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雪中睡虎燕尾临
小叫花连忙按照风九夭所说,将其小心的放在雪地上。
正好奇风九夭想做什么的时候,却见风九夭已经提着柳叶刀,一瘸一拐的走向了疯僧。
小叫花愣了一下:“姐姐……”
风九夭转头,一只素手放在帷帽外的嘴边上,以食指示意小叫花要禁声。
小叫花这才闭上了嘴。
接着,就见风九夭再次朝着疯僧靠近了过去,她虽然一瘸一拐的行走,但却十分小心,连一丝声息也都没有,就像是一只前行的猫儿般。
小叫花秉着呼吸,心知那疯僧厉害,但此刻见到风九夭提着刀,又似乎是想要去用刀暗算疯僧。
一时之间心里打鼓,不知道是否应该喝止。
正踌躇之间,风九夭已经来到了疯僧背后的十丈之内。
突然间,风九夭停止了步子。
只见她缓缓的半蹲下身,似乎在关注着疯僧的情况。
小叫花也忍不住看向疯僧的背影,此刻疯僧盘膝而坐,魁梧的身子在呼吸之间一紧一缩,阵阵白雾般的呵气不断地飘起。
或许是因为凝心静神,小叫花居然听见了一丝丝细微的鼾声……
却见风九夭伸出左手,到靴子里取出了三枚黑色的燕尾镖。
刹那间!
风九夭的掌转如电,在身前突的挥动了一下,三枚燕尾镖竟然以三个方向同时冲向了疯僧的后背!
小叫花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那三枚燕尾镖十分之薄,破开空气所发出的声音当的上微不可查。
但几乎瞬间,疯僧便好似洞悉了身后的声音,呼吸竟瞬间一滞,一只大手居然陡的朝着后面挥击而出!
哐!哐!
两枚燕尾镖如同遇见了精金钢铁,直接被疯僧的手掌震飞,但因为三枚燕尾镖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那第三枚燕尾镖疯僧阻止之际,却已经刺入到了疯僧背后的伤口之间。
疯僧双目一凶,吃痛的同时发出了一道爆吼:“吼!!!!”
气浪震开之际,那燕尾镖已经从疯僧的伤口之间反弹了出来,大片的气劲轰的十丈内的风九夭猛地向后栽倒!
嘭!
燕尾镖直接刺入了一棵树木当中。
接着,就看见疯僧缓缓的站起身子,转了过来,凶戾的朝着倒在地上的风九夭迈开了脚步。
小叫花先前并不知道风九夭是准备进行暗算,对于风九夭的做法,他有些不喜,但是没有进行干预,因为非常为难。
此刻见到风九夭虽然成功,但似乎没有给疯僧造成什么伤害,疯僧反扑过来,要杀死风九夭。
来不及多想,整个人便如同离弦箭一般,同时冲向了风九夭。
但!
他纵使身怀《洗髓经》,却并未修行过什么轻功,只是跑动间,哪里能够比得上疯僧更快!
疯僧带着一道暴裂声到达风九夭身前之际,一只手已经化作了掌,朝着风九夭猛地拍了下来!
风九夭此刻上半身已经起来,并未动作,而是紧盯着这只朝着她的头部落下的手掌。
小叫花的眼中,一下子便出现了那地窖之中,接连自杀的僧侣头破血流的场景……
画面一闪,疯僧的手掌已经距离风九夭头顶不足寸许!
只是,那手掌却突然间停滞了下来,疯僧的两颗眼珠,竟在猛地上翻!
嘭!
疯僧顿时直直的栽倒了下来。
风九夭抬起那条并未受伤的腿,直接踹在了疯僧心口,奋力将他踢在了一旁。
小叫花只觉得刚才虽然没有什么声息,可却惊心动魄,分明就是一场猛虎与狐狸之间的比拼。
现在看来,最终的胜者是风九夭这只狐狸。
只是,小叫花皱着眉头,快步的走了上去,没有到风九夭那,而是看向了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般的疯僧:“他……死了……”
风九夭咳嗽了两声,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子。
小叫花此刻心里十分混乱,道:“可是……我跟他没有仇,却帮着姐姐把他杀了……”
风九夭道:“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死,更何况,毒药对他根本不管用,他只是中了**散……睡着了……而已。”
小叫花这才注意到,此刻疯僧依然在呼吸,甚至响起了鼾声。
风九夭道:“原本,这**散……该是对他也没什么用的,但这些日子,我也没叫他真的好好睡觉,加上他又跟那黑熊搏命,早就……累的不行,**散入血,他一运转内力,血液游走,自然就被迷晕了。”
小叫花只觉得风九夭有些毒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觉得她多么可恨。
风九夭提着柳叶刀的手微微颤抖,道:“好了……既然你说我跟你之间互不相欠,你也不要再在这里留着了,快些……离开吧。”
说着,风九夭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山洞之中。
小叫花停在原地,挠了挠头,低头看了一眼疯僧,听见他终于鼾声如雷,莫名的心里松了口气。
他站了一会儿,见风九夭步入山洞,连忙道:“谢谢姐姐先前救我。”
风九夭没说话,而是挪入了漆黑的山洞当中。
嘭!
一道声音突然在山洞中响起。
小叫花抬起脚步,快步奔向了山洞,走过黑熊之际,他的步子也忍不住僵了一下,这猛兽纵使死了,也还是有些吓人。
进入山洞后,小叫花便发现风九夭已经摔在了地上,正在试图爬起。
他赶紧上前,道:“我来扶着你吧。”
风九夭动作一僵,对小叫花略微点头:“谢……谢你。”
小叫花小心的将风九夭扶起,道:“姐姐来这山洞里面做什么?”
风九夭道:“要寻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小叫花看着一侧的石头道:“我先扶着姐姐去那里坐着,你要找什么,我帮你……只是,那东西是否是那位和尚伯伯的……”
风九夭轻咳出了一丝鲜血,虚弱到:“不,那东西……是我主人家的,被他偷出来了。”
“哦!”小叫花这才应了一声,将风九夭放在了石头上,转头看向了漆黑的山洞:“那东西长什么样?”
风九夭道:“是一块写了许多字的铁板……很厚。”
小叫花赶紧伸手,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对着火折子一吹,火光瞬间便将四下照亮。
但见一些破碎的白骨,正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四周,分明都是一些人骨,在那山洞深处,却又有个枯草和木枝形成的草垛,上面还有着一些熊毛。
想来,那黑熊也拥有灵智,如同鸟儿筑巢那样,为自己做了个睡觉的床……
小叫花胡思乱想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那个风九夭口中所说的铁板,赶紧走了过去,试着用一只手抬起。
此物,正是那件五岳盟书。
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字,小叫花只能认出几个简单的,其他的就觉得头晕目眩了。
“找到了。”
小叫花说了声,拿着这看似很重,实际上却又轻飘飘的五岳盟书走向了风九夭。
风九夭的眼睛在黑纱下微微明亮:“谢谢你了……”
小叫花勉强一笑道:“没事的。”
话音刚落,却见风九夭整个人向后一仰,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小叫花大吃一惊,急忙凑上去,却见到风九夭呼吸急促,鲜血已经侵湿了她胸前的黑衣。
他连忙道:“姐姐?姐姐!”
风九夭的眼睛半闭半张,一切都无比模糊,只能看见小叫花撩开了她脸上的黑纱,正在不断地叫她。
……
耳边响起了一丝丝的水声,风九夭缓缓张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模糊。
她微微侧头,却见到小叫花正在一旁蹲在地上,用水盆洗着一张毛巾。
热气腾腾之间,能够看到那水中满是殷红的鲜血。
风九夭想要说话,却发现好似完全没有了说话的力量。
她心中一紧,猛地扫动视线,寻找着那五岳盟书,却见到五岳盟书被小叫花随手放在了一张凳子旁边的地上,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小叫花拧干了毛巾,坐到了风九夭的一侧,看到风九夭好似醒了,他连忙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风九夭看着小叫花的模样,发觉她脸上的帷帽已经没了。
小叫花见她没什么回应,只能叹了口气,十分小心的用毛巾帮她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风九夭绝非是什么丑陋的女子,反倒生的十分标致好看,原本小叫花以为她要有二十几岁,但实际上看上去,却像是十**岁的模样。
她脸型仿若鹅蛋般圆润,但两腮处却又有些瘦萧,此刻浅淡的弯眉之下,两只半闭半张的眼睛好像天上月牙那般,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精雕玉琢的琼鼻之下,是一张苍白小巧的樱桃小口。
虽然是个女子,一头青丝却扎着男子的法式,明明长得十分精致,但又有些英武之气。
小叫花除了在画上,哪里见过这样标致的女子?
只觉得或许富人家的大家闺秀,或许就该是这副模样,不过他年岁尚小,只是见了风九夭真容后脸红了红,便多是欣赏的目光看待她了。
见她时而浅眉轻蹙,似是痛苦,也忍不住心里略微生了些怜悯的心情。
她伤的很重,小叫花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却不知应当如何给她疗伤,又害怕长此拖延,她会重伤不治。
风九夭双眸轻颤间缓缓开启,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小叫花,一只苍白的素手奋力的提起,试着推向了小叫花的肩膀,但却毫无力道。
小叫花略微一怔,下一刻,风九夭猛然间身子弹起,脑袋伸向一侧,哇的一声朝着地上吐了一大口鲜红的淤血。
第六十二章 神工鬼斧琢白玉
鲜血在地上炸裂绽开,犹如一道妖异的花朵。
这一口血吐出之后,风九夭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一丝十分不健康的潮红之色,额头上也泌出了一丝丝的汗水。
“姐姐!”小叫花大吃了一惊。
风九夭好似回光返照那般,对小叫花道:“我……有三根肋骨断裂……伤及肺腑……你需以点穴之法,点我灵墟、天池、步……廊、巨阙……帮我护住肺脉……再以紫宫、膻中……神藏穴、暂时帮我止住肺腑之血……”
小叫花听见这些穴道名称,只觉得头大如斗,根本不知道这些穴道都是什么地方,慌张道:“可是……我不认得这些地方……”
风九夭微微一怔:“你不是……习武了么……”
小叫花道:“我……只是粗浅的学了一下……”
风九夭幽幽一叹,身子疲软,颤抖着一只手,以指尖指向了自身两乳中处灵墟穴所在:“此处乃是第一处……”
说罢,风九夭再次点中自身左乳一侧处天池穴,道:“此处乃是第二处。”
小叫花顿时道:“刚才是三白,这里是六白……”
风九夭只浅眉紧蹙,不知小叫花在念叨什么,只能继续将各个穴道的位置指给小叫花。
他们毕竟男女有别,这些穴道,都是处于私密之处,不该胡乱的叫小叫花去点,但她此刻无力为自己点穴,性命之前,那男女什么的分别,都已经不重要了。
小叫花目光闪动,这些穴道他大多都知道,曾经给它们取过名字。
风九夭低声道:“点穴时,需力灌指尖……以少许寸劲点之,手法即是……”
说着,风九夭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但长出些的中指与食指并的齐高:“以此手法……疾、快、重,连续点动……”
话落,风九夭嘴角再次溢出了一丝鲜血。
小叫花急忙道:“那寸劲……”
风九夭道:“你只管用力点便是。”
说罢,小叫花只能硬着头皮,学着风九夭的手势,并指,心神凝聚之间,一丝丝内力于他的指尖汇聚,来不及想太多,他便直接对着风九夭所指的穴道快速点下。
只听砰砰砰三声点完。
小叫花赶紧收回了手。
风九夭目中露出了一丝吃惊之色,道:“点的……很好,继续……”
小叫花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再次砰砰砰在风九夭其他的三处穴道点了三下。
风九夭的呼吸顿时舒缓了一些:“不错…你学的很快……”
小叫花挠了挠头,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能帮上忙就好。”
风九夭道:“你身怀内力……比我想的要厉害,我需要你帮我……接骨,去找两根坚硬些的树枝……要寸许长短……以及一块长布过来……”
小叫花连忙扶着风九夭,将她放平,同时道:“好,姐姐在这里等着,我这便去找。”
说着,小叫花便要转身离开。
风九夭开口道:“你回来时……要先叩门,待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哦!”小叫花应了一声,然后便夺门而出。
……
小叫花慌慌张张,如今乃是冬季,那些木柴多数都已经干裂酥脆,并不坚固。
无奈之下,他只能打断了扫帚的棒子,分出了两截。
又跑到了三清殿中,取来了他原本换下来的那件有些破烂的乞丐衣服。
如此才风风火火的跑回了房间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又想起了风九夭说的要先叩门,于是才叩门三下道:“姐姐,我可以进来么?”
但听见房间里响起了风九夭的声音:“进……”
小叫花这才推开了门,拿着东西正准备对风九夭说话,却一时间呆住了。
此刻风九夭玉润的锁骨、双肩露在外面,平滑的小腹一下便叫小叫花看在眼中,唯独她胸前上方,以那件黑衣紧紧遮住。
风九夭两颊的潮红之色更深,目光有些闪躲,道:“过来吧……”
“哦……”小叫花虽然年纪小,但却也知道不能乱看的道理,于是赶紧低头看着脚尖,走向了风九夭那边。
风九夭看着小叫花手里的两根短棒,又看着那件脏兮兮的破烂衣裳,无奈道:“那衣裳就算了,你可放下……”
小叫花有些僵硬的坐在一旁,不知所措,只觉得心跳加快,脸色变得涨红了起来。
风九夭道:“小心将我扶起来,以枕拖住我的背。”
“嗯……”小叫花低声应了下,将两根短棒搁在一旁,然后撇着头,小心的将一只手伸向了风九夭的后背。
入手间只觉得滚烫滑腻,不小心转首之际,却见到了风九夭锁骨处略微殷红的血渍。
风九夭没有开口,而是抿着嘴,目光闪动。
小叫花赶紧将她扶起。
风九夭无力的抬手扯着挡在胸前的黑衣,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导致那件衣服滑落了半边。
一时之间,不该看到的,一下子就叫小叫花看在了眼里。
小叫花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哪里见到过这种情景……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
风九夭叹息了一声,最终放弃了遮掩,道:“罢了……”
小叫花急忙道:“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风九夭道:“我此刻……已垂死挣扎……那男女之别……不必放在心上了……”
小叫花只觉得口干舌燥,听见风九夭微不可查道:“你可张开眼睛了。”
有些胆怯的将眼睛张开,小叫花的视线还是试着逃离,但却又在余光间,还是能看到不该看的。
风九夭肌肤白皙,肋骨清晰可见,便似是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白玉雕像,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只是这种美感,对小叫花来说太过颠覆,叫他不敢欣赏……
风九夭见小叫花脸色涨红,神游天外,勉力道:“你只将我当做那寻常的石头,不要胡思乱想……”
小叫花轻轻的应了一声,低头间只能道:“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风九夭靠着枕头,道:“那断掉的三根肋骨……在我胸腹之间……我身子瘦……你能看见断处,以手掌轻轻试探,确定断处所在。”
小叫花原本看就已经觉得十分唐突,此刻风九夭还要他伸手,一时之间让他更加窘迫。
风九夭道:“你不做的话……我可能会死……”
“好……好的。”小叫花这才心里一横,扭头看向了风九夭的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她腹部上方所在。
确实能够看到两侧肋骨有凹陷之处,令原本浑然天成的躯体,好似变得残缺了一些。
小叫花只能双手发颤的伸了过去,试探性的轻微触碰了下风九夭,只觉得滚烫之中,又好像遭到电击,窘迫的收回了手。
“你这小道士……三番拖延……到底救我不救……”
小叫花看向了风九夭,却见到风九夭眼圈泛红,目光低垂,似也是无比羞涩。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触及过去。
风九夭轻嘶了一声,吃痛间手掌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
小叫花道:“你……疼么姐姐?”
风九夭道:“有点……”
小叫花只能再三小心,循着风九夭一侧断裂的肋骨,将手放在上面:“只是,我该如何将它接上……”
风九夭道:“一只手伸向我的后腰背肋,找到筋之所在……用力扯住……令断端发出脆响声,骨头复位了,便算是接上了……”
小叫花认真记着这话,连忙照做,只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生疏间令风九夭浑身痛颤。
终于,过了一会儿,小叫花抬头看向了风九夭的双眸。
风九夭凝实着他,略一点头:“嗯,无须太过顾及……我能忍着。”
“好。”小叫花应了一声,手掌猛地用力。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风九夭原本塌陷下去的肋骨被生生扯正了回来。
小叫花盯着那肋骨处,目中惊喜:“好了!”
风九夭面色更加苍白,脸上潮红之色已经完全消失:“另外两处,如此再重复就是。”
小叫花接下来便熟练了许多,依次将其他两根断裂的肋骨重新扳正。
风九夭痛得深吸着气,汗如雨下,虚弱道:“以一根木棍,缠住我那件衣裳,将木棍卷起,固定在我的一侧腰部,然后用衣裳将我腹部勒紧卷住,令骨头绷紧,这才不会变形……”
小叫花点了点头,连忙照做,其间又给风九夭看了几下他的做法是否有错。
得到风九夭的默认之后,他才小心将一根木棍固定在风九夭腰部一侧,扯着黑衣在风九夭的肋部缠绕,如此一来,算是便将风九夭的肋骨收紧。
只是动作之间,难免会触碰到软玉温存,不过小叫花十分认真,心里藏了窘迫,知道不能半分怠慢。
风九夭的呼吸又紧了几分。
待到小叫花将一侧木棍彻底固定。
却见风九夭双眸一番,原本死死抓着褥子的手瞬间松开。
竟痛得昏死了过去。
从始至终,风九夭除了轻嘶了几声,从未痛呼,令小叫花十分的敬佩,就是换成男子,恐怕也已经疼得哭起来了。
小叫花小心的将风九夭背后的枕头取走,知道她身体发烫,是在发烧,唯恐她会病死,只能扯来被子,将风九夭完全裹在其中,用这种粗糙的方式帮她发汗退热。
做完了这一切,小叫花也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紧张的汗水。
可惜他不认得七道人存留的一些草药,只能想着去给风九夭熬些热粥饮下。
第六十三章 叠瓦飞檐小将军
往年时洛阳城也会降雪,但大多都已是深冬之时,今年却与往年不同,雪降得早,也更是频繁。
洛水衔着大街小巷飞檐叠瓦,于雪中形成了一幅十分动人心魄的画卷。而洛水另一头,已于五年前搬空皇室的紫微城,被风雪银装素裹,美轮美奂,冲天高塔仿似要与云端相连。
虽是乱世灾年,又雪花漫天,但洛阳城却依然繁华,牛、马、车,人来往不断。有些公子哥穿得厚实,两只胳膊互插在毛茸茸的袖间,于在街巷之间留下足印。
赵九重穿着一身藏蓝色圆领袍衫,站在巷尾一处府邸墙下,静静的看着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行人。
又忍不住眺望着远处冒着热气的酒楼中,窗口正在温酒,并笑吟吟的人们。
以他之目力,恍惚间又能够看见那雪花深处,亮着红灯笼的二层妓馆,有几道穿的严实的女子,正靠在那通红的柱子边上,冲着那往来的公子哥们挥手。
赵九重已经回来有几日了,他自幼便在洛阳城中长大,对洛阳十分的熟悉,可这几日,原本应该要先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叙旧的他,却每每走到巷尾这里,便忍不住停下脚步,总要观望下这洛阳城里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这历尽十三朝皇权的洛阳城,虽然遭逢过兵变易主,但却总是这样繁华。
在赵九重心里,这明明代表安乐的繁华,却叫他有些不适。
赵九重抬起脚步,漫无目的的穿过大街小巷,任由那些车马在他身旁擦肩而过,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比较偏僻的巷子里,有几名缩成了一团的乞丐。
他们衣衫破烂,脸上脏兮兮的,两只眼睛漆黑发亮,表情却无望至极。
赵九重细细的打量着他们,便又看见,他们瑟瑟发抖的同时,在小心的缩着裸在外的双腿,有一名乞丐,那双腿冻的紫青交替,看着是已经冻的坏掉了,怕是活不到明日了。
或许,每年总有乞丐会这样死在洛阳城中吧……
赵九重心中想着,心里越发觉得沉重,这些乞丐虽然感受到了赵九重的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因他生的魁梧高大,皮肤黝黑,又有些凶悍,不是个看着就十分善良之人。
赵九重想到了小叫花,或许小叫花一直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小叫花活下来了,是因为小叫花幸运,也是因为小叫花想活着。
谁人不想活着呢?
这一路自绛州地界回到洛阳,赵九重走过太多荒郊野岭,滇马所过之处,总是能遇见森森白骨,尸僵雪中,无人收取,有些村子里,干脆连人都没了。
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一个不知其名的村子里,有一名老者正在村口那佝偻着捡着落在地上的枯枝。
只因听见了赵九重的马蹄声,老者便惊恐的提着拐杖奔回村里,一路上摔了好几跤,也没敢回头看赵九重究竟是不是坏人。
天下分明是乱世,这洛阳城凭什么独善其身?
为何这天下间要有那么多人受苦,而有的人,却酒池肉林,有说有笑,他们做了什么?
是出去行军打仗安定天下了,还是做了什么惠及百姓的好事?
他们,分明就是这世间的无用之人!
只是因为出身于士族,家中有良田马匹,便可以在这乱世之中也逍遥快活!
赵九重只觉得这些人可恨极了,但是恨意升起,紧咬牙关,他却又无力了,只因这些人的祖上,为他们留下了这样丰厚的身家,才叫他们有今时今日这样的生活。
可是,难道天下间的普通人,就该惨绝人寰,到了那种猪狗不如的地步么!?
赵九重扪心自问,一只手猛地拍了一下身侧的大树。
但听这大树轰的一震,雪花簌簌的从树冠上落下,撒了他一身。
几道自他身旁路过的人,不由诧异万分的看着他。
赵九重深吸了一口气,他回来几日,还未见到他父亲赵弘殷。最近晋国石重贵与辽国耶律德光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按照家母杜氏所说,恐怕晋国即将要与契丹打仗。
作为洛阳禁军统帅,虽然不是目前晋国皇室的侍卫亲军,但也必须要时刻准备作战,所以此时此刻,赵弘殷与赵九重的大哥赵匡济还在军营之中练兵。
赵九重这几日一直苦思冥想,想要将一些想法跟赵弘殷说,只是一直都并未鼓起勇气。
此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去军营里,见一见赵弘殷,跟他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想到这,赵九重便转身,走回了他家宅邸。
……
赵九重以门环扣了扣门,待到那身材干瘦的中年门房前来开门。
他才步入了进去。
门房愣了一下,道:“二公子不是才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赵九重道:“在外面没意思,我准备去军营一趟。”
说着,赵九重便走向了马厩,准备将那匹滇马牵出来。
正在这时,正房处的门突的推开了,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童,穿着件紫色的袄子,蹦蹦跳跳的奔向了赵九重,嘴里忙不迭的道:“二哥!二哥!二哥!”
那正房之中,母亲杜氏从其中走了出来,她四十岁的模样,穿着件绸袍,看着十分雍容:“义儿!莫要蹦蹦跳跳的,小心摔了!”
赵九重赶紧伸手,拦住了一头撞来的小童,道:“你做什么?胡乱瞎喊,也不怕摔坏了自己,叫娘心疼。”
因赵九重黑着脸,有些凶。
这小童顿时大哭了起来:“娘!二哥骂我!”
杜氏急忙挪着步子走了过来,蹲下身将小童扯了回来,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好了,义儿莫哭,义儿莫哭,二哥不听话,娘便打他。”
赵九重有些无奈,上次走的时候,他这个弟弟说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学会反咬一口了。
杜氏哄着小童,抬头看着赵九重道:“天上下着雪,你是准备骑马去玩吗?这么冷的天,就别出去了。”
赵九重道:“我准备去军营一趟,看看爹,这次回来还没见他呢。”
杜氏道:“你要见他,我便叫下人去知会他一声,叫他回来便是。”
赵九重道:“还是不了,我只是找他说几句话,他若是回来了,被人嚼舌根那就不好了。”
杜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在那什么少林寺回来了,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拉了一马车破烂不说,还变得都不会笑了。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给娘说说。”
赵九重勉强一笑道:“娘是多虑了,孩儿总是要长大的。”
说着,赵九重已经走进了马厩之中,抬手解下了滇马的绳子。
杜氏看着这匹马,道:“说起来,这匹马长得好似跟平日里见到的有些不同,虽有些矮小,可却精致,那毛像是有紫光似的……”
赵九重摸了摸这马的马背,忍不住想起了段思平的背影,他似乎有些了解段思平了。
小童赶紧从杜氏的怀里跑出来,道:“这马我要!”
说着,小童指着那匹马,道:“娘亲!我要!”
杜氏嗔怪的看着小童,蹲下身道:“你呀,什么都想要,这么小的年岁,那么大的马,你也骑不上去呀?等你长大了,再让你二哥把马给你。”
赵九重看了一眼这个不太懂事的弟弟,虽然心里觉得他可爱万分,可却没什么心情哄他,便牵着马,径直走向了门口,头也不回的道:“今夜我未必会回来,不必管我了。”
杜氏喊道:“莫要去军营里打架!”
“知道了!”赵九重喊了一声。
赵九重走了,门房这才将大门关上,走向了那小屋里。
杜氏拉着小童的小手,见他唇红齿白的模样,眼中喜爱万分道:“好了,你二哥都走了,咱们回屋里吧,外面冷。”
小童抽回了手,抱着两只胳膊,对着门口哼了一声:“我不要!”
杜氏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了。”
小童道:“二哥是混账!他回来就没有夸我!还那么凶。”
杜氏忍俊不禁道:“你二哥在心里夸你啦。”
说着,杜氏才小心的将小童抱起来,踱步走回了正房之中,关上了门。
……
出了洛阳城后,赵九重便翻身上马,策马奔向了十五里外的禁军军营。
一路上风吹拂面,雪过耳畔,倒也自在潇洒。
他挥起马鞭,想策马纵横,却举到半空,又忍不住将鞭子放了下来,只是扯了扯缰绳。
这匹马他十分喜爱,有些不忍打它。
远方山峦叠嶂,于雪中层层交映,看上去很近,实则却又很远。
滇马飞奔,马蹄疾行。
转眼之间,他便已经来到了军营所在。
此刻军营之外,正有一些禁军推着粮草车,还有的禁军,则是正将一些草料、粮食卸下。
赵九重翻身下马,到了军营前面站定。
几名正在忙碌的禁军赶紧看向了他,初一眼还未认出来,等细细打量,这才有一名年岁大点的禁军惊呼道:“原来是小将军来了!”
话音落下,几名新来的禁军面面相觑,顿时恍然。
早就听说都指挥使还有个二儿子,乃是军中的混世魔王,现在一看,果真魁梧高大,十分厉害。
第六十四章 乱语胡言胆包天
却听见那个一眼认出了赵九重的禁军大声冲着军营一边大声喊道:“大公子!小将军来了!”
“什么!?”只听草垛只见响起了一声疑问,接着便有个二十出头的精壮青年从那走了出来。
这青年穿着一身黑衣,模样比起赵九重精致几分,皮肤也更白一些,纵使不算是面冠如玉,却也当得起俊朗二字了。
此刻天气正冷,他干活生汗,一身红色布衣边缘都雾气蒸腾。
当看清了赵九重之后,这青年顿时笑着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赵九重。
几名禁军看的嘿嘿直笑。
赵九重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大哥!”
此人正是赵九重的大哥,赵匡济。
赵匡济双手抓着赵九重的两臂,向后退了回来,细细打量着赵九重,还特意比量了一下身高,发觉赵九重居然比他还高了点:“这去少林寺,倒是把你养高了,更壮实了,也黑了。”
赵九重道:“哈哈,这下你便更打不过我了。”
赵匡济道:“去你的,你不会来军营中,就是要找我打架的吧?”
赵九重挠头,道:“那自然不是,只是想你跟爹了,顺带还有些话想跟爹说。”
赵匡济这才道:“我这便带你去见爹,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有个信,爹时常跟我念叨你,还盼着你回来。”
赵九重心中温暖,眼圈微红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赵匡济笑着扯住赵九重的胳膊,见赵九重的马神骏,道:“你这马,倒是有些奇怪,好像不是中原之马。”
赵九重道:“怎么样,是匹好马吧?不过,这件事情回头再说,我先去见爹。”
赵匡济这才吩咐几名禁军道:“你们帮我二弟将马牵走,好生喂些草料。”
“好嘞!大公子放心就是。”有禁军应了一声,赶紧跑去牵马。
实则,这几名禁军也看出了那马不凡,主要是太过少见,所以想去摸摸。
赵九重被赵匡济扯着胳膊,大步流星的深入军营。
一些认得赵九重的禁军,都有些发愣,喃喃念叨着混世魔王、小将军这样乱七八糟的名头。
赵匡济道:“稍后爹见了你,怕是要高兴坏了,你是几时回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叫我去少林接你。”
赵九重挠头道:“哎,别提了,我从少林出来后,路过绛州,想起那王御史家便住在那,想着去住几天,顺便锻炼锻炼,谋个差事,谁想到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赵匡济愣了下,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能如此胡闹,想要锻炼,来这军营中与我一起锻炼,何必去找那王御史?而且,现在朝中局势纷乱,王御史那里与爹之间的关系,不似从前那么近了,想来,你去王御史家受阻,也有这层原因在。毕竟,你懂的,那石重贵可是窜了石敬瑭的幼子登上的皇位。所以…朝中关系微妙……”
赵九重沉吟,这才点了点头,至于有关于道观、龙香院的事情,他则没提。
很快,赵匡济便带着赵九重来到了都指挥使营帐所在。
赵匡济本想要直接大喊,却被赵九重捂住了嘴,道:“嘘,我吓唬吓唬爹。”
赵九重说完才将手放下,然后十分小心的走到营帐边上,掀起了帘子。
但见宽广的营帐之中,正有个炉子熊熊燃烧,里面的火炭想着啪啪的声音。
至于那桌前,一名看起来十分雄壮的络腮胡中年男子伏在那里,正看着几本文书。
赵九重步履轻飘,一丝声音也都没有。
后面赵匡济在心中啧啧称奇,心想他这位二弟,武功似是大有进展。
待到赵九重已经悄然间到了赵弘殷一侧,冷不丁的喊了声:“爹!”
赵弘殷听到了这声音,手掌微微一僵,但却并没有大惊失色的模样。
这种结果,顿时叫赵九重叹了口气:“哎,真没意思……”
赵弘殷猛地转头,看着赵九重,双目中惊喜之色难以掩饰,但表面却作着凶怒之状,喝道:“大胆!居然敢擅闯军营,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赵九重嘁了一声,撇嘴道:“你当真舍得打你儿子?”
赵匡济在门口看着直笑,连忙喊道:“报!”
赵弘殷嗯了一声,道:“进来吧。”
赵匡济这才走进来,道:“爹,那二十军棍,打不打他。”
赵弘殷一手将文书仍在案几上,抬手指向赵九重,道:“给老子狠狠的揍他!”
赵匡济道:“好嘞!”
赵九重喝道:“我是你亲儿子,你能下这样的毒手!?还有你,大哥,你怎么也能跟他一般,要亲手打我?”
赵弘殷板着脸,道:“身在外界,却杳无音信,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你的脾性,叫你师父法忍禅师每月寄信过来,说你情况,老子都要觉着你死在外面了!”
赵九重道:“我大哥还说我没信呢,看来我大哥也不老实了。”
赵弘殷道:“法忍禅师寄信过来,算是你来信么?”
赵九重咧了咧嘴,道:“反正,那二十军棍,算了算了……”
赵弘殷狠狠的瞪了赵九重一眼,明明眼里惊喜十分,却又板着个脸,哼了一声:“听说,你在少林寺里面,也不怎么乖巧,常常欺负其他的沙弥,还有那些俗家弟子,真不懂得给你爹我长点脸!”
赵九重顿时道:“我师父竟然向你告状?”
赵弘殷道:“岂有此理,这怎么是告状?法忍禅师只是实事求是,说出事实罢了。”
赵九重道:“哼,要不是看他是我师父,我非要骑马再上少林,把他胡子都揪下来!”
赵弘殷喝道:“你这兔崽子!休要胡言乱语!”
赵九重这才道:“行了,说我几句就得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要赶我走啊爹。”
赵匡济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笑着摇了摇头,道:“行了,我出去继续干活了,顺带叫火头军煮些肉来。”
赵弘殷点了点头,道:“去吧。”
赵九重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赵弘殷等了他一眼,道:“让你坐下了么?”
赵九重道:“怎么?你儿子千里迢迢的回到家,连坐着都不让了?”
赵弘殷懒得继续跟赵九重拌嘴,道:“你回家了,也不好好在家里陪着你娘,你娘想你,都哭了好几次了。”
赵九重道:“那才不是,她现在喜欢弟弟喜欢的紧,而且还天天琢磨着把妹妹嫁人的事情,哪有闲工夫想我。”
赵弘殷原来准备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道:“你娘那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表现。”
赵九重道:“没事,反正我也不是小孩,反倒觉着我娘一口一个胤儿,听着浑身难受。”
赵弘殷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件事情。你从少林寺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赵九重道:“也没什么打算,从前怎样,那就怎样呗。”
赵弘殷道:“那可不成,送你去少林寺磨性子,怎的能一点长进都没有?”
赵九重抓耳挠腮道:“不然呢?”
赵弘殷叹了口气,道:“哎,我还想着咱家能出两个将军,却不曾想啊,你大哥为人本分宽厚,虽然也聪慧,可没有什么官威,再加上武艺,确实不算厉害,那也就罢了。你倒好,为人粗大,想要磨磨你的性子,叫你学的聪明些,现在一看,也没什么用,你最多也就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前锋罢了,将军嘛,恐怕真得看你弟弟义儿的了。”
赵九重道:“做将军有什么意思……”
赵弘殷道:“你曾祖乃是御史中丞、你爷爷乃是刺史、你爹我是禁军都指挥使,这一路披荆斩棘,赵家门楣步步向上,到你们这里,莫非是要断了?还想着去江湖里做个以武犯禁的游侠?”
赵九重道:“那可不是,我是想着,只做将军没什么意思,现在天下大乱,应当想着将天下打下来才是,也做做皇帝才行。”
话音落下。
赵弘殷猛地双瞳收缩,腾地一声起身,朝着那营帐外看了一眼,这才道:“你怎么能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是想死么?”
赵九重道:“反正又没人听见,说说也没什么。”
赵弘殷眯起双眼道:“此话岂是能够随意说出的?”
赵九重道:“你是我爹,这些话不找你说,还能找谁说……”
赵弘殷皱眉道:“你记住了,此话你放在心里想,爹懒得管你,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明白么?”
赵九重用小指掏着耳朵,撇嘴道:“说出来也没什么,我反正这一路走过来,觉着那石家根本不配坐天下,那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送给了契丹,那个石重贵,虽然跟契丹不对付,可是却残害百姓!那外界都已经乱的不像样子了,人都大片大片的死!这种昏庸无能的人,有什么资格统御天下?人家跟我说,兵强马壮便能够坐天下,咱家这禁军,虽然如今已经不多了,可凭爹你的本事,还不是一呼百应,那些征战过的老兵,都能回来。正好这洛阳城的紫薇城空着,再加上爹认识那么多人,有什么不能争的?以我看,咱们完全可以就近直接把洛阳打下来。”
赵弘殷一直眯着眼睛,紧盯着赵九重说话,但却并未打断,等到赵九重说完,他才虎目怒张,喝道:“大胆!此话是谁教你的!”
赵九重见到赵弘殷好像是真怒,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当然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
赵弘殷喝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也是个聪慧的孩子,但却不擅长什么心机,这样的道理,凭你那简单的脑袋,也能想出来?说!此事是谁教你说的!”
赵九重见赵弘殷动了真火,也不害怕他,道:“说说有什么的,本来我就觉得此话说的是对的,那老爷爷名叫张承业,他悉心教了孩儿一些道理。”
赵弘殷听了张承业的名字,陡然道:“这不可能!定然是歹人在唬你!河东张监军已经死了二十年了,纵使活着,也近百岁高龄,怎么能对你说这些!?”
第六十五章 口快心直酿大祸
赵九重抿着嘴,道:“老爷爷识我是天下间的英雄豪杰,所以才与我交心而谈,只是爹你觉得我不算什么。”
赵弘殷双目闪动,他从前护卫过李存勖,那李存勖身边最重要的人,张承业的名号,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过?甚至,他不知道见过张承业多少次。
那位老者,纵使是他,也是钦佩万分,五体投地的。
只是,这件事情太过荒谬,简直像是痴人说梦一般,只是虽然张承业无比厉害,但时隔二十年之久,赵九重又是如何将这人说出来的?
赵弘殷道:“你说那河东张监军还活着,可有什么证据?”
赵九重道:“老爷爷当年乃是假死,根本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只不过是他被藏起来了而已,据说是因为李存勖觉得他在朝堂上影响太大,怕有人不愿意让他称帝,才想着叫老爷爷假死的。不过……此刻老爷爷已经走了……”
赵弘殷双瞳猛缩,二十多年前的一幕一幕,开始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心知赵九重的说辞大为可能。
当年他赵弘殷虽然护驾有功,甚至此刻掌管的禁军,便是当年李存勖留下的近卫军,只是朝代更迭的太快,前朝护驾,新朝出现时,自然就要被排挤。
若不是这几次更迭朝代之中,赵弘殷想尽办法,站队谨慎,此刻哪里还有官做,怕是早就被砍了不知多少回了。
赵九重继续道:“这件事爹可以不信我,但我说的这事情,绝对可以做,只要占领了洛阳城,将那紫薇城划入,爹便可以自立为王,到时候一呼百应,再反扑石重贵!”
赵弘殷怒喝道:“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就凭你肚子里这点东西,也能在这乱世中存活?你简直是在做梦!”
赵九重不服气,紧盯着赵弘殷的眼睛。
赵弘殷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确认无人,才低声开口道:“这几次朝代更迭之间,有兵权者,都是容易谋反的。你以为爹为什么离家这么近,却不回家,要留在这禁军之中。还不是为了打消石重贵的念头,叫他不怀疑我们赵家。你以为,就没有眼线监视我们么?但凡我这里有所动向,石重贵必然会第一时间察觉。”
赵九重微微一愣,道:“但是……”
赵弘殷道:“没什么可但是的,打天下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当年黄巢还不是攻占了都城,结果又怎样?还不是被人给轻易剿灭了?你以为我们将洛阳勉强打下来,就有力气反攻了么?这时候,谁不想要自立?谁不想要称王称霸?一来石家挥军直入洛阳,兵临城下,杀我们赵家满门,二来其他人更懂得此刻天下之间谁的拳头更大,只需要主动过来平乱,便能够讨好石重贵此人。你这些话,当真是河东张监军教你的?莫要唬我,张监军足智多谋,权术、智计天下间难找敌手,怎会跟你说这些胡言乱语!?”
赵九重顿时一惊,跟着脸色涨红,顿时十分羞愧,这些说辞,只有一部分是七道人与他说的,其余的都是他这几天自己想的,他只看到了占领洛阳这件事情,赵弘殷却比他看得更远,知道占领洛阳然后就自立,根本不可能。
赵弘殷开口道:“这天下不是说打就能打的,需要气运加身,积蓄力量才可,我赵家哪里有这样的机会?你还是熄了这念头,好好的想着在这乱世之中求存,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便要懂得站队,正如那墙头之草,看似没有骨气,但却能够保全家中富贵,上下安定,你明白么?”
赵九重只觉得赵弘殷说的话令他憋闷万分,忍不住握着拳头,尤其是墙头草那几句,令他觉得十分羞辱。
赵弘殷道:“更何况,你爹我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料,你大哥若是做皇帝,估计两天就要让人打下来了,你想做皇帝?你什么本事,爹心里没数么?你此生做个武将,那便是赵家先祖保佑了,做了皇帝,也定然是昏庸无道那种。”
赵九重猛地喝道:“你瞧不起小爷!”
赵弘殷猛地抬手,啪的抽在了赵九重脸上:“你这逆子,如果想要死,便自己死,你敢胡言乱语,若是此事泄露出去,我赵家满门都要给你陪葬!还敢如此大逆不道!”
赵九重眼圈泛红,只觉得赵弘殷瞧不起他,那些话好似刀子刺进他心里,不断地来回搅动。
赵弘殷深吸了口气,道:“也好,你心思不安定,以后,也莫要离家了,将你关起来,好好的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心思静了,再将你放出来。”
说罢,赵弘殷直接抬手,抓向了赵九重的肩膀。
赵九重眉毛倒竖,就要将赵弘殷的手直接震开。
但听见赵弘殷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赵九重的耳边响起:“你敢!莫非你想要做那天打雷劈的不孝子!要对你爹动手!?”
赵九重这才忍着,任由赵弘殷抓住了他的肩膀。
只是,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嘭的一声。
赵弘殷眸光一闪,直接将赵九重推开,快步走出了营帐,只见一名禁军正飞快的朝着军营后面慌张奔逃。
赵九重紧随其后,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冷汗直冒。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父子叙话,却真有人偷听!
赵弘殷瞪了赵九重一眼,快步奔向了那名禁军,他不知道这名禁军听了多少,但是,只要泄露出去了一点,他赵家就要完了!
赵九重紧咬牙关,大步流星的极速冲向前方,但见他的身影无比迅猛,一下子便犹如一道风般,在赵弘殷的身侧奔驰。
赵弘殷吓了一跳。
眨眼间,赵九重却已经直接抓住了前面那禁军的衣领。
赵九重双目震动,盯着这禁军惊恐的模样,虽然这并非是生面孔,但却是他家禁军之中的一员。
他闯祸了……
这是弥天大祸,殃及全家!说不定,还要将整个禁军中的所有人都搭进去,那是逆贼的帽子。
他终于知道,赵弘殷为什么那么小心谨慎,为什么要骂他,虽然他心中不服,可这结果他必须要认。
换做谋反之外的事情,赵九重便咬牙认了,不会理会这逃走的人,可是,此事,太过重大……
他只能……
“我……我没有……”禁军惊恐的看着赵九重。
赵九重猛地抬起一只手,快速朝着这禁军的胸口劈下!
只听嘭的一声裂响,在这禁军的胸口发出。
下一瞬,这禁军的双瞳猛地放大,直接化作了无神。
嘴里,也开始溢出了血沫。
此人竟然被赵九重一掌劈死了。
赵弘殷看到这一幕,停在不远处,爆吼道:“你他娘的做什么!”
赵九重抿着嘴,双眼血丝密布,看着赵弘殷。
只见赵弘殷快步踏来,一拳砸在赵九重的脸上。
赵九重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接着,赵弘殷便抬起脚,狠狠的朝着赵九重踹了起来。
赵九重想不明白赵弘殷为什么踹他,是否是做戏给旁边那些观望的禁军看?
赵弘殷不断地怒打赵九重,干脆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提着拳头朝着他的脸一拳一拳的砸:“你疯了!你简直就是疯了!你这个不孝子!逆子!”
远处,所有的禁军已经看傻眼了。
赵匡济听到了动静,跑过来之际,却见到赵九重正在被赵弘殷往死里打,直接喝道:“爹!你干什么打他!”
说着,赵匡济跑过来,也顾不得太多,直接一把将赵弘殷推到了一旁。
赵弘殷栽倒在地,看着赵九重只觉得浑身直抖。
赵九重双眼放空,赵弘殷的拳头很重,打得他鼻青脸肿,好在他骨头够硬,否则真要叫赵弘殷给活活打死。
他想象不到,赵弘殷竟然会对他这么狠,居然会这样凶暴的对他儿子拳脚相向,那是真要杀他……
赵匡济将赵九重扶起来,一只手抖着帮赵九重擦去嘴角的血水,转头看着赵弘殷,喝道:“爹!你做什么!你这是要打死胤儿!”
赵弘殷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嘴角挂着一丝惨笑,转头看向了那些正张望着这边的禁军,嘭的一声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众多禁军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赵弘殷乃是都指挥使,是这所有禁军的主心骨,居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令他们无比惊愕。
但见赵弘殷猛地朝着地上叩首,发出了吭的一道响声。
鲜血直接从赵弘殷的脑门儿上淌了下来:“诸位兄弟,犬子不听管教,见这位禁军兄弟顶撞了弘殷几句,而后犬子便怒火中烧,动了杀人之念……弘殷奋力追他,却未能将他追到,致使他酿成大错,弘殷在此,愧对诸位兄弟!”
说着,赵弘殷猛地再次朝着地上磕头。
一众禁军只觉得倒抽冷气,早就听闻赵九重乃是一个混世魔王,却不曾想居然会这么狠,在军营之中打死兵士,按照军中的规矩,这是当死的!
但见到赵九重鼻青脸肿,双腮、眼皮肿胀,却又觉得,赵弘殷真的是在往死里打他,要让他的儿子给那个死了的禁军赔命!
赵弘殷继续道:“犬子年幼,在军中胡混之事,众位兄弟早已有耳闻,是我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方才我打了他一顿,可是,这一顿打,还是太轻了,按照正常来说,我该将他活活打死!让他给死去的兄弟谢罪,可是……”
赵弘殷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抹着眼睛:“可是……他毕竟是我儿子,乃是我心头之肉,我怎狠心虎毒食子?但不知,可否令我这为父,代这不懂事的儿子受罚?”
众多禁军平日里深知赵弘殷精明能干,又关心属下,顿时有人开口道:“不可!赵将军不可如此!”
“赵将军!您大可不必!”
“请赵将军三思!”
赵弘殷泪流满面,猛地叩首,道:“弘殷教子无方,令他军中行凶,做了伤害众位兄弟的事情,弘殷不忍杀他,只能代为受过……但不知哪一位兄弟,愿罚弘殷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第六十六章 军规将令水推舟
赵九重视线模糊,看着赵弘殷的背影,猛地喝道:“小爷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罢,他便要挣脱开赵匡济的手臂。
赵弘殷气的浑身颤抖,声色俱厉道:“你这不孝子!是逼我给你跪下么!”
说罢,赵弘殷直接转过身,竟直挺挺的跪在了赵九重身前,那双虎目中怒火中烧。
赵九重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忍不住双脚踉跄后退,跟着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赵匡济也未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刻距离他送赵九重过来,根本没过去多久,谁知道这短短时间之中,竟会出了这种事情。
“爹!”赵匡济冲着赵弘殷大喊了一声。
赵弘殷看了一眼傻坐在那的赵九重,恨铁不成钢的扭头,看向了那些禁军,道:“诸位兄弟,弘殷真心请罚!”
“赵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那一百军棍打下去,赵将军哪里能吃得住!”
“不错!他顶撞赵将军在先,惹怒了二公子,致使二公子出手,此事可以理解!”
“赵将军快快起来!莫要如此!”
赵弘殷脸色无比羞愧,抱拳道:“既然诸位兄弟不愿动手,那便……只能叫犬子执行了!”
下一刻!
但听见赵弘殷猛地喝道:“赵匡济!”
赵匡济愣了一下,双目圆瞪,他是赵弘殷之子,哪里敢打亲爹!?
赵弘殷道:“去取军棍过来!”
赵匡济猛地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爹!那一百军棍!就由我来受!都怪我没在营帐之中拦着弟弟!”
赵弘殷偏头,双眼眯起了一条缝,盯着赵匡济,道:“莫非,你也要学着你那不懂事的兄弟,忤逆为父!”
赵匡济猛地锤了下地面,这才起身,僵硬的走向了一处营帐边上挂着武器的架子,双手抬起,放在了一根黑色的粗棍之上……
只是,他的手微微一僵,又看了一眼赵弘殷的目光,这才从那架子上将棍子取下来。
赵匡济只觉得赵弘殷好似疯了,那杀死一名禁军的过错确实大,可是怎至于做绝到这一步!
他无法理解赵弘殷的想法。
赵弘殷喝道:“愣着干什么!将这棍子递给你那不争气的兄弟!叫他来执刑!”
赵匡济整个人如遭霹雳,紧紧握着棍子,不知该如何收场,赵弘殷这是要逼赵九重忤逆!
赵九重也已经完全傻住了,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赵弘殷如此暴怒!现在还要叫他来执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那是他亲爹!方才跪在他面前那一刹,他都要魂飞天外,现在,赵弘殷还要让他执刑……
“赵将军!赵将军……”
禁军们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敢靠近,此刻这父子三人,看着都有些疯魔。
赵弘殷道:“军规如山!谁敢违逆!这军营之中的法纪若是开了个缝,那哪里能行!?”
“可是……赵将军,您可是咱们的都指挥使大人啊!”一名禁军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用袖子抹着眼泪。
其他的禁军眼睛也红了。
赵弘殷看着赵匡济道:“莫非!你想要违抗将令!不将我放在眼里!”
赵匡济紧咬牙关,喝道:“爹若是非要孩儿们打你,那这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叫我来,不要再为难胤儿了!”
赵弘殷冷笑,道:“为难?呵呵……此事,是他该尝的苦果!你若是再求情,那便不是百棍,而是要翻倍!”
赵匡济眼睛泛红,只能持着军棍,走向了赵九重,眼泪唰的流了下来:“胤儿……爹认准了叫你打他……我拦不住他……”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赵弘殷,然后,又环视向了周围那些禁军军士,最终,又看想了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被他一掌拍死的禁军……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只是不该说的话被人听去了,但是他杀人灭口,是无奈之举。
他已经知错了。
赵弘殷已经让他清醒了。
可是……
为什么……就算是想要保住他这个儿子的性命,何必又要做的这么绝……
浑浑噩噩之间,赵九重已经僵硬的从赵匡济的手里接过了那杆军棍。
赵弘殷爆喝道:“来!”
话音落下,赵弘殷便改了姿势,不再跪下,而是趴在了地上,同时道:“你今日若是不打,老子永远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
赵匡济想要拦着,可是却根本拦不住。
周围那些想说话的禁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赵九重像是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的走到了赵弘殷的一侧,看着赵弘殷趴在那的样子,一时间好似连棍子都不会提了。
赵弘殷喝道:“给我打!”
赵九重这才双手颤抖的执起军棍,朝着赵弘殷挥了下去!
嘭!
这一棍收了力道,软绵绵的,赵九重哪里忍心打他亲爹……
赵弘殷爆喝道:“这一棍不算!你力气甚大,重一些!莫不是没见过军中怎么打人棍子么!”
赵九重牙齿一咬,泪水崩落,终于还是提起了棍子,那棍子呼的一声在半空中响动,然后嘭的落在了赵弘殷的身上。
赵弘殷一声未吭,道:“再来!”
赵九重顾不得擦眼睛,再次提棍,朝着赵弘殷打下。
嘭!
又是一道棍响声。
赵弘殷轻哼了一声。
终于……
周围那些呆立的禁军几乎齐齐跪在了地上,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赵将军莫要如此!”
“请赵将军莫要再逼二公子了!”
一名禁军更是跪着挪了过来,擦了把眼睛道:“若是赵将军一意孤行,莫要叫二公子背上那打亲爹的骂名!小人愿意执行!”
说罢,这禁军起身,也不等赵弘殷说话,直接伸手,从赵九重手里抢过了棍子。
同时,他还一把将赵九重推了出去。
而后,赵九重便在行尸走肉间,听见了嘭的一道响声。
周围的禁军,悲哀的喊道:“三!”
嘭!
“四!”
嘭!
“五!”
一棍接着一棍,打在赵弘殷的身上,却也好像打在了赵九重的心里!
望着那棍子一次次落下,赵弘殷身上殷出的血渍,以及强忍着剧痛发出的鼻息声。
赵九重终于彻底崩溃,跪摔在地上,眼睛一翻,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
梦里……
赵九重梦见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那些目光冰冷至极,充满了恶意。
而他的双手,却正紧紧掐着赵弘殷的脖子。
赵弘殷看着他,那眼神愤怒凶暴。
赵九重想要把两只手拿开,可是……无论他再怎么使劲,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就好像那双手不是他的……
……
赵九重浑身浸湿,猛地在一处营帐中的褥子上坐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那梦太过吓人了。
身旁的一侧,火堆劈啪作响,那烈火晃得他眼睛生疼。
顾不上太多,他一路奔出,趁着夜色冲向了赵弘殷所在的营帐。
才刚刚进去,便见到赵匡济正在给趴在那的赵弘殷上药。
只见赵弘殷咬着一根木枝,偏头看向了鼻青脸肿的赵九重。
赵匡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赵九重。
三个人对视无言……
赵九重一下子就哭了,嘭的跪在地上,看着赵弘殷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样子,只觉得他自己是个不孝子:“爹!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敢胡闹了!孩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孩儿……”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这样,噗的吐出了嘴里的木枝,而后转头看向了赵匡济,道:“济儿,你去账外看着,莫要叫人靠近……为父有话要与胤儿说……”
赵匡济抿着嘴,最终只能道:“是!”
说完,他便赶紧退出了账外。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道:“过来。”
赵九重连忙爬到了赵弘殷的一侧,脑门贴在了地上,跪在那浑身颤抖。
赵弘殷一只手微微颤抖,摸向了赵九重的后脑:“你啊你……心思直来直去……做事风风火火……怎能叫爹真放心的下啊……你说要做大事,但你自己是什么斤两,你也看见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让为父丢了半条命啊……”
赵九重哭出了声音,泪水掉落在地上。
赵弘殷叹道:“此事,也是太过慌张间,没有办法才选择的下策……否则,爹难道还真傻……叫你背上不孝子的名声……还要真为了一个探子送命么……”
赵九重恍惚间抬起头,看向了赵弘殷。
却见到赵弘殷笑了笑,收回了摸他后脑的手,呲牙咧嘴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这傻孩子,那石重贵在这军中……哪里能只有那么一个眼线……爹追他,不是要去杀他灭口,而是要想办法拖住他,找到机会,看看能不能施以钱财,送他天涯海角……除非,他不被收买,爹才会想办法,想个不留痕迹的方法,把他给除去……”
赵九重赶紧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赵弘殷继续道:“结果,你这冲动的性子,竟当着那么多禁军的面给他杀了,你叫爹在那种情况之下,应该如何处置?若是真按照军令,将你给砍了……那不是要爹的老命吗?若是不打你,那人心,可就要散了,而且爹也是真想给你个教训……至于其后的事情,暂且保下你的性命,难道赵家就不保了吗?若不是做的绝,过后其他眼线将此间之事的信传出去,那石重贵,可是要彻底怀疑咱们赵家的……按现在的形势,直接定罪,都是大有可能的!毕竟,石重贵可是知道,你打死的那人,是他的眼线。”
赵九重这才恍然,双眼不断地闪烁,越想越觉得后怕……
赵弘殷低声道:“胤儿,你说,爹做的这么绝,落入石重贵的耳中,又会如何?”
赵九重连忙道:“他便不会再怀疑爹了……”
赵弘殷叹了口气道:“哎,你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的眼线没事顶撞爹做什么?只是,他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怀疑,还是会怀疑的……”
赵九重脸色苍白道:“那……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赵弘殷道:“此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马上又要打仗了,爹快五十岁了,早年间四处征战,也受过些伤,天冷了,风吹的骨头疼……打不动了……而且,爹太清楚这石重贵究竟是哪门子皇帝了,此人坐不安稳,为了此人抛头颅洒热血,保他石家天下,那能有什么意思?”
赵九重愕然。
赵弘殷道:“爹早就想着应该如何能够抽身出来了,你虽惹了大祸,可爹翻手扭转,便直接来了招顺水推舟,准备连夜叫你大哥送辞呈去汴京,明日便直接向朝中请辞,趁着石重贵还未收到此间消息,快马先行一步……”
赵九重道:“爹……你要辞官。”
赵弘殷道:“这不是两全其美?你不用死,爹不用死,赵家没了兵马,爹又不用给石家卖命,多好的买卖……这半生乱世,也该歇一歇了,咱们赵家在这天地里,平安就行了。”
“不过……”赵弘殷话锋一转,道:“你可要知道,这说错话、做错事情的下场,你灭口之事做的十分果决,这一点,倒也算不错。但,你得知道,有的时候果决背后,还有十步,百步的杀机,必须要看的比别人更远,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九重沉声道:“孩儿会牢记这一次的教训,好好将这毛病改正……”
赵弘殷笑了笑,道:“嗯,那闭门思过,还是要的,小时候请先生教你读书,天天也不听话,这回正好,在家里读书习字,武功高强,自然是好事,可那打打杀杀,又能有几次力挽狂澜?刀山火海上走一遭,那有多险?”
说着,赵弘殷伸手,点了点赵九重的脑门儿,道:“真正的厮杀,永远都是在此处!”
赵九重忙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嗯……”赵弘殷轻嗯了一声,看着十分疲惫,道:“你去我那案几之上,取文书过来,顺带给爹研墨。”
赵九重心疼赵弘殷,有些犹豫……
赵弘殷道:“快去吧,你得知道,若是辞呈到的晚了,叫那探子的消息先到,那结果就未必相同了。”
赵九重这才咬牙,忙站起身来,走向了营帐中间的案几处,找了个空的文书,又取了砚台和墨,回到了赵弘殷身边。
赵弘殷将文书搁在脸下,看着赵九重磨墨,待到赵九重磨好了,他便执起笔,沾了沾墨,而后便在辞呈上面缓缓写起了字。
赵弘殷落笔缓慢,那手疼的颤抖,致使字都有些变形。
赵九重认的字,低声念叨着:“晋天子吾皇在上,臣弘殷昨日于军中铸错,犬子年幼,误杀一人,顿首惭愧间,又不舍我子遭刑,只得代其百棍加身,是以万般羞愧。圣上宽厚仁德,乃天下圣主,臣愧对圣上恩宠,思虑再三之际,觉有失军中威信,加百棍于身致身残,纵愿为大晋斩敌千万,以命抵偿,亦已无法站起,正值吾皇征战平定天下之际,怎敢以颓败之身,任都指挥使一职,不力而领圣恩钱饷?遂递此表,请吾皇罢免,愧对皇恩之处必夜夜泪湿满襟……”
赵弘殷吹了吹文书上面的字,缓缓将笔放了下来,道:“这天下间,没人不愿意听好话,做皇帝的也是如此,吹捧几句,诚心写之,自然而然,他便要觉着是这么回事,说不定还会挽留一下……不过为父如今军棍在身,现在辽国与晋国之间一触即发,的确没法继续任职,他也拿爹没什么办法,只能从了爹的意愿。”
赵九重忍不住挠头,又点了点头。
……
赵弘殷将文书盖了将印后,便交给了赵匡济,命他连夜前往汴京,将辞呈递上。
洛阳距开封有四百里远,若是快马加鞭,火速前去,跑上一夜应该勉强能够将辞呈递交上去。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翻身上马,道:“大哥路上小心。”
赵匡济端坐在马上,背着包袱,看着赵九重道:“胤儿,你得好好听爹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小就最疼你,莫要叫他伤心。”
说罢,赵匡济挥了马鞭,狠狠的在马臀上一抽,那马便腾地一声飞了出去。
这匹马儿赵匡济十分喜爱,平时都是他亲自喂养,一夜之间要跑四百里,要伤了这马,怕是过后得休息十天半月才能将它给养好。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离去的背影,默默转身,低头走回了军营。
道上有些禁军看着他的模样,都在那摇着头,有些目光也带了些不善的意思。
显然,他在这军营之中的名声算是臭掉了。
不过,接下来他还得继续演下去,最起码得演给这些人看,不能叫他们看出他们父子这么快又重归于好的情景。
……
第六十七章 瓦罐分粥袖机锋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风九夭痛得醒了过来,浑噩间只觉得身上的被子像是山峰,将她压得不敢动弹。
幽幽的火光令昏暗的屋子很暖,倒是让她的痛感消减了几分。
她勉力的扭着脖子,侧头过来,两道浅眉紧紧簇拥,看向了地上的火盆。
此刻火盆之上,正有个锄头,在锄头之上,是一个瓦罐,恰巧这锄头令瓦罐悬在火盆上,阵阵的白雾,自瓦罐中幽幽的升腾。
而在火盆的一侧,小叫花缩成了一团,躺在地上背对着她这边,夜深人静,恰巧能听见小叫花熟睡的呼吸声。
风九夭望着小叫花的背影,想起了先前他模模糊糊的被小叫花扶起,喝了些温热的粥水,脸色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殷红。
此刻,这个不知姓名的人,又跑到地上这样守着她,叫她心里感动万分。
她还从未曾遇见过这样对待她的人呢。
微微挪动了下身子,一手微颤的试着碰了碰肋间,只觉得一阵彻骨的难忍。
玄霜山庄在江南一代名气颇盛,南唐虽也征战,但时局比起其他的地方稳定许多,加之玄霜山庄是早年跟随姑苏慕容氏的班底,武力十分不错,所以即便战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作为一个来自江南的姑娘,原本是该要温婉贤淑一些才是,只是玄霜山庄世代习武,风九夭自小就像其他的兄长那般,修习武艺,一切都只为了能够为姑苏慕容氏调遣。
这一次追击疯僧,在旁人看来或许难以想象,可在风九夭的眼中,这却代表着玄霜山庄忠于姑苏慕容。
她这些天从未好好睡过一觉,至多就是在树上守着疯僧浅眠,稍有动静,她便要醒来关注,也可称得上是疲惫不堪。
想不到终于能有机会睡上一觉了,自身却伤成了这样。
风九夭忍不住在心中默默一叹,那疯僧以她之力,无论如何也带不回姑苏慕容氏,所以只能退而求次,选择对慕容龙城布局更加有用的五岳盟书先带回去。
即便是这样,恐怕回到玄霜山庄后,她还要领父亲责罚……
风九夭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便还是继续盯着小叫花看,只念着他躺在那里会不会咯的身上疼痛,又或是地上寒凉,令筋骨酸痛。
不知不觉间,她便又睡着了。
待到再次清醒间,天已经蒙蒙亮了,视线里面的小叫花已经不见了,这令风九夭稍稍怔了一下。
这才发觉,此刻小叫花正坐在炕边上,将瓦罐放在桌上,而后用勺子小心翼翼的从瓦罐里面,舀出粥水。
他总是每每的舀出一勺,低头看上一看,左右思量间,将勺子里的粥选择性的倒入左边的碗或者右边的碗。
左边的那个碗,看上去完好一些,只有一边缺了个角。
右边的那个碗,则是看上去有些破烂,边缘都是碎齿。
风九夭看不懂小叫花分来分去,在分些什么,只能眨着眼睛,关注着这件事情。
待到小叫花将两碗粥水给分的清楚了,才从他侧脸看到了一丝由认真转向轻松的微笑。
接着,就见到小叫花伸出了一根手指,插进了那个有些破的碗里,试探了一下,又把手指收回来,含在嘴里,然后才拿出来。
这动作自然在风九夭眼中是有些邋遢的,可却不知为何,也提不起什么反感的心思。
小叫花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这边,正巧迎上了风九夭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道:“姐姐……你醒了?”
“嗯……”风九夭应了一声,道:“我醒了……”
小叫花这才转惊为喜道:“醒了便好,我扶着姐姐起来喝粥。”
说着,他又停了一下,而后道:“姐姐稍等一会儿。”
小叫花连忙起身,从地上的一角捡起了那件破衣裳,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风九夭有些疑惑,过了会儿,便看见小叫花又跑了回来,此刻身上正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衣裳,至于手中相对干净,但也其实并不干净的道袍,却被他搁在了风九夭的一旁。
小叫花红着脸道:“姐姐可以将这件衣裳披上。”
说着,他又不等风九夭说话,跑去了门外,关上了门。
风九夭觉得他有些可爱,仿佛肋下的疼都因此轻了一些,她勉强起身,将那件道袍慢吞吞的披在身上,遮住胸前。
毕竟,她自幼练武,换做是正常女儿家,此刻早已经挨不过来死掉了,更别提是穿衣裳了。
风九夭整理了一下道袍,才轻轻擦去了额间的香汗,道:“我穿好了……”
小叫花这才推门进来,看着风九夭笑了笑,而后去桌上拿了汤匙和那个完好一些的碗,坐在了风九夭的身边。
风九夭此刻才算看清了那碗中的情形,这粥水虽说有些稀淡,可其中的粟米都十分的细小,甚至已经都被煮的化开,哪里还像是什么粗粮。
小叫花舀了一勺,送到了风九夭的嘴边,道:“这粥已经不烫了,姐姐可以直接吃。”
风九夭心里感动,只是却又说不出感谢的话,轻轻点了下头,便含住了汤匙,小心的饮下。
不得不说,这粥的温热恰好,倒还真称得上美味。
一来二去,小叫花便将一碗粥都喂给了风九夭。
然后,小叫花又把碗和汤匙放在一旁,取了洗的很干净的毛巾,给风九夭擦了擦嘴:“姐姐便在屋子里继续歇息,好好养伤吧。”
风九夭被小叫花扶着躺了下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怎么说话,却觉得小叫花心思很细,也很小心。
做完了这一切,小叫花才跑到桌前,端起了那个破碗,顺着相对完好的一角,咕咚咕咚的将那碗粥喝了下去。
风九夭心中清楚,那些粗糙些的粟米,怕是都被他给挑走了。
小叫花擦了擦嘴,道:“我先出去了,姐姐若是有什么事情,叫我便好。”
风九夭应了一声。
小叫花关好了门后,便离开了。
不过以风九夭的耳力,还是听的清楚小叫花此刻正在院子里。
模模糊糊的,她也能从能透出几分影子的窗子那,看到小叫花的影子,像是在院子里来回的一圈圈的跑动着。
跑了许多圈以后,他的影子又停在那,开始武动了起来。
一招一式的剑法,有些像是民间的皮影戏,看上去很是有趣。
如此,风九夭才知道,小叫花是在练功。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小叫花还是没有停下,那套剑法被他耍了已经有两三遍了。
原本以为小叫花要休息,却没想到他又开始练了起来。
风九夭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大约练剑一直持续练了两个多时辰,从天蒙蒙亮,一直练到了正午时分。
院子里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风九夭又见到小叫花似乎提了个什么东西,勉强举起来,在那挥砍了四五下的样子,然后才又是哐的一声,停止了动作。
先前小叫花练功,风九夭还能看懂,至于这后面,风九夭也想不出是个什么道理。
小叫花又在院子里忙碌了一会儿,便又匆匆的不见了踪影。
风九夭浑浑噩噩间,已经又睡着了,等听见小叫花压低了的脚步声,她才张开眼睛,见到小叫花又端了一碗粥过来。
一切,一如先前那般一样。
喝过了粥,风九夭靠在枕头上看着小叫花小心的帮她擦嘴。
小叫花道:“对了,这里原本是该有一些草药的,但是我不认得他们,不知道应该用来做什么,姐姐看看或许能够知道。”
风九夭的目光随着小叫花到了一侧的柜子那,间小叫花取了个黑木箱子。
小叫花走回来,将黑木箱子打开,里面分了三四层,每一层都有十二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面,又有一些草药,其实格子里写了名字,只不过这些字认得小叫花,小叫花却不认得它们。
风九夭看着这些草药,知道这都是陈年药材效用已经失了九分,而且都很寻常,平时若是头疼脑热,风寒之类或许有用,可对于她这种骨伤,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效用:“嗯……这里面的草药,对我的伤势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但在我先前袖中的小木盒里,却有两瓶内服的跌打药丸。”
小叫花这才想起,他先前抱着风九夭过来,见到风九夭袖子里硬邦邦的,发现是有两个木盒子,然后就把木盒子给取下来了,连同那把柳叶刀,随手放在椅子下面,也正是五岳盟书的一侧。
他赶紧跑到那,从地上捡起了两个木盒,但这才发现,其中一个木盒已经破了,里面的东西似乎掉出去了,倒是另一个木盒是完好的。
将木盒放在一边,小心打开,然后小叫花就发现,这木盒十分的精巧,内部也很复杂,这样打开虽然是木盒,里面却存在着许多的小棒,又或是木质的齿轮,十分神奇。
格子里除了个淡绿色的玉瓶外,还有那种拇指大小的燕尾镖,几根很短的箭头。
风九夭道:“不是这个盒子……看来先前我在地上摔了,将那盒子给摔破了,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没了。”
小叫花赶紧道:“那我趁着天黑之前,快点把里面的东西找回来。”
风九夭忙道:“已经不必了……那疗伤药其实也没办法让我更快好起来,只是能稍微止痛……更何况,那林间杂乱,天大地大,你哪里能够寻到那么小的瓶子……”
小叫花这才挠了挠头,有些失望。
风九夭勉强一笑,有些昏黑的房子,好像一下就亮起来了:“很快我就会好起来了,不必担忧。”
小叫花脸色一红,道:“那……好吧。”
第六十八章 昏鸦打翅悍虎笑
风九夭毕竟重伤在身,伤及肺腑,纵使自身比常人要强,却仍旧难以一直清醒,吃过了些粥水之后,她过了会儿便再次睡去了。
小叫花端着瓦罐和碗出了屋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时间还早,午后刚过。
想到风九夭痛苦的神情,小叫花觉得他还是应当尽一份力,只是去找一个药瓶,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小叫花将瓦罐和碗清洗干净,又收拾了一下厨房,就准备离开。
只是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看向了那口大铁锅。
“那位和尚伯伯一个人在林子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所以才会跑到这来偷窝窝……”
小叫花自言自语,接着就把铁锅揭开,从里面捡了几个窝窝,从一旁拿了块布,将窝窝包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去看看疯僧,只不过小叫花很清楚疯僧就像是一头凶悍的猛兽,如果觉得不能接近,他再悄悄回来。
……
凛冬的林间万籁俱寂,换做往年的冬天,如果是下雪了,小叫花都是十分难熬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此刻他有了《洗髓经》这样的内功护身,纵使外界的寒风吹拂,却也不觉得太冷,只是冰冰凉而已。
就好像他的骨头,会散发热气一样,把身子都烘的很暖和。
穿着破衣裳循着自身先前留下的足迹,慢慢地,小叫花再次开始靠近向了疯僧所在的那个熊洞位置。
他一路找的很心细,顺着足印的确没有东西掉出来。
所以,恐怕那东西真的是风九夭跟疯僧交手的时候,掉下去的,也就是说还是在熊洞外面的位置。
站在距离熊洞外数百步的地方,小叫花停下了脚步,有些纠结。
虽然他想着是赠给疯僧一些吃的东西,只是到了这里,又想起了先前疯僧与那头大黑熊交战的情景。
还有疯僧不由分说,站在洞口对他发出那种可怕吼声的样子。
小叫花挠着头,决定慢慢地靠近熊洞,他记着风九夭先前跟他说,要小心翼翼的行走,不能踩到枯枝,所以行走之间,选择了他先前留下的足印。
这样一来,连踩到雪上的沙沙声也都没了。
片刻后,小叫花终于能够看清熊洞那里的场景。
令小叫花吓了一跳的是,此时此刻,疯僧正躺在那头死掉了的大黑熊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仔细去看疯僧的脸上,身上,尤其是嘴边脸颊上,到处都是鲜血。
小叫花只觉得浑身发冷,疯僧大概是伸手掏了熊腹,在其中取食了内脏……
他心知疯僧厉害,既然这样,也只能转头离开。
只是,低头之际,他正好就看见了一颗树下被埋了一半的一些黑色碎木,以及几只箭头,还有两个红玉一般的小瓶。
但那个位置,距离疯僧要更近了一点。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如果不把东西捡回来……那就白来了……”
小叫花低喃的同时,目光闪动间屏住了呼吸,小心的靠近了那两个小瓶所在之处,或许是因为心神凝聚的缘故,此刻他竟真的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
他来到了红玉小瓶所在的地方,赶紧蹲下身从地上迅速捡了小瓶,而后,他又眼睛一扫,却见到了几步之外又有一个棕色小瓶。
小叫花微微一愣,马上回忆起,先前风九夭在他面前吃过一次药,正是取自这个棕色小瓶里。
只是这个小瓶,应该是风九夭先前从腰间拿出的,不是木盒里面的才对。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罢了,既然来了,就没有不把这个小瓶也拿走的道理。
他抬起脚步,再次小心的靠近这棕色小瓶,等捡起小瓶,把两样东西收起后,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小叫花眉开眼笑,犹豫了下,准备将手中装着窝窝的布包扔在这附近。
“呱……呱……哑……哑……”
小叫花的身子顿时僵硬,高空处,竟然有几只乌鸦飞过的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陡然间!
躺在大黑熊肚子上的疯僧猛地张开了双眼,扭头看向了高空处的几只乌鸦。
而后又将目光挪向了此刻正僵硬在树下的小叫花。
小叫花拿着两个瓶子,下意识的想要逃走,不过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小时候听一些乞丐所说的,若是在野外里面遇见了狼,那万万是不能转身就逃的,越是恐惧,就越容易激起狼的凶性,而是要从附近捡起能够对抗狼的武器,试图将狼吓退。
只是……
疯僧自然不是什么狼,而是个人,而且,如果真的捡了东西试着吓唬疯僧,恐怕疯僧反而会扑上来。
心念电转之间,小叫花猛地看向了手中的布包。
疯僧正起身之际,小叫花开始蹲下身,飞快的解起了手中的布包。
但听见疯僧的脚步踏在地面,嘭的一声爆响,跟着疯僧就哈哈狂笑着冲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
小叫花头皮发麻,手忙脚乱,终于从布包里取出了一个窝窝,疯僧的笑声已经眨眼间到了他的身旁。
待到疯僧的手掌已经悬在他的头顶之时,小叫花兀自伸手,将窝窝递向了一侧的疯僧。
恐惧的同时,目光中尽量增添了几分善意,并挂上了有些僵硬的笑容。
疯僧原本已经要把小叫花拍得半死,但当看见这窝窝之际,竟一下子停了下来。
接着,就见疯僧直接将粗糙的大手转了回来,一把从小叫花的手里抢走了窝窝,而后便跳跃间跑到了距离小叫花有四五步远的一块高耸的石头上,一屁股坐在那里,捧着窝窝看了看,然后嘿嘿直笑着将窝窝塞进了嘴里。
小叫花咽了一口口水,原本绷紧的心弦舒张了几分,就这么短短的一刹那,他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疯僧大口大口的咬着窝窝,三两口就将窝窝吞下了肚,然后便又直勾勾的看向了小叫花。
小叫花勉强一笑,又从布包里捡了个窝窝,直接扔向了疯僧,只是慌张间,这一下却扔的不太准。
疯僧抬手将失了准头的窝窝以内力收到手掌之中,继续啃了起来。
小叫花只觉得这疯僧吃窝窝的样子很香,不由得在心里想着,他自己有东西吃的时候,似乎也是像这样吃东西的。
再看疯僧浑身衣衫篓缕,到处是伤,浑身脏兮兮的,要不是听风九夭说他是个僧人,恐怕还真要把他也当成个疯了的乞丐。
小叫花也见过疯子,对他们有些惧怕,但说不上讨厌,现在细细一想,这些疯子也十分可怜。
就连乞丐都未必看得起他们。
疯僧又把窝窝咽进了肚子里,又继续看着小叫花手里的布包,用胳膊抹了抹嘴。
小叫花微微一笑,这一次不是僵硬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迟疑间,没有再将窝窝抛给疯僧,而是捡了一个之后,提着布包小心的走向了疯僧。
疯僧的目光一直停在小叫花的手中,原本凶狂的眼神,变得平静了许多。
小叫花终于小心的到了疯僧身下大石头的一侧,仰着头,将窝窝递向了疯僧,他虽然这些天长了个子,但还是有点矮,所以踮着脚尖。
疯僧盯着小叫花的眼睛看了看,一只大手抓了抓头发,像是在疑惑。
不过,转瞬间,他便又手掌如电,一下从小叫花的手里将窝窝抢了过去。
这一次,他干脆捧着窝窝背对着小叫花,低头啃了起来。
小叫花见到疯僧这样的举动,也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再次鼓起勇气,一手扣住了石头嶙峋的位置,微微用力。
借着这力道,身体向上一提,另一手拿着布包微微一撑。
整个人便落在了大石头上。
疯僧偏头看着小叫花,抹了抹嘴,居然咧嘴冲着小叫花露出了个有些憨傻的笑容。
小叫花原本还觉得疯僧脸上的血渍,伤口十分可怕吓人,此刻却又觉得他很可怜,又觉得,他好像不是一开始想的那种凶悍的猛兽……
沉吟间,小叫花捧着布包,递给了疯僧。
疯僧像是看见了宝贝一般,将布包取过来,然后开始在布包里面取出窝窝啃食。
从始至终,小叫花和疯僧之间,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过。
小叫花抿着嘴,坐在疯僧的一旁,道:“……伯伯,您怎么会一个人到处走呢?是走丢了吗?”
疯僧充耳不闻,继续吃着窝窝。
小叫花挠头道:“也对,您是个僧人,应该是在庙里走丢了……”
疯僧完全不把小叫花的话当回事,继续吃着。
小叫花心里暗道这位和尚伯伯果然是痴傻的人,他可能听不懂这么复杂的问题。
疯僧三下五除二,便将布包里面的窝窝都吃光了,吃完了以后,他才从背对着小叫花的动作转过身来,盯着小叫花看了起来。
小叫花笑了笑,正准备跟疯僧搭话。
却见到疯僧竟猛然间将脸凑向了小叫花这边。
小叫花吓了一跳,以为疯僧要来害他,但慌张之际,已经全失了退路。
疯僧的脸一下就凑到了小叫花的脸前,那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叫花的眼睛,鼻子也开始不住的在小叫花身上嗅了起来。
小叫花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划下,瞪着眼睛咽了一口口水。
第六十九章 达摩神禅风高怒
猛然间!
疯僧抽首而回,嘴巴咧开,嘿嘿笑着。
小叫花正愣神之际。
只见疯僧突然抬手,在大石头上拍了一下,而后整个雄壮的身体竟凌空飞了出去!
但见他一手在半空中摄向了一个一棵大树的粗枝!
小叫花骇然的看见,那粗枝竟然凭空巨震,咔的一声随着疯僧一同落在了山洞前的空地方向。
疯僧单手握住那根粗枝,跟着便提着这粗枝,双脚分开。
伴随着他双足分开的瞬间,地上的白雪,竟然在震荡间轰的扬起!
这些雪花好似定格一般,居然在半空中停滞住了!
下一刻,疯僧手中的粗枝横向身前,陡的掌中一震……
那些雪花居然一下子便犹如被狂风吹响了四方!
接着,疯僧手中的粗枝,好像活了过来,竟开始一招一式的演练起了招数。
小叫花看的目瞪口呆,这招数很像是赵九重教他的达摩剑法,但却又完全不太一样。
疯僧手中的粗枝向前挥动,便要有强悍恐怖的内力从体内冲出,斜划之间,气劲都要震得大树哗哗作响。
至于他魁梧的身体,则好似是一尊巍峨不动的大山……
不……
大山并不会动,这种想法不对,只不过疯僧就像是一座会动的大山……
小叫花忍不住回过神来,盯着疯僧的动作,但见到疯僧手中的粗枝猛然间朝着远处一抛!
那粗枝竟然在半空中嗡嗡嗡的轮动旋转了起来,恐怖的力量扯起了地上的皑皑白雪,令它们好似被卷入了旋风当中。
待到疯僧在伸手虚抓,那粗枝竟又嗡嗡嗡的飞了回来。
疯僧提着粗枝,脚步一踏,令地面的山石发出了嘭的一声脆响!
下一刻,他再次冲天跳起,好似要飞天离去,双足已与一些大树齐高!
疯僧在空中化双掌持着粗枝,朝着前方的一棵大树猛地劈下!
轰隆隆隆!
闷响声连串响起,仿佛那大树拥有骨骼,刚刚那一下,就好似骨裂一般,但是却要更加沉闷。
疯僧这才落在地上,单手做拜佛状,手中的粗枝则是斜停在了身体的一侧!
轰!
轰!
轰!
轰!
但见那大树开始从上至下飞快爆开,碎裂的树皮木屑瞬间冲出!
伴随着由上至下密集的爆响,这大树竟在隆隆之间,朝着一侧山洞边上的位置倒塌了下去!
轰隆!
大树彻底倒下,但撞击在山壁之间的同时,开始因为酥脆,四分五裂,化作了一道又一道的碎块。
小叫花咽了一口口水,此刻的疯僧,哪里憨傻?哪里凶悍?分明就是一个好像佛像上雕刻的那种菩萨一般,眉目平静,纵使虎背熊腰,却有着一丝慈悲之意!
不过,疯僧眉眼间的慈悲只是停留了片刻,转眼间就又化作了憨笑的样子,一手放在脑后,眼睛则是看向了小叫花。
小叫花僵硬一笑,赞道:“伯伯你的剑法可真厉害!”
事实上,疯僧所使的招数,根本不是甚么剑法,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的达摩神禅杖法,之所以被划入少林七十二绝技。
正是因为这达摩神禅杖法威猛无匹,力量惊人,若是以内力催动此杖法,更是犹如狂风怒号,大地震荡。
而疯僧体内的《易筋经》已练了有二十年,这达摩神禅杖法在他手中,堪称惊天地鬼神,若是叫少林寺的高僧见到,恐怕都要觉得是达摩祖师亲临到此。
疯僧自然不懂得解释这些,只是突然间,将手中的粗枝朝着小叫花抛了过去。
小叫花眼见着粗枝飞来,力道巨大,根本无法接住,只能头皮发麻的在大石头上滚到一边,勉强躲了过去。
粗枝嘭的落在石头上。
疯僧站在山洞口的空地上疑惑的看着小叫花,一只大手在脑袋上挠了挠。
小叫花也忍不住挠头:“伯伯是……什么意思?”
其实小叫花也不明白,疯僧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耍起了武功招式,只觉得他或许是吃了窝窝,心里酣畅,所以才这样。
疯僧眨着眼睛,盯着小叫花,又盯向了小叫花一侧的粗枝。
小叫花反应过来,试探性的伸手,握住了粗枝:“伯伯是想要让我练武?”
疯僧这才嘿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倒飞出去,蹲在了空地的一旁,像是在等着小叫花。
小叫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提着粗枝,小心的从大石头上面滑了下去。
事实上,这件事情与法明和尚早年间的经历有关。
当年妙果禅师收养了法明和尚,平时害怕法明和尚乱跑,就叫法明和尚跟在他的身边。
因妙果禅师乃是一位武痴,平日里精研少林寺的各种武学,所以每每吃过了饭后,妙果禅师都会在少林寺庙宇间的院落里面演练招式。
法明和尚正因如此,时常沉浸在妙果禅师的武学当中。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这种习惯便出现了变化。
变成了吃过饭后,法明和尚开始学着妙果禅师,演练招式。
等他演练一遍之后,妙果禅师再次演练一遍更加精准的招式。
就这样日子久了,法明和尚自然也就如同妙果禅师一般,掌握了少林寺的种种招式绝技。
但,不同的是,法明和尚比妙果禅师多了几分憨傻之中的奇异慧根,虽然他的招式不如妙果禅师那样精准,一板一眼,但却实际上妙果禅师也清楚,法明对于一些绝技的领悟,还要在他之上。
否则妙果禅师也不会任由法明和尚先打,其实妙果禅师是在印证自身的武学。
后来妙果禅师垂垂老矣,到死也没有练成《易筋经》含恨圆寂,法明和尚在他身旁捡到《易筋经》后,自然也就连了起来,并且练成了《易筋经》。
只可惜,妙果禅师已经看不到了。
少林寺之中的众多僧侣,无法体会到法明和尚的心思,只当他是疯子,想要把《易筋经》给要回来,法明和尚自然要护着《易筋经》,因为觉得那是他师父妙果的东西。
结果二十年余年前大闹了少林寺,便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浑浑噩噩,又是痴傻之人,那《易筋经》的原本,早就在波折之中遗失了。
许是丢在了某个雨夜,又或者是丢在了某处河里,又或者说,是在山林间穿行的时候不见了。
至于为什么法明和尚后来会十分凶暴,主要还是源于世人内心的险恶。如他这种痴傻之人,到了世间能遇见几个妙果禅师那种得道高僧心态之人?
大多数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还有一些觉得他痴傻,便多要作弄一番,甚至大打出手,就连一些孩子,都要用石头丢他。
起初法明和尚也能够忍着,但后来他便没办法忍了,似是意识到若是他自身表现的凶悍一些,就没有人敢靠近他,于是便形成了今时今日,在江湖一些人口中疯和尚一般的人。
到了这种凶悍的地步,也就更没人敢靠近他了。
小叫花对法明和尚的凶残名声知之甚少,虽知道他像是头未被驯服的猛兽,可却因心思善良,恰巧又有几分像是妙果禅师。
如此,疯僧实则是在心里,莫名的将小叫花当做了妙果禅师。
……
小叫花落在地上后,便挠着头,抓着这粗枝走向了山洞前的空地,有些惊骇的看了一眼那胸膛豁开的黑熊尸体,才又挪开视线,看向了蹲在那看他的疯僧。
挠了挠头,小叫花回忆了一下法明和尚的招式,只觉得那招式他没办法打出来……
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一招一式的打起了赵九重教他的《达摩剑法》。
法明和尚蹲在那里看着小叫花练武,忍不住挠头,目光多有变幻的意味,小叫花这套《达摩剑法》法明和尚自然是知晓的。
因少林寺大多数的僧侣都会这套剑法。
只是,这《达摩剑法》到了小叫花手里,却好像缺了点什么。
原本将小叫花当成了妙果禅师的法明和尚,更是无法明白,小叫花和妙果禅师的不同之处。
一个是还未涉足江湖,武功都不算是什么武功的雏鸟。
一个是少林寺里常年浸淫武学的得到高僧。
同样的武功,在这两个人的手里,简直天差地别。
小叫花紧张的打完了一套《达摩剑法》才收起了招式,挠头看向了疯僧。
只觉得疯僧眼中满是疑惑不解的意味。
小叫花只能脸色涨红,道:“这……这剑法我打的不好……”
疯僧豁然间起身,挠头的同时跑到小叫花的身边,一把将粗枝抢了过去。
小叫花赶紧后退。
接着,便见到疯僧竟然提着粗枝,将粗枝当成了剑,背剑在后,一手猛地掐出了一记大梵天王印。
正是《达摩剑法》的起手式——达摩捏诀。
起手式一出,几乎刹那间,疯僧足下半丈方圆的雪,自然而然的被内力御动,悬停在了膝下位置。
小叫花瞪大了眼睛,吃惊的再次后退!
疯僧目光一凝,跨出一步的同时,掌中的粗枝闪转间到了身前向前一刺!
只听嘭的一声,内力贯穿整个粗枝,那粗枝之上细微的木枝,竟一下子被震碎开来。
小叫花目瞪口呆,这跟他打的《达摩剑法》看着一样,可是,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疯僧手中的剑招再变,转而便是一招马蹴落花。
斜划之间,地面吭的一声出现了一道爆响,雪花被内力裹挟着突的撞向了石壁,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小叫花彻底懵住了,怎么疯僧手里的《达摩剑法》能够叫轻飘飘的雪花,撞在石壁上发出不似雪花的声音?
还未想清楚这件事情。
却见到疯僧手中的粗枝,开始大开大阖的挥舞了起来,有些像是赵九重先前给小叫花演练时的样子,但是,却要完全不同!
赵九重一方面是在教授小叫花《达摩剑法》,所以打的比较缓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九重虽然厉害,但武学修为,未必能够赶得上疯僧。
比起赵九重的《达摩剑法》,疯僧的达摩剑法,更多了几分酣畅之感,一举一动,都好似在伸展自身,那一招罡风扫叶,直接令地上的积雪大片的漂浮起来,纷纷被气劲震开。
又一招探海屠龙,原本应该脆弱的树枝,竟然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印痕,令地面的石头,都嘭的一声爆裂开来了。
小叫花震惊无比的同时感觉到,疯僧的那种癫狂,自在,还有他内心中的痴傻,暴戾,仿佛都夹杂在了这《达摩剑法》当中。
就好似,这《达摩剑法》一下子不再是剑法,而是疯僧对自身的诉说。
疯僧的招法惊人,也不是赵九重那样一板一眼的遵循招数的顺序去打,正如小叫花那样,也是听凭着内心驱使,去使出剑招,只是小叫花比起疯僧来说,却成了那不起眼的微末。疯僧每一招仿佛都携带了巨大的力量,时而如同雄鹰展翅,时而又犹如猛虎扑兔,时而又开合间,宛若将身体化作了一道巨大的黑熊。
小叫花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这样厉害的剑法,到了他的手里,却软绵绵,轻飘飘的,虽然没有招法上循规蹈矩,却还是循规蹈矩了……
这种神韵,就算是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儿,都能看得出来。
许久之后。
疯僧终于以一式皈依我佛停止了《达摩剑法》。
第七十章 疯魔金刚暴雷击
小叫花还沉浸在疯僧那浑然天成的达摩剑法当中。
却不料疯僧猛然间一把丢掉了手里的粗枝,而后眼睛看向了自身的双手,进而又转头看了眼小叫花。
“啊!啊啊啊啊!”
疯僧突然间捂着脑袋疯狂大叫了起来,看起来好像头痛无比的样子。
这一幕着实惊呆了正站在那里的小叫花。
与此同时,疯僧突然间后退了数步,他目中惊恐之色更浓了几分。
虽说好像是在看着小叫花,可小叫花心中却觉得,疯僧的视线好像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某种臆想的景象当中。
“伯伯,您怎么了?”小叫花吃惊的问道。
只是这话音未落,疯僧便突的纵身飞退,竟好像飞起来,直接倒跳中后翻而上,蹬着山洞边上嶙峋的石壁没入了高处的林间。
小叫花踩着雪地,绕道一侧赶紧向前跑去,顺着疯僧离开的方向去看,却已经看不到疯僧的身影。
只能听见越来越远的啸叫声与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小叫花把两手放在腮边,大声喊了几声伯伯,最终只能无奈的放下手,他已经听不见疯僧的声音了。
“这位伯伯定然是经历了痛苦的事情,他又疯了,有什么事情也不懂得通过说话讲出来。”
小叫花只觉得疯僧是个可怜人,他有心想要帮助,却又无能为力。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刻恰巧已经天昏地暗,黑夜将至,是时候该回去了,至于此间的事情,只能明日再过来,看看疯僧是否又回来了。
毕竟在小叫花眼中,疯僧的武功值得敬佩,同时,又着实叫人忍不住觉得其十分可怜。
这种事情摆在眼前,着实也没有得过且过,坐视不理的道理。
……
房间里,风九夭吃过粥后靠在枕头上,盯着面前的三个小瓶,目中满是复杂之色:“你还是去将它们给捡回来了……”
小叫花眉开眼笑,点头道:“我想着去试着找找,却不曾想真的找到了。”
风九夭心中感动,低声道:“你就不怕遇着了那疯僧,将你给打死……”
一说到疯僧,小叫花便叹气道:“我遇见那个和尚伯伯了,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的……”
风九夭登时一惊,浅眉下的双眸种露出了吃惊之色:“你遇见他了,他是在睡觉?还是没注意到你?”
小叫花坐在了凳子上,道:“他本来是在睡觉,但是有几只乌鸦飞过去把他吵醒了,他便看见我了……我觉着他很可怜,就顺便给了他窝窝吃,然后和尚伯伯又教了我武功……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风九夭在心中替小叫花捏了把冷汗:“以后万万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去试着接近他了。此人是个疯傻之人,听不懂话,疯疯癫癫的又武功高强,而且作恶多端,在江湖上留下了许多的恶名,遇见他的人,轻则重伤,重则不治,他下手十分之狠,明明可以杀死别人,却总要给人留一口气,然后再让人在煎熬中死去。除此之外,他还会吃人肉,根本不是正常的僧人。”
小叫花顿时在心里一惊,忍不住挠头,他的做法确实有些胆大妄为了,将自己置入到了危险的境地。
不过……
小叫花却也觉得,世人也许误会疯僧了,不过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风九夭道:“总之,此人是一头狂如猛兽之辈,或许偶尔也有可能存在正常的一面,但人不能觉得跟老虎的关系好了一次,就觉得老虎没了危险,或许老虎下一次就要吃了觉得它没有恶意的人。”
小叫花心中知道风九夭说的事情是有可能的,但是他又不想相信,只能勉强一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我以后会注意这件事情的。”
实则,小叫花却是再想明日便再去给疯僧送吃的,看他还在不在了。
风九夭道:“小心些总归是没有害处的,毕竟你虽然练武了,但并非是什么高手,他若是发起疯来,你便要叫他打死了。”
……
第二日一早,小叫花喂风九夭吃过东西以后,便又在院子里练起了达摩剑法。
但这一次小叫花的达摩剑法与先前不同,速度慢了几分,但力道却大了许多。
一些招式他也总是停下来,仔细去回想疯僧的动作,根据记忆尽量叫自己的身体更符合疯僧达摩剑法的动作。
一来二去,小叫花的达摩剑法里,也不由自主的穿插了两招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达摩神禅杖法的招数。
剑法与杖法,二者其实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可惜小叫花没有这种概念,只能瞎练。
前两次他还有些生疏,等到了三四次后,莫名的,他觉得他的手臂,双腿好像有些发热,那些存储在身体之中的内力,竟然不知不觉间伴随着他的招数使了出来,这便令他的达摩剑法看上去更厉害了几分,木棍在半空中,偶尔也能发出呼啸声。
风九夭一直透过窗子看着小叫花的情况,她虽没看真切,但却知道今天小叫花的剑法与昨日有了很大的区别。
原本的那种连贯,好像变得滞瑟沉重了几分,但反而叫人觉得更有几分不太成熟的神韵在内,
“看来那疯僧当真是指点他了,否则常人的武功进境哪能有这般快的?”
风九夭心中思量,同时又有些疑惑,先前慕容龙城擒下疯僧之后,试了许多种办法打探疯僧身上的易筋经与少林绝技的功夫,但是这疯僧基本像是野兽一般,根本无法沟通。
要是换做其他的功夫,慕容龙城恐怕早就把疯僧丢下了……
只是,慕容龙城都问不出什么,小叫花又是怎么问出来的?
风九夭虽然疑惑,但却更多的是替小叫花担心,少林寺的武学问鼎天下,世间练武之人,有几个能够抗拒那种绝学的吸引力?
不同于慕容龙城,小叫花哪有什么本事自保?
于是正午时分又喝过粥后,风九夭便又点了小叫花几句,只是小叫花却还是准备去找疯僧,给他送些窝窝。
风九夭低声道:“你这人当真是个傻瓜,也不怕别人要杀你,在这江湖中行走,心思太善良,反而要叫人欺负,那疯僧与你无亲无故,只是个疯子,他又饿不死,你给他送吃的干什么?或者,还是你心中想着,他能多教你些功夫?”
小叫花挠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应该是两样都有,不过……我先前曾见到过吃人的大师,他们很可怜,像是活在地狱里面,那滋味叫他们不想活着,有了窝窝,他就不会再吃人肉啦。”
风九夭不知该怎么劝说,只能陷入沉默。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小叫花心思善良,所以才能保全性命?这少年年岁不大,却心思很细,心里却总想着别人,亏待了自己,叫风九夭忍不住心疼,可又不能直说什么。
……
今日的天气又冷了几分,午后太阳走远了,冷风便吹的急了。
小叫花提着布包,快步的走向那熊洞所在。
心里略微担心疯僧已经走了。
直到见到了那个以一种奇怪姿势在黑熊一侧,正在雪地里酣睡的身影后,他才又咧嘴笑了起来。
疯僧听见了小叫花的脚步声,猛的张开了眼睛。
陡然间!
疯僧从地上翻身跳了起来,猛的冲向了小叫花这里。
这步伐凶猛至极,犹如下山猛虎。
换做旁人,此刻怕是已经吓到,若换做武林中人,也已经拔了刀子。
但小叫花却定在原地,虽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惧怕,但却不躲不闪。
待到疯僧来到了小叫花的面前,脚步猛的停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叫花手里的布包,同时鼻子也嗅了起来。
小叫花心中欢喜,总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是世人都先入为主,误会了这个可怜的疯子。
他赶紧将手中的布包递了过去,道:“我特意热了热才拿来的,伯伯快趁热吃吧。”
疯僧一把抓过了布包,跟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要是觉得噎着了,他便从地上抓一把雪放在嘴里。
小叫花见他吃的香,想着明日再来的时候,就要带来些温水过来给他喝。
疯僧吃完了窝窝,嘿嘿憨笑着抹了一把嘴,然后便跑到了山洞前面,打起了一套拳法。
一瞬间!
疯僧的面容便严肃了下来,但见他单足一分,脚下猛的发出了一道爆响声,整个下盘好似那林间的大树,刹那间在地上扎根!
小叫花咽了下口水,这第一下就惊到了他。
下一刻,只见疯僧步伐一变,双腿弯弓,腰椎头瞬间拉成长龙,一拳轰向了前方!
轰!
气劲声突然炸响,令人觉得好似闷雷一般。
这一拳打出后,但见疯僧的双眼之中原本的凝聚之意,突然间化作了疯怒之状,一拳收回,另一拳却已经带着内力再次轰出!
第一拳如果是稳中含劲,那第二拳,却称得上是凶怒毕现!
紧接着,疯僧的动作突的加快了起来!
一时之间,拳,身,脚,意,神都开始不断的变换,他身形看似凶狂暴躁,实际上却稳重如山,一双脚稳稳在地上扎根,每一次拳脚打出,都会发出一道暴响。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拳声越来越大!
小叫花只觉得疯僧的拳头犹如狂风怒号,骤雨罡刀,其间还伴随雷霆破空,令人心胆俱震。
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好好将拳招牢记,却见疯僧已经划步间到了熊洞旁的山壁旁。
那石壁好似一瞬间便化作了疯僧的假想敌!
轰!
一拳砸出,又疾又重,只听那山壁发出暴响,碎石飞出,竟一下子出了个拳坑,这一拳还未停稳,下一拳已接连而至!
嘭!嘭!嘭!嘭!
拳声犹如军鼓一般,密集狂烈,好似那双拳头,不再是血肉铸造,而是变成了传说中隋末时天下第一的好汉李元霸手中的重锤。
小叫花紧盯着这拳法,只觉得内心惊骇,这种拳头打在人身上,那怕是一拳要把人打死,就连石头都已经抵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
小叫花并不知道,这拳法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天下间至阳至刚的大金刚拳法。
大金刚拳法又称金刚罗汉拳,此拳法并非达摩祖师所创,所走的虽是禅法一道但却更加进取,相比于少林寺常见的拳法,威力要大上数倍不止。
一拳之下,叠内力数次,以层层内力使得拳如狂龙。
此拳共有四段,九九八十一式,其中精要所在便是桩法,需以强大的下盘功夫才能打好。
是以稳若泰山,拳若惊雷,椎如游龙,摧枯拉朽,以内力催动,一拳九叠,悍猛无人能当,也因此才被放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当中。
而这大金刚拳法落入疯僧的手里,实则他的疯狂已经取代了原本稳重刚正的拳意,形成了一种完全迥异的大金刚拳法!
第七十一章 身毁发伤痛于心
洛阳近郊禁军军营,都指挥使账外。
赵九重双膝跪地,犹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不动,任凭鹅毛般的大雪落在肩上。
他已经一连在这账外跪了三天时间,每日清晨,他便开始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天色昏黑。
好在他天生神力,绝非常人,否则这种天气之间,早就已经跪死在这了。
起初,禁军军营之中的许多禁军,倒还是对他的做法撇嘴,但到了后面,禁军们又对赵九重恨不起来了。
如此虔诚的跪在那里,叫旁人看了都心疼,许多禁军也觉得,赵弘殷应该原谅赵九重了。
只是,赵弘殷却一直在营帐之中,这些天都是让几名得力的禁军服侍,很少关注账外的情况。
赵九重心中知道,他欠缺耐性,需要懂得忍耐,他的性子太急了,所以赵弘殷告诉他要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赵九重也并没有推辞的意思,而是真心的想要磨炼自身。
营帐之内,火堆在噼啪作响。
赵弘殷趴在褥子上,一侧一名禁军正在给他上药。
“将军……二公子已经在账外跪了三天了……这身体可是要吃不消的……”这名禁军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他看了赵九重三天,心里对赵九重难免多了几分佩服,心中不忍,这才硬着头皮跟赵弘殷说起此事。
赵弘殷哼了一声道:“《孝经》之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子是真的不孝!”
禁军被赵弘殷的话顶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道:“只是……”
赵弘殷道:“好好上药,莫要多说。”
说罢,赵弘殷将头侧到了一边去了。
禁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实则,在他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到赵弘殷此刻的表情。
赵九重乃是他心头之肉,他怎可能不心疼他?
但是,一来这是磨炼赵九重,二来,这也是让一切的事情能够有所补救,这一来二去,禁军们也就原谅了赵九重,原谅了他赵弘殷。
军中伤人,哪里是小事。
而且到了石重贵的耳中,此事也必然能够令之前的事情,增添几分可信度。
赵弘殷心中想着要找个由头把赵九重给放了,外界天气太冷,赵九重身子骨硬,又练了武功的确厉害,可是赵弘殷也生怕把儿子给跪坏了。
只是,他却不能如此顺水推舟,直接放了赵九重……
……
转眼间,便到了午间时分。
雪仍然未停,赵九重的头上,肩膀,都已经被白雪覆盖了。
只是他面无表情,叫人看了心中酸楚。
一名禁军不忍他在雪中一直饿着,端着个碗,盛了些饭菜,用一只手盖着跑了过来,蹲下身道:“二公子,你每日这样饿着跪在这,总也不能不吃东西……”
说着,禁军便试着将这碗递向了赵九重。
赵九重已经饥肠辘辘,看着这碗乍一看不怎么好的饭菜,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但却强忍着开口道:“谢谢这位兄弟,这件事情是我应得的果报,不必了。”
禁军叹了口气,道:“二公子是赵将军的儿子,赵将军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心疼你呢,你还是快些吃了吧。”
赵九重道:“等天黑了我便再自己去找吃的,谢谢这位兄弟了。”
禁军摇了摇头,看着赵九重坚毅的模样,心中感动,可却无法劝说,只能将这碗放在了地上,道:“二公子还是好好想想,快些吃吧,稍后这饭菜愣了,凝结成冰,就没法下口了。”
赵九重勉强一笑,道:“谢谢。”
正在此时,禁军军营之外的远方,出现了一支小型的禁军队,前方是几个骑马的禁军开道,后方跟随着一辆宽敞的马车,最后,还跟着一众奔跑的禁军。
军营里的禁军们察觉到了此事,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朝着外面看去。
却恰好,看到那骑马的禁军中,混着赵匡济的身影。
负责值岗的两名禁军以长矛阻住了这队禁军,一名禁军扫了一眼这些禁军的装束,其实心中已经知晓,这是石重贵的近卫军,因为衣着铠甲的样式并不陌生:“来着何人?为何要来着洛阳军营处?”
赵匡义停在马上。
在他一侧同样骑着马留着胡须的一名中年禁军军官朗声道:“我等乃是近卫军,此次特护送景将军与鲁国公前来,尔等可先去通传赵将军一声。”
话音落下,一名禁军拱手道:“属下这便去通传一声。”
说罢,这名禁军便回身,快步跑向了赵弘殷的营帐。
……
赵弘殷趴在地上,听着禁军通传,低声开口道:“且放景将军与鲁国公入营,叫他们二位不要怪罪,弘殷有伤在身,确实无法起身。”
“是!”禁军听了赵弘殷的话,这才转身离开。
景将军其名乃是景延广,今年约有五十岁,比赵弘殷大一点,乃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虽然与赵弘殷同为都指挥使,但,景延广所掌管的乃是石重贵的近卫军,直接被石重贵统领,比赵弘殷这种从前代接手的禁军要亲近许多。
所以实际上,赵弘殷的级别是不如景延广高的。
而景延广年轻时,曾经跟随过王彦章也就是王铁枪做过梁将,当年黄河岸上与李存勖一干交战,王彦章死了,景延广却负伤逃走,然后被李存勖收编,也就令赵弘殷与景延广之间敌对的关系,变成了同僚的关系。
此人武力很强,石敬瑭起事后,十分重用他,所以如今他能够位极人臣,在这石氏之中,执掌大权。
至于那鲁国公,乃是冯道,今年已经有六十岁左右,一连曾效力过后唐庄宗、明宗、闵帝、末帝,又辗转归入石敬瑭的账下。
待到石敬瑭死了,就托孤给了冯道和景延广两个人,但是,冯道和景延广却违逆了石敬瑭的意思,反而将石重贵捧上了帝座位置,算是在石敬瑭死后,摆了石敬瑭一道。
而两个人作为托孤重臣,可想而知其手握权柄有多大。
事实上冯道此人的风评并不好,因此人跟随过太多帝王,世人都看他不起,倒是赵弘殷很佩服此人,因为冯道处事圆滑,滴水不流,所以才能一直掌权,纵使朝代更迭,他却总能够做大官,而实际上,冯道的为人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忠诚方面,却为世人不耻。
只不过,冯道如此厉害,朝中虽有议论此事,也只是背后去说,私底下去说,不会当面说出。
冯道对于这些也心知肚明,但却全当这些话不存在。
赵弘殷微微一叹,他此刻禁军重新编制,缩水过后,仍然掌管了八千禁军,在洛阳附近驻扎了八个军营,将整个洛阳围拢了起来,而洛阳内部的禁军驻扎,也全部是由赵弘殷负责的。
正如赵九重所想的那样,赵弘殷想要打下洛阳,不需要千军万马,这八千禁军就已经足够了,而且,这洛阳附近,有太多的老兵了,都是跟赵弘殷出生入死的,真的能够一呼百应。
所以石重贵比较忌惮他,也是正常的,毕竟当世之中,掌握了兵权的人,总容易生出谋反的心思。
现如今,赵弘殷主动请辞,乃是朝中一件大事,那相当于主动卸下身上的兵刃,将力量交给石重贵,从此变成一个普通人。
所以,石重贵虽然可能收到了眼线的线报,觉得此事似乎有些问题,但这结果,石重贵必然是十分满意的,军权交出来了,正适合将禁军收回到皇权手中。
……
军队被放行之后,便车马进入了军营当中,停在了军营门口临近一点的位置。
赵匡济从马上翻身下来,叫了几名禁军,好生在这里镇守,而后目光便看向了正跪在雪中的赵九重。
具体发生什么事情,赵弘殷怎么思量的,赵匡济自然知之甚深,只是却未曾想赵九重还在这跪着,心中难免觉得心疼。
马车上,一名身材魁梧,穿着武官常服,满是络腮胡的中年人从其中落下。
同时转身,伸手,接引来了一名发丝斑驳的,年岁更大些,留着长须的干瘦之人。
这二人,正是那景延广与鲁国公冯道。
景延广开口道:“鲁国公慢些,这马车有些高。”
冯道笑了笑,道:“我虽年岁大了,却不至于连着马车都跳不下来。”
说着,冯道便小心的从马车上落入了雪中。
景延广哈哈一笑,转头看向了赵匡济,道:“赵小将军这便带我二人,前去见一见赵将军吧,听说他军棍加身,那滋味儿我曾尝过,十分难受。”
赵匡济抱拳道:“景将军、鲁国公请随我来。”
说罢,赵匡济便引着景延广与冯道深入了军营,在二人身后,还跟着四名随行的禁军。
等到了赵弘殷的营帐之外。
景延广与冯道二人,便注意到了在雪中跪着的赵九重。
冯道眉毛一挑,嘴角勾起。
景延广目中也大含了一丝深层的意味,同时道:“想必这位就是一怒之下,在军营中做了错事的二公子了?”
赵匡济笑容略微僵硬,道:“景将军所说不错,此人正是我弟弟。”
冯道点了点头,道:“这孩子生的如此高壮,是块璞玉,赵将军也真是舍得,叫他曝于雪中,恐要伤了根基呐……”
赵九重已经注意到了来人,转头看了过去,微微一愣,那景延广他曾经见过,知晓此人如他父亲赵弘殷一般,也是都指挥使,只是那冯道,他就不认识了。
赵匡济道:“还傻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见过景将军与鲁国公。”
第七十二章 八面玲珑有个屁
赵九重目光闪了一下,换做平时,他便从地上跳起来,要好好见识见识这样的大人物。
但此刻,却低声开口道:“景伯伯、鲁国公伯伯,我腿麻了,没法起来,只能给二位伯伯磕头了。”
赵九重说着,赶紧就要给两人磕头。
冯道赶紧上前,扶住了赵九重,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哪里用得着如此大礼,不必拘泥礼节,倒是这冰天雪地,跪坏了身子,快些起来吧。”
赵九重执拗道:“不,我爹并未原谅我,我哪里敢起,要一直跪到他原谅为止。”
景延广听了赵九重这话,猛地提起了声音,朗然道:“赵将军,你这是要杀了你儿子啊,谁人年轻不曾做过错事,快快别让他跪着了,我这外人看着都心疼了。”
但听见营帐中响起了赵弘殷的声音:“哼!既然有景将军给你求情,老子也不好让你这不孝子继续跪着,滚起来吧!”
说罢,赵弘殷又道:“景将军与鲁国公到此,弘殷棍伤在身无法起来,没办法亲自相迎,实在是愧对二位。”
冯道忙道:“赵将军何出此言,此事我二人完全能够理解,陛下更是理解,否则也不会叫我们两个亲自过来了。”
赵弘殷道:“承蒙圣恩在上,又得二位朝中重臣垂怜,弘殷感激不尽。”
冯道这才转头,看向了地上的赵九重,试着将赵九重扶起来,道:“你听见了,我们二人来了,你爹便不怪你了。”
赵九重赶紧道:“谢谢鲁国公伯伯,谢谢景伯伯。”
景延广笑了笑,道:“嗯,不错,快起来吧。”
“是。”赵九重乖巧道。
这令赵匡济看的瞪大了眼睛,赵九重几时这么乖巧过?看来,这一次的事情,对赵九重来说,起到了一个很大的转变作用。
他作为兄长,心中欣慰,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总是那般用脑袋撞来撞去的,那才是要吃亏的。
赵九重双腿酸麻,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景延广对后方一名禁军道:“快去扶起小将军。”
“是!”那禁军赶紧上前,扶住了赵九重。
冯道开口道:“众位在营帐之外等候吧,我与景将军一同进入这账中与赵将军叙话。”
“是!”众人开口答应。
而后就见冯道与景延广二人走入了那营帐之中。
赵弘殷的脸色虽然恢复了些血色,但那一百军棍确实厉害,此刻还是看上去十分虚弱,嘴唇有些发白。
冯道和景延广走入,赵弘殷便试着奋力起身,这并非是他怕了冯道和景延广,而是此刻去除了兵权后,他赵家便要做普通人了,说错了话,是容易得罪人的,像这洛阳禁军,基本就是会被景延广收编。
冯道连忙走上前去,一手扶住了赵弘殷,道:“赵将军身子虚弱,还是莫要起身了,便趴在这里就好,我三人乃是同僚,哪里用的着如此?”
赵弘殷低声道:“弘殷哪里敢怠慢鲁国公与景将军。”
景延广眯着眼睛看着赵弘殷,道:“行了,莫要再装了,你什么意思,大家心中都有数。”
赵弘殷装作不知,愕然的看着景延广。
冯道也嘴角一勾,小心将赵弘殷放了下来。
景延广开口道:“如今正值与契丹多事之秋,想要独善其身,乃是人之常情,此事我们可以理解,这次,赵将军也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其实赵将军,你我二人年龄相仿,也心知精力远不如壮年时候,的确是时候该隐退下来,将这世间交给年轻人打理了。”
冯道立在一侧,微微摇头,他曾经向石敬瑭请辞过,但却未能成功,石重贵亲自请他,所以石重贵就在冯道心中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否则,后面冯道也不会自然而然的辅助景延广,将石重贵捧上帝座。
赵弘殷僵硬一笑,道:“景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赵某实在是有些不懂,但无论如何,景将军对赵某如此挂怀,赵某绝不敢忘。”
景延广知道赵弘殷是个老油子,也不多说什么,倒是看了一眼冯道,这赵弘殷,倒是有几分冯道的圆滑。
冯道开口道:“景将军说的不错,这天下,需要交给年轻人了。”
赵弘殷道:“不过,无论是鲁国公还是景将军,都要胜过赵某千倍万倍,二位令这天下安定,局势稳定,更是这些年令晋**力大增,叫赵某这无用之人,实在有些惭愧。”
景延广笑了笑,道:“有关于我们晋国与契丹之间的形势,不知赵将军有何看法?”
赵弘殷目光闪动,道:“早年间李太白不就曾用诗词说过这些外族胡人,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
冯道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赵弘殷的求生欲当真是强,不说契丹不好,也不说契丹好,将晋国与契丹之间的关系,推给了李唐的大诗人李太白身上。
景延广道:“这算是什么看法。”
赵弘殷无奈,石敬瑭乃是耶律德光的儿皇帝,还割让了幽云十六州给契丹,之后,这中原大地,就成了契丹的下属国,每年都要上贡的。
至于石重贵这里,赵弘殷能够看出石重贵看不惯契丹,景延广看不惯契丹,冯道自然也看不惯契丹,却不敢站队,因为随便一个帽子扣下来,那就是对先皇不敬,求生欲不强一点,让人抓了尾巴,那该怎么自保?
李白这两句诗,既说了胡人是天骄,又说了他们凶残,也不好给赵弘殷扣什么帽子。
赵弘殷道:“弘殷一直所关注的,都是南唐新君李璟动向,对于契丹实在不大了解,只能在这李太白的诗中了解到一二,实在是有些惭愧。”
冯道开口道:“能逼的赵将军这样的武将念诗,也真是有趣。”
景延广开口道:“赵将军虽很少上朝,但对于一些事情,恐怕也都知道些吧?去年随着契丹商队去到汴京的那个契丹使节乔荣之事,赵将军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赵弘殷急忙道:“此事赵弘殷自然知晓,说是那乔荣在朝堂之上,宣泄了耶律德光之不满,觉得陛下上任时,并未通知于契丹,更未得契丹人旨意,所以前来晋国问责。好在,当时有景将军在朝上,三言两语,便令那使节惊破了胆子,自然乃是我等这种军中粗人,效仿的典范。”
景延广低声道:“其他人觉着景某说话间,退却了契丹使节,赵将军难道真如此认为?不错,先皇是契丹耶律德光所立,是儿皇帝,是臣国,那自是正常的。现如今陛下乃是我们中原人自己选出的,可以称臣,但是不能称孙,这是景某肺腑之言,只是那之后,说契丹若是敢来进犯,陈列边关的十万晋国雄兵要将它们打的落花流水,狼狈而退,此事,赵将军难道觉得真的是这样么?”
赵弘殷开口道:“具体赵某哪里知晓,赵某一直在这洛阳之中练兵,对于朝局已经不怎么关心了,所以有没有十万晋国雄兵,赵某不知情。”
呸!
有十万雄兵?
有个屁!
这个景延广当时在朝堂上呵斥契丹使节,牛皮都吹破了天了,说契丹胆敢犯边,就用十万口横磨剑把契丹逼退。
这些年晋国建立,年年要向契丹进贡,契丹商人在晋国中肆意而为,各种强买强卖,边关城中,契丹人野蛮嗜血,杀人凌人女子,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如果晋国有十万雄兵,那早就去打契丹了,还能让这帮狼崽子如此的嚣张跋扈?今国力衰微,强竖外敌,那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这话,赵弘殷却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模棱两可的,装作不知。
景延广开口道:“那不知,今年谴派官员去各州府中征粮的事情,赵将军又怎么看?此事,赵将军不会没有看法吧?这洛阳城中,难道一点影响也没有?”
赵弘殷忙道:“这事情,赵某就更不知道了,赵某谨记着陛下的话,在这洛阳军营之中练兵镇守,不敢怠慢,也不敢回家,每次匆匆回家,便要匆匆赶回来,洛阳之中的一些景致,赵某都快忘了叫什么,连家中妻子的样子,都快记不住了,我那小儿子每次回去,都长大一分,赵某哪里关注着这些事情?”
今年晋国各地饥荒,乃是灾年,国库不放粮食安稳子民也就罢了,反倒要火上浇油,贪官污吏到处征粮,不知害死了多少百姓,那许多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而且四处山贼恶人为患,在世间到处乱杀,洛阳城内今年的乞丐比往年多了许多,赵弘殷甚至不得不派兵赶走要入城的灾民,以免洛阳城内动乱,此事已经上书启奏过,征粮这件事情,在赵弘殷眼中简直做的天怒人怨,但是,这让赵弘殷怎么去说?难道劈头盖脸骂石重贵乃是昏庸无道之人,这位景将军还有这位鲁国公,是草包么?
赵弘殷自然只能继续一问三不知,避开这些问题,这样一来糊弄过去,便算是过关了。
冯道开口道:“哎,这朝中大多数人,都小觑了赵将军啊,这圆滑说辞,避重就轻的本事,哪里像是武将能做出来的,实在是叫我也有些惭愧了。”
赵弘殷讪讪一笑,道:“哪里,哪里,只是实话实说,不敢妄言才是。”
景延广开口道:“好你个赵弘殷,明明什么事情都心中有数,却装作不知,哪里像是个武将?你看出了这征粮是为了防备契丹,所以提前退下来,你当别人都是傻瓜,看不出来么?”
赵弘殷忙道:“景将军误会了,如果可以,赵某定要为晋国开疆拓土,万死不辞,以吾血肉铸就长城,拒契丹于天地之外,要为陛下打下万里山河!”
“你这些话,也就只有石重贵能信了。”景延广盯着赵弘殷一本正经的模样,深吸口气,干脆如此说道。
赵弘殷微微一怔,景延广竟然直呼了石重贵的名字……
第七十三章 竹马青梅定婚期
清泰三年,石敬瑭起兵造反,被后唐兵马围困于太原,遂向契丹求援,以割让幽云十六州为代价,甘作“儿皇帝”。随后,在契丹援助下,称帝灭亡后唐,定都汴梁,建立后晋,拟开国年号天福。
天福七年,石敬瑭忧郁成疾,病逝,本生有七子,但大多早夭,仅剩幼子石重睿一人。本已托孤于宰臣冯道,却不曾想冯道却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立石敬瑭的侄儿,齐王石重贵为帝。
天福八年六月,蝗灾遍地,饿殍千里。晋出帝石重贵派遣内外臣僚二十人,分往诸道州府与民率借粟麦,臣僚为讨好石重贵,遂行酷政,黎民若有不出借或隐藏粮食者尽皆处死。
……
北风卷地,百草凋零。
昨夜才刚下了一场飞雪,初阳虽升,但一地的青霜却仍未褪去。
由西向东的大路上,远远地行来了乘着两匹滇马的中年人。
这二人皆穿着裘袍,一个两鬓斑白,一个则四十出头的模样。在这乱世灾年之中,能够像他们这般穿戴整齐且华贵者,已然寥寥无几。
那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遥望着前方生满了枯草的道路,说道:“上次到此之时,还是少年时节,这一转眼间,我却已日暮西山,想不到临命终前,还能有机会去看看那里……”
另一名中年人连忙道:“兄长莫要胡言,你的命还长着,哪里有日暮西山一说。只是要我说,那龙香院何时不能去?却偏偏要选择这中原战乱之时,您贵为我大理国开国帝王,若是此行有什么闪失,我要如何向大理国的子民交代?”
“哈哈……”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笑了笑:“我段思平岂是那般容易殒命之人?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想这时候回来,但可惜的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另一名中年人无奈叹息:“兄长还是莫要胡言乱语,此刻思英尚且年幼,你若真有个闪失,这好不容易建立的国土,便要再次陷入战乱,到时候,若是大理的百姓,也像是这中原百姓这般苦不堪言,我等岂非成了罪人?”
段思平道:“有思良你这个叔叔在,相信一定能够约束思英。这中原短短三十几年,历尽梁、伪唐、晋三代,皆因那些拥兵自重者心中的欲念使然,若非这内心之中的祸患,何至于纷争如此之久,百姓苦不堪言?这一次去龙香院,也是为了去亲自见一见那《碧落碑》,我修佛建寺,即是希望大理子民能够放下心中的邪念,以此来避免战乱灾祸。但那修佛建寺,也不过只是平息人们心中之邪念,欲要安国兴邦,则需要一剂良药,此次去见那《碧落碑》正是为了这一剂良药。”
段思良呆了一下道:“那《碧落碑》是甚么东西,难不成是《六韬》、《孙膑兵法》不成?还能安国兴邦?”
“这话,倒也说的不错,那《碧落碑》确实正如那《六韬》、《孙膑兵法》。”段思平道:“你可知那亡唐太宗李世民身边的能臣房玄龄?”
段思良思量了一下,道:“房玄龄?听着有些耳熟。”
段思平道:“那房玄龄乃是治世之能臣,他辅佐唐太宗立国,铸造了盛唐根基,李世民赞他有绸缪帷幄,定社稷之功。此话绝非虚言,乱世终结,少不了这样的能臣,而那《碧落碑》乃是为房玄龄之女房氏死后家人祈福之碑文。早年间我来这龙香院中,曾见过这碑文,只觉得其上书法精妙,引笔精绝,非通古今者,难辨碑文所书。但后来我自前朝游记中得知此事,那房玄龄之手稿,曾作陪嫁之物,嫁与了李渊之子唐韩王。而再细细思量那碑文,其中故意遮掩,总觉得内有深意,若是能因这碑文而找见那房玄龄所留之典籍,我大理何愁不能安邦兴国?”
段思良忍不住道:“我还以为那兵书藏在那碑文中,原来根本不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恐怕小孩子都不会如此冲动。”
段思平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时日无多,若是能让大理如同盛唐那般成就盛世,这仅剩的时日,岂非值了?”
“兄长切莫乱语。”段思良道:“江山是打出来的,待我大理韬光养晦,说不定再过些年,我们也可学那契丹逐鹿中原,到时也算解了这中原百姓战乱之苦。”
段思平顿时扯住缰绳,停下了马匹。
段思良有些疑惑,但也跟着停了马匹,回头看着段思平。
段思平道:“思良,后世子孙如何,我管不了,因为那时我已死了,他们也将我忘了,但作为你的兄长,作为思英的父亲,我希望你们不要去学契丹,只要是其他国家不来打我大理,我大理便与其交好,相安无事。”
段思良连忙道:“可这中原历朝历代,哪一代明君不开疆拓土,兄长你明年才五十,这七年我大理休养生息,而中原连年战乱,若是我们北上,难道不是为大理开疆拓土么?”
段思平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世间一切不过只一场梦罢了,做帝王,就要懂得不贪图享乐,而是要为百姓谋福,开疆拓土,苦的是百姓,到时血流成河,横尸千里,实在不值,希望你能在我身上,看清这件事情。”
话刚说完,段思平面色泛白,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段思良见他认真,又十分虚弱,只得不再争论,而是担忧的叹道:“看来这中原百姓,怕是没有福气得你这明君庇佑了。”
二人继续赶路,行将至午时,见远处的松柏间有一座破落道观。
段思良见段思平时不时咳嗽,便开口道:“兄长,你我二人一路颠簸,倒不如去那观中歇息?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段思平放下了手帕,道:“昨夜我们才在史威村歇了一夜……”
段思良急忙道:“不行,此事兄长必须要听我的,这一路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兄长身负重伤,不能一直赶路。”
说着,段思良也不等段思平拒绝,便直接纵马,朝着那道观行去。
段思平无奈,也只得跟上。
段思平停在马上,打量着眼前这座道观,这道观看上去并不大,很是普通,观门顶上,并未设置牌匾,所以没有名字。
段思良道:“可惜,这道观有些破落,委屈兄长了。”
两人翻身下马,段思平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段思良,独自一人朝着道观前方走去。
而此时,道观内,正有个衣衫破烂,不过十四五岁的脏脸小叫花,正在院子中扫地。
段思平看着这小叫花,有些疑惑,这里明明就是个道观,难不成已经被叫花占据?
正想着,小叫花也抬起头,看向了段思平。见段思平衣着整洁,双眼发亮,直接丢了手里的扫把,快步的跑到了道观门口,盯着段思平,却不开口,看着有些扭捏。
段思平思量了下,才笑道:“小兄弟可是遇见了困难?需要些钱财?”
小叫花呆了下,连道:“正是正是!我正是遇见了难处,需要钱财,但却不知怎么开口。”
段思平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刚刚将马匹拴好的段思良:“思良,取些银钱给这位小兄弟。”
段思良同样看向了小叫花,眉头不禁皱紧了几分,但却没说什么,直接从腰间的腰带中取了几枚铜钱,朝着小叫花那扔了过去。
小叫花大喜过望,也并未觉得有些不妥。
铜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顿时蹲下身,开始一个一个的将铜板拾了起来。
段思平转头,盯了一眼段思良,眼中有责怪之意。
小叫花十分精细的捧着五六个铜板,站起身来,有些笨拙的看着钱币上面的字,试探性的念叨着:“不对……好像有些不对……”
段思平有些疑惑:“有何不对?”
“这跟我之前得到的铜板不一样,上面这些字长得不太一样。”小叫花抓着头发,攥着手里的铜板,低头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铜板,然后走向了段思平身前,仰头看着段思平,递出了两枚钱币:“大伯您看,这枚铜板是我先前得的,它们长得不一样。”
段思平看向了两枚铜钱,小叫花之前取出的那枚是晋钱,可段思良丢出来的却是蜀钱。
当今中原群雄割据,这钱币自然也极其混乱,段思平与段思良是从属地进入晋国领土,身上自然有蜀钱。
只是先前投宿时,所用的都是碎银,所以没有在意罢了。
“果然长得不一样。”段思平道:“那我这位大伯,若是用碎银跟你换这些铜板如何?”
“啊?”小叫花愣了一下:“用银子换铜板?那大伯你岂不是亏了么?”
“你这铜板长得不一样,我很是喜欢,所以想要用碎银子把它们买下来。”段思平道。
小叫花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色,正准备答应,但是却又摇了摇头:“算了,就算有碎银子,在我身上,万一花的时候被人抢了就不好了。我记下了这铜钱不一样,以后能跟人多换几个烧饼吃。”
段思平没想到小叫花会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身后的段思良喝道:“好了,你这小叫花离我家兄长远点,我问你这观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小叫花顿时退后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胆怯的看向了段思良:“观中自是还有别人的,我这便去叫观主出来,两位大伯稍等下。”
说着,小叫花攥着铜钱,跑向了道观中一间有些破旧的房子。
段思平转头,看着段思良道:“你啊,跟这孩子凶什么?你给他蜀钱,叫他在晋地去花,他自然要琢磨一下。”
“什么晋钱蜀钱。”段思良道:“我只知这小叫花衣衫篓缕,丝毫没有自知,明明臭气熏天,却还要离兄长这么近。”
第七十四章 异域环山光明顶
高空之处,两只苍鹰于碧蓝如洗的空中盘旋,袅袅云朵于金阳之畔轻行而过。远方山峦上为雪盖,下为赤红。
依山傍水而立的红土城中,各色旗子迎风而猎猎作响。
西域来往之商队牵引骆驼,停在宽敞的道路中心,与此红土城中的层叠房舍融为一体,于东方高山顶上,红白相间之庙宇,顶盖泛金,尖角处犹如形成了天间第二轮太阳。
耳边,胡笳琴音一弹十八拍,商弦追角羽,人们停在远处山坡前方,双手合十,指尖由绿松、天珠、红珊瑚所串成的手链悬挂。
这些淳朴而面色通红的人们席地闭目,聆听着那高处一名皮肤黑红,身材高大,四十来岁,穿着红黄相间之长袍人的讲经之音。
山坡下方,两道穿着黑袍的身影缓缓地走了上来。
顺着黑色宽帽的缝隙,观望了一眼这些淳朴之民,缓缓的席地而坐。
但听那讲经之声越来越大,只见那高处的黑皮怪僧抬起双手,仰头挺胸,道道的奇异金光,竟从他的双掌之中飞腾而出。
这些金光如同细雨金沙,随着风落在那些虔诚的人们脸上身上,令他们忍不住张开双眼,脸上露出喜悦之情。
两名黑袍人之中,其中一人从袖中伸出手掌,微微弓起,澎湃的内力运转之间,令掌中吸力大增。
那道道金光,竟转瞬间被其摄入掌中。
如此做法,自然引了那高处的黑皮怪僧注意,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双掌合十之际,向下方那些并未注意到的人们合十行礼,又念了:“南无阿弥陀佛……”
众人行礼,而后便纷纷起身,虔诚的走下山坡。
唯独那两名黑袍人没有动作。
黑皮怪僧身后,两名番僧正准备上前引着他离开,却不料黑皮怪僧抬手,制止了两名番僧的动作。
怪僧起身,阔步走向了两名黑袍人。
“南无阿弥陀佛……”黑皮怪僧低声念叨,双眼低垂,跟着说了句吐蕃语。
那名先前摄取金光的黑袍人缓缓开口道:“摩尼教血佛原是昆仑奴之身,未曾想这摩尼教于这吐蕃之处,如此受到礼遇,倒叫在下十分钦佩。”
黑皮怪僧微微一呆,双眸猛地一瞬,低声道:“原来是自东土而来之客,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音听上去倒是十分正宗的中原之语。
黑袍人左掌于袖中轻轻一荡,刹那间,一枚似是透明,但并非透明,其间有火焰飞腾,颜色变换的令牌出现在了其掌中。
只是这令牌之上,存在了细密的裂缝,好似其中的火焰都要跑出来了。
黑皮怪僧双瞳收缩,道:“这圣火令怎会在阁下手中……”
黑袍人道:“此为肉佛法王交予在下之物,但此间之处,并非是叙话之地,但不知道血佛法王可远引在下前去那光明顶中,与明尊圣女,诸位在此之法王面前详情叙说?”
“阿弥陀佛。”血佛低声道:“但不知道阁下究竟何人?”
黑袍人抬手,放在头顶的宽帽上,向下一扯,露出了一张飞眉入鬓,俊朗精致的面庞:“在下姑苏慕容氏,慕容龙城。”
话音落下,慕容龙城的眼睛盯向了血佛的眼睛。
血佛十分诧异,道:“原是少年时便在中原之地名声响亮之人,血佛早就听闻阁下名号,慕容施主果真非是常人。”
慕容龙城淡淡道:“客套之语便不必说了,我穿日月山而来,走了那文成公主昔年所过之处,为的便是给你摩尼教送来口讯,血佛法王还是莫要耽搁了。”
血佛低声道:“阿弥陀佛,只是慕容公子掌中圣火令,乃是我摩尼教之物,若慕容公子肯将此物交予贫僧手中,贫僧自然要引慕容公子踏上光明顶上,面见明尊。”
慕容龙城目光平静道:“此物乃肉佛法王交予在下,不见明尊,恕不能交出。”
血佛双眼陡的一眯,他身材高大,远比中原人要高出半头,身材更是魁伟无比,眯眼之间,原本那慈悲的气质陡然间一变,竟有种格格不入的凶悍之感。
慕容龙城道:“血佛法王此为何意?莫不是小觑了龙城?龙城敢与随从深入这吐蕃之中,入光明顶,自是坦诚相待,但血佛法王若是准备为难在下,在下亦不惧之。”
血佛的目光舒张了一些,道:“阿弥陀佛,既然慕容公子坚持,那贫僧便引慕容公子前去光明顶,只是慕容公子身旁这位随从,可否摘下其帽,露出真容?”
“自然可以。”慕容龙城盯着血佛法王的眼睛,淡淡道:“你可摘下帽子了。”
“是。”慕容龙城一侧的黑袍人摘下了宽帽,露出了一张黑色铁面,这铁面之上满是菱形尖角,如同怪鳞,但却更加凸起,整张面具犹如群山万壑所成之龟甲,其双眼在面具上露出,看不出所以然来。
血佛微微一愣,诧异的看向了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开口道:“我之随从铁面,乃是烙在脸上,莫非血佛法王还想要让其将铁面摘下不成?”
血佛道:“阿弥陀佛,慕容公子不必如此咄咄逼人,贫僧对阁下并无恶意。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随我来吧。”
说罢,血佛看向了那两名随行的番僧,叫这二人引路。
慕容龙城与铁卫站起,跟在了血佛身后。
此刻,跟随在慕容龙城身侧的铁卫,乃是十二铁卫之中的玄武卫。
慕容龙城十二铁卫分四情、四凶兽、四圣兽。
其中玄武卫正是四圣兽之中的一人。
血佛与两名番僧引路之间,只听血佛的声音响起:“我摩尼教与世隔绝二十年,与世无争,在这贫瘠的吐蕃之中,勉强能有一处传教之地。”
慕容龙城低声道:“法王何必要自谦,摩尼教乃是江湖之中一等一的圣教,在这吐蕃深处,也不过是积蓄力量罢了,龙城还是能稍微领会一二的。”
血佛低声道:“那就恐怕要令慕容公子失望了,摩尼教确实已经不问世事。”
转瞬间,血佛便引着慕容龙城来到了后方两山之间所在,这两山间存在一条蜿蜒之路,深入到山之后方。
一行人顺着此路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盘踞在后山谷中所在,但见那山仿佛缺了一节,而在那一节所在,却恰好落着一座似是这吐蕃中佛寺一般,但却又有些不同的庙宇。
比那中原的大云光明寺,还是要差上了许多。
但,慕容龙城抬首之间,却能够看到高处的太阳仿佛恰好悬挂在此庙之上,倒也迎合了那光明顶之意。
这吐蕃地区,白日极长,日间极热,夜间极寒,气候端的奇异。
此番慕容龙城到此,乃是哭面卫传来消息,于大雪山下了解到了摩尼教所处,竟远避中原,落座在了吐蕃之中。
这摩尼教本就西域传来,选择此处,倒也不是难以理解,只能说明摩尼教在吐蕃也曾传教,有些底蕴。
至于原本,慕容龙城是在中原等待风九夭传回五岳盟书之息,但一来二去,却毫无音信,索性也便直接来了这吐蕃,看是否能与摩尼教谈妥,至于五岳盟书一事,便直接交由悲面卫与莲花神教负责探寻。
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上那光明顶上,穿入庙堂之中,那周围的火油灯接连亮起。
处于门口之处,血佛与两尊番僧说了几句吐蕃之语,便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了慕容龙城。
“贫僧已经令他二人前去知会明尊与圣女,至于其他的护教法王,却并不在此,怕是要叫慕容公子失望了。”
慕容龙城道:“能一瞻明尊圣女,已是足矣。”
过了片刻,一名番僧回来,对血佛点了下头。
血佛这才引着慕容龙城进了庙宇堂中。
这庙堂十分高大宽广,于最中心,有着一尊高约六七丈的大佛,此佛与常见佛陀有所区别,面容更趋近于西域人的样貌,四处则雕梁画栋,彩旗悬挂。
于两侧,又各有三尊异兽石像,就算是慕容龙城也无法辨认出来。
而异兽石像之前方,又各有两道大门,通向后方。
慕容龙城心知,这庙宇比想象中的要更大,因那外界看去,此庙依山而建,远不如内部这样大,显然,这里面也有挖空了山中,于是才形成了这内部更大的庙宇。
血佛引着慕容龙城穿过左侧之门,到了廊道尽头,抬手抠向了墙壁一侧的狮首。
但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廊道尽处的石门缓缓升起,露出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宽大石室。
竟是在那外界的佛殿之后,还有另一番洞天。
血佛道:“慕容公子请入。”
慕容龙城这才与玄武卫一同,进入了那石室之中。
这石室穹顶能引高处日光,周遭多以奇异浑圆之线勾勒,不似中原之地方方正正,四壁所处,又有许多琉璃灯盏,令此处灯火明亮。
石室正中乃是由一圆盘而成,地上石板之上,多有各种异族文字,那正前方墙壁之后,则有山石雕制而成的多种神像,亦有释迦摩尼,但其他的神像,却令慕容龙城难以辨识,唯独一雕像上的十字形状,之上钉着之人,慕容龙城倒好似在中原见过。
几尊石像之下,乃是一道红玉宝座,此时此刻,那宝座之上,正端坐着一名发丝棕红,垂至肩处,绵延弯曲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胡须虬龙,鼻梁挺立,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双目则犹如碧石,在其头顶则有着一道金色宝冠。
而在他之一侧,则立着一名身材修长,手持着一本红皮之书的女子,这女子同样穿着白袍,戴着金冠,只是面容为薄纱遮掩,金色发丝垂于背处,但一双眼睛,则也是同样碧绿如玉之色,皮肤白皙更甚中原女子。
慕容龙城观察之间,已与玄武卫来到石室中央之处。
站定过后,慕容龙城便抬手略微抱拳,低声道:“在下慕容龙城,如今得见明尊,果真宝相庄严,令人心生欢喜。”
第七十五章 拳脚未张退求次
那站在明尊一侧的摩尼教圣女略微思量了下,而后便对明尊说出了一连串的异域之语,她声音温婉,语调奇异,但顿挫却十分清晰。
只见那明尊看向了摩尼教圣女,略一点头,回了一句。
摩尼教圣女转头看向了慕容龙城,道:“明尊说,近些年听闻中土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位少见的天才人物,名叫慕容龙城,在中土之中挑战各大门派,所过之处没有敌手,今日见到了慕容公子,也觉得不同凡响。”
慕容龙城道:“是明尊过奖了。”
摩尼教圣女这才又与明尊说了一句。
明尊回复了一番后。
又听摩尼教圣女朗声开口道:“对于慕容公子能够来到光明顶,明尊自是觉得十分欢喜,可慕容公子来到这里,却又没有什么道理,明尊想要知道,慕容公子究竟为何而来。”
慕容龙城直接举起左手,掌中圣火令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黑色的袖袍落在臂膀下,道:“此乃摩尼教之圣火令,于意外之间为龙城所得,龙城自当要将此物奉还给摩尼教。”
果然,在见到圣火令之后,明尊与摩尼教圣女的眼中,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那处于慕容龙城斜后方的血佛,对着圣女略微点了下头,像是确认了下什么。
摩尼教圣女连忙将慕容龙城的话翻译给明尊。
明尊再次开口,这一次却深感诧异,似是觉得十分意外。
摩尼教圣女道:“明尊十分感谢慕容公子能将我摩尼教之圣物归还,但此道圣火令,应该是掌握在我摩尼教护教法王,肉佛之手中,却不知何以落入到了慕容公子手中,还请慕容公子能够明确的指点一二。”
慕容龙城放下掌中圣火令,淡淡开口道:“在下于中原行走之时,无意之间遇见了一名十分庄严之僧,但他身负重伤,垂垂危矣,慕容龙城心中不忍,于是便将他救下了,但他伤势入了骨髓,难以救治,在他临死之时,却终于清醒了几分,于是便对慕容龙城说出了其真正的身份,乃是摩尼教护教法王之一,肉佛是也。”
摩尼教圣女目光一闪,但还是将慕容龙城的话翻译了一下。
明尊猛地抬手,拍了一下红玉宝座的负手,声音提高了几分,与摩尼教圣女有说了几句。
摩尼教圣女道:“肉佛是我摩尼教最为虔诚的护教法王,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光明神,没想到会在中原遭受到这种痛苦,不知道慕容公子对于这件事情,是否还有更深的了解?”
慕容龙城道:“实不相瞒,肉佛法王请求慕容龙城将圣火令归还到摩尼教的同时,也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的一清二楚。原来,肉佛法王乃是为了摩尼教能够再次兴盛,于是寻找到李唐时期的一些宝物,原本这些宝物,想要交给明尊,但是,正巧遇见了自大理而来的开国君主,段思平。那段思平武功十分厉害,见到肉佛法王手中之宝,心生贪婪,于是便出手抢夺。肉佛法王不是段思平对手,被六脉神剑剑气所伤,只能感念明尊,拼命逃走,这才遇见了慕容龙城。”
这些话自然是慕容龙城杜撰而出的,但慕容龙城说出之时,声音诚恳,目光平静,甚至还带着几丝悲痛的意味,令人忍不住信服。
虽然那摩尼教圣女黛眉稍稍提起,却仍是对明尊正常翻译,似是也没什么怀疑的意思。
那明尊听了这话,双目陡的浮现出了怒火,声音变得凌厉了几分。
摩尼教圣女道:“也就是说,我摩尼教之宝,已经落入到了大理段思平的手中?”
慕容龙城道:“如果按照肉佛法王所说,的确是这样的。”
明尊听着摩尼教圣女的叙述,一手扣着太阳穴,像是十分头痛,同时又与摩尼教圣女说了句。
摩尼教圣女答道:“无论如何,都多谢了慕容公子,只可惜肉佛法王为了摩尼教兴盛而死,临死之时,还不忘将圣火令送回。他的灵魂会脱离这黑暗的无边苦海,回归到光明神的怀抱当中,他的所作所为,光明神会牢牢记住。慕容公子既然来到了摩尼教之中,又归还了圣火令,自然也就是摩尼教的朋友,摩尼教不是不知感谢之地,素闻慕容公子每战胜了那些门派,都要借对方武学一观,摩尼教中的武学虽然比不上慕容公子,但为了感谢慕容公子,还是可以给慕容公子一观。”
慕容龙城眸光一闪,道:“多谢圣女、明尊惦念此事,不过慕容龙城如此焦急的赶过来,绝对不是为了摩尼教的武学而来,而是有其他所求之事。”
血佛原本已经到了慕容龙城近前,准备收回圣火令,却未曾想慕容龙城一缩手,直接躲开了血佛的手掌。
血佛目光一凝,后退了半步。
摩尼教圣女看到这一幕,黛眉轻蹙,又对明尊翻译了一下。
明尊放下了额头间的手掌,看着慕容龙城认真的说了一句。
摩尼教圣女道:“但不知慕容公子有何所求?如是摩尼教能够做到的事情,定会鼎力相助。”
慕容龙城无视着一侧的血佛,道:“如今恰逢中土战乱之际,各地烽烟虽然未起,但大乱终将要来临,如今契丹耶律德光已命五万铁骑整装待发,想要南下中原攻城略地。而晋国内忧未除,此刻外患来临,必然要在这一次土崩瓦解,彻底灭亡。晋国之下南唐李璟刚刚即位,正准备大展拳脚,不会放弃这一次的机会,待到晋国内部中空,李璟便有机会能够在中原之地分上一杯羹。但实际上,这也算南唐最多能够达成之事了。耶律德光之铁骑虽然厉害,但晋国皇权之下,犹有许多厉害之人,到时瓜分中原时,谁抢占先机,谁便能割据地盘。龙城也正是想要在这此间乱世之中,得一处安然所在,作为中原之地站稳脚跟之所,到时以各大门派武人起事,席卷中原,纵使那些军队千军万马,又岂能抗衡世间武林群雄之力?所以,此番龙城乃是真诚邀请摩尼教能够加入龙城这一方势力,如此一来,将来建立国土之后,便将摩尼教尊为国教,不限制摩尼教传教,令摩尼教真正进入中兴之光景。”
这一连串言辞,本就是慕容龙城早已准备好的,所以说起来十分顺口,也句句真心实意。
就连那站在慕容龙城不远处的血佛,都蓦的一怔。
摩尼教圣女碧瞳轻瞬,对一侧的明尊开始以波斯语将慕容龙城的话一五一十的翻译出来。
明尊听着这些话,时而点头,时而又沉思,最终陷入了沉默当中。
慕容龙城道:“但不知,明尊可愿与慕容龙城联手,共同横扫这乱世,建立万世之基业,从今以后,为这黑暗的世界,降下无比光明,驱逐所有黑暗?”
摩尼教圣女挑眉间,将慕容龙城的话翻译了过去。
明尊深吸了口气,似是思量了许久,最终叹息间的开口。
慕容龙城双目一缩,虽然他听不懂波斯语,但却能够在明尊的语气之中能够洞悉一二,知道这件事情似乎并未因这些话而成功,不过慕容龙城也觉得,想要如此简单的说服摩尼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虽然大体知道了明尊的说辞,但却并未完全放弃。
摩尼教圣女开口道:“慕容公子果然绝非常人,一身光明之气犹如摩尼教中人一般,你之精神明尊能够完全感受,并更了解慕容公子胸中沟壑,乃是要为世间带来和平安定,甚至愿意许给摩尼教共同改变世间的使命。但,可惜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已经有其他人来到摩尼教之中,商讨了联合之事,所许诺给摩尼教之事,也是如同慕容公子这般。只是不同于慕容公子,对方的力量却更加强大,而慕容公子虽然胸有沟壑,此刻却并无领地,也未称君王,再加上摩尼教已经先答应了别人,自然无论如何也不敢跟随。”
慕容龙城猛地皱了下眉,道:“可是契丹耶律德光派人前来此处,与摩尼教议了此事?”
说话的同时,慕容龙城的一只拳头已经攥了起来。
摩尼教圣女并未去询问明尊,而是直接回答慕容龙城道:“慕容公子英明,一下便猜出了是谁来与摩尼教联手,如此聪慧之人,世间自会有慕容公子的一席之地。”
慕容龙城低声开口道:“据慕容龙城所知,耶律德光并非是只与摩尼教联手,那大雪山之上的佛教圣地,般若神僧,也同样接到了摩尼教之邀请,般若神僧所掌握僧兵数以万计,信徒无数,耶律德光许给其同样以国教待之,慕容龙城不清楚明尊是否对此事知晓,是以将慕容龙城所掌握消息说出,还请明尊能够再三思量,这耶律德光,是否真是能够联手之良人,否则,到最后被那契丹摆了一道,也未可知。”
摩尼教圣女沉吟间,询问起了明尊。
过后,摩尼教圣女又回复道:“此事不劳慕容公子费心,这件事情明尊知晓的非常清楚。答应契丹,主要是因为契丹的军队更加强大,不是普通的起义之军,那天下的武林高手,自然厉害,但再多也强不过五十万兵马,耶律德光有五十万兵马,而且,武林高手这种,其掌管的属珊军,为辽太后述律平所创建,其中吸引蕃汉高手加入,足有两万余人,如此强大的势力,自然也能够平定武林。自耶律阿保机死后,耶律德光一直励精图治,乃是明主。至于大雪山那里,有关于两教应以谁为尊,如何瓜分,便更不必由慕容公子操心。那遥远的耶路撒冷之中,也有许多的教派,虽在互相争夺,但却安然共存,我摩尼教在波斯之处,也并非是只一教掌权,所以摩尼教并不太在意此事。”
慕容龙城没想到摩尼教居然回绝的如此干脆,至于那属珊军存在,慕容龙城自然也不陌生,处于中原以北的许多门派,已经被这属珊军并入其中,而慕容龙城涉足都是中原与中原以南所在,与耶律德光之间算是瓜分了武林。
慕容龙城自问他做了许多准备,只等天下大乱时振臂一呼,却不曾想近来一而再的受阻,那契丹确实强悍,但慕容龙城却也不是特别恐惧其,毕竟草原之霸主,是否真能压得中原之人喘不过气,还做两说,那五十万兵马,慕容龙城没有,以后都很难能有,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立国大业。
正思索之间,却听见摩尼教圣女道:“如此一来,还请慕容公子将圣火令归还,稍后便由血佛带慕容公子前去石室之中,给慕容公子摩尼教武功一观。”
话音落下,慕容龙城嘴角勾起,既然摩尼教已经收入不到掌中,这明尊认定了契丹,那也就只能退而求次:“素闻乾坤大挪移妙法十分厉害,乃山中老人霍山所创,迥异于中土武学,却不知能否给慕容龙城一观其中精妙,如此一来,慕容龙城便自然心甘情愿将这圣火令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