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河万古身名灭
送走了赵匡济后,张寒城便准备收拾一下,然后便带着疯僧回道观一趟,去与王怀恩说上一声,顺带再去七道人的坟前好好的拜一拜。
毕竟,这一次护送赵匡济回洛阳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回去道观,那守孝之事,最终却也不能能够守足百日。
但张寒城觉得,也许七道人在天之灵并不会怪他,因为他在想办法为这世间尽自身的一分力量。
袁三爷提着一个黑色的宽大布包,缓缓地从远处行来,到了医馆门口,恰巧看到了张寒城的背影,当即道:“张小兄弟!”
张寒城赶紧回身,向袁三爷行礼:“袁伯伯。”
袁三爷快步走来,将布包递给了张寒城,道:“这是你的剑。那日我见你负伤,送你来了医馆,便未曾找它,方才刚去了州衙,把它给你拿回来了。”
张寒城赶紧伸手,接过了重剑,道:“多谢袁伯伯。”
袁三爷微微一笑:“是我该替福远帮上下与绛州城的百姓谢谢你才对,如是没有你的话,这一切绝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张寒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袁三爷道:“张小兄弟日后如有用到袁某的地方,但可直接开口,袁某绝不会有半分推辞。”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常苦尘赶紧起身,拄着双拐凑了过来,道:“那大将军有事想要请袁三爷帮忙。”
张寒城愣了一下,目中闪过了一丝迟疑之色。
袁三爷疑惑的看着常苦尘,大将军这个名号,实在是让人有些疑惑:“如需帮忙,请直说便是。”
常苦尘迟疑道:“袁三爷乃是忠义之人,所以老朽也不瞒袁三爷你,我乃是唐时百骑司旧部断头刀之后,至于大将军,乃是我百骑司的神策大将军。”
袁三爷顿感吃惊,这所谓的百骑司,竟一下涉及到了前朝。
常苦尘道:“我们准备重新将百骑司建立起来,但收拢百骑司旧部之事,却遇见了难题,那百骑司名册已经没有了,所以希望袁三爷能够利用你的力量,帮我们寻一寻百骑司的旧部,尤其是绛州这一代的,按照老朽料想,当年百骑司最后的落脚之处,便是这绛州城,所以或许这附近,也有老朽这样的百骑司后人。”
袁三爷道:“此事只是小事,我回去之后,便可将消息传出去,但是不知,应该怎么说?”
常苦尘道:“只需传出:绛州城中,天阙剑现,百骑令出。只要是百骑司旧部,便能够明白这其中之意,无须专门去找。”
袁三爷点了点头:“这就更容易了。”
当即,他看向了张寒城。
张寒城迟疑的点头道:“那就多谢袁伯伯了。”
常苦尘满意一笑,这才道:“多谢袁三爷了,老朽先退下了。”
待到常苦尘走了,袁三爷才对张寒城道:“张小兄弟,这……”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了这百骑司的神策大将军,原本,我是不准备真的重建这个早就没了的势力的,但是我觉得如果能够把它建成,能做好事的话,那么就算建立起来,也没有什么。”
袁三爷看了一眼常苦尘,低声道:“张小兄弟,但你可要知道,你要建立的势力绝非是什么帮派势力,这百骑司、神策大将军这名号可非一般,据袁某所知,那李唐时,的确有神策军这样一支军队,如是被朝廷知晓此事,恐怕,会来剿灭你的。”
张寒城并未想过这一点,迟疑道:“我想着,我又不是要跟朝廷作对,他们应该不会针对我吧。”
袁三爷摇了摇头,道:“也罢,我只是希望张小兄弟万万要注意这件事情,小心为上,尤其是莫要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张寒城道:“袁伯伯请放心,我会记着这件事情。”
袁三爷这才点头道:“好,我这就准备离开了,将整个福远帮后面的事情料理一下。”
“好。”张寒城应了一声。
只是,袁三爷才刚准备离开,外面,却突然间有一名福远帮中人,背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奔行了进来:“余大夫!余大夫!救命!”
他一边喊着,但听见背后的少年发出着低吼声,脸色青红交加。
张寒城和袁三爷顿时吓了一跳。
余大夫快步从悬壶堂中奔行而出,来到了这这福远帮众身前,道:“发生了什么?”
“我带犬子回到家后,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好似被吓傻了一般,也不说话,谁想到,安抚他睡着后还没多久,他便成了这副模样,一个人在榻上嚎叫。”福远帮帮众赶紧开口道。
余大夫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少年,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张寒城和袁三爷赶紧走了过来。
袁三爷道:“怎么回事?”
余大夫低声道:“这定然是成了心瘾,所以才会这样。”
说着,余大夫抬手,放在了少年的脑门上,只觉得烫手:“这是服食了大量的五石散,所造成得症状,是后继没有五石散,所以才如此难受,快带他进来,我要先帮他退烧,如若不然,他就要被烧傻了!”
“好!好!”福远帮帮众连忙背着少年,随着余大夫进入悬壶堂当中。
银铃儿一直都在自觉地帮助余大夫忙活,此刻见到有病患过来,便赶紧又转身,去准备热水去了。
张寒城皱着眉头,莲花神教终究还是给这些家眷服食了莲花仙丹,他先前前去找悲面卫算账的时候,便听到了只言片语,却想不到竟然如此严重。
还未来得及进去查看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却见到又有福远帮帮众焦急万分的背着人从门外进来,背上的老者,与先前的少年是相同的症状,脸色青红交加,瞪着眼睛不断地嚎叫,一双手到处的抓来抓去。
很快……
医馆短短时间内,便人满为患,那些被困住的家眷,开始接二连三的进入了悬壶堂当中。
余大夫忙前忙后,一颗未曾停歇,整个悬壶堂到处都是哀嚎与痛哭的声音,无论男女老幼,无一例外皆是这种症状。
余大夫接连把脉,终于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张寒城道:“怎么样?”
余大夫开口道:“这五石散,真实遗祸无穷的害人之物!这成了瘾,该如何解之!?”
张寒城道:“如是我用内力,能不能帮助他们?”
余大夫缓缓摇了摇头:“不行,你的内力能够解毒,但这其实不是毒,而是瘾,正如饮酒之人的酒瘾,但却强过千倍万倍,你如何能解?他们对五石散有了依赖,必须要再服五石散,才能够缓解。按照常理来说,服用五石散纵使有瘾,也不至于如此厉害,恐怕这五石散吃了许多,又或者,被人加强了药力。”
张寒城攥着拳头,听着这些人的哀嚎与痛哭之声,心底恨极了莲花神教。
余大夫道:“事到如今,只能凭借他们自己熬过去了,我也只能开一些静心凝神,令他们睡觉的方子,希望那样能够安抚住他们……只希望这瘾过去了,他们能够变得正常,只是……恐怕他们会因发烧坏了脑子……”
张寒城只觉得有心无力,他想要帮忙,却插不上手。
……
午后。
张寒城背着重剑,带着疯僧站在医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银铃儿和常苦尘:“不必送了。”
“小哥哥……”银铃儿双眼泛红,近来事情太多,她一直都没有跟张寒城好好说过话。
张寒城其实也是不知该怎么面对银铃儿,所以略有些闪躲:“铃儿妹妹在这里好好帮着余爷爷,他的那些徒弟不在这里,只有你能帮他。”
银铃儿赶紧点头。
常苦尘道:“大将军放心,有老朽在,绝不会让将军夫人被人欺负,老朽会在这绛州城中,等着百骑司后人前来。”
张寒城点了点头,道:“等我此次回来之后,到时候我们在一并前往洛阳,我离开最多两三天,也就回来了。”
“嗯!”银铃儿唯恐张寒城再也不回来了,鼓足了勇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张寒城。
张寒城迟疑,脸色泛红,但并未推开银铃儿。
银铃儿终于还是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道:“小哥哥,我等你回来。”
……
城门上面负责守城的禁军已经认得张寒城,见张寒城要出城,自然赶紧放行。
张寒城心有感触,他来到这绛州的时候,是在慌乱间翻城墙进的城,此刻却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城。
这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明明并未过去太久,可张寒城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行至他曾推着木车,带着粮食回来的地方,他的嘴角竟勾起了几分自嘲之意。
许是这短短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令他长大了,只觉得那个推着木车来的他,有些傻乎乎的,又令他有些怀念。
这绛州城外,再无一道难民的身影,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找到了住处,而是因为在这深冬时节,大部分人没有能够熬下来,化作了冰冷的尸身,他们的身骸,已经在城外被随意掩埋。
没有人再能够知道他们的过往与他们的姓名。
而这世上所埋之骨,他们的过去、姓名,也终究会被人所遗忘,就像从来都未出现过一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双蛟崩雪乌银转
苍空万里,雪罩大地。
通往山上的小道上,马蹄印停留在雪上,令张寒城忍不住止住了脚步。
张寒城蹲下身,仔细看了又看,明确这是两匹马留下的马蹄印后,顿时惊喜万分,这情景叫他联想到了段思平与段思良。
但不知他们是否回到大理后,又来到了这道观当中?
想到此处,张寒城顿时迈开脚步,带着疯僧快速的朝着道观方向奔行,那马蹄印果然是前往道观方向的。
一口气奔上了山,便见到道观门口的树上,拴着两匹马。
这两匹马一匹白色,一匹枣色,都是高头大马,看上去威武不凡,与滇马相比要高出一头。
张寒城微微一怔,原本不断跳动的心陷入了平静当中,这是北方之马,而非滇马,恐怕来人并非是段思平和段思良。
微微叹息了一声,张寒城这才带着疯僧接近了道观,他自恃现如今身怀武功,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这道观乃是他的地方,他回来的自然光明正大。
行至两匹马一旁的时候,张寒城的耳朵一动,便听见了道观当中兵刃相交的脆响声。
他加快脚步,站在了道观门口。
却见到一高一矮两个人,正舞动着长枪,不断地交击纠缠。
那高的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袄子,矮的则是穿着一身棕色的袄子。
两人长枪一银一乌,枪尖之下,白黑二色枪缨不断地飘摇。
长枪在他们手中犹如长龙一般,灵活万分,每每耍动之间,地上的积雪都要被扬的飞起。
院落一侧的小木凳上,一名看上去皮肤略黑、穿着红色袄子的十一二岁少女正拄着下巴,眼睛瞪得大大的,认真的关注着两人拼斗。
她的模样略有不同,左耳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银质耳环,头上也编了许多辫子。
张寒城盯着这两人枪术互拆,只觉得这二人枪法精妙,都不是简单之辈。
终于!
那个高的青袄之人纵身飞跳,一跃到了半空当中,手中的银枪自后向前,画了个半圆,突的砸向了那棕袄之人。
棕袄之人执起黑枪,腰部挺起,双臂横枪抵挡!
只听嘭的一声,便将那银枪击了回去!
青袄之人停身落在地上,这才看出,此人乃是个大约十**岁的少年,他将枪定在地上,微微一笑道:“杨兄弟这梨花枪法果然精妙绝伦,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我还比你大了两岁,却无法将你拿下。”
棕袄之人是个少年,个头跟张寒城差不多高,大约十六七岁,一脸的稚气未脱,他落下黑枪,道:“高大哥过奖了,我这枪法使的还不够自如,现如今是高大哥的枪术更加厉害。”
却听见那少女突然站起来,道:“杨大哥乱说,你明明也很厉害,高大哥没比你厉害多少。”
张寒城看着这一幕,这三个人沉浸在那枪法当中,竟完全无视了他和疯僧的存在。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当即,三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的看向了张寒城。
“阁下是想要在这道观之中借宿?那请自便,我们并非这道观中的主人。”姓高的少年对张寒城点了点头。
至于那姓杨的少年,则被那少女拉到一旁叙话,也并不理会张寒城的存在。
张寒城微微一愣,对方竟把他也当做了来到这里借宿的人,不过这样也无所谓,反正道观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东西。
当即带着疯僧提步走向了七道人的房间。
疯僧近来已经乖巧了许多,否则这两人拼斗之际,疯僧恐怕已经冲出去跟他们大打出手了。
高姓少年见张寒城直奔七道人的房间,顿时开口道:“阁下请等等!”
张寒城疑惑的回头。
高姓少年道:“这房子不可借宿,那乃是这道观的禁地,你若是想要居住,可去那殿中。”
少女道:“嗯!你不能进去,那里是不让进的。”
高姓少年接着道:“还请你离开那里。”
张寒城迟疑了一下,道:“我本来就是这道观中的人,只是这些日子并没有回来而已,多谢你帮忙看着这屋子。”
高姓少年微微一怔,道:“你要进这屋子,可有什么证据,你是这里的主人?”
张寒城道:“证据?”
高姓少年目光闪动,盯着张寒城道:“据我所知,这里住着的乃是一位老人家,从来就没有你这个人。”
张寒城道:“不错,你说的那位老人,是我爷爷。”
高姓少年顿时皱眉:“绝对不是!你不要骗我!”
杨姓少年提着黑枪,道:“既然你不是这里的主人,还请你离开那间屋子!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道:“我确实是住在这里的。”
高姓少年道:“那你有什么证据?”
张寒城迟疑,他身上还真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先前就住在这里的,但是他对这里很熟悉,思索了一下,就准备如数家珍的说说这道观里的事。
只是却不曾想,那杨姓少年却陡然间踏开脚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手中的长枪竟直接朝着张寒城甩了过来!
张寒城目光一闪,还未动作,疯僧却已经陡然间伸手,曲着五指,嘭的一声握住了那黑枪。
杨姓少年大吃了一惊,只觉得他的长枪好似被一头老虎给咬住了,当即,他便试图将黑枪抽离出来,只是无论怎么用力,这长枪都纹丝不动。
张寒城赶紧道:“伯伯,快松手,这是误会。”
疯僧这才挠头,有些不高兴的向后一拽,那杨姓少年双足不稳,竟向前一扎,嘭的一声便摔在了地上。
高姓少年吃了一惊。
那少女急忙跑向了杨姓少年身边,怒视着张寒城和疯僧:“你们两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张寒城微微皱眉,道:“伯伯并非是故意的,而且,是他先动手想要打我,伯伯才会出手,如果他不动手,伯伯是不会还手的。”
杨姓少年瞪大了眼睛,起身看着疯僧,只觉得这个人的力气巨大,完全超乎了想象。
少女怒瞪着张寒城,冷哼道:“我才不管,反正是你们不对!快点向杨大哥道歉!”
张寒城不想争执,直接看向了杨姓少年,道:“对不住了。”
说着,他便转身,抬手朝着房门推去。
高姓少年目光一闪,手中银枪犹如蛟龙一般,甩开的同时,震向了张寒城的手掌。
张寒城终于有些不耐,见长枪袭来,陡然间闪开手掌,待到长枪划过,便转手化掌拍下!
只听啪的一声,这银枪的枪头竟一下子不受控制,朝着地面砸去。
高姓青年只觉得好似有一座山压在了枪头之上,奋力上提,却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枪头当的一声撞在台阶之上。
张寒城皱着眉头,道:“你们如果再对我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高姓青年眸光闪动,吃惊的看着张寒城。
张寒城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跟他和杨姓青年相差不多,却竟然如此的厉害。
终于那少女竟踏开脚步,提着拳头朝着张寒城扑杀了过来。
只是才跑了两步,疯僧便一步踏出,一只手掌直接捉住了少女的衣领,直接将少女拽了起来。
少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已经被疯僧抡到了半空当中!
“伯伯!别伤了她!”张寒城再次开口。
疯僧原本是要将少女直接摔在地上,但若是真摔了,恐怕要一下把这少女给摔死,听了张寒城的话,他才有些不太尽兴的停了手,随便将少女扔在了地上。
嘭!
少女屁股着地,疼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张寒城只觉得有些头疼,这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接二连三的跟他过不去。
那杨姓少年猛地从地上爬起,赶紧去扶少女,怒瞪着疯僧,喝道:“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孩,真是不知羞耻!”
疯僧那里听得懂这杨姓少年说话,只是站在那挠头。
张寒城皱眉道:“伯伯心思单纯,你们先动手,怪不得他,你们如果相安无事,他绝对不会动你们。”
“有本事你别让他给你出头!”杨姓少年顿时喝道。
张寒城不想跟他们动手,自顾自的推开了门,侧头道:“我是一直住在这里的,那位老人家是我爷爷,你们爱信不信,我也不给你们解释了。”
说着,张寒城便带着疯僧进了屋子,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杨姓少年问着少女道:“你怎么样?疼不疼?”
少女委屈的大哭,一手忍不住揉着屁股道:“疼……呜……”
杨姓少年怒火中烧,起身之际提着黑枪来到了房门处,本想着一脚把门踹开,最后却又忍下了,抬手拍起了门:“你们给我出来!跟赛花妹妹道歉!”
说着,杨姓少年就要再次拍门。
张寒城却已经把门打开,叫杨姓少年拍了个空。
杨姓少年赶紧退后了一步,喝道:“快点道歉!”
张寒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的少女,道:“对不住了。”
说完,张寒城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杨姓少年怒喝道:“一句对不住了,就完了!”
张寒城再次开门,看向了杨姓少年,道:“不然呢,我该怎么道歉?按照你的想法,是不是要让我跟伯伯两个人跪下给她磕头?”
杨姓少年顿时一滞,他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高姓少年喝道:“我们说了,这屋子你不能进!你偏要进,与强盗匪人有何区别!?”
张寒城看向了高姓少年,道:“我就是强盗匪人,你们不想挨揍就别惹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梨花带雨志忠胆
杨姓少年再次吃了一记闭门羹,当即愤怒无比,道:“好!好!好!你给我出来!我要挑战你!”
张寒城的声音自房中响起:“你又打不过我,挑战我有什么用?你喜欢挨揍?”
杨姓少年被气的脸色涨红,喝道:“你羞辱我!”
张寒城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杨姓少年道:“你这胆小鬼!分明就是不敢接受我挑战,所以才不肯出来。”
房间里。
张寒城用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听着杨姓少年的话,终究有些忍不住了,他若是一直不出去,恐怕这人要在外面一个劲的大吵大闹,到时候激怒了疯僧,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就糟了。
当即,他抬起脚步,走到了门口,直接将门推开。
看着杨姓少年一脸怒火,道:“你说要挑战我,可以,我如果赢了,你就别在这吵闹,也别管我!”
高姓少年在后方猛地道:“不行!你还得搬出这屋子!”
张寒城道:“看来你也是想挑战我。”
高姓少年道:“好!我也挑战你,你输了,就离开这屋子!你这家伙没有礼貌,鸠占鹊巢,我要教训你!”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道:“也好,那你们两个一起来,省着还要先打一个,然后再打一个麻烦。”
说完,张寒城从房中走了出来。
杨姓少年道:“你简直大言不惭!还要跟我们两个人打!我一个人就够了!”
张寒城道:“你们怎么样都行,别输了不认账就好。”
杨姓少年顿时咬牙切齿,提着黑枪去到了院落中间,看着张寒城道:“拿出你的兵刃来!”
张寒城道:“跟你打架用不着兵器。”
杨姓少年顿时面红耳赤,再次觉得被张寒城羞辱了,他自问已经将其父所教的梨花枪法融会贯通,纵使还不如他父亲,却罕见敌手,张寒城竟不用兵器,这就是在羞辱他。
张寒城立定在杨姓少年对面。
高姓少年拉着那名叫赛花的少女立在一侧。
少女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喝道:“杨大哥!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好!”杨姓少年又对张寒城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用枪,但不会伤你!”
张寒城道:“来吧。”
杨姓少年顿时目光一凝,长枪如蛇一般,被他握在手中,下一刻,他便直接甩枪,朝着张寒城横飞而来。
张寒城动也不动,直接抬手,朝着这长枪枪尖下端,猛地一拍!
只听啪的一声,这长枪就直接一掌荡开。
杨姓少年大吃了一惊,瞬间收枪,转瞬间便已经将长枪调转过来,以枪尾对准了张寒城,而后刺了过来!
张寒城目光一闪,躲过了这一刺!
但接下来,杨姓少年手中的长枪宛若活过来,开始梨花带雨一般的,不断地朝着张寒城刺来!
张寒城脚步腾挪闪躲,腰部闪转,躲过密集的枪雨。
不得不说,这杨姓少年的枪十分快速,如是先前张寒城遇见了他,恐怕要落入到下方当中。
张寒城从枪雨之中抽离身体,脚步一点,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杨姓少年不由分说,踏步欺身,长枪再次朝着张寒城攻伐而去。
张寒城抬手,崩退长枪。
杨姓少年再次甩开长枪,直接划向张寒城的脖颈。
如是真正拼斗厮杀,这一枪换做枪尖,是要直取张寒城性命。
张寒城眸光一凝,瞬间用手掌抓向了即将袭来的枪尾!
杨姓少年吃了一惊,便看到他的长枪尾端已经被张寒城捉在了手中。当即,便一手松开长枪,朝着枪身拍去!
他要以枪身震荡,震开张寒城的手掌。
只是这一招还未用出,张寒城猛地握住枪尾,单手向下一震!
这一震先杨姓少年而来。
杨姓少年大吃一惊,只觉得手掌握不住这长枪,只听嘭的一声,这枪竟被张寒城直接夺到了手中!
高姓少年一直关注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杨姓少年虽然一直攻伐,可张寒城稳如泰山,根本纹丝不动,这么一会儿,就被张寒城夺走了长枪。
他暗自咬牙,见张寒城夺走了长枪,顿时提着自身银枪挺近而上,接替杨姓少年朝着张寒城攻杀而去。
张寒城也没想到这高姓少年如此果断,当即划过手中长枪,朝着高姓少年的长枪抡动而去!
只听嘭的一声!
两枪相撞,高姓少年头皮发麻,只觉得张寒城力量惊人,令他双脚都被打的离开了地面,虎口更是痛了一下。
他在半空中扭转身体,落在地上,手中银枪化作银色蛟龙,一下便捅向了张寒城!
不同于杨姓少年是用枪尾,这是真正的枪尖临至!
张寒城目光一凝,并未用过长枪,当即把手中的乌枪当做棍子,在身前轮转起来,以此用作护身!
只听一道脆响,火花四溅,张寒城手中黑枪止住了那银枪。
高姓少年大吃一惊,并非是张寒城的枪法惊人,而是张寒城力量太大,只感觉随便一用力,就让他招无后继。
还未反应过来,张寒城却已经脚步点地,整个人纵身飞起。
他手中长枪刹那间抡到半空当中,枪尾犹如怒龙一般,带着一道罡风呼的砸了下来!
高姓少年震撼万分,抬头之际以银枪阻拦而去!
当!
高姓少年如被泰山压顶,膝盖一软,嘭的便单膝跪在了地上。
张寒城这才停手,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犹自呆在原地的杨姓少年,手中的黑枪收回,转而抛了过去。
杨姓少年回过神来,抬手接住了半空飞来的黑枪。
张寒城道:“这一次是我赢了,照着前面的约定,你们两个别再大吵大闹,也别来管我,那房子是我的住所,不来问你们从哪里来的,不把你们赶走就不错了。”
说完,张寒城便提起脚步,朝着房间走去,关上了房门。
杨姓少年顿时大声道:“我杨业并非不服输的人!这次你赢了我,是因为我这枪法练的不好,等我把梨花枪练好了,再来挑战你!”
高姓少年迟疑了一下,也开口道:“高怀德甘拜下风。”
那叫赛花的少女噘着嘴,十分不高兴,她想见着杨业打败张寒城,可却是杨业输了,而且高怀德也出手,最终也没能打过张寒城。
许是真的被张寒城打服了,接下来一整天,张寒城都没怎么听见外面说话。
他从窗缝向外看,能够看见两个少年和那个少女呆在院落里面,那个少女还好,有的时候也会叽叽喳喳说两句。
倒是那两个少年都低着头,看着枪尖,好似丢了魂一般。
傍晚时分来临,三人捡了木柴,才院子里升起了火。
杨业坐在木凳上,终于开口道:“这一次无论如何,恐怕都完不成我爹的要求了……这两个无名无姓的人都这么厉害,如果真遇见了王彦章的后人,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高怀德叹息了一声,道:“杨伯伯给你的要求有些太难了,他叫你将忠胆枪赢过来才能从军,这要求太高了,而且,他又不是真的要你这个年纪就赢来那枪……你现在还小,已经能跟我打平手,三年之后,你应该会变得更厉害,倒是我,有些愧对了祖宗……先祖高思继号称白马银枪,乃是与王彦章齐名之人,当年与王彦章交战三百多回合都未曾落败,如不是王彦章使诈,先祖定能胜之……可这银枪落在我的手中,却如此的无用。”
杨业低声道:“这一次无法参军,就没办法与契丹人交战,我想去战场上跟那些契丹人打仗,将他们逐出中原,我爹却非要我拿到忠胆枪……”
高怀德道:“其实杨伯伯大约是不想让你从军,毕竟那契丹人十分厉害,到时候恐怕十分危险。”
杨业红着眼圈,看着高怀德道:“但高大哥,你爹却不这样,他不但同意了让你带兵,还让你做了先锋!”
高怀德道:“我毕竟比你大了两岁,已经成人了……”
杨业打断了高怀德的话,道:“可是,我也不小了,凭什么你能上战场,我却不行……”
高怀德道:“算了,还是别提这件事情了,这一次你悄悄带着赛花妹妹跑来找我,估计杨伯伯担心死了,再加上临近春时,契丹恐怕随时犯边,我们这次出来已经有些天了,今年岁旦,都没陪着家人,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杨业道:“不,我不回去,要回去高大哥你回去,我等不到王彦章的后人,不跟对方交手,就不回去!什么时候我把忠胆枪赢过来,什么时候再回去,到时候我要让我爹看清楚,我也是能做大事的人,能杀契丹人的人!”
房间中,张寒城听着这两人交谈,大概却明白了这两人的来意。
如今契丹压境,大举进犯边陲之地,正是天下军队纠集的时候,那名叫杨业的少年,是想要投军,只是其父不肯,于是便给他了一个不太可能完成的要求,叫他得到忠胆枪,以此来让他灭了投军的念想。
但是他不想放弃,于是就背着家人逃了出来,找到了高怀德,一起跑到了这道观里等王彦章的后人现身。
毕竟想要得到忠胆枪,那自然是要挑战王彦章的后人,叫王彦章的后人把忠胆枪输给他。
至于王彦章的后人,那不用说,自然便是王怀恩了。
张寒城听赵九重跟他说,王彦章十分厉害,可与关老爷齐名,是个令人敬服的忠臣,王怀恩父子一直对七道人恭敬万分,二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七道人,一直感谢七道人的救命之恩。
王怀恩当初对张寒城的态度十分差劲,但实际张寒城对其却非常佩服。
那天吃大雁肉,饮酒之时,张寒城也能听出王怀恩一片赤诚。
这道观里的粮食,都是王怀恩扛过来的。
张寒城叹了口气,他觉得王怀恩是好人,至于杨业、高怀德一心想要御敌,也是好人,既然都是好人,又何必要争夺那忠胆枪?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朝阳撞云胜与负
天渐破晓,远方起伏的白色山峦之间,一轮朝阳缓缓升起,撞入云层。
万丈光辉犹如天神之箭,穿破云间,荡清乾坤黑暗。
这光芒散落在后山的石碑与张寒城的身上,带来了一丝暖意。
张寒城呼吸着微微有些冰冷的气息,恭敬地跪在这石碑的前方。
上次他离开之时,这碑还是一块木板,想来应该是王怀恩将这墓碑换了。
张寒城缓缓地跪在了雪地上,对着石碑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直起了身体,道:“老爷爷,这些日子我没能在这里陪着您,对不起……”
“这一次我去了绛州城,经历了很多我以前不懂的事情……”
“原来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会让人觉得失望的……原来人的心是那么让人不容易弄懂的东西……”
“这次出去……我不小心杀死了人,梦里面我梦见了他们死时的样子……他们的表情让我有些害怕……”
“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有没有后悔杀死他们,每一次我想这件事情的时候,最后又觉得我也许并不是那么的后悔……”
“也许我只是害怕杀人,但是又不后悔杀人……”
“老爷爷,将来他们会跑来找我吗?如果他们来了,我要不要把自己的命赔给他们……”
“不过,我以后不会轻易杀人了……我不识字,不能像老爷爷您这样做大官,所以我想着要做一个查伯伯故事里讲的那种游侠……”
“做游侠不用识字……只要努力的分清楚好坏就行了……”
“原本,我想着等绛州城里面的事情结束后,就回到这里,再也不要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了……”
“可是……我又觉得我不该就这么逃走,因为我不喜欢那些坏人,虽然我逃了……可是坏人还是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作恶……”
“我想过也许我可以不管坏人,因为我不管他们,总有人会管他们……”
“可我如果我不管,很多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爷爷奶奶……也许因为我没有出现所以被坏人欺负……”
“还有……就是……我这一次出去,糊里糊涂的就成婚了……”
“她叫银铃儿,长得很漂亮,我觉得她的心也很善良……我有些喜欢她……可是我又觉得,也许我还会经历许许多多危险的事情,有一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
“这一次回来……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我又要离开了……不知道下一次我会是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我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是个不孝顺的孙儿……您给了我姓名、救了我……我本该给您守孝……但是……”
“老爷爷……我想您了……”
……
张寒城揉着有些微红的眼眶,从后山走回了道观。
道观门口处,那名叫做赛花的少女此刻正站在那里,吃惊的看着张寒城,道:“你哭鼻子了!?”
张寒城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道:“我没有。”
少女顿时点了点头,道:“哎,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看来还是我杨业哥哥厉害,他从来都不哭鼻子。”
张寒城不愿意跟这少女多说什么,想直接走进道观里面,只是却被少女拦了下来。
少女抓着张寒城的胳膊,嘟嘴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莫非不愿意与我说话。”
张寒城道:“我又不知道跟你说什么。你又不是我朋友。”
少女眼珠一转,道:“谁说我们不是朋友,咱们现在就是朋友啦。”
张寒城应了一声,道:“哦。”
少女赶紧道:“我叫折赛花,是羌族人,今年九岁了,你叫什么呀哥哥。”
这话一落,张寒城顿时吓了一跳,这女孩长得好高大,九岁看着却像是十一二岁一般,一想到昨天疯僧差点将她摔死,张寒城倒是也有些后怕。
张寒城总觉得这少女古灵精怪的,似乎在打什么主意,但对方问他名字,他也不好不回答,道:“我叫张寒城。”
折赛花道:“哇,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
张寒城疑惑,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折赛花赶紧开口道。
张寒城点头道:“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哎,等等!”折赛花又抓紧了几分张寒城的胳膊,道:“别别别,我确实有事想要求哥哥帮忙。”
张寒城道:“什么事情?”
折赛花收回了双手,从耳边抓了一根小辫子,用手指捻来捻去:“我想要哥哥你能跟我杨业哥哥比武。”
张寒城道:“昨天不是比过了吗?”
折赛花赶紧道:“不是,不是,我希望哥哥你能跟杨业哥哥比武,然后再输给杨业哥哥,昨日你赢了杨业哥哥,他心里好伤心……我不想见他那么伤心……”
张寒城微微一怔,古怪的看着折赛花。
折赛花连忙又抓住了张寒城的胳膊,摇来摇去道:“好不好嘛,哥哥,我们都是好朋友了,你就帮帮忙吧。”
张寒城叹了口气,道:“输赢是小,我不太在乎。不过你那位杨业哥哥还是很厉害的,我故意输给他了,他能看得出来,到时候又要觉得我是故意让他的,到时候只会更伤心。”
折赛花顿时噘嘴道:“怎么会呢,哥哥就是不想输给杨业哥哥,在意输赢,所以才不答应我,如是哥哥答应我的话,我便……便送你一锭银子,怎么样?”
张寒城摇了摇头。
折赛花道:“只要哥哥你装的像一点,勉强输给杨业哥哥一招半式,那就行了,一锭不够的话,我再……”
说着,折赛花便低头,从手腕上取下了一串橙黄的珠子:“再加这串宝珠给你,这珠子可值钱了,是我阿妈给我的。”
张寒城看着折赛花递来的手串,又看了一眼折赛花,道:“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再这样,我就把这事情告诉你那个杨业哥哥了,看他怎么说。”
“你!”折赛花顿时哼了一声:“哼!你真坏死了!不答应就不答应,还要跑去告状,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便在此时,杨业却已经从一边的房子中提着黑枪走了出来,见到折赛花正跟张寒城说话,道:“赛花妹妹,你在做什么?”
折赛花瞪了一眼张寒城,赶紧变成了一脸笑意,看向了杨业,道:“我在与这位哥哥说话呢,这位哥哥问我说,杨业哥哥昨日的枪法那么厉害,是什么枪法。我跟他说,那乃是梨花枪法,厉害的紧,哥哥又说,昨日如果不是他侥幸,怕是赢不了杨业哥哥呢。”
张寒城只觉得这女孩古灵精怪,竟转瞬间就说了个谎。
杨业拎着那黑枪,对张寒城抱拳道:“这位……朋友过奖了,昨日是我和高大哥冲动了,对不住。至于那比试,是我输了,在朋友手下连枪都被抢去了……不过以后我将梨花枪法练好了,还会再挑战你的!”
张寒城倒也没有拆穿折赛花的说辞,略微点头道:“那梨花枪法确实厉害,一招接着一招,我很佩服。”
杨业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惊喜之色,如能够被对手夸赞,绝对是一件令人心中激动的事情:“朋友的拳掌也厉害,空手夺刃,令我……十分惭愧。”
张寒城只觉得继续客套下去,恐怕没完没了,有些想要借机离开,只是转念一想,又想起了昨夜杨业和高怀德之间的对话,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挑战王大哥?”
杨业愣了一下,道:“朋友认得王彦章的后人!?对,你住在这里,定然是认识他的……”
张寒城点头道:“嗯,我确实认识他。”
杨业道:“那朋友可否带我去找他?我想要挑战他!”
张寒城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行。”
杨业急忙道:“为何不行?”
张寒城开口道:“你是好人,王大哥也是好人,那把宝枪对王大哥十分重要,你要抢他的宝枪,我怎么可能帮你?”
杨业抬起脚步,走了过来道:“我不是要抢,我是要赢过来,我跟他比武……”
张寒城打断了杨业的话:“我听你说,你是背着家里人逃出来的,还带着这个小姑娘,她才九岁,家里肯定急坏了,你在这外面想着比武,赢枪,那比武的时候刀枪无眼,你如果被王大哥一枪杀了的话,那也就回不去了,到时候你爹妈要伤心死的。”
杨业赶紧道:“不会的,我一定不会死的。”
张寒城道:“没错,你不会死,那是因为王大哥也许会看你年纪小让着你,到时候你就要杀了王大哥了,王大哥有妻子,孩子,你把他给杀了的话,那他的妻子孩子会十分伤心的。”
杨业只觉得张寒城是胡搅蛮缠,道:“不会的,我们只是比试,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张寒城道:“反正我不会带你去找王大哥比武就对了。”
杨业叹了口气,诚恳道:“朋友,我这次岁旦都未在家中……就是为了寻他的……已经在这等了好几天也没见他,能否帮帮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敌神兵无敌心
张寒城沉思了一下,道:“你如是真要与王大哥比试,那应该也不太可能。王大哥不会跟你比的。”
杨业吃惊道:“为什么?难道他害怕输给我?”
张寒城道:“王大哥比你年纪长,他会觉得是以大欺小,所以不跟你比。你要是想跟王大哥比试,那便只能跟他的儿子比了。”
杨业道:“那也可以,只要能把忠胆枪赢过来就成。”
张寒城盯着杨业的眼睛,道:“今年王大哥的儿子方才五岁,你要跟他比吗?”
杨业顿时怔了一下。
折赛花道:“我跟他比!我今年九岁,只比他大四岁,跟他比也不算以大欺小……”
说着,折赛花拍起了手:“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帮杨业哥哥把忠胆枪赢过来了!”
“赛花妹妹!”杨业顿时道:“不要乱说!这是我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张寒城看着杨业,道:“怎么样?你愿意跟五岁的小孩子比武吗?”
杨业脸色难看,道:“我不跟他儿子比,就跟他比,这样就行了,我不在乎他年纪是不是比我大!不算他以大欺小。朋友请带我去见他。”
高怀德此刻也已经走了出来,看着张寒城,略微点了下头。
张寒城思索了一下,道:“你跟王大哥比的话,他会觉得他以大欺小。你与王大哥的儿子比,那你又觉得以大欺小。想来想去,我的年纪应该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大,我可以代替王大哥跟你比试。”
杨业顿时皱眉,道:“朋友怎么能这样,我是要与王彦章的后人比枪,你又不是王彦章的后人。”
张寒城道:“那就是说,你想挑战的是可能会输给你的王彦章后人,不是厉害的王彦章后人。”
杨业顿时瞪大了眼睛。
张寒城道:“你觉得肯定打不过我,所以不肯让我代替王大哥跟你比,一定要找王大哥,是心中觉得他也许没有我厉害,是吗?”
杨业呼吸一滞。
张寒城道:“你说你要把那梨花枪法练好,可是你这梨花枪法火候不到,根本是想要找不厉害的人欺负人,不是真要想着比武。那宝枪虽然是一把很好的枪,可是要有厉害的人才能配得上它,你就算把那把枪赢过来了,是不是真能觉得,你能比得过王大哥的祖宗!?”
杨业脸色顿时难看。
高怀德听着张寒城的话,若有所思,忍不住看向了自身手中的银枪。
他这杆银枪,便是他祖父传下来的,他祖父当年号称白马银枪,与王彦章齐名,可他总觉得他枪术不行,辱没了祖宗……
那忠胆枪,是真正王彦章的兵刃,杨业就算赢过来了,此刻大概也会像他一样,觉得配不上那把枪。
其实杨业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其父杨弘信这所谓叫他去拿到王彦章、王铁枪的忠胆枪,不过就是拒绝他上战场的一个说法而已。
他父亲摆明了是不让他入伍从军,所以设置障碍,也许就算把忠胆枪拿来了,他父亲也未必能同意。
张寒城道:“你如果真的特别想要那把忠胆枪,我可以试着叫王大哥把枪借给你,也不用你比武,你到时候,拿着那枪,是否觉得心中满意了?”
杨业皱着眉头,道:“不,不行,我要比武,光明正大的胜过王彦章的后人!你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这件事情!”
张寒城沉默,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把兵刃,我觉得它不下于忠胆枪,原本使它的,乃是一位将军,这位将军也是忠臣,你可想见见这兵刃?”
杨业顿时愣了一下,张寒城突然间要给他看兵刃,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即,张寒城便转身,自顾自的走向了房间处,推开了门,进屋之后,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疯僧,从一侧的凳子那抓起了玄铁剑。
等他出来之后,杨业、折赛花、高怀德都盯着他看。
张寒城抬手,放在玄铁重剑的黑布上面,直接将上面的黑布取了下来,露出了黝黑透红的剑身。
这剑比寻常之剑宽厚一些,但却没有锋芒,看着十分不起眼。
折赛花道:“这是什么东西……像个烧火棍子……”
杨业和高怀德盯着这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张寒城看着杨业道:“你可敢接住我手中这剑!”
杨业疑惑道:“这有何不敢!”
说着,他将手中的黑枪递给了一旁的折赛花,对张寒城道:“你只管扔过来!我定能一下接住它!”
“好!”张寒城说着,顿时抓着手中的重剑,朝着杨业直接丢了过去。
杨业目光一凝,一只手掌猛然间抬起,抓向了飞来的重剑剑柄。
这剑飞来的并不快,以他的伸手,一把便捉住了重剑的剑柄。
只是跳跃到半空中,才刚握住剑柄,多陡然间感到这剑竟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后飞去。
他脚步蹬蹬蹬向后爆退,被重剑带着倒退而去,另一只手奋力的抬起,两手抓着这剑。
终于好不容易停下了重剑,只是这剑太过沉重,竟然直接坠着他朝着后方摔倒而去!
哐啷!
玄铁重剑刺入地面,杨业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杨业震惊万分,这剑看上去虽然宽厚,却想不到竟重到了这种程度,他瞪大了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见到这剑插入了地上,顿时抬起双手,抓向了剑柄,向外一拔!
哐!
重剑被杨业双手执起,只是那重量,叫他的胳膊忍不住的在抖动着。
终于!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剑的沉重,只得将这剑摔在了地上。
高怀德已经在一旁看傻眼了,这么一把黑黝黝的剑,竟沉重到了这种地步,方才,张寒城拿着这剑的时候,可是看着轻飘飘的,抛出来时,也是十分随意的。
折赛花赶紧好奇的凑了过去,蹲下身,两只小手抓着玄铁重剑的剑柄,奋力的往上提,可是憋红了脸,却也没能将这剑给提起来。
张寒城道:“这也是一位将军的兵刃,它是那位将军在马上所用的剑,专门用来与那些长枪、锤子、斧头互相比拼的宝剑。”
这些,是常苦尘闲暇时告诉他的。
杨业目光闪动着看着张寒城。
张寒城道:“王彦章前辈也许从前做将领的时候,他的宝枪,是要与这种兵刃来比拼的。这剑只是叫你拿,你都拿不起来,还想着用那宝枪来去从军,是否真能承受那宝枪之重?你如何能配得上那把枪!”
杨业顿时遭到了眼中的打击,他目中一狠,顿时弯腰,叫折赛花退到一边,再次试着用双手抓起这把重剑。
他勉强提起重剑,涨红了脸,看着张寒城,喝道:“怎么样!我……拿起来了!谁说我承受不了这兵刃之重!那忠胆枪,我也定能够提的起来!绝对……不会辱没了它!”
张寒城回忆着常苦尘的话,仔细又想了想忠胆枪的名字,道:“你知道忠胆枪为什么叫忠胆枪?”
杨业承受不住玄铁重剑之重,哐的一声将剑砸在了地上,直视着张寒城,道:“当然知道,那是忠勇的意思!乃是天下将领,最为重要的东西!”
张寒城只觉得杨业可能比他更了解,道:“那你觉得你扛得起来这忠勇二字吗!?”
杨业喝道:“当然可以!就算……就算现在我做不到,但我也会努力去做。”
张寒城道:“你做了将领,背负的就是千千万万的兵士大哥性命,背后是数也数不尽的百姓性命,前方是天上星星一般多的敌人,你确实能做到吗?”
杨业心中一横,想要说他能够做到,只是面对张寒城的目光,他突然间有些迟疑了,他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杀过人,唯独他见过战乱……
他见到过那些断掉了腿脚的兵士,见到过那些被刀子劈成了两半的尸体,见到过敌人的凶残……那是真正虎狼一般的人,在杨业心中,那些人只有凶暴!
他这个少年人,是否真能配得上王彦章忠勇的见证?
张寒城道:“我觉得一个人是否厉害,不在于他用了什么样的兵器,不在于他的武功是否厉害,而是要看他的心有多厉害,王彦章前辈无敌的铁枪、无敌的枪术,需要无敌的心来挥动,那无敌的心,也许你现在还没有,如果你有了同样无敌的心,你的那把枪,怎会比忠胆枪要差?”
杨业瞪大了眼睛。
高怀德也瞪大了眼睛,高怀德只觉得张寒城武功厉害,说话有的时候说不太准确,却想不到,张寒城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恐怕他们的父辈都未必能说出的话来。
张寒城一直觉得,是否拿着玄铁重剑那种神兵不重要,所以他才会选择竹棒,甚至,他觉得使用竹棒的他,比使用重剑的他还要更加的厉害。
因为在使用竹棒的时候,他在试图通过不杀人来承受那些人命的重量,而使用玄铁重剑的时候,他所挥动的是收割人命的力量。
承受与收割。
张寒城觉得,承受要比收割更难,那竹棒脆弱,犹如他的血肉之躯,在抗衡比玄铁重剑还要重的重量。
所以,当他手握竹棒的时候,要比手握重剑的时候更强。
第一百七十章 黑龙翻天勇千军
杨业陷入了沉默当中,张寒城略带稚气的话,犹如闷雷一般敲击在他的心中,他低下头,看向了那把黑色的长枪。
这杆乌枪乃是他父杨弘信在他十二岁时赠他的长枪,已经跟随了他四年的光景。
这四年寒来暑往,他便握着这杆枪,不断地打熬学自父亲的梨花枪法。
此枪早已与他的双臂融为一体,好似血脉相通,可杨业却从来都未正视过这把枪。
杨弘信时常在教授他梨花枪法时,提到号称天下枪术第一的王彦章,自然也会提到梁太祖朱温命铸剑大师周冶为他打造的那杆忠胆枪。
从来杨弘信都告诉杨业说,王彦章有了忠胆枪,才有了军中人称的王铁枪,才有了遍地都是的铁枪庙。
像极了是在说那忠胆枪成就了王彦章。
可此刻听了张寒城的话后,杨业才终于明白,他父亲杨弘信许是弄错了什么。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杨弘信同擅使枪,一生未能跨马与王彦章交锋,自是不服王彦章,也就不愿去想……不是忠胆枪成就了王彦章,而是王彦章成就了忠胆枪!
杨业一言不发的去到了那杆被他放下的乌枪前方,蹲下身,从地上将它捡了起来。
此刻再握这枪,陡然间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之感,要比那种如臂使指来得更为紧密,正像是此枪之内生了魂魄般,令这枪真正的活了过来。
“高大哥的琅银枪也是神兵,我曾耍过,却觉得它不顺手……就算那忠胆枪给了我,也未必如我这枪般宛如一体……”
微风拂过……
杨业的目光陡然间一凝,手中之枪宛若一条黑龙般,在手中陡的向前刺出!
一刺之下,便有破风声响起。
下一刻!
但见杨业脚步挪动,手中这黑龙越发的灵动、巧妙,原本一招一式的招数,开始变得不拘一格。
张寒城微微一愣,此刻的杨业,与昨日跟他交手的杨业有了极大的不同,那一招一式,已经变得更加自然,仿佛天造地设,每每他一出招,好似那枪便因他而生!
高怀德吃惊万分的看着杨业的脚步,招数,只觉得在杨业的身上,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他祖父高思继仍然活着的时候,在他眼前使枪的场面!
在高思继那宽阔的身躯掌中,银枪也是这般,灵动无比,一招一式,都好似与天地合一!
七尺黑龙,舞动之间化寒星点点、银光凛冽、扎、刺、缠、转、拿、点、拨、挑、崩种种招数快如急电,滞如江河,时快时急、锋芒又时隐时现……
折赛花望着杨业的身影,原本古怪精灵的她,不由得有些着迷,只觉着杨业飘逸自如,宛若那天上落下来的战神,每一次动作,都引人入胜。
不知不觉间,杨业便一口气使了七十二路枪法,这枪法竟似是梨花枪、却又并非梨花枪,它是独属于杨业自身的枪术。
他缓缓的收起了招法,将乌枪落在了地上。
呯!
折赛花顿时回过神来,拍手道:“杨业哥哥!你的枪法好漂亮!”
高怀德笑道:“恭喜你了,从今往后,我恐怕不再是你的对手了,你这枪法当真厉害万分,我数次假想与你对敌,却都被你击破了,今后这枪法方面,你可得好好的指点我了。”
杨业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方才已陷入了忘我状态,如今醒悟,才明白他的枪术竟一下奔出了千里,完全不可跟从前同日而语!
张寒城认真的思考了下,只觉得杨业这些招数,好像跟少林寺的那些武功都不太一样,不过仔细想想,那打仗的兵家武功,自然与武林中人的武功有所区别。
杨业深吸了口气,对张寒城抱拳道:“多谢……恩公指点!如若不是你的指点,我这枪法绝对不会一下子进展如此之多,你说的对,那忠胆枪并不重要,而且,我想要跨马杀敌,抗拒契丹,也并不需要向我爹证明什么,我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寒城吃惊万分,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有些想要挠头,却忍住了动作,毕竟那动作看上去有些像是孩子,当即道:“这都是因为杨兄弟你自己悟到了枪法,我的话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
杨业道:“不,如是我听不到你的话,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领悟这些!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罢,杨业便自顾自的单膝跪地。
张寒城吓了一跳,赶紧踏开脚步,到了杨业跟前,把杨业扶了起来,他其实只是觉得王怀恩是好人,杨业也是好人,没必要争夺那把枪而已,所以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并没有想要真的帮着杨业提升什么,如果杨业继续坚持,张寒城也不会阻挠,但也不会带杨业去找王怀恩就是了:“快起来,咱们差不多大,你怎么能给我跪下,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恩公。”
杨业被张寒城扶着,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只觉得张寒城的力气甚大,超乎想象,当即也不再坚持,道:“反正……我只当你是我的恩公了。”
……
原本,张寒城与杨业、高怀德之间就不算是有什么仇怨,至多只是有些误会。
此刻误会自然解除,几个人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三人连同疯僧、折赛花一起围坐在火堆边上,烤着饼子,三言二语的说起了琐事。
张寒城出身卑微,很多时候都插不上话,无论是高怀德、杨业,甚至是折赛花,都是出身名门。
高怀德之祖高思继乃是与王彦章齐名,二者都号称天下第一枪。
高怀德之父高行周,更是振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西京留守又兼任侍中,为晋国重臣,连年南征北战,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将领,绝非张寒城接触到的皇甫明等人能够媲美,此次去攻打契丹,高行周便是这御敌主帅之一!如洛阳禁军支援边关,恐怕还要在其手下。
至于杨弘信则出身麟州,武艺高超,擅长骑射,其以武力雄踞一方,虽未从戎,但却十分厉害,与高怀德家世代交好。
而折赛花先祖便在李唐时是麟州刺史,而她家祖则为府州刺史,现如今契丹压境,便升为了团练使、同时又兼任朔州刺史,恰好因高行周调度做主帅,所以便继任了原本高行周的位置,做了振武军节度使。
张寒城只是听这些名号,便觉得头大如斗,这些官职,在他感觉大约都很大,以他这平民的眼光去看,这些人都该是高高在上的。
高怀德咬了一口烤的有些焦糊的饼子,看着张寒城道:“张兄弟从始至终都不怎么说话,只是我们在说,你呢?又是什么出身?”
“我……”张寒城迟疑,虽有些自卑,但也不隐瞒道:“我没有什么出身,我是捡来的……”
话音落下,原本说笑的杨业忍不住闭上了嘴。
折赛花道:“捡来的?”
张寒城点了点头,道:“嗯,捡来的,我原本是个要饭的乞丐……”
三人顿时惊异,目中都有几分同情之意。
张寒城觉得心中不太喜欢这样的目光,微微低头,捡了个饼子递给疯僧,自己也捡了一张吃了起来。
杨业道:“原来张兄弟还有这样的往事,只是你这一身武艺,如此的不凡,根本不是寻常之辈,纵使我觉得自己的枪法厉害了,却又更觉得你比我厉害的多……”
高怀德也开口道:“是啊,张兄弟的武艺如此厉害,倒不如也随我们一起抗拒契丹如何?咱们一同在战场上,将这群契丹猪狗赶出边关!打的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们的百姓!”
张寒城目光一闪,他只想着做游侠,却未想过要从军:“我也能做兵士吗?”
高怀德顿时道:“当然可以,你这等武艺都不能从军的话,我们两个……恐怕也就没办法想着打仗的事情了。”
张寒城顿时心头有些火热了起来,如是能够参军,应当也是件好事。
高怀德自幼便被父亲熏陶,见惯了大事,心智本就成熟,只觉得张寒城如是从军,定然会是一员少年猛将:“不若这一次张兄弟便跟我和杨兄弟一起离开,到时候我父可让你领兵,以你的本事,定然能够建功立业!”
张寒城听着又要领兵,顿时想到了百骑司的事情,又想到了福远帮的事情,做首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道:“我…也许做不好领兵的人,我不识字,而且……嗯,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有机会我再去当兵,从最普通的兵士做起。”
高怀德赶紧道:“张兄弟的本事,无须从兵士做起,只要进了军中,施展武艺,至少都能做先锋!”
杨业顿时有些期待道:“是啊,你的力气甚大,当年李存孝便是如此,他可是比王彦章还要厉害了许多的猛将!已经可与项羽齐名了!到时候,说不定张兄弟你能勇冠千军!”
张寒城道:“我身上有好多事情,不敢随意答应你们,只能以后再说……如果我想当兵了,一定会找你们帮忙。”
高怀德迟疑道:“那好吧……”
杨业叹了一声,道:“哎,只可惜,这一次到此,却没见到那忠胆枪……”
张寒城道:“杨兄弟还想要把那把枪赢过来?”
杨业连忙道:“不,当然不是,我就是想见识见识王彦章的铁枪,我见过了高大哥手中的琅银枪,知道它厉害,但不知那忠胆枪又是什么样的。”
张寒城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原本是准备去王大哥那里说一声,要远行的。如果你真要见那枪,我可以带你去,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再想着把那枪抢走了。”
杨业激动道:“怎么会!我只觉得我手中的枪才是最好的,那忠胆枪我已经不想要了,而且,我都与高大哥说好了,之后由高伯伯给我父修书一封,叫我爹同意我从军,所以,已经不需要忠胆枪了,就算我爹不答应,反正我离他远,他也没办法阻拦。”
张寒城目光一闪道:“那好吧,这一次我会带着你去一起见王大哥。”
第一百七十一章 物是人非化风烟
长路漫漫,白雪万里。
上一次张寒城带着疯僧乱走,走的太急,没有找到王怀恩的住处,此次辨认好了方向,自是不会再走丢了。
张寒城与疯僧走着,至于高怀德和杨业则是一人一马行在一侧,折赛花抱着杨业的腰端坐在马上,时而叽叽喳喳的说些琐事。
大约走了三十余里路,临至一处山脚下,远远地才看见了那雪景当中的一处居所。
此刻临近傍晚,炊烟自那房中升起,倒是形成了一幅十分温馨的美景。
张寒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到王怀恩,想来王怀恩为七道人更换墓碑的时候,并未见到他,说不定会怪他。
他只想着跟王怀恩好好解释解释。
转瞬之间,一行人就已经临近了那处院落外面。
高怀德与杨业同时扯住缰绳,停下了马匹,忍不住看向了那院落当中,正用着一把木枪,不断演练的孩童。
这孩童唇红齿白,浓眉大眼,一招一式十分认真。
孩童听见了马匹的声音,这才惊醒,停止了演练,持着手中的木枪,转头看向了一干人等。
房门打开,一位衣着朴素,相貌温和的青年妇人走了出来,张望着这里的情景。
高怀德和杨业连忙翻身下马。
张寒城主动走到了院子前面,看了那孩童一眼,又看向了那青年妇人,道:“嫂嫂,我是住在山上道观里的……”
“是张兄弟吧?”青年妇人顿时开口道。
张寒城连忙点头,道:“嗯,是我。”
青年妇人微笑道:“原来是张兄弟,相公岁旦前曾上山寻你来家里过岁旦,你却没在,他便回来了。他下午时去山上打柴了,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快进来坐吧。”
张寒城道:“好。”
青年妇人赶紧去搬木桩,张寒城见到这一幕,连忙跑去帮忙。
“这事情我来做就好了,张兄弟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青年妇人连忙道。
张寒城道:“嫂嫂是女子,我怎么能让你累着。”
青年妇人温和一笑,对那孩童招了招手,道:“快过来。”
孩童赶紧跑了过来,有些害怕的抱着妇人的腿,仰头看着张寒城,又看了看紧跟着张寒城的疯僧。
青年妇人道:“快叫叔叔。”
孩童顿时脆生生道:“叔叔。”
张寒城还是第一次觉着自己的辈分变大了,顿时干咳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平川,我爹说是一马平川的平川。”孩童看着张寒城道。
张寒城顿时觉得他生的可爱。
青年妇人又对杨业高怀德点了点头,道:“我去沏些热茶,给众位暖暖身子。”
说完,她就又对王平川道:“你留在这里,娘去沏茶。”
“嗯!”王平川顿时点了点头。
高怀德与杨业面面相觑,不知怎么,他们忍不住拘谨了几分。
折赛花转了转眼珠,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看着王平川道:“你叫王平川?这名字可真好听。”
张寒城顿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想起了他跟折赛花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折赛花也说自己的名字好听。
估计这是折赛花认识别人的一种方式。
王平川顿时涨红了脸,有些害羞。
折赛花道:“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要叫我姐姐……”
张寒城迟疑了一下,去到了一处木桩那里,拉着疯僧坐了下来。
杨业小声道:“这里便是王彦章后人的住处?”
张寒城点头道:“嗯。”
高怀德看了一眼王平川,道:“他才四五岁的样子,这么小就在雪地里练枪了,实在是有些太严苛了。”
杨业也点了点头。
张寒城也觉得王平川或许有些太小了,而且现在是冬天,总归是容易生病。
他并不知道,王平川之所以这么年幼就开始练枪,还跟赵九重有所关联。
先前张寒城为七道人守孝的时候,赵九重偷偷的找王怀恩算账,胜过了王怀恩,王怀恩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
于是才开始叫王平川这么小就练枪。
正在此时,远方的山道上,一道背着柴火的身影越行越近,他龙行虎步,停在了院子的门口,看着一白一枣两匹马,诧异的看向了张寒城等人。
张寒城赶紧站了起来,杨业和高怀德也是如此。
王怀恩深感诧异的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张寒城的身上。
“王大哥……”张寒城连忙道。
原本,以王怀恩的年岁,张寒城叫他一声叔叔也不为过,只是七道人的辈分比较大,张寒城做了七道人的孙子,则跟王怀恩同辈,所以才叫他大哥。
王怀恩点了点头,走了进来,道:“这些人是?”
杨业和高怀德顿时站直了身子。
高怀德十分郑重的抱拳道:“在下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孙,高怀德。”
王怀恩顿时愣了一下。
杨业道:“在下杨业。”
他并未介绍自己的父亲,只是因为王怀恩应该不认识他父亲。
王怀恩目光一闪,看了一眼两人,抬手抱了抱拳,尤其是在高怀德的身上停了停。
当年高思继与王彦章乃是敌对之将,曾经交手,高思继的武艺不在王彦章之下,他的大名王怀恩自然听说过。
有趣的是,王怀恩与高怀德两个人的名字中,都有个怀字,也算是种缘分了。
王怀恩道:“寒舍简陋,二位来到此处,有些怠慢了,还望勿要见怪。”
“爹爹!”王平川赶紧跑到了王怀恩的身边。
那青年妇人也已经端了热茶走出,张寒城赶紧跑过去帮忙。
王怀恩道:“但不知道诸位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杨业虽然一心想要挑战王彦章后人,可真见到王怀恩,却心中难免有些紧张,道:“原本,我是想要挑战你的,但……我又不准备挑战你了,我这次来,是想要见一见那忠胆枪……”
王怀恩挑眉,道:“哦?你想要挑战我?”
杨业顿时心中有些火热,虽然张寒城压制住了他挑战的心思,但真见到了王怀恩,他总归是又有些想要跟王怀恩比拼一下,也想见识见识王彦章的枪术:“嗯,原本是这样的……”
高怀德看了一眼杨业,又看了一眼将茶水搁在桌上的张寒城。
王怀恩坦然道:“我这一生过得平凡,家祖枪术传到我这里,已经荒废了半生,你虽是少年,可或许枪术还在我之上,如是与你交战,十有**,我不是你的对手,但那样是我这不肖子孙断绝了枪术,与家祖无关。”
谁也没想到王怀恩竟然会这样的坦然,这话令杨业有些措手不及,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没……没有,岂敢,岂敢,您是前辈,之前是我一时脑热……张兄弟已经阻止我了,不叫我跟您比武了。”
青年妇人原本在旁边看的紧张,此刻终于才松了一口气。
王怀恩忍不住看了一眼张寒城,没想到张寒城会在中间拦了一下,他还想着张寒城是带人来这里跟他比武呢:“你想要看忠胆枪的话,自然可以,我这便去取。”
说着,王怀恩将柴火放在了一边,同时道:“兰娘,烧几个菜来,今日喝酒。”
“好。”兰娘微微一笑。
很快,王怀恩便已经取来了忠胆枪,这枪平日王怀恩都要出门携带着,他时常呵护,虽长久不用,但却银光闪闪,寒光乍现。
那枪尖血槽依旧锋利无比,两侧之刃,寒芒毕露。
高怀德与杨业都是爱枪之人,看着这把铭刻了忠胆二字的铁枪,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王怀恩迟疑了一下,横过铁枪,递给了杨业。
杨业恭敬地双手接过,将这铁枪握在手中,只觉得这枪寒气迫人,其内仿佛有滚滚的血气流淌,此枪不知饮过了多少人的血,王彦章一生纵横,忠勇无双,纵使是敌人都敬佩他。
只可惜沧海桑田,王彦章却已经化作了骸骨,永远的消失在了岁月当中。
杨业在接过这枪的那一刹那,真的感受到了张寒城所说的那种重量,这是一种虚无缥缈的重量,不是枪本身重,而是它背后的东西,太重太重了,此枪属于王彦章,那是他的一生:“真是一把好枪……”
王怀恩目中也有着一丝傲气,忍不住抬手,放在了幼子的肩头。
高怀德凑到杨业的一边,也看起了这枪,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背后包裹的银枪枪杆上,紧紧的握了握。
琅银曾与这忠胆相撞,祖辈交战的情景,已不可推敲出来。
王彦章已经作古,高怀德的祖父高思继也已经离开了人士。
这两把曾经互相攻伐的长枪,失去了原本敌对的主人,为了天下第一枪的名号,二人或许曾经暗暗也较过劲。
只是此刻,物是人非,那对立双方,却再也不再对立,二者也终究失去了碰撞在一起的理由。
不知怎么,高怀德鬼使神差的从背后取下了琅银枪,去了其上裹着的布,缓缓地用琅银枪的枪头,触碰向了忠胆枪的枪头。
叮!
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都清晰万分。
好似一切又回到了战场上两方交战厮杀的情景。
一人身骑白马,手执银枪,一人身骑黑马,手执铁枪。
他们犹如狂风一般,碰撞在了一起,而后,又归于了永久的平静当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既寿永昌天授位
阴沉的天空之下,巍巍的宫城中,殿宇层叠耸立。
定鼎殿中,时年三十岁的石重贵穿着一身红色的帝王常服,坐在案几前方,盯着手中的文书,眼中的怒气在不断的堆积。
鲁国公冯道看了一眼石重贵的脸色,转而将视线投放在了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的身上。
景延广对冯道略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哼!”冷哼声从石重贵的鼻息间响起,他猛地将手中文书丢在了案几上,不满道:“皇甫明只是去绛州城稍微镇压下内乱而已,想不到却死在了绛州!朕才刚派他做洛阳禁军都指挥使,帮朕收拢兵权,却想不到他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景延广急忙道:“还请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绛州一事,事发突然,没有人能够提前料到,这莲花神教的妖人趁着我们国力亏空,精力都在契丹那边,所以大肆传教,想要造成内乱,此事看似是小,实则却大。如今皇甫将军为了能够帮陛下免除后患,强行镇压莲花神教一众妖人,牺牲了性命,乃是为陛下尽忠。如是没有他,说不定陛下将来随军亲征,晋国内部,就要有莲花神教作祟了。”
话音落下,一侧的冯道附和道:“的确如此,还请陛下往好处想想,幸亏是皇甫将军亲到,否则绛州城危矣。”
石重贵怒火中烧,道:“这群莲花神教的妖人,祸国殃民,先是杀死了绛州刺史,又杀朕钦点的洛阳禁军都指挥使,分明是与朕作对,此莲花神教,必须要将它们铲除!否则朕何以令天下信服!?”
景延广躬身道:“陛下所说的极是,臣稍后便通报百官,叫他们在各自的州府中注意此事,但凡有莲花妖教,便要铲除,永不让其滋生。”
石重贵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低声道:“只是,这洛阳禁军如今又没了都指挥使,又该如何是好?此刻众将军已大都前往边关,各州中也需留人镇守,实在不好抽调出新人来继任都指挥使一职。景将军可知,谁能够令朕相信,谁能接任这洛阳禁军都指挥使?”
景延广陷入了思索当中。
冯道适时开口道:“那赵弘殷已经养伤有一段时间了,莫不如在叫他重新接任洛阳禁军?此人统领禁军多年,毕竟是个人才,虽不算是陛下近臣,但那洛阳禁军交给他来统领,的确是不二之选。”
景延广眉毛一挑,道:“鲁国公有所不知,赵弘殷虽擅长统御禁军,但他不是陛下近臣,这洛阳禁军,将来陛下亲征之时,是要与侍卫亲军一起保护陛下安危的,好不容易等来了恰当的时机,令洛阳禁军收拢到陛下手中,再还给了赵弘殷,那陛下不就又没了这洛阳禁军?”
石重贵道:“要不然,由朕亲自统领这洛阳禁军如何?朕毕竟要亲征契丹,这洛阳禁军如是再朕的手中,才算是朕的兵权。”
“这……”冯道连忙道:“陛下您殚精竭虑,为了晋国终日疲惫,如今边关抗拒契丹,事物繁多,如是陛下亲自统领禁军,那陛下的龙体怕是吃不消啊!还请陛下多为自身考虑。”
石重贵顿时道:“鲁国公关心朕的安危,令朕十分欣慰,可朕也想杀那契丹猪狗,敢叫朕做孙皇帝,一如景将军去年所说,咱们那十万口横磨剑,要打得他耶律德光屁滚尿流,最好是能够叫朕亲手捉住耶律德光,看他还敢不敢看不起朕,叫朕做他的孙儿!”
景延广目光一闪,不动声色道:“陛下请勿意气用事,那契丹人豺狼虎豹,克敌一事,交由我们这些陛下手中的武官做就可,陛下亲征,展现一下我晋国之勇,便已足够,不必非要亲自动手。而且,臣已经有了洛阳禁军都指挥使的人选……”
石重贵道:“景将军所说的是谁?”
景延广道:“便是那赵弘殷之子,赵匡济。”
石重贵迟疑道:“赵匡济?朕怎么未听说过?他可有什么军功?而且,如是叫这赵匡济做了都指挥使,那这洛阳禁军,不就又回到了那赵弘殷的手中了吗?”
景延广微微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位赵匡济如今十分年轻,他对洛阳禁军一切熟络万分,由他做这洛阳禁军都指挥使,至少能够让洛阳禁军上下一体,毕竟他是赵弘殷之子,想必洛阳禁军会服从于他。但恰恰是他年轻,没有军功在身,也更容易听话。陛下方今也十分年轻,也该培养自身之班底,如是能够将这赵匡济使的如臂使指,那么自然而然,虽非陛下亲自统御,却胜似亲自统御。至于赵弘殷那里,陛下不必担忧,赵家地处洛阳之中,怎敢随意反叛?先前我们布在洛阳禁军中的眼线虽是被杀,但大约只是个误会,就算不是误会,那探子是被赵弘殷授意其子所杀,也只能证明赵弘殷不敢对陛下如何。”
石重贵迟疑:“景将军的意思是,赵匡济更易操控?”
景延广点头道:“确实如此,赵匡济虽有赵弘殷作其父亲,但却一直身无官职,如不是这一次皇甫将军给了他个校尉做,恐怕他还是个普通的队正,明明他父早就可以提拔他,却不提拔,天下间男儿知道父亲如此,哪个不心有微词?他父不帮他建功立业,却不如个外人对他好。如今陛下直接叫他升任洛阳禁军都指挥使,成了真正的将军,那他还不对陛下感激涕零?”
冯道目光一闪道:“这赵匡济,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的文书呈禀上来,其上对那缴获的金银一事,至少看着并无隐瞒。更是在那绛州城仓中,取出了一些粮食作为军用,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石重贵连忙道:“这么看来,这赵匡济定能为朕所用!到时朕御驾亲征,便叫他听朕的话,做朕斩灭耶律德光之刀!”
景延广赶紧道:“陛下英明。”
冯道沉吟,道:“如此的话,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石重贵有些疑惑道:“鲁国公有何事要说?”
冯道迟疑道:“当年先帝带兵攻占洛阳之时,王二十三、即李从珂恐惧先帝,便在宫中带着妃子等**,待到先帝进入紫微宫时,李从珂已经化作了焦炭……”
石重贵道:“此事朕知晓。”
冯道继续道:“那秦始皇当年曾经令大臣李斯负责督造传国玉玺,那传国玉玺之上,刻有李斯以鸟形文字所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代表了天命之子的象征。自古以来,帝王得到传国玉玺,便是代表受命于天,如是这传国玉玺遗失,则代表气数已尽。而传国玉玺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李从珂的手中,传说他是抱着那传国玉玺一同**的,但,那传国玉玺,却再也不见了,那传国玉玺乃是宝玉铸造,传承千年,哪里是能被烈火损毁的?”
石重贵急忙道:“鲁国公的意思是?”
冯道低声道:“方今天下大乱,各国各自为政,总有人想着谋逆,大多也有着这种无传国玉玺,便并非真正受命于天的想法。这传国玉玺虽只是个玺印,但却象征天地龙气,先帝尊契丹为主,本就令天下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陛下即位,抗拒契丹,一来是不愿被契丹欺辱,二来难道不是为了这名正言顺?如是此番出兵之前,能够得到这始皇帝的传国玉玺,那便代表着天命归位,到了陛下身上,各地得知陛下拿到了传国玉玺,便会被彻底震慑,如此,也算是能够稍微免除我们跟契丹争斗之时,各国偷偷的借机袭击。”
景延广略微点头道:“这传国玉玺,听起来还当真重要。天下都认为李唐之后便无正统,那南唐得到支持,也因是李唐之后。陛下并非李唐之后,的确不太容易拉拢这些人,如天命易位,就代表着天子易人,陛下确实名正言顺。”
“对!对!”石重贵道:“但是,这传国玉玺,究竟在什么地方?朕应该如何得到它?”
冯道微微一笑道:“那赵弘殷当年乃是护圣都指挥使,乃是与如今的景将军一般,专门统领禁军护卫帝王,这传国玉玺究竟如何,赵弘殷未必毫无线索。现如今陛下要让他的儿子赵匡济接任洛阳禁军都指挥使,莫不如借此事,一来考验赵匡济是否得力,二来则也给赵匡济些事情做做,虽最后未必能有结果,但他知道陛下给他如此重要之事做,总归会觉得陛下对他亲近。”
石重贵点头道:“鲁国公深的朕心,只是一道命令而已,却能巩固朕与这赵匡济之间的关系,得了玉玺,那是好事,得不到玉玺,也还算是让这赵匡济听了朕的话。不过,朕觉得,单凭这样,赵匡济未必能够完全遵从朕的意愿,莫不如朕就命令他必须找到传国玉玺,如是找不到的话,朕就斩他!”
景延广顿时道:“陛下万万不可!”
石重贵道:“有何不可?”
景延广道:“陛下命令赵匡济,自是可以,但以其性命胁迫,难免会令其心生不满,绝非是御下之道,如是他心存芥蒂,将来护卫陛下的时候,不尽心尽力,甚至一怒之下勾结契丹,陛下危矣!”
石重贵顿时一呆:“这,有这么严重么?”
景延广低声道:“陛下难道忘记了先帝为何要反?陛下当年受到帝王猜忌,不堪此辱,于太原向契丹求援,割让幽云十六州,灭亡后唐,便是有被逼迫的成分,陛下如此做法,岂不是叫臣子寒心?他寒了心,如何再为陛下尽忠?陛下该效仿古人,亲近贤臣,与臣子交心,如此才能叫吾等为陛下遮风挡雨!”
石重贵道:“那,那便算了,朕知错,朕只是一时失语,还请将军莫要挂怀此事。”
景延广道:“臣怎敢挂怀此事?这赵匡济,莫不如就以这都指挥使一职作为奖赏,如是他能找到传国玉玺,便将都指挥使一职赏赐给他,如是他找不到,但却得力,陛下仍叫他做都指挥使一职,难道那个时候,他还不对陛下感激涕零么?”
冯道点头道:“景将军此举有理,陛下这样一来,便是明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遑论后世忠与奸
宫墙之下。
景延广与冯道并行,前方五丈外,一名内侍引着他们朝宫外走去。
这汴州宫廷乃是后梁兴建,被后唐接手,如今又归了晋国。
这脚下每一方石板,大约都曾染过鲜血,这鲜血是那些兴建宫殿之人的血,是那些历代在这宫中居住之人的血。
将来,石板上或许还会染血。
“鲁国公提那传国玉玺之事作甚,真是叫景某不解!”景延广甩了下袖子,对冯道不满的说道。
冯道连忙道:“这……冯某也是突然想到,便失口说了一句。”
景延广道:“景某并非是要责怪鲁国公,你我都知这传国玉玺的重要,虽此事重要,但稍微调查一下,找到了为好,找不到也没什么就可以了,难不成你真觉得他有了传国玉玺,就受命于天?那李从珂难道没有传国玉玺还不是被石敬瑭灭了?鲁国公将传国玉玺说的千万般好,你又不是不知,他乃是个草包,听了传国玉玺好,难道不想要么?”
冯道低声道:“冯某也是未曾想到他会这样……哎,幸好景将军冒险阻拦他,不然他真以性命要挟赵匡济,那时……就糟了。”
景延广低声道:“往后鲁国公如是有什么想法,一定要与景某一同商讨,我们先商量一遍当不当说,怎么说,然后再去告知于他,否则突如其来这么一个想法,真叫景某措手不及。”
冯道叹气道:“可谁能知道,当初你我看他还算懂事明理,扶植他替代石敬瑭幼子,却不曾想他即位之后,也非明主。”
景延广道:“事已至此,我们两个也只能就此认命,此次与契丹抗衡之后,晋国八成就要亡了,鲁国公难不成真将这小子当成了天子?”
冯道无奈道:“非是冯某有意真将他当做明主,而是,他至少还听话,换做旁人,怎会听你我二人之话,他虽草包,却未算草包到了极点,至少景将军提出与契丹争锋之事,他是真心听你。换做了更昏庸者,说不定会砍了景将军,而后再求着做契丹的孙皇帝。”
景延广道:“鲁国公莫非不知,景某是想要与契丹同归于尽?否则以这晋国之力,怕是再填一倍,也比不上契丹。”
冯道摇了摇头:“冯某知景将军为汉人之心,为中原之心,否则怎会从始至终与景将军同气连枝,这一次冯某语言有失,将来一定会注意。”
景延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鲁国公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朝中也就只有你能与景某说说心事了。”
冯道开口道:“我懂,我懂,景将军说的也没错,冯某不该提传国玉玺的事情。”
景延广低声道:“此次去边关克敌契丹,胜负未知,一切难料,鲁国公可想过,如是晋国灭亡了,你要去何处安身?”
冯道苦笑道:“冯某已经年长了,这乱世看的惯了,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想着一腔热血能够挥洒,为国为民,成为一代忠臣。何况,天下间哪个人看冯某,不觉得冯某是多家之臣,跟随多位君王,绝不能与忠臣二字有什么干系。其实,说起来,石敬瑭此人虽说我也不喜,但他毕竟也算是对冯某有知遇之恩,这晋国将亡,冯某心中也有些感伤。将来,冯某想去做隐士,躬耕于乡里。”
景延广道:“那天命归于何处,景某无从知晓,但至少不会是石家,割让幽云十六州如此重罪,但不知此生此世,历尽百年,是否能将十六州收回。天下间的汉人,如是有血性,哪个会真服气于石家?如今天下积弱,契丹真挥军南下,若是将中原山河尽数占去,这山河,就要姓耶律了。”
冯道叹息,道:“景将军问了冯某将来的打算,但不知道景将军又有何打算?”
景延广低声道:“景某已经说了,要以吾命战契丹,再让石家无天下。这些话,是相信鲁国公,才与鲁国公说,换做旁人,景某绝不会说。”
冯道沉默了半晌,道:“景将军如此做法,你想让后人如何评说于你?那史笔春秋落下,你要背上大奸之名!”
景延广道:“景某活着都做不了什么,还管死后作甚?”
冯道摇了摇头,景延广的想法偏激无比,换做其他时节,景延广该是个忠臣,他不在意自身许多得失,可此刻,这天下纷争,晋国之下按照他的想法,怎可能做什么忠臣?
纵使有一腔热血,却也只能做这晋国的奸臣,还是一手将晋国推向灭亡的大奸臣。
明知晋国立国此刻,虽有些积累,但国力不盛,却要强行克敌契丹。
那契丹虎狼,岂是晋国能拼的赢的?
这些景延广不会不知。
真正的晋国忠臣,会想着如何为晋国坐稳天下,那孙皇帝,不过也是忍辱负重罢了,做一做又有何妨?
冯道侧头看向了景延广已见斑驳的鬓角,或许,景延广也想过,说不定晋国也有那么两成取胜的可能。
……
绛州御史府前堂当中。
赵匡济接到了快马加鞭自汴州送来的石重贵手书。
“恭喜了,赵将军。”
负责送手书的侍卫亲军对赵匡胤抱拳。
赵匡济看着掌中的帝皇手书,有些沉默:“劳烦这位大哥了。”
侍卫亲军道:“赵将军万万不要如此说,卑职怎么敢当。”
赵匡济道:“您一路快马加鞭,送来这手书,累的要紧,我这就派人安顿大哥。”
侍卫亲军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即,赵匡济便命禁军在御史府中空出了房子来,安顿了这位侍卫亲军。
这侍卫亲军也是禁军,不过是景延广一脉的禁军,乃是更近皇权的。
赵匡济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文书,皱着眉头。
**飞和齐何站在一旁,有些疑惑。
齐何道:“大公子,这是好事,你为何不高兴?能够被皇帝亲自提拔为禁军都指挥使,这是莫大的荣耀。”
**飞道:“就是,大公子何故一脸愁容呢?”
赵匡济道:“二位大哥有所不知,这禁军都指挥使一职,哪里是我能够担任的,我资历尚浅,拿军功来说,二位大哥哪一个不比我强?我先前只是一名禁军中普通的队正,勉强才做了校尉,这禁军都指挥使,纵使是暂代,可我却也不太敢做……”
“大公子何必要妄自菲薄。”齐何道:“你是赵将军之子,自幼跟着赵将军统御禁军,虽无官职,可你平日在军营中所做的事情,哪里是普通队正所做的。那禁军上下之事,多是由你打点。这洛阳禁军都指挥使一职交给你做,也正好算是承袭了赵将军的位置,原本,禁军上下就对那皇甫明有些不满,如今大公子做了都指挥使,众位只会开心。我等不想跟着赵将军之外的将军。”
**飞道:“不错,大公子还是开心一些,这是好事。”
赵匡济勉强一笑,他愁的并非是暂代洛阳禁军都指挥使一职,而是这手书上面的其他部分。
洛阳禁军此次在绛州城中平乱,受到了褒奖,正式的圣旨要回到洛阳后颁下,至于赏赐,则并没有什么,毕竟此刻战事吃紧,哪里能有什么赏赐?众军士也不会要什么赏赐。
而赵匡济需要快点赶回洛阳,在上元节左右将洛阳禁军掌管,这绛州城中皇甫明的旧部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洛阳禁军军营当中,还有皇甫明的旧部,人多眼杂,这绛州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会传来传去,到皇帝那里没什么,毕竟没有证据。但是如果传到了皇甫明背后的那位远房兄长,皇甫遇的耳中,则会出现些问题,毕竟皇甫遇乃是老牌将领了。
而且,如何处理这些皇甫明留下的心腹,也是个问题,重用他们,赵匡济也不太放心,不用他们,恐会加速皇甫遇与赵匡济之间的矛盾。
除此之外,赵匡济还需要留下齐何或者**飞中的一人帮助镇守绛州,等到朝廷派下新的刺史过来后,才能离开,这两个人都是跟他亲近之人,留下任何一个,都会让赵匡济这里的势力缩水。
不过,虽然这样,但禁军同心,赵匡济相信以赵弘殷儿子的名号,虽然麻烦,但还是能够稳住洛阳禁军。
难就难在,后面这莫名其妙的密令,乃是叫他在洛阳中调查传国玉玺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还跟他是否能够正式做洛阳禁军都指挥使有关。
赵匡济也是大好男儿,他生在武将之家,待人宽厚诚心,但不代表他不想要建功立业,赵弘殷一直不提拔他,是为了保护他,这样把他留在身边,没有危险。赵匡济感念父亲庇护,虽心中有些失落,可不敢有任何不满。
现如今终于有了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结果所要的还是前朝时失踪的传国玉玺。
……
七年前,赵匡济还是个孩子,但是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石敬瑭破掉洛阳城的情景。
后唐节节败退,石敬瑭在契丹协助之下兵临洛阳,负责护卫李从珂的父亲赵弘殷,连夜将一家人藏了起来,甚至要悄悄命人将一家人送出城。
那天赵匡济吓得哭了,一身是伤的赵弘殷还打了他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被赵弘殷打,也是最后一次。
直到后来,赵匡济长大了,才明白,原本,那一天赵弘殷已经是准备带着整个洛阳禁军,要与石敬瑭交锋,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为免除家人被抓,才连夜将所有人转移。
好在,李从珂先一步在皇宫中**,没有了皇帝,也就没有了效忠之人。
城破,从此后唐成为了过去。
那一天,赵弘殷一定是想了许许多多,受了无穷无尽的煎熬,于是才选择被石敬瑭收服,保住了禁军们的性命,家人的性命。
而那一天,也是传国玉玺消失的一天。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太素清虚王屋山
夕阳西下,染红了苍空尽头的云霞。
连绵不绝的山脊汇聚到前方,共同将一座高山拥立顶起,山上的松柏存着积雪,一座座若隐若现的飞檐道宫掩藏其间。
端坐在棕色马匹之上的赵匡济眺望着远方,缓缓地抬起了手,止住了后方随行的禁军队伍。
当即,整个排成了一片的禁军队伍相继止住了前行的动作,六口箱子、二十车粮草缓缓停滞了下来。
这一次回城的方向略有一些偏差,原本应该连夜赶回洛阳,但这一次有了粮草与六箱财物,所以行走的速度变慢,如果按照原路回到洛阳,那便会容易露宿在荒原当中。
所以,赵匡济特地改道王屋山,就是看中了王屋山中大大小小的诸多道观。
此刻王屋山已在眼前,自是要上到山上去,暂且落脚一夜,明日再继续赶往洛阳。
张寒城、高怀德、杨业三人同样止住了缰绳,望着这冬日中的王屋山奇景,只觉得美轮美奂,如同来到了仙境当中一般。
高怀德道:“早就听说王屋山景色悠然,其上西顶天坛,乃是轩辕皇帝祭天之所,如今看来,那座高入云顶、独柱凌空之所,应当就是天坛山了。”
张寒城听着高怀德的描述,双目发亮,有些想要去那天坛山顶瞧瞧。
原本,从王怀恩家中离开之后,高怀德与杨业该与张寒城分开,但得知了张寒城要前往洛阳,护送禁军后,杨业与高怀德自然跟随而来。
张寒城觉得高怀德与杨业的武功厉害,与他一起护卫这禁军,更加安全,所以便没有推辞,只是心里记着欠了两人一个人情,将来要想办法还上。
赵匡济命禁军中的斥候火速上山,去到临近的道观之中询问。
这严冬时节天气寒冷,虽说安营扎寨也能生存,但总不如住在道观中更为妥当。
队伍中后方的马车窗口处,布帘缓缓的掀开,银铃儿忍不住看向了外面的情景,耳边响着折赛花的声音:“姐姐,咱们怎么停下了?”
银铃儿在张寒城的身上停了停,放下了布帘,马车里响起了银铃儿的声音:“应该,是到了吧。”
“太好了。”折赛花道:“终于是到了,这个大伯伯一直打呼噜,吵得我头好疼。”
说完,折赛花便掀开了马车前方的帘子,也不管她那里距离地上十分之高,直接从马臀与马车之间,纵身跳了下来。
银铃儿在后面看着,也想跟着下去,可却又觉得距离地面有些太高,迟疑间便放弃了跳下去的打算。
折赛花道:“姐姐,你不下来么?”
“嗯……”银铃儿道:“我……就先不下去了……”
“那好吧。”折赛花说了一声,便一蹦一跳的跑向了杨业所在。
银铃儿羡慕万分,如是她也能这样灵巧,便可去与张寒城说说话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斥候从山上飞奔下来,对赵匡济示意了一下可以上山。
赵匡济便顿时传令下去,令禁军开始分批前往山上。
……
王屋山又称小有清虚之天,早些可以追溯到太素清虚真人王褒,其是汉代之人,距此已有九百年之久。
而后世游记等,也都将王屋山列为十大洞天之首、三十六小洞天之总首。
自汉代以来,便有许多道人在此炼丹修道,传闻先秦时便有人在此羽化登仙。
待到李唐时节,这王屋山更是成为了道教圣地,建立了大批的宫观,历代帝王市场会来这王屋山求取仙药,以求长生不死。
据说,在这王屋山的天坛山下,拥有下生泡济之水,孕育出了一种名叫不老草的仙药,服之者,便可得到长生。
传闻李唐药王孙思邈便得到了不老草的药力,年过百岁,仍然可以于王屋山险峰之间步履如飞,唐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因服食不老草,更是风华绝代、容颜永驻。
……
赵匡济等人随着斥候与道观之中的道童朝着山上走去,很快便来到了一方名为云霞观的道观。
云霞观的观主乃是一位貌似百岁高龄的老道,其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藏蓝色袄袍,身材精瘦,双目如炬,白须及腹,正像是个画中走出的神仙那般,纵使老迈,却又叫人觉得飘逸硬朗。
“无上天尊。”老观主捏指停于胸前,对赵匡济施了一礼。
赵匡济道:“老仙师不必多礼,在下乃是洛阳禁军中人,赵匡济,率军回到洛阳,行路至此,见天色已晚,所以想要叫禁军驻扎在这观中,多有打扰之处,还望老观主海涵。”
老观主声音沧桑道:“赵居士既来则安,贫道这便命门下弟子来帮助赵居士,只是这云霞观房舍不足,恐无法容纳那么多的兵士。”
赵匡济道:“无妨,他们夜里还要四处巡视,我等也会再在这院落中扎营。”
“无上天尊。如此甚好。”老观主低声说着,便转过身,朝着那宝殿之中走去。
赵匡济这才叫众位禁军开始四下安置了起来。
张寒城凝视着这老观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些像是七道人那般,心中有些想要亲近,却又觉着突然间过去,总也有些唐突,所以也就将这事情作罢了。
很快,禁军、张寒城一行人便安置了下来,那六个箱子被摆在了道观的院落正中,由禁军围立看守。
夜幕降临,炊烟升起,伙头兵借用道观的后厨,烧出了一些吃食。
赵匡济自也不会白白的住在道观当中,所以又将几袋粮食留了下来。
张寒城捧着个锅盔吃着,一些围坐的禁军正在说笑,杨业与高怀德平日里接触军中之事,很快便跟洛阳禁军打成了一片。
因高怀德身份不同,所以取了个化名叫做小高。
张寒城插不上话,吃过了一个锅盔,看了一眼正帮疯僧擦嘴的银铃儿,当即起身,走向了那老观主所在的居所。
他心中总想着这老观主像七道人,越想就越希望能与他说说话。
拍门过后,当即便听见了其内的老观主道:“请进。”
张寒城心中紧张,这才打开了门。
这房子并不太大,床边便是一列架子,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竹简书籍,而在前方,则摆着各种供奉的排位。
昏黄的灯光之下,映照在老观主的身上,令他徐徐发光。
老观主有些疑惑的看着张寒城,道:“这位小居士来此,可有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张寒城连忙开口道。
老观主略有诧异,道:“小居士是有些心事?”
张寒城一下子便觉得,这位老观主好似与七道人重合在了一起,鼻子顿时有些发酸,眼圈也微微泛红:“没,没有,就是觉着爷爷很像是我故去的那位爷爷,所以才来看看您。”
老观主这才释然的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小居士的那位爷爷,也便是贫道这般的道人么?”
“嗯……”张寒城点了点头,道:“他也是道人。”
老观主道:“如是他知道小居士想念着他,心中也会觉得宽慰非常,只是,他却未必愿意看到小居士为他伤心。”
“嗯……”张寒城这才抹了抹眼睛:“老爷爷,您也有孙儿么?”
老观主摇了摇头,道:“贫道一生无后,但若真要算起来,我那些徒儿,便也都算是我的子孙了。”
张寒城顿时道:“嗯,我也是这样的。”
老观主道:“别站在那里了,小居士快快坐下吧。”
“谢谢老爷爷。”张寒城这才走到床榻边上,坐在了边缘处。
他来得唐突,只是想见见这位老观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观主主动道:“小居士随同禁军而来,可也是一名兵士?”
“不,我不是兵士,只是护卫他们的。”张寒城连忙道。
老观主顿时诧异万分,天下间的禁军厉害非常,禁军还要人护卫,可想而知,张寒城也并非寻常。
张寒城赶紧起身,道:“我……我还是先走了,谢谢老爷爷。”
老观主微微一笑道:“小居士请便。”
张寒城只觉得有些尴尬、窘迫,有点后悔慌慌张张的来见这位老观主,但是,却又不怎么后悔,毕竟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七道人的音容笑貌。
……
深夜时分。
大多人都已经安然入睡,唯独一些禁军正在这道观中驻扎,纵使天寒地冻,他们也一动不动,目光严肃。
张寒城躺在大殿的地上,翻来覆去,周围众多禁军尽皆疲惫的沉睡着。
突然间……
大殿之外,远方的山中,竟响起了一声十分奇异的鸣啼之声,正犹如那鹰隼一般,但却要更加浑厚,凌厉许多。
张寒城有些诧异,缓缓起身,去到了大殿门口,小心的将门推开。
还在驻守的禁军见到张寒城的身影,顿时略微对他点了点头。
张寒城还礼,却听见那远方的山中,再次响起了那种悠长的鸣叫声,令人觉得微微吃惊,只觉得这声音惊人无比,威势十足,虽不似虎狮之吼,可却犹如能够穿破一切。
一名禁军忍不住啧啧称奇,道:“真是奇怪,这冰天雪地的,怎会有这鹰叫声?”
张寒城也觉得奇怪。
突然间,张寒城的耳朵微微一动,愕然的看向了老观主所在的房间,他方才听到了那房里响起了细微的开窗声,只是,这声音很浅,如不是张寒城耳力惊人,根本察觉不到。
正疑惑之间,张寒城的余光,却看到了一道黑影竟展开双臂,噌的便在眼前划过,飞向了整个道观之外。
这轻功比张寒城想象的厉害许多,纵使是目前张寒城见到轻功最厉害的风九夭,都绝对没有如此厉害。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凌波步踏若飞仙
张寒城吃了一惊,当即抬步,窜向了那老观主的房子。
众多禁军微微愣了一下。
但见张寒城推开了老观主的房门,朝着房子里面看去,四下一片漆黑,那窗子微微开着,有微风拂过,而榻上,却已经不见了那位老观主的身影。
张寒城反应了过来,如果没有猜错,方才飞走的人,应当很可能是老观主。
“张兄弟,怎么了?”一名禁军队正连忙询问道。
张寒城合上了门,道:“没,没什么。”
队正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这一路上回到洛阳十分危险,因为很有可能遭到莲花神教的报复,虽然已经临近了洛阳,但越是往后,也许就越是危险,所以心弦一直紧紧地绷着。
张寒城迟疑了一下,觉得如是这样直接跳到房上,追过去,恐会吓到这些禁军,当即道:“我去撒尿。”
队正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只觉得张寒城有些奇怪,不过张寒城脾气有点古怪,禁军们也是知道的,所以不太在意。
张寒城绕到了房子后面,当即脚步一踏,整个人悄无声息的纵身跳起,一跃到高墙顶上,脚步一点,便犹如鸟儿一般冲向了道观外面。
落在雪地上后,张寒城便看向了雪地,只是墙外雪地白茫茫的一片,连一丝一毫的脚印也都没有。
张寒城吃了一惊,难不成那位老观主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天不成?
轻功再是厉害,在张寒城的眼中,也至少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但这位老观主,竟厉害到了这种地步,他都已经百岁高龄了才是。
张寒城目光一闪,迟疑间,又觉得无法得知老观主的方向,倒不如就此回去算了。
只是正想着,耳边却又响起了那道破空的鹰隼叫声。
张寒城循着回音,看向了那个方向,这怪叫声已经来了三次,这最后一次,倒是间隔了一会儿,但却似乎是同一个位置传来。
他觉得十分疑惑,左右已经出来,倒不如过去看看。
当即踏开脚步,如飞般施展凌霜幽步,踏雪而行。
穿过了茫茫白雪,进入了松林之间,眼前便是一处连绵的山坡,张寒城低头之间,终于看到了一道痕迹。
只见一旁的松树旁边,存在了一道足印,但却只有一个。
循着这足印朝着对面看去,所对应的,竟正是那天坛山的方向。
只不过,这里距离那天坛山,还有一段距离而已。
张寒城眯起双眼,于黑暗中看向了对面的那座山坡,竟看到了山崖位置,一道身影正手足尽用,快速的趴着陡峭的山壁,转瞬间,竟直接翻了过去。
迟疑间,张寒城受好奇心驱使,打定了主意也要过去查看一番。
……
天坛山拥有着通往山顶的石阶,张寒城看到了石阶上的脚印,而除了人的脚印之外,还有着另一个奇怪的脚印,那脚印竟有些像是鸡爪印记,只是比鸡爪粗大了许多倍。
张寒城用他的脚掌去这怪异的足印上比量了一下,结果发现,他的脚印还不如这奇异的足印大。
比人的脚,还要大的鸡脚!
张寒城心中骇然,当即加快了脚步,顺着这足印向上奔行而去。
终于……
上方天坛顶上,响起了交谈的声音。
“道兄可曾帮我在这王屋山,问到了有关于不老草的事情?”
“不老草已经绝迹了百年,我走访了王屋山各处道观,都未探寻到不老草的任何踪迹,恐怕道友的想法,不可能实现了。”
果然,这后面响起的声音,正是那位老观主的声音。
张寒城吃惊万分,那老观主虽然看似飘逸硬朗,但却想不到竟这般不凡。
“这些日子,麻烦道兄为我走动了,真不知应该如何感谢道兄。”
“不必感谢,你我再怎么说,追溯起来也算是同出一脉,只是李唐中期才分家两脉,说起来我这一脉还是支脉。我等修道之人,想求长生,但长生终究缥缈,你还年轻,如是到了我这年纪便知道,世上许是并无真仙,你追随先秦炼气之法,欲要成仙,太过虚无,莫不如早日安定下来才好。”
“道兄教诲,我会谨记在心,如长生真无影无踪,我便也不再追求,也寻一处山川,开宗立派,效仿师兄收几个徒儿,而后便坐等云海沉浮,化作风烟,如此才算是真的逍遥。”
“道友悟性果然非同一般,令我深感佩服。”
张寒城听着两个人交谈,忍不住挠头,原来这位老观主是过来叙旧的,他忍不住吐了下舌头,觉着偷听人说话有些不好,当即便想要转身离开。
但陡然间,那老观主之外年轻的声音,却突然间响起:“谁!?”
此话落下,张寒城顿时觉得自己被发现了,赶紧转身间,便要逃离这里,毕竟偷听别人说话,被人捉住了更为尴尬。
他脚下生风,飞速顺着台阶向下奔行。
只是,才行出了四五十阶!
高处,却有一道黑影呼啸而过,跟着,一道鹰啼之音,便在面前突然响起!
但见一只身材宽厚的怪鸟大雕,竟双翅展开,一足直接朝着张寒城擒了过来。
张寒城吃了一惊,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怪鸟大雕比他还高出许多,常人也没有如此高大才是!
惊恐万分之下,张寒城猛地闪身,躲过了这怪雕的攻势,猛地脚步一踏,想要从那羽翅之下逃离。
只是这怪雕竟灵动非常,一翅突然间落下,朝着张寒城拍打而来!
呼的一声,劲风拂面,张寒城再次脚下闪转,借力穿行,躲过这翅膀挥击。
但,还不等落稳,这怪雕的尖嘴,竟直接朝他啄了过来。
张寒城只觉得这误会有些太大,这怪物竟要啄死他,只能提起双掌,朝着怪雕的尖嘴拍打!
啪!
一掌打中,怪雕脑袋偏离,但这怪雕的一只雕足却突然提起,朝着张寒城胸口攻来。
张寒城无奈万分,只能开始试图跟这怪雕交手。
短短瞬间,两者便连续拼斗了十几招之多,张寒城越打越惊,只觉得这怪雕竟好似会武功一般,力道如他一般,甚至更大不说,那双雕足更是懂得招法,知道寻他弱点,那双翅膀,更是挥击之间,便犹如狂风般,令张寒城不得不躲避。
想不到,他竟然会被个怪物缠住,纵使不会在这怪雕手中落败,但却总是无法脱身。
后方,终于响起了一道淡淡的朗然声:“雕儿,停下吧。”
怪雕听了这声音,仍旧不停,左翼再次朝着张寒城挥动而来。
张寒城抬手,抵住这怪雕翅膀。
拳头已经提到半空,想要还击。
但看着怪雕,竟好似没有再继续动手的一丝,这才放下了拳头。
怪雕对着张寒城发出了一道戾叫声,竟好像人一般,有着些不太尽兴的意思,跟着便向后倒去,而后双翅拍打,飞了起来。
张寒城有些尴尬的转过身去。
便看到老观主以及一名貌似三十岁左右的白袍人正站在台阶高处,低头看着他。
“小居士?”老观主愣了一下。
张寒城挠了挠头,道:“老爷爷……”
说着,张寒城忍不住看向了那名白袍人,这白袍人面貌英俊,眉若细剑,目如天星藏龙,相貌卓绝,绝非凡人。再看其体态,魁伟却不失颀长,身上的白袍单薄宽大,头发后束,唇上下巴留着胡须,腰间却跨着一把剑。
这剑很是不同寻常,剑柄乃是翠绿玉色,在月光之下,好似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整体看去,此人便真如谪仙一般。
“这一切,应当是误会。”老观主道:“道友莫要在意,你先前应该看见了,我那云霞观今日来了些禁军借宿,否则也不会叫我来这里见你。”
白袍人目光一闪,平淡的看着张寒城,又道:“既是误会,那便罢了。只是偷听这种事情,总归是有些不太好。”
张寒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这白袍人,又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怪雕,干咳道:“对不住,我是有些好奇,老爷爷的轻功厉害,又在翻山,所以就一路跑过来瞧瞧,不曾想听见了你们说话,对不起这位大哥……”
白袍人略微一愣,莫名的多了一丝笑意,道:“嗯,无妨。你的武功很不错,竟能与雕儿对招,甚至还隐隐胜之,你这年岁的少年当中,应该很少能与你实力相仿的。”
张寒城见到这白袍人对他很和善,道:“我……我都是瞎练的,还是大哥你身后的这只雕儿更厉害。”
白袍人朗声一笑,道:“我看你身上的武功似有一些少林派的影子,但不知,你可愿与我交流一二,我可与你互换武功。”
张寒城愣了一下,道:“互换武功?”
白袍人道:“你的拳脚功夫非常不凡,我很喜爱,如是你肯把你的拳脚功夫招式给我,我便可以教你一些我的功夫,你我二人互换武功,相互交流,恰好又是在这西顶之上,难道不也算是一桩美谈么?”
“这……”张寒城想不到这白袍人竟然突然要跟他换武功。
老观主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
白袍人微微一笑道:“你方才提到了道兄的轻功,看来你对那轻功十分羡慕,但不如我就以道兄身上这轻功与你交换拳脚功夫如何?”
张寒城忍不住挠头,他有些心动,但是,他身上的武功都是疯僧那里学来的,如果直接换了,可能有些对不起疯僧。
只是思索之间,白袍人却突然间脚步一踏,竟猛地凌虚腾起。
张寒城吃了一惊,只觉得这白袍人好似会飞。
但见,这白袍人突的落足点在了脚下的台阶之上,竟犹如一道白影一般,一下子便朝着下方台阶飞了下去。
那身影飘逸至极,每一次落脚,都好似未曾着地,那雪上,半分足印也都未曾出现。
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这白袍人已经犹如白龙一般纵身冲向高处,脚步在空中踏步三下,而后竟如同飞仙一般,飘然间从张寒城一侧飞过。
张寒城转首之际,对方已经落到了远处,就好似从未离去过一般。
这哪里是什么轻功?
分明就是在飞!
白袍人哈哈一笑道:“我就以道兄这一手凌波微步,与你交换身上的拳脚功夫如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择主天下共御天
老观主抚着长须笑道:“逍遥道友自在逍遥,与小居士换武功,乃是一件好事,你身上这少林绝技虽好,但对逍遥道友来说,却不过尔尔,他的小无相功可拓天下武学,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也不过如是。如今他与你说换武功,只是因为你的那声大哥叫他心生欢喜,小居士还不快应下来?免得过后逍遥道友又要变卦。”
张寒城呆了一下,忍不住看向了白袍人。
白袍人洒然一笑道:“道兄莫要乱语,这少林七十二绝技,我也向往已久,方才见到这位小居士施展,见猎心喜,这凌波微步换这少林绝技,却也够了。道兄唯独说对的,便是贫道大自在,大逍遥!”
张寒城咽了口口水,吃惊无比,只觉得这人古怪无比,而且十分厉害,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功夫,就知道是脱胎于少林绝技。
此事他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少林寺的武功数之不尽,其中的顶峰便是少林七十二绝技,而他身上的确怀有了不少少林绝技:“这……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哥听我叫他大哥两个字,他要高兴?”
老观主微微一笑道:“他今年已到了六十耳顺之年,听你这孩子叫他一声大哥,他怎能不开心万分?”
“啊!?”张寒城吓了一跳。
白袍人道:“道兄何故要拆穿此事?我看着如此年轻,被他叫一声大哥莫非担不起么?”
张寒城已经完全懵了,也就是说,这位白袍人已经有六十岁了,可他看上去,应该就是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只不过是留了胡须而已。
六十岁,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做他的爷爷了!
老观主道:“道友还真想做孩子的大哥?”
白袍人哈哈一笑,再次看向张寒城,道:“我与你换武功之事,你意下如何?”
“这……”张寒城迟疑,他从赵九重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门户方面的东西,大约就是武功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是不能乱传的。
比如说他现在身怀洗髓经,完全可以教给银铃儿,让她也能练武,这样就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但是,洗髓经十分重要,是赵九重在万分艰难的时候,才交给张寒城学的。
而至于疯僧身上的武功,虽然是张寒城无意中得到的,但他还是要得到疯僧的首肯,才能够拿这些武功来进行更换。
白袍人没想到张寒城竟如此犹豫,道:“怎么?你莫非是觉得我们两人身上这凌波微步,赶不上你那少林寺的佛家功夫?”
张寒城急忙道:“不,不是,只是这武功是从伯伯那里学的,必须要问了伯伯,等伯伯答应了我才能换,但是伯伯不怎么聪慧,我与他说了他真同意,就像是我哄骗了他一样,所以……应该不行。”
白袍人呆了一下,原本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道:“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门第之见,当真不逍遥自在。”
张寒城有些委屈,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我瞎练的功夫,是我自己编的,不能算是少林寺的武功,爷爷,不如我用那我自己编的武功,跟您换轻功怎么样?”
白袍人听到前面,原本双眼一亮,诧异张寒城竟自创了武功,只是却又听见张寒城喊了他爷爷两个字,冷哼道:“不换了!想来你这年岁自创的武功,也比不上少林绝技!”
老观主看到这一幕,哈哈一笑道:“小居士,看来这凌波微步,是与你无缘了。”
张寒城有些失落,又觉得白袍人的脾气太古怪了,道:“一会儿要换,一会儿又不换了……”
白袍人道:“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张寒城道:“不是,毕竟武功是爷爷您的,您说了算……”
白袍人被张寒城气的够呛,当即一甩袖子,直接转身朝着台阶上方行走而去。
张寒城愣了下。
老观主道:“你这傻孩子,逍遥道友不愿你叫他爷爷,希望你叫他大哥,你如是现在上去,叫他声大哥,他便跟你换武功了。”
张寒城这才反应过来,确实,这白袍人是听了那大哥二字才与他换武功的,此刻变成了爷爷,他自是不愿意听。
还未等跟这白袍人道歉。
却听见白袍人已经开口道:“我平生最讨厌那些为了一点好处,便讨好别人的人了。”
张寒城自然明白,这白袍人是拒绝再跟他换武功了,只能叹了口气,那轻功,想来是很难换到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自创的掌法不成章法套路,乱七八糟的,比较随意,也未必能够换到那像飞起来一般的宝贝武功。
“左右风姐姐教我的轻功已经够好了……”
张寒城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老观主摇了摇头,叹道:“罢了,逍遥道友如此说了,就再也不会跟小居士换那武功了。”
“好吧……”张寒城道:“对不起了老爷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现在我就回去了,我把那位‘大哥’惹生气了,您帮我跟他说声对不住……”
老观主笑道:“这话,你若是要说,便自己跟他说去,贫道还要在这里与他聊些事情,倒也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小居士立在一旁,回头咱们两个一同回去就可。”
张寒城这才点了点头,道:“那好吧。”
接着,老观主便带着张寒城登上了那天坛之上。
天坛峰顶约有四亩方圆,其上三清殿、轩辕庙、四角亭、皇帝更衣亭等已经破落,唐时这里十分之鼎盛,之所以现在荒废了,主要还是因为天下大乱,四处战火不绝,这天坛峰乃是祭天之所,如是真有哪位帝王上任,或是突然间心血来潮,跑到这来,说不定就容易叫山上的道人遭殃。
再加上帝王最爱叫道士、和尚站队,所以就更想躲着了。
像云霞观这种小道观,自然而然的不怕什么,毕竟虽殿堂房舍不少,但上下算起来,也不过只是二十多个人丁,做不了帝王扯旗的仙宗。
张寒城去到了栏杆你那边的白袍人前面,恭敬地拜了拜,道:“‘大哥’刚才的事情,对不起了……”
白袍人冷眼看了张寒城一眼,道:“你是要与我换武功,所以讨好我来了?”
“不,不是那样,我就是来跟您道歉,对不起。”张寒城赶紧开口道。
白袍人还是不太满意,总之原本看张寒城十分顺眼,此刻却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老观主赶紧过来,打破了尴尬之局,道:“这位小居士住在我那云霞观中,待过会儿时,我再与他一起回去。”
白袍人点了点头,不怎么在意道:“如此也好,我也不必送道兄离开了。”
张寒城看着那怪雕,那怪雕也时而盯着张寒城,悄悄的展一展翅膀,正像是人在摩拳擦掌一般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张寒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这雕儿怎么长的这么奇怪?又高又大?”
白袍人瞥了张寒城一眼,道:“此雕乃是深山野岭中的神异之鸟,自是不同于凡俗之鸟。”
“哦……”张寒城发现白袍人语气不太高兴,闭上了嘴,不再多问了。
老观主道:“道友上次与我说,李唐龙脉移位之事……”
白袍人这才正色,看了一眼张寒城,似是觉得他年岁小,听了也没什么,便对老观主道:“祖师定下李唐龙脉所在,期间数次移位,当年最大一次龙脉移位,便是初定龙脉不久后武曌临朝时的移位。现如今这一次移位,却已经持续了许多年,自我投身道门之后,就从未停止,现如今,倒是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
“哦?”老观主道:“但不知那龙脉将要停在何处?”
白袍人低声道:“如是我推算无误,天下之主,将出华山。”
老观主迟疑道:“当真?”
白袍人点头,道:“当真,除龙脉之外,按祖师《推背图》之记载,此次天下出井,乃院中土下之口,其旁是一背柴之樵,只是当今天下,却难以寻出与这背柴之樵有关之人。乱世明明将止,想来此人或许出身于微末之中,正如汉末刘备,秦末刘邦一般,并非是什么大人物,所以此刻才不显。”
张寒城在一边听得糊里糊涂的,兴趣缺缺的跑到了那怪雕的一边,忍不住伸手,试图碰碰怪雕。
怪雕倒也不闪不躲,反而伸出了一只翅膀到了张寒城身前,似是示意他抚摸。
张寒城当即便抬手。
老观主看了一眼张寒城和那怪雕玩的不亦乐乎,哑然失笑,正了正神色,对白袍人道:“道友可曾在那图与诗句之中推敲出什么来了?”
白袍人沉默道:“院中有井,土下之口,应当是为周,如此,此人或许如武曌一般是以武姓,至于那背柴之樵,或许是象征此人出身。谶曰:围墙正中井,已败自当填。李树枯荣尽,柴樵再种天。诵曰:金木水火土已终,十叁童子五王公。英明重见太平日,五十叁参运再通。”
老观主略微思量,点了点头,道:“正如道友所言,看来这天下将定,朽木枯而无救,新木终将重立,如此才能枯木逢春。这位新主,正是与周、武、樵、柴有关。得知此事,那天下择主,应当已有些方向了。”
白袍人道:“乱世终要止,天下分久必当合。只是我知龙脉移位,陈抟也知,我知这天下将出之主,归于周、武、樵、柴,那陈抟,自也知晓。我二人须争天下之主,注定于华山一见。”
老观主道:“王屋山盛传,扶摇道友他前去峨眉山游学,给自己还取了个峨眉真人的名号,又拜师麻衣道者……二位即共祖袁天罡、李淳风何必有此一争?倒不如联手为之……”
白袍人淡漠道:“扶摇子与我逍遥子之争,在我二人未投师门前便已种下,此乃是祖师之争,我化袁天罡,他化李淳风,必在这乱世之中斗法一场。败的人,从今往后,便要斩断过往之道脉,其后再不入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北冥无相执神通
明日便已是上元佳节,那天上的月亮已趋近正圆。
但见雕儿驮着逍遥子,双爪用力之间,奔若骏马,竟突然展翅,朝着天坛峰下滑翔而去!
只是它身子太重,竟在半空中踉跄了几下才算稳当。
张寒城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位逍遥子当真是神仙一般的逍遥人物,如此高的山峰,他竟飘然而去。
老观主抚恤道:“小居士,咱们也回去吧。”
“哦!”张寒城在心中思量着,这位逍遥子能在他所见过的武林高手中排行第几,想来想去,虽然对方并未出手,但怎么都觉得他才是天下第一。
虽不愿承认,但原本张寒城所认为的天下第一段思平,许是无法与逍遥子媲美。
但仔细思量了一下,张寒城就想到了,或许段思平轻功不如逍遥子,但段思平的指法和六脉神剑,应当也是逍遥子无法相提并论的。
张寒城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他想跟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多呆一会儿,尤其是那只奇异的雕儿,令他喜欢非常。
跟随着老观主一同走下天坛峰。
老观主哈哈一笑道:“小居士可还是惦记着那凌波微步?”
张寒城道:“没……我只是好奇,那雕儿为何如此巨大,还会武功,我与它交手的时候,分明感受到它双翅中内力雄浑,不下于我。力气许是比我还大一些……”
老观主沧桑的声音响起:“此雕乃是逍遥道友辗转世间所寻来的神鸟,逍遥道友为求长生,当年去不老长春谷中取了不老长春功,又饮了不老长春泉,但却还不能长生,于是他便寻访山川江海,在一处怪岛中,遇见了这雕儿。”
张寒城奇异道:“长生,是长生不老的意思吗?”
老观主点头道:“不错,正是长生不老的意思,这乃是逍遥道友一生之所追求。”
张寒城道:“但是,那长生不老又与这雕儿有什么关联?”
“这……”老观主道:“原本逍遥道友得徐福笔记,得知那南海深处,存在一岛,其上生不死仙草,只是秦时还未成熟,所以徐福未能采摘,但却记载。逍遥道友得知此事,便按照那笔记上所载,去了那南海深处,还真找见了那岛,同时,也见到了那徐福所记载的不死仙草。只可惜,这等仙草之旁,总有灵兽护卫着,逍遥道友想要采摘不死仙草,却叫一窝怪鸟给拦着了,其中一只大鸟,就先逍遥道友一步,将这不死仙草衔起,喂给了窝里面的一只幼鸟,那幼鸟,便是这雕儿了。”
张寒城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故事就好似与那神仙传说一般,令人难以想象:“然后,这幼鸟服食了那仙草,就变化了是吗?”
老观主道:“正是如此,逍遥道友得不到不死仙草,就从窝里将这幼鸟给拿走了,然后便从岛上离开。同时,他也在想要不要剖开这幼鸟的肚子,把不死仙草给抢夺过来。”
张寒城吓了一跳,只觉着这样做有些残忍。
老观主道:“逍遥道友毕竟是修道之人,又行事自在逍遥,思来想去,便觉得,这许是幼鸟造化,而非他的造化,上天注定了是这幼鸟吃了不死仙草,而非是他吃得,他又心中不忍杀死幼鸟,可却又不愿放弃,所以才在纠结当中,一直将这幼鸟带在身边,想着什么时候他若放弃了,便将这幼鸟放走,什么时候狠下心肠,便将这幼鸟杀了,痛饮其血,获得一丝长生之机。”
张寒城挠头,顿时觉得那雕儿十足的危险,万一那脾气古怪的逍遥子,大喊一声大自在大逍遥,然后就给它杀了……
老观主哈哈一笑道:“小居士不必担心,逍遥道友根本下不了手,这雕儿日渐长大,如今伴他已快十年,这雕儿聪慧万分,已不算是那无智猛兽,便如同孩子一般,原本逍遥道友也曾想要咬牙将它放了,只可惜这雕儿身子太重,却已经飞不过大海,无法再飞回到那岛屿中,而雕儿也不记着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只当逍遥道友是它生身父母,也不愿离开。”
张寒城顿时觉得这故事十分温暖。
但老观主还是叹了口气道:“不过,逍遥道友放弃长生,应该是很难的事情了,虽他不杀雕儿,却时常破戒,自这雕儿身上取雕血服用,以希望能够从这血中得到一丝长生机会。此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乃是逍遥道友此生执念。”
张寒城迟疑,虽逍遥子仍然服用雕儿之血,有所求,但他能够体会,逍遥子心情或许十足的复杂,明明他可杀死雕儿,却不忍心,许是每次服了雕儿之血,又要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服,但看那雕儿与他的关系亲近,也许逍遥子从未取太多雕血服用。
“这位逍遥子大哥的武功,怎的这般厉害?就像是天底下他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够去做一般。”张寒城这话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询问,他虽听不明白老观主与逍遥子之间的交谈,却觉得逍遥子好似把天下纷争,说的十分轻松,话语里真正在意的,大抵是跟那位扶摇子陈抟之间的争斗。
老观主道:“逍遥子师承于东海的无相道人,而无相道人之师,乃是北冥道人,北冥道人之师,便是李淳风与袁天罡。”
张寒城挠头,这些名字他并未听过。
老观主开口道:“北冥道人自李淳风与袁天罡处学成道法,但却喜好先秦炼气法门,欲要能得长生,羽化飞仙,所以走访名山大川。而那炼气法门,多练如内功,厉害非凡,自然不知不觉,便成了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一日他去到了北海深处,见到一群巨鲸在海中遨游,便由思量到了逍遥游之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是以这巨鲸,便是那鲲,当这鲸儿虹吸喷水时,便如修士炼气那般,于是他就创造了一门北冥神功,可吞噬天下间高手的真气内力,将自身化作北冥鲲鹏之身。”
张寒城吃了一惊,他修习洗髓经,对内功有所了解,这北冥神功听起来便十分可怕,本来就天下数一数二,如是练了这种武功,那岂不是没人可比了?
老观主又道:“北冥道人创了北冥神功,可北冥神功与他想的不一样,不能为羽化飞仙带来什么助力,于是开始自号北冥,到处行走,收徒传道,贫道这一脉,便是北冥道人当年所收过的一脉,学了他的一些内功与轻功凌波微步。而北冥道人的徒儿当中,其中又以去到东海时所遇见的无相道人最为聪慧非凡。”
张寒城听得如痴如醉:“这无相道人又怎么厉害?”
老观主道:“无相道人绝非北冥道人其他的徒儿可以媲美,北冥神功太过可怕,无相道人只一脉单传于了早年的无相道人,算是代替他的衣钵,只因无相道人同样想要如北冥道人那般,入北冥成鲲,将来振翅高飞,化而为鹏,只不过,不同于北冥道人,无相道人学了北冥神功之后,便改了想法,他觉着真神仙大抵是比凡俗之人更强之人,一个人厉害了,自然而然,无人不尊其为神仙,于是乎,无相道人开始醉心于天下武学,同样也还是各门派的炼气之法,但学来学去,他又喜好那些武功招式,只觉得那些招式中存在了养生修行,羽化登仙,成为比他人更强的神仙人物,北冥神功已经可化天下真气内力容纳己身,无相道人便创出了无相神功,是以自身之兼容一切内力,拓印他人招式,学尽一切武功招式,甚至远远超出原本之人的招式。”
说到此处,老观主顿了一下道:“逍遥子天生聪慧,深得无相道人的喜爱,无相道人又觉得逍遥子与他像,性格又自在逍遥,从小不愿受到拘束。万分喜爱之下,自是就将逍遥子作为了衣钵传承,有北冥道人、无相道人的一身精深所学,逍遥子的武功,当然便厉害非常,他本就天资聪颖,学尽了北冥道人、无相道人的本领,还要如师父,师祖那般羽化登仙,于是才成了长生之执念。”
张寒城只觉得这天下间的武林高手一山还要强过一山,他的脑海里满是北冥道人看到那巨鲸时,悟道的场面,那鲸究竟是什么模样,张寒城想不出来,只想将来也去见一见它。
而无相道人那种,可以任意取来别人武学的本领,张寒城虽也大约会一点模仿别人武功的方法,但却觉得此道十分之深,因金刚狮子吼这种功夫,他从疯僧那里学来,没有武功相应的运转方法,只以自身的内力催动,因不得其真法妙传,也就难以发挥出十足威力,每次一吼,都要损失部分真气,那小无相功,或许更超然物外,毕竟能拓印不说,还要更胜原版。
“想不到,这位逍遥子大哥,还有这般多的故事。”张寒城忍不住感叹:“那那位扶摇子,陈抟又是怎么回事呢?”
老观主道:“扶摇道友这一脉,是自李唐早期李淳风与袁天罡那里就分下来的,扶摇道友的祖师,便是北冥道人的师兄,只是扶摇道友这一脉,虽也炼气,追求羽化飞仙,但却没有逍遥子这一脉那么执着而已。毕竟天下修道之人,哪个不想成仙得道?”
张寒城只觉得那成仙、得道,无比缥缈,老观主说北冥道人、无相道人、逍遥子他们执着于成仙。
细细想想,他也曾在乞丐们的口中听过好多的仙人,诸如那八仙,还有那作了床前明月光的李白,也有乞丐说他得道成仙。
人们觉得八仙、李白成了仙,是否源自于许多人皆想成仙?
只是,这些得道成仙之人,为何成仙之后,又不回到人间了呢?他们真是在天上看着么?
或者,世上本无羽化飞仙一事,不过是人们美好期许。
无相道人或许才是对的,真正的神仙,大抵是比别人更强大的人,他的武功,内力强了,无人能够伤害到他,他自然说自己是神仙,也没人能反对,就算反对,也改变不了人中之仙的结果。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乘苇渡江踏风行
张寒城随着老观主一路以轻功奔行,老观主在前方飞掠在雪上,张寒城紧随其后,越是跟随,越觉得震骇万分。
老观主的身影犹如漂浮在雪上,每次踏步,明明已经踏足落下,但那白雪上却了无痕迹,如是不亲眼看见,闭上眼睛,会觉得老观主根本就好似不存在。
这凌波微步,当真似仙,却又似鬼魅。
似仙是指其动作优雅飘逸,腾挪之间御气提纵,步履如飞,每一步都好似暗含了某种道理,只因那每一次踏步,步履都不似是正常奔行。
似魅是指其行动毫无声息,正像是传说中游走于世间中的元神,脱离了肉身,也就再无声息。
老观主止住脚步,转过身,笑看着后方奔来的张寒城。
张寒城努力控制着凌霜幽步,试图去接近凌波微步,可终究,他每一次落足,还是会发出响动声,也会令雪地上出现一行足印,虽这足印并不深,可却在皑皑白雪中十分明显。
老观主等张寒城止步于身前,道:“其实小居士这轻功,已然不错。大约称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轻功了。”
张寒城羡慕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见到了老爷爷您和逍遥子大哥的凌波微步,我就觉着我这轻功不算是最厉害的了。”
老观主哈哈一笑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最厉害的轻功,想要将轻功施展的厉害,一来需要人的修为御动,二来则需要心之驱使。你每一次踏步落足,心中有了几分刻意的味道,自然也就令你的脚步束缚了起来。”
张寒城愣了下,道:“但,我学的这名叫凌霜幽步的轻功,正是有一些步法,这步法我若是不记在心中,不按照这样去做,奔行时,也就要使不出轻功来了。”
老观主笑道:“原来你这轻功叫做凌霜幽步,倒是与凌波微步二字相同,也算是种缘分了。其实凌波微步也如同你这凌霜幽步一般,每一次落足,都需要按照着步法驱使,这凌波微步乃是以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为基础,每一步都需以特定的卦象方位落足,我等道家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这六十四卦也是同理,它能生出无限的步法方位,可基础,却要按照着卦象来。”
张寒城听得头大如斗,只觉得这凌波微步听起来,好似比凌霜幽步更为复杂许多。
老观主有心指点张寒城轻功,缓缓道:“但,世上轻功种类繁多,还有比凌波微步更加厉害的轻功。”
张寒城吃惊道:“什么!?”
老观主道:“不错,凌波微步并非是最厉害的轻功,你身怀少林功夫,相传当年达摩祖师轻功无比厉害,能够以一苇渡江。”
“一苇渡江?”张寒城吃了一惊。
老观主点了点头,道:“传说梁武帝命人追逐达摩祖师,达摩祖师一路飘然而去,便到了长江,后方快马追逐,附近又没有船只,于是达摩祖师便在那芦苇丛中,折下了一根芦苇,便以这一根芦苇横于脚下,乘苇而行,踏着江水,去到了河的对岸。此事被梁武帝所派之人看见了,自是记载了下来。”
张寒城瞪大了眼睛,芦苇他是知道的,这东西的确可以漂在水上,可是若是踏着这芦苇,应当要掉到水里面,这达摩祖师竟然如此厉害,可以把芦苇当做舟船,在江面上横渡,那江水浪花张寒城稍微一想,便觉得恐怕并不平静,达摩祖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老观主道:“除此之外,逍遥道友本身,也会除凌波微步外更厉害的轻功,那轻功叫做逍遥御风,可乘风而行,便如那鸟儿一般,是他自创的轻功,脱胎于凌波微步,所以贫道的凌波微步是与逍遥道友的凌波微步有些不同的。”
张寒城这才反应过来,逍遥子当时施展凌波微步,虽然一如老观主这般飘逸潇洒,步履如飞,但逍遥子后面直接飞起来了,步法是踏空而走的,而老观主的奔行,却是点地,其实张寒城也不好分辨这两者之间明显的不同,但老观主这么一说,总叫他觉得,的确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老观主道:“同样的武功,在不同的人手中施展是不同的。平凡的武功,到了厉害的人手中,便能化作不凡。而厉害的武功,如是到了平凡人的手中,却要变得平庸。贫道便是平庸之人,难以与逍遥道友媲美,所以同样的凌波微步,逍遥道友施展起来,是有大大不同的。逍遥道友的凌波微步,存了他的心意,他心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纵使每一步踏出,仍旧是六十四卦方位,但随心所欲,才能真有六十四卦演变而成的无穷变化。而贫道这步法,正如小居士的凌霜幽步一样,无法完全随心所欲,自是也与逍遥道友不太一样。”
张寒城惊愕,道:“这件事情,我知道,我那伯伯就可将十分简单的拳术、剑法耍的威风凛凛,比我用着从他身上学的那些厉害的招式,还要更厉害。”
“你能观察到这一步,当真悟性不错。”老观主抚须道:“所以,这凌霜幽步,未必也不可再进一步,它的改变,需以你的心驱使,纵使仍旧按照施展方法,可却未必要那般刻意,除此之外,凌波微步除了那步法之外,实则是在御动真气,原本,创出它的人,就是想象着能够踏水而行,而并非是卦象步法。”
张寒城若有所思。
下一刻,但见老观主陡然间提起了一只脚掌,跟着,朝着下方的雪地猛地一踏!
张寒城被老观主突如其来的举动吸引了注意!
但见到老观主猛地落足,明明动作凌厉,可地上的积雪却并无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略微凹陷,又被那突然落下之风,扬起了零星一些的雪雾而已!
如是张寒城这样的动作,力道落足,恐怕一下要把地上的积雪踩出来一个窟窿。
“这……”张寒城吓了一跳。
老观主微微一笑,道:“我这一脚跺下,它没有将雪踩破,乃是因为我这足下穴道在向外释放着真气,这真气便犹如高跷一般,落在地上,支撑了我,但却又化解了我落下之力,令它们分散开来,乃是在这足下周围,形成了一道真气之地,方圆其实要比我的脚掌,要大上二倍有余,如此力道分摊在了雪上,加之内力托我同时,护着白雪,自然就未必能伤到这雪。”
张寒城只觉得这一手御动真气的功夫厉害非凡,不知那脚掌之上的穴道,打通了多少。
老观主解释道:“我们道门功夫,讲求自然合一,身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乃是圆融一体,当我这一足落下时,便犹如将自身化作了这地上之雪,与它连通在了一起,我不伤我自己,我与雪乃是一体,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这等御动真气之法门。当然,人体足下穴道繁多,这每一次落足,踏步,也是在修行内功,只要步履踏开,周身经脉中内力运转,游走过后,便会强上细微一丝,每一步,都在增强内力,虽是轻功,但也在修行。”
说罢,但见老观主顿时转身,脚步踏开,接着便化作了一阵清风,转瞬间便飘逸而走,一下子便出去了二十几丈。
张寒城停在原地,细细思量着老观主的指点。老观主并未教他如何使用凌波微步,想来这步法也不好短时间学会,但是,老观主却通过语言,指点了他凌波微步中最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心意与落足之法。
洗髓经修行骨脉,练的是肉身深层之力,绝非寻常内功,这洗髓经运转之中,自然走遍周身,会潜移默化开辟身体穴道经络,虽不似是被段思平打通经脉穴道的双掌,畅通无阻,但张寒城虽未练足下,足下穴窍,却已开了不少。
当即,他望着老观主消失的背影,猛地抬起右脚,控制体内的内力行入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阙阴肝经,化而为真气,入昆仑穴,走太溪穴、贯太白、太冲为一线,以内庭穴做桥,大敦穴使力,涌泉穴控气!
轰!
一足落下瞬间,雪地登时向下凹陷了一寸半有余,而这凹陷本身,却比他的脚掌要大了两倍,虽然凹陷,但雪却未破。
张寒城吃惊万分,莫说这是轻功,就算将这方法,当做是御动脚掌攻伐之法,怕也是可以了,这分明就是将脚掌当做手掌在用!
至此,张寒城才有了更深的领悟,原来,这足下功夫,也是能如手上功夫一般的,只是这足下未必能时时刻刻有手掌好用,但即不善攻伐,却可用来行步。
他这一足太过强悍,缺乏了老观主和逍遥子的飘逸,但大体的理念是相近的,各门各派之间,终究有一定的门第之见,逍遥子未必在乎,但老观主却未必不在乎。
所以,老观主才没有直接教他凌波微步,只是随手指点一二。
张寒城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另一足化作镜像,同样积蓄内力至足三阴处,下一刻,他踏开脚步,再次飞奔而去!
只是,这一次他每一步落足,却不再是以脚掌贴在雪上,却是形成了一道真气以足雪之间进行间隔。
可惜的是,张寒城终究在控制方面不如老观主,无法令雪上毫无印记,因一直想着这经脉穴道运转,原本已经十分熟练地凌霜幽步步法,也开始变得十分笨拙。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阳极自用需柔济
云霞观外墙之后,老观主负手而立,看着张寒城踏在雪上,踉踉跄跄的踏步而来,眼中不由得多了一缕笑意。
张寒城停住脚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色也有些涨红道:“我……我有些笨拙,这功夫使不太好。”
老观主哈哈一笑道:“你若是真的笨拙,那世上可就没几个聪明之人了。你悟性非凡,或许天资不如逍遥道友那般,但却已非常人。人之一生,行走在这世上,虽当谦恭卑身,但却不可自贱。”
张寒城想了一下,才明白,老观主这是夸他聪慧,教他要懂得自信:“谢谢老爷爷。”
老观主道:“好了,我们这便回去吧,你们明日便要走了。”
“对,对了……”张寒城连忙道:“我还不知爷爷您的名字呢。”
老观主开口道:“贫道以风临为号,你可叫贫道风临子亦或是风临道人。”
张寒城赶紧道:“我便叫您风临子爷爷。”
老观主笑而不语。
张寒城又连忙道:“先前,本事要与逍遥子大哥换那凌波微步,但这凌波微步,风临子爷爷却直接教给了我,我也应当把我原本想跟逍遥子大哥交换的功夫,与风临子爷爷您进行交换。不能白白学您的功夫。”
风临子捻着胡须,笑道:“小居士多心了,我只是稍微多说几句,那凌波微步我又并未真传给你,你领悟到了,是你自身聪慧使然,而且,你这踏步之法,跟凌波微步分明万分迥异,哪里能算作是同一门功夫呢?”
张寒城挠着后脑勺,道:“不行,我觉着这功夫,还是风临子爷爷您教我的,您都不知我姓名,从前也不认得我,却对我这般好,我若是不还你功夫,那便是对你不起。”
风临子诧异,原本想着拒绝,但看着张寒城心中喜爱,便想着或可也指点下他自创的功夫,顿时道:“那好吧,既你执意要与我交换,你便可在此将你那功夫演练给我瞧瞧。”
“好!”张寒城顿时眉开眼笑,如是占了风临子的便宜,他怕是要睡不着觉。
当即,张寒城转身,离风临子远了一些,站在了雪地之中。
风临子看着张寒城面容变得认真,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但见张寒城猛地迈开马步,如山而立,跟着双掌提至腰间,猛地聚了一口真气与胸前。
风临子略微挑眉,这功夫起手看上去倒也平平无奇,正如那普普通通的拳掌功夫,起手式绝无花哨。
下一刻,但见张寒城目光一聚,右掌肘臂微微弓起,手掌自身前画了个半圆,以拇指按住中指,猛地催动内力,手掌泛红之间,陡的向前方拍击而去!
轰!
风临子看着这一幕,原本并未感到有多稀奇,但等到那内力呼啸轰出的瞬间,却目光一凝,吓了一跳!
但见那雪地之上的积雪,都被这掌力一下子冲的高高扬起,整个地面竟出现了一道三丈长的凹陷!
如此掌力,简直不似是这十几岁年纪能够达到的能量。
风临子看的目瞪口呆。
张寒城犹豫了一下,他目前研究出来的,看着还可以的,就只有这一招而已,其他的,则又有些零零散散,心中思量着一招也许不够还给风临子。
当即右脚提起,活用风临子教他的足下御气之法,猛地朝着地面踏去!
嘭!
只听嘭的一道爆响声出现,张寒城整个人竟借着这力道,一冲两丈之高,直接腾飞而起!
下一刻,他竟在半空中猛地倒转身体,左手拇指按压无名指,右掌只以拇指少商按压至手心劳宫穴,再次掌臂泛红,瞬间朝着下方雪地拍击而出!
轰!
又是一道掌力轰然间爆发而出。
劲风呼啸,白雪如同化作了一道飓风,竟呼的冲天而起,将张寒城裹入了其内!
但见那张寒城落地,却已经站在了一道足有半丈之长的掌印当中。
这掌印边缘爆裂,犹如雷霆生枝,波及周围,只是一看,便知威力十足,如是打在人的身上,怕是要把人生生打的筋骨尽断!
风临子再次惊愕十足,这一招比方才那一招,却又多了一丝变化,虽这同样是掌力驱使,但姿势不同,御动掌力之法,却也有不同。
张寒城落在地上,挠了挠头,这招是他临时弄的,有些粗糙,是以手掌作一拍两散掌,去拇指少商之力,化此力回灌掌中,增强四指、手心掌力。
至于那从上而下,则是效仿了与他交手的莲花神教四位散仙,包括莲花神教神女那种随即应变,从高处落下的攻伐方式。
风临子回过神来,张寒城却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掌法……”风临子从那雪地的痕迹上收回目光,对张寒城道:“是你自创的?”
张寒城迟疑的点了点头:“我也是瞎练的……可能有些不太完整,但我,就会这两招……老爷爷,我这就将这运转方法告诉你。”
风临子终于反应了过来,见张寒城要与他说这功夫运转之法,顿时道:“诶,小居士不必告诉贫道了。”
张寒城微微一愣。
风临子道:“贫道一深山野岭之中的道人,学你这攻伐之术做什么?此掌攻势太猛,罡烈异常,比之少林功夫,还要多几丝暴乱,这功夫杀机纵横,如何与我这道人相容?”
张寒城愕然……
风临子哈哈一笑道:“不过,你这掌法,当真出乎于贫道意料之外,逍遥道友是亏了,亏死了……但不知道日后他若在江湖上得知了你这自创的武功,会不会后悔今天未与你交换武功。”
张寒城挠头,道:“难不成,我这掌法,能赶上那凌波微步?”
风临子沉吟间点头道:“这掌法十足厉害,端的是江湖中十分有名的铁砂掌,也不能及之,以内化外这一手功夫,当真神鬼莫测,与劈空掌相似,但劈空掌想要打出这等威力,恐怕拍马也不能及,这掌法,你现下只创了两招?”
张寒城挠头,道:“嗯……就是这两招……别的我使的零零散散,也不知道该怎么使,要打仗的时候,才临时用的出来。”
风临子沉吟道:“你这掌法具备了佛家刚猛之意,乃是阳极之掌。在我等道家说法中,时常使用这等武功,便容易令性格转变,易刚愎自用,伤了自身。如你将来还要自创其他的招数,需要记着这件事情,要刚柔并济,阴阳协调,如此才能更好。”
张寒城有些不太明白,道:“我以后好好的想想。要是风临子爷爷您不喜欢我这功夫,我倒是还研究出了一种剑法,是用竹棒的,并不伤人。”
“罢了,罢了。”风临子道:“我已这么大的年纪,还学这打打杀杀的功夫做什么?你且随我过来,我有东西要赠你。”
张寒城再次一愣。
但见风临子转身之间,已经踏步飞过了道观后的高墙。
张寒城赶紧紧随其后。
风临子闪身之间,便打开了他那屋子的窗户,直接鱼贯之间,从窗子里面窜入了进去。
张寒城犹豫了一下,也学着风临子一般,窜进了屋里。
四下一片漆黑,风临子将烛火点燃,整个屋子被映照得一片昏黄。
张寒城有些茫然道:“风临子爷爷,这是……”
风临子沉思了一下,快步走向了那摆满了古籍的架子之上,稍微翻动了一下,便寻出了一本易经,递给了张寒城。
张寒城恍惚的接过易经。
风临子道:“你再创这掌法的时候,可翻开这易经瞧瞧。”
张寒城急忙道:“可是,可是我不认得字……”
风临子愕然:“那你是怎样学的内功?那穴窍、经脉你总该认识才是,否则如何能运转它门?”
张寒城实话实说道:“我是自己先给它们取一个名字,然后再叫它们听我的话。”
风临子惊异万分,道:“你师父定是一位高人,这方式,倒有些大道至简的意味。”
张寒城挠了挠头,道:“教我的伯伯确实厉害非常。”
风临子也不追问,而是道:“你不认得也没关系,将来总是要学学识字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用到它了。”
“哦……谢谢风临子爷爷。”张寒城急忙道,他觉着风临子是一片好意,本想要拒绝,但又觉着明日就要离开,未必还能见到风临子,这样一来,这易经也算是留了个念想。
风临子这才微微一笑道:“今日与你结识,十分有趣,你身处俗世当中,年岁尚浅,还需红尘之中打磨熬练,你创的那功夫,威力十分厉害,如是落在好人手里,自是能够助人之功,可若是落在了坏人手中,那便要成了天下间一等一的杀器,所以,万不可再轻易的将它教给别人了。”
张寒城这才忍不住沉思,的确,武功这种东西,许是没什么善与恶的分别,是人的心有了善与恶,于是武功也就有了善与恶的分别。
好的武功,落在恶人手中,那便是恶的。
恶的武功,落在好人手中,那便是善的。
他的武功因善而创,如是落在了恶人手中,他自己也会伤心万分。
深吸了口气,张寒城赶紧跪下来,道:“风临子爷爷,您教我那轻功本事,我想还您武功,您又不要,我只好给您磕头了。”
说着,张寒城对风临子磕了三个头。
风临子倒是没有阻拦,如若不然,也怕张寒城一直惦记着还他武功这事情。
等张寒城磕了头,风临子便扶他起来,慈祥一笑道:“这三个字头叩过了,你我便不再相欠,也莫要想着那还武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