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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虬胡山主     缥缈风烟录txt下载     缥缈风烟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他山之石以攻玉

    《黄帝内经》灵枢·海论篇之中以黄帝与歧伯间之对话,阐述了人体之四海。

    这四海分别是气海、血海、髓海及水榖之海。

    其中胃乃水榖之海,上注于气冲穴,下则至足三里穴。而冲脉乃十二经之海,即是血海,上于大杼穴注入,下则至巨虚穴。谭中穴乃是气海,它于颈椎处上下哑门穴与大椎穴,前则至人迎穴。

    而其中之髓海,便是以脑为主,以头顶百会穴为注入,下则在风府穴而止。

    《洗髓经》正如其名,是以髓海为主,以周身之髓而入骨,再生血海,是以血海强壮,气海充盈,自然又令水榖之海壮大。这样一来便可以达到令全身脱胎换骨之境界。

    这种练髓之法,纵使以段思平的见识,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今天下武林之中,怕是也难找出练髓之人。

    因大多数内功修行,都是以气海为主,而后充盈血海,至于水榖之海自然强大,那髓海当然也有所增长变强,只是增强却有所限度。

    实际上在《黄帝内经》灵枢·海论篇中,却有对四海之间盈亏之阐明。

    即气海有余,邪气胜过真气,最终胸中气满致使邪气过剩,而气海不足,则会出现气短,致使真气太满,反而无力御动。所以天下武学,所讲求的乃是寻求平衡,在扩张气海之同时,以内力、真气灌注,如果不能维持一个平衡,那便要走火入魔,身体俱损。

    而血海有余,则会使身形魁伟硕大,却无法灵活控制己身,内火过于旺盛。而血海不足,则却会导致自身孱弱,血气不足以完全催动身体。目前小叫花就属于血海不足,反观赵九重,则是血海比常人要强,而血气又旺盛,所以能维持一种平衡。

    这种天生神力之人,青壮年时十分强横,堪称当世无匹,但若是年老之时,因血海过剩,血气难充则难免因身体损耗,致使身形过于魁伟硕大,反倒无法操纵自身,天生神力者只是这方面比较明显,实际上这种情况发生在许多武人身上,所以大多数武人之巅峰,都是青壮年时代,后续无论内功如何突破,也终究会导致难以真正维持平衡。

    段思平所做《枯荣禅功》正是在规避这个问题,依靠生命之力激发气、血、水榖之海,令状态达到巅峰,如此才能御动多年来内藏于自身的内力。

    至于水榖之海,与气、血双海息息相关,主指是否能真的将食物之能量更好地转化至身体之中,充盈气、血、髓三海,不足则会使自身越发虚弱,过剩则会使气、血双海太过充盈。

    对于天下武人最为神秘,也最为被忽略的髓海,却迥异于其他三海,髓海亏空,则三海必然亏空,而髓海如果有余,却并无任何弊端,只会觉得自身强劲有力,不断压榨身体之极限。

    达摩祖师所创《洗髓经》虽说传说中十分强悍,但世间高手却说不出它强在那里,只知道其是一门盖世神功,毕竟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见过,只是在只言片语之中,知晓它能脱胎换骨。

    如今段思平看了《洗髓经》也就能清楚的知道,它当真是盖世无双的奇功,或许它乍一看不如自己所创的《枯荣禅功》那么神奇,能够以亏生命之力而盈自身之力,但却以一强而带动周身变强,通过一个正常人难以想到的角度,令人体空前壮大。

    段思平目光如炬,他在帮助小叫花拓展手、臂骨脉之时,也越发感到《洗髓经》之神奇,甚至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达摩祖师真乃少林鼻祖,是以佛家巅峰之武学,便除他外无第二人可比。

    此刻小叫花面容已经无比的平静,先前他周身忽冷忽热,一方面是毒性所致,另一方面却是段思平的真气在其胸口封闭穴道,导致他身体无法自如。

    现如今虽然剧毒未解,那真气也依然围困剧毒。

    但小叫花自身骨脉之中,因有段思平引导之真气灌注,正在试图将真气透骨而入髓中,充盈髓海。

    旁人在外界,许是只觉得小叫花此刻双掌手臂泛红,十分像是段思平的双掌双臂,却无法看穿其内里究竟如何。

    段思平只觉得小叫花的骨骼之中,那髓海如与真气相互达成一种平衡,其中更是发出了震荡与水啸之音,这一震一荡,却将真气吃入其中。

    以髓行真气,血行内力来比喻也不为过。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外面的天色已经又亮了。

    段思平额头之上也出现了一丝疲惫的汗水,帮助他人修行,要比自身修行还要艰难十倍,但最终达成的结果却是好的。

    此刻小叫花非但是骨脉通畅,就连双掌与手臂之间各个经脉也已经通畅了七八分。

    而天下间,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双掌,除了他段思平外,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人了,当然,这看似是一种快速练就六脉神剑的方式,但却有些揠苗助长,更何况,六脉神剑也绝非讲求手、臂经脉通畅,还要考验脏腑之经脉。

    但无论如何,若是小叫花有一天真能学武,这双手掌当世之间,也难以找到可以媲美之人。

    是以江湖之中铁砂掌以铁砂强悍双掌,却终究是由外及内,却不如这由内及外来得深入。

    小叫花心中空灵,正如段思平所告诫他的那般,幻想自身就是一块石头,只关注着真气行骨,骨脉中内力游走,再进入血中之感觉。

    他双臂双掌,此刻宛若化作了活物,好似能够呼吸,其上的热流,更是自然而然的走遍全身,令身体的疼痛、疲惫、苦闷都一扫而空。

    段思平特地带着小叫花将真气粗略的走遍了他的全身骨脉。

    这才缓缓收回了手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这一次练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数个时辰,段思平的面容,也一下子化作了四十岁的模样,一如小叫花最开始见他的样子,只是那原本还黑色居多的头发,却仍旧纯白如雪没有变回去。

    赵九重与段思良正在闲聊,此刻听见段思平呼出浊气,顿时忍不住转头看去。

    段思良起身,快步到了段思平跟前,道:“兄长,如何了?”

    赵九重也赶紧凑了过来。

    段思平微微一笑,看着赵九重道:“幸不辱命,这《洗髓经》我已带他练了几遍,也帮他通了那难开之门,接下来他只要遵循《洗髓经》的练法,循序渐进,便可以脱胎换骨,莫说那九叶重楼,怕是世间再难有剧毒可以伤他半分。”

    赵九重顿时无比惊喜,忙道:“多谢段皇爷了!您真的是费心了。”

    段思平摆了摆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小叫花那里,跟着却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小叫花仍然双臂挺直,面容平静,脚心向天,直直的坐着,居然仍然还在行功!

    赵九重和段思良也被吓了一跳。

    段思平目中略微发光,这种情况,说明小叫花正在粗略的修行《洗髓经》,如此奇功,竟然这样能够入门,自然也是令人前所未见的事情。

    这并非是小叫花的天资多高,只是因为他心思纯净,又十分听话,段思平叫他把自己想成一块石头,所以他就一直是一块石头。

    “虽先天亏空,可这心性却暗含佛理,怪不得《洗髓经》所求正是明心见性。”段思平喃喃自语,嘴角勾起:“看来将来这天下之间,又要出一位武学奇才了。”

    赵九重挠头,他自身就练了《洗髓经》,入门时也是在法忍禅师的教导下,不断试探,足足花费了很久才入门,结果小叫花这么快就入门了,虽然这有段思平引导之功,可也足以拿出去吹牛了。

    段思良赶紧扶住了段思平道:“兄长还是快歇息歇息吧,待到你歇息好了,我们便去取文种,这小子还真将那棋局解开了,我们也去那地方看过了,寻常人根本想不到那东西藏在了什么地方。”

    段思平双瞳一缩,目中惊喜道:“解出来了?”

    赵九重嘿嘿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从今往后,小爷我就不愧为洛阳棋圣之名了,至于周平子那个老头,恐怕见到我都要恭敬的叫一声棋圣大人。”

    段思平道:“多亏了赵小兄弟,那棋局对于段某来说十分艰难,原以为破解还需要思索数月,却想不到这短短时间,就被赵小兄弟破了。”

    “哈哈!咱们两个互帮互助,不是以前有人说过,石什么玉……”赵九重傻笑道。

    段思平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没错,就是这样,那棋局我倒是会解,但若是帮小叫花兄弟解毒我就不行了。现在我们两个都帮了对方的忙,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了。”赵九重十分实在的说道。

    段思平点了点头,道:“却不知这东西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为何说一般人想不到?”

    赵九重正准备将藏在什么地方说出。

    却见段思良直接抬手,堵住了赵九重的嘴,道:“咳,这件事情不能直接告诉兄长,到时候看看兄长能不能发现吧,反正那地方,我估计一般人根本也不好想像。”

    段思平点了点头,虽是十分期许那定鼎天下的文种究竟是什么,但他太过疲惫不堪,也确实是需要休息,只能待到休养好了再说。

第四十七章 夜幕披银井映月

    日暮黄昏,小叫花才幽幽转醒,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只是才一停止练功,却又觉得胸口的憋闷之感突然袭来。

    有些茫然的放下一直举着的双臂,才意识到他竟一直这样直挺挺的坐着。

    小叫花自觉胸口虽然仍然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但好像全身又有了许多的力道,这让他比先前舒服了许多。

    那种周身好似有小虫穿梭来回游走的感觉,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忍不住环视了一下四处,却见段思平、段思良、赵九重都在熟睡,似乎都十分疲惫。

    而在他身侧的瓦片上,却还有一些冷了的烤肉。

    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又咽了口口水,强忍着伸手抓肉的冲动,抬手伸入胸前的衣衫里摸了摸,却没有再摸到窝窝。

    窝窝总有吃完的一天,大概所说的就是此时此刻,虽然有肉放在边上,他却宁愿挨饿,也不好意思去拿。

    正想着再次练功缓解一下胸口处传来的阵痛。

    却听见段思平的声音已经轻轻响起:“你醒了。”

    小叫花赶紧看了过去,点头道:“嗯,醒了。”

    马上他又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赶紧扶着地面双膝跪着,对段思平连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伯伯救我。”

    段思平本想要阻止,但小叫花行动太利索,也就受了他三拜:“快起来吧。”

    “嗯。”小叫花这才坐起来。

    段思平起身挪到小叫花的身侧,缓缓坐下,道:“将手伸出来。”

    小叫花连忙伸手。

    段思平一手托着小叫花的手肘,一手以指点向了小叫花的脉搏,略微感受了一下,道:“很不错,看来我不需要为你度真气,你只需要平日里多练习内功,就可以将这剧毒化解掉了。”

    小叫花浑浑噩噩间也听见他好像是中了什么毒,明显是从鬼门关转了转,又被段思平给救活了,心中只觉得感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段思平,毕竟他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叫花。

    段思平微微一笑,低头看向了小叫花身旁瓦片上的肉,道:“你怎么不吃?”

    小叫花道:“我…我还不饿。”

    段思平道:“先前只是迷迷糊糊吃了点东西,又练功这么久,怎么会不饿。”

    小叫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已经饿极了,但是这肉对他来说十分的珍贵,除了不好意思,也舍不得吃。

    段思平伸手将瓦片捡起,递给小叫花道:“吃吧,以后你内功厉害了,就可以自己在山上打肉吃了。”

    小叫花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因为饥饿,小心的接过了瓦片,看了一眼段思平,又不敢狼吞虎咽,只敢蹑手蹑脚的小口小口放进嘴里。

    段思平哈哈一笑道:“怎的像是个姑娘家一般吃东西,男子汉应当大口大口吃肉才是。”

    小叫花这才又十分听话的抓了一把肉塞进嘴里,只觉得这肉在口中唇齿留香,忍不住对段思平笑着,唔唔道:“谢谢伯伯。”

    段思平虽是在与小叫花说话,但其实心底惦念的却是他自己的儿子段思英。

    段思英是皇子之身,幼年时便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不知要比小叫花的日子好上多少,今年段思平一来是为了到这中原研究碧落碑,二来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久,所以希望段思英能够在董迦罗的辅助下,先替他处理一些朝政。

    这样一来,段思平将来撒手人寰了以后,段思英就算少年时不太听话,游手好闲,可终究也懂得些治国的道理。

    免得他突然死去,段思英上位之后,致使大理国分封的那些人,对段思英不轨,他却又无法应付。

    纵使有董迦罗与段思良在,段思英也依然难以坐稳那皇位。

    小叫花很快便将瓦片上的肉吃进了肚里,用袖子抹了抹嘴,把瓦片方向,才又开口道:“谢谢伯伯。”

    因为很少吃肉,就算从前有肉吃,也都是别人丢掉的,非馊即臭,现如今吃了这么好的肉,眼圈又有些泛红。

    段思平开口道:“小兄弟颠沛流离,这乱世之中,也真的是辛苦了,不过以后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只要你好好练功,纵使不去向别人祈求,也能够有东西吃,有衣服穿。”

    “嗯!”小叫花急忙点头道:“谢谢伯伯教我武功。”

    段思平道:“你也应该谢谢你赵大哥,如果不是他的话,你此刻恐怕还会很辛苦。”

    小叫花忍不住望了一眼赵九重,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说过若是学武了,就会帮着赵大哥,以后会一直帮着他。”

    段思平点了点头,道:“懂得感恩,真是一件莫大的好事。”

    小叫花挠了挠头。

    段思平继续开口道:“当今天下,正逢乱世,如你这般的小乞儿,饥饿难耐,到处横尸,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小叫花急忙道:“我…也没什么想法,只希望他们能够过得好一点,现在我学武了,以后也可以教他们学武,那样他们就能像伯伯说的一样,不用向人祈求,不用吃别人扔的东西,也能活着了……”

    段思平微微一笑道:“那将来你可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情了。”

    “嗯。”小叫花认真的点了点头。

    段思平将一侧装有《洗髓经》的木盒子拿起,递给小叫花道:“这里面的十二张图,你要把它们牢牢的记住,现在你虽然会粗浅的运行这功夫,但却并不深入,你练的越深,身子好的才越快。”

    小叫花道:“这是赵大哥的东西。”

    段思平道:“你赵大哥决定把这东西先放在你这里,叫你用它保命。”

    小叫花这才双手接过木盒子,道:“我一定好好练会它,然后早点把它还给赵大哥。”

    正说着,赵九重却已经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显然,他已经偷听了有一会儿,道:“还什么还,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你不要把它弄丢了就行。”

    小叫花顿时眉开眼笑,对待段思平他有些拘束,对赵九重却不会:“还是要还的。”

    赵九重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侧头看了一眼外面即将垂下的红日,道:“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

    夜幕降临,赵九重与段思良走在前面的雪地里。

    后面跟着段思平和小叫花。

    原本小叫花有伤在身,走路有些不太方便,但段思平却叫他多活动活动筋骨,这样才不至于呆坐太久,致使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赵九重与段思良神神秘秘的来到了龙香院西北角的一处空地位置,这才停下了脚步。

    段思平走上前去,扫视了一眼这周围,旁边是一处已经干涸积雪的水池,有假山树木点缀,石头上还有些提字,在水池之外十步所在,还有一口水井。

    他一眼便看到了水池与水井之间的一个深坑,那泥土虽然结霜,但却压着一些积雪,显然是赵九重和段思良两个人昨夜挖的痕迹。

    段思平道:“不就是这个地方么?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

    段思良哈哈一笑道:“兄长再仔细看看。”

    段思平凑到了深坑前面,却发现那深坑,实际上大约挖开了半丈之深,就没有再开挖下去了,显然根本没挖到东西。

    赵九重嘿嘿一笑道:“怎么样?猜不出那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吧?”

    小叫花站在一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倒是段思平沉吟之中,将目光扫向了这四周的足迹。

    这附近雪上足迹杂乱,赵九重和段思良在这走了半天,所以才这么混乱,但这足迹有前有后,再看那井边的足迹更加凌乱一点,井口之上还有两处脚印……

    段思平道:“一般人,还真猜不出会是那里。”

    赵九重和段思良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段思平是看出了那文种藏在井里。

    两个人面面相觑,早知道就再稍微遮掩一下足迹了。

    段思平提步,走到了那口井边上,向着幽深的井下望了过去,事实上,如果不是这足迹引诱,他还真容易猜不出文种竟然会藏在井中。

    这里,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纵使想到了,这么看一眼,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这口井,再怎么说也是活水,什么人会把东西藏在井底?

    段思良神神秘秘的来到段思平的身边,道:“怎么样,兄长能猜出我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么?”

    段思平道:“这还真猜不出来……”

    赵九重笑道:“这可多亏了小爷我,若是换成了你兄弟,说不定就找不见这文种了。”

    段思平有些诧异的看着赵九重。

    赵九重道:“小爷辛苦将那棋局破掉,找到了那颗棋子,跑到这里来挖,废了好大的力气,结果挖出的却是一大堆石头和土……你兄弟说小爷想错了,那棋子不对……根本不相信小爷洛阳棋圣的本事。”

    段思良摊手道:“这不是很正常,明明你说是那个位置,结果什么都挖不出来。”

    赵九重撇嘴道:“多亏了小爷不信邪,在这附近找了又找,干脆从这井上跳下去,果然发现了些东西。”

    段思平目光一闪,开口道:“看来,这棋局虽说能够破解,但还是留了后手,不愿让人令其中之物重见天日,却偏要在最后这一下特地遮掩,让人有棋局解错了的想法,一切自然就前功尽弃了。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这文种所在,你们两个怎么不直接将它取出来?”

    赵九重无奈的叹了口气。

    段思良道:“兄长下去看看便知了。”

第四十八章 武曌弥遮暗道藏

    月色正浓,顺着井口向下望去,能够看到井中倒映着月光的银白色积雪。

    按照常理来说,井水很少结冰,因它多来自于地下水道,被泥土隔绝,纵使严寒袭来,水也仍然是活水,所以井水也能冬暖夏凉。

    显然,如今井中积雪,那就说明这井已然是干涸了。

    赵九重背着小叫花从井口跳下去,段思平与段思良紧随其后。

    这井约有五六丈之深,宽有两丈至三丈,紧密一些站下四人倒也不成问题。

    赵九重抬手,指向了一侧以岩石所密封之处,道:“先前进入这井中,我也以为自己是弄错了,找了半天想着回去继续研究那棋局,却不曾想想要上去的时候,却见到这里写了一首诗。”

    段思平后退了些,顺着赵九重所指引的方向,看向了那一整块岩石。

    却见岩石之上,雕刻着两行诗句:

    日照当空凌绝顶,雌鸡破晓欲遮弥。

    大唐破碎山河逆,万马千军以破之!

    这首七言绝句非是名家所做,字迹虽在岩石之上十分深入,但笔法却并不算精明,不过,其个中含义,倒是令人忍不住想到了李唐时节,武则天垂帘听政的事情。

    自古以来,牝鸡司晨都是大忌,因古往今来红颜祸水,古有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晋之骊姬,并称为四大妖姬。

    这四人国色天香,美若天仙,可谓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将帝王迷得神魂颠倒,无心朝政,致使江山社稷出现巨大问题。

    显然,在多年以前,二圣临朝,武则天垂帘听政这件事情,被天下间许多臣民所不容,于是才会生出反抗她的心思。

    段思平念了两遍这首诗,微微一叹道:“那武曌虽说是女子,时任君王时,也做了些令人觉得有错之事,但是却对子民还算不错,改革了科举制度,稍微令寒门弟子,有了一些喘息之机会。”

    赵九重挠头,开口道:“那武则天真有那么厉害吗?我爹以前给我说她的时候,都说她害了李唐气运,若非是她临朝为帝,伤了大唐龙脉,大唐的气数,到今天说不定也不会尽。”

    段思平笑了笑道:“这天下之间,哪里有什么龙脉、气运一说,有时政局不稳,加上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才进行杜撰,以此来安抚民心,而若是有什么人想要谋朝篡位,也会编撰出类似的东西来,到处宣扬,当年秦末汉高祖斩白蛇不就是如此?大部分此类杜撰,都可做伪,至于有一些,比如说对武则天的看法,则是眼光狭隘,被古人的想法所蒙蔽,当然,她也定然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段思良点了点头,道:“嗯,这武则天虽是女子,但也算是个英雄人物了,所以说,这些人想要推翻他的事情,最终没能成功。”

    赵九重挠头道:“那段皇爷,你在大理之中,可也有这样的传说?”

    段思平目光一瞬,笑道:“你猜?”

    段思良笑道:“我兄长自然也有传说。”

    赵九重连忙道:“快说说,是什么样的传说?”

    段思平开口道:“还是不说了。”

    段思良急忙道:“兄长不愿意说,我却替他说的。说是我兄长去苍山洱海上放牛,而那牛儿口吐人言,说了思平为王四字,接着回到家里,那门前的鸡也喊思平为王。至于后来,则是有关于一些我兄长得到神仙点化,包括得到一把神枪,还有龙马的事情,总之这些事情,都非常有趣。”

    赵九重听得目瞪口呆。

    段思平道:“都是你与董迦罗二人胡闹,传这些事情,至少也令人信服一点,这些事情说出去深思起来有几个人能信?”

    段思良哈哈笑道:“可百姓们就是相信这些,如果他们不信的话,怎会如此支持与你,甚至连你我二人生身之事,他们不也编出来了。”

    小叫花好奇道:“那牛和鸡真的说话了吗?”

    赵九重急忙道:“你这傻小子,他们那是在哄百姓呢,百姓们以为他们是天兵天将,所以就相信他们了。不过这么一看,这世上百姓,也都不太聪明,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相信呢?”

    段思平叹了口气道:“所以自古以来,百姓是容易被愚弄的,他们听信传言,又在似是而非的传言之中蒙蔽双眼。实则我们二人乃是武将世家,哪里会放牛养鸡?只是百姓们喜欢这样的故事,这样才能与他们拉近距离。”

    赵九重若有所思,道:“看来哪一天我想要做大事了,也得编出这些话来,说起来,我娘小时候给我说的就很有意思。”

    小叫花好奇道:“赵大哥有什么故事?”

    “咳。这还跟我的乳名有点关系。”赵九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出生前一天夜里,我娘梦见了菩萨和莲花坐下童子,恰好我就要出生了,于是第二日她便去应天禅院中进香,正巧天上下了春雨,她又行动不便,却在这个时候,我就出生了。”

    小叫花十分羡慕的看着赵九重,道:“之后呢。”

    赵九重道:“之后我娘说我身上有异香,生下来不会哭只会笑,浑身赤红,十分不凡,那香气足足三天才散去。”

    段思平沉吟点头道:“这话也并非是随意杜撰,你身体强壮,先天就要比常人更强,出生之时,血气之香,的确经得起推敲,所以你娘应该并非是胡乱骗你的。”

    赵九重挠了挠头,道:“嗯……”

    小叫花急忙道:“那赵大哥,你方才说了你的乳名,但不知是叫什么名字?”

    赵九重的脸顿时红了,道:“咳,那名字不提也罢。”

    段思良笑道:“据说中原之地,为了叫孩子好养活,总是会取一些二狗、三猫、四犊、石头之类的贱名,估计你这赵大哥也是如此。”

    赵九重一下就急了:“什么贱名!小爷的乳名乃是香孩儿,金贵的很!”

    “哈哈哈哈哈。”段思良笑出声来,捂着肚子道:“你也是武将世家,怎的叫了个如此大家闺秀的名字,真叫人……哈哈哈哈。”

    段思平咳嗽了声。

    赵九重脸色涨红,正要跟段思良争执。

    小叫花却十分羡慕道:“这名字真好听。”

    原本他也不觉得那些二狗、三猫、四犊、石头之类的名字是贱名,反倒有许多乞丐也是这些名字,那样的话,倒还叫小叫花觉得跟赵九重更近几分。

    结果,赵九重的乳名却是叫香孩儿。

    这名字确实如赵九重所说的那样,贵气十足,寻常人家也取不出来这样好听的乳名。

    赵九重哼了一声,对段思良翻了个白眼,然后看着一旁看戏的段思平道:“段皇爷你可得管好你这弟弟,你如此稳重,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他看着都快赶上我爹年纪大了,却如此老不正经。”

    段思平看着赵九重认真的模样,淡淡点头道:“所以,我们还是继续研究文种一事比较好些。”

    话音落下,众人才回过神来,到这井下哪里是为了闲聊,明明就是为了寻那文种。

    赵九重挠了挠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在这井下除了看到这两句诗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但是我觉得那东西肯定跟这两句诗有关系。”

    段思良踌躇,道:“会不会是得解开这两句诗的含义?”

    段思平缓缓摇头道:“绝非如此,这两句诗,不是什么藏头诗,只是为了宣誓对武则天的怨愤之情,以及反抗她的决心,更像是口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内涵。”

    说着,段思平缓缓转身,看向了两句诗对面的岩石。

    这处岩石则并非一体,而是错落有致,上下衔接,更巧的是,这处岩石墙壁再远处所连同的,便是那方水池。

    这井水若是能够走进水池,说明此处就并非是完全密封,而是能够走水。

    段思平抬起手掌,在这岩石之上摸了摸,仔细寻找。

    后面三人神情专注的盯着他的动作。

    却不曾想,当段思平手掌摸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跟着又用手轻轻晃动了几下。

    段思平目中精芒一闪:“就是此处了。”

    赵九重瞪大了双眼,道:“这里不就是一块石头?”

    段思平向下按了按,没有将石头按下去,跟着便提起了右手食指中指,催动六脉神剑,朝着这块石头猛地一斩!

    无形剑气刹那间冲破石头,令碎石崩飞。

    而这碎石被打飞出去后,却露出了里面的一根已经生锈的铁杆,以及周边深邃漆黑的区域。

    段思平喃喃自语道:“这里,却是藏了一处机关。”

    说着,他挥手搬动了这铁杆。

    整个井底四周的岩石石壁,竟瞬间震颤了起来,好似发生了地震一般。

    碎石、尘土、积雪,都在飞快的簌簌落下。

    段思平后退了一步,前方的一块岩石,却猛地向后错开,然后轰隆隆的落下了一半,最终却停止了下来。

    四人盯着那处一看,却见到恰好能容纳半个身子进入的小口。

    段思平开口道:“这么久的时间,这机关虽然精妙,但是却也不那么好用了,这岩石只能落下一半。”

    说着,他抬步上前,凝聚内力,以掌力顺着那处猛地朝着岩石拍下!

    但听啪的一声响动,整个岩石被他一掌撼动,生生划入了下方的那宽大裂缝之中,如此,才终于露出了能够容纳一人走进的入口。

第四十九章 道中**英魂驻

    赵九重双眼发亮,顺着那入口望去,却能隐隐的借着银雪反出的月光,看到向下延伸的石阶。

    这入口周边都有腐烂的青苔,说明这地方还真没有把渗水当成一回事。

    当即,赵九重开口道:“我们还等什么?快进去看看吧。”

    说着,他迈出一步,准备钻到这入口之中。

    只是,段思良却直接抬手拦住了赵九重道:“急什么?”

    赵九重双目圆瞪,道:“难不成你还不想让我下去看看?”

    段思平道:“赵小兄弟切莫误会,这密道藏于此处,乃是延伸向地下,极像是墓穴。早年间我与兄弟在大理之中,也曾探过几次墓穴,最初有一次先是叫一些兵士进入其中开路,但那些兵士,有一些都因这墓穴其中的毒气昏死了,就算后来救回来的几个,也变得痴傻了。”

    赵九重顿时吓了一跳。

    段思良道:“哼,你小子错怪我了,我可是在救你。”

    赵九重这才挠了挠头:“那岂不是没办法进入其中了?”

    段思平抬手,从头上取下了一根银发,持着这银发在入口位置横起,关注着这发丝的动态,但见这发丝微微晃动,这才开口道:“这密道倒是内部透风,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做几个火把过来,若是其中有毒气,火把便会熄灭,更何况这地下太过漆黑,有火把也好照明。”

    段思良开口道:“那我去做这火把。”

    说着,段思良抬步,蹬蹬蹬的奔上了井口,消失无踪。

    赵九重叹了口气道:“怎么这么麻烦……”

    段思平微微一笑道:“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要讲求一个忍字。若是连自身的耐性都无法维持,那又如何做大事?你在武将世家,将来说不定也会带兵打仗,一忍有时能抵千军万马,所以一定要学会忍耐才行。”

    赵九重不住的挠头,顿时意识到他虽然改了些急性子的毛病,但还是有时候犯傻。

    段思平怕他和小叫花烦闷,开口引过话题道:“这古人的机关,也十分有趣,可惜只能动用一次。”

    赵九重好奇的道:“哪里有趣?”

    段思平指着那降下的岩石,道:“这岩石只能下降一次,落下去就难以再封起来了。这地道的台阶,是后砌上的,先进行堆砌,而后再在下面挖出这岩石能落入的大小,只能做一次。做完了这件事情,再用台阶将下方的石槽补上。”

    赵九重挠了挠头。

    小叫花却说道:“那这样做了,里面的人要怎么走出来?”

    段思平沉默,道:“自然是不走出来了,他们会一直留在里面。”

    赵九重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为了这个机关而已,怎么还要死在这?而且……如果是饿死,那恐怕会很难受,难道还要他们自杀?”

    小叫花一听见饿死两个字,顿时心有感触。

    段思平道:“具体就不知晓了,但他们是值得佩服的人,为了自身所秉承的理念,追寻的事情,选择了以死殉之。那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他们只是这反抗之中的一环而已,其背后不知道要葬送多少人的性命完成这一件事情。”

    赵九重低声道:“也就是说,他们最终没有反抗武则天成功,就全都白死了。”

    段思平幽幽一叹道:“许是这样的,不过,这世道运转,总有些事情,看似是白做了,实际是对后人有所启发的,若是有人悟出了,或许就会以史为鉴,不会再重蹈覆辙。”

    正说着,段思良已经再次从井口上面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三个粗制滥造的火把,是以几根树枝木柴捆绑,加上布和火油所做的。

    落在地上后,段思良一边将火把递给段思平、赵九重,一边开口道:“真是晦气,那火房之中,竟有许多被肢解的尸体,之前那恶僧真不是东西,居然烹人肉为食。”

    小叫花顿时面色煞白,又想起了之前他在伙房中看到的景象,与悬空大师原本慈眉善目,突然变得凶戾狠辣的表情。

    段思平道:“恶世之中,群魔乱舞,妖魔横行,我辈侠义之人,见到此种恶劣行径,如在能力范围之内,必要将其诛杀,如今他已死了,那些僧侣之冤魂,也却散去了。”

    话说到此处,赵九重点头道:“不错,这种人就该杀死他!”

    段思平道:“好了,我们这便下去吧。中间要间隔一点距离,慢慢地走,这石阶难免会有些陡,又不知有多深。但应该不会太深就是。”

    段思良道:“我来开路。”

    说着,段思良箭步窜入了入口当中。

    段思平跟在后面,小叫花走在中间,赵九重走在最后。

    每个人都间隔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下去。

    正如段思平所说的那样,这入口十分狭窄,陡峭,不过行走了三四十级台阶后,空间倒是变大了许多。

    此处已经深入地下约有十几丈左右,不似外界那般寒冷,呼吸起来,也令人感到稍微有些气闷,就连火把上的火焰,都变得不那么炽烈了。

    段思平开口道:“我们还是注意一些火把动向,免得被毒气伤到,但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此刻已经有新风灌入。”

    前方的台阶虽然还在继续向下延伸,但事实上,却多了一处横过来的比台阶要窄上几分的小桥,向前横移,至于这小桥两侧,却是两道水渠。

    段思平站在这石桥上,道:“原来如此,这些古人害怕这水如注一般淹没这里,所以在此处进行了分流,以台阶做引,将水分两侧,引入地下,却用一道窄桥作为前行方向。”

    赵九重也觉得佩服,不过同样也觉得这样藏东西,未免过于小心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藏了金山银山……

    不过,那文种究竟是什么,按照段思平和他先前听到的说法,倒是十分期待,能够定鼎天下之物,恐怕的确是金山、银山了。

    通过三丈长的石桥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封闭的石洞前方。

    小叫花刚一迈过石桥,就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退去,若不是赵九重在后面推着他,恐怕他要直接摔到沟里。

    赵九重道:“怎么了?”

    小叫花抬手,指向了那石洞门口右侧的位置。

    却是一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身披一身黑色铠甲,手中握着长矛的森白骷髅。

    这骷髅死后,却还站着,叫人觉得有些可怖。

    段思平看着这已经积蓄了许多灰尘的黑甲军士,感叹道:“虽不知其名,但此人可真叫人钦佩。”

    段思良点头:“是条汉子。”

    赵九重道:“这位英雄当真可怜,却不知他是否饥饿无比,这样在黑暗里站着,生生站到了死去、腐烂,也不曾动弹。”

    小叫花原本心里还觉得有些害怕,但一听到赵九重这样说,顿时对这位黑甲军士有了很深的敬意。

    段思平道:“这矛都已经锈迹斑斑,可叹……”

    段思良学着段思平之前那样,在石洞封闭的石门附近寻找了片刻,倒还真的摸到了机关。

    只是这机关却有两个,一时之间叫他摸不着头脑了。

    段思平目光一闪,看到这一幕,正准备说且慢二字。

    可段思良的速度要更快,直接随手按了个机关!

    下一刻!

    但听见上方的石壁之上,响起了噔噔噔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弹开了一般!

    段思平喝道:“蹲下!”

    当即,段思良、赵九重、小叫花迅速蹲下。

    段思平猛地抬起手掌,御动内力,以掌力朝着上方猛地击出!

    掌力崩飞了十几道迅速穿下的箭矢。

    还有两三根没有阻住,但却生生扎在了地面之中,幸好没有扎到人。

    段思平这才松了口气。

    段思良无比郁闷,方才幸好段思平反应及时,否则他们几个人,都要被这箭扎成筛子。

    赵九重道:“既然你不知道究竟哪个机关是对的,为什么要按下去。”

    段思良道:“我又没想到,这些唐人竟然会这么狠。”

    段思平开口道:“莫要莽莽撞撞,这里虽然比起一些古人的陵墓要粗糙简单些,但也同样暗藏杀机。”

    说罢,段思平抬步,这才伸手,直接按下了另一道机关。

    只听石门下方响起了嘭嘭两声断裂之响。

    这石门竟轰隆隆的降了下去,同样与入口处岩石一般的方式,只可使用一次。

    等到石门完全落下去,却听见噗噗噗噗的几道爆响声在前方的石室之中响起。

    一些磷火居然随着石门开启,接连燃烧了起来,它们在这石壁周围悬挂,而下方却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除了这些箱子之外,还有些摆放在石台上的兵刃、黑色铠甲,数量并不算多。

    这里长宽约有六丈,高约三丈,也并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空间。

    段思平走入石室之中,将火把放在了一侧。

    段思良、赵九重学着他,将火把放下。

    段思平虽然自问十分稳中,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可此刻接近了他这一路上所想要的文种之后,终于还是感到了激动:“到了这里,一路上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小叫花扫视着石室周围,几个或是站着,或是已经堆在地上的黑甲兵士,也难以言明是怎样的感觉。

第五十章 玄甲震天号八方

    这石室方方正正,那周围落满了尘土的箱子虽然令人觉得珍贵无比。

    但最令人感到珍贵处,莫过于是石室正中心的那一方石台。

    四人忍不住抬起脚步,纷纷走了过去。

    却见到石台上同样积满了尘土,这上面摆放着一把黑漆漆的怪剑,还有一枚手掌大的黑色令牌,以及一张弦已经崩裂的长弓。

    段思平沉吟中抬起袖子,对着这石台轻轻一扫,内力轻轻拂过,吹走了这上方的灰尘。

    露出了石台之上铭刻的字迹。

    赵九重瞪大了眼睛,认得出这些字写了什么,忍不住开口声念了起来:

    忠勇三千玄甲士,

    魂为贞观掌中缨。

    马蹄踏破天荒壑,

    却荡山河剑敌惊!

    欲号王麾豪杰万,

    当持此令予臣征。

    再归唐盛千年业,

    但使乾坤四澈明!

    念完之后,段思平、段思良以及赵九重纷纷双瞳收缩,这首诗的内容并不晦涩难懂,也并非名家所做,但其中铁血加上那石台上凹深犹如刀锋一般的走笔,却好似令人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千军万马一般,简直可称得上气势惊天!

    段思平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还做秦王时,传说麾下便有一众身穿黑色铠甲的精兵强将,被称作玄甲军。这玄甲军天下无双,所过之处,百战百胜,传说三千玄甲,便破了十几万大军……”

    赵九重目瞪口呆:“这玄甲军这么厉害?”

    段思平点头道:“你若是多读些前朝的书籍,便会知道此事。”

    段思良叹了口气道:“可怜了,这些忠勇的将士,再也等不到他们出击的时候了,因为唐朝已经亡了,天下间再也没有李唐盛世了。”

    段思平也微微叹息:“这世上,哪有千万年之基业一说?贞观盛世在这乱世中,恐难再次出现了。”

    段思良急忙道:“我大理休养生息,努力经营,未必不能缔造盛世。”

    段思平只是摇了摇头,又笑了笑,没说什么。

    赵九重被那张长弓所吸引,忍不住伸手,一把便将那张无弦之弓握住,抬手抓起。

    这弓足有一丈之长,周身赤红,方才有尘土看不真切,此刻再看,却能够看到弓上精密细致的花纹,上下两处衔接弓弦那里,乃是赤金之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他稍微挥动了一下这把长弓,只觉得虎虎生风,虽然没有弓弦,但轻轻拉扯,却觉得好似重逾千斤,是一把绝世好弓。

    段思平忍不住赞道:“这弓做工非凡,精妙无双,你可瞧一瞧,这弓上是否写了名字。”

    赵九重当即反应过来,赶紧在这弓上寻找,果然,他在弓背之上找到了两个十分精绝的文字:震天。

    赵九重惊呼道:“这居然是传说中的震天弓!”

    段思平双瞳收缩,就连段思良也是如此,显然他们对震天弓并不陌生。

    小叫花好奇道:“赵大哥,这震天弓是什么弓?”

    赵九重紧盯着这把弓,爱不释手道:“唐时贞观末年,出了一位名将,叫做薛仁贵。他征战数十年,曾经大败了九姓铁勒,降服高句丽,甚至击破突厥,功勋盖世。而这震天弓,传说中便是他的掌中弓,相传他在天山与九姓突厥对峙,有十多个身手矫健、十分厉害的突厥将领来围攻他,而他抬手便用这张弓,三箭射杀三人,惊到了突厥人,于是突厥人破了胆,便向他投降。后来就有了三箭定天山的典故。”

    段思平点头道:“这位薛将军,堪称当时行军打仗,武力第一人,世间难找出高手能出其右。”

    小叫花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还是听懂了薛仁贵的传说,心中十分向往:“赵大哥,你知道的可真多。”

    赵九重忍不住憨笑道:“这也是因为我小时候生在军中,直至今日,有关于薛仁贵的军歌时而还要唱呢,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谁若是武艺高强,军中厉害,谁才能冠上三箭定天山的名声。”

    段思良赶紧凑到了赵九重身边,道:“小子,你拿了半天了,给我瞧瞧这震天弓。”

    赵九重顿时有些不情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段思良,道:“你可别摸坏了这宝贝。”

    段思良右臂虽然已经能够稍微动弹,但伤势仍在,只能左手持弓,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听着这弓在半空中呼呼的声音,忍不住兀自叹息:“可惜我此生,都不能再使的了这弓箭了……”

    赵九重原本还想要把这震天弓要回来,见到段思良如此落寞,便强压下了念头。

    当即有抬起脚步,走向了那柄黝黑的怪剑。

    之所以称此剑是怪剑,因乍一看这剑似是一根烧火用来捅柴的棍子,黑漆漆的浑然一体,不但比寻常的剑硕大许多,瞧着还没有开刃,也不锋利。

    他下意识的抬手,握住剑柄,试着将这把剑拿起来。

    只是,赵九重这个动作刚出来,脸色便是一变:“好重的玩意儿!”

    说着,他右手微微用力,这才哐的一声将这把剑提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简直令人吃惊。

    段思平也忍不住看向了这边,双瞳再次收缩。

    但见赵九重持着手中这把粗糙的大剑,当即随手挥舞了几招少林达摩剑。

    左手捏诀,一招达摩捏诀以剑尖上仰,又顺势来了一招仙人指路,以剑尖推出,而后左步踏前,右步一落,以剑横移,使出了一招马蹴落花。

    呼呼风响,随着那漆黑的怪剑不断响彻。

    赵九重而后便再收招,有些可惜的微微摇头:“这剑怕是得有六七十斤沉重,用起来只觉得不似是用剑,倒叫我忍不住想用棍法使它,可又不适合做棍子,真是不知道谁做了这剑,实在是不怎么样。”

    段思平盯了这黑剑许久,却开口道:“赵小兄弟可否将此剑抛来,给段某一观?”

    赵九重自然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段皇爷可要接住,这剑重的很!”

    说罢,赵九重便将这怪剑直接抛向了段思平。

    段思平举手提掌,十分轻易的便化解了这剑的力道,将它横在了手中,微微晃动了几下,然后放在眼前。

    以左手食指与中指在剑身上抚过,却见这剑黑中透红,不似是寻常黑铁。

    一如赵九重那般,他提起这黑剑,猛地朝着一侧地面稍微落了一下。

    只听嘭的一声爆响陡的出现!

    那地面竟生生多出了一道由剑气崩出的窟窿来。

    赵九重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不称手的兵器,在段思平的手中,都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段思平觉得有趣,这一次不再以剑气打地面,而是直接顺手将这剑朝着地面撞了过去。

    只听又是嘭的一声爆响,地面又砸了个小坑。

    段思平啧啧称奇道:“此剑虽然不适合剑客使用,但却走了极端,明明剑都讲求轻盈锋利,此剑却重而无锋,单以这六七十斤重,随意挥动,便能够令江湖中许多人承受不住,当真算得上是一力破十会。不过,能使得了这剑的人,武功恐怕也不在意这剑究竟如何了,除非一心钻研此道。”

    赵九重摊了摊手:“这东西,倒是毫无用处了。”

    段思平道:“此剑内透红光,如段某所料不差,乃是由玄铁所打造之剑,如此珍贵的玄铁,乃是天上陨星化成,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哪有这么好的材料,如是能将它化了,掺入兵刃之中,恐怕要造出神兵利器出来。”

    赵九重挠了挠头:“我倒是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小叫花有些好奇的凑到了段思平边上,张望着这把黑漆漆的剑,确实觉得这东西像是那道观里的烧火棍子。

    段思平道:“此剑倒是很适合你用。”

    小叫花愣了下,顿时心中疑惑。

    段思平道:“你身上毒气未消,虽说已然练髓,但持着此剑每日挥动,便能够练练血气,可加速毒气消逝。”

    赵九重哈哈一笑道:“那这东西,我便帮他收着了,毕竟他现在也拿不起来。”

    段思平略一点头,将剑递给了赵九重。

    赵九重这才将剑抓在手里,又呼呼的挥舞了两下,才铿的一声落在地上。

    此时,段思良却已经把玩起了那石台上的巴掌大的令牌。

    这令牌之上花纹紧密,其上一面有唐篆书写的百骑二字,而另一面却是一个令字,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花样,倒是侧面存在了许多令人容易忽略的小字,纵使武人眼力非凡,也只能辨认出这些小字的轮廓,看不见其中的意思。

    段思平走向了石台位置,从石台上拿起了那卷一直被忽略的竹简,小心展开。

    只是才稍微一展,这竹简之上的红线却已经寸寸断裂,留下了一堆的竹条。

    这每一根竹条之上,都写着人名与绰号,还有出身。

    显然,这是一卷名册,便是玄甲军的名册,只是这名册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其上之人,也早就作古了。

    段思平感叹道:“可叹,这些人都是忠义之人,因理念所至,容不下那武曌,否则如此忠义之人,定能够令那唐朝开疆拓土,盛世常在。现如今物非人非,一切化作尘土,原本号令天下的令牌,也成了一块废铁……”

第五十一章 百战百胜摄魂妖

    小叫花一边听着几人说话,一边又下意识的走向了旁边的一方石台。

    这石台要更大一些,上面摆着四副漆黑的重甲,这重甲看上去十分精致,煞气逼人,直叫小叫花心中觉得惊艳。

    抬头之际,他又正好看见了重甲边上的四副黑色面具。

    好奇心驱使下,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摸向了一副面具,缓缓拿起,放在眼前。

    仔细看着这黑铁面具之上诡异奇怪的纹路。

    几乎突然间,旁边段思平、段思良、赵九重说话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模糊了。

    而与此同时,这面具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尤其是双眼位置,竟然好像眨了一下眼睛。

    小叫花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觉得这是传说中的的妖魔鬼怪,想要将这面具丢出。

    但不知为何,这面具竟然好像长在了他的手上,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了。

    外界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好像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他的呼吸开始忍不住急促,额头上也悄然间泌出了冷汗。

    “小叫花!小叫花!”

    赵九重在小叫花的耳边叫了几声。

    这才让小叫花回过神来,他赶紧将这黑铁面具丢在了石台上,向后退了两步。

    段思平和段思良走过来,有些疑惑。

    赵九重十分担忧的询问道:“你在这里可是觉得呼吸不顺畅?怎么叫了你几声,都没有答应?不如我送你上去?”

    小叫花连忙指着那石台上放下的面具,惊恐道:“那面具是活的,它是妖怪!方才它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段思平微感诧异,抬步走向了那面具,随手拿了起来,放在手中查看了一下。

    当看到这黑铁面具上面的花纹时,双瞳瞬间稍稍放大了一刹那,然后便又目光如炬了,嘴角,却忍不住渐渐勾了起来:“有意思的东西。”

    段思良有些诧异,想要接过这黑铁面具看看。

    段思平却开口道:“观看这面具时,心神要凝聚才行,否则,要出现怪事。”

    段思良二话不说,直接接过了这黑铁面具,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挠了挠头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

    却见到赵九重已经抓着一副黑铁面具,站在那里竟一如之前小叫花那样,好像成为了一块石头,呆呆的看着那面具,额头也泌出了冷汗。

    段思平抬手,掌中内力吸扯,一下子便将赵九重手中的黑铁面具吸扯了过来。

    赵九重这才猛地惊醒,吃惊道:“这面具,果然是活的!不但眨了眼睛,还长了一张嘴,对我笑了!”

    小叫花深以为然的点头,瞪大了眼睛道:“对,这面具是妖怪。”

    段思良挠了挠头,因为赵九重与小叫花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当他低头再去观望面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突然间也变得模糊。

    果然,在他眼中,这面具之上的奇异纹路,竟然在旋转,仿佛化作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想要把他吃进去,只是,他无论如何想要将这面具甩开,却好像没有了行动的能力一般。

    段思平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叱喝,这才将他惊醒了过来。

    段思良甩了甩头,快速将黑铁面具扔在了石台上,后怕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莫非是这世上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段思平笑道:“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只不过这是一种江湖传闻中的本事罢了。”

    赵九重好奇道:“什么本事?”

    “便是类似于江湖上传说中的摄魂术。”段思平解释道:“江湖之中有一些玄门门派,十分擅长这些玄奇之功,摄魂术便是其中之一,它会收摄对方心神,令对方浑然不觉究竟发生了什么,沉溺于一种奇异的幻象当中,但是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这摄魂术,还有诸如移魂**、神打、搜魂**之类的诡怪功夫,外人很难理解究竟是什么。”

    赵九重诧异道:“也就是说,这面具会武功?”

    段思平点头道:“可以是这么说,应该是这面具的形状与其上面的花纹,恰巧形成了某种规律,能够令观看它的人沉浸在这幻象之中,浑然不觉周围发生的一切……”

    段思良道:“这中原之中,好生邪门儿,怎么还有这种功夫。”

    段思平开口道:“中原自古传下各种神功妙法,比我们大理要多得多,有许多想象不到的奇功,虽不在武力之上强悍,但却总能旁敲侧击,以其诡异百战百胜。若是这黑铁面具,由将领佩戴,双方武将比拼之时,对方武将无意间看了这面具一眼,等到回过神来时,恐怕已经被一枪洞穿了胸膛,死的不能再死了。”

    赵九重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吞了一口口水道:“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在兵马之中纵横,所见到这面具的人,都要呆傻住,然后等着被砍死?”

    段思平略一点头:“确实如此,当然也有一些情况,会叫人不会被影响,毕竟这黑铁面具还是死物,若是收摄心神,加之内心意念强悍,未必就一定会被这黑铁面具所侵蚀,所以做什么事情,要时刻保持意念,内心比较强悍,才不至于被外物所引导,但如果心思空虚,稍微一不留神,这东西就能要人的命。”

    赵九重道:“原来,这黑铁面具,便是宝贝,若是真能有这样一支军队,当真能够所向披靡,百战百胜,那三千玄甲军,莫非都戴了这样的面具?所以才能像段皇爷说的那样,匹敌十几万大军?”

    段思平略微沉吟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这面具花纹奇异,每一笔勾勒似是都有不同,应该很难成千上万的出现,估计制造这种面具,也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失败,一笔错了,可能就废掉了,所以这东西,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多,玄甲军绝非是仅靠这东西所向披靡的。”

    赵九重深吸了口气,竟有些忍不住想要了解了解玄甲军背后的故事了,只待此间之事完毕后,他便要回到家里,好好问问他爹,那玄甲军的故事。

    段思平看着那石台上的四副重甲,道:“这四副重甲,也是万里挑一,是以铁线串成,否则这二百年,怎会还如此工整?”

    说着,段思平放下了面具,抬手抓起了一副重甲。

    只听这重甲哗啦哗啦的发出了一道道金属碰撞之音,在段思平的身前展开。

    这黑甲的甲片叠于甲片,每一个甲片做工精致,周围圆滑,而甲片与甲片之间的距离,都严丝合缝,好似如同一体。

    拿在手中,足有四五十斤重,如果加上头盔,靴子,恐怕要有六十斤重。

    很显然,这铠甲也不是寻常人能穿的起来的,必须要武功极高之人才能做到。

    联系那四副面具,可想而知,这或许是玄甲军中最强的四位将领的铠甲与面具:“这乱世萧条,唐时的铠甲工艺,却没有流传下来,真叫人觉得可惜,不过段某恐怕已对这文种中的一些东西了解了。”

    赵九重奇道:“是什么东西?”

    段思平道:“这文种,确实非常重要,尤其如果是当时武则天在任时,更是如此。那令牌与名册,能够号令三千铁骑,这三千铁骑,恐怕都是十分厉害之人,正如江湖好手一般。而这面具盔甲之外,或许那箱中,还要出现玄甲军的布阵要法,这种阵法一说,就不见得是出自房玄龄之手,而是大概率出现在李靖的手中。”

    赵九重道:“可是那位有军神之称的李靖将军?”

    段思平点头道:“不错。若是能在这乱世之中,拥有这样一支三千玄甲军,恐怕就能够势不可挡,横扫天下了。至于其他的书籍,恐怕也确实是房玄龄有关于内政的见解。按照那妖僧所说,武种部分虽是成套的兵刃铠甲,十分珍贵,但最珍贵的,却还是这些文种,只是两者方向不同,一者讲求基础,另一者却讲求直接使用。”

    赵九重咽了口口水:“那就是说,可以打造出三千玄甲军,天下无敌,把这世间都统一起来。”

    段思平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道:“现如今世间灾难横生,人死都是常事,连温饱都做不到,纵使有了地盘,真要开采出那铁矿出来,也绝非一朝一夕,又要将这铁矿冶炼,制作浇筑成铠甲,纵使有这些法门,恐怕也要重新培养出一大批顶尖的匠人,这一来一回,大力发展恐怕少说要三四十年的时间。当年李世民做秦王时,就早有积累,他父亲李渊的地位摆在那,自然可以直接动用这些东西,我们这些人,今时今日想要凑出这样一批军队,都成了难事。”

    段思良道:“原来,我是真小看了这里的宝贝……还以为是兄长胡言乱语,孩子心性,想要来中原走走,却不曾想却是真的。”

    段思平笑道:“有了这些治国要领,方针,后人只需要去思索,看看是否能够将一些良好的策略施行下去,如此才能让子民安乐,国家稳定,也就未必再需要以信佛为前提,从欲念上止住人们的思维与想法了。”

    自古以来,都是打下天下,却难以坐稳,所以可想而知,这坐天下的东西,才是真正珍贵,也是段思平真正向往的。

    至于那三千玄甲如何所向披靡,段思平自然也十分想弄,但未必又觉得它有维持江山社稷更重要。

第五十二章 天丛白玉主沉浮

    远方的云雾遮蔽了夜空中的月亮,小叫花向着井口下面张望。

    却见到赵九重提着两个大箱子,在段思良的引导下,快步顺着岩石奔了上来。

    他落在地上,将两个箱子放下,呼了一口气。

    “想不到这几个箱子竟然这么重,后面还有好些。”赵九重嘀咕道。

    正在这时,井口下面响起了段思平的声音:“赵小兄弟可能接住这箱子?”

    赵九重回过神来,向下看了一眼,却见到段思平双手之中也提着两个箱子:“段皇爷只管扔上来便是!”

    段思平微微一笑,但见他提起右手,猛地一抛。

    那箱子便呼的一声飞上了井口。

    赵九重手疾,纵身跳起,一把便捉住了箱子一侧的扣环,将箱子稳稳扯向了井口边上。

    嘭!

    箱子稳稳落在了地上。

    段思平赞道:“赵小兄弟好身手,接下来我们二人便如此搭配,段某负责去将箱子丢上来,赵小兄弟负责接着便是。”

    “好嘞!”赵九重直接答应了下来。

    小叫花见到赵九重和段思平这么厉害,心中向往,恨不得马上回到那地藏殿中继续练功。

    段思平与赵九重配合之下,一来二去,基本将那地下储藏文种的石室给搬空了。

    将最后一件黑甲与那玄铁重剑一同带上井口,段思平这才道:“多谢赵小兄弟了,若不是你在的话,我也要忙好一会儿。”

    赵九重道:“段皇爷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小事一桩。”

    小叫花数了数,这里一共有七个箱子,上面的锁头都没有打开,按照段思平所说,这里面的古籍是不能随便开启的,否则可能会弄乱,必须要后面再小心翼翼的区分才行。

    段思平道:“这哪里是小事,此次若不是有两位小兄弟在,这文种段某恐怕此生也都没有机会拿到。两位小兄弟为段某带来了一场机缘,这机缘甚至影响到了整个大理国的气运。”

    赵九重忍不住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思良也开口道:“不错,这次能够把这文种取出来,确实有你们很大的功劳。”

    段思平道:“所以说,既然这文种是我们四人努力之下所得到的,那么我们也定然不会将这东西独吞。这文种,应该我们共享才是。”

    赵九重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段思平居然会这么大方,起初他只是好奇心驱使,知道文种这么重要后,虽然也想研究一下,但知道是段思平的东西,再加上他不是特别爱看书,唯独对一些军阵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现在段思平居然主动提出跟他分享。

    段思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竟然呆住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段思平笑了笑道:“我与兄弟二人自大理穿过蜀国才进入这晋国当中,一路上跋山涉水,若非是两匹滇马,恐怕不知要绕多久,这里总共有七个箱子,每一个箱子都有百斤重,而那四副黑甲,每一副又能算作五十斤,这样一来,就足有千斤,必须得要走大路,才能将它们运往大理,需要车队才行。”

    赵九重这才明白过来,道:“段皇爷的意思是?”

    段思平道:“所以,这文种我们这一次就不会带回大理了。这绛州距离洛阳虽说也有些距离,但是却并不太远,况且听闻赵小兄弟乃是洛阳禁军统领之子,若是此物能够由赵小兄弟保管,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九重刚才还想着是段思平要分出一半出来,却没想到段思平这么信任他,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全要交给他进行保管……

    段思平又道:“而且,赵小兄弟虽然是武将之后,但行事作风有一分军士、一分江湖气息。这里面的书卷,兵法,都是对你有用之物,你如若是有兴趣,大可好好的将它们分得清楚明白,顺便多学一些东西,也好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有一番自己的作为。”

    赵九重突然心里感动,换做是旁人,哪里会敢将这么珍贵的东西交出来?

    段思平为了这东西从大理跑到中原,可想而知,这里面的东西有多重要……

    “我……”赵九重挠了挠头。

    段思平道:“难不成赵小兄弟是不想看看里面的东西?又或者说是不太方便?”

    赵九重急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段皇爷对我如此信任,叫我感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段思平哈哈一笑道:“赵小兄弟乃是侠义之人,这些时日相处,所做所为,段某烙印在心,你如此忠厚诚心之人,段某自是要毫无怀疑的。只要赵小兄弟注意,此物关系重大,不能够随意透露出去,只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共享,那便可以了。事后我会派人前来洛阳之中,从赵小兄弟的手里将东西拿走。”

    赵九重急忙向段思平抱拳道:“如此一来,就多谢段皇爷信任于我,我赵九重对天起誓,此事就按照段皇爷所说的这样,我会尽心尽力保管,后面段皇爷的人若是来取,只要信物齐全,我必定会眉头不皱一下,将这东西交还给段皇爷。我虽然不太聪明,却也明白,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让我爹知道半点,会将他彻底瞒住。”

    段思平拱手道:“那此事我们便就这样定下来了,二位小兄弟不但是段某的朋友,也是大理的朋友。”

    说罢,段思平才放下手。

    一侧段思良一直欲言又止,可是最终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忍不住盯着那些箱子去看,无奈的摇头。

    段思良很清楚,这么多的东西,他们这种过江龙,想要千里跋涉带回大理,根本不现实,而且,他能够看出来,段思平虽然看上去比来时好了不少,不那么虚弱,可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如果再在将东西取回去的事情上耗费时间。

    那就要减少很多在大理之中处理收尾之事的时间。

    这文种虽然十分重要,号称能够定鼎天下,但实际上,段思平已经有了大理,比起还未能真证实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正在试图稳固的大理国。

    小叫花见到段思平与赵九重说完了话,这才道:“伯伯,你们要回家了吗?”

    段思平笑着点头道:“不错,我们两个就要回到大理了。”

    小叫花有些恋恋不舍,此刻心里已经将赵九重当成了亲哥哥,而段思平却像是模模糊糊的父亲那样,顿时忍不住眼圈有些泛红,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只能轻轻的“哦”了一声。

    段思平自然能看出小叫花的少年心性,笑了笑道:“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到大理来,不同于这中原地界,大理是四季如春之地,不会下雪,那苍山洱海风景秀丽,还有许多的异族人,好吃的东西。”

    说着,段思平沉吟了一下,看着段思良道:“将你身上的印玺拿出来。”

    段思良伸手,从胸前取出了一个大约有拇指大,悬挂着红绳的精致白玉方印,递给了段思平。

    段思平转手便将这印玺递向了小叫花:“将来去大理玩的话,持着这印玺,必然会有人来见你,这便是段某的承诺。”

    小叫花赶紧接过了方印,他虽说不太认识字,但接上一些常见的字,还是能认出的,他认出了“王”这个字。

    段思良十分郁闷,这枚印玺是他这个王爷的私印,怎么能随便给人?但是想想这小叫花也不会做什么事情,也就算了。

    小叫花道:“谢谢伯伯。”

    这样一来,等以后他去大理,就能够再见到段思平了。

    段思平开口道:“嗯,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回到地藏殿中休息吧,明日一早,段某再离开。”

    赵九重和小叫花纷纷点头,内心里若有所思。

    ……

    因心里一直记挂着段思平二人要离开的事情,所以小叫花这一夜都没有睡着。

    他躺在地上,盯着篝火燃烧,又见它们形成了焦黑的木炭。

    只想着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但偏偏夜晚终究还是过去了,黎明到来,该离开的人,终究也还是要离开。

    段思平和段思良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各自带了些肉食,之后两人便又告别了一会儿,便匆匆走向了龙香院外。

    两匹滇马意识到主人来了,从地上站了起来。

    段思平走向了一匹滇马,回首对赵九重道:“我们二人这次就骑乘一匹马离开,另一匹马留下,赵小兄弟回程时能够用到它。”

    赵九重默默点头,道:“我定然会好好照看这匹马,先前……我说这两匹马矮,其实是胡说的,它们生的很神骏。”

    段思平哑然一笑。

    段思良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这滇马乃是我大理国之宝,比起中原之马,只会更好。”

    赵九重翻了个白眼,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去大理,我便要骑着我中原宝驹去与你比拼马术!”

    段思良道:“哼,那你只管放马过来。”

    段思平看着小叫花道:“好好练功,这江湖莫大,有力者才能主其沉浮,天下将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希望你这一生,能够有所作为。”

    小叫花重重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段思平朗然笑道:“莫要总是哭鼻子,男子汉屹立天地,要坚韧如铁。”

    说罢,段思平翻身上马,段思良也跃了上去。

    只见段思平一引缰绳,那马儿便迈开了脚步。

    两人渐行渐远。

    小叫花忙喊道:“伯伯!等我去了大理!一定会想办法再见你!”

    赵九重也忍不住对着两人背影挥了挥手。

    茫茫皑皑之间,段思平和段思良两人又回首看了看,那滇马彻底迈开了脚步,于风雪之中畅快的远去了。

第五十三章 雁南箭击雪苍莽

    天地一片白皑,宛若连成一体,由北向南的冬日之下,几只大雁振翅飞行,它们破开长风,展翅滑翔,好不快哉。

    却在此时,被雪盖覆盖的山坳下方,响起了嗖的一声破空声响!

    一支箭矢由下至上,追着一只大雁穿击而去!

    那高空中的大雁顿时拍打翅膀,想要逃脱,但却避之不及,终究被一箭刺穿腹部,那箭尖从脊背穿出,一击毙命。

    其他大雁发出悲鸣之音,震动翅膀,彻底远去。

    独留那只被箭穿心而过的大雁,在冰风中飘摇的坠落向了地面。

    山坳里面,一道提着长弓的身影大步流星,飞快的冲击向了这只大雁。

    大雁方才掉在地上,一只手掌却已经抄起大雁的翅膀,将它直接提了起来。

    “哈哈哈!这震天弓果真是一把宝弓!”

    赵九重看着右手持着的震天弓,顿时大笑道。

    山坳那边,这才又有一辆滇马所拉着的残破小车,缓缓行将过来,两个木轮在雪上留下了两道轮印。

    小叫花坐在那小车的一角,看着赵九重欢欣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九重将震天弓背在身后,抓着大雁跑来,随意吹了声口哨,那毛如紫缎的滇马,便缓缓停了下来。

    “咱们今天晚上可以做大雁吃了。”赵九重爽朗一笑,道:“之前在道观里,那位老爷爷教了我许多东西,就用这大雁肉感谢他好了。”

    小叫花眉开眼笑道:“赵大哥你可真厉害,这大雁飞的那么高,你一下就把它打下来了。”

    赵九重道:“那是自然,我这箭术在军中也是有名的。待到回去之后,说什么也要冠上那三箭定天山的名号,看看还有谁不服我。”

    说罢,赵九重将大雁身上有些劣质的手工箭矢拔了下来,然后丢在了车上,翻身上马道:“等去那道观里跟那老爷爷说一声,你便跟我一同去洛阳吧,到了洛阳,我便可以教你功夫了。”

    小叫花心中对此事十分期待,但犹豫了下道:“只是我若走了,老爷爷一个人在观中,他年纪大了,生活会很艰难。”

    赵九重牵着滇马的缰绳,道:“这只是小事一桩,我家里大着呢,把老爷爷也带回家里供养就是。”

    接着,就见赵九重一甩缰绳,滇马踏开,拖着身后的车子再次向前走去。

    段思平与段思良离开后,赵九重与小叫花又在龙香院中呆了一夜,便准备回到道观当中了。

    之所以这么快离开,一来是害怕慕容龙城杀回来,二来是龙香院里毕竟死了太多的人,在那呆着也不太舒服,而且,赵九重也想要早点回到洛阳,好好研究研究这文种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

    段思平与段思良回去大理,只是一人拿了一张黑铁面具,其他的东西一并都留了下来。

    ……

    破落道观几日未曾有人清理打扫,进入道观的小径与台阶上,覆盖了一层积雪。

    观门口那两棵老树,好似都要被雪压得弯腰。

    地上,倒是也有着一行深深的足印。

    小叫花见了这足印,忍不住挠了挠头,七道人是个鳏寡孤独的老者,几乎不会走出观门,这足印是从山下上来的,显然又有外人到访了。

    赵九重将滇马拴在了老树上,而后便提着大雁,领着小叫花一起走进了观门之中。

    “老爷爷!我们回来了!”

    赵九重声音浑厚,震得房檐上的雪都微微发颤。

    小叫花看着院落里覆盖的积雪,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几天,他把打扫道观的事情给耽搁了。

    赵九重又喊了一声,兴冲冲的准备去七道人的房子开门。

    但才跑到门口,门却缓缓的打开了。

    却见到一名身材英武雄壮,满脸络腮胡子,豹头环眼的中年樵夫站在那里,看着赵九重的身影。

    赵九重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了脚步。

    小叫花也愣了下,这中年樵夫令他感到陌生。

    赵九重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从老爷爷的房子里出来了?”

    中年樵夫看了一眼赵九重,又看了一眼小叫花,这才开口道:“我是七道人的晚辈。”

    赵九重回过神来,这才道:“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是个坏人呢。”

    小叫花赶紧走了过来,低声问好道:“大叔。”

    中年樵夫盯着小叫花道:“这些日子你去什么地方了?”

    小叫花微微一呆,挠头道:“我……我……”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怎样说个所以然来。

    中年樵夫顿时目露凶光,怒喝道:“你这小子!枉我救了你一命!你却在这道观中如此懈怠!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在那荒郊野外里病死!何必将你带到这道观之中!”

    小叫花未曾想到这中年樵夫竟如此凶暴,顿时有些委屈。

    赵九重喝道:“你说什么?他做了什么错事,要你这么说他!”

    中年樵夫道:“什么错事?七道人作古死去,却无人处理此事,这小子本该在这照顾于他,但又不知七道人暴尸了几日,我来了才知道此事,你说为什么要说他!”

    小叫花猛地呆住了,手里抓着的那块黑铁令牌,啪的掉在了地上。

    赵九重反应过来,道:“老爷爷死了?”

    中年樵夫目中怒色收敛了几分:“你们不知道这件事情?”

    赵九重道:“我们哪里知道此事,我们已经离开了有几日了。”

    中年樵夫道:“他一个百岁老者,如何能一个人在这道观中生存!”

    小叫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快步跑向了房子门口,想要进入七道人的房间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在。

    中年樵夫抬手,直接推在小叫花的肩膀上,将他推在了地上,喝道:“你这小子!枉费七道人收留你!”

    赵九重连忙将小叫花扶起,道:“你这人怎么能这么说,他又不知道这件事。”

    小叫花不断用袖子擦着眼泪,站在雪地里浑身颤抖,七道人平日里待他温和,每日都会跟他说话,他在这里从来不用摇尾乞怜,七道人虽说使唤他,却让他吃饱了肚子。

    却不曾想,几日前还活着的七道人,突然间便撒手人寰,再也不见了。

    中年樵夫懒得理会赵九重,看着哭泣的小叫花,道:“到了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你做了天大的错事!”

    赵九重被这中年樵夫的话气的攥着拳头,但却没说什么:“那你总不能不叫他见见老爷爷吧?”

    “见什么?”中年樵夫道:“我不一枪挑杀他,便算是慈悲了,若是换做平时,我非得要杀了这个小崽子!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见七道人?”

    赵九重勃然大怒道:“你这人分明就是不讲理!他年岁小,争辩不过你,你便如此说他!”

    中年樵夫冷笑了一声。

    小叫花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哭,先前段思平和段思良走了,他本已经好一些了,如今却没想到要碰见这样的事情。

    只希望这只是场梦,而不是真的,但地上冰凉的雪,却告诉他一切就是真的。

    赵九重心中十分敬服七道人,虽说没什么感情,心里也很是悲痛,只是这中年樵夫在他看来蛮不讲理,生生给小叫花扣帽子,叫他看不惯:“好啊!你将一切的责任推给他,那你呢!你若是老爷爷的后辈,怎么不在这里照顾他!把事情都推给别人,不过是想让你自己心里舒坦一点罢了。”

    中年樵夫怒瞪着赵九重喝道:“此间之事,岂轮到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东西插手!”

    “我就要插手,怎么了?”赵九重道:“若是小叫花有问题,你也有问题,凭什么只说他!”

    中年樵夫道:“我从未推诿过自己的错,七道人之死,正如你所说,也有我的责任,我该来到这里奉养他,而不是找来这么个小崽子照顾他。”

    小叫花连忙跪下磕头,道:“大叔……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走的……对不起……”

    赵九重一把拉起小叫花,道:“向这种人磕头作甚!”

    中年樵夫道:“我平生最恨那些不知感恩的人,他的命是老子给的,他磕头老子有资格承受,他能活命,是七道人给他续命,怎的受不起他磕头?”

    赵九重被这中年樵夫气的够呛,左右环视,准备跟着中年樵夫干一架,将他打服。

    但,还未找见棍子,却听见中年樵夫又开口道:“可怜七道人一生忠义,最终死时却无人在他身旁服侍于他,如此英雄豪杰的人物,却孤独离世!”

    话说到这,小叫花更加痛哭流涕。

    赵九重也忍不住止住了动作,看了眼小叫花,强压怒火道:“他与老爷爷在这里住着,也有感情,你怎能不让他见见老爷爷?”

    中年樵夫松口道:“想见也可以,此刻七道人正停尸在三清殿中,若要去见,那便去吧,向七道人磕头忏悔,再看他愿不愿意原谅,能不能原谅!”

    话音落下,小叫花忙转身,踉跄的奔向了三清殿的方向。

    赵九重撇着中年樵夫,冷哼了一声,跟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堂前叩首化风烟

    昏暗的殿堂内,三尊彩绘剥落的泥塑低头俯瞰,七道人穿着一身道袍,躺在简易搭起的木台上双眼紧闭。

    银白的发丝,随着灌入殿内的风微微飘荡,苍老的脸已彻底失去了血色,给人一种僵硬之感。

    小叫花停在七道人前方的不远处,背后的风吹着他的脊梁,好似一双推着他的手。

    嘭!

    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赵九重箭步窜进来,见到七道人的尸首,也忍不住悲从中来,默默叹息了一声。

    但见小叫花俯身,开始对七道人磕起了头,那声音落在地上十分清脆。

    只是他闭着嘴,也不说话,眼泪落在粗糙的石板上,渗透进去。

    那中年樵夫沉着脚步走进来,眯起眼睛,看着小叫花一连磕了二三十个头,却没说什么。

    赵九重害怕小叫花磕死在这,顿时道:“好了!小叫花别磕了!”

    说罢,他赶紧蹲下身,拦住了小叫花。

    小叫花的额头磕出了淤血,青紫交加,却只是抬手,用袖子擦着眼睛,不断地抽泣。

    中年樵夫目光闪动道:“磕死在这,也是应该的!”

    赵九重紧咬牙关,瞪了一眼中年樵夫,喝道:“你怎么如此不识好人心!”

    中年樵夫道:“可怜七道人一生忠义,可称得上是李唐最后一位贤臣,如此忠良之辈,死去却无人送终,膝下又无儿无女,一生所有之事,最终要消散在岁月当中。”

    赵九重目光一瞬,见到中年樵夫也擦了擦眼睛,顿时觉得这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中年樵夫道:“想我一个外人,却没有资格给他送终,他停尸在此,却连个孝子贤孙也都没有,实在可悲!”

    小叫花越听越没办法控制眼泪:“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的……”

    中年樵夫猛地抬步,来到小叫花的一侧,一把扯住了小叫花的后颈衣襟,猛地一提,将他丢向了离七道人近些的位置。

    赵九重再也忍不下去,怒喝道:“你做什么!”

    中年樵夫回首,向赵九重喝道:“此处没有你这个外人的事情!滚出去!”

    赵九重撸起袖子,道:“好啊,欺负我兄弟,还敢呵斥小爷,有本事你出来,咱们过过招!总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中年樵夫冷哼一声:“不若你便在这里对我动手,看看是否会惊扰先人!”

    小叫花瘫在地上,又起来,跪在七道人面前,离得近了,才又觉得七道人看上更加骨瘦嶙峋,无比孱弱,原本,他便是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赵九重收敛了几分,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因为这里动手确实惊扰亡者,不太适合,所以只能暂时忍下。

    中年樵夫站在小叫花的身后,道:“七道人本名张承业,乃是李唐末代贤良忠臣,他自幼入宫做了宦官,一生经历大风大浪,虽是宦官,却饱读诗书、兵法,加官进爵官拜河东监军使,执掌军政,在其位却从不中饱私囊,手段惊天杀尽贪官!晋王李克用当年救了他一命,他从不敢忘,李克用死前都要托孤于他,求他辅佐其子李存勖,那李存勖,要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七哥!如此贤明聪颖者,便似是汉末诸葛孔明那般,若是当年李存勖没有他在身边,哪里敢真称帝?”

    赵九重听着中年樵夫的话,猛然一惊,他并未听说过张承业这个名字,但对李克用、李存勖都有所了解,那都是李唐末期在世间搅弄风云的人物,他父亲赵弘殷曾经护卫的便是李存勖,于是才有护圣都指挥使这个头衔。

    中年樵夫继续道:“可怜了七道人因劝谏李存勖不可称帝,应先扫平天下,结果却被李存勖记恨,又忌惮他在百官中的威名,所以逼他假死,成了个无名无姓之辈,背后又知他得力,还要用他!却不知,二十年前真葬在他坟冢之中的,只是衣冠罢了。”

    说到这,中年樵夫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叫花喝道:“你说!如此忠义贤明之人!当不当得起你的跪拜!当不当得起你应好好照料于他!”

    小叫花听不懂中年樵夫的话,却只能浑浑噩噩道:“当得起……当得起……”

    中年樵夫喝道:“当年晋梁相争,那忠勇之将王彦章,因悍不畏死,要被李存勖杀其全家!七道人不惜触怒李存勖,为了保全王彦章一脉后人,更是令李存勖建造铁枪庙,供奉王彦章!也因此,原本就已经假死的他,被李存勖赶走,成了这破落道观中的一个道人!鳏寡孤独,无人照料!你说他可不可怜!凄惨不凄惨!”

    赵九重双瞳收缩,此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七道人谈吐见识如此厉害,恐怕那李存勖能够建功立业,成就帝业,有着七道人巨大的功劳。

    这就像是能够辅佐出唐玄宗一样的人物,的确是在世诸葛……但却不曾想,原来这背后,还有着这么深的秘辛。

    感念及此,赵九重忍不住在心里一叹,他默默记下了七道人的真名张承业,待回到家后,他要好好问问他父亲赵弘殷。

    小叫花的抽泣声令人心碎,虽然说话,却已经叫人听不清楚。

    中年樵夫道:“你本是这天地间一无名无姓,如同浮萍般的小乞儿,若不是老子路上遇见你倒在树下,你已经死了。老子将你抱到这道观中,七道人救活了你,从此这天地间,才有了你的立足之处!你说,你该不该感激老子,该不该感激七道人!”

    赵九重意识到,这中年樵夫对小叫花有些过于凶戾,根本蛮不讲理,但现在看来,这人分明就是挖了个坑,要引小叫花跳进来。

    中年樵夫继续道:“七道人乃是宦官,一生都没有机会娶妻生子,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他的血泪都葬在了过往的岁月之中,你说,你应不应该将他当做先祖,做他的后人!”

    赵九重微微一叹,原来,这位中年樵夫,是想要给七道人留个后人。

    世人最重血脉,宦官已经无法传宗接代,所以常会收下养子、义子,令他们改名换姓,延续自己的姓氏,虽然并非血脉同源,但却有了种延续。

    这中年樵夫,便是打着这个主意,要逼小叫花给七道人做后人。

    小叫花忙不迭的再次向七道人的遗体磕头叩首,眼泪都已经快流的干了。

    中年樵夫道:“你之罪过如此深重,而你又该做七道人之后,冠以张姓,承接他之香火。那孝子贤孙,为他守孝,逢年赠他香烛之事,你都该全都做了。因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你明白么!”

    赵九重一直没有打扰,此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真想错了他!纵使你不说这些,他也会如你说的这般去对待老爷爷。”

    中年樵夫盯着赵九重,道:“你一个外人,三番五次指手画脚,究竟是何意思!”

    赵九重攥着拳头,最终忍了下来。同时走上前去,跪在七道人一侧,哐哐哐叩了三个响头,没说什么,而是站起了身子,瞪了一眼中年樵夫。

    中年樵夫这才道:“你这小崽子好好跪在这里反省自身之过!”

    说罢,中年樵夫便转身,走出了殿外,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赵九重将小叫花扶起来,用袖子帮他擦着眼泪道:“行了,别哭了,你忘了段皇爷跟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不能动不动就哭。其实这个家伙,不是真要怪你,就是想让你给老爷爷当后代子孙,怕你不能接受,所以才逼你……”

    小叫花无依无靠,纵使那中年樵夫不说这些,他也乐意做七道人的子孙后代,长这么大,他连个名字都没有,谁也看不起他,有了姓氏、名字,却是一件好事。

    赵九重继续安慰了小叫花道:“其实,老爷爷这一生历尽风浪,现在都有百岁了,见了那么多大人物,并没有白走一遭,而且他又是忠臣,一生如此令人敬服,不会没有人记得他。现如今乱世之中,他这样的老者,生存更是困难,如此高龄已经算是长寿,总会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这件事情并不怪你。现在想想,许是他已经知晓天命,想一个人静静的离世,所以才叫我带着你离去的。”

    小叫花虽然还是抽泣,但已经好了许多,道:“谢……谢赵大哥……”

    赵九重这才勉强一笑,道:“所以啊,哭过了就行了,你方才对老爷爷磕了那么多头,他在天上都能看见,或许也都不忍心了,你看你脑袋都磕出了一个大包。”

    小叫花这才终于感觉到脑门上的疼痛。

    赵九重心中叹息,小叫花本身就有伤在身,那毒还未清,一连遭受打击,令人心里觉得害怕,那毒若是爆发出来,可是要将小叫花的命给要了。

    所以,赵九重这个从来也不会宽慰人的人,只能硬着头皮的安慰小叫花。

    过了许久,小叫花终于好了许多。

    那中年樵夫这才又推门而入,手里已经有了一挂白布,一个火盆,背后还吊了一些厚厚的古书。

    赵九重看不惯他,也懒得跟中年樵夫争执什么,起身走到了一侧。

    中年樵夫将手中的火盆、背后的书扔在地上,道:“自古以来,都有停尸七日之说,这七天,你便在这里陪着七道人,现下没有纸钱,我又不会折,你便将七道人这些平日里看的书烧给他。”

    说罢,中年樵夫又道:“站起身来。”

    小叫花老老实实的起身。

    中年樵夫将手里的白布折了几下,做了个孝帽,挂在了小叫花的头上:“从今往后,你便是张氏后人,这七道人,便是你亲爷爷。你要牢牢记住他的名号,张承业三个字!”

第五十五章 力无穷尽撼龙枪

    橙红的火焰里,那些锦绣文章与诗词歌赋在静静燃烧。

    火星随着清风慢慢腾空,然后又熄灭。

    窗外的夜晚已经蒙蔽了世界,小叫花只觉得胸前憋闷,喘不上气,但却比起悲伤又好似算不上什么了。

    赵九重坐在小叫花的一旁,开口道:“那书都已经烧了七七八八,歇息一下吧,你该练功了,否则压制不住体内的毒性,就要跟随老爷爷一起走了。”

    小叫花这才停下了撕书的动作,点了下头,对赵九重道:“我知道了,赵大哥。”

    赵九重勉强笑道:“汉末英雄之中,我最喜欢的便是魏武帝曹操,曹操的父亲,便是被一位宦官收养,所以曹操也算是宦官的养孙。那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所以小叫花你,将来也一定是要做大英雄的。”

    小叫花道:“嗯,我一定不会辜负老爷爷的名声,要做一名英雄。”

    赵九重道:“好了,那你便好好练功吧,我出去将那大雁烤了,等会儿叫你出来一起吃。”

    小叫花默默的点了下头:“谢谢赵大哥。”

    赵九重这才缓缓起身,这坐着一天,腿都麻了,可想而知一直跪在那烧书的小叫花,吃了多少苦头。

    摇头一叹,赵九重这才推门离开,同时原本温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暴躁了起来。

    他双足踏在积雪上,并未捡起门口的那只已经冻僵的大雁,而是直奔七道人的房间走去,那个中年樵夫,此刻正在那房子里。

    行到了门口处,赵九重也未敲门,而是抬手将门直接退开。

    此时此刻,那中年樵夫正端坐在那矮炕上,一只手持着一杆铁枪,另一手正在用抹布擦拭这枪头。

    白烛的火光照耀下,那枪头反出了阵阵冷光,令人见之却感到了一股杀伐之气。

    但见那枪头之上,却铭刻了两个字——忠胆。

    中年樵夫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处的赵九重,道:“你莫非不懂礼节,不知进了别人的屋子,要先敲门么?”

    赵九重盯着那铁枪寒芒处的两个字,道:“怪不得老爷爷死了你如此上心,原来你便是话语里,王彦章的后人,老爷爷毕竟救了你全家。原来这杆忠胆枪早就没了二十年,却在你的手上。”

    中年樵夫道:“你倒是有些见识,知道家祖大名,还识得这杆龙枪。”

    赵九重道:“李唐末代,天下间有名的将领之中,谁人不知王彦章之大名,一杆铁枪匹敌千军,仅次于十三太保中的天下第一李存孝,他为人忠义,小爷更是佩服万分,那天下间的铁枪庙繁多,我小时候也曾进去进过香。”

    中年樵夫将手中的铁枪缓缓放下,道:“你找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九重道:“王彦章前辈是天下一等一的忠义将领,可比之汉末蜀国关云长,我十分佩服尊敬,那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但你这位儿孙,小爷却是看你不惯,你欺负我兄弟,便如同欺负我一般,我怎能完全无视?”

    中年樵夫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来给那崽子出气?”

    赵九重喝道:“你开口闭口,称他做崽子,是何道理!?”

    中年樵夫眯起眼睛,道:“你这小子有些见识,但毕竟是外人,有何资格插手此事?”

    赵九重道:“与我兄弟有关的事情,我便不是外人。更何况,早就听说过王彦章枪术天下一绝,小爷找你来,教训你的同时,也要讨教几招。”

    中年樵夫被赵九重气的冷笑,道:“凭你这个毛都没齐的娃娃,也配见识家祖枪术?”

    赵九重冷笑道:“原来是个不敢比试之辈,辱没了你家先祖的名号,那往字不如倒下来写好了。”

    中年樵夫双眼如炬,喝道:“你说甚么!?”

    赵九重道:“小爷说甚么,莫非你听不懂?你若是有胆量,便随我出这道观,去好好比试比试,我也要教训教训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说罢,赵九重不等中年樵夫说话,直接转身,走向了道观外面,他目光一扫,扫到了那院落里的扫帚,跨步上前直接抄起,而后行云流水般,箭步钻出了道观之外。

    他心知小叫花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定会出手阻拦,所以才特意避开,否则方才他就已经按耐不住,直接动手了。

    中年樵夫端坐在炕上,原本不太想理会赵九重,甚至已经准备将那忠胆枪收起,可越想赵九重先前的话,越是觉得刺耳,顿时脸生怒色,提着手中的铁枪,钻出了房子。

    赵九重在观门口等了会儿,见中年樵夫掌中铁枪晃着月光出来,这才抬头找了个开阔的地方,拿着扫帚冲了过去。

    中年樵夫紧随在后面,手中铁枪被他紧紧的握着,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教训赵九重这个不懂事的少年。

    赵九重停在一方开阔的山坡上,将扫帚倒过来,棍子一端点在地上,等着中年樵夫过来。

    中年樵夫停下脚步,驻足,望着赵九重道:“你简直自不量力,竟还想用扫帚对付我这神兵?我也不欺你,便用枪背打你!”

    话落,但见中年樵夫手中铁枪在手中旋过,枪尖倒了过来,划在雪上发出了呲的一声,留下了一道印痕。

    赵九重睥睨道:“这样干打没什么意思,要对赌才行,我赢了,至多也就教训教训你而已,那有什么意思?”

    中年樵夫嗤笑道:“你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既然想赌,但不知要怎么个赌法?”

    赵九重道:“我若是胜了,从今往后,你不可亏待于我兄弟,再也不准以崽子二字称呼于他,要像是真的对待老爷爷的后人那样,对他恭恭敬敬!既然他已经是老爷爷的后人,便是你一家恩人门下,你如此欺辱恩人后人,居心不良!”

    中年樵夫嘴角一挑,道:“只是抓他来顶数罢了,你还真当回事了?”

    赵九重道:“除此之外,尤其是我走后,你不得半分怠慢,要好好照顾他,你要对着你手中的铁枪发誓!”

    他心知做了七道人的子孙,虽要守着七道人的尸首七日,但是其后还有很长时间需要守孝,不得远行,这乃是自古传下来的事情。

    那滇马车上的文种太过重要,赵九重不敢耽误,必须得早点送回洛阳,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在此陪伴小叫花七日,待到稳定了小叫花,便要独自先回洛阳。

    可小叫花一个人在这他又不放心,所以此次比试,一来是希望给小叫花出气,二来,也是想让小叫花后面的日子好过些。

    中年樵夫道:“看不出,你原来还真是个讲义气的小子。不过你可以放心,这铁枪出了,你断然没有取胜的可能。”

    赵九重道:“你先答应再说。”

    中年樵夫并未真将赵九重放在眼中,道:“便是答应你又如何?你还真能胜我不成?”

    “小爷就怕你不答应,既然答应了,打的就是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赵九重哈哈一笑,猛地提起手中扫帚,也不问青红皂白,脚步轮换,竟健步如飞,带着呼呼风声,犹如猛虎穿林,刹那间便飞身到了中年樵夫身前,瞬间扫了过来!

    中年樵夫被赵九重气势惊到,但毕竟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之后,双眼凝聚之间,手中铁枪已经横挪过来,甩打向了赵九重的扫帚!

    扫帚与铁枪枪杆撞击,发出噗的一声爆响,那扫帚的边缘寸寸崩飞!可力道却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层层叠起。

    中年樵夫心中吃了一惊,只感觉这一招真如海浪冲来,甚至原本沉着的步伐,都不由得开始向一侧横挪爆退。

    但听赵九重哈哈大笑道:“王前辈自是天下一等一的勇武,却生了你这样步履不稳的后辈,真叫人觉得心酸!”

    中年樵夫勃然大怒,只觉得脸面发烧,手中铁枪突如同化作了蛟莽之身,大开大阖的轮转之间,缠向了赵九重手中的扫帚,他力量虽然不足,但王彦章枪术精妙无双,乃是马上抗击骑兵之数,既雄浑又刁钻怪异,刹那间便化去了赵九重神力,并将扫帚缠住。

    赵九重虽然将门之后,出身名门,但在少林中一视同仁,与其他俗家弟子一般,平日里除了练功,还要做苦工,这扫帚,在赵九重手里十分趁手,原本他自创的棍法,开始层层叠浪,不断在半空挥击之中,打向中年樵夫。

    中年樵夫见赵九重招招紧逼,纵使王彦章枪术再是惊人,也难以正面抗衡,只能一退再退。

    那地上的积雪于两个人步法招式之中纷纷飞扬爆开,横扫之间,便犹如真正的天上飘雪。

    赵九重掌中扫帚力道越来越大,突兀间举过头顶,猛地朝着中年樵夫的头部砸了下去,正是一式压顶泰山!

    这一道攻击力化千钧,中年樵夫不得不横起铁枪抵挡!

    他双掌撑枪,心中惊骇之际,只觉得自身力道竟仿佛被生生横推,如同土崩瓦解,化作无力!

    同时,赵九重泰山之力轰的压下!

    只听噗噗两道爆响声出现!

    中年樵夫的双足竟直接陷入了雪地当中,如同被种在其中的老树。

    赵九重喝道:“看来,王前辈枪术再怎样惊人,你这后代却不争气,发挥不出十之一二!你败了之后,必要发下誓言!为你家祖留下一丝颜面!”

    中年樵夫彻底被赵九重激怒,手中铁枪强推赵九重掌中扫帚,右手猛地微微松开,但见铁枪向后一划,枪尖扎入雪地之中,下一瞬,竟借由反弹之力,直接崩弹而回!

    中年樵夫手掌虎口握住矛尖尾部,化枪尾为棍,带着凛冽破风之音,朝着赵九重横打而去!

    这一击携带真火暴怒,赵九重也吃了一惊,手中扫帚在半空中舞动几圈,扫的雪花纷飞,扫帚犹如化作一棵大树树冠,直接自上而下,拦截向了这一棍。

    他本就力大无穷,内力浑厚,纵使中年樵夫枪术再厉害,却也要被生生压制!

    正如他祖先王彦章与天下第一李存孝对敌之时,被李存孝巨力压制,堪堪一合便败下阵来!

    轰!

    扫帚发出撕裂爆响,其上扫条爆成雪花,那剩下的棍子却恰好点着中年樵夫铁枪正中,生生将铁枪压入地面之中!

    中年樵夫虎口剧痛,震颤间已握不住铁枪。

    他惊骇之际!

    赵九重却已经腾空跳起,一只脚化作少林铁扫功,纯阳内功气血顷刻呼啸而来,踢向了中年樵夫的腰部!

    两击合而为一,中年樵夫只觉得腰部吃痛,再也抓不住铁枪,整个人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足足飞了两丈,在雪地中又滚了几圈,才堪堪停在了那里。

    赵九重收回扫帚,在半空中轮动几下,落在地上,正如佛前罗汉般宠辱不惊。

第五十六章 忠肝义胆死未辞

    冷风怒号而过,那杆神兵铁枪凹在雪地里,上面的寒光黯淡了几分。

    赵九重弯腰,自地上捡起了这杆神兵,握在掌中只觉得它重量惊人,纵使不如那黑黝黝的玄铁重剑,也足有三四十斤了。

    再看那修长的枪头,两侧刃处却已经不再锋利,唯有那“忠胆”二字,还深深烙印,像是永远不会磨灭。

    他素来对忠良名将、江湖侠义之辈都十分敬服,这杆铁枪便犹如圣物,分明是难以损坏的神兵,可持在手中,却又小心翼翼。

    下意识的,他提着这铁枪,运用父亲赵弘殷教他的枪术,对着前方连扎了三下。

    只觉得这枪造化无穷,重量与形态好似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神韵,握在手中,就好似那已经消散在岁月中的王彦章,正站在他的背后随他一起持枪那般。

    悲从中来,赵九重原本得胜的喜悦,已经冲淡了不少,他这才转头,看向了被他击败的中年樵夫。

    此刻,中年樵夫正瘫坐在雪地里,浑身震颤,竟已然泪如雨下。

    这结果,令赵九重有些意想不到,这样的汉子,居然会哭。

    无奈下,赵九重只能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的走了过去。

    却听见中年樵夫声音发颤的道:“想不到,我竟败给了一无名无姓的少年……连枪都握不住……根本不配做家祖后人……”

    赵九重只感觉压抑万分,换做平时,他若是打哭了别人,多数都要幸灾乐祸,可如今,打哭这中年人的不是赵九重,却是对方自己,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想着。

    但见这中年樵夫双目一凝,猛地仰头,恰好此刻枪尖正对着他胸口方向,他居然顺势起身,直接朝着枪尖撞了过来!

    居然是要以死来结束这件事情。

    赵九重猛地将枪尖撤回,目中怒色横生,抬脚朝着这中年樵夫肩膀狠狠一踹!

    中年樵夫吃了一脚,又滚了出去。

    但听赵九重怒气恒生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作死!简直是有辱王铁枪威名赫赫!”

    中年樵夫看着赵九重道:“此事不要你管!”

    赵九重冷笑道:“王铁枪一生纵使纵横沙场,但也有许多败绩,败给之人,也都是天下英雄。你败给小爷,现下输不起要自杀,是觉得小爷不是天下英雄么?”

    中年樵夫垂首。

    赵九重继续道:“王前辈枪法精妙绝伦,你这孙子丢了祖宗的枪术,所以才败给小爷,若是王前辈亲临于此,小爷怎能与他交战?你自己学的不好,的确愧对王前辈血脉,但未必就要以死面对,若是你死了,王前辈的枪术,便就要彻底失传了。”

    中年樵夫浑身剧烈颤抖,掌中抓着两团雪,死死握着。

    赵九重也有些愧疚,他虽然冷静的想了很多,试图给小叫花铺后路,但这次比斗其实大可不必,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使全力了。

    他身怀内功,自小就在军中学武,更是天生神力,再加上在少林寺修习,所创出的功夫,赵九重自问到了军中,就连他父亲赵弘殷此刻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已经放下铁枪二十年的中年樵夫?

    再细细想想,这中年樵夫,恐怕王彦章死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见得能得王彦章真传。

    只不过,或许是铁枪庙虽然遍地开花,可王氏一门却落得庶民身份,于山中做樵,如今七道人又死了,大约感到了一切无望。

    想到这,赵九重开口道:“王彦章前辈之枪术,绝对不可在你这里断掉,那才是愧对祖宗。你只是败给小爷,也不算辱没了你,小爷虽入江湖不久,但也自问是个江湖高手,若是上马为将,定是帅才,你败给小爷就要死,不是辱没你自己,而是在羞辱小爷。”

    中年樵夫低沉道:“纵使你是高手又有何用,这王氏枪术,再无用武之地,就连我这不肖子孙,都没有练好它,令神枪蒙尘。”

    赵九重被中年樵夫气的想提拳揍他一顿,道:“当年晋梁相争,王前辈乃是梁将,老爷爷没有仇敌之见,乃是敬服英雄,所以才极力为他留下后人。他如此努力保你全家,你却要断掉血脉,失去枪术传承,将来王氏一门,都要籍籍无名。此刻乱世,若真有本事,怎能没有机会大展拳脚?你这人比我年纪大一倍,最终却要我来教你这些么!?”

    中年樵夫听着赵九重的话,顿时僵硬在了那里,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但可惜,王彦章当年虽然有七道人保护,可实际上也已经家道破碎,王彦章当年败了,很大原因就是内部掣肘,后继无力,等不到支援。

    后面朱友贞便将这过错算在了王彦章头上,那家眷几乎全被诛杀。

    中年樵夫父子二人,只是因为跟随王彦章行军,所以才留了一命,至于其他王彦章一脉后人,还存不存在,都已经无法知晓了。

    赵九重道:“你若是真想给王前辈脸上添光,不辱门庭,应当苦练枪术,将王前辈的枪术重现,然后再传给后人。我自幼便听说过,王前辈一杆铁枪,连打唐将三十六员!那是何等的威势滔天!”

    中年樵夫擦了擦眼睛,没说什么,这才站起身,抬手伸向了赵九重身前。

    赵九重盯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些不舍的将这杆铁枪递回给了对方。

    中年樵夫这才抱拳道:“是我王怀恩一时冲动,差一点将自己杀了,愧对家祖忠烈之名,勇武无双之名。”

    赵九重其实心里还是觉得中年樵夫有病,就是打架打输了,这么点的事,就要自杀,简直荒谬,不过他不能直说,只能心里叹息一声。

    中年樵夫这才道:“你放心,先前对赌你赢了,所以我会按照你所说的,对那崽……孩子像是真的张家后人一般。”

    ……

    白烛火光下。

    小叫花盘膝端坐,骨脉行力,气灌骨中。

    他双掌掌心朝天,微微泛红,体内劲力游走,只觉整个身子轻飘飘的,那胸口之痛与七道人之死留下的哀伤,仿佛都纷纷缓解。

    虽说他不懂经络,但段思平教他静心如石,又带他走过《洗髓经》行功方式,而他自己看《洗髓经》虽说不认识字,可是却能大黑二黑、大白二百那样给自身经脉和穴道取名,倒也练的像那么回事。

    不得不说,段思平为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他的内力都是以双掌两臂经脉为引,虽说错过了幼时最佳修习内功的年纪,也不如赵九重天生神力资质惊人,但却都没能成为他的阻碍。

    伴随功行入脑之髓海,也叫他的思维好似敏锐了许多。

    纵使像是石头般端坐,可却对这《洗髓经》自然而然的有许多思索,更是浑然不觉间,不断攻克难关。

    换做平常的少年,哪里能如此静心而坐,毕竟内功修行,本就无比枯燥。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殿门口响起开门的声音。

    小叫花耳朵一动,当即收功,呼出了一口浊气。

    赵九重见他练的十分认真,倒也啧啧称奇,道:“快出来吃东西吧,我还以为你睡了,没想到还在练功。”

    小叫花赶紧起身,对七道人的尸首拜了三下,这才走出去。

    ……

    院内火堆不断燃着,那树枝上的雁肉变得焦红,金色的油脂顺着火光流淌而下,每每坠入到了火种,都要发出噗的一声裂响。

    这肉香之气,嗅之便让人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口间也不由得生津而出。

    小叫花盯着这雁肉,咽了口口水。

    赵九重道:“等撒上一些盐巴作料,就算是做好了,只可惜做的着急,恐怕味道清淡。那洛阳之中,有一家名叫鸿雁楼的酒楼,可以用这大雁肉,做出二十多道菜来,可以说是远近闻名,等回头到了洛阳,我便带你去那鸿雁楼里面吃那正宗的厨师烧出来得好菜,到时候咱们两个再喝些那杜康酒,保你赛过那天上的神仙。”

    小叫花也曾驻足过一些小酒肆外面,那里面的食物香气,令他总是忍不住偷偷去闻,但又不敢停的太久,怕被人赶走。现在听到赵九重这么说,也无比期待了起来。

    这时,七道人的房间之中,王怀恩已经踱步走了出来,手里正抱着一个沾了不少土的坛子,上面还放着三个碗。

    王怀恩坐在雪地里,道:“这坛酒是十五年前家父亲手酿的,孝敬给七道人,叫他来喝,却没成想,七道人不沾酒,连着泥封都未开。”

    赵九重道:“太好了,这些日子可是苦坏了我,什么好吃的都没吃到。更别提是酒了。”

    王怀恩将泥封取下,将三个碗搁在地上,然后端着酒坛,将酒倒入碗中。

    这酒略有浑浊泛黄,但酒香飘出,香气四溢,配合着那肉香味道混在一起,令人心醉。

    王怀恩将两碗酒分别递给了小叫花和赵九重,而后将碗举过胸前,道:“这一碗,应当敬先人饮之,他们生在乱世之中,为了黎民百姓,国家荣辱负重而行,心伤身伤,满身荆棘,后人莫敢忘怀。”

    赵九重和小叫花十分凝重,学着王怀恩,将这一碗酒撒在了雪地里面。

    王怀恩取回酒碗,再次倒满,分出,又举着酒碗道:“这一碗,应当谨记先人忠义,此生应努力前行,披荆斩棘,为国为民,为天下安泰,行使自身之道,如此才不辜负先人忠肝义胆,万死未辞!”

    说罢,王怀恩将酒碗放在嘴边,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赵九重和小叫花同样如此,虽说这坛酒是陈年佳酿,三人这样牛饮,像是浪费了好东西,但那话语之中承载之意,却比这酒贵了不知多少。

    小叫花是第一次饮酒,只觉得那话语触动了他,咕咚咕咚饮下后,呛得不断的咳嗽。

    赵九重看的笑了:“初次饮酒就如此厉害,是条汉子。”

第五十七章 梵天王印皈吾佛

    剑者,决也,断也。

    是以凝神静息,化精气神于一体,以慧、力御动掌中之剑。

    《达摩剑法》并未列入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中,只是少林寺里比较寻常的一套剑法。

    它同样以禅为主,有剑招,却无内力运转之法,是以身化纯阳,走的刚猛一道的路子。

    《达摩剑法》共有十二路,一百零九式,剑术并非走的武林中常见的诡、快、轻盈一路,而是多以慢而制快,静中生动,动中守静,禅定玄机,把握瞬间,法出自然。

    一招一式耍的十分澄明,所以也是少林弟子寻常修习的剑法之一,以剑来感悟达摩祖师留下的精妙禅法深意。

    少林除开容易入门的《达摩剑法》外,还有一种护道所用的入门《罗汉剑法》,只是那《罗汉剑法》要更加难学一点,招式比较凶猛凌厉,不适合初练剑法的人修习。

    赵九重即将离开,虽然无法将《达摩剑法》尽数传授给小叫花,但却能够挑出十二道剑路之中,比较实用的一些招数留下,小叫花无法远行期间,也好配合《洗髓经》这门内功稍微学习一下。

    现如今小叫花虽拿不起那玄铁重剑,但赵九重亲练《洗髓经》,知道《洗髓经》神妙,怕是不出一两个月,小叫花纵使无法如臂使指的动用玄铁重剑,但打出缓慢的剑招,用来加速毒性化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院落里,赵九重将玄铁重剑以手掌持在背后,紧贴着他的背部,宝相庄严的看着小叫花,道:“达摩剑法使起来的时候,要尽量心无杂念,虽然手里持着自身的剑,却要静心关注对手的剑,是以对手的招数变化再多,再是精妙,以心随对方剑法而动,然后再以手中之间,慢而追动,将其剑破掉。练的精深一些了,便要开始试着以自身内力、真气灌注于剑上,然后以力降会,自然能够破对方之法。”

    不得不说,赵九重虽然平时看着不大正经,但说起这武功,还是一脸的认真,活脱脱的像是个少年宗师。

    小叫花坐在台阶上,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听不懂赵九重话中大多玄机,但大体的意思,倒还是懂得了,就是也要像是在练《洗髓经》的时候那样,把自己想成一块石头。

    赵九重开口道:“接下来我给你演示一些《达摩剑法》之中惯用的招数,你若是哪里不懂,便再问我,我慢一点耍剑,这样你能记着的就多一些。”

    “嗯!”小叫花急忙的应了一声。

    接着,便见赵九重微微一笑,左手提在胸前,捏了一记手印,道:“这是剑法起手式,名叫达摩捏决,实际上也是用来入禅的手法,这印法名叫大梵天王印,此印代表静心,以拇指按住无名指,停于胸前,也是御动自身内力的引子。”

    小叫花赶紧抬起左手,学着赵九重在胸前照葫芦画瓢的捏了一记大梵天王印。

    赵九重继续道:“而这最关键之处,还是握剑。是以拇指外的四指握剑,而拇指处则抵着剑柄之处,动剑行轨的时候,便有拇指之力托着剑柄,这样一来,对敌的时候,能够稍微以指力灌注到剑中,免得剑从手中脱开,不过这也并不是必然的,你只需记着就行。”

    小叫花赶紧站起来,看向了赵九重的右手,果然那手势就像赵九重所说,不是拿着棍子那样,五指握拢,看的清楚了,他便又赶紧点头。

    赵九重自然不可能每一招都解释的十分详细,否则一套《达摩剑法》详细讲起来,估计没个十天八天下不来,所以赵九重开口道:“接下来我便走一遍这《达摩剑法》的剑招,你看看能记下来多少,到时候你耍一遍,哪里不懂,我再告诉你。”

    言毕,但见赵九重双目一凝,眉毛放平,手中黑黝黝的玄铁重剑猛地从背后滑到身前,他的左脚,却是先于剑而迈出了一步,而后剑才跟随而上,向前一刺,正是一招仙人指路。

    小叫花紧紧盯着气定神闲的赵九重,努力的将这剑招记在心里。

    下一刻,赵九重已经再次变招,化作了一道马蹴落花,是以右步提起,左步迎上,原本掌中玄铁重剑,在他虎口处突的一转,变刺剑成了划剑之状。

    他并未停止动作,以手印配合,又变招出了一道二龙戏珠,脚步与脊椎融和一体,是以腰马合一催动手中玄铁重剑,变划剑做崩剑状,原本的大梵天王印,已紧贴着剑身,显然是动用了双臂之力。

    但见赵九重趁势落剑,又快速向上一撩,正是一招撩阴式。

    收剑回身,悬剑与胸前,大梵天王印无名指弹在剑身,剑回手扬起,到了顶上,而后又由上至下猛地劈下,则是一招二马分鬃。

    小叫花紧紧盯着赵九重的动作,许是他心思纯净,又或者说是《洗髓经》对他的思维有所提升,这一连串动作,他倒是差不多都记在了心里。

    换做常人,这连贯性的剑法,恐怕也难以一下子记着。

    赵九重继续以玄铁重剑挽出剑花,举重若轻般双足叠步,前冲两步,腰部一转,掌剑轮动,打的气劲嗡嗡作响,正是一招古书盘根。

    这招走过,便顺势单足踏地,身子在半空猛地翻过,手中之剑突的飞劈而下,一招鹞子翻身登时催动。

    接下来,赵九重又继续接劈面式、定阳针、横江飞度、扫龙式、罗汉拜佛、再接虚式分金、探海屠龙、狮子张口、朝天一炷香、圆转如意、双丸逆转、起凤腾蛟……

    《达摩剑法》中,各种各样的招数,被赵九重耍的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小叫花看着赵九重的剑法,开始还觉得容易记住,到后面却觉得也有些难记了,不过,赵九重好多的剑招都是反复在用,比如那招罡风扫叶,赵九重就用来接了好几次招数。

    似懂非懂之间,小叫花好像明悟了什么,赵九重的招式与招式之间,看似变招,实际上具体都是看哪一种顺手,而后便将招数接上,并不是死板的一招一招的必须按照顺序打。

    哪一招顺手,看上去更加的优美灵动,便会用出哪一招来。

    一来二去,小叫花知道了这些,却对《达摩剑法》越记越快。

    赵九重一直手、眼、身、法、步合二为一,只是将剑招打的慢些,不过打着打着,他也意识到,似乎还是剑招太多了点,小叫花可能不太能够记忆完全,准备打过这一遍后,好好的问问小叫花哪里不懂。

    却见赵九重身转腾挪之间,一套《达摩剑法》终于打完,回归到收式皈依我佛,是单掌做拜佛姿势,剑却回到了第一招达摩捏诀,以剑身贴着后背处。

    赵九重放下了玄铁重剑,只听那剑落在地面上,响起了嘭的一声,他这才看向了若有所思的小叫花,干咳道:“咳,好像,要记住还是有些难的……”

    小叫花恍若未闻,双眼不断的闪烁,方才赵九重使剑的模样牢牢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他思绪一到,赵九重的身子,便好像画面一般,正在不住的倒退,地面上那些踩乱的积雪,好像都开始时空倒流一般回溯,重归于平整。

    接着,赵九重又开始从头到尾的快速打了一遍《达摩剑法》。

    不知什么时候,赵九重却已经抓着玄铁重剑来到了小叫花的身边,抬手拍了一下小叫花的肩膀,道:“想什么呢?看傻住了?”

    小叫花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只觉得方才脑中的一切,十分神奇,不过,他现在再一回想,却又没有之前那种奇怪的画面了,好像之前也只是在胡思乱想一般。

    赵九重微微一笑,道:“你看的这么认真,不如试试,看看记住了多少。”

    说着,赵九重弯腰,从台阶上捡起了那个已经坏了的扫帚,递给了小叫花。

    小叫花浑浑噩噩的接过来扫帚,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达摩剑法》的招数了,除了第一招达摩捏诀和最后一招皈依我佛,他好像中间的招数,原本都记住了,尤其是深刻的几招,此刻回想,却变成了一片空白。

    不过,他还是僵着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到院子的空地位置,站在那挠头。

    赵九重叹了口气,估计小叫花是完全没记住那套《达摩剑法》,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正常,毕竟小叫花没练过武,正准备还是一招一式的教授小叫花《达摩剑法》,却未曾想,小叫花已经用了起手式达摩捏诀这一招……

    小叫花用出第一招达摩捏诀后,只觉得第二招仙人指路,自然而然的好似就被他用了出来,至于这一招到底怎么用出来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就好像第二招,就该这么接。

    等到第三招马蹴落花的时候,小叫花原本还有些生涩,却突然变得十分圆融。

    手中那扫帚,好似跟他合为了一体。

    接着,又是一招二龙戏珠耍出,莫名其妙的原本赵九重打的撩阴式,转变成了一招定阳针。

    但见小叫花手中的扫帚不断在身前舞动,步法、身体不断改变动作,居然越来越行云流水,速度也变得更快,好像比赵九重先前用《达摩剑法》的时候更快。

    赵九重看的目瞪口呆,很多的剑招顺序,都被小叫花莫名其妙的给改了,可是,仔细一看,又觉得像模像样,好似不同的招式像小叫花那么接,也没什么问题。

    这《达摩剑法》分明就在小叫花的手里活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一抔黄土葬唐魂

    小叫花沉浸在《达摩剑法》之中,招式连绵出现,有一些招数越用越是熟练,可有些招数,却无法做到像赵九重那样利落的大开大阖。

    赵九重起先也是被小叫花给惊住,所以对剑招本身并没有多做关注,此刻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小叫花虽然能够接上招数,但招数用起来却并不怎么标准,比如说那一招探海屠龙,虽然身子下探,但却不够深入,挥扫帚的时候,力度也不够,远远不能称作探海屠龙。

    除了这一招外,那圆转如意,令剑在周身行走一圈,乃是一招群攻剑法,可小叫花这个圆画的也不够力度,就好像只是为了画圆而画圆。

    等到了鹞子翻身这样的招数,小叫花因为身体问题,无法真的高跳进行半空翻身,所以实际上小叫花的鹞子翻身,都是在招数停稳之后才轻轻跳了一下。

    虽然连贯性以及各种招数一次打出,确实像模像样,也真把赵九重吓了一跳,可实际上,总归是差强人意。

    如此软绵绵的剑法,完全有悖于《达摩剑法》的刚猛,那剑招必须要有气吞山河,山呼海啸之气势,才真能凶烈霸道。

    不过,赵九重思量了一下,倒也能理解,小叫花以前从未练功,基本功并不扎实,而且对于这种招式上面,也没有什么理解,或许正如段思平先前感叹的那样——小叫花心思纯净,暗合了佛门心性,虽然不见得有多么聪明,但想必与《洗髓经》以及这类以禅入手的《达摩剑法》十分契合。

    现下小叫花专心致至,照样学样,确实能做的不错,但若是再深入,就有些困难了

    当然,这其中恐怕也有《洗髓经》一法通万法的功效在内。

    终于,小叫花收招,所有的剑招化作皈依我佛,然后便放下了扫帚和手掌。

    他瞪大了眼睛,也完全没有想到竟然真能耍出剑法来。

    赵九重点了点头,又不知道该怎么教授小叫花,各种招数的使用,最后也只能挠挠头道:“嗯,这剑法你学的真够快的,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之后,你平日里就练这套剑法,现在是用轻飘飘的扫帚,回头用重剑来练,这样就行了。”

    小叫花惊喜万分,并不知道赵九重没有指出他的问题,还以为度过难关,心中窃喜,只觉得喜欢这剑法:“谢谢赵大哥!”

    赵九重心中微叹,他没有时间详细的教小叫花练武,只能期望他能够在《洗髓经》的加持下,加上天长日久,多练剑法,慢慢的对那剑法有所领悟。

    正所谓贪多嚼不烂,赵九重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继续教小叫花其他的功夫,而是就让他练这《达摩剑法》。

    为了避免小叫花一个人胡乱的练,赵九重给他定下来了练功时间,早晨若是醒了,那便练剑,到了午后,那便开始练《洗髓经》,如此也算是内外兼修,双管齐下,又比较好记。

    小叫花深以为然的笑着答应,恨不得马上再去耍一遍《达摩剑法》生怕忘了。

    王怀恩这两日都在忙着七道人下葬的事情,他离开道观去寻找棺木,以及随葬的东西,倒也很少在道观中出没。

    就这样,每日一早天色凉了,小叫花便会在院子里演练《达摩剑法》,各种招数越用越熟悉,虽然还是用棍子练着,但也乍一看像模像样。

    赵九重怕他练的太歪,又教他每天要提着水桶在院子里跑上十圈,这样稍微增长增长力气。

    至于午后,小叫花便会守着七道人的尸首,专心致至的练习《洗髓经》的第一张图。

    因时间太短,赵九重也看不出小叫花练到什么程度,只能估计小叫花如果真要有所作为,恐怕还得是等到小叫花守孝完毕之后,将小叫花接回家去,再悉心指导。

    至于王怀恩那边,估计也不会教小叫花什么。

    原因无他。

    王怀恩一般三个月才来道观一次,每一次都会背来一些粮食以及七道人生活上所用的东西,不是居住在这附近。

    接下来,小叫花就要一个人,在这道观里待上很久的时间了。

    按照王怀恩说,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行。

    ……

    转眼间,便到了第七日。

    王怀恩跟赵九重两个人将一口做工不错的黑棺材抬到了三清殿中,两个人又小心的扯着七道人身下褥子四角,将他挪到棺材里面。

    小叫花在一旁看着,眼圈又忍不住红了,他知道,这是他见到七道人的最后一眼了,这一眼过去了,便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王怀恩和赵九重不约而同的都有些沉默。

    最终,王怀恩只能叹了口气,从小木盒里取出了一枚串着红绳的铜钱,摆开七道人的嘴,放入其中。

    除此之外,王怀恩又从一侧拿起了一本名叫《甲乙集》的书,放入了七道人的怀里。

    赵九重有些诧异道:“这便是老爷爷的随葬之物?”

    王怀恩点了点头,道:“嗯,这《甲乙集》乃是罗隐所作的诗集,七道人喜欢这诗集,家父很是好奇,所以多年前也想办法买了一本来。就是这一本了,至于七道人那本,之前已经烧掉了。”

    赵九重有些好奇:“罗隐?是李唐的诗人么?”

    王怀恩道:“大约比七道人年岁要大一点吧。这罗隐的诗并不是特别的好,赶不上李唐时的李太白和杜甫二人。不过七道人曾经见过这罗隐,所以才喜欢他的诗。”

    看着七道人冰冷苍白的面容,王怀恩道:“听七道人说,当年在夏州的时候,他侍奉跟随着李克用登上城楼,见到了一道儒生背影,这人便是罗隐了。当时,罗隐恰好吟了一首诗,于是就叫七道人记了一生。”

    赵九重有些好奇道:“什么诗?”

    王怀恩虽然不怎么读书,但这罗隐诗集还是翻过多次,那诗也是能背出来的:“一首名叫《登夏州城楼》的诗,诗是这么念的,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楼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离心不忍听边马,往事应须问塞鸿。好脱儒冠从校尉,一枝长戟六钧弓。”

    小叫花挠了挠头,只觉得这诗很顺耳。

    赵九重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时候李克用是晋王,那夏州乃是镇守要地,李唐虽然动荡,却还未灭……”

    王怀恩道:“正是如此,可惜七道人是宦官,虽然也想要做武将能马上击敌,却无能为力,这罗隐念出了他的心声,所以他才一直对这首诗难以忘怀。”

    赵九重道:“现如今这万里山河,已经不再是李唐的土地了。那晋王李克用化作魂魄的兵将,白骨都已经腐朽了……”

    王怀恩没有说什么,他是梁将王彦章的孙子,跟李存勖乃是敌对关系,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这首诗,也是情感所致,所以才念出来的。

    那些所谓的晋英雄,还杀过他的伯父、叔叔,在王怀恩心中,哪里算得上什么英雄?

    赵九重道:“我想了好几日,也不知道应该给小叫花取个什么名字好,还想着要不就跟我一样也叫九重好了,既然七道人喜欢这首诗,便就从这诗里面找两个字出来,给他做名字吧。”

    王怀恩一怔,道:“名字还不是随意取之,张大牛,张二牛之类的名字,不是很好?”

    赵九重道:“那怎么行。”

    小叫花忍不住低头,看着七道人,他有了姓氏,马上就要有名字了。

    王怀恩皱眉道:“我们还是先将七道人下葬要紧,否则就要错过时辰了。”

    赵九重只能道:“那就直接拿这首诗前面两个字好了,张寒城,念起来还挺顺耳的,嗯,就这样好了。”

    小叫花听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默默的在心里念叨了几遍。

    张寒城……张寒城……从今往后,他就叫这个名字了……

    王怀恩从地上抱起棺材板子,放在棺材上面,小心翼翼的将棺材合上。

    小叫花只觉得一切来得好像太快,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九重和王怀恩已经一前一后抬着棺材,走向了三清殿外。

    ……

    王怀恩不懂得五行八卦,也没有道人的本事,只觉得这后山中也算山清水秀,所以斟酌许久,就寻了个平整的地方,挖了个土坑。

    两个人抬着棺材,将棺木放入其中。

    有一口棺木,虽然看似简陋,可却不知比那荒野、战场上面无人认领,无人裹尸掩埋的人,要强上了许多。

    小叫花看着赵九重和王怀恩你一下我一下的把土盖在棺材上,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赵九重和王怀恩都很沉默,气氛实在有些压抑。

    但听见高空处,又有大雁鸣叫的声音,它们排成一行,在白色的天空中朝着南方远行。

    小叫花抬头望着这一幕,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赵九重来到小叫花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要直接说他明日要走的事情,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王怀恩走过来,拉着小叫花,叫他跪在用木板做成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后来,三个人才都有些落寞的走向了道观。

第五十九章 天堑冰河有**

    一大清早,滇马的嘶鸣声便惊醒了熟睡中的小叫花。

    他从有些冰凉的地上坐起身,抬手揉了揉朦朦胧胧的眼睛。

    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每日陪在他身边,睡在三清殿的赵九重,今天却早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起身,走向了三清殿门口,推开了门。

    却见到赵九重此刻正站在道观门口那里,正在将玄铁重剑、一张黑铁面具、以及一块令牌搁下。

    赵九重转头,看向了小叫花,心里默默一叹。

    小叫花看见赵九重背着包袱,抿着嘴。

    赵九重哈哈一笑道:“我还想着悄悄的走了,免得还得告别,那样有些为难,但现在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小叫花快步走向了赵九重,停在赵九重身前不远的地方,道:“赵大哥要回家了么?”

    赵九重点了点头,道:“嗯,那马车上面的东西太过重要了,无论是保护它们,还是躲开慕容龙城那个家伙,都必须把它先送回洛阳才行。”

    小叫花略微点头“哦”了一声。

    赵九重微微一笑道:“放心吧,等你守孝完毕后,我便来接你,也就是来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也不算是太久。”

    小叫花道:“嗯,我明白的赵大哥。”

    赵九重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可不能偷懒,要好好练功才行,等回头带你去了洛阳后,我再好好的将那《达摩剑法》给你说上一说。还得教你骑马、射箭、去鸿雁楼中吃正宗的雁肉,喝最好的酒。”

    小叫花道:“嗯,我在这等着赵大哥。”

    赵九重眨了眨眼睛,道:“那我就走了,你就留在这吧,好好照顾你自己,平时若是那个砍柴的来了,要欺负你,你便跟他提小爷的名号,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小叫花又应了一声。

    赵九重勉强一笑,提着包袱,转身走向了马车前方的滇马。

    他提步一跳,便翻身上了滇马,两手抓住了滇马的缰绳,回头看着小叫花道:“来日方长,过些日子,就能再见到了。”

    小叫花赶紧抬手,对着赵九重挥了挥,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但听见赵九重大喝了一声驾,同时一扯缰绳,那滇马便快步转首,走向了山坡下的方向。

    赵九重一边前行,一边又回头,看着停在道观门口的小叫花。

    许久,等到看不见小叫花了,他才彻底转头,引着滇马朝着皑皑白雪的深处走去。

    ……

    小叫花看着赵九重慢慢化作了一个小点,彻底消失不见,忍不住坐在地上,漫无目的的靠着道观的门框。

    这偌大的苍莽天地之间,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相熟的人,都纷纷的走光了。

    回想起初次在道观中醒来,每日打扫院落,听着七道人的叹息声。

    回想赵九重初次来时,菜地里跟他抢走了那不怎么好吃的烂菜根。

    回想段思平与段思良来到道观中,引得赵九重与他前去龙香院里。

    在龙香院,那时候他与赵九重共同经历了生死……

    小叫花鼻子微微发酸,但最终还是站起身,转身回到了道观当中。

    他抬步,走向了院子一边的扫帚那里,将它拾起,而后一招一式的按照赵九重教他的《达摩剑法》,认真的练了起来。

    ……

    被积雪覆盖的山岭,并未能够成为阻住滇马的天堑。

    赵九重一路前行,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傍晚。

    他停下马,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个窝窝,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此刻,他已经不觉得这东西难吃了。

    前方,是一条冰封住的河,那冰上盖着薄薄的一层雪,遥遥望过去,可以看到透冰而出的手臂、残肢。

    想来,这里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杀戮,河水半结冰时,有人死了,如此才能形成现在的景象。

    “天灾……**……”

    赵九重喃喃的念着这两个词,这段时间他懂得了更多,仿佛比从前成熟了不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法度崩坏,这晋国哪里还是王土?这歹人光天化日里,便任意杀人,目无王法,若是见了他们,必要把他们统统杀掉,免得这群畜生为祸人间……”

    吃完了窝窝,赵九重便踢了马腹,绕向了远处。

    ……

    不知不觉间,半月的时间悄然间过去了。

    小叫花在院子里试着提起黑黝黝的玄铁重剑,但憋得脸都红了,也无法单手举起。

    这些天他抱着水桶在院子里跑,起初是跑十圈,但不知不觉间,他就发现他可以跑二十圈,于是他就开始跑二十圈。

    至于这玄铁重剑,他已经能够两手举起,但那样他使不好《达摩剑法》,虽然自己胡乱修改,能劈上几下,但又觉得有些不太舒坦。

    这些日子王怀恩一直都没有来,若是他到了此处,定然要吓一跳,因为不知不觉间,小叫花居然一下长高了一节,就连站姿都不再佝偻,变得挺拔了不少。

    脸色,也不似从前那样面黄肌瘦。

    小叫花如今饭量渐长,胸口处段思平留下的枯荣之力,已经减淡了许多,而环绕在其中的九叶重楼,紫红之色也变得浅淡了不少。

    而小叫花也发现,如今他运转《洗髓经》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导致段思平留在他胸口的枯荣之力,与他的骨脉内力汇合到一起,然后形成他自身的内力。

    尝试了许久,小叫花还是无法将玄铁重剑单手提起来,只能再次添上另一只手,有些勉强的将玄铁重剑举起。

    而后便在院子里,开始试着劈砍,斜划的动作。

    每每举起玄铁重剑,他脚下的步履,都要晃晃悠悠,好似喝醉那般,若是叫旁人看了,恐怕也会忍俊不禁。

    试着挥了几剑,他便哐的一声,将玄铁重剑放在了地上,然后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气,额头上,都泌出了一层汗珠。

    正准备坐在地上好好歇息歇息,耳朵却突然间一动,扭头看向了厨房那个方向。

    如今他的耳力不知不觉的强了许多,能够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

    小叫花双目一亮,这几日总有窝窝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他十分的奇怪,只觉得或许是黄鼠狼冒着寒风来偷。

    所以特意将窝窝用锅盖压住,却没想到,这黄鼠狼再次造访。

    他抬起脚步,小心的走向了厨房方向,生恐惊到那黄鼠狼。

    蹑手蹑脚的走到厨房,顺着门缝朝着灶台处看去,却猛地瞳孔一缩,却见到一只十分粗糙的大手,正在灶台位置胡乱的摸来摸去。

    小叫花目光一凝,皱眉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偷吃!?”

    说完,他便将门直接打开。

    却见到那只黑手突然缩了回去,然后一道身影从窗口那里略过,竟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小叫花吓了一跳,赶紧关上了厨房的门,快步跑到了厨房后面,却见到后墙有几片瓦掉在了地上。

    原来,竟然有人从这里翻过来,去厨房偷东西吃。

    小叫花犹豫了一下,看着有一丈多的高墙,试着跳起,两只手直接扣住了墙边,微微一用力,他便整个人跃到了强上。

    从前,他可不敢这样翻墙,但现在,翻墙好像变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坐在强上举目四望,却连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显然,对方已经跑掉了。

    小叫花忍不住挠了挠头,又从后墙跳了下去,思索了良久,决定要把这个偷窝窝的贼给抓着,不能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

    若是对方缺东西吃,那便留在这道观里,小叫花也并不在意。

    为了能够抓住这偷窝窝的贼,小叫花将练功的位置,转到了厨房后面,只有深夜要睡觉的时候,才回到屋子里。

    好在此刻他修行了内功,也不觉得冬日寒冷。

    一来二去,等了两天的时间,也没有再等到那个偷窝窝的贼。

    到了第三日,小叫花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却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十分灵动的从后墙翻了过来,跑到了厨房窗口那里,伸出一只胳膊,在那里摸来摸去。

    小叫花腾的从地上站起,一步便跑向了这道身影,准备将对方抓住。

    但这魁梧身影被小叫花一惊,突然缩回手,翻身间直接踩在墙上,竟然直接飞跳了出去。

    小叫花愕然之间也没有顾忌太多,紧跟在后面,翻上了墙,却见到那道身影在雪中奔行,跑向了一侧的山中。

    他赶紧落在地上,仔细看着雪上面的足印,这才发现,对方奔行偶尔间还是会在雪上留下足印。

    小叫花准备找对方好好理论一番,于是便顺着这足印,不断地前行。

    绕着山坡有很长一会儿,又发现这足迹分明是跳上了高处,他又奋力怕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深入了山间的密林当中。

    前方林影绰绰,除了白雪,便只有白雪。

    挠了挠头,小叫花又蹲下身,仔细的看着雪上的痕迹,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方向,快步的奔行了过去。

    终于,小叫花驻足在了一座被掩盖的山洞前面,看见足印是延伸到洞里的。

    只是在洞外,却能够闻到一股十分刺鼻的骚臭气味。

    要不是小叫花常年要饭,能够忍耐乞丐们身上的味道,恐怕此刻已经吐出来了。

    他挪动脚步,摸向了山洞洞口,才刚到洞口,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这黑影披头散发,吓了小叫花一跳。

第六十章 喋血凶吼莫能敌

    小叫花脊背一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侧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叱喝声!

    “躲开!”

    这两个字刚刚落下,一道黑影突然间窜出,一把推在了小叫花的肩膀处。

    小叫花整个人突然间栽倒,跟着便朝着一侧的斜坡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山洞之中陡然间响彻了一道无比恐怖的狂吼声!

    “吼!!!!”

    这恐怖的大吼震耳欲聋,一刹那间便形成了凶悍的气浪,层层叠叠的炸裂开来,直崩的洞口积雪纷纷破溃,那密林中的树木,更是响起了啪啪的裂响声。

    小叫花只觉得这吼声带来了一股恐怖的劲风,令他的脑袋嗡嗡直响,耳边也出现了一阵鸣叫声,他只能捂着双耳,勉强的透过气劲朝着上方看去。

    但见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黑衣女子,正在他斜上方不远处,匍匐在那看着山洞的位置。

    此人正是姑苏慕容氏四大家将之中的风九夭,而方才那一道大吼,便是正宗的少林狮吼功,来自于疯僧法明。

    法明和尚爆吼过后,凶暴的站在洞口处,一步从阴影中奔了出来,他此刻看上去浑身僧袍破烂,周身血迹斑斑,双臂之上满是干涸的有些发黑的血痂,脸上更是有着三道令皮肉翻起的凹深血痕,看上去令人觉得头皮发麻!

    小叫花先前并未见到过风九夭和法明和尚,赵九重也没有跟他提起这件事情,所以此刻倒是什么也不知道。

    只见法明和尚猛地飞踏出来,一只脚掌已经踩向了风九夭的后背!

    风九夭一只素手突的拍着地面,腰间柳叶刀哐的抽出,整个人弹起瞬间,在半空中翻身,柳叶刀刀刃自然形成了护身之力。

    法明和尚抽回脚掌,一手化作掌力,瞬间打向了半空中的风九夭!

    但听见轰一道爆响声突然出现!

    风九夭整个人被一掌打飞,嘭的一声撞在了小叫花身后的树上。

    小叫花瞪大了眼睛,他赶紧起身,想要退到风九夭哪里。

    异变突然间再次出现!

    吼!!!

    只听又是一道吼声,自那幽黑的山洞之间突然响彻!

    不同于先前法明和尚的吼声,这道吼声才是真正的兽性澎湃,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但这吼声,不似狮吼功那样充满内力,只是单纯的吼声。

    只见一道可以称之为巨大的影子,突然间从山洞中窜了出来。

    分明,是一头巨兽!

    这巨兽浑身暗淡的黑毛染血,双足直立足有将近两丈高,身形宽厚好似小山,只是它胸腹位置有着几个血窟窿,看上去十分吓人,那一口泛黄的獠牙,更是散发着腥臭气息。

    与之相比,原本已经称得上魁梧的法明和尚,却一下子变得渺小了!

    “这是……一头熊!”小叫花被这突然窜出的黑熊吓了一跳。

    法明和尚猛地回身,转身应对上了这头黑熊。

    黑熊两只硕大的手掌突的落向地面,跟着便快速跑向了法明和尚。

    法明和尚不退反进,疯笑之间,欺身冲向黑熊,双手已经化作了少林龙爪手!

    但见黑熊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法明和尚的脑袋。

    法明和尚一只龙爪则冲向了黑熊胸前的伤口处,后发先至,噗的一声捅了进去!

    与此同时,法明和尚另一只龙爪则直接抬起,锁向了黑熊硕口之下的脖颈处。

    刹那之间,黑熊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音。

    法明和尚癫狂大笑,被黑熊巨力震开,那黑熊摔在地上,勉强爬起,又挥起熊掌,打向了法明和尚。

    小叫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场人熊大战,只觉得整颗心都在瞬间缩紧了。

    下一刻,他便看见法明和尚已经狂吼中握着拳头,狠狠的砸向了熊掌处的黑色肉垫!

    嘭!

    法明和尚仿佛力大无穷,好似能够比拟这黑熊,竟令黑熊的熊掌一时之间未能压下!

    黑熊显然暴怒,另一只熊掌已经砸向了法明和尚的脑袋。

    法明和尚瞬间避开这只熊掌,整个身子肩背处撞向了黑熊身前!

    轰!

    黑熊双足不稳,硕大的身体竟被法明和尚飞撞了出去。

    风九夭此刻已经在树下起身,道:“还在等什么,快带我离开这里!”

    小叫花这才从人熊大战中脱离开视线,急忙踉跄的跑向了风九夭那里。

    但见风九夭一只手捂着胸口,柳叶刀已经落在地上,余光之间,也可看到风九夭一条腿处两寸多长的伤口,那伤口此刻已经用黑布缠了起来。

    风九夭道:“我方才救了你一命,现在轮到你救我了。将我背起来,跑远一点……不,要有多远跑多远。”

    小叫花来不及多想,当即点头道:“好!”

    说完,他便顺势直接将风九夭抱了起来,好在这些日子他练了力气,食量大增,倒也不觉得风九夭很重。

    转头再看了一眼正在与黑熊生死相搏颤抖在一起的法明和尚,他便要按照风九夭所说的赶紧离开。

    大抵是因为年岁小,未曾想过什么男女有别,所以也不觉得抱着风九夭跑有甚么。

    风九夭却道:“将我的刀一并拿着。”

    “哦!”小叫花赶紧将刀小心捡起了,然后便抱着风九夭快步冲向了回到道观的路上。

    风九夭在小叫花的怀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好似都没有声音。

    小叫花只记着风九夭说能跑多远跑多远,所以一口气便跑出了二三里远,直到来到了一处空地所在,他才停了下来:“姐姐,这里可以么?”

    风九夭的声音缓缓响起:“好了,将我放下来吧。”

    小叫花这才找了处平整的大石,将风九夭放下。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谢谢姐姐,方才若不是你,我就要死了。”

    风九夭勉强坐直了身体,道:“没事,将刀给我。”

    小叫花忙点头,一步上前,将刀放在了风九夭的身侧。

    风九夭开口道:“幸好原来那黑熊没有死透,突然又杀出来了,否则我们两个都要被那个疯僧打死。”

    自从前些日子龙香院后,风九夭便一直跟随着疯僧,想着夺回五岳盟书,本来她想要通过穿霄箭通知慕容龙城,只是却没想到穿霄箭已经用光了,所以无奈之下,她便只能等待时机,将五岳盟书取回来,一连就跟了疯僧许多天。

    前几天风九夭发现了这山中的熊洞,便设计将疯僧引入熊洞之中,以一条腿受伤为代价,惊醒那洞中沉眠的黑熊,令疯僧与那黑熊交战,拼出两败俱伤之局。

    可惜,疯僧虽然受伤,但却并未伤及到根本,倒是那黑熊似乎是死了,一直也没有动静。

    中途疯僧会跑到附近寻找吃的,这才无意中到了小叫花所在的道观,偷窝窝来吃,至于风九夭,也跟着疯僧拿了几次窝窝。

    这一次小叫花突然出现,风九夭看见他要被疯僧杀死,这才出手去救小叫花,却不曾想疯僧的狮子吼,惊醒了洞中早该死了几日的黑熊。

    想来,那黑熊被疯僧伤的不轻,一直昏死,如今被惊醒,暴怒之际才杀出来。

    同时,风九夭大约也想明白了,平日里都是吃人肉的疯僧,为何会去到处找东西吃,而不是吃那黑熊。

    风九夭观察之中发现,这疯僧从来不吃活物、活人,只吃死肉。

    小叫花道:“方才那个伯伯是僧人?”

    风九夭略一点头,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来。

    这口血瞬间透过帷帽下方黑色的纱布渗透了出来,看上去无比凄惨。

    小叫花急忙道:“姐姐!”

    风九夭一手抬起,止住小叫花上前的动作,另一手伸入帷帽中擦了擦嘴,道:“我没事,你站在那不要过来。”

    “哦!”小叫花这才停在原地挠头。

    风九夭将一只手伸入腰间,取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瓶子,放入帷帽之中,咬开了上面的瓶塞,然后又将另一手伸过来,颤抖着从瓶子里倒出了三枚红豆一般的丹药,顺势服下。

    小叫花脸上透出了一丝惭愧,如果不是他跑到那洞口,风九夭恐怕也不会被法明和尚一掌打中,受伤吐血。

    风九夭咳嗽了两声,放下一只手的同时,已经可以看到那手心中的鲜血。

    小叫花有些不知所措,道:“姐姐,我就在这不远处的道观中住着,我带你回去吧。”

    风九夭道:“不用,稍后你再带我去那山洞处。”

    小叫花愣了下,道:“还要回去?”

    风九夭道:“当然还要回去。”

    小叫花疑惑道:“我们才刚跑过来,怎么又要回去?”

    风九夭道:“那疯僧与黑熊缠斗,纵使那黑熊打不过那疯僧,却也要累的他够呛,说不定疯僧还可能身受重伤。到时候黑熊死了,疯僧伤了,我们回去,疯僧正是懈怠的时候,不见得能伤我们。”

    小叫花这才若有所思,一时间没有想清楚风九夭为什么偏要回到那山洞,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坐在地上,一边看着风九夭,一边想着方才那场人熊搏斗。

    他曾听说过山中最厉害的猛兽,便要数黑熊与老虎了,寻常的人见到它们,都要给吃了,几乎不可能活命。

    刚刚那疯僧,却几乎是压着那黑熊打,完全占据了上风,若真要说起来,那疯僧才是真正的猛兽……

    小叫花越想越觉得吃惊,不过仔细想想,之前段思平都能够一下子把房子劈成两半,那个名叫慕容龙城的人,更是能把那么大的铜钟拿起来当武器,一切又好似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两人对坐无言,明明瓜葛颇深却又完全不识对方。

    又过了盏茶的功夫,风九夭道:“好了,你现在便带我回到那山洞处。”

    小叫花连忙点了下头,再次将风九夭抱了起来,而后匆匆忙忙的顺着原路返回。

    风九夭躺在小叫花怀中,道:“看不出来,你十四五岁的样子,却能抱着我脸不红气不喘,好像也身怀武艺。”

    小叫花道:“嗯,我现在在练武呢。”

    风九夭道:“方才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一命换一命,我们两个就算两不相欠了。这一次你带我回去,我便算是欠了你一份人情。”

    小叫花急忙道:“姐姐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情都是我不好,不应该为了几个窝窝就跑到这……否则……姐姐你也不会受伤了。”

    风九夭这才意识到,她和疯僧去拿窝窝的那道观是小叫花的居所,她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扯了扯帷帽上的黑纱,更好地将脸遮住,一双明眸透着黑纱,看着小叫花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小叫花抱着风九夭很快便回到了山洞不远处的地方。

    风九夭低声道:“你抱着我要小心一点,慢一点走过去,能有多轻就有多轻,尤其是要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枯枝,以免惊动那疯僧。”

    小叫花赶紧减缓了步伐,关注着雪地的情况,迈步躲开枯枝,小心的靠近山洞。

    终于,两个人回到了山洞前,小叫花紧盯着山洞外的情景,但见那里一片狼藉,那黑熊已经躺在地上,胸腹不断地快速抽动,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死了。

    地面上殷红的鲜血染在雪地上,看上去十分的吓人。

    难以想象,这么一只黑熊猛兽,竟然会敌不过一个人。

    就在黑熊的一侧,疯僧法明正盘膝坐在雪上,背对着这边,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他背上到处都是熊爪留下的殷红血痕。

    风九夭道:“好了,将我放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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