一人,况且,对你我没什么好认错的。”

    说着,段思良转头看向了刚被推翻在地的小叫花:“行了,过会儿赔你个银子,这事情算了。”

    小叫花顿时道:“不对不对,是我不好,害伯伯和赵大哥打起来了……”

    “哼,本来就是你应该赔的东西。”赵九重撇嘴道。

    段思平笑了笑,转身看向赵九重,抱拳道:“不知这位少年英雄怎么称呼?”

    赵九重道:“看你还算讲理,告诉你也无妨,我叫赵九重。”

    段思平点了点头:“天有九野,是为九重,这名字不错。”

    赵九重挠了挠头:“文绉绉的,不过你挺厉害的,比你弟弟厉害,我们过过招如何?”

    “就凭你,也配与我大哥过招?”段思良冷眼看着赵九重。

    段思平道:“不了,你这拳法十分不凡,棍法也惊人,应是从少林拳术与棍术中演变出来的。”

    “大叔你挺识货。”赵九重得意道:“这拳法乃是我自创的拳法,不过还没创全,那棍法也是,所以叫什么名字,我还说不上来。”

    段思平点了点头道:“好了,此事就此作罢,大家心平气和,也就没什么事情了。思良,我们回去吧。”

    段思良心中吃惊,想不到这少年竟能创出拳法棍术,仔细想想,当年段思平也是这个年纪,创出的段氏剑法,但即便这样,段思良还是狠狠的瞪了赵九重一眼:“可是那门……”

    段思平道:“你修上吧。”

第五章 三清座下论纷争

    三清尊神乃是道教神仙世界之中,地位最高的天神。全称为“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其指道教所尊玉清、上清、太清三清胜境。

    这方道观虽是破落,但后殿中三尊泥塑神像却仍旧存留。

    小叫花跪在地上,身前摆着盛着粟米粥的碗,恭敬地双手合十,对着三清泥塑拜了三拜,虔诚道:“谢谢三清爷爷赐粥……”

    赵九重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小叫花的样子,道:“这粟米粥明明是那道士爷爷给的,你感谢这神仙作甚?”

    小叫花道:“是老爷爷叫我每次有东西吃,都来感谢三清爷爷的。”

    赵九重道:“真麻烦,那老爷爷已然是老糊涂了,这神仙若是真有用,岂能见这世间百姓苦不堪言?”

    说着,赵九重抬手,指着三尊神像道:“你看,他们眼珠上的漆彩已经剥落,那就说明他们的眼睛瞎了,见不到这世间疾苦。”

    小叫花挠了挠头,仔细看了看三尊神像,顿时觉得赵九重说的十分有道理,但是仔细一想,又好像有点不对,可不对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上来。

    “好了好了。我都要饿死了哎,现在能吃了吗?”赵九重焦急道。

    小叫花点了点头。

    赵九重自王御史家中一路奔行了三十里,早已经饿极,再加上方才又跟段思良一通比试,纵使粟米粥味道寡淡,但他却还是忍不住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叫花见赵九重吃得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端起碗,小心翼翼的在碗边上吃了起来。

    赵九重三下五除二便将粥喝光了,道:“哎,虽然这粥中多是汤水,但吃下去后,感觉身上又有力气了。”

    随手丢下碗,赵九重看向了小叫花,却见到小叫花还是在那慢慢吃:“你怎么吃得这么慢?莫非觉得这粥不好吃?”

    小叫花把嘴里的粥反复嚼了会儿,道:“没,我只是身子小,所以吃不了这么多。”

    “原来如此。”赵九重点点头,眼睛放光的盯着小叫花吃粥。

    小叫花又吃了会儿,粥碗里的粥只吃了一小半,然后就将碗搁在了地上。

    赵九重哈哈大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叫花食量竟然这么小,这粥只吃这么点,当真暴殄天物,我来代你把它喝光。”

    说着,赵九重便窜到了小叫花跟前,直接收走了小叫花的碗,他也不嫌小叫花脏,咕咚咕咚的喝起了粥。

    小叫花看着赵九重吃粥的样子,又吞了吞口水,他哪里是食量小,只是这些天他与七道士两人都是在吃糠。这粥如此美味,他想要留待下顿再吃,却没有想到直接被赵九重夺取。

    他起先有些委屈,但转念想想,又忍不住在心里想道:铜板的事情虽是误会,但这世上哪里有人肯替他出气?赵大哥待自己如此之好,便是为他去死也没什么怨言,更何况只是半碗粥?

    赵九重喝完了粥,正笑嘻嘻的准备说话,可话还未说,他的面色就陡然一白,竟突的呕出了一口血,落在了粥碗当中。

    小叫花见到这一幕顿时被吓呆了:“赵大哥!你怎么了!”

    赵九重龇牙咧嘴,哎呦哎呦的惨叫,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小叫花登时急了,他想起了那个养他长大的老叫花,临死前也是吐了这么一口血出来,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睛里流了下来:“赵大哥!赵大哥!”

    赵九重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疼死小爷了,疼死小爷了……”

    便在此时,一道尖沙苍老的声音却在门口响了起来:“孩子,将他按住。”

    小叫花听见是七道人的声音,顾不得多想,连忙窜到了赵九重身旁,抬手按向了赵九重的一只胳膊。

    可是,赵九重的力气实在太大,小叫花才刚刚按着他,便被赵九重一甩,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

    “天生神力,可惜却如此莽莽撞撞。”七道人摇了摇头,道:“老道看你身怀内功,莫非连疗伤都不会么?”

    赵九重打滚的同时,听见了七道人的话,猛地反应过来,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勉强坐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回忆着他所修炼的内功。

    此刻,他体内有两股十分诡异的力道,如同两只虫蚁,在他的身体里到处的乱窜。

    不过,等他运转起内力之后,这两道力量突然间就不再那么狂躁了,身子也好受了许多。

    七道人点了点头:“不错,想办法运转内力,将那指力化解掉,便可以了。”

    赵九重听着七道人的指点,开始专注认真了起来。

    小叫花见到赵九重这样,心急的看向了七道人:“爷爷,赵大哥不会死了吧。”

    七道人哑然一笑,道:“自然不会,你的赵大哥天生神力,内功是来自少林寺的高深武学,十分非凡,再加上原本别人打他的时候,就收了力道,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只要他将指力化解掉,那便无性命之忧。”

    “哦!”小叫花不懂七道人的话,但听见赵九重没事,赶紧破涕为笑。

    七道人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太莽撞了些,明明跟高手打了一架,却不知道先疗伤,否则那指力最多也只是皮外伤而已,哪至于像现在这样……”

    小叫花担忧的看着赵九重。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九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又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哎呦,疼死小爷了,那混蛋真狠啊,简直是在下死手!他是想要杀我!”

    七道人拄着拐杖道:“那人武学精深,哪里是江湖中寻常的九流高手?他打中了你两指,全部都在人体要穴之上,那乃是死穴。若是他真想要杀你,此刻,你便已经死了,就不是疼了。”

    赵九重听着七道人的话,顿时一阵后怕:“反正,那人不是什么好人。”

    七道人缓缓地坐了下来,打量着赵九重的样子,道:“孩子,你家父亲叫什么名字?”

    赵九重有些奇怪,这七道人怎么还问上这个问题了?

    “我爹叫赵弘殷。”赵九重道。

    七道人目光一闪,吃惊道:“可是于洛阳掌管禁军的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

    赵九重呆了一下,道:“爷爷好厉害!您能掐会算,说的可真准!我爹正是您说的那个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不过那护圣二字已经去了……”

    “朝代更迭,前朝护圣,当朝那二字自然要去了。”七道人哑然失笑,看着赵九重,道:“虎父无犬子。”

    小叫花听不懂二人说什么,但却明白,赵九重的父亲乃是一位大人物。

    七道人道:“乃父骁勇善战,擅长骑射,当年曾救援过先王,为有功之臣,你也算是忠良之后了。”

    赵九重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七道人道:“哎,岁月不饶人,转眼间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赵九重急忙道:“爷爷是如何算出这些的,好生神奇,可否能将这本事交给我?”

    七道人笑了笑道:“这哪里是能掐会算的本事?只不过老道我当年,曾是先王身边之人罢了。你可曾听说过张承业这个名字?”

    赵九重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七道人有些落寞道:“这乱世犹如江河,一浪盖过一浪高,怕是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家伙了。”

    小叫花安静的坐在一边,听着两个人说话,只觉得七道人似乎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赵九重道:“不过,我爹虽未提到过张承业这个名字,却时常会提十三太保的名号。他曾告诉我说,那位他曾护驾的皇帝李存勖,便是十三太保之中的三太保。我爹说十三太保之中,就属李存勖最为厉害,他本能够如同唐玄宗李隆基那样,消除战乱,安定天下。但不知怎么,后来却糊涂了,先是将前蜀投降者一并杀害,背信弃义,最终…最终……”

    七道人接着赵九重的话,直接数出了李存勖接下来所做的种种:“最终沉迷声色,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佞宦!疏远杀戮有功之臣!横征暴敛,吝惜钱财,世人都开始反他。”

    赵九重见到七道人如此说,又不知该怎么接。事实上,他父亲赵弘殷对李存勖的评价要更高一些,认为李存勖若非是后来如此糊涂,恐怕已经得了天下,不至于此刻仍然天下大乱,诸国割据。

    “罢了,罢了,是老道我放不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七道人的声音,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赵九重挠头道:“爷爷您说您曾经也在李存勖身旁,能给我讲讲您的事情吗?您原本便与我父亲相识吗?”

    七道人开口道:“那些事情,都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此刻大唐已经灭亡,如今晋国取而代之。自古朝代更迭,便是定理,只是老道从前看不清罢了,只可惜,如今中原大地,掌握在奸佞小人之手!实在令老道我愤怒交加!”

    “不错!”赵九重怒道:“那石敬瑭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狗贼竟然为了权势,认契丹的耶律德光为父,将幽云十六州割了出去!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他的侄子石重贵也好不到哪去,虽然不想当耶律德光的孙子,可是刚刚登基,就开始苛捐杂税,我这一路行来,不知见了多少百姓尸骨,这石重贵美其名曰借粮,实际上就如那土匪盗贼,完全明抢!若是有不给者,都叫他们给杀了!”

    七道人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你这样莽撞,却如此有见地,你说的不错,天下不该叫石敬瑭这种逆贼奸人坐,你觉得这当今天下,谁能够资格受命于天?”

第六章 兵强马壮坐天下

    赵九重挠了挠头,他只是看不惯当今中原这晋朝的皇帝石氏一家,要真让他说谁有资格坐这天下,他也说不上来。一时间只能十分窘迫的看着七道人。

    七道人哈哈一笑,看向了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小叫花:“孩子,你说这天下谁来当皇帝比较好?”

    “啊?”小叫花没想到七道人会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但他倒是仔细想了想:“应该要让老爷爷你做皇帝比较好。”

    七道人呆了下:“老道我已经老咯。而且注定做不了皇帝。”

    小叫花又思考了下:“那就让那个伯伯当皇帝吧,就是那个鬓角都白了的病伯伯。”

    赵九重道:“那可不行,那两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小叫花急忙道:“对!这皇帝应该要让赵大哥来当!”

    赵九重虽然知道小叫花恐怕比他懂得还少,但却没想到小叫花竟然说要让他做皇帝的话来。

    七道人和蔼道:“为何要让你赵大哥来做皇帝呢?”

    “因为赵大哥是好人。应该要让好人来当皇帝,只有好人当了皇帝,到时候大家就不用死了,因为好人不忍心杀人,到时候大家也不用饿着了,因为好人会帮助饿肚子的人。”小叫花急忙道。

    赵九重摸了摸鼻子,道:“那不如让小叫花你来当皇帝好了,你不是也是个好人吗?”

    小叫花不好意思道:“我我……我也想当皇帝,但是我当不了,我是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只有大家都喜欢的人,才能当皇帝。我觉得大家都喜欢赵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七道人道:“童言无忌,但这话却要比大多数世人说的都清楚。”

    赵九重有些吃惊道:“爷爷为什么这么说?”

    七道人冷笑道:“你可知道黄巢此贼?”

    “自是知道。”赵九重道:“黄巢之乱,我曾听我爹讲过。”

    七道人道:“那黄巢本是出身于富贵之家,五岁时便懂得作诗,擅骑射,胸有点墨。后来,他参加科考,但却屡试不第,于是他便作了一首诗,那诗的名字便叫做《不第后赋菊》,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赵九重听得头大如斗,他本就不喜诗词歌赋,而是好武,否则也不至于去少林寺中学艺。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听出,黄巢这首诗似乎十分不敬。

    七道人继续道:“黄巢此贼虽有诗才,可却不懂天下,不过尔尔。因屡试不第,加之又有野心,所以动了反心,当时朝堂混乱,天灾降临,他便发现了机遇,并捉住了机遇,带领着那些不懂得朝野纷争的农人,走上了逆贼这一条路。当时的农人,都对他感恩戴德,但实际上,朝堂混乱,无论再怎么压迫,哪里又能压迫到黄巢此人?而此人不过是想要亲自篡夺李唐天下而已。所以此贼并非是什么好人。”

    赵九重若有所思。

    小叫花听得直抓耳挠腮。

    “而接下来,李唐天下因黄巢之举动,出现了大乱之局面,有太多太多的人,都开始动了坏心思,他们都想要称帝,都想要做这世间的九五至尊。于是,便开始出现了自立之人,黄巢做了开头那个,后来的人又不断的效仿。可他们从来都未曾想过,这世间百姓,已经在混乱,天灾,以及争斗当中,连饭都吃不饱,觉都睡得不安心了。这些想要坐天下的人,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七道人悲哀的说道。

    赵九重道:“我……好像听明白爷爷您的话了……”

    七道人看着赵九重道:“所以这孩子说,天下应该由好人来坐,这没什么错的。但也不全对。”

    赵九重忍不住感叹:“看来,这世上正在打仗称帝之人,没有一个人是好人。只是爷爷为什么说小叫花不全对呢?”

    七道人解释道:“好人要坐天下,那太难太难了。成也心善,败也心善,因心思太过善良,就难免优柔寡断。试想自古以来,哪一代结束乱世之君王是单纯的好人?”

    “那做皇帝一点都不好。”小叫花急忙道:“做皇帝就做不成好人了,那赵大哥还是不要做皇帝了。”

    赵九重连忙道:“哎,我就算想要做皇帝,也做不成皇帝呀。”

    七道人道:“为何做不成?”

    赵九重道:“因为…因为我不是那块料,做皇帝,我可不愿意,我还想提着棍棒行走江湖呢,做这江湖之中的一名游侠,那日子多逍遥快活?听闻前几年河朔一带,曾有一位自称独孤的少年剑侠,独自一人能与群雄争锋,凭的便是一口轻钢利剑,其后此人诛杀许多契丹猪狗,又杀了好些贪官污吏。我就想要做这样的游侠,若是有机会,我还想要跟这独孤剑侠比试比试。而且,我自小就不爱读书,爹妈因为这事情没少说我,那些做皇帝的人,都文绉绉的懂得诗词歌赋,比我强多了。”

    七道人摇了摇头:“游侠好恶全凭随心所欲,怎能救得了天下百姓?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为之尔。当今天下大乱,读书无用。读书是天下安定时才真能有用之物,当今应以武力为尊,讲求的是以下克上,以强御下。只要兵强马壮,便可争一争天下,你父于洛阳掌管禁军,手中有兵,加之他身份特殊,与诸多能人都有瓜葛,比之那逆贼黄巢,你恐怕在身份上要强的许多。为何不敢去想坐一坐这天下?莫非你觉得那割让幽云十六州,做契丹人儿孙的石家人配坐天下?”

    赵九重大吃一惊,未曾想到,七道人竟然会对他说这样的一番话来,令他一时之间心脏都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

    若是有机会做皇帝,谁不想去做做皇帝呢?

    “可是…我……我若是学黄巢、还有那群坏人一样争这天下,那岂不是也就成了坏人么?”赵九重忙开口道。

    七道人道:“这天下已成了无主之物,有能、有德者而居之,只要你能知道,天下取之于民,依之于民,社稷为尊,不将这天下百姓当做猪狗,不学先王李存勖那般枉顾一切,坐一坐这天下,又有何妨?”

    赵九重只觉得七道人的话,宛若那暴雨之中响彻之雷,在耳边隆隆作响,久久不能平息,就连他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甚至,他已开始去想象,若是他坐了这天下,那又该如何去做这帝王。

    未等他回过神来,七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口:“可惜,我老了…这世间需要你这种年轻人…唉……”

    赵九重目送着七道人离开,转头看向了小叫花:“小叫花,你说,我是做皇帝的料吗?”

    小叫花犹豫了一下,后面七道人对赵九重说的话,他都不太能听得懂了,只能一知半解道:“我觉得如果赵大哥要做皇帝,就要变成坏人了,那赵大哥还是不要做皇帝的好。”

    赵九重挠了挠头,觉得小叫花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是,若是我不做皇帝的话,还会有其他的那些不是好人的人做皇帝啊。”

    小叫花顿时苦思冥想了起来:“那样的话,就还不如赵大哥来做皇帝呢,不过,我觉得那两位伯伯里面,那个病伯伯如果肯做皇帝的话,也很不错。”

    赵九重道:“如果说让那个病大叔做皇帝的话,就还是叫我做皇帝吧,他虽然武功比我厉害,可是却病了。我若是做了皇帝,其实也还能做好人,到时候我可以对天下的百姓好,但是别人来做皇帝,我就不放心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善待百姓?”

第七章 凛风狐裘人踪尽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道观的院落里、房檐上,都存了白茫茫的一层。

    观门口的老槐树下,两匹神骏的马儿靠拢在一起,舔着地上的积雪。

    小叫花推开了门,看着眼前茫茫如烟的景象,轻轻呼出了一口呵气,两只手交叉抱着双臂,快速搓动着。

    他其实早已经被冻醒了,只是天色一直未亮,所以就未曾早些出来。

    反观赵九重,纵使这外面天寒地冻,却因身怀武功,所以仍旧鼾声如雷,这令小叫花十分羡慕。

    小叫花走到院落的一角,捡起了扫帚,打扫起了地上的积雪。

    打扫了一会儿,等身子暖和了许多,他便忍不住走到了道观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老槐树下那两匹马儿。

    这两匹马儿并不算是什么高头大马,可一身皮毛却棕中泛紫,小叫花很想上前去摸一摸这两匹马儿,可是因为实在害怕,所以也只能这样远远观察。

    突然间,其中一匹马儿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的鬃毛。

    后方,响起了推门的声音。

    小叫花忍不住回过头去,却看见段思平走了出来。

    段思平看着小叫花,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起的这么早,昨夜睡得可还好?”

    “伯伯早。”小叫花连忙道:“昨夜有些寒冷,所以早早就醒过来了。”

    段思平看了一眼小叫花身上的薄衣,若有所思的走了过去,开口道:“你可是喜欢这两匹马儿?”

    小叫花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他们长得可真威风,以前我曾见到过马儿,可是却不如这两匹生的俊俏。”

    段思平道:“那是自然,这两匹马儿乃是来自这中原西南的滇马,它们行走在茶马道上,力气甚大、耐力极强,纵使是陡峭山路,它们也能驮着重物攀登而上。”

    小叫花挠了挠头:“我有些听不太懂,但这两匹马儿可真厉害。”

    段思平朗声一笑,道:“既是喜欢,为何不上前去摸一摸呢?”

    小叫花有些胆怯道:“不了伯伯,我有些怕,再说,这两匹马儿身上的皮毛这样干净,若是被我摸脏了就不好了。”

    段思平看着小叫花,道:“不必害怕,它们很温顺。你随我来。”

    说着,段思平走下了台阶,转头看着有些胆怯的小叫花,道:“过来吧。”

    小叫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着害怕走了过去。

    段思平抬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马背,对小叫花道:“你来试试。”

    “我…”小叫花有些迟疑,他连忙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的伸手,用一根手指触碰了下马儿,然后便快速的收回了手。

    段思平道:“怎么不摸摸看?”

    “我,我方才碰过了。”小叫花道。

    “那是什么感觉?”段思平道。

    小叫花挠了挠头:“嗯……我也说不上来,有点滑溜溜的。”

    “哈哈哈哈……”段思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马儿被你碰过一下了,便算认得你了,你若是再摸它,它反倒会开心呢。”

    “真的么?”小叫花道。

    段思平道:“当然。”

    小叫花这才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向了马儿的毛皮,只感觉好似一下子把手搁在了火堆边上那样,暖和和的,而且,这马儿的毛皮又十分光滑。

    段思平道:“怎么样,伯伯没骗你吧?”

    “嗯!”小叫花又摸了两下,才依依不舍的把手收了回来。

    段思平道:“你觉得伯伯这身衣服怎么样?”

    小叫花挠头,看向了段思良身上的白色裘衣,赞道:“这衣服真好看,毛茸茸的,一定很暖和。”

    “那伯伯便将这衣服赠与你吧。”段思平笑着说道,跟着便开始解起了裘衣。

    小叫花呆了一下,忙道:“伯伯,我是乱说的,这衣服我不要。”

    段思平道:“为何不要?这天寒地冻,你穿的如此单薄,可是要生病的。”

    小叫花忙道:“不行,一来伯伯您生了病,需要这衣服保暖,二来我……我我配不上您这件衣裳。”

    段思平道:“伯伯我武功独步天下,这区区冰雪,怎能使我寒冷?至于这衣服,伯伯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说着,段思平已然将身上的裘衣解下,披在了来不及闪躲的小叫花身上,郑重其事道:“这衣裳,伯伯便给你了,昨日我那兄弟给错了你铜钱,后来他又推了你,让你摔着了。”

    小叫花无比窘迫,正想继续拒绝。

    身后,段思良却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勃然大怒道:“你这小叫花,这是何意?是否因为那银子我未给你,便与我兄长索要衣服?”

    小叫花顿时委屈。

    段思平看着段思良道:“这衣裳是我给他穿上的,你这便再取银子给他。莫要错怪了他。”

    段思良被段思平气得够呛:“兄长,您这是何意?”

    小叫花求救般的看着段思良,道:“伯伯,您快劝劝这个伯伯,这衣裳我哪里配得上,而且伯伯已经病了,若是把衣裳给我了,他的病就更严重了。”

    段思良这才意识到他是错怪了小叫花,顿时无奈的看向了段思平:“兄长…”

    段思平道:“我内力精深,这冰雪怎奈我何?这孩子冬日扫雪,却只穿一身薄衣,将我不需要之物,给需要之人,哪里有错?”

    段思良道:“兄长,若是思良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您直接说便是,您这样……”

    段思平道:“肺腑之言,与你无关。”

    小叫花忙道:“伯伯…多谢伯伯好意,但穿了这件衣裳,就再没人愿意可怜我了,说不定这衣裳还会被人给抢去…所以伯伯还是莫要将衣裳给我了。”

    段思平听着小叫花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小叫花勉强一笑,连忙从裘衣下面的空处钻了出来,道:“谢谢伯伯,这日子虽冷,但我若是扫地,就不觉得冷了。我这便去扫地了。”

    说着,小叫花快步跑进了道观当中。

    段思良看着段思平,叹了口气:“兄长,你……”

    段思平道:“我只是不禁想起了思英,这孩子比思英小不了多少,但思英贵为太子,人人都绕着他转,而这小乞儿,却无人问津,连说上一句话的人都少。若我并帝王,也只是这世上的芸芸的凄苦众生,那思英,是否便如这孩子一般?想到这里,我便看不得这孩子只穿着件薄衣。”

    “可这小乞儿终究不是思英。”段思良道:“您终究也是皇帝,不是凄苦众生。我们去龙香院过后,便快马加鞭赶回大理,到时你便能见到思英。兄长还是快些穿上衣裳,我这便去将欠这小叫花的银钱给他。”

    ……

    小叫花默默的扫着地上的积雪,忍不住透过道观门口,悄悄看着段思平。他生来不知父母是谁,只有个老叫花与他相依为命。

    也从未试过被父亲呵护的感觉,此刻,他忍不住将段思平的样子牢牢记住,方才段思平就像是他想象中的父亲那般。

    段思良快步走了进来,挡住了小叫花的视线。

    小叫花呆了一下,急忙道:“伯伯…那衣裳我我我真的不是…”

    “行了。”段思良道:“错怪你这小孩儿了。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了。”

    段思良从腰间取出了三枚碎银子,随手递向了小叫花道:“这银子你收着。”

    “可是…”小叫花连忙退后了两步。

    段思良随手将银子丢在了地上,道:“这银子你不收着,我兄长便要将他的衣裳给你,我不想让他将衣裳给你。”

    说完,段思良便转身,走出了道观。

    小叫花快步跑到道观门口,忙道:“伯伯,你们要去哪?”

    段思平和段思良翻身上马,段思平转头看着小叫花道:“天大地大,我们这便要去别的地方了,早些弄件冬衣穿上。”

    说着,两匹滇马已经迈开脚步,朝着前方走远。

    小叫花有些落寞的看着渐行渐远的段思平与段思良,转身走回到了雪地里,蹲下身捡起了三枚碎银。

    他将碎银捧在手里,泪水在眼圈里转了转,流了下来。

第八章 日去三竿点迷障

    小叫花将已经热好的糠窝窝搁在了七道人身旁的桌上:“爷爷,我将之前剩下的窝窝热了下,您趁热吃吧。”

    “嗯。”七道人轻轻点头:“你赵大哥还未起来么?”

    小叫花道:“嗯,他还未起呢。”

    七道人摇了摇头:“已经日上三竿,他却仍然未起,这当真是个坏习惯。”

    小叫花挠了挠头:“要不然,我这便去将赵大哥叫醒?”

    “不必,任他去睡便好。”小叫花点了点头。

    此时,他还沉浸在一早上段思平与段思良离开的落寞之中。

    ……

    小叫花蹲在道观后殿门口,一边啃着窝窝,一边发着呆,这窝窝虽然难以下咽,可是对他来说已是世间美味,每次他都要大口大口的吃,但今天原本吃起来很香的窝窝,却没了味道。

    赵九重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的草席上坐了起来:“诶!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

    小叫花连忙放下了窝窝,道:“赵大哥,你醒了。”

    赵九重嘿嘿一笑,顿时道:“嗯。”

    小叫花赶紧回身,从旁边拿了那个装窝窝的碗,快步将碗递给了赵九重:“赵大哥,你吃吧。”

    赵九重看着这窝窝虽表面粗糙,但色泽橙黄,倒也食指大动了起来,顿时捡起了窝窝,张大嘴咬了一口。

    但才吃了一口,他便变了脸色的直接将窝窝吐了出来:“这也太难吃了。”

    小叫花有些心疼的看赵九重吐出的窝窝,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赵九重虽然为人粗大,但终究也是名门之子,平日里哪里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但看小叫花的眼神,他又意识到他不该如此,登时捏着鼻子,又从碗里将窝窝捡起来,塞进嘴里,强忍着想吐出去的冲动缓缓咀嚼:“唔唔,今天怎么没做那粟米粥喝……”

    小叫花见赵九重没有浪费,眉开眼笑道:“哪里天天能有粟米粥喝呀,是因为两个伯伯来了,才有粥喝,平日里我和老爷爷都是吃这窝窝。”

    赵九重同情的看着小叫花快速将窝窝咽了下去:“这东西,也太难下咽了。”

    小叫花道:“已经很好吃了。”

    说完,他赶紧弯腰,捡起了赵九重的碗,道:“我去给赵大哥你盛水。”

    “嗯嗯。”赵九重急忙点头。

    等小叫花走了,赵九重把嘴里的窝窝拿了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我何时受过这种罪,纵使在少林寺,也没有这么差的东西吃。我还道什么时候回家便可吃肉,看来少林寺的伙食已经不错了。”

    他有心把手里的窝窝扔了,但想了想还是强忍着难吃吃了起来。

    小叫花端着水碗快步走了过来,放在了赵九重身边的地上。

    赵九重道:“等会儿吃饱了,我便再去会会那两个混蛋。昨夜我想了一晚上,若是想要坐这天下,就不能忍气吞声,昨日我输了一招,今日必须得打回来。”

    小叫花道:“两个伯伯今天一早便已经离开了。”

    “走了?”赵九重道:“哼,这两个胆小鬼,定然是怕我找他们算账,所以才跑了。”

    小叫花勉强一笑,没说什么。

    正在这时,七道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缓缓挪到了赵九重身旁,坐了下来:“昨夜你睡得可还好?”

    赵九重道:“嗯,还好,就是一直想着老爷爷您说的话,有些睡不着。”

    七道人点了点头:“那你可想出来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了么?”

    赵九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我想着,先在这住段时间,然后再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如何。”

    小叫花顿时有些开心,他平日里一个人在这照顾七道人,十分无聊,如果赵九重在这,就可以有个人陪他说话了,顺便说不定还能跟赵九重学学武艺。

    七道人叹了口气:“看来,我是看错了人,昨天说你能坐天下那些话,你莫要再放在心上了,早些忘了吧。”

    “啊?”赵九重疑惑道:“爷爷何出此言?”

    七道人道:“你出自将门当中,纵使不喜欢读书,也应耳濡目染,听说过一些用兵之道才对,这想要坐天下之路,便犹如用兵打仗一般,需要足够聪颖才行。试问你若是将领,因昨夜幻想着何时能够攻占城池,一夜未睡,醒来了,又想着再多等些时日,再慢慢想办法破城,那一切也都晚了。说不准,还因为你日上三竿才起,叫人先把你的城给破了。”

    赵九重呆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哪里有爷爷您说的那么严重,若是真的打仗,我定然不会如此。”

    七道人摇了摇头:“《六韬》军势中有云:善战者居之不挠,见胜则起,不胜则止。故曰无恐惧,无犹豫。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莫过狐疑。故智者从之而不释,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迅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瞑目,赴之若惊,用之若狂,当之者破,近之者亡,孰能御之?”

    赵九重被七道人的一番话说懵了,完全不懂这话中深意。

    七道人叹道:“这一段所讲的是,善于作战之人,看到形势有利便不会失去,遇到时机成熟而不去怀疑,失去有利形势错过成熟时机,便会受到损害。所以明智的人追随时机不放过,灵敏的人一但决定就不犹豫,所以迅雷不及掩耳,迅电不及闭目,攻敌如惊马,用武如狂雷,阻挡它的被击破,靠近他的被灭亡,这世上,又有谁能够抵御得了他?”

    赵九重忍不住抓头发,这话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复杂了,不过他也明白七道人的话中意思:“爷爷是说,我以后不应该日上三竿才起,是吗?”

    “我是叫你聪慧一些。”七道人道:“为何,你却不能够仔细想想呢。”

    赵九重道:“用兵打仗这些,若是日后我做将领,定然要好好学上一学,只是此刻……”

    七道人话锋一转道:“你昨日与那两人争斗,可有什么觉察?”

    赵九重愣了下:“嗯…那个年轻些的人,武功没有那个年长些的厉害,他们内力深厚,招式惊人。那年轻些的人使的指法,怕是能够与我师伯法慧禅师所练成的一指禅匹敌,十分厉害。”

    “你这孩子,当真头脑简单!”七道人恨铁不成钢道:“那二人在这乱世之中,衣着华贵,所穿乃是裘衣,那年长者所穿,可是以白狐皮毛所制成的衣裳,价值百金,非是富贵人家不能披身,恐怕你父赵弘殷都没有一件那么好的衣裳。”

    赵九重深以为然的点头:“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七道人继续道:“这二人的中原话说的虽说流畅,但却有些口音在其中,他们并非是中原之人。而他们所骑之马,乃是来自于大义宁国之滇马,也就是今时今日之大理国。他二人跋山涉水,长驱直入进入中原地界,你莫非觉得不可疑?”

    赵九重猛地道:“确实十分可疑。”

    七道人开口道:“这二人举止谈吐皆是不凡,尤其是那年长者,更是十分沉稳,这孩子都说他能做帝王,怎的你却看不出?”

    小叫花一直在边上旁听,基本听不懂什么,但却知道是在谈论段思平和段思良。

    七道人看着小叫花道:“你为何觉得那个年长的伯伯,能坐天下?”

    小叫花忙说道:“我…我觉得他是好人……”

    七道人道:“分明是龙气逼人。”

    赵九重大吃一惊,猛地一拍额头:“这么说来,我倒是听师父曾言,那大理国之君王,乃是以武定天下,他武功非凡,十分厉害,这段氏一门的剑法,便是他所创,尤其是那一阳指与六脉神剑,更是可震惊武林独步天下。难不成……昨天那人用的是一阳指?那个年长者,是大理国的皇帝,段思平!?”

    小叫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那个对他十分好的伯伯,竟然是皇帝。

    七道人这才道:“你总算是看出了点东西。”

    赵九重挠头:“只是,这又有什么?莫非,这段思平来到中原图谋不轨?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把他抓住?然后呢?但问题是我可能打不过他…”

    七道人道:“糊涂!糊涂!看来,你日后还是要多读兵书,知晓计谋才行,否则这天下,终究与你无缘。既然是大理君王,自是来中原有要事,那大理国才刚刚建国六年,虽说时局可能已经稳定,但也仍是多事之秋,所以,他如果没有要事,绝对不能冒险进入中原地界。此处,便是你能够料到的先机。”

    赵九重苦思冥想,若有所思。

    七道人继续道:“他若是有要事要做,那你索性在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为何不跟随其后?说不定,他露了破绽,你便有机可乘?”

    赵九重道:“可是,这…我为何要跟着他,万一他只是游山玩水……或者办一些与我无关之事……”

    七道人道:“这世间的机会,并非是你坐在这破道观中,便落在你的头上的。那机会稍纵即逝,需要你去遇见它,你若不去找机会,怎么可能抓住机会?机会是要你自己找来的,现在,你明白你应该做什么了么?”

    “我应该跟着他们!看他们在做什么!”赵九重道:“只是…我起的晚了,他们都已经走的没影了。”

    七道人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昨夜风雪降临,马踏雪上,则能够留下足迹,只需沿着足迹去追,总能够追到。”

    话音刚落,赵九重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追!”

第九章 往事若烟旧时影

    赵九重干脆利落,捡了棍子便想要夺门而出。

    却又听见七道人道:“不忙。”

    赵九重顿时止住脚步,转头看着七道人:“爷爷方才刚叫我沿着那两人的马蹄印追,为何此刻又说不忙?”

    七道人开口道:“做事情应当有轻重缓急之分,你已经失去了先机,如果还这样鲁莽的过去,便必然只能随机应变,而稍有差池,你便会与机遇擦肩而过。所以在去之前,我们还应当去尽量的做好准备。譬如说,这一次你便带上这孩子一同前往。”

    赵九重呆了下,有些疑惑的看着七道人,他乃是学武之人,耐力强悍,行走如风,但小叫花却只是个寻常之人,况且看小叫花的模样面黄肌瘦,体质很弱,恐怕连奔行都十分吃力,更何况是要去追段思平与段思良?

    小叫花也忍不住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但如果能帮助赵九重,或者再见到段思平,他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他又害怕耽搁了赵九重,只能低声道:“我若是跟着赵大哥,那便成了赵大哥的累赘……”

    七道人对赵九重道:“这孩子便如同这世上的黎民百姓,他们行动缓慢,羸弱不堪,可若是遭遇外敌,保护的便是他们。东汉末年三家平分天下之时,刘玄德最弱但却最懂得黎民百姓的重要性,他携民渡江之事,乃是一段佳话。也正因如此,所以才有诸葛孔明那样的英雄人物,心甘情愿的效忠于他。”

    赵九重忍不住道:“这故事我也听说过,但我最喜欢的便是曹孟德,总觉得刘玄德……”

    七道人打断了赵九重的话,郑重道:“有些事情,与你是否喜爱无关,愿意与否无关,而是与你做不做有关。这一次,便算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那…好吧。”赵九重无奈。他实在想不明白,七道人叫他做的准备,为何是叫他带上小叫花。

    ……

    北风凛凛,将地上的积雪吹起。

    道观门口,七道人拄着拐杖,看着赵九重与小叫花的背影。

    此刻,小叫花已经穿上了七道人给他的一件破棉道袍,这道袍很大,再加上道袍腹部位置里面装了一布袋窝窝,让他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奇怪,就像是个大肚怪道士。

    随着赵九重走了几步,小叫花便转过头,大喊道:“老爷爷,您快些回屋子里歇息吧,我与赵大哥办完了事情就回来。”

    七道人和蔼一笑,拄着拐杖转身,走回了院子里。

    他并未转身进屋,而是抬头,看向了苍白的天空,沉声吟道:“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

    ……

    按照小叫花所说,段思平与段思良已经差不多离开了快要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冷风吹拂,令两匹滇马的足印被风雪覆盖了不少,已经不再那样清晰,不过好在,终究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赵九重蹲在地上查看了一下方向,便抬手指着侧头对小叫花道:“这两人应该是朝着南边去了。”

    小叫花连忙点了点头。

    赵九重道:“我们得快些追他们才行,你到我背上来,我来背你。”

    “啊?”小叫花愣了下。

    赵九重哈哈一笑道:“你看着轻飘飘的,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背着你比带着你走,行的更快。”

    “可是……”小叫花有些犹豫,这样终归有些不好。

    赵九重直接走到了小叫花跟前,转身蹲下身,回头道:“上来吧。”

    “嗯…那好吧,要是赵大哥你觉得累,就将我放下。”小叫花忙说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上了赵九重的背。

    赵九重虽然十六七岁,可天生神力,加上出身将门,又去少林习武,所以小叫花对他来说确实不重。

    等小叫花上到了他的背上,他便起身,道:“你可抓稳了,我步子大,你小心掉下去。”

    “嗯!”小叫花连忙应了声。

    跟着,只见赵九重猛地迈开脚步,大步流星般的冲了出去。

    他力气极大,奔行的速度飞快。

    先前他说从王御史家出来奔了三十多里绝非虚言。

    小叫花只感觉耳边风声越发的紧了,赵九重跑的太快,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赵九重哈哈大笑道:“你果然不怎么重,就算一直背着你行上百里也不算什么……”

    小叫花十分崇拜的看着赵九重的侧脸,赞道:“赵大哥你真厉害。”

    赵九重道:“那是自然。”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小叫花有些疑惑:“赵大哥,你可是觉得累了?”

    “怎么可能?”赵九重道:“只是我胸前有个木盒子,咯的胸口生疼,你肚子大,从我胸前将那木盒子取出来,然后放在你肚子里吧。”

    “啊!”小叫花连忙伸手,试探性的放进了赵九重胸口的衣衫里面,果真摸到了一个木盒子。

    他连忙将木盒拿出来,放在手里看了看。

    这木盒很薄,看上去十分古旧,看不出来有什么名堂。

    赵九重道:“放好了吗?”

    小叫花连忙扯开了脖子位置的衣领,将木盒子装了进去:“好了,赵大哥。”

    赵九重这才再次奔行了起来:“这回可就舒服多了。”

    小叫花道:“赵大哥为何胸口会放着个木盒子?”

    赵九重道:“那是本教内功的书,乃是我师父叫我带出少林保护起来的,他叫我贴身放着,我自然不敢乱扔,也就一直带着了。”

    “原来是这样。”小叫花道:“那赵大哥,你的师父还收徒弟么?”

    赵九重道:“问这个做什么?”

    小叫花不好意思道:“我…我想学武,像赵大哥你这么厉害,至少那样我就不怕冷了。”

    赵九重道:“这只是小事一桩,等我们回到那道观里再住些日子,我再跟爷爷学些本事,便带你回家。等到了我家,我便天天教你练功。”

    小叫花顿时激动万分:“真的么!”

    赵九重道:“我赵九重一言九鼎,答应你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谢谢赵大哥!那等我练了武,便能帮你坐天下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做到。”小叫花急忙道。

    ……

    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段思平与段思良两人停下了身下的马匹,立在了一处破败的古刹前方。

    古刹上方的匾额“龙香院”三字已经损毁。

    抬眼望去,半座庙宇,都有火焰焚烧的痕迹。

    段思平沉默的从马上落了下来,忍不住道:“想不到,这次再来,原本完好的古刹,却已经被人损毁了。”

    段思良道:“哼,这些焚毁寺庙之人,也不怕遭到报应!”

    段思平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段思良,抬步走上了龙香院门口的石阶。

    看着寺庙中一片狼藉凌乱的景象,段思平陷入了沉默,当年他还年轻,到处游历,这龙香院便是其中一处。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正在寺庙中,打扫落叶的僧人。

    又仿佛听见了依稀从大雄宝殿中传出的诵经声。

    只是眨眼之间,那一切便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烟消云散,归于荒败。

    段思良将马匹拴好,来到了段思平的身旁:“我们进去吧兄长。”

    段思平点了点头,缓缓走下了台阶:“想来这龙香院中的僧侣,都已经走光了。将来思英若能够有机会见到中原太平,定要让他想办法修缮这龙香院。”

    段思良道:“那倒不如多在大理建些寺院,这中原寺院,与我们何干?”

    段思平沉默着,直奔着远处十分古朴而又有些斑驳的黑色石碑走了过去。

    正在此时,龙香院一侧的一间房屋当中,响起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段思平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了那间房屋。

    门缓缓的推开。

    走出的是一名看上去约有六十岁年纪的灰发僧人,这僧人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僧衣,看上去虽然很瘦,但却精神烁烁。

第十章 二圣临朝碧落碑

    大理国位于中原西南方向,民风淳朴,自段思平建立大理后,便大力推行佛教,期望通过佛学来消除人们内心当中的“贪嗔痴”三毒,即一切痛苦与**的根源。

    段思平每年都会在国土之内建造寺庙,推行佛法,即便形容铸佛万尊也不为过。

    如今见到了这龙香院中还有一位僧人存留,顿时双掌合十,身子微倾,向那僧人行礼:“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灰发僧人还礼道:“施主无须多礼。”

    段思平放下手掌,谦卑道:“我二人因见到龙香院损毁,还以为这寺中无人,所以便直接走了进来,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大师能够见谅,敢问大师法号?”

    灰发僧人道:“贫僧法号悬空,这佛法本就普度世人,施主说唐突冒犯,绝无此事,佛寺本就应该大门敞开,欢迎向佛之人。”

    段思平道:“多谢悬空大师不责怪我二人。”

    段思良听着段思平与灰发僧人说话如此繁琐,顿时有些不耐,但终究也没阻止,只能老实的在一旁听着。

    悬空大师道:“我观施主二人衣着华贵,乃是非凡之人,而这绛州地界虽非国土边境,但却贼匪为患,今年又闹了蝗灾,不知二位施主,为何会到这绛州,又来这龙香院中?”

    段思平道:“不瞒大师,此次来到这龙香院,乃是为了求一剂灵丹妙药回去。”

    悬空大师不解道:“灵丹妙药?”

    “不错。”段思平恭谨道:“这龙香院始建于唐,原名碧落观,后才改成龙香院,而这寺中,正有一方《碧落碑》,乃是在下想要求取的灵丹妙药的药引。”

    悬空大师念了声佛号,转头看向了就立在不远处那方古旧的黑色石碑:“原来如此。”

    段思平道:“我二人正是想要好好参详一下这《碧落碑》上所言,盼望能够从中得到那灵丹妙药之药方。”

    悬空大师低声道:“施主二人之口音,听上去并非来自于中原地带。”

    “我二人来自大理国。”段思平道。

    悬空大师叹道:“这《碧落碑》是药引一事,不知施主是从何听闻?这只是一方普通的石碑,仅是一位二百多年前的孝子儿孙,为父母所修之祈福石碑,与那药引并无什么瓜葛才是。”

    段思良听到这,顿时道:“何苦说话如此繁文缛节,莫不如直接点算了。和尚,我们两个人过来,就是准备盯着你这龙香院中的石碑看上一看,莫非你这普度天下的佛寺,不许我们参观参观么?”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贫僧只是多了几句嘴,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悬空大师道。

    段思平道:“大师抱歉,我这兄弟平日里总是如此行事,并无恶意。”

    悬空大师道:“既然你们想要看着石碑,便到石碑前面慢慢去看,贫僧绝不打扰。”

    “这还差不多。”段思良道。

    段思平道:“思良,快取些银钱来交给大师。”

    悬空大师道:“施主这是?”

    段思平道:“如今这中原天下纷争,这绛州虽是不处于边关地带,但却日子艰苦,灾祸频频,我笃信佛教,如今见到这龙香院损毁,总是在所难免有些不忍,这银钱乃是身外之物,但如果能够供养大师,将这寺庙修建,便算是做了件好事,还请大师莫要拒绝。”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令贫僧深感汗颜,那贫僧便代这龙香院在外颠沛流离、及那些已登极乐的僧人,多谢施主了。”悬空大师低声道。

    段思良从腰间取了两枚金锭,走到悬空大师身前,递了过去。

    悬空大师平静的接过这两枚金锭,事实上,这两枚金锭在当今世间,已经堪称出手阔绰了。

    “多谢二位施主,贫僧这便不打扰二位了。”悬空大师说着,转身朝着那间损毁了一般的房屋走去。

    那里显然便是这位悬空大师的居所。

    段思平幽幽一叹。

    段思良道:“哎,这和尚总算是走了,每次跟这些和尚说话,都觉得费力,兄长你却乐此不疲。”

    段思平道:“佛教重地,莫要胡言。”

    说着,段思平走到了《碧落碑》前方,抬头看向了这古旧石碑之上的文字。

    岁月洗礼,这《碧落碑》之上已经纵横交错,生出了许多的裂纹痕迹,一些字迹也已经变得浅淡了许多,幸好,倒是没有遭到严重的破坏,字也都十分之全。

    段思良站在段思平一侧,瞪大了眼睛,盯着这《碧落碑》挠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字?看着怎的这样奇怪,像是画画似的。”

    段思平解释道:“中原乃是文明开化之地,更何况是这绛州也算是黄河流域,古时夏商周都与这片区域密布可分,自古欲得天下,必然要取这中原,才算是真的正统。此碑之上的文字,乃是篆文所书,犹如古时钟鼓、甲骨,笔法精妙,若是有书画大家在此,定会难以自持。”

    “哼,还不是一些像虫子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意思。”段思良道:“我看那房玄龄的手稿,跟这破石碑有关,乃是谣传而已。”

    段思平道:“这石碑立于亡唐咸亨元年,正值李治与武则天二圣临朝之时,此乃牝鸡司晨。这天下谁愿意看到此情此景?而这石碑据亡唐游记记载,便是一众人等准备反武则天之前所建。作为反叛的祈福,同时也是为了埋藏如若失败之后,再次崛起的种子。这其中所指,便是房玄龄之手稿。”

    段思良挠头道:“罢了罢了,既然兄长你愿意看,那便看吧,这些东西听的我头大。”

    段思良退开了些,直接百无聊赖的坐在了地上。

    段思平仔细认真的盯着石碑碑文看,想要洞察出这碑文之上的玄机。他之所以觉得那唐代游记可能真实,主要便是这石碑所书之文字,个个不同,每一个都十分精妙,其中有许多字,都可考,但时代却又毫无瓜葛,十分玄奇。

    只是,想要破解这二百多年来都无人能够破解的东西,对于段思平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困难,毕竟他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古文,又未经中原文化熏陶,所以实际上比段思良好不到哪去。

    段思平心中叹息,他意识到他寿命无多,所以才来碰碰运气,若是天命未定,他也不会把期望放在这虚无缥缈的古代碑文上面。

    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之久。

    段思平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后方一直坐着的段思良连忙起身,道:“兄长,不如先歇息一番,我们就在这破庙小住上半个月,时间长着,我们慢慢看便是。”

    段思平取了手帕,擦了擦嘴,手帕上顿时沾染了一丝殷红。

    不过,他背对段思良,并未让段思良看见,迅速收起手帕道:“我身体没事,多看看也不妨事,你坐下歇息便好。”

    段思良叹了口气,拗不过段思平,只能道:“那我去给你找个凳子来。”

    ……

    赵九重背着小叫花一路循着段思平和段思良的马足印,足足在这风雪中跑了三十多里的路,这才远远的见到了破落的龙香院。

    小叫花在赵九重的背上,指着那两匹滇马道:“赵大哥!我们到了,那便是两位伯伯的马匹。”

    赵九重这才停下了脚步,将小叫花放在地上,然后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小叫花道:“赵大哥,你没事吧?”

    “快拿个窝窝给我,累死我了。”赵九重连忙道。

    小叫花急忙从怀里取出了个凉窝窝递给了赵九重。

    赵九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道:“唔唔…这一路累倒是还好,就是这几日饿的紧,唔…跑跑就有点晕乎乎的。”

    说着,他又蹲下身,直接用一只手抓了把雪,塞进了嘴里,混着窝窝一起嚼了起来。

    小叫花道:“对不起赵大哥,若是你一个人跑来,肯定就没这么饿了。”

    赵九重摆了摆手,将窝窝咽进了肚子里,道:“行了,咱们两个过去吧,哈哈,估计他们绝对想不到会看到咱们。”

    “嗯!”小叫花连忙应了一声,心中有些激动。

    他不懂得那些纷争争斗,只知道能见到段思平,之前他都没有跟段思平好好道别,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第十一章 大道朝天寻迹来

    段思良刚从倒塌的偏殿当中捡了张还算完好的长凳,正准备给段思平送去,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龙香院门口的赵九重和小叫花两个人,登时愣了一下。

    赵九重挑衅的看着段思良:“哈哈,想不到会在这看见我们吧?”

    段思良皱眉。

    碧落碑前的段思平诧异的回过头,也看到了赵九重与小叫花。

    小叫花对段思平挥了挥手,十分激动。

    段思良提着长凳,走到了段思平身边,将长凳放下,而后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到这里来?”

    赵九重道:“这天大地大,大道朝天,我还要问你们两个怎么会跑来这里呢。”

    “哼。”段思良冷哼:“此处已经被我们占了,若是想要投宿便去别的地方,莫要在这里妨碍我们。”

    赵九重撇了撇嘴,正准备呛段思良几句。

    却听见段思平淡笑道:“思良,我们既然能够在这里遇见他们两个,说明有缘,这庙宇虽说破落,但总不至于容不下他们。”

    段思良转头道:“可是……”

    段思平道:“好了,莫要废话。”

    “哼,还是病大叔你比较明白事理。”赵九重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庙里,小叫花紧跟在后面。

    两个人进来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赵九重就直接领着小叫花跑到了一棵树下,假装说话,实则是在用余光偷偷看着段思平和段思良两个人。

    段思良盯着赵九重和小叫花,看他们走远了,才坐到了长凳的另一头,对段思平道:“兄长,这两个人明显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

    段思平看着碧落碑道:“嗯。”

    段思良眯着双眼:“这两人一路跟来,定然是图谋不轨。”

    段思平道:“他们还是孩子,有什么可图谋不轨的?”

    段思良道:“既然不是图谋不轨,那跟着我们干什么?他们这个年纪的江湖少年,最容易走到歪路上,说不定是想要谋财害命!”

    段思平哈哈一笑,道:“你想的多了,那个黑脸少年虽说行事鲁莽,但也不是个傻子,他之前与你交过手,知道你的本事,怎么会想着谋财害命呢?莫非他不想活了?至于那个孩子,心思单纯真诚,就更没有这种想法了。”

    段思良道:“那他们二人跟着我们做什么?我们前脚刚来一个时辰,他们跟着就来了,咱们这一路上走歪了道,绕了圈子,这才到的龙香院。如若他们只是巧合到这,那必然要比咱们晚来很久。”

    段思平叹了声:“你且便当他们是巧合来到这里,又有什么?这两个孩子又不能对你怎么样,说不定只是这时候不知该去哪里,循着我们的足迹就过来了。”

    段思良无比郁闷,但是又实在没办法,他一直看赵九重不太顺眼,至于小叫花本就完全看不上。

    段思平道:“好了,等会儿你去看看将马喂了,然后再去寻些吃的回来。”

    ……

    大树下,赵九重偷看着正在交谈的段思平和段思良,对小叫花道:“小叫花,你说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聊些什么?”

    小叫花忍不住往段思平那边看。

    “别看,他们会发现我们在看他们。”赵九重忙道。

    “哦哦!”小叫花这才将视线撇回来:“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太远了听不见。”

    “你听不见很正常。”赵九重道:“我内功深厚,耳功厉害,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那是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在说悄悄话呢。所以我才说他们两个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小叫花道:“可是两个大伯又不是坏人…怎么会不怀好意。”

    赵九重道:“不可能,这大理皇帝闲的没事干,跑到这中原腹地,怎么可能没有恶意。咱们得盯着他们。”

    正说着,却见段思良已经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正在偷看的赵九重,然后便径直走向了龙香院门口。

    赵九重急忙道:“他们两个分开了,那个没病的我盯着,你负责盯着段思平这个病秧子。”

    “啊?”小叫花还没反应过来,赵九重却已经大大咧咧的跟上了段思良。

    段思良功力深厚,加上赵九重并未掩饰脚步,所以直接转头,看着赵九重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赵九重干咳了声道:“跟着你?我哪里跟着你了?这路这么宽广,我倒要说你跟着我呢。”

    段思良被赵九重气的想骂娘,但最终没说什么:“想跟就跟。”

    说着,段思良走出了龙香院。

    赵九重紧跟着上去。

    小叫花站在大树底下,一边用手指划着树皮,一边学着赵九重,用余光看着段思平的背影。

    他有心想要去段思平那说说话,但一想赵九重让他盯着段思平,就忍了下来。

    段思平背对着这边,淡淡道:“小兄弟过来坐,在那里站着多累。”

    小叫花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下,但还是走了过去。

    段思平拍着凳子道:“坐下吧。”

    小叫花挠头,然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不…我还是不坐了伯伯。”

    段思平疑惑的看着小叫花,见到小叫花的衣着,忍不住笑道:“为何不坐呢?”

    “您…您是皇帝,我若是坐下来了,那…不太好,我是乞丐,怎么能跟皇帝坐在一起呢。”小叫花急忙道。

    说完这句,小叫花才意识到他说错了话,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段思平挑眉道:“谁说我是皇帝?”

    小叫花放下手,赶紧摇头,又不肯继续说。

    段思平道:“在皇宫里的人才是皇帝,不在皇宫里了,那便不算是皇帝。”

    小叫花疑惑。

    段思平开口道:“意思就是说,皇帝是住在皇宫里的,不住在皇宫里面的人,就如同平民百姓,或者是乞丐一般,都是常人。”

    小叫花挠头,还是不太懂道:“哦。”

    段思平再次拍了拍身旁的长凳道:“过来坐下吧。”

    见到段思平再三邀请,小叫花这才小心翼翼的绕过去坐了下来,却保持了一段距离,他有心跟段思平亲近,可是他知道段思平是皇帝,他从来没见过皇帝,但是听别的人说,皇帝高高在上,是天子一般的人物,而乞丐则是这世间最为贫贱的人物,就如同猪狗一般。

    段思平在心里一叹,只能继续盯着碧落碑看。

    小叫花循着段思平的视线,也去看起了碧落碑,只觉得上面写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字,忍不住挠了挠头,同时心里升起了对段思平的几分敬佩,他最佩服那些能写字识字的人了。

    在乞丐当中,不乏存在着这样识字认字的人,小叫花觉得他们都十分厉害。

    就这样,两个人坐在碧落碑前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其间也没说过话。

    段思平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碧落碑上的篆书,他只能认出部分,其他的都只能依靠猜测,以相似的文字,或者是这文字的形状去揣度究竟写了些什么。

    可是对照了这么久,他也只能大约的猜测出三行字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小叫花在津津有味的看着这石碑上的文字,叫他十分的诧异。

    段思平道:“小兄弟。”

    小叫花回过神来,赶紧道:“伯伯。”

    “我见你如此专心的盯着这石碑上的字看,这是为何?莫非你认得这石碑上的字么?”段思平开口道。

    小叫花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字看着这么复杂,我不认得。我认得的字,一只手便可数出来了……”

    段思平诧异道:“那你在看什么?”

    小叫花挠头道:“在看画……”

    “画?”段思平呆了一下道:“看什么画?”

    小叫花道:“就是这石碑上的画,这上面有字也有画,但那些字我认不得,画我却能看得懂一点。”

    段思平十分奇怪的看向了碧落碑,只觉得这些都是古文,虽然其上有象形文字,可以勉强朝着画去联想,可是越是仔细看,就越想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这令他十分的疑惑。

    “你在这上面,看出什么画来了?”段思平迟疑,终于还是开口询问道。

    小叫花道:“嗯……有门,有小人,还有树林,还有窗子,神仙,锅,大山……反正乱七八糟的,很好玩。”

第十二章 篆字如画轻鸿飞

    段思平陡然间一怔,转头再仔细去看碧落碑,他这一生虽然将大部分精力用在反抗大义宁国暴政,以武定鼎大理,钻研武艺,可诗词歌赋,各种兵法兵法,中原古籍却一一没有落下,纵使不如那些大儒,但也算是对这文学一道十分了解。

    在他看来,这碑文的文字分明便是借用各种殷商甲骨、周代钟鼎、秦刻石鼓、及《琅琊台刻石》、《会稽石刻》,可谓是讳莫如深。

    虽然他明白碑文意思并不重要,想要破解必须要着手书法。

    但一听小叫花这个完全的门外汉所言,将碑文当做画看,反倒让他觉得有几分道理来。

    这碧落碑若是真的是起义留下的后手,必然除了遮掩之外,还要出乎意料,否则万一真有个博通古今,了解各种古文的大家到此,岂不是转瞬间便将这东西给破掉了?

    小叫花挠头道:“伯伯,我是否说错了…您怎么不说话了。”

    段思平回过神来,自嘲一笑道:“这世间之人,总会对一件事情有他的第一印象,而这印象便给了人们一个方向,越是按照这方向前行,就越是与正确的方向背道而驰,可从来都很少人会去怀疑自己的第一印象。即便是有人说了,心下思索,明白了几分道理,但原来的刻板印象早已深入骨髓,却无论如何,都联想不到那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在这方面,你胜过了伯伯。”

    “啊?”小叫花哪里听得懂段思平的话,所以整个人都有些傻眼。

    段思平道:“不知小兄弟可否为伯伯指出你看到的那些画,究竟对应的是什么?”

    小叫花这次倒是明白了,段思平是在考他,点了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然后走向了石碑,抬手指向了一个离他很近的字:“这个便是画的一座山。”

    段思平盯着这字,目光一闪,此字他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小叫花却直接简单粗暴的将这个字解读为了山。

    小叫花看了一眼段思平,又抬手一指,点向了临近的一处:“这便是一口井。上面还有个亭子。”

    段思平深吸了口气,他已经确认,这小乞儿应当是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式来解答这个石碑,一切就是如此简单,却对大多数人来说,无比艰难。

    这碧落碑,分明便是一张地图!

    ……

    却说赵九重跟着段思良一路走出龙香院。

    站在龙香院的门口,盯着段思良喂马。

    段思良用麦糠喂着马,越喂越觉得赵九重脸皮太厚,心中十分不快:“你这小子,一直盯着我作甚!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跟着我。”

    赵九重抱着胳膊,撇了撇嘴道:“谁愿意跟着你这家伙,我分明就是看看你们这两匹马,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这两匹马生的真是矮,如此短腿,怎能跟中原军中战马相比?难不成看看你这马,你也觉得不行么?”

    “你懂什么?”段思良瞪了赵九重一眼道:“这马不知比中原之马好上多少,不识货的愣头青。”

    赵九重咧嘴道:“我自小见过的马多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识货。”

    段思良被赵九重气的够呛,他虽然行事粗大,但也不是傻瓜,当即就懒得理赵九重,一言不发的将马喂完,然后便准备转身走回龙香院中。

    只是,转头之际,却又看见赵九重盯着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再盯着我,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你信不信。”

    赵九重道:“你这家伙,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你脸上又没有花,小爷盯着你干什么?还是说你是女人易容成的大汉?”

    段思良冷哼了一声,也不准备回龙香院了,反正段思平叫他去弄些吃的,倒不如直接去了,只需要以轻功甩开赵九重这块牛皮糖即可。

    想到这,段思良直接提步,竟朝着远处的一处山坡方向走去。

    赵九重放下胳膊,径直跟上。

    段思良冷笑道:“小子,你还说不是在跟着我?”

    赵九重道:“还需要跟你解释多少次?大道朝天,小爷想去哪就去哪,你偏说我跟着你,臭不要脸。”

    “你这没有家教的东西,若不是我兄长叫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就好好打你屁股一顿。”段思良喝骂道。

    “算了吧。”赵九重道:“那日你胜了我一招半式,也不过是因为小爷饿着肚子,没力气而已,否则就凭你,怎能是小爷的对手?”

    段思良顿时停下了脚步,道:“那你我就再比试一番如何?”

    赵九重干咳了声,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确实不是段思良的对手,毕竟人家在武学方面侵淫多年,真要是比试,那岂不是在自取其辱?

    想到这,赵九重道:“小爷今日也饿着肚子呢,比什么比,等改日小爷吃饱了再跟你比。”

    “一猜你这小子就不敢。”段思良说着,足下登时动了起来,朝着远处走去。

    只是他这一次走路虽然看上去有条不紊,不疾不徐,但速度却一下快了许多。

    赵九重呆了一下,没有废话,顿时加快脚步,继续跟着段思良。

    两个人一前一后,却见段思良的脚步越来越快,在这雪地之上好像要腾空飞起,他明明是个十分精壮的汉子,此时再看,却又成了一根羽毛。

    赵九重越是追,便越是被甩远:“这家伙,分明就是害怕了小爷,所以想脚底抹油甩开我。莫非是欺我轻功不行?”

    寻思到这,赵九重猛地迈开步子,飞奔了起来。

    赵九重大步流星,一步三丈,每一次落脚,足下都要留下一个半个手臂长的足印,反倒是前面的段思平,脚下的足印十分浅淡。

    按照赵九重来看,这段思良在轻功方面,也算厉害了,再若是厉害下去,恐怕就要踏雪无痕了。

    段思良顷刻间便钻进了山坡的林子里,他停下身子回头去看,却看到了赵九重狂奔的身影,冷哼道:“哼,如此弱的轻功,还大言不惭的想跟着我?”

    说着,段思平脚步一点,整个人直接飞上了一棵大树,接着如同猿猴一般越向了林子深处。

    他的身子轻盈,每次脚尖落在大树的树枝之上,只有少量的积雪被震下来。

    换做是常人踏在这冬日的树枝上,恐怕直接要摔下来。

    等赵九重冲进树林的时候,段思良几乎已经不见踪影了。

    赵九重郁闷无比,没想到段思良竟然这么厉害,到了这林子里,简直如同鬼魅,一下就消失了。

    不过,很快他便通过耳力,辨识出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又察觉到了一些积雪落下的痕迹,勾起嘴角道:“想要甩开小爷,没门!”

    说完,他便再次追了上去。

    ……

    碧落碑前。

    段思平已经听了小叫花指出了大半联想到的那些图形,微微蹙眉。

    虽然小叫花指出的东西令他大感新奇,可这图形与图形之间想要联系在一起,却十分困难。

    他已经大体的观察过了龙香院的整个布局,又回忆龙香院周围的景象。

    有一些能够对的上,有一些却完全对不上。

    按照段思平理解,这龙香院原来叫碧落观,本来是个道观,而这碧落碑乃是于道观时期所立,这将近三百年来,龙香院原本的布局已经出现了一定的改变,不再像是石碑中描绘的那样了,所以才会对应不上。

    除此之外,这些图形与图形之间,还并没有出现一个明确的指引。

    恐怕需以九宫、八卦、数术、天文、风水破解,如若是一些江湖上强悍的道人,或许能够定下龙脉所处,可段思平对这方面只有少量了解,再精深下去,就难上加难了。

    小叫花放下手,道:“伯伯,大概就是这样了。”

    段思平点了点头:“十分不错,伯伯听了受益匪浅,你当真十分聪慧。”

    小叫花顿时红了脸,感觉心中激动:“谢谢伯伯夸赞。”

    段思平道:“我们在这里坐着,倒也寒冷,不如你跟我到这龙香院中走一走,活动下筋骨吧。”

    “好的!”小叫花忙说道。

    这龙香院虽然残破,但从前也算是一座大的寺院了,其中亭台水榭荒废不假,却能够看到昔日影像。

    小叫花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寺院,所以也想在这里走走,见识见识。

第十三章 百代过客九曲连

    段思平与小叫花两个人行走在废弃的殿堂之间,入目所见,便是茫茫白雪遮掩的废墟。

    小叫花只是在想象这寺庙从前的模样。

    而段思平的眼中,却不由自主的透出了一丝伤感。

    东汉末年魏国曹丕于《与朝歌令吴质书》曾写道:“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

    其指季节相同,但时间已不再是那个时间,故人已不再是从前的故人,而我做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此刻在段思平的眼中,这悠悠天地,莽莽岁月之间,何止是故人不再?分明就是连一切都变了,更像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二百余年前,这里不是寺庙,而是道观。

    二十年前,这寺庙完好无损。

    现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这样,虽依稀可见痕迹,但有许多的东西,已经无处寻觅。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段思平忍不住轻吟道。

    小叫花抬头,有些羡慕的仰头看着段思平道:“这话说的可真好听,虽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段思平道:“这是亡唐大诗人李白的一首诗。”

    小叫花顿时眼睛一亮:“我听说过这个人,那个说床前明月光的人。”

    段思平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小叫花心思纯净,说话有趣,倒是让他的伤愁被冲淡了许多,纵然明知道自身将来只会成为那百代之过客,可却暂时放下了这种心思。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便绕着寺庙走了一整圈。

    段思平停下了脚步,目光闪动,陷入了思索当中。

    小叫花道:“伯伯,你在想着什么?”

    段思平道:“在想着这寺院盖房子的规律。”

    “哦。”小叫花应了一声,就不再开口打扰段思平了。

    许久之后,段思平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他抬头眺望向了寺庙之外的山峦,抬头看向了高空之中十分暗淡的太阳!

    “果然如此!”段思平虽然不像是道家中人那样精通一些数术易学,可一些皮毛他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这龙香院,分明就是一方九宫格局。

    而在龙香院之外的山峦,恰巧形成了一方八卦之局。

    可谓是九宫之外环八卦,之所以看出这些,主要是因为段思平精研兵书,对一些排兵布阵十分了解。

    三国时诸葛亮所创造的一种九宫八卦,又称黄河九曲连的阵法,恰恰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布局的。

    外环八卦,内存九宫,十分精妙。

    段思平也曾在练兵的时候,演练过这个阵法,只是云南地界山区很多,并不如中原的平原地带,能够让军士施展开,所以他也没有真正的实战使用过这个阵法。

    段思平低声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以亭台水榭,庙宇殿堂为兵将马匹,将树木山石贯穿其中,这分明就像是一座布好的军阵!”

    小叫花望着段思平,只觉得段思平十分的兴奋。

    段思平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我们这就去破局!”

    说罢,段思平昂首阔步,带着小叫花走向了那灰发僧人的房子。

    只是这路上,段思平却脸色一白,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伯伯,你没事吧?”小叫花忙问道。

    段思平摆了摆手,用手帕擦了擦嘴上的血迹,道:“没什么。”

    小叫花惊道:“伯伯!你吐血了!”

    段思平道:“哈哈,这只是小事。”

    小叫花十分担忧,眼圈都不由自主的红了道:“伯伯,你要好好歇息才行,这种病我以前见人得过,吐了血之后,便……便要永远的睡着了。”

    段思平平和一笑,小叫花大概将他这情况,当做了痨病:“伯伯没事的,放心吧。”

    小叫花担忧的跟着段思平来到了悬空大师的房子外面,主动前去敲了敲门。

    只听房间里响起了一声佛号,而后悬空大师便推门走了出来,双掌合十的行了一礼。

    段思平还礼,小叫花学着段思平的模样也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有什么事情找贫僧?”悬空大师开口道。

    段思平朗声道:“在下想要问大师借笔墨纸砚,不知大师这里可有?”

    悬空大师道:“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施主用这东西做什么?莫不是想要题诗?”

    段思平道:“并非如此,只是觉得这风雪间山水清丽,想要记录一二。”

    悬空大师目光微微凝了一下,道:“恭喜施主对药引已然有所见地。”

    段思平连忙道:“大师果然火眼金睛,在下无法瞒过。”

    “施主请稍等,贫僧这就帮你去取纸笔。”悬空大师说着,退入房子当中,关上了门。

    小叫花挠了挠头,只觉得这个老和尚有点奇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仔细想了想,大约又觉得,和尚应当都是短发光头才是。

    过了片刻,悬空大师拿着一叠有些泛黄的宣纸,以及一个砚台,一支毛笔递给了小叫花,同时对段思平道:“这天气虽然并非严冬,但墨汁易凝,那几处大殿之中,还有空余的,施主可以自行去选择。”

    “多谢大师。”段思平连忙行礼。

    悬空大师看了一眼段思平,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退回了屋子里。

    小叫花拿着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了段思平道:“伯伯,我总感觉这个大师有点奇怪。”

    “出家人难免行事作风在常人眼中古怪一些,莫要放在心上。我们走吧。”段思平对小叫花说到。

    “嗯!”小叫花应了一声,便跟着段思平再去寻找稍微完好一点的殿堂。

    ……

    密林之中,赵九重停在众多树木之间,在原地转着圈子,忍不住挠头。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段思良的踪迹。

    “这人当真灵的像是猴子一般,转眼间就跑没影了。”赵九重有些郁闷。

    正想着,突然间头顶响起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赵九重忍不住抬头,跟着就看到一枚松塔朝着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嘭!

    赵九重连忙捂住额头,愤愤不平的看着树枝上立着的段思良,怒喝道:“你这人真是卑鄙,偏喜欢暗箭伤人!”

    段思良道:“这天大地大,你哪里不站,非要站在那里,我也没办法。”

    赵九重道:“很好,你这家伙就呆在这,小爷这就上去找你算账!”

    说罢,赵九重顿时提气,冲向了这棵树木,他的双足快速串换,蹬蹬蹬顺着大树跑上了两丈多,直接纵身一跃,跳向了一根比较粗大的树枝上面。

    段思良看着这一幕,右手突然抬起,做弹指之状,朝着赵九重脚下树枝的前端轻轻一弹!

    嘭!

    赵九重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跟着就看见这树枝前端竟然被直接打出了个大窟窿!

    他急忙想要跳到其他树枝上,可是却为时已晚,整个人随着树枝直接摔向了地面。

    嘭!

    “哎呦!”赵九重揉着屁股,死死盯着段思良道:“你这算什么本事!凭什么又暗算我?”

    “这天大地大,树木如此之多,树枝又如此之多,你偏要站在那棵树枝之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段思良开口说道。

    原本,段思良是懒得理会赵九重的,但是,他却发现赵九重虽然轻功不行,可是在这密林之间,却总能够捕捉到他的踪影,令他无比厌烦。

    之所以停在这里,完全是被赵九重给气的。

    如今他便是学着赵九重那种死皮赖脸的态度,想要叫这小子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果然,赵九重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喝道:“你有本事别站在树上!”

    “那你有本事就上来。”段思良道:“反正我不动手打你,便不算违背了我兄长的话。”

    “你!”赵九重道:“你这家伙,当真厚脸皮!”

    “这是跟你学的。”段思良道:“识相的就别再跟着我。”

    赵九重道:“小爷今天就偏要在这里,就看你能在这树上待多久。你若是不想让小爷待在这,你就下来。”

    “那为什么不是你上来?”段思良道。

    “你!”赵九重怒气冲冲道:“好!你既然不下来,小爷就逼你下来!”

    说着,赵九重迈开一步,脚下步法展开,周身内力快速窜动运转,汇聚于拳头之上,竟猛地朝着前方的大树打了过去!

    轰!

    一拳之下,大树的树皮被生生打飞了不少,还出了个坑。

    看起来,只需要三四拳,赵九重恐怕便能够将这棵大树生生打倒。

    段思良道:“你这力气挺大的,可惜没什么脑子。”

    “你等着!小爷这就让你从树上摔下来!”赵九重说着,再次砸向了大树!

    接连两拳过后,大树下方果然出现了中空,整个树木顿时晃动了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段思良撇了撇嘴,脚尖一点,整个人凌空跳起,直接跑到了临近的一棵树上。

    赵九重眼见着大树轰然砸倒,只能忙的闪躲,见到段思良又跑到另一棵树上,他有些抓狂。

    段思良道:“你看,为什么我说你没脑子,就是因为这样。”

    赵九重道:“你这家伙,当真不是男子,毫无气概!”

    段思良哼了一声道:“我懒得跟你说什么,你若是愿意,便就在这山中同我一起找些吃的东西,我兄长还等着吃东西呢。”

    赵九重听到这,顿时觉得也有点饿了,挠头道:“反正,我不算是跟着你,我也是在找吃的。”

    段思良懒得理会赵九重,这才终于从树上落了下来。

第十四章 安忍不动血成冰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宝藏。

    这地藏殿已坍塌了半壁,原本供奉的铜身地藏王菩萨倒在厅堂一侧位置,一双悲天悯人的双目望着地藏殿的门口。

    段思平与小叫花走入地藏殿中,关上了门。

    看着如此形态的地藏王菩萨,段思平略微一叹,双手合十的对地藏王菩萨拜了拜:“阿弥陀佛,地藏王菩萨果真安忍不动。”

    小叫花学着段思平放下了拜佛的手,然后便跑到厅堂中,将一些破损的碎木捡到一旁,空出一块地方能让两个人落座。

    段思平提步走了过去,盘膝坐了下来。

    这地藏殿虽说破落、损毁,又有焚烧痕迹,但恰巧遮住了外面的风雪。

    小叫花从废墟里捡出了一盏铜制烛台,快步跑到段思平的身边放下,又从怀里取出了一把火折子,轻轻一吹,点向了蜡烛的棉芯。

    段思平道:“想不到你的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

    小叫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有火折子的话,在这外界就有火了,不容易冻死。”

    段思平又指示小叫花忙碌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在纸张上绘制了起来。

    小叫花坐在一旁观看着段思平绘制,感觉十分的好奇。

    只见那纸张之上所绘制的,便是一个大的格子,又被几条线分成了九个格子。

    小叫花见段思平十分专注,有心好奇想问,但却不忍打扰,于是便自顾自的跑到了一侧的高墙下面,看起了画工精致的壁画。

    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漂亮的画,其上漆彩鲜艳,上面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诸天神佛个个宝相庄严。

    那天上的云又洁白又软绵绵,四周还有十分漂亮的仙鸟在翱翔。

    小叫花只觉得这画里的世界无比美好,与这画中的世界相比,这人世间,却全然是痛苦与混乱。

    他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肚子饿的紧,就赶紧从肚子里取了个窝窝叼在嘴里,然后又跑到段思平身边,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将一个窝窝放在了纸张的一角。

    段思平略微一怔,停下笔盯着那个橙黄色的窝窝。

    小叫花道:“伯伯,这天色已近黄昏,你定然是饿了,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这个窝窝你吃了吧。”

    段思平目中复杂,段思良出去之后一去不返,估计这时节难以找到吃的,他贵为大理国的皇帝,纵使是带领着百姓反抗大义宁国暴政起义之时,也不曾吃过这种粗糙的食物。

    此刻,却要在这里吃到了。

    “多谢小兄弟了。”段思平抬手,捡起了窝窝,看了看,然后便吃了起来。

    小叫花顿时笑了:“其实窝窝也挺好吃的,对吗伯伯?”

    段思平将口中的窝窝咽进肚子,道:“的确如此,入口有种微甜之感,虽然粗糙,可却在此刻算得上珍馐美味。”

    小叫花眉开眼笑,他觉得段思平十分懂他。

    低头看向段思平所绘制的九个格子,此刻已经用蝇虫小字进行了许多的标记。

    很快,两个人便吃光了窝窝。

    段思平道:“我见你在这冬日里过得十分不好,先前穿着薄衣在院中扫雪,此番虽然穿上了一件棉袍,可若是严冬在外,仍然会觉得寒冷。”

    小叫花挠头道:“嗯,不过很快我就要回到道观去了,那时候应该就不冷了。”

    段思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在这乱世之中,有一瓦遮天便已经知足,当真不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有准备才行。”

    小叫花疑惑的看着段思平,十分不解。

    段思平道:“你想学习武功么?”

    小叫花呆了一下,忙道:“当然想!若是学了武功,我便就不会怕冷了。”

    段思平温和一笑,直接从一旁捡起了一张纸,然后提着毛笔,在纸上快速的绘制了起来。

    小叫花看着段思平笔走龙蛇,很快就勾勒出来了一个盘膝而坐的轮廓。

    跟着,段思平便开始用笔尖在纸张上来回点动,很快便点出了十多个小点。

    这些小点有些在手臂上,有些在腿部,还有一些则在头顶,腹部,腰间。

    段思平轻轻将这些小点连在一起,而后放下笔,将纸拿起来吹了吹,递给了小叫花,道:“给你,如果觉得无趣的话,可以看看这张纸,它可以教会你一点粗浅的内功,若是有不懂的话,你便问伯伯就好,不必害怕打搅到我。”

    小叫花顿时兴奋地接过了那张纸:“谢谢伯伯。”

    ……

    段思良与赵九重两个人已经再密林中搜寻了一大圈,若不是两个人脚力非凡,恐怕此刻早就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了。

    赵九重皱着眉头道:“哎,真是流年不利,还以为能在这山中抓只野鸡出来填肚子,接过连一根野鸡的毛都没有,就算没有野鸡,来一只乌鸦也成啊,哎。”

    段思良走在前头,道:“看来,我们不能在这山上找了,我兄长怕是已经饿得慌了,肉食找不到,便去这附近的村子里看看吧。”

    赵九重叹了口气:“那也就只能如此了。”

    天空本就有些阴郁,此刻日头朝着西边移去,令天地看起来暗淡了许多。

    赵九重跟着段思良一路狂奔,独自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不过他可不愿意在此刻说饿肚子这件事情,容易叫段思良看不起。

    段思良一边以轻功前行,一边开口道:“你武功十分不错,内力深厚,棍法拳法都比江湖中很多人要强,为何这轻功如此之差?”

    “哼!”赵九重哼了一声道:“我这轻功哪里差?”

    段思良道:“这还不叫差?轻功乃是以体内内力催动的省力功夫,你这越跑越没力气,肚子里叫唤的声音,十里之外都能听见了。”

    赵九重有些郁闷,道:“我不懂轻功有什么,轻功是逃跑的功夫,与人交战,就该比拼谁更强硬,谁更厉害,我的力气大,比我力气小的人便不是我的对手,我的棍子重,承受不住棍子的人,便要吃痛。”

    段思良道:“那若是遇到了武功强悍者,你打不过,又跑不过你该如何是好?”

    赵九重撇了撇嘴:“你当小爷是傻瓜?打不过当然要躲开了。再说,我这么厉害,就连我师父都拿不下我。”

    段思良挑眉道:“你说的这个傻瓜,偏偏就是你自己,若是我与兄长想要杀你,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赵九重不肯服软:“莫要往脸上贴金了,反正你杀不了我。”

    段思良大约摸清了赵九重的脾气,比较鲁莽又好面子,于是道:“嗯…你这奔行,若是能够将内力往足下凝聚,单用双足使力,而不将内力与劲道浪费在身体之上,凝聚于一点,怕是奔行起来就能既省力,又轻快,不似现在这样,跑起来就像一头发疯的牦牛。”

    赵九重呆了一下,接着就看段思良陡然间加快了脚步,竟然不再等他了。

    赵九重并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他虽然行事鲁莽,有的时候心思简单,可实际上却十分聪慧,否则他那自己总结的少林拳法,棍法,怎会有那么强的威力?

    此刻段思良稍微点了他一下,他便瞬间领悟了要领。

    登时按照段思良所说的那样,稍微尝试了一番。

    果然,他的双足力量仿佛一下子就增强了许多,迈步之间也十分轻快,原本在雪地上要留下一个雪坑,此刻却变成了寻常的足印,就算不比段思良那样,却也差不了太多。

    同时,他竟然开始勉强的能够跟上段思良了。

    “想不到,这家伙的方法还真挺有用。”赵九重自言自语:“哼,不过小爷还是得偷偷盯着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快奔行,转眼间便越过了两座矮山,来到了一处村寨的前方。

    段思良停下脚步,眺望着村寨。

    后方赵九重也赶了上来。

    段思良道:“终于到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如回到道观去吃东西了。”

    赵九重道:“快点去找吃的吧,再继续跑下去我估计我就想要啃大树了。”

    段思良笑了下,快步冲向了村寨。

    赵九重跟在后方。

    两个人终于到达了村寨之中,只是在看见村寨的景象时,二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只见这村寨的阡陌之间,满地都是尸体,有一些尸体溃烂后被冰封,有一些则如同皮包骨一般。

    这村寨,当真连一个活人也都没有了。

    段思良看着这样的景象,道:“你们中原之人,当真是凶残无比,这乱世之中,伤这些平民百姓又有什么用?”

    赵九重顿时怒道:“哪里都有坏人,又不是所有中原人都这样,你莫要在这瞎说。这群残杀百姓之人,早晚要遭到报应!”

    段思良看了一眼气愤的赵九重:“这么看来,你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两个人在村寨中跨过尸身前行,只能去这村寨中的房子里找吃的。

    可是当看到一些房子里,有些孩童,甚至婴儿,都已经成了僵硬的尸体,两个人越发沉默。

    甚至原本饥肠辘辘的赵九重已经都没有想要吃东西的心思了。

    段思良道:“这中原大地,真是够凄惨,可惜兄长不肯听从与我,否则……”

    正说话之际。

    赵九重那里却陡然间响起了一道叱喝声:“小心!”

    话音未落!

    只见这茅屋一侧的墙壁竟然轰的一声炸裂开来,那碎石瓦砾直接撞向了一侧正站着的段思良!

    段思良反应过来,周身内力运转,瞬间将双掌向前一推。

    内力形成的气墙顷刻间阻住了碎裂的瓦砾,将它们纷纷崩飞了出去。

    赵九重大吃一惊的看着那墙边窟窿中站着的人,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个看上去身材高大宽阔,满脸胡须,头发十分凌乱的汉子。

    而这汉子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僧衣,一只手上,更是提着一条半冻不冻的胳膊。

    在胳膊之上,还有着一排混乱的牙印。

    再看这怪僧的嘴边,此刻还有着血渍!

第十五章 易筋狮子经脉绝

    这怪僧方一显露出身影,便冲着段思良发出了一阵疯癫的笑声,他牙齿显露出来,上面还黏着血水。

    段思良目光凝聚,这怪僧分明就像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赵九重在后面看的直冒冷汗,登时将背后的棍子抓在手中,戒备的盯着这怪僧:“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

    段思良低声道:“看他的模样似乎神志不太清醒。”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怪僧扬起了掌中的半条胳膊,陡然间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这笑声起先刺耳,但跟着便震耳欲聋。

    段思良与赵九重纷纷爆退,各自运转内力。

    赵九重忙捂着一只耳朵,惊叫道:“狮吼功!”

    段思良大吃一惊,这便是传说中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狮吼功?

    还未反应过来,怪僧已然如同猛虎般朝着段思良冲撞过去,他手中的半条胳膊仿佛化作了兵刃,直接打向了段思良的腰间。

    段思良冷哼一声,化掌为指,直接以一阳指点向了这半条胳膊。

    谁知道,这怪僧手中的半条胳膊竟十分诡异,一瞬间便将段思良的指力引向他处,而这半条胳膊稍微一转,竟还是打在了段思良的小腹位置。

    段思良闷哼一声,整个人蹬蹬蹬的倒退了三步,撞在了后方的桌子上。

    赵九重更加吃惊,猛地道:“达摩杖法!”

    赵九重出身少林寺,有关于少林的招数,他十分了解,毕竟他的棍法便是研究少林武功所得。现如今他一连在这怪僧身上看到了两种少林七十二绝技,顿时有种背后凉飕飕的感觉。

    一个名字到了他的嘴边,却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了!

    段思良在大理纵横沙场,纵使比不上段思平这种绝代高手,但也不是一般人可比,如今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和尚竟然让他吃瘪,他登时便提了一口怒气,主动攻向了这怪僧。

    怪僧不断狂笑,手中的半条胳膊再次抡起,与段思良打在了一起。

    段思良的一阳指变化多端,纵使他性格鲁莽,但此刻仍然飘逸非凡,刁钻的打穴方式,不断地要取怪僧周身死穴要害。

    而怪僧则手中招式仿佛万般变化,仿佛对少林七十二绝技信手拈来!

    赵九重虽然没有练成任何少林七十二绝技,但却认得!

    怪僧用着这胳膊,甩出了达摩剑法、菩提刀法、普门杖法、醉八仙棍,可以说惊人到了极点!

    目前在少林寺中,绝对没有一位高僧有这样的本事。

    就算是前段时间练成一指禅的法慧禅师,在实战方面也决计不会如此诡异!

    段思良与怪僧快速拆解,一阳指以不变应万变,稳中阻止疯僧攻击,并招招想取疯僧要害。

    可疯僧却一边狂笑,一边将所有一阳指攻击全部阻挡下来,可谓是十分惊人。

    两人短短瞬间,便在这不大的房间里相互你来我往打了十几招。

    赵九重这才回过神来,猛地喝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二十年前在少林寺失踪的法明师叔!你这家伙小心!法明师叔身怀《易筋经》,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助你!”

    说罢,赵九重便提着棍子准备冲上去帮助段思良。

    段思良以一阳指终于崩碎了怪僧掌中的胳膊,对赵九重喝道:“滚开!我段思良岂需他人相助,你站在那等我将这疯和尚拿下!”

    “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根本打不过发明师叔!”赵九重怒骂了段思良,倒是止住了脚步,没有上前,而是在看时机,如果段思良颓败,他必然还是要出手的。

    段思良除了段思平以及大理国立**师董迦罗之外,就从未遇到过这种高手,虽然他打去了怪僧手中的半条胳膊,可怪僧的拳掌却仿佛更加凶猛,同样变化多端,全部都是以刚猛招数为主。

    或者是拳、或者是掌、再或者便是爪法,一步一步,直接将段思良逼到了后方的墙角位置。

    赵九重已经彻底被吓坏了,他这位法明师叔,用出了太多少林绝技,他能认得的便有光明拳、波罗蜜手、龙旋掌、寂灭爪、虎爪手,简直可怕到了极点,还有些他不认识的,也一一都是高等武学!

    段思良终于看到机会,他已经被压着打有一会儿了,此刻终于看到这怪僧谭中穴空旷,直接以一阳指打了过去。

    怪僧哈哈大笑,竟直接捏出大智无定指打向了段思良的一阳指!

    嘭!

    两根手指撞击在一起,二人高深的内力以手指为媒介,疯狂对攻了起来!

    段思良脸色一白,只感觉一阳指力被生生推回到了他的经脉之中,致使他的手臂都开始抖动了起来。

    赵九重意识到段思良如果再跟这位法明师叔拼斗,恐怕要被自身一阳指之力攻破心脉,登时间提起棍子,朝着怪僧后颈打了过去!

    长棍抡出嗡的一声,眼见着便要撞在怪僧身上,谁知一道内力竟从怪僧身后冲了出来,跟赵九重的棍子撞在了一起!

    啪!

    长棍顿时断裂,上半截被生生崩飞。

    赵九重吓得大惊失色,这位法明师叔的武功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怪不得实力还在他之上的段思良,会被压着打到这种地步。

    段思良额头生汗,面色苍白,以左手点在右臂手少阳三焦经上的三阳络处,期望能够将怪僧内力与一阳指反噬力道推回。

    只可惜他的内力根本无法比拟怪僧,这一次,他的败退已经成为定数!

    接下来,便是他命陨之时!

    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能不弱于兄长……

    赵九重猛地喝道:“法明师叔!你难道忘了妙果师叔祖么!!!”

    怪僧听到赵九重提到的名字,顿时一呆,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段思良借着这个机会,心中一狠,猛地将周身内力汇聚在手少阳三焦经之上,与怪僧决一死战!

    嘭!

    两者内力在段思良胳膊位置突然爆开,鲜血喷出,臂衣爆裂。

    怪僧猛地惊叫:“师父!师父!师父你不要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边喊着,怪僧一边脚步踏地,整个人竟直接撞向了房顶,轰的一声爆冲了出去!

    段思良脸色惨白,嘴角抽动,眼神都暗淡了一些。

    赵九重急忙跑到段思良身前,抬手帮段思良点穴止血。

    此刻,段思良的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一截森白的骨头。

    这手臂经脉,八成是被生生废掉了。

    赵九重道:“我都说了,你不是法明师叔的对手,你却偏偏要与他比拼生死!现在法明师叔很可能随时回来,我这就先背着你躲起来。”

    说着,赵九重直接将段思良背起,然后便顺着这房子的窟窿冲了出去。

    ……

    赵九重背着段思良在这村寨中奔行,找了个有地窖的房子,直接将地窖踹了个窟窿,带着段思良跳了下去。

    两个人落地之后,赵九重便赶紧查看段思良的伤势。

    “完了,你这经脉算是废了,就算是能够治好,怕是以后也使不了你那种指法了。”赵九重盯着段思良的手臂微微一叹。

    段思良面色苍白,看着赵九重从裤子扯下了一块布,帮他简单包扎,低声道:“此人,究竟是谁…”

    赵九重叹了一声道:“他乃是我的法明师叔,天生疯癫愚钝,原本是被弃在少林寺的孤儿,为妙果师叔祖抚养长大。他自小跟随妙果师叔祖,恰巧妙果师叔祖又是武痴,所以他平时都看妙果师叔祖练功,自然就学了些武艺。后来妙果师叔祖钻研达摩祖师所留下的《易筋经》,可惜妙果师叔祖虽然厉害,却在练《易筋经》的时候不得其法,无论如何都练不成这一等一的绝学,结果最终,妙果师叔祖含恨圆寂。而当时法明师叔便在妙果师叔祖的身边。他捡了《易筋经》并未归还少林寺,一个人总是摆些奇怪的姿势,谁知道,那《易筋经》竟真被他练成了。原本他那些看妙果师叔祖的功夫,一下子便全部趋于大成。寺中知道这件事情,想要从他那取回《易筋经》,谁知道被他打死打伤了不少人,跟着,他便扬长而去,彻底失去了踪迹二十载。”

    段思良听着这怪僧的过往,嘴角忍不住抽搐,想不到他竟然败给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而且还败的如此惨烈。

    赵九重道:“莫说是你,便就算是当今少林武功绝学被誉为百年第一的法慧师伯,恐怕都拿不下他。”

    段思良自嘲一笑:“想不到,我还要靠你这个我看不上的小子来救,只可惜我兄长此刻还饿着肚子……”

    赵九重道:“你都半死不活了,还想着你兄长饿肚子的事,好好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你这身武艺都白白浪费了。”

    段思良听到这里,眼圈竟泛红了一丝:“我好不容易对六脉神剑中的少商剑有所领悟,还想着回到大理能帮兄长疗伤,但现如今这件事情,算是完了……”

    赵九重叹了口气,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上去找些吃的给你补补,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了,这不太像你。”

    说罢,赵九重蹬蹬蹬的顺着地窖的墙壁跑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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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风烟录介绍: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宏图霸业笑谈间,不胜人间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式微之时,珠玉在前,而貂不足,以狗尾续之,即狗尾续貂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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