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雪夜临至幡随风
小叫花所言,令老僧彻底陷入了迷惘之中,他先前一再被小叫花教训,此刻却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旁人若在,怕是很难理解老僧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询问小叫花所思所想。
又过了良久,却听见老僧声音发颤道:“阿弥陀佛,老衲这一生却行错了路。”
小叫花正靠着墙角浅眠,此刻听闻了老僧的话,忍不住张开眼睛,看着老僧的背影。
老僧低沉道:“《坛经》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小叫花挠了挠头,这话他倒能猜出七七八八的意思,只是他想不明白,难道风没有动,幡也没有动么?
老僧继续低语道:“当年神秀禅师曾作佛偈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尔后六祖惠能又做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
小叫花未能听懂这佛偈之中的话,却也没有出口打搅。
老僧又道:“从前老衲时时觉着,惠能禅师所说的是对的,风与幡未动,只是看此旗之人心动了,至于遁入空门,自是佛性使然,既有了佛性,那尘埃又要从何处而来?可到头来,老僧却明白了一件事情。”
小叫花挠头,道:“那风与幡难道没有动么……”
老僧哈哈一笑道:“早时三藏十二部大小乘佛经,皆讲顿悟、渐修。是以顿悟为尊。直到惠能禅师言道,我此法门,乃接引上上根人。于是这世间僧侣,都自觉是上等智慧,投入惠能禅师之法下。可这人之生来智慧不同,有些智慧低者犹如贫僧,是自以为是上等智慧,有人是真上等智慧。人们都道神秀禅师错了,惠能禅师才对,却从未对着那桶中井水映照过自身。”
小叫花大部分都没听懂,只觉得他是这智慧之中最下等的,否则怎会听不懂这些?
老僧道:“可惜人大多生来自以身为菩提树,心为明镜台。而若是不去想着时时勤拂拭,那过往之灰尘,却终究要将他之身心蒙蔽,犹如老僧这样,最终污秽了自己,却仍以为清净藏于本心之中。世上又有几人,能有惠能禅师那种皆空慧根?是以老僧便是那下等智慧者,却妄自尊大,投入惠能禅师门中,将佛法分出高下,看不上神秀禅师之言。阿弥陀佛,虽这顿悟来得迟了,难叫老衲脱离六道轮回之苦,却也终究比不明所以而入地狱要强,只想发愿来生能够先明自身,认得本心,若是连自身都不了然,自觉自己是上等智慧者,当真要行差踏错。”
小叫花挠头,最后又摇了摇头,醒了之后,他又有些睡不着,决定再老老实实的继续修行内功。
“阿弥陀佛。愿小施主得偿所愿,终能离了这无间阿鼻。”
老僧十分平静的端坐,没有了声息。
……
低垂的暮色将群山笼罩,灰暗的高空中,茫茫飞雪从天而降,遮蔽了视线。
前方颓唐荒败,毫无生意的龙香院于风中飘摇。
一行人踏着苍莽雪地,走向了两匹跪伏在雪中的滇马。
雪夜降至,风好似又紧上了几分。
段思平与赵九重走在前面,而慕容龙城则与悬空大师二人跟在后方。
“阿弥陀佛,虽然贫僧已经多次感谢慕容公子施以援手,但还是忍不住再想说感谢之语。”悬空大师忍不住的对慕容龙城说道。
慕容龙城道:“悬空大师不必如此,龙城对摩尼教大云经也有研读,知晓摩尼教教义十分光明正大,又岂会真的做出恶事来?”
悬空大师道:“只可惜,世上能如同慕容公子这样相信贫僧之人,已经不多了。”
慕容龙城目光微闪,实则他本不信这悬空大师,只是话出口,却只能说信:“龙城知晓摩尼教之中,存在许多品阶,也知晓护教法王一事,但近二十载摩尼教几乎已经绝迹,大师可否与龙城介绍下摩尼教之中各人所司之职?”
悬空大师慈和一笑道:“这只是小事一桩。摩尼教最高之者乃是明尊,明尊乃是来自于西域波斯之中大智慧之者,纵使比之佛神、道神,也毫不逊色,其武功更是精妙,贫僧也只是得了他十之一二。至于明尊座下,便是圣女,圣女代明尊行走于世间,救众生脱离苦海,病痛,以明尊之言进行传教。又有光使、明使伴于圣女左右,进行护法。而我等六法王,却各司其职,又更逍遥些,只是各自发愿,要将摩尼教发扬光大。”
慕容龙城道:“如此听来,这摩尼教果真名目繁多。大师即是法王,可不知该如何称呼?”
悬空大师慈悲道:“阿弥陀佛,贫僧神号乃是肉佛,除却贫僧之外,还有二法王是骨佛、血佛。唐时西土佛教大兴,所以我三人兼修佛神,乃是僧。至于另外三人,则不在佛门之中,但至于他们又是何身份,名讳,便恕贫僧无法告知慕容公子。”
慕容龙城道:“此事无妨,毕竟有关于摩尼教内部之事,龙城本就不该多此一问,却不知大师明明慈眉善目,身形消瘦,却为何又叫肉佛?”
悬空大师感叹道:“人之身乃污秽之物,其身污秽、其血污秽、其骨更是污秽不堪。三僧以污秽之物作为名号,便是要牢牢记住此事,但凡稍有机会,便要度化世间之人,令他们除去污秽,得证光明。”
慕容龙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又不知大师究竟是如何与段皇爷之间,有所误会的?”
悬空大师目中精光一闪,方才慕容龙城只是稍作打探,此刻,却似乎是在进行试探:“阿弥陀佛,贫僧牢记明尊之明,于这乱世之中行走,净化污秽黑暗,一路之上走的疲了,见前方那龙香院十分颓败,心又不忍,又想到佛神宝经之中,似是存留有各种各样的智慧,于是便暂且在这里住下,稍作钻研佛神之语。过了些日子,却就见到段皇爷一行人投诉此处,至于段皇爷为何会与在下有误会,贫僧可与慕容公子说,但慕容公子,却不能传给二人之耳。”
慕容龙城心思缜密,只觉这悬空大师说话滴水不漏,所以顺水推舟道:“慕容龙城在此立誓,若是大师与我所说之语,被慕容龙城传至其他人耳,必定周身溃烂而死。”
“阿弥陀佛。”悬空大师这才开口道:“慕容公子不必发下如此毒誓,贫僧怎会不信慕容公子?贫僧只是蒸煮了些粗食,想要招待这位段皇爷,却不曾想撞破了段皇爷的天机。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话。”
“什么天机?”慕容龙城忍不住询问。
悬空大师道:“大理段氏立国已有数年时间,虽国家稳定,但身为皇者,怎能在这多事之秋,来到这中原腹地之中?实则乃是有所图谋,先前贫僧几次想要点醒慕容公子,但却插不上口。”
慕容龙城疑惑道:“大师何出此言?段皇爷进入中原,确实有违常理,但点醒龙城,却不知作何一说?”
悬空大师微微一叹,目中精芒再次略过:“这段皇爷进入中原腹地,乃是为了亲自与石重贵进行结交,他们之间有很深之瓜葛。大体也是关乎于整个天下之争之事。慕容公子心怀大志,想要以武人起事,在这中原当中一展拳脚,却未曾去想,段皇爷也许正是你之大敌,你将心中所思所想,毫无防备的与其分享,那若是段皇爷转瞬之间,告诉了石重贵那边,慕容公子所率领之各大门派,岂不是要被官兵围剿?”
慕容龙城半信半疑,这悬空大师一连说话,其中虚虚实实,加之他慈眉善目,很难令人分清楚其中真伪,如果真按照悬空所说,石重贵是慕容龙城之敌,而段思平要与石重贵建交,自然就成了慕容龙城的敌人:“原来如此,多谢大师点破。”
“阿弥陀佛。”悬空大师道:“若是慕容公子在此事上肯代贫僧继续周旋,将来起事之时,摩尼教必定会辅佐慕容公子左右,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慕容龙城连忙点头,此刻众人已经行入寺庙之中。借此闲暇,慕容龙城开始在心中推敲起了大理与中原腹地的晋国之间为何交好,思量这其中究竟是否有利可图。
但转瞬间慕容龙城就觉得此事是假。
原因无他,大理与后晋之间隔着蜀国,若是换做了其他时节,大理与晋国石重贵建交,准备围打蜀国,收山河国土,自是有这种可能。
但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石敬瑭为了能够自保并成帝,许诺将中原打下后,以幽云十六州作为回礼,并甘愿自称耶律德光之子。
而近来石重贵上任之后,作为石敬瑭之侄,自然就成了耶律德光之孙。
虽说石重贵此人在慕容龙城看来掌国无方,乃是愚昧昏庸之人,可他却不甘做契丹人之孙,所以当今辽国与晋国之间局势微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如此一来,此刻与大理之间建交,纵使石重贵再笨,也清楚轻重缓急,必须先解除辽国之间矛盾才可。
除此之外,大理国当前形势不知要比晋国稳定多少,怎会以下属国礼仪,令当朝帝王亲自建交,若是只派使节,倒还说得过去一些。
纵使这悬空大师擅长说谎,可惜因不懂国事,却漏洞百出。这悬空说这些谎话,分明就是想要将他慕容龙城做刀,用来杀段思平。
只是眨眼之间,慕容龙城便洞悉了悬空大师之语中七七八八的伪处,这悬空根本就是小觑了慕容龙城的心智,以为这样挑拨一下,就能让慕容龙城主动与段思平为敌,但不得不说,段思平进入中原腹地实在有违常理,同时段思平与悬空大师之间的问题,绝不仅仅是一个与大事无关的孩子,还有所谓的暗算能够说得清楚的,至于具体如何,只能且行且看。
第三十二章 白马穿隙薰华草
苍雪犹如柳絮般飘飘洒洒的从夜空中落下,段思平立在龙香院入门后的空地上,抬起手,接住了几片飘雪。
此刻,他的白发与这些雪融为了一体,可面容,却宛若到了二十岁左右那样年轻。
雪在他的掌中慢慢消融。
他忍不住陷入了怅惘之中。
段思平家族世代皆是南诏国武将,父亲段保隆更是做过南诏国宰相。幼年时父亲曾赠给他了一本叫做《山海经》的书。
那书上有许多奇怪之事,大好山河,其间的兽鸟令他忍不住在梦中想象它们真实的模样。
少年时,他便立志想要游遍山河,待到他真的背着家中人,独自驰马来到中原时,奈何所见到的却是民不聊生,各种白骨枯尸。中原地界之中,时常战乱,那些翠绿葱幽的河山,都被染成了血色。
段思平记得在《山海经》之中所载,君子国有薰华草,朝生夕死。
回顾这一生,跌宕多舛之间,却只仿佛过去了一瞬。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这一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也如这天地迈向隆冬时节。
“阿弥陀佛,段皇爷叫贫僧来向你证明,但不知贫僧应当又如何证明。”悬空大师打破了段思平的沉思。
段思平放下了手掌,转过身,睥睨的看着悬空道:“自然是将那孩子找到,你若是找不到,又如何证明事情你没有做?”
悬空大师道:“但也无法证明是贫僧所做,毕竟那孩子虽说年幼,但正巧是顽劣的年纪,他若是进了山,那贫僧怎么好找见他?”
段思平双目眯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也没什么可说的,直接受死便是。”
悬空大师未曾想到段思平会在慕容龙城面前也如此强硬。
赵九重捏着拳头,在段思平身上,他好像学到了很多,但学到什么,他又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此刻的段思平,好像当真无愧君王身份。
慕容龙城道:“既然如此,悬空大师就想办法在这龙香院,或者是龙香院周边搜索下吧。”
“阿弥陀佛,也只能这样了。”悬空大师说着,目中精光一闪,便抬起脚步,朝着寺中某个方向走去。
段思平道:“止步。”
悬空大师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段思平道:“不知段皇爷又有何指教?”
段思平道:“段某要与你一同去找那孩子。”
悬空大师顿时面露惶恐,犹如求救一般的看了慕容龙城一眼,忙道:“阿弥陀佛,段皇爷神功卓绝,若是这路上想要杀贫僧,贫僧纵使有十条命,也要被段皇爷给杀了,如此又怎么能叫贫僧放心?”
段思平冷笑道:“莫不是你以为,慕容公子在场,段某就不敢杀你,也不能杀你么?段某要的是那孩子。”
悬空大师双瞳收缩。
一侧的慕容龙城也是微微眯起双眸,段思平说能够当着他的面杀掉悬空,也算是一种挑衅了。他从少年时代便励精图治,一身武功纵横江湖,挑战各大门派,那五岳盟书之上的门派,有许多都是他一拳一脚打回来的。
现在,段思平这么说,有些不太将他放在眼中。
不过,慕容龙城并未纠结这件事情,而是开口道:“段皇爷盖世无双,悬空大师有所顾虑也是自然,莫不如这样,就叫悬空大师去搜索便是,若是悬空大师心中有鬼,自然是会逃走,那时候一切黑白,无需解释,也就自然分明,如若真的是这样,那龙城愿意同段皇爷一起,去擒悬空大师。”
段思平回眸看向了慕容龙城道:“如此的话,段某又怎能放心于他?”
“我来!”赵九重急忙道:“我跟着他去,小爷就不信他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段思平略微沉吟,赵九重武功确实不错,但悬空此人非但武功要略高于赵九重,更是心机深沉,卑鄙狡诈,如若赵九重跟随,那很容易着了悬空的道。
只是,还未进行阻止。
却见赵九重缓缓将段思良放了下来,对段思平道:“我会好好盯着他,绝对不让他有机会逃走。”
段思平道:“那就麻烦赵小兄弟了。”
赵九重道:“这件事情跟我有关,若不是我将小叫花兄弟背来,也不会出这种事情,所以应当出力。”
悬空大师道:“那就还请这位小施主随我来寻那孩子了。”
说罢,悬空大师转身,朝着寺庙深处走去,赵九重在后面紧跟了上去。
段思平看着坐在地上,一直盯着他的段思良,微微一叹。
慕容龙城道:“这中原之地的雪,段皇爷从前怕是并未曾见到过吧?”
段思平道:“这并非是初次见雪。”
慕容龙城微微一笑,恭谨道:“段皇爷的神功当真奇妙,这一路之上,面容越发年轻,生机焕然,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段思平道:“只是一些雕虫小技,在慕容公子面前,却不敢班门弄斧。”
慕容龙城道:“这天下武林之中,稍有见识之人,便知晓大理段思平,一手六脉神剑出神入化,虽是以无形之气做剑,却比剑要更锋,那一阳指,更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指法。我慕容氏的参合指,怕是也不能及。”
段思平道:“段某曾在大理中听闻,慕容公子确实也擅长指法,而且十分厉害,但这参合指之中,参合二字,却令段某想不通其中之道。”
慕容龙城沉默,道:“此指法乃是先祖流传下来,名声不显,却叫段皇爷见笑了。”
段思平道:“是慕容公子太过谦虚了。”
慕容龙城开口:“段皇爷居于大理之中,一身武学造诣令龙城佩服,这治理天下,更是叫龙城佩服。日后一有机会,龙城便一定要去大理,与段皇爷畅谈三天三夜。其实,倒也不如这样,此处之事完毕之后,龙城便就请教段皇爷如何?”
段思平能够看出慕容龙城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他确实是想要切磋一番文韬武略。
可惜,一来段思平没有这种心思,二来他也并不太喜欢慕容龙城此人。
所以只是开口道:“慕容公子在武功方面,已经十分厉害,段某武学怕是无法入得了慕容公子法眼,至于治理天下,段某就更是羞愧难当,在这方面,段某实在是更不敢指点了。”
慕容龙城道:“段皇爷当真是说笑了,换做常人,怎能稳定住大理之局?而且又是在这短短时间之中……”
段思平道:“好了,段某胞弟身受重伤,此刻垂垂危矣,段某需先替他查探一番才可,就不能陪慕容公子叙话了。”
慕容龙城连忙道:“段皇爷请便,龙城在此为二位护法。”
段思良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像是不会说话了,但这一路上的事情,他都看在眼中。段思平乃是他的手足兄弟,二人年岁相仿,对于段思良来说,从未想过会跟段思平如此轻易的阴阳相隔,可如今,他又不得不去接受这件事情。
纵使手臂经脉已经残了,都叫他丢到了脑后,脑中回想的,都是曾经与段思平一同在山间狩猎,纵马驰骋的少年情景。
“兄长你…哎……”段思良最终只能叹息。
段思平哈哈一笑道:“多大的人了,怎能哭哭啼啼,现在周身病痛全消,轻盈十分,不知要比苟延残喘强上了多少。”
段思良忍不住用手摸了下眼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竟然在哭泣。
慕容龙城主动走的远了些,但却对这一幕观察出了一二,内心有所不解,毕竟枯荣禅功玄妙与弊端,他很难想象得到。
……
悬空大师带着赵九重在龙香院各处殿堂房舍之间穿行,也会推开门,进去查探,仿佛真在寻找一般。
但赵九重却看不惯悬空大师的举动,这哪里是在查找?
当即,他便开口喝道:“你这恶僧,带着小爷东转西转,是什么意思?”
悬空大师道:“小施主莫要着急,贫僧这不是在带你详细搜寻么?”
赵九重叱喝道:“你跟我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也不必装腔作势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小爷跟你打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如此拖延时间,有什么意义?将小爷的兄弟交出来!”
悬空大师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那贫僧也没必要跟小施主拖延了,那孩子贫僧知道在哪,但却不会告诉小施主,小施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赵九重喝道:“好不要脸的东西,在慕容龙城那家伙面前装的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如此肮脏,两面三刀,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悬空大师笑道:“小施主为人当真是粗鲁。”
赵九重道:“你不带小爷去找他,小爷就自己找。”
悬空大师道:“那小施主请便,贫僧便跟随你之身后,若是找见了的话,贫僧便认命了。”
赵九重瞪了悬空大师一眼,抬起脚步随便找了个方向,大喊道:“小叫花!”
悬空大师看着这一幕,袖间圣火令已经滑落下来,握在手掌之中,盯着赵九重的脖颈位置,目光犹如毒蛇一般,准备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第三十三章 刀血斧骨誓换誓
赵九重才行了两步,陡然间转头看向了悬空大师。
悬空大师原本已经要出手,却没有料到赵九重突如其来的动作,掌中的圣火令瞬间缩回了袖子当中。
只见赵九重咧嘴道:“你这恶僧不是好东西,若是叫小爷站在你前面,难保你不会暗算小爷,滚到小爷前面去走。”
悬空大师眼角抽搐,他眼中的赵九重一直都十分莽撞,却想不到这次学聪明了:“小施主真是小人之心。”
“你也配做君子?”赵九重撇嘴。
悬空大师倒也没拒绝,走在了赵九重前面。
而赵九重则是一再的大喊“小叫花”三个字,期望能够得到回应。
只可惜喊了半晌,小叫花也没有动静。
悬空大师道:“小施主何必不信,贫僧已经说了,贫僧知道他在哪,但是偏偏就不会告诉你。”
赵九重陡的捏着拳头,心里真想按着这悬空暴揍一顿,但火气冲上来,却又强压了下来,眼珠一转道:“你怎么才肯将他在什么地方说出来?”
悬空大师叹道:“诶,小施主何必如此盲从,你为何要帮助那段思平呢?你在乎的不过是那个孩子罢了,对贫僧来说,那孩子根本就是小事情。除此之外,你与贫僧之间,哪里有什么仇恨?”
赵九重冷哼道:“你这恶僧这么不是东西,小爷跟你作对还需要什么理由?”
悬空大师摇了摇头道:“小施主当真是头脑简单,你与贫僧之间毫无半点的仇恨,贫僧将那个孩子交还给你了之后,你也就没有必要再来多管闲事了,其实小施主你是在被那个大理来的段思平利用呢。”
赵九重皱眉,喝道:“别给小爷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要挑拨离间?小爷不吃这一套!”
悬空大师道:“小施主不愿意罢手的话,贫僧又怎么会将那个孩子交给你呢?只有贫僧将那孩子交给你之后,小施主不再多管闲事,这件事情才说得过去,你说对么?”
赵九重顿时目光闪烁,这事情,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这个悬空大师分明就是害怕段思平,但是段思平有慕容龙城在牵制,段思良那里身受重伤,没办法牵制悬空大师,所以这件事情,都是赵九重在做的。
而且,赵九重确实在乎的就是小叫花这件事情,要是对方将小叫花交出来了,赵九重还不肯善罢甘休,那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悬空大师也绝对没有这么傻。
悬空大师继续道:“小施主也并非是那种半大的孩子了,一身少林正宗武功也是上乘,可以说也算是少年英雄了,虽说可能很少入世走动,但也应当学会像是大人一般看待问题,小施主若是无法令贫僧从中得利,贫僧岂会让你得利呢?你只有让贫僧得利,贫僧才能让你得利。”
赵九重一下子便突然间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如果这个悬空大师将小叫花交给他了,他还要跟悬空大师作对的话,那显然就算是悬空大师白交给他小叫花了。
可是,他觉得这悬空大师分明就是江湖之中的恶人,他从前又想要做一名游侠,就是为了诛杀这样的恶人,可现在,他要跟对方交还条件,失去诛杀恶人的自由,这就令他一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毕竟,如果赵九重不答应这件事情,悬空大师恐怕到最终也不会将小叫花给交出来。
赵九重很少像这样思考问题,只觉得头大如斗:“你这家伙的意思是说,只要小爷答应你找到小叫花兄弟之后,便不与你为敌,你便同意带我去找小叫花兄弟是吧?”
悬空大师道:“阿弥陀佛,小施主算是想清楚了这其中的事情。”
“那你先带我去找到他才行,若是你依旧带着小爷耗来耗去,小爷凭什么不对付你?”赵九重喝道。
悬空大师笑道:“小施主可以与贫僧赌咒发誓,贫僧发誓叫你见到那孩子,至于小施主也就发誓,见到了那孩子之后,不再与贫僧为敌,就可以了。你我二人皆算得上是佛门弟子,赌咒发誓绝对是会灵验的。”
赵九重沉吟,道:“虽然小爷看你这恶僧不顺眼,恨不得杀之后快,但你说的有道理,小爷便与你赌咒发誓,谁要是敢食言,将来必要死于刀斧之下!”
悬空大师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
黑暗冰冷的地窖之中。
小叫花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地窖入口的位置,呼喊道:“赵大哥!赵大哥!我在这里呢!”
他听到了赵九重的呼喊,所以忍不住激动万分,只是他的声音在这地窖中,却实在难以传出去。
小叫花转头看向了老僧,激动道:“大师!我就说赵大哥一定会来的,他来找我了!”
老僧并没有任何回应。
小叫花继续仰头对着地窖入口大声喊了起来:“赵大哥!我在这里呢!”
他一连喊了许久,终于听见上方响起了脚步的声音。
只听这脚步声停止,响起了说话声。
“果然在这里!”赵九重的声音响起。
悬空大师道:“贫僧绝对不会欺瞒小施主。”
赵九重勃然大怒道:“你这恶僧,当真心机险恶,竟然将我小叫花兄弟关在这里!”
小叫花听着两人的声音,猛地大喊道:“赵大哥!你要小心!这位大师是个十足的大坏人!”
赵九重喊道:“放心,我没事。”
说罢,赵九重又对悬空大师道:“将这锁和铁链打开吧。”
悬空大师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莫要忘记先前与贫僧立下的誓言,稍后,贫僧便算是履行承诺了。”
赵九重道:“快点,小爷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小叫花忍不住有些担心赵九重会被悬空大师坑害,但耳边又响起了锁头与铁链的响动声。
下一刻,地窖的入口便被打开,小叫花一眼便看到了悬空大师的脸与上方的夜空。
他想到之前悬空大师那充满恶意的诡笑,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只见悬空大师站起身子,转身对着赵九重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这便下去将那孩子接上来吧。”
赵九重道:“哼,你以为小爷就真是傻?完全会相信你这恶人?你不与小爷一起下去,若是小爷自己下去了,你将小爷关在这里面,小爷岂不是被你算计了?”
悬空大师叹息道:“哎,小施主当真是不信贫僧,也罢,贫僧便先下去,小施主随后再下来,这样的话,小施主也就放心了。”
小叫花下意识向后退去,他心里怕极了悬空大师,退步之间,不小心撞到了老僧的后背。
却猛地醒转过来,转头对老僧说到:“大师!赵大哥来救我了,你也不必再在这地狱里面活着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只是,老僧依旧没有声息。
小叫花试着推了推老僧的肩膀,却见到盘膝而坐的老僧,居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竟是早已经坐化了。
而此刻,悬空大师已经顺着地窖入口跳了下来,看着小叫花,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阿弥陀佛,小施主在这地窖之中,可还安好?”
正说着,悬空大师也发现,地窖之中的众多僧侣,竟然一个个的都死了,那满地的鲜血,此刻都已经形成了冰霜,借着夜空的淡淡光芒,散发着猩红之色。
这令悬空大师的瞳孔收缩,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赵九重落在地上,见到小叫花十分激动,只是又见到这满地的白骨尸身,以及冲入鼻中的腐臭气味,顿时感到腹中翻江倒海,有些想要呕吐。
难以想象,这地方竟如此恐怖:“你这恶僧,果真不是什么好人!这龙香院之中的僧侣,怕是都遭到了你的毒手!”
悬空大师冷哼道:“贫僧与小施主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其他的事情,小施主没有资格去管。”
赵九重恨得咬牙切齿,只能快步走到小叫花的身前,看着小叫花道:“行了,你这便脱离危险了,赵大哥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小叫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直在这里,心里难免还是十分恐惧的,只是怕到了极点,也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听见赵九重这么说,他又情感复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悬空大师在后方道:“阿弥陀佛,二位这便离开这地窖吧。”
赵九重瞪了一眼悬空大师,对小叫花道:“走吧,我背你上去。”
“嗯!”小叫花这才来到了赵九重的背上。
却见赵九重背着小叫花,脚步变换,准备顺着墙壁跑上地窖。
只是他才冲出去半步,悬空大师却陡然间持着圣火令,目光阴狠的冲了过来!
赵九重瞳孔收缩,被悬空大师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叫花慌忙道:“赵大哥小心!”
赵九重猛地闪身,躲过了悬空大师一击,后跳出了两步,喝骂道:“你这死秃驴!真他娘的不要那张老脸!明明发了毒誓,居然到了此刻还想暗算小爷。”
悬空大师哈哈大笑道:“小施主说错了,贫僧哪里不要脸了?贫僧与小施主赌咒发誓,说是叫你见到这孩子,贫僧履行了誓言,但誓言里又没有说贫僧不可以杀小施主,倒是小施主,就不能与贫僧做对了,只能任由贫僧杀你,因为小施主发下毒誓,若是食言,可是要死在刀斧之下的!”
第三十四章 剑破恶世代天诛
赵九重怒瞪着悬空,他已经将坏人想的十分之坏,却不曾想到,坏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没有底线:“你简直卑鄙、无耻!”
“卑鄙无耻又如何?”悬空大师淡笑道:“笑到最后的人,谁又管你手段卑鄙不卑鄙,无耻不无耻呢?”
说罢,悬空大师提着圣火令,跨步之间迎向了赵九重。
赵九重眉毛倒竖,猛地闪身,避开这一击同时,对小叫花道:“小叫花,你负责将那个伯伯喊来!”
小叫花听到段思平,第一时间又有些犹豫,因为段思平在他的印象中是疲态十足的,不过一想到现在顾及不了太多,他就忙开始在赵九重的背后大喊起了“伯伯”二字。
赵九重背着小叫花,有些施展不开,但因为怒火丛生,原本有些生涩,被他融合出的少林拳法,倒是变得流畅圆融,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悬空大师被赵九重的重拳逼退,嘴角勾起,道:“纵使这孩子用出吃奶的劲喊,也无法将声音传出地窖之中,二位小施主还是放弃吧。”
说到这,悬空大师体内乾坤大挪移神功陡的运转,脸色忽红忽蓝,不断交织,手中圣火令的幽光竟然更胜了几分,竟宛若燃烧起了真火一般!
他哈哈哈的大笑三声,表情变得邪恶奸诈,仿佛自地狱爬出的恶鬼。
赵九重心中吃了一惊,突然间便见到悬空大师朝着他这边虚空一挥,打出了一招“突如其来”!
只听呼的一声,一道无形劲气便朝着他这里劈了过来!
这真气灼中带阴,十分可怖,赵九重只得险之又险的避开。
才刚刚站稳,悬空大师却已经再次咧嘴扑杀过来,掌中圣火令如同神兵利刃,一次次从上至下,砸向赵九重的脑袋。
赵九重不断以双拳抵挡,只感觉这圣火令之中灼热的真气将他的双臂焚烧,同时双手经脉又如同针刺般,仿佛被冰霜冻结般疼痛。
他龇牙咧嘴,猛地抬脚,对准了悬空的腹部踹去!
悬空大师诡恶大笑,脚下一顿,整个人如同鹏鸟展开双臂,躲过了这攻击:“小施主虽说是少年英雄,武艺也称得上精湛,可惜看来对这江湖之中的神功奇学都不甚了解。”
赵九重怒视着悬空大师,猛地提起胸膛真气,准备亲自发出大吼将段思平引来,这地窖之中,怕是只有如此,才能传出声音。
可惜,悬空大师似乎早已经看中了这一点,提着圣火令,身法诡异的冲上来对赵九重挥砍。
他分明力道刚猛,可面容的表情却开始变得阴柔悲伤。
致使赵九重原本积蓄的真气一下溃散,不得不分心抵挡悬空大师。
悬空大师冷笑:“小施主还是认命吧,与贫僧为敌,你根本就是不自量力,那螳臂当车,所说的便是你了。”
“我去你娘!”赵九重被悬空大师激怒,拳头当中汇聚真气,轰的砸向悬空大师的脑袋。
悬空大师躲过这一击,道:“可怜,小施主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小叫花无比焦心,他想要帮助赵九重,却根本没有能力,喊了半晌,段思平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见赵九重吃亏,他眼圈泛红,忙道:“大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做这么多的坏事!难道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吗!”
悬空大师阴恻一笑,道:“这哪里是狠毒?分明就是尔等邪魔外道,要阻碍明尊之光明,贫僧乃是明尊座下肉佛,自然当要为明尊扫除障碍!”
赵九重喝道:“胡说八道!什么狗屁明尊,小爷看你们分明就是一窝蛇鼠!”
“敢辱骂明尊,当处极刑!”悬空大师猛地大怒,步履飞快,一手圣火令划向赵九重脖颈,另一手已化作掌力,等待赵九重躲避时出击!
这一招虚虚实实,赵九重躲过圣火令后,却见一掌已经拍向了他的胸口,这才意识到,这悬空大师方才的圣火令挥击乃是虚招,而这一掌才是实招。
赵九重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只听嘭的一声,赵九重发出闷哼倒飞了出去,直接砸到了对面墙壁之上,滑落之时跌在了纵横的尸首当中。
小叫花也被撞得不轻,浑浑噩噩间,却见到赵九重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悬空大师诡笑着前行,一脚踹开了挡在他身前老僧的尸首,圣火令对着铁链一劈,火花爆裂,铁链竟直接被生生劈断:“小施主二人,可以随同龙香院众僧一同离开人世了,但愿来世二位能够投身明尊座下,入我摩尼教中,得见光明。”
“你娘死了!”赵九重忍痛骂了一声,他被重伤的同时,倒是心思静了下来。
这悬空一而再再而三与他说话,扰乱了他的心思,加上对方招式诡异,所以在他身上才能频频生出奇效。
虽然赵九重意识到他此刻已经颓态十足,恐怕不是悬空大师的对手了,但却想到了一丝有可能抓住的希望。
陡然间,赵九重目光一闪,喝骂道:“你这秃驴,前世定然是猪狗败类,这辈子纵使做了人,也还不是好人,下辈子,你地狱轮回之后,还要继续做猪狗畜生!”
悬空大师哈哈大笑:“小施主骂吧骂吧,贫僧不在意这些。”
话音未落,却见赵九重突然间起身,竟回转向了身后的墙壁,一足踏在了墙上,整个人如同鱼贯般爆冲向了半空之中。
悬空大师反应过来,提起圣火令劈向半空,赵九重却已经借着一侧墙壁之力,再次踏墙飞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一次,赵九重故意喝骂,实则是想到了办法,他索性学了这悬空,做出了虚实之间的变化。
如此悟性,倒叫悬空暗自惊叹。
待到悬空回首之时,却见赵九重已经落在出口地上,取下了身后的小叫花,道:“我将你飞抛上去,上去之后,你便快叫那伯伯过来!”
小叫花还茫然着,却陡的身子一轻,竟直接被赵九重扔向了地窖之外。
做完了这件事情,赵九重拭去了嘴角鲜血,看着悬空大师道:“小爷现在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了,咱们就看看最后谁是先死的那个。”
悬空大师双瞳收缩,他心中对段思平十分惧怕,先前就一路逃窜,这若是让那小叫花将段思平给叫来,他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小施主也是个恶人呐,小施主难道忘了先前起的誓言,不与贫僧为敌么?难道就不怕刀斧加身,最终惨死?”
赵九重听见小叫花的喊声已经响起,哈哈大笑道:“苍天在上,小爷除魔为善,这天地自然知晓小爷在做好事,这乃是代天诛你,此为功德,怎会落得刀斧加身之果报!”
悬空大师目中狠戾,身法诡异的转向赵九重,也不废话,准备逼退赵九重后,便逃出地窖之中。
提步之际,他一脚带起地上白骨累累,击向赵九重。
赵九重目光如炬,猛地凝聚真气,以双拳化作掌力,朝着前方双掌推出!
他本就学习的少林高深内功,纵使年少,但内力却十分惊人,这一掌气墙与白骨相撞,致使白骨纷纷被回弹过去。
悬空大师犹如鬼魅,圣火令穿破气墙,已经跳跃至半空中,一脚朝着赵九重头颅狠狠踏下,竟要借力冲向地窖之外。
赵九重嘴角裂开,仰头看着悬空大师足底,脑袋微微撇开,以肩膀撞向了悬空大师的脚底,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抓向了悬空大师脚腕。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悬空大师已经借力跳起,却只能拖着赵九重一同上了地窖之上。
但见小叫花在雪地里踉跄奔行,口中不断喊着伯伯二字。
赵九重半个身子在雪地中,另外半个却仍在地窖,他抓着悬空大师脚踝,齿间鲜血丛生道:“你这恶僧!这一次必要死在小爷手中!”
悬空大师意识到不妙,当即以另一只脚踢向赵九重的身子,想要将赵九重踢回地窖之中。
嘭!
一脚落下,赵九重却牙关紧咬,双目死盯着悬空。
悬空大师面容凶狠,再次踹出一脚。
赵九重却依然不肯松手:“敢算计小爷,小爷叫你必死无疑!”
悬空大师喝道:“你这少年,当真是个疯子!”
说罢,悬空大师手中圣火令陡的劈向了赵九重的脑袋!
赵九重死死盯着这圣火令带着幽光落下,一时间头脑之中,那些做游侠之梦,那些坐天下美梦,都通通被丢在脑后,有的只有截住悬空一件事情!
……
“伯伯!”
小叫花声音嘶哑,回头却见到悬空已经要将赵九重活活劈死,顿时忍不住双膝跪在了雪地之中,骇然的瞪大了双眼。
耳边,几乎同时响起了瓦砾震颤的声音。
一道呼啸的气劲声自小叫花身后突的冲出!
前方的飘雪,仿佛被生生洞穿了个窟窿,地上的雪,竟一下子被分割开来,犹如被人生生划了一道。
只听当的一声火石电光般的裂响声,一切好似变得模糊了许多。
小叫花只感觉一只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忍不住偏头看去。
却见到段思平提着脚步,缓缓地走向了前方。
第三十五章 五味蒙蔽子非我
《黄帝内经·素问》篇中有云: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
人之一生,自先天所生后,从毫无杂质,渐渐由五味蒙蔽,是以年岁渐长,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六脉神剑以太阴肺经、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太阳小肠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为线,催内力于经络中循环转成不同真气,借以一阳指力催发,化作剑气。
其威力与经脉、内力息息相关。
寻常时,内力因极其强悍,所以威力巨大,可随着年长起来,内力纵使加深,五脏六腑、经络却会变得羸弱,纵有强悍的内力,也不足以真能完全发挥出完整威力。
枯荣禅功中,生死禅由死入生,再由生入死,便是将原本寂灭之身,推于人之一生绝巅状态,使内脏、经络,达到一尘不染之态,再蓬发内力,使内力暴涨。
经脉、脏腑、内力增强,以六脉神剑打出剑气,自然无法与从前同日而语,这一剑之下,可堪称达到神兵利刃之境界。
段思平一记关冲剑自远处飞来,直接与圣火令相撞,罡猛无匹的剑气非但令悬空大师整个人倒飞出去,更是令原本浑然如同一体,坚韧犹如神兵的圣火令出现了一丝裂痕!
嘭!
悬空大师摔在雪地之中,握着圣火令的右掌因疼痛不断缠斗,他惊恐的看着白发飘摇的段思平一步步踏来,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处。
段思平目光淡漠,足虽踏在雪上,但行走过来,雪上却连半点痕迹都没有,已经完全不似是正常人那般。
一座庙舍的房檐处,慕容龙城看着此刻段思平的状态,只觉得无比惊异,他自问在这中原江湖之中纵横无匹,少年时就已打遍天下,此刻更称得上天下无双,可若是想要达到段思平这种修为,怕是还需要时间与机遇方可。
悬空大师浑身剧痛,瞪大双眼,提着圣火令踉跄起身,转身便要逃窜。
却见段思平脚步轻踏,整个人豁的从高处飞到悬空大师身前,双眼微眯的看着悬空大师:“到了此刻,你还不认命么?”
悬空大师下意识后退,只觉得心惊胆战,他余光扫向了房檐上的慕容龙城,声音发颤道:“阿弥陀佛,段皇爷这是何意?贫僧为何要认命?这位小兄弟心思狠辣,贫僧好心带他找人,他却背后插刀,贫僧与他作对,也是无奈之举。”
赵九重听见悬空的话,顿时勃然大怒道:“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简直胡说八道!”
段思平淡淡开口道:“事到如今,你究竟如何为人,也不必再想办法遮掩,难道真当慕容公子是个不问世事的傻瓜?他一再护着你,你觉得他就相信你是个善良之辈么?”
悬空大师嘴角抽搐,看向了高处的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背着双手,看着下方这一幕,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微微闪动。
悬空大师不再遮掩,急忙道:“段皇爷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贫僧先前的确暗算了你,但是贫僧可以跟你认错,如此一来,段皇爷罢手放过贫僧,岂不是皆大欢喜?若不是段皇爷苦苦相逼,贫僧怎会出此下策?”
原本,悬空大师就准备先趁机除掉或困住赵九重,借着赵九重无法通知段思平的机会,悄然离开龙香院中,打定主意回头再带摩尼教高手回来取文种。
一来段思平那时可能已经离开,二来段思平就算在这,他相信群起而攻之,虽说未必能在段思平手中讨到什么好处,但也绝对能够逼退段思平。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赵九重非但不似先前那般莽撞到底,而且又拼命般的拦着他,致使他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被段思平抓了个正着。
段思平道:“段某说过今日要杀你,就会杀你,你见哪个帝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悬空大师双眼之中陡的闪过了一道凶光,正准备说话,却不想段思平竟一个闪身,来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段思平随意提起右手,捏出一记少冲剑,快速斩向了悬空的腿部!
悬空大师心中噔的一声,便提起手中圣火令,试图挡住段思平这一剑!
但段思平出手太过迅疾,犹如电光,根本叫他挡无可挡,待到圣火令到了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噗!噗!
悬空瞪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疼痛,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竟朝着一侧摔倒。
他的两条腿自膝盖之下,竟被整齐切割开来,鲜血一瞬间便混入了雪地之中。
段思平淡淡开口道:“这一剑,斩你是因你信奉佛教,却杀机暗藏,愧对诸佛龙象。”
悬空大师额头生汗,猛地抬头,迎接他的却是右手中指一记关冲剑!
这一剑直接嘭的一声裂开了他的右臂!
“啊啊啊啊!!!!!”
悬空大师终于惨叫了出来,他的胳膊连同圣火令一齐飞了出去。
段思平道:“这一剑,斩你是因你为人阴毒,话语不实,暗藏针锋,想要以此来对付段某。”
说罢,就见段思平猛然间再次提起了右手,捏出商阳剑,准备去斩悬空大师左臂!
悬空大师大惊失色,惨叫声戛然而止,面色苍白凄厉道:“慕容公子救我!贫僧愿与你分享这段皇爷所求之物!!!”
噗!
段思平眉头微皱,这一剑还是斩落了悬空大师的左臂。
悬空大师死死盯着段思平,此刻四肢已经都被分割开来。
远处,小叫花已经被这举动吓得背过了身,而赵九重那里,也有些不忍看了。
慕容龙城听到悬空大师的话语,双眸微微一凝。
段思平道:“到了此刻,你还想要挑拨离间,欲要保全性命?”
悬空大师喝骂道:“士可杀不可辱!段皇爷辣手斩去贫僧四肢,又敢否发下毒誓,说你当真只是为了个孩子,只是为了贫僧暗算于你么!?”
段思平手指微微一顿,没有开口,而是右手拇指提起,少商剑已对准了悬空大师的眉心位置!
这一剑过后,悬空必死无疑!
悬空大师猛地喝道:“慕容公子!你当真要看他杀我!”
段思平手指突的向下落去。
下一刻!
慕容龙城的身影却陡然间出现在了段思平的一侧,单手以巧力推开段思平的手腕,使这一记少商剑刺入了悬空大师身旁的地面位置,发出了嘭的一声爆响。
悬空大师原本以为自身必死无疑,此刻见到慕容龙城的背影,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此刻四肢被段思平生生斩断,内心恨极了段思平:“慕容公子在上!还请慕容公子保住贫僧性命。”
段思平实际已经洞悉慕容龙城从房顶飞下,只是没想到慕容龙城来得这么快,这轻功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收回手掌,平视着慕容龙城,道:“慕容公子是准备庇护这个妖僧么?段某不信慕容公子看不出这妖僧究竟是何为人!”
慕容龙城叹了一声,抱拳道:“段皇爷,龙城的心思实在是瞒不过您,这悬空为人如何,龙城一早就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暗算段皇爷之事,龙城其实早已经确定。”
段思平道:“慕容公子倒是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说说慕容公子的心思,慕容公子无非是想要联合摩尼教,又最好有机会联合大理这边,来帮助慕容公子去瓜分天下。”
慕容龙城并不隐瞒,点头道:“知我者莫若段皇爷,龙城确实是此打算。”
段思平道:“慕容公子待人以诚,笼络人心,没有做错之处,这也是为人之道,但慕容公子为何明知道此人罪大恶极,还要袒护与他,难道说,慕容公子口口声声为天下大义,都是虚无之语么?”
慕容龙城深吸了口气,道:“这天下你争我夺,善与恶哪里是那么好辨别的,世上德才兼备者少之又少,而无德者却常有才,只要他能帮助龙城做正确的事情,就算无德,又有何妨?”
“慕容公子之语,恕段某无法苟同。”段思平道。
慕容龙城笑道:“难道段皇爷的大理之中,就没有这种事情么?难道段皇爷用人,就都是好人么?”
段思平沉默,道:“若是大恶者,绝不姑息留之。”
慕容龙城道:“那还不是一样么?所以说,段皇爷也懂得用人之道,哪里能以善恶区分?龙城自然也是如此,若是你我调换位置,相信段皇爷也会庇护于他。”
段思平道:“子非我,焉知我会庇护于他?”
慕容龙城诚恳道:“段皇爷对于龙城来说,乃是前辈高人,无论武功才识,都有许多值得龙城效仿学习之处,龙城也真的希望能够与大理交好,共同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此话发自内心,绝非虚言。段皇爷为何不能容下这已经被你惩处的恶僧呢?”
话说到这,只听悬空大师猛地喝道:“只要慕容公子能够保全贫僧性命!贫僧愿加入慕容公子麾下!在那盟书上添名!”
话音落下,慕容龙城回首,目露厌恶与不屑之色:“纵使你手足俱全,我都看不上你,更何况你此刻已是废人?你当真以为我是看中你的本事么?”
悬空大师面色苍白,只能咬牙间自嘲一笑,他其实也早就吃定了慕容龙城的心思,当即喝道:“他想要杀贫僧,是因为贫僧洞悉了他所图谋!慕容公子若是能保贫僧性命,贫僧愿在摩尼教与慕容公子之间撮合,促使慕容公子成就大业,尽力让摩尼教加入五岳盟书,至于那段皇爷所在意之物,贫僧更是愿意与慕容公子分享,那乃是这当世之中,定鼎天下最为有用之物!”
第三十六章 深不可测天换日
慕容龙城心中一震,他善于察言观色,此刻悬空虽然被段思平削成人棍,但为了活命,所说的话七七八八都是真的,尤其是那最后所谓的定鼎天下之物。
他略一沉吟,看向段思平道:“悬空此人所言,段皇爷以为如何?他许诺给龙城摩尼教作为助力,又愿意将段皇爷所争之物交给龙城,换做是段皇爷,难道不趋于此利?而是继续秉承所谓的仁义么?我且问段皇爷,悬空此人所言中,那定鼎天下之物,可是当真存在?”
段思平眉头紧皱,他一直就是不希望悬空将慕容龙城拉进来,因为这样一来,三方争夺文种,最终局面会越发混乱,可惜他没有及时出手将悬空彻底诛杀,终究导致悬空狗急跳墙:“慕容公子知晓悬空此人为人如何,他是摩尼教护教法王不假,但慕容公子也应当清楚,这摩尼教本就野心勃勃,哪里愿意受慕容公子所驱使?此妖僧所言不过是审时度势,期望能够留住性命之语而已。”
慕容龙城嘴角挑起:“所以说,那定鼎天下之物,乃是当真存在,而并非是其信口胡说,否则段皇爷岂会绕开此事?段皇爷果真是帝王,有一身傲骨,连说谎都不愿意。”
悬空大师剧烈颤抖,愤慨道:“这段思平所要之物,正在贫僧胸前衣襟之中!慕容公子取之过后,可见贫僧之心诚!”
段思平眸光闪烁,他确实不愿意说谎,这令他忍不住心中微叹,看来他与慕容龙城,必然会有一争。
慕容龙城看了一眼段思平,正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段思平算得上少有的君子,但显然这件事情十分重要,难保段思平不会抢先出手。他陡然间抬手,以内力快速将悬空吸扯至掌中,身体快速倒退开来,与段思平拉开了三丈之距。
做罢此事,掌中的悬空因四肢疼痛,额头冒汗道:“慕容公子可现在将贫僧胸口棋局取出,此棋局乃是与亡唐定国有关,其中包含盛世定国之方针,还有攻城略地之道,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些更重要之物。”
段思平朗声道:“慕容公子是真要与段某为敌了?”
慕容龙城道:“龙城不想与段皇爷为敌,但只怕段皇爷与龙城为敌。”
话落,慕容龙城抬手,伸入了悬空大师胸口,猛地向外一扯,果真扯出了一张有些破损的纸张,其上密密麻麻的布置着黑子白子二种棋子。
慕容龙城余光看了一眼,便知此棋局精妙无双,非是棋技大成者难以破之。
悬空急忙开口道:“这棋局白子破黑子之所在,依照贫僧推测,便是那埋藏物品所在,慕容公子得此棋局,保贫僧性命,贫僧会带慕容公子前去摩尼教中,引见明尊,令明尊与慕容公子详谈,至于这棋局之物,最好是能够与明尊共享之……”
慕容龙城点头道:“那就多谢悬空大师了。”
段思平目光变幻,这东西终究到了慕容龙城的手中。
不过,下一刻所发生的事情,却并未让段思平意料到。
但见慕容龙城随手将悬空丢在了地上,而后开口道:“可惜,悬空大师四肢已经断了,血液流淌,纵使是龙城也回天乏术,难以为你止血,你已必死无疑,加之你作恶多端,乃是这世上一等一的恶人,龙城自然也不能无视你,所以,龙城这便送大师脱离苦海。”
悬空大师躺在雪地之中,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龙城的手掌朝着他的头颅虚空拍下:“慕容龙城!!!你不得好死!!!”
嘭!
慕容龙城以内力一掌拍死悬空,手持着棋局,看向了段思平,微微一笑道:“段皇爷所说的没错,此僧罪大恶极,乃是大恶,绝不能姑息留之,龙城知晓段皇爷嫉恶如仇,所以代段皇爷诛杀此人,还望段皇爷莫要见怪。”
此时此刻,堆坐在雪地之中,看着眼前一幕幕的赵九重已经惊呆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只感觉到了人心之险恶,每个人好似内心都深不可测,令人难以知晓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悬空如此、慕容龙城更甚之,至于段思平,也恐怕难以逃出此列。
小叫花坐在赵九重的一旁,就更是难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段思平心思电转,道:“罪大恶极者,人人得而诛之,慕容公子此举乃侠义之所为,段某岂会不明事理,怪慕容公子辣手?”
慕容龙城淡笑道:“如此一来,龙城便放下心了。”
只见慕容龙城抬手,再次对准了悬空断掉的右手,以内力将其手中的圣火令吸入到手中,随意看了一眼。
这圣火令之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其内忽明忽暗,如同流转的火焰也暗淡了不少,不过,其中的西域文字,倒是并未损毁。
段思平开口道:“慕容公子已经杀死了这恶僧,也拿到了棋局,但不知慕容公子是否准备与段某继续作对?”
慕容龙城抬头,道:“段皇爷何出此言,龙城怎会与段皇爷作对。这天下之中,能够令龙城佩服之人少之又少,段皇爷便是其中之一,这棋局,应当与段皇爷共享破解之,诛杀悬空,其中也有讨好段皇爷之意。只是不知道,段皇爷可愿意与龙城结盟,如此一来,棋局便可任意共享。”
段思平朗声道:“世人都道天下间之武人乃是匹夫之勇,不擅心机,就连段某也自认为纵使心智过人,不过是因年岁虚长罢了,今日见了慕容公子,才知江山才人辈出,江河一浪盖过一浪,阁下心思敏捷,以计换计,偷天换日之功,怕是这天下谋士能够做到此事者也寥寥无几。”
慕容龙城道:“段皇爷谬赞,龙城愧难受之,既然段皇爷看出了龙城此时所思所想,龙城便也有兴趣,听段皇爷说一说此事,你我二人,怕是当真相见恨晚。”
段思平道:“阁下恐怕早已经洞悉段某与此僧之间,绝非简单瓜葛。一计自是想方设法与大理、摩尼教双方交好,试图化解段某与此恶僧之恩怨,却另藏一计,便是旁观之,待弄清楚段某与此恶僧之间瓜葛究竟如何。待到知晓棋局之后,阁下原本或许还是想要化解段某与这恶僧之间的仇怨,却在拿到棋局后,灵机一动,诛杀此恶僧。取这圣火令,怕是想要继续拉拢摩尼教一番。而又以棋局共享之语,要挟段某与你联手,就是不知,到了摩尼教之中,诛杀此恶僧者,是否就从慕容公子你亲自下手,变成了此恶僧为段某亲手所杀。一箭多雕,此计甚妙。”
慕容龙城顿时道:“段皇爷果真非同凡响,能够洞悉到这一步,龙城实在甘拜下风。但就是不知,这阳谋在此,段皇爷可愿入之?更何况,段皇爷之大理与龙城起事连同起来,乃是互惠互利,双方共赢,龙城实在想不出,段皇爷的拒绝之理。”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段思平道:“段某与慕容公子乃是两路人,不是一道者,对于慕容公子所做所为,实在是不喜,加之无法联盟之事,段某先前已经说过,大理积弱,不适合逐鹿中原,另外,难不成慕容公子真信,段某此刻答应你,这联盟便真能稳固?而不是段某回到大理后,矢口否认?”
慕容龙城再次一笑道:“所以,龙城已经想好,这棋局破解之后,东西要为龙城所掌管,待到段皇爷回到大理后,拟定你我之间盟书,盖上玺印,彻底联盟后,取出之物才可共享之。但若是段皇爷仍旧执意不肯,那龙城也就不必与段皇爷共享此局。”
段思平淡然一笑道:“慕容公子豪气干云,莫不是真以为方今天下间未能有你敌手?这棋局真的叫你稳拿在手了?”
慕容龙城道:“段皇爷莫要误会,龙城对段皇爷武功自然十分佩服,段皇爷怕是也在龙城之上,但可惜,龙城少年时便开始挑战各大门派,天下武人之中,那时能够与龙城平手者就寥寥无几,更何况今时今日之龙城,早已更非是昨日吴下阿蒙。”
段思平道:“想不到段某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经不愿意你争我夺,却最终还是要来上这么一次。段某这便挑战慕容公子如何?若是慕容公子敌不过段某,就请将此棋局归还段某。”
慕容龙城道:“那若是段皇爷无法取胜于龙城,便将六脉神剑经交与龙城一观之如何?”
段思平道:“那这比武,可以就此定下,但棋局在慕容公子手中,段某绝难相信阁下真若败了,会将棋局交予段某。”
慕容龙城道:“那段皇爷若是败了,又哪里能一定将六脉神剑经交予龙城?”
段思平抬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张由金纸形成的经文,看着慕容龙城道:“六脉神剑乃是段某所创,此物自是随身携带,慕容公子身后此刻正有两个局外孩童,你我二人便将六脉神剑经与那棋局,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二人做中间之人,见证你我二人之争。但不知慕容公子以为如何?”
慕容龙城紧盯着段思平手中的经文,瞳孔收缩。
六脉神剑乃是当世一等一的绝学,段思平亲手打下威名,当世武林高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慕容龙城行走江湖,也在收集天下武学,他身兼各门各派武艺,融于己身,那五岳盟书之上各门各派秘传之功,他已经收集了七七八八,而之所以追逐疯僧,所为的也是疯僧身上所怀易筋经与少林众多绝技,此刻,六脉神剑就在他的眼前,他岂会真的错过:“那么,便就如段皇爷所说,由这两位小兄弟做中间之人,见证你我二人比试。”
第三十七章 九天倒挂谪仙抵
夜色凄清,北风将西,地上的积雪飘扬而起。
段思平与慕容龙城相对而立,身上的衣袍在风中咧咧作响。
赵九重和小叫花退开到远处,遥遥的观望着两个人的身影。
小叫花看了看手中一张棋局与一张金页,连忙要将它们放进了道袍里面,免得它们被这疾风吹走。
赵九重看到这一幕,道:“小叫花,那金页你放进怀里存着,那张棋局拿来给我瞧瞧。”
小叫花愣了下,连忙点了点头,然后将棋局分出来,交给了赵九重。
赵九重龇牙咧嘴,他被悬空踹的不轻,此刻忍不住朝着棋局看了过去,他自幼生在军中,平时除了军中那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外,就酷爱下棋,十二岁开始在军中也没有人能赶得上他的棋技,就连他爹赵弘殷,便早早被赵九重吓怕了,不敢与他比试棋艺,后来赵弘殷为了折损他的锐气锋芒,特地请了在洛阳城中有棋圣之称的周平子与他比拼,却未曾想到两人下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未能分出个胜负来。
“这棋局果然厉害,这黑白双子盘征、死活、手筋、杀气都入了化境,分明已经杀至了四劫循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当真是巧妙绝伦…”赵九重被棋局吸引,最终挠了挠头,又将棋局递回给了小叫花,道:“等完毕之后,我再好好看看这棋局。”
小叫花紧张的看着仍旧对立的段思平和慕容龙城,回过神来道:“赵大哥,你说伯伯能赢么?伯伯病了,要不然咱们就去拦着他们吧。”
赵九重咧嘴一笑道:“你放心吧,那病伯伯厉害的很,慕容龙城这家伙也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倒是咱们两个得小心一点,万一那慕容龙城输了以后不认账,就会来对付咱们。”
“啊!”小叫花赶紧将棋局收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肚子道:“那咱们可得小心一点才行。不过赵大哥,伯伯和那个大哥站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比试?”
赵九重紧盯着两个人,胡言乱语道:“这两个人十分厉害,在当今武林当中,都是难找敌手的人物,高手过招,都要谨慎小心,就像刚才那棋局一样,万一起手错了,那就要输了。”
小叫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无论是段思平也好,还是慕容龙城也好,都在等待着对方抢先出手。
两个人站定不动,实则目光却一直凝聚在对方的身上,只要对方先动,他们就会各自以自身招法应对。
呆立已久,段思平开口道:“慕容公子一直与段某相视而立却不出手,看这天色恐怕要站到明日。”
慕容龙城笑道:“龙城也在等着段皇爷出手。”
段思平道:“你年岁轻,你先出手。”
慕容龙城哈哈一笑道:“段皇爷此刻白发苍苍,还是段皇爷出手比较妥当。”
段思平淡淡开口道:“那你我二人便在这雪中站着,待到白日再说。”
“段皇爷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先出手,那龙城也就不客气了。”慕容龙城说着,目光陡的锐利了几分。
他本就俊朗非凡,此刻更平添了几分气势。
但见他白衣飘摇,原本静到了极点,此刻体内之内力却在轰然之间运转了起来,就连地上的雪都一瞬间被内力崩开了出去。
下一瞬!
慕容龙城已经脚步点地,整个人飘忽而至到了段思平身前,只见他一掌提起,向腰后回缩,倏忽间便将内力聚于掌前,对着段思平猛地拍击而去!
呼!
掌风犹如滔天海浪般呼啸冲出,却是一招少林绝技一拍两散掌!
段思平并未想到慕容龙城竟然翻手便用出了少林绝技,见掌力携带真气近前,单手猛地挑起,但听啪的一声,那手臂便如长枪一般扬起,挑开了这一掌掌力。
另一手反手之间,一阳指已经打向了慕容龙城胸口章门穴,他此刻枯荣生死禅已到了生之顶端,一身内力端的恐怖无比,这一指指力,甚至已经极其接近寻常时所使的六脉神剑。
慕容龙城双目一凝,上身陡的左手化作鹤嘴,竟刁钻的打向了段思平腋下,鹤嘴破风发出尖戾啸声,竟是一招蛇鹤门绝技风声鹤唳。
段思平猛地捏住右手拇指,以不变应万变,直接点向了慕容龙城这鹤首顶端,一阳指力轰的催发而出!
慕容龙城手如疾电,犹如毒蛇回洞,生生躲开了这一记一阳指!
嘭!
只听嘭的一声爆响,地面竟被一阳指直接打出了个窟窿。
这多次交击变招,实则在旁人眼中不过一瞬,二人你来我往,招式中处处杀机暗藏。看的赵九重汗毛直竖。
赵九重还未松开胸口憋着的一股气。
却见到段思平一阳指落下后,陡的主动跨前一步,单臂甩向了慕容龙城肩膀处,正如一杆大枪般,准备直接生生将慕容龙城砸倒!
赵九重惊呼道:“这哪里是拳术掌法,分明是枪术!”
小叫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已经看的眼睛都花了。
段思平本就是马上之将,最早时所浸淫的正是枪术,甚至在大理之中,未有一阳指前,段思平的枪术便已经声名在外,只不过后来一阳指与六脉神剑太过惊人,导致他的枪术名声不显。
能够将自身拳掌化作枪术,这武功必然是达到了化境。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虽然赵九重有些不服,但段思平化枪术做招数的能耐,还是让他心惊胆战。
还未等赵九重完全反应过来,却见到段思平与慕容龙城的出手威力,开始不断攀升了起来。
段思平手臂化枪,以一式地蛇枪猛地刺向了慕容龙城咽喉,枪尖处乃是一阳指力催发。
伴随一指指力,段思平的指尖都转入了红色。
慕容龙城双目凝聚,脚携内力,腰如大龙般后仰一旋,竟用出了一招缠丝门九缠身躲过这一记指力,又猛地化手掌作金风门掣电金风拳,直取段思平后脑。
段思平头都不回,地蛇枪转以抱琵琶飞甩向了慕容龙城的拳头!
二者臂拳相互撞击,内力犹如波涛一般狂涌开来,周围的飘雪竟轰的一声被生生震的崩飞了出去,仿佛二人之间已经了雪之禁地。
刹那之间,两者内力开始不断四处外泄,地面隆隆震动,伴随着两人招式不断演变拼斗,就连周围的房檐,都开始彻底的嗡嗡发出了响动的声音。
就好似地震余波,令人看着心惊胆战。
赵九重眼见着二人脚下的石板地面开始啪啪碎裂,只觉得周身的汗毛炸立起来,方才他还能够如数家珍一般,看清两人的招数,此刻却已经看不清了。
只觉得段思平与慕容龙城两个人你来我往,明明不过是两步之距离,却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而此时此刻,赵九重能十分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两个人都还没有真的使出他们的真正能耐,就好似是在循序渐进一般,互相不断地逼着对方动用更强的招式、内力来抗击。
转眼之间,两个人不断拼斗了不下百招!
只听轰的一声爆响声出现!
却见到慕容龙城一招擎山门裂石穿云掌与段思平一阳指生生撞在了一起!
轰!轰!轰!轰!
二人招数相撞刹那,周围的地面大片开裂,四周庙舍上的瓦片,都好似被疾风掀飞,开始向后扬起!
但听见慕容龙城大笑声突然想起:“段皇爷果然厉害,龙城已用了数十个门派的各种招数,可段皇爷一手枪术催动一阳指力,就能够圆融通神,令自身水泄不通,致使龙城强攻不破,真叫龙城开了眼界。”
段思平道:“段某这一生所学哪里有慕容公子驳杂精妙,临时起意化枪术来与慕容公子拼斗,也是无奈之举。”
慕容龙城道:“你我二人如此拆招,恐怕三日三夜也分不出个胜负,但不如段皇爷使出那名声在外的六脉神剑,叫龙城见识见识如何?”
段思平平和道:“六脉神剑若是出了,你当真能接得住?但不如你先用斗转星移,叫段某先见识一番如何?”
显然,两人都有自己的傲气,一直未动用真正的杀招,想要以更加简单普通的招数来击败对方。
可是他们都是当世无敌之姿的人物,哪里有那么容易击败对方?
事实上,在段思平心中,慕容龙城已经十分厉害,要知道他枯荣生死禅若是并未动用,此刻应该处于了下风,慕容龙城的本事,确实达到了他全盛时期的实力。
慕容龙城道:“我慕容家先祖慕容垂,曾创出一手参合指,但不知比一阳指又如何?段皇爷可愿与龙城试招?”
段思平道:“早想见识参合指了,慕容公子请吧!”
话音落下!
却见慕容龙城伸出右手食指,竟陡的直取段思平心口,凌空点出三下!
三次指力裹挟内力瞬间合并,竟发出了一道破空之音!
段思平也不甘示弱,左手捏拇指催动一阳指,打向了这三指相合之参合指!
双方指力撞击在一起,一下子便发出惊雷般的爆响声。
赵九重瞪大了双眼,跟着就惊骇的看到,两个人竟然全部用起了各自指法,互相以指对指,疯狂硬拼了起来!
但见段思平的内力犹在慕容龙城之上,可参合指十分精妙,似是有一丝后发制人,勇猛无双之意,凝聚出的指力,绝非一阳指那样的点穴方式,而是真正的杀招!
两人拼斗指力的同时,终于离开了原本拼斗所在,朝着一侧挪移了起来。
却见废墟之中的瓦砾崩碎,一侧倒塌半壁的庙舍承受不住攻势,竟在震颤中土崩瓦解!
小叫花已经看傻了眼,只觉得两个人已经好像变成了神仙一般,正常人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同时,他也在心里羡慕十足,若是哪一天他也有这么厉害的武功,那就好了。
赵九重心中震撼,他原本已经觉得少林寺法慧禅师的一指禅,已经天下无敌,可是无论是段思平还是慕容龙城的指法,似乎都已经强过了一指禅更多……
正在这时,后方却响起了脚步声。
赵九重猛地回过神来,朝着后面看去,却见到了几个熟人,正是先前试图擒住疯僧法明的姑苏慕容氏的家臣,以及一名手持着长剑的蓝衣女子。
第三十八章 星移斗转剑出鞘
包方圆与公冶渊瞬间便被打斗中的段思平与慕容龙城吸引了目光,两个人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场不可开交的争斗。
“这这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跟公子交手到这种地步!?”包方圆目瞪口呆,背上半死不活的邓虎烈都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公冶渊老脸凝重,道:“以老夫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看,这人绝对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
包方圆忍不住将破破烂烂的扇子展开,扇风道:“这还用你这个老匹夫说?简直废话!”
一侧的蓝姑娘提着剑,喝道:“你们两个跟我过去给公子压阵。”
说罢,蓝姑娘翩然前行,只是走了不远,又意识到不远处的赵九重与小叫花,直接侧头看了过去。
赵九重扯着小叫花的胳膊道:“我们离这几个人远点,他们是跟那个慕容龙城一伙的。”
小叫花急忙点头,跟着赵九重又退开的远了一些。
包方圆越发震惊道:“公子的参合指,竟遇见了敌手,这乃是堪比少林绝技一指禅的武学,如果在下所猜得不错,此人所使的,应是那威名赫赫的大理段氏一阳指!”
公冶渊沉重点头道:“看来,这白发青年人,就是段思平是也了。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中原地界。只是他应该有五十岁了,怎么会这么年轻?还是说,这人是大理段氏中不出世的新一辈高手?虽说公子这参合指乃是慕容先祖慕容垂所创的无上绝学,招招夺命,但现在看,那一阳指反倒要占据上风!”
话说到这,一侧的蓝姑娘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公子神功盖世,武林之中哪有敌手?这一阳指分明就不如公子的参合指!”
公冶渊老脸顿时青红交加。
包方圆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蓝姑娘,心下却是震惊,因为他虽说看不上公冶渊这个老头,但公冶渊的眼力却是精准的,一阳指精妙无双,不下于参合指,于攻势上略有不如参合指,可是,慕容龙城需以二指甚至三指叠加,才能抵得住一记一阳指。
武学修为达到慕容龙城这个级别,所比拼的恰恰不再完全是招数,而是变成了内力。
单以指力来看,段思平的内力绝对超出了慕容龙城许多。
暗自捏了一把汗,包方圆收起了折扇,叹道:“想不到公子到了这种地步,却遇到了敌手,这天下武林果然英雄辈出,只是乱世之中甚少出没,可叹,可叹呐。”
段思平与慕容龙城不断以指力相拼。
一阳指以打穴为主,即可御敌,亦可医治救人,在招法攻击上,确实不如参合指,但落在段思平这个创造者手中,却以其精妙可抗衡十分霸道的参合指,他身形俊逸,空手出招,各种搂打、腾、弹、扫变化无穷,虚实莫测。
加之其内力有枯荣生死禅催动,随着对照次数增加,隐隐在扩大上风。
反观慕容龙城则犹如跨马之将领,参合指大开大阖,每一次攻击都以取敌之命为主,虽说精妙程度乍看不如一阳指,但却因速度极快,可一指之后继续至少衔接一指,以指力叠加,端的精妙恐怖。
段思平眸光闪动,这参合指确实好似内涵深意,绝非这天下间寻常武学可以比拟,若是换做寻常之时,一阳指此刻反而要占据下风,当前他内力浑厚,每一次一阳指都抵得上寻常时催动的六脉神剑,所以能够占据上风也并不稀奇。
慕容龙城终于在对招许久过后开口道:“段皇爷的一阳指果真厉害,纵使龙城参合指更加凌厉,却难以将这一阳指破解,不过,这参合指也未算是败了,段皇爷内力卓绝,慕容龙城自愧不如。”
段思平目光一凝,拼斗之时说话,乃是相当于自我放弃,慕容龙城作为高手绝对不会不知道。
下一刻,果真如同段思平所想那般,他一阳指彻底抵住了一记参合指,不等慕容龙城打出第二记参合指,一阳指指力便生生将参合指指力推了回去。
慕容龙城微微一叹,任由这一阳指之力陡的顺着他的食指进入手臂之间的经脉!
段思平彻底占据上风,一记一阳指直接打向慕容龙城六肋处肝经期门穴,准备以这一招强定胜负!
但见段思平袖手飘飞,一阳指即刻便至。
慕容龙城深吸了口气,放下了参合指,只听轰的一声爆响自他的期门穴响彻!
一道十分强劲的内力,竟突然间从期门穴中冲出,与段思平的一阳指生生对撞在一起!
转瞬间,慕容龙城已经提起双手,使出东海青蛟门武功双蛟缠天锁,准备锁住段思平的双臂。
段思平瞬间反应过来,整个人陡的倒飞开来,同时道:“慕容公子这斗转星移之术果真绝妙非凡,竟然能够以力打力,直接将段某的一阳指力打回来,更令人惊异的是,居然可以借用死穴来应敌!”
慕容龙城道:“段皇爷终究还是先逼出了龙城的斗转星移,可直到此刻,龙城却还未见到段皇爷的六脉神剑。不过,既然斗转星移已出,段皇爷若是还如同方才那般,怕是也无法与龙城抗衡。”
赵九重哈哈一笑,对小叫花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个病伯伯很厉害,这慕容龙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嗯!”小叫花急忙点头,双拳攥的紧紧地,一直在心里给段思平鼓气。
反观包方圆与公冶渊,却忍不住眼角微微抽动,这就代表着段思平大约在慕容龙城实力之上,而被他们一直认为当世无敌的慕容龙城,怕是不再是当世无敌了。
蓝姑娘低声道:“包方圆,你看准时机,待到过一会儿那人与公子再行交战时,便以暗器协助公子战胜此人!”
话音落下,包方圆翻了个白眼道:“蓝姑娘这是何意?”
公冶渊也开口道:“蓝姑娘切莫胡说,公子乃是光明正大之人,岂可以暗箭伤人!若是我们做了这事情,岂不是在给公子毁坏名声!?”
蓝姑娘冷哼道:“你们这几人号称是慕容氏四大家臣,实际上却一点用都没有!若是耽误了公子之大计,你们根本担当不起!”
“公子若是知道蓝姑娘准备用下三滥的卑鄙手段协助于他,该如何自处?”包方圆顿时正经了起来:“你是公子身边婢女,仗着照看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看不起我们四大家臣,此事在下可以理解,也能让着你,但你若是让公子背上污名,小心我包方圆第一个要将你打死!”
公冶渊也喝道:“老夫也同他一样,必要杀你!”
“你们!”蓝姑娘持着长剑冷哼了一声,离得两个人远了一些:“待到此事过后,我便将你们办事不力之事,全部告诉公子,看你们还能怎样!”
正在此时,段思平与慕容龙城那里再次战在了一起!
却见慕容龙城不退反进,完全放弃了抵挡段思平的招数,一手参合指再次攻向了段思平!
因参合指速度极快,慕容龙城在半空中连点,那速度越发惊人。
段思平还是未动用六脉神剑,身法在闪转腾挪之间飘逸夺过参合指,一阳指则配合身法连续攻击慕容龙城!
陡然间双方指力开始疯狂的到处外泄开来!
时而洞穿那天上飘然落雪,就连地上也不断地发出啪啪啪的响动声!
原本周围已经破败的残垣断壁,开始发出嘭嘭的闷响之声,那些瓦片被掀飞过后,在半空中每每要被内力震得再次碎裂!
二人交手速度越来越快,位置也不断挪动,而这一次,段思平却终于落在了下风。
慕容龙城完全放弃了抵御,接连狂攻,段思平有数指打在了慕容龙城的身上,却每次都被斗转星移生生吞了进去,接着,那指力便要一下子化作慕容龙城的参合指指力,以参合指手法生生打出来!
一时之间,段思平的内力再强,一阳指再是精妙无双,竟然也拿慕容龙城毫无办法。
那些他打出的指力,完全化作了慕容龙城之力,被轻而易举的转了回来!
慕容龙城哈哈大笑,道:“段皇爷六脉神剑再不出鞘,怕是此番胜者必是龙城!”
段思平叹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慕容公子所愿!”
转眼间,段思平的双眸锐利如鹰,本该一阳指弹出的右手陡的变换姿势,大拇指捏起瞬间,体内内力猛地狂暴,化作真气令右臂泛红,跟着一道恐怖的无形剑气,便于右手拇指之中生生出鞘!
少商剑方一冲出,其雄浑之劲便犹如狂风骤雨般石破天惊,宛若滔天江河,顷刻间令周遭雪花消融,无形剑气虽是凝聚,却又犹如一道气墙,轰的打向了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心中骇然,不敢与这一记少商剑硬拼,体内内力狂涌,借着方才段思平多次打在他体内,却被他悄悄留存于经脉中的部分指力,以参合指的方式凌厉打出。
嘭!嘭!嘭!嘭!嘭!
地面震荡,碎石狂飞,剑气与指力一瞬间便形成了一圈狂乱气墙,自两人足下扩散而出。
纵使是旁观众人,也忍不住在骇然之中纷纷爆退!
第三十九章 碧落尊神西风紧
慕容龙城心中震动,指力勉强抵住少商剑一击,却见段思平已然化拇指做无名指,关冲剑竟犹如毒龙般携卷无形剑气再次冲来。
脚下凌霜幽步使出,腾挪间闪开这看似拙滞古朴,实则十分险要的一剑,提步不断爆退!
但见段思平手中无形剑气大开大阖,却又巧妙灵活,崩、撩、截、刺倏忽间便尽皆用出,所过之处,往往能够剑气一纵三丈,直到碰到地面、墙壁,将其崩爆才终于罢休。
慕容龙城不断以精妙身法躲开,可闪转几剑过后,却瞳孔收缩,之间他左侧脸颊的发丝,竟被生生截断了半寸!
段思平既然能够创造出六脉神剑,自然善于使用剑法,这无形剑气虽非真剑,但在他手中所创的段氏剑法配合之下,却比真剑还要更加厉害。
慕容龙城不断被压制,只能飞快爆退,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段皇爷这剑法如此厉害,龙城自知以拳脚无法敌过,所以也就不再使用拳脚了!”
说罢,慕容龙城突的朗声开口道:“剑来!”
话音落下,那一直在后面盯着两人战局的蓝姑娘陡的开口道:“公子接剑!”
她将长剑抛出,直接冲向了慕容龙城那里!
慕容龙城躲闪段思平剑招同时,手掌虚空吸向飞来长剑,瞬间握住剑柄,直接以剑鞘撞向了段思平袭来的一记雄浑难匹的中冲剑!
只听嘭的一声爆响,慕容龙城手中长剑剑鞘四分五裂,突然崩碎!
那剑鞘虽非什么神兵利器,可绝对也是上等精银打造,却直接土崩瓦解。
慕容龙城抽剑同时,掌中他自创的二十三路剑法已然开始使出,他以真气裹住剑身,试图与段思平的六脉神剑抗衡。
他速度飞快,身法灵动,剑招之密集令人匪夷所思,正有一种借来参合指以快破之之意,每一剑连绵不绝,如同将自身罩在光幕之中一般!
两人剑气你来我往,竟发出金属交织的哐哐声,令周围所观之人无不心中震撼!
恐怕,武林之中百年都难得一见这样的比拼!
但见段思平再化拇指做少商剑,目光凝实之间,一道无形剑气排山倒海般的冲出。
慕容龙城本想以手中剑抵御,但见此剑气无比恐怖罡猛,不由得选择避其锋芒!
这一道无形剑气恰好一侧便是一座半塌庙舍,之间一剑挑出,地面轰隆隆出现沟壑的同时,剑气竟由下至上,从半座庙舍之间生生扬了上去!
碎石瓦砾、窗棂残片到处崩飞!
烟雾狂袭之间,这半座庙舍竟然隆隆响动之中轰然倒塌!
慕容龙城心中更加震撼,这哪里还是寻常的剑法,这威力简直已经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段思平少商剑不重,转右手以剑势压向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避之不及,只能挑起手中长剑,以剑尖凝聚剑气与上方压下的无形剑气冲撞在一起!
他只感觉,好似有一道泰山之力从头顶压来,脚下发出嘭嘭两声,地上石板寸寸瓦解,这恐怖的大力竟然叫他的双足陷入了地面当中!
下一刻!
呯!呯!呯!呯!
手中长剑,竟从上至下卷刃过后便被生生压得崩裂开来,爆成了十几节之多。
慕容龙城瞳孔收缩,不得不弃掉此剑,再次以轻身提纵之法快速腾空跳起,飞向了高处的一处庙舍上方。
段思平目光沉着,整个人宛若谪仙乘胜而追。
慕容龙城见段思平再次凝聚六脉神剑,转而再次跳向了另一座庙舍房顶。
两人不断追逐,只见六脉神剑剑气疯狂外泄,所过之处庙舍上方无不轰然爆响,一些本就即将倒塌的庙舍,更是开始不断倒塌。
眼见着,慕容龙城竟然只有逃命的份,如此看来,简直狼狈不堪!
下方,包方圆与公冶渊紧盯着两道夜空中追逐争斗的身影,同时心中一叹。
包方圆忍不住道:“这无形剑气,绝非人力所能敌,寻常人经脉哪里容得下如此恐怖的真气,怕是这一剑还未用出,自身经脉却已经寸断了!”
公冶渊叹道:“想不到当世之中,还有这样恐怖之人,却看来公子是要输了!”
赵九重领着小叫花,不断地挪动着步子,目光追逐着段思平与慕容龙城的身影,兴奋道:“武功到了这个份上,虽然不敌千军万马,但在兵卒之间取敌军之将,便成了轻而易举之事!怪不得他能够做大理的皇帝,这么厉害的人,恐怕要把敌将杀的心胆俱裂!”
慕容龙城被段思平追逐许久,终于低头之间,望向了一口已经落在地上的古朴巨钟!
这钟高有两丈多,宽约一丈多,上方铁环所连接的粗绳已经断开,那亭子都已经化作了残垣。
他提步飞跳过去,半空中直接握住了钟上铁环,只见他落地间,这一口钟竟被他生生扬了起来!
当!
段思平一剑左手小指少商剑斩中这种,令钟里发出了噔噔噔的撞击之音,剑气被这大钟生生罩如了其中。
不得不说,慕容龙城绝非寻常,这一口钟怕是重逾千斤,竟在他手中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化作了兵刃。
有此钟在手,慕容龙城虽内力不敌段思平,却可以借铜钟之重解无形剑气。
段思平被慕容龙城一钟震开,再次化指做剑招之际,却见慕容龙城已经挥着这铜钟从一侧横砸了过来!
右手食指商阳剑携无形剑气纵出,与铜钟撞击瞬间,段思平已经闪躲开来!
他的无形剑气虽然能够在这铜钟之上留下印痕缺口,但这大钟着实太大,慕容龙城以这东西作为武器,根本叫他难以近身。
只听慕容龙城哈哈笑道:“段皇爷剑招非凡,龙城本不该用此招数克制六脉神剑,但无奈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段皇爷不要怪罪!”
说着,慕容龙城脚步点地,竟化千斤之力于无形,挥舞大钟继续朝着段思平砸来!
铜钟裹着内力,犹如至重至强之天下神兵。
一切好似在刹那间反转,段思平不再以六脉神剑抵御,而是转而用轻功奔行、闪躲。
这铜钟在慕容龙城手中十分恐怖,所过之处爆裂之音不断响彻,烟雾弥漫之间,钟里又回荡着刺耳的声音,实在是叫人觉得浑身难受。
不过,众人见到慕容龙城提着这钟还能在房檐上行走追逐段思平,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骇然。
赵九重自认为也能举起这千斤铜钟,但若是像慕容龙城这样举重若轻,他绝对做不到,那是以内力化解了铜钟的重量,全部将力量由自身抗住,目前,赵九重还没有这样的内力。
龙香院李唐时节名为碧落观,其原本是道观,主殿之中所供奉的除了三圣佛外,还有一尊碧落天尊神像。
因佛教包容道家,所以此像并未移去,此刻它正躺在残垣断瓦之中。
段思平一路奔行,见到这铜铸之像,目光闪动间突的落在了这铜像之后,这铜像足有五丈之高,虽说内部乃是中空,可实际上不知比慕容龙城手中铜钟重上几倍!
却见段思平抬袖挥击,竟以恐怖内力生生将这铜像于废墟间卷了起来。
慕容龙城才刚一提钟落地,就被段思平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还未来得及回神之间,就见段思平直接提起一掌,轰的打向了这铜像的背后!
围观众人惊诧间便看到,这碧落天尊像竟呼的一声卷着气劲飞了起来,直接砸向了提着铜钟的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心惊之间,手中铜钟奋力挥出甩开,自身则挪动脚步飞快闪躲!
却听巨响声在半空中炸裂,铜钟被生生砸的四分五裂,跟着碧落天尊像落在地上,令地面轰隆隆的震荡爆裂。
周围庙舍残垣再次晃动,烟尘狂卷。
段思平落在碧落天尊一侧肩,看着慕容龙城落地,手中少商剑再次捏出,朝着勉强站稳的慕容龙城一剑挥去!
无形剑气发出噗噗噗的爆响声,令四周风雪狂卷震颤,慕容龙城心头骇然,这一剑已经不好躲避!
他虽身怀斗转星移之法,但并没有把握能够抗衡六脉神剑,所以才未动用,剑这一剑袭来,只能运转此法,试图将这剑气吸入到经脉之中!
只是,斗转星移还未彻底凝聚,剑气却早来了一分!
只听嘭的一声响彻自慕容龙城胸腹间响彻,鲜血一瞬间便自那处爆出,这一剑根本无法以斗转星移转走!
他整个人脚步一轻,朝着后方摔飞出去。
“公子!”蓝姑娘见到这一幕,惊叫了一声,陡的冲向了慕容龙城这边。
包方圆与公冶渊也神情大震。
赵九重见到最终慕容龙城败在段思平手中,心中激动,仰头看着段思平道:“我早说了他更厉害。”
段思平面色略微泛白,淡淡开口道:“看来此战最终,是段某胜了,但不知慕容公子可愿认账?”
慕容龙城手掌抵着地面,缓缓坐起,凝视着段思平,他胸口此刻出现了一个血洞,伤及内腑同时,剑气冲入经脉之中,要不是他斗转星移已经聚集出,生生将这残余剑气裹住,恐怕不死也废了:“段皇爷神功卓绝,龙城甘拜下风。”
段思平道:“你很厉害,若你年岁再长十岁,此次必是段某败于你手。”
“公子!”蓝姑娘担忧的开口。
慕容龙城看着段思平道:“段皇爷此次赢了,看来是龙城与六脉神剑及那定鼎天下之棋局无缘。”
蓝姑娘就在慕容龙城边上,她心思聪颖,顺着慕容龙城的目光猛地看向了小叫花那边。
第四十章 重楼九叠隐红妆
“小心!”
一道大喝声陡的从远处响起,正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远处的段思良。
段思平正准备说话,余光间便看到慕容龙城身侧的蓝姑娘已经将衣袖挥了起来!
下一刻,但见三枚银镖陡然间打向了小叫花与赵九重。
段思平目光一凝,双眉倒悬,掌力崩向了这三枚银镖。
但,他的速度纵使再快,内力再强,却也无法敌得过蓝姑娘所占的先机!
只见三枚银镖之中,两枚被他雷霆崩开,但仍旧有一枚噗的一声刺入了小叫花的胸口。
小叫花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了胸口的银镖,只觉得刺痛感随之而来。
“慕容公子!”段思平猛地看向了慕容龙城,怒气冲天道:“你这是何意!?”
慕容龙城错愕的回过神来,道:“段皇爷切莫误会,此事龙城并不知情!”
却见蓝姑娘放下手掌,低声开口道:“伤了我家公子,哪里能就此了事?这银镖便是教训。”
段思平震怒的看了一眼蓝姑娘,飘然落到小叫花的身边,将小叫花的手掌抓起,快速探查起了小叫花的脉象。
眨眼间,他便眯起双眼,道:“慕容公子的家奴当真护主心切,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简直令人发指!”
慕容龙城眉头一皱,转头看向了蓝姑娘,陡的抬手打向了蓝姑娘的脸颊。
只听啪的一声。
蓝姑娘脸上的帷帽都被打飞了出去,露出了一张略施粉黛,十分清秀的脸来,只是那脸颊上,却一下子多出了巴掌印。
她看着慕容龙城,目中十分委屈。
慕容龙城严肃道:“你怎能下这样的毒手!”
包方圆和公冶渊两人目中狐疑,但还是悄然间挪到了慕容龙城的身后。
蓝姑娘捂着脸颊,嘴角挂血道:“我只是想为公子出头,请公子恕罪。”
小叫花此刻才意识到,他是被人暗算了,忍不住看着胸口上面的那支银镖,只觉得又疼又茫然。
赵九重陡然间大吼道:“你这贱人真是卑鄙无耻!竟然暗算于人!”
段思平愤怒无比,抬手快速在小叫花身上点动,将他穴道封住,使他睡着,同时抬手间将小叫花身上的银镖以内力吸了出来。
下一瞬,段思平以内力裹着银镖,直接打向了蓝姑娘那边。
蓝姑娘双瞳剧烈收缩,却突然间看到银镖已经来到了她的脸颊一侧,跟着便觉得脸颊一热,竟然有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段思平放下手,喝道:“将解药拿出来。”
慕容龙城也开口道:“速速将解药拿出来,莫要让段皇爷久等。”
包方圆与公冶渊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蓝姑娘这才咬着贝齿,从腰带中取出了一个蓝玉小瓶,握在手中,准备抛给段思平。
却听段思平喝道:“这解药你先自己用。”
蓝姑娘浑身一震。
一侧的慕容龙城双眼则微微眯起。
段思平心下怀疑蓝姑娘是得了慕容龙城的授意,所以才会使用暗器攻击小叫花,只是他也只是猜测,但如果是慕容龙城授意这件事情的话,或许蓝姑娘取出的解药,也并不稳妥。
毕竟,既然要使用毒药,目的当然是为了获取东西,自然就还要指向六脉神剑经与那张棋局。
蓝姑娘目露犹疑之色,忍不住看向了慕容龙城那里。
慕容龙城对蓝姑娘略一点头,叹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用解药。”
“是!”蓝姑娘应了一声,将小瓶的瓶塞取下,从其中倒出了一些赤色粉末在手心当中,她的手掌微微颤抖,凝视着慕容龙城的眼睛,最终还是将解药放在了脸颊一侧,轻轻涂抹了上去。
做完了这件事情,她才放下手来,有些哀怨的看着段思平道:“现在,你满意了么。”
段思平道:“将解药丢过来吧。”
话音落下,蓝姑娘这才将解药扔到了段思平那边。
同时她身子微微抖动的走向了落在地上的帷帽,弯腰捡起,重新戴在了头上,以纱遮住了面容。
段思平看着掌中的蓝玉小瓶,淡淡开口道:“慕容公子好深的心机呐。”
慕容龙城连忙道:“段皇爷何出此言?”
段思平开口道:“原本我以为慕容公子虽然手段冒进了一些,但为人终究还是光明正大才是,却不曾想,慕容公子狠辣起来,世间只怕难找敌手。”
慕容龙城顿时道:“段皇爷莫要有这样一说,龙城哪里狠辣?”
段思平道:“那银镖之中有毒,恐怕这瓶中解药也是毒药,这两毒放在一起,是想要从段某的手中取走慕容公子想要之物啊。”
慕容龙城急忙道:“段皇爷怕是误会龙城了,这绝对是空穴来风。珊儿,那瓶中解药,你可作伪?”
蓝姑娘声音微颤道:“珊儿不敢拂逆公子,瓶中解药是真。”
慕容龙城道:“段皇爷可听见了?”
段思平捏着手中的蓝玉小瓶,抬起手掌,将小瓶之中的药末倒在了掌心之中,抬手间便服了下去。
这样的举动惊到了众人,段思良大吃一惊道:“兄长不可!”
慕容龙城双瞳收缩,没有想到段思平竟然会以亲身验证这药末是否有毒。
段思平冷笑的看着慕容龙城。
他此刻枯荣生死禅百毒不侵,纵使先前悬空使的鸠毒都不能伤他,哪怕是天下奇毒,又奈他何?
慕容龙城却仍旧一脸错愕:“段皇爷这是何意?”
包方圆抓着折扇,喝道:“段皇爷,您贵为大理帝王,也有贤德之名,您已经胜了我家公子,现在又要叫我家公子背上卑鄙小人的名声么?”
段思平懒得理会包方圆,缓缓闭上了眼睛,片刻间再次张开,道:“慕容公子有什么好说的?你那身边的婢女已经痛得不能自已,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肠。”
慕容龙城猛地看向了蓝姑娘,却见蓝姑娘双手在袖间不断地抖动,但仍旧强忍着立在那里。
下一刻,就见段思平捏出少泽剑,朝着蓝姑娘头顶的帷帽撩过一剑!
嘭!
无形剑气掠过,帷帽瞬间四分五裂。
只见蓝姑娘双目模糊,泪水在眼角处流淌,而半张脸颊早已泛出了阵阵的青灰之色,原本十分清秀的模样,竟变得无比骇人。
慕容龙城大震道:“珊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蓝姑娘唇齿颤抖,没有回答慕容龙城,而是看着段思平道:“将…我家公子所要之物交出来!否则…你段皇爷,就要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号!那镖上之毒乃是九叶重楼,而那瓶中之毒,则是…七巧红妆,若无解药,哪一种都要死,更何况,段皇爷你还亲自服毒!”
公冶渊气的老脸颤抖,怒喝道:“蓝姑娘!你平日里胡作非为,老夫也就忍了,你现在竟然叫公子背上了小人之名!老夫当真想要一掌拍死你!”
包方圆也无比气愤:“公子仁义无双,在江湖中行走,天下间英雄哪个不敬服他,你是公子婢女,竟做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是叫公子败不起,还要毒害他人么!”
蓝姑娘充耳不闻,半面肿起,脓血咕咕流淌,紧盯着冷笑的段思平:“段皇爷!你命都不要了么!”
段思平淡淡开口道:“两种剧毒确实厉害,想不到你一小小女子,竟如此忠心耿耿,却不知这一切是否值得。至于那解药,段某不要也罢。”
话音落下,众人更是震惊。
赵九重道:“这怎么可以,若是不要解药,我小叫花兄弟岂不是要身死!?”
段思平道:“段某一阳指本就有医治之能,纵使这天下奇毒,也未必不可化解。”
赵九重暗自咬牙,担忧的看着面色苍白,气若游丝,额间冒汗,此刻竟仿佛随时可能死掉的小叫花。
慕容龙城叹道:“既然段皇爷神功卓绝,龙城也便不必为之担忧了。还请段皇爷莫要误会,此事只是我这不懂事的婢女护主心切,绝非是有意而为。”
段思平道:“既然此事已经作罢,那众位就离开此地吧。这龙香院之中,有段某之所在,就无慕容公子所在。”
慕容龙城叹息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对段思平微微拱手,然后看了一眼虚弱无比的蓝姑娘,走到她跟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包方圆和公冶渊二人皱着眉头,随着慕容龙城朝着龙香院外走去。
公冶渊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段思平,猛地跪在了地上,道:“段皇爷请万万不要误会我家公子!老夫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只是那婢女胡作非为,绝对与我家公子有什么瓜葛!我家公子乃是忠义之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段思平看着公冶渊急切恨不得哭出来的模样,内心略感到了一丝酸楚,最终朗声开口道:“此事只是一桩误会,只希望慕容公子从今往后能约束身边之人,免得因他们贸然动手而背负骂名。”
公冶渊连忙叩头道:“多谢段皇爷大人大量,多谢段皇爷大人大量。”
“老匹夫,你给我起来!”包方圆一手拉起了公冶渊。
慕容龙城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微闪动。
第四十一章 雪山莲花掌中雀
西风又急了些,远方的连山笼罩在风霜中,披着层层的银装。
红日在东处的山线上稍稍露出了头,破晓来了,天地却仍然昏暗一片。
慕容龙城抱着蓝姑娘在雪地上行走,一行足印扯着后面的包方圆与背着邓虎烈的公冶渊。
影子渐渐拉长,又扭曲。
蓝姑娘的眼睛半闭半张,看着慕容龙城胸口处被六脉神剑崩出的伤,虚弱无力道:“公子……你疼么……”
慕容龙城面色苍白的低头,看着蓝姑娘已经半颜损毁的脸庞,道:“不疼。”
蓝姑娘轻声道:“珊儿有些疼……”
慕容龙城低沉道:“稍后我们寻到了歇脚的地方,我便为你将毒拔了,到时就不会疼了。”
蓝姑娘展颜一笑,眼睛里泪水淌下,掉在雪地里,留下了痕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变得比雪还亮:“公子,我有些累了。”
慕容龙城缓缓闭上了双眼,行了几步才再次张开:“你后悔么。”
蓝姑娘摇摇头:“珊儿不悔,珊儿知道公子胸膛间所存着的志向,纵使没有真能帮着公子,但珊儿不悔。”
慕容龙城道:“那你……恨我么。”
蓝姑娘缓缓靠在慕容龙城的胳膊上:“不恨。”
慕容龙城看着她,道:“为什么不恨,若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蓝姑娘急忙看向了慕容龙城的眼睛,道:“这一切都是珊儿自行选择,与公子无关,从始至终珊儿并未与公子说过什么,都是珊儿自己的决定。”
慕容龙城沉默,心中一阵空旷,又忍不住一阵抽痛。
蓝姑娘偏头,看着远方渐渐升起的寡淡红日,那光照在她的脸上,盖上了红红的一层:“珊儿六岁时便跟着公子,那时公子总喜欢偷偷的背着珊儿跳上高墙……公子总是带着珊儿去树上看那些小鸟,还曾给珊儿抓过一只小雀……”
慕容龙城深吸了口气。
蓝姑娘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三年前公子娶长公主时,街上挂满了红灯笼,房子里的烛火把屋子里照的红彤彤的,就像天边的太阳似的。珊儿又羡慕,又有些嫉妒,也想有一天能穿上那件大红的婚袍……”
慕容龙城道:“珊儿莫要再多说话,待到我帮你诊治好了,便想方设法给你找个好夫君,你纵使想要做王后,我也要帮你。”
蓝姑娘悠然一叹,凝视着慕容龙城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摸向了慕容龙城的脸颊。
但指尖还未触及到,却突的又缩了回来,她勉强一笑道:“不了,珊儿不愿意再活了,纵使公子能帮珊儿解毒,可珊儿的脸,已经变得丑陋难看了……如此活着的话,便要比死了还要难受……”
慕容龙城双瞳猛地一缩,脚步都忍不住在雪中止住。
后面包方圆和公冶渊若有所思,看着慕容龙城高大的背影,也忍不住停了下来。
慕容龙城开口道:“纵使你这脸颊,需要天山上的雪莲医治,我也要为你找来。”
蓝姑娘摇了摇头,道:“公子文韬武略,乃是天上落下的帝王之星,珊儿只是一介婢女,配不上那天山上的纯净莲花,珊儿只想就这样在公子的怀里面睡着,永远都记得现在的感觉。”
慕容龙城低声道:“你糊涂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蓝姑娘道:“珊儿清醒的很呢……我的脸已经无药可医了,这要比死还要难受,公子……珊儿想把你印在自己的眼睛里,哪怕闭上了也还是能看见你。”
说着,蓝姑娘再次抬起手来,伸向了慕容龙城的脸颊。
慕容龙城并未躲闪,目光微微闪烁,感受着那只手的冰凉。
下一刻,蓝姑娘突的将手收回,袖间滑出了一枚银镖,陡的闪向了自身苍白的脖颈处。
慕容龙城眉毛一凝,抬手便要将这银镖抢回,只是即将拦住蓝姑娘的刹那,他却将手停了下来。
在蓝姑娘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丝决绝,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去阻止。
银镖顺着蓝姑娘的脖颈划过,留下了一条血线与一滴渗出的鲜血。
她疼的流出了眼泪,却一直紧紧的盯着慕容龙城。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个呼吸,她的眼神涣散了,身体微微抽动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慕容龙城看着她的样子,定在雪地里,任由天上的血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也忍不住的落下了泪水。
包方圆与公冶渊两个人站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神情都有些肃穆,他们互视一眼,微微发出了叹息声。
慕容龙城的声音缓缓响起,听起来依然中气十足:“你们二人带着邓虎烈先赶回青云庄,好生照看,这中原之处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做了。”
包方圆呆了一下,道:“可是,公子您一个人……”
慕容龙城开口道:“待取回五岳盟书后,我便也会赶回燕子坞,只是你们先行一步罢了。”
公冶渊叹了口气,抱拳道:“那老夫便与包方圆一同先回去,看看能否将邓虎烈医治好。”
慕容龙城道:“去吧。”
包方圆似是还有话说,却被公冶渊扯了扯胳膊,最终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特地绕开了慕容龙城所在的方向,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行而去。
慕容龙城抱着怀里渐渐犹如凝结成冰的蓝姑娘,抬手缓缓的合上了蓝姑娘的眼睛。
陡然间,他仰头,发出了一道悠长沙哑的长啸声。
这长啸声传的极远极远,在群山间反复荡了荡,最终又被风雪所吞没。
待到红日彻底爬上了远山,天色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昏黑。
一道穿着黑色劲装,戴着个黑色僧脸面具的人,从远方的密林间一路穿行向了早已站了许久的慕容龙城。
黑衣人站在慕容龙城的一侧,单膝跪地道:“参见公子。”
慕容龙城道:“起来吧。”
黑衣人这才起身,忍不住透过面具看向了慕容龙城怀里的蓝姑娘:“蓝姑娘她……”
慕容龙城道:“她死了。”
黑衣人道:“请公子节哀。”
慕容龙城低声开口道:“之前叫你办的事情,做的怎样了?”
黑衣人忙道:“请公子放心,近日来公子一手扶植的莲花神教在中原地带已有进展,那教主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他到处传教,目前信众已聚了千余人,分散在各地,估计不出三年,便能发展出一大批信徒。”
慕容龙城道:“此事一定要小心些行事,虽目前石重贵与契丹间关系危矣,但也说不定有闲暇管理晋土内政,若是被他发现,那这暗棋便要转至明处。”
“是,请公子放心,属下定然小心谨慎,叫这莲花神教的教主小心行事,每次传教绝不超过三日。”黑衣人急忙道。
慕容龙城这才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道:“这一次你回去后,注意此事之外,需叫人打探摩尼教之动向,最好将摩尼教总坛所在打探出来。”
“摩尼教?”黑衣人有些疑惑:“公子已决定扶植莲花神教,这摩尼教……属下知晓这摩尼教于二十年前,便已经被剿灭了……”
慕容龙城道:“摩尼教暗处积蓄了大量的力量,绝非是真的绝迹,他们暗中发展了二十年,莲花神教无论如何,也很难赶上他们。不过,当前只是叫你打探,回头等到打探清楚摩尼教总坛所在,我再亲自登门造访,其他事情,就不需要你来插手了。”
“是!”黑衣人忙道。
慕容龙城道:“还有,最近你可接到其他十二铁卫传来的消息?各方进展如何?”
黑衣人低声道:“回禀公子,近来吴越国所在,怒面卫已因公子爷驸马身份,进入宫中,与吴越小七王钱弘倧、小八王钱弘俶交好,怒面卫也已经将公子盖世神功一事,透露给了这两位小王爷,只待公子前往吴越国后,他们便会主动来寻公子。”
慕容龙城略一点头。
黑衣人继续开口道:“契丹与甘州回鹘接壤处,哭面卫近来与番僧有了一定接触,可惜那大雪山中的般若神僧难以得见,但通过打探的消息来看,目前契丹耶律德光已准备挥军先行令番僧投靠,恐怕我们争不过耶律德光。”
慕容龙城道:“既然如此,便不需要再在番僧身上浪费时间,耶律德光已经准备借力番僧,我们纵使再怎么出力,也争不过他。”
黑衣人这才道:“待回去之后,我便将消息传达出去。但不知哭面卫回来之后,公子有何安排?”
慕容龙城沉吟,道:“将哭面卫派往大理,大理国虽时局稳定,但董、杨两家之争暗流涌动,让哭面卫看清楚形势,尽量想办法挑动杨氏野心,叫杨氏由暗转明,使大理出现内乱。”
黑衣人微微一愣,开口道:“属下有所不明,大理距离中原地带甚远,中间有蜀国相隔,应与公子大计毫不相干才是,为何要……”
慕容龙城道:“从今日起,这一切便有了相干。”
说着,慕容龙城看向了怀中紧闭着双眼的蓝姑娘:“如无其他事情禀报,你便退去吧。”
黑衣人正准备拱手告辞,却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禀告公子,这一路上莲花神教传教,听闻一些道上乞丐说什么丐帮之事,属下打听了一下,原来说是自唐亡之后,天下大乱,这世上乞丐与日俱增,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个叫丐帮的帮派,只是之前这丐帮名声不显,据说那丐帮帮主的武功不弱,若是仔细想想,如能够号令这天下间乞丐,岂不是就有了百万雄兵?”
慕容龙城淡淡开口道:“这丐帮我已有了一些接触,那丐帮帮主的武功吹捧居多,何况一群乞丐,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本事做什么大事?更何况,这所谓丐帮帮众无数,其实内部混乱不堪,人人行事乱七八糟,算不得什么帮派,他们自称天下第一大帮,不过是脸上贴金。但你说的也不错,过后如若有机会,我会看情况是否扶植一位丐帮帮主出来,至少有些乞丐,在这市井之中,很容易便能够传播些说辞,也并非毫无用处。”
黑衣人这才道:“公子英明!”
第四十二章 金线化血真气引
赵九重自提着两只灰褐色的野兔,自远处的山坡上一路狂奔了下来,他眼圈漆黑,又饿又疲,神情也忧心忡忡。
原本,这灾年之间,附近山里的野味几乎已经被打的绝迹,若不是他狡兔三窟,强忍着啃食树皮的冲动,恐怕也找不来这两只野兔。
他略过两匹滇马,大步流星的冲入龙香院中,直奔着地藏殿跑去。
径直推开门,就见到此刻小叫花上身袒露,身后的段思平正给他度着真气,而一侧,段思良有些虚弱的躺在地上。
段思良目光挪动,看向了赵九重,见他手里的两只野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赵九重强忍着饥饿,蹲下身,看着此刻小叫花的情况。
小叫花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头顶位置有着一道细细的白烟不断升起,胸口位置则是有着一处清灰之色的伤口,那伤口看上去,比凌晨时看到的又扩大了几分。
赵九重心中越发担忧,但又不敢打扰正在专心为小叫花祛毒的段思平,只得看向了段思良那边。
段思良勉强坐起身子,捂着右臂,道:“放心吧,有我兄长在,他没什么事。”
赵九重忙道:“怎么没事,我看他胸口的毒都已经开始扩散了,这说明那剧毒十分厉害,段皇爷根本没办法帮他把毒拔了。”
段思良侧头看了一眼此刻面色也有些苍白的段思平,幽幽一叹道:“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证,他没什么事情,你快去将这两只野兔弄一弄,我们都已经太久没吃东西了。”
赵九重道:“反正我不管,小叫花兄弟是随我一路过来的,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记恨你们一辈子。”
说着,赵九重这才提着野兔钻出了地藏殿。
殿门口的积雪随风卷入,带来了一阵寒意。
段思良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无奈走向了地藏殿的门口,以左手缓缓地重新将地藏殿的门给关上了。
他行到段思平一侧不远处,看着小叫花周身忽明忽暗的经脉,缓缓地坐了下来。
许久,只见小叫花胸口经脉青蓝色的毒与周边衔接的位置,仿佛凝聚出了一片泛红的区域,直接将中毒的位置包裹了起来。
如此,段思平才缓缓的收回双掌,悠长的吁出了一口浊气,此时此刻,他的面容已经不再是二十岁出头,而一转眼看上去便像是变成了三十岁的模样。
段思良低声道:“兄长何必要为了这小叫花损耗寿命,这真气用一分便减少一分,这是用你的命在给他续命……”
段思平微微一笑,道:“此时因为而起,若不是为了那棋局,这孩子哪里会身中剧毒,便算是我还他了。”
段思良道:“可是,你是皇帝身份,他却是个乞丐,给他续命,真的值当么?”
段思平道:“那黄土已经埋在了我的脖颈处,我也不会再有什么作为了,一切便仿佛回到性命初生时,与这乞儿又有什么区别?只可惜,这九叶重楼的确厉害,以我之力,也堪堪需要数月才能化解,此间之事完毕后,我二人便带着他一并回到大理,之后若是我挺不住了,你与董迦罗要合力将他剩余的毒拔除。”
“兄长难道不害怕。”段思良道:“你若是真走了,我与董迦罗,就更不必为这小乞儿续命了。”
段思平轻笑道:“从小到大,你也就只能嘴上心狠,实际上心里哪有那么狠?这话你也就只是说说,真能做出来么?更何况,这棋局之所以能布置出来,有这孩子天大的功劳。”
段思良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
小叫花只觉得浑身又冷又热,胸腹之间仿佛有一股气,憋得他好像溺水一般,恍惚间张开眼睛,只觉得四肢没有力气,胸口又传来了一阵直冲脑门的疼痛感。
这令他忍不住轻嘶了一声,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处滑落下来。
段思平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开口说了句话。
小叫花只模模糊糊的看见了段思平,却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许久,重影一般的段思平渐渐变得清晰,他才听清楚段思平在叫他“小兄弟”。
“伯伯……”小叫花有气无力的念叨了一声。
段思平赶紧将躺在地上的他扶了起来。
却见到窗口之外,橙红的夕阳已经卷着余晖,洒到了地藏殿之中。
在一侧,还有着一堆不断啪啪作响的篝火。
“小叫花!”赵九重的声音在小叫花的后面响起。
小叫花缓缓转头,看见了赵九重无比惊喜的面容:“你醒了!太好了!”
“赵大哥……”小叫花浑浑噩噩的说道,他只觉得,仿佛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想要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但偏偏他又能够吸入一点空气,叫他这样晕晕乎乎的。
赵九重哈哈一笑,赶紧起身跑开。
过了一会儿,又一把将一个野兔的兔腿塞进了他没有力气的手掌里,催促道:“快吃吧,就等着你醒过来呢,这兔子腿是给你留着的,最是肥美。”
小叫花只觉得他的手不听使唤,拿起兔腿的时候,胳膊不住的颤抖。
啪!
兔腿直接落在了地上。
小叫花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后仰了过去。
段思平双目一闪,用胳膊接住了小叫花,缓缓的将他放了下来。
赵九重原本惊喜的面容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愤然:“你不是答应过,说他没事么?现在他看着都快要死了。”
段思平一脸歉意的看着赵九重道:“赵小兄弟莫要着急,他身上的毒被段某以枯荣之力生生锁住,但那毒想要冲破这真气游走经脉,却又冲撞不破。接下来,段某只需要每日再给他拔毒,便可叫他日渐安好。”
赵九重道:“若是一开始,你不为了那什么棋局,他怎会像现在这样?那个贱人虽说以银镖打的是小叫花,但实际上打的却是你!”
段思平叹了口气,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再被人这样呵斥,责骂过了。
段思良喝道:“你怎的如此与我兄长说话,若是真不管他了,我们早就走了,何必还留在这里?更何况,我兄长,也是拿续命之气以命抵命!”
赵九重这才冷静了下来,缓缓坐下,从地上捡起了那兔腿,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办法能叫他快点好起来么?”
段思平缓缓摇头,道:“中原以西以南高山密林之中,生长了一种并不鲜见的草药,名为七叶一枝花,这七叶一枝花,又叫做金线重楼,原本是治疗蛇毒所用的治病良药,而九叶重楼,其实便也是这七叶一枝花的一种。”
赵九重看着段思平道:“这九叶重楼与金线重楼又有什么区别?”
段思平道:“金线重楼本是金线,可它一般生在毒蛇丛生之地,这些毒蛇盘踞,蛇毒有时落在金线重楼之上,便要令金线重楼染毒。寻常的七叶一枝花,几乎都要因为这蛇毒死去,但偶尔间,也会有些特殊的情况出现,就是这金线重楼,吸了蛇毒之后,反倒开始生长,变成血线,毒性越是猛烈,它生长起来越是迅猛。在我大理边陲处,便有一名为五毒教的武林邪门,他们便以这种方式,通过蛇毒来养七叶一枝花,催生它们出现八叶、九叶,如此来作为毒药使用。”
赵九重急忙道:“那我们既然知道了这毒药大概的来历,岂不就是有解药了么?”
段思良接过话来,低沉道:“哪里是这么容易的?那八叶重楼,自是能够有解,只需要捉来那养了这重楼的蛇,以其蛇胆入药,服下自然可褪毒,可是这九叶重楼,纵使有蛇胆,也只是暂时压制,当世之间,几乎无人可解之。”
赵九重终于反应了过来,道:“也就是说,之前纵使是以那棋局去换解药,也没什么用?”
段思平缓缓点头:“的确如此,这毒药打定了主意,是要人性命,根本难解,段某恰好知道此毒,所以那解药,也就可有可无了。必须要高手以精深内力强行灌入,小心翼翼的一丝丝拔除,还好这小兄弟虽然修行了内功,但却并不精深,段某直接将他内力清了,否则换做正常的武林中人,内力稍微运行,便会使此毒迅速扩散全身,到时候段某想要帮他,也帮不了他了。”
赵九重叹息,虽说他与小叫花才刚刚认识也不是太久,但他心知小叫花十分善良,再加上小叫花真心待他,种种交织,是真叫他当成了朋友,所以才十分焦急,现在看来,他焦急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沉默间,赵九重又问道:“若是以少林绝顶高僧,合多人之力,可能将他的毒强行拔除出来?”
段思良道:“不行。这毒只能以自身化解,或者以一到二人之力慢慢引走,人多只会提升风险,叫这毒破出被困死的经脉。”
段思平点头道:“不错,所以段某已经打定主意,会带他回大理,每日替他疗伤,如此将他慢慢救活,只不过,这经脉侵染了剧毒,纵使治好了,将来也不能练功,因这经脉已经废了。”
赵九重看着小叫花的面容,心中不忍道:“那自行化解,意思是就要以内力深厚解开么?”
“也不尽然。”段思平道:“当世之间,还是有一些神功奇学,能够将剧毒化解的,说来你恐怕也并不陌生,少林寺之中,便藏了两门必能化解此毒的内功。”
赵九重目光一凝,看向了段思平。
“正是达摩易筋经与达摩洗髓经。”段思平开口说道。
第四十三章 禅定无双逾门户
菩提达摩乃东土佛教禅宗始祖,北魏时曾进入中原传授禅教,开创少林一派,传下武学,旨在强身健体,护法伏魔。其曾于嵩山西麓五乳峰一石洞中坐禅面壁九年时光,是以禅定而忏除心魔。
有传闻称其面壁时,飞鸟都将其当做顽石,于其肩上筑巢。而一连九年禅定,也令达摩祖师所面壁之石留下了他的影像,其衣衫褶皱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宛若一幅水墨画卷。
这九年面壁,除去禅学佛法越发精湛外,出关后他却又留下了两门内功心法。
一者为《易筋经》,一者为《洗髓经》。
这两门内功自是达摩祖师全盛时期所创,其以禅定为入门要旨,讲求明心见性,所以极耗天资。
起初二者并非什么神功奇学,而是僧侣人人可读,但纵使如何研究,也很难通晓二者之理,除却隋唐时四祖道信禅师得《易筋经》,初唐六祖惠能禅师得《洗髓经》外,这数百年来真能略微通晓二经者寥寥无几。
少林寺虽武艺传承精湛,但终究所学为佛法,久而久之,这两门内功也就无人再练了。
那《易筋经》也是遇见了疯僧法明的师傅妙果禅师,若非这位专研武艺的武痴之僧,否则也并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而疯僧法明虽资质鲁钝,但却天生明心见性,所以才能练成《易筋经》。
至于那《洗髓经》……
赵九重不禁陷入了沉默当中。
段思良开口道:“说起来,那疯僧身上倒是有《易筋经》这门神功妙法,可惜他已经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根本无迹可寻。不过,就算是寻找到了他,要如何从他口中问出《易筋经》的练法,恐怕也是一件难事。”
段思平也点了点头:“这两门神功古往今来能够练成者寥寥无几,我身上这枯荣禅功,虽说也可解毒,但入门极难,加之练前需有强悍内力,所以也没有办法。”
赵九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道:“虽然那《易筋经》拿不着,但是…那《洗髓经》我却知道在什么地方。”
话音落下,段思平与段思良顿时一惊。
还没来得及询问赵九重,却见到赵九重直接将手伸进了怀里,取出了那个十分古朴,却又极薄的木盒子:“这大概就是天意使然,我这一路都带着这门内功。”
段思平和段思良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洗髓经》竟然会在赵九重的身上。
赵九重低声道:“我师父法忍禅师见我天资极好,再加上这时节动荡,唯恐天下间再次重演三武灭佛,致使佛法武功遗失,于是便将这《洗髓经》放在了我身上,叫我练它的同时,也将它好好的保护起来……”
话中所指三武灭佛,是指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这三次佛道动荡,这三次灭佛致使佛门岌岌可危,寺院毁坏,各种经书被焚毁,禁止民间信佛,甚至连天下僧人也被屠戮。
如此珍贵的东西,赵九重本不愿意当着段思平与段思良的面说出,但这几日接触之下,他也知道段思平和段思良绝对不是那种阴险狡诈到了极点之辈,不会为了他这武功连底线都不要,否则他也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而是继续隐藏。
段思良双目一闪,略微激动道:“太好了,如若这《洗髓经》给我兄长练,说不定能对他的伤势有所帮助,听说这《洗髓经》乃是内壮之功,有它调理的话,我兄长必定能够延长寿命!”
赵九重眉头一皱,正准备说话。
却听到段思平已经喝止道:“莫要胡言乱语,这内功哪有轻易转练一说?加之《洗髓经》入门极难,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的,而且,这毕竟是少林寺的高深绝学,平日里非师门相承,怎能传给外人?”
“可是……”段思良急忙开口。
段思平道:“好了,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段思良这才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嘴。
赵九重突然有些后悔将这《洗髓经》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件事情也算是事关重大,就算要传给小叫花,也应该背着段思平和段思良二人,现在段思良明显就是看上了《洗髓经》。
紧紧将木盒子抓在手中,赵九重开口道:“这《洗髓经》虽然我能练会,但按照师父说是因为我天生适合练武,就算是我师父,也没练会《洗髓经》。小叫花兄弟不认得字,又不懂得武功,怕是也很难练它……”
赵九重的担忧并无道理,其实这《洗髓经》他已经牢记于心,他今年才不到十八岁,功力在江湖中也算是十分强悍了,进入少林之前,他还从未学习过内功,短时间到达这种地步,一来确实是他天资聪颖,二来也是这《洗髓经》之功。
段思平沉吟,《洗髓经》这种武学确实不是说练就练的东西,他先前查探过小叫花的情况,小叫花本身身子就十分瘦弱矮小,在这个年纪的少年之中,可以说称得上弱不禁风了。
反观赵九重身材魁伟,一身血气浓郁,是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两者相比差距甚远。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段思平不好从赵九重手中借阅《洗髓经》,他自问天资纵横,否则怎么可能一连创造数种神功武学?若是这《洗髓经》能够给他一观,说不定便能够破解其修行之法。
这并非是段思平自认为赶上了达摩祖师的武学修为,而是如今在他眼中,天下内功也好,招法也罢,已经化作了至简之境,加之他通晓人体周身各处穴道,说不定可以将这《洗髓经》生生简化。
地藏殿中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到了凝滞当中。
段思良盯着赵九重手中的木盒子,赵九重盯着躺在地上的小叫花,而段思平则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于,赵九重咬牙道:“罢了,我乃是少林佛门弟子,这武功绝学虽然说珍贵万分,但比起人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段皇爷你为人光明正大,我赵九重就信你,这《洗髓经》你看看应该怎么传给小叫花兄弟。”
说着,赵九重直接抬手,将木盒子丢给了段思平。
段思平紧盯着赵九重的眼睛,接过木盒子,他看到了赵九重眼中的认真,以及发自内心的信任。
早先,段思平只觉得赵九重是个莽撞的少年,有些像是年少时的段思良,但是这样一看,赵九重似乎又比少年时的段思良身上,多了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段思平微微一笑,道:“还请赵小兄弟放心,这《洗髓经》段某阅之,只是为了救活这小兄弟之命,如无必要,绝对不会越过门户偷学。”
言毕,他干脆举起手指,对天起誓道:“地藏王菩萨在上,若我段思平违背誓言,偷学《洗髓经》或是日后将《洗髓经》之内容心法传于他人,死后必要降入地狱,永世遭劫。”
赵九重没想到段思平竟然会发下毒誓,心里对段思平又添了几分佩服。
一旁的段思良倒是有些着急,因为段思平大可不用发下这毒誓,毕竟已经可以看《洗髓经》了,如果真的对伤势有用,顺手练一练,岂不是正好?
无奈之下,段思良只能气的背过身去,道:“也不知世上怎么出了你这号人物,明明不必发毒誓,却偏要发毒誓。”
段思平哑然一笑,这才对赵九重道:“赵小兄弟,那我便要取出这《洗髓经》一观了。”
赵九重挠了挠头,道:“嗯,那你看吧。”
段思平这才伸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盒上的金扣。
赵九重挪开目光,看向了段思平身侧的那张棋局,道:“对了。”
段思平手掌停顿了下来,疑惑的看着赵九重:“如果门户之见难以逾越,那段某这便将这盒子关上。”
赵九重道:“不是,只是,我先前看那棋局,觉得上面的棋招很是有趣,我小时候就爱下棋,不知道能不能试试帮段皇爷将这棋局破解掉……”
段思平呆了一下,道:“自然可以,段某虽然也好下棋,可棋术并不精深,若是赵小兄弟能破解此局,乃是段某之幸。”
段思良低声道:“看不出你这小子还会下棋?”
“那是自然。”赵九重傲气十足道:“我可是杀遍军中无敌手,就连洛阳中的棋圣周平子那个老头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吹了几分牛皮,实际上他只是跟周平子打了个平手,不分上下。
段思良道:“吹牛吧?”
赵九重哼了一声:“小爷这就将棋局破了给你看看。”
说着,他一步窜到了段思平的身边,从地上将棋局捡了起来,特地跑到段思良那里座下,瞪了段思良一眼。
段思平微笑的看着这一幕,起初赵九重跟段思良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他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似乎也只是表面不待见对方,其实,倒也关系不错。
长出了一口气,段思平这才低头,从木盒当中取出了一本看上去已经完全泛黄的古书,这古书之上所写,正是“洗髓经”三字,在旁边还有梵文名号。
就是不知,这本薄薄的书是否乃是达摩祖师亲手所写了。
念及至此,段思平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经书微微拜了一下,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他虽然所信奉的是密宗佛法,但对菩提达摩这位禅宗祖师,可谓敬服万分,平日他便十分喜欢禅定,否则也不会创造出枯荣禅功这门神功。
第四十四章 明心见性舍利身
段思平小心翻开《洗髓经》,入目第一页,便是以梵文为主,行书所注的蝇虫小字。
这些字并非是内功心法,而更像是佛偈,曰:如来色无尽,智慧亦复然,四大色身即是烦恼,色身即有生灭,法身常住,而无所住。如来法身常不变异,众生应知,本性乃心,心即是性。
见闻觉知,皆是心动,心动用动,动即其用,动外无心。心外无动,动不是心,心不是动,动本无心,心本无动,动不离心。心不离动,动无心离,心无动离,动是心用,用是心动。即动即用,不动不用。用体本空,空本武动,动用同心,心本无动。故云,动而无所动,是故终日见而未曾见,终日闻而未曾文,终日觉而未曾觉,终日知而未曾知,终日行坐而未曾行坐,终日嗔喜而未曾嗔喜。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见闻觉知,本自圆寂。颂则曰: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
段思平聪慧过人,又对佛教有所了然,默读了这段文字之后,便已经了解,这《洗髓经》虽说是内功,可是实际上入门所需要的,却是明心见性四字。
这世上之人,有许多都道自己能够明心见性,但实际上真能明心见性者却寥寥无几,虽说达摩祖师在这《洗髓经》前深入写了应当如何明心见性,可恐怕对于常人来说,却读来读去,总有不同的念头冒出,所以练就这《洗髓经》也绝难得其法。
佛之智慧,禅宗祖法,哪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够领会学成的?
所以到了这里,段思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洗髓经》、《易筋经》到了现在为止,练就它们最出名的,便是禅宗数祖,而即便禅宗数祖能够练成这两门内功,却只是将他们当做可有可无之物。
他们以佛法为尊,这两门内功,也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
段思平也同样无法明悟达摩祖师所说明心见性究竟是什么,但是,既然这《洗髓经》能够被赵九重练就,而《易筋经》能被疯僧练就,就说明这两门武学,也并不一定完全要明心见性。
深吸了口气,段思平继续向后翻动起了这门内功。
而当看到这内功的第一幅行功路线后,段思平便一下子陷入了震愕当中。
天下间内功修行法门层出不穷,这些内功法门,都是以走经脉穴道为主,以周天循环运转内力,激发体内潜能,将气存留于丹田与身体各处,但无论如何,所走的都会是皮肉之经脉,是以任督二脉为尊,十二经脉为主,冲脉、带脉做引,乃尽力令全身经脉通畅,周天循环越是绵长,所练就的内力越是恐怖,参与的穴窍越多,内力游走越是深厚绵长,当然这样一来,内功也越来越难驾驭。
而这《洗髓经》完全抛弃了任督二脉、十二经脉、带脉冲脉。竟然是以骨脉为主,引内力存于骨中,洗于骨周肉内各种几乎从无人涉足之处,这行功路线图之上,所标注的更是“舍利身成十二法”。
在佛教之中,高僧圆寂火焚后,时常能够留下一些舍利,最为出名的要数佛祖释迦摩尼的佛身舍利,这舍利子非是得到高僧,不能焚出,而哪怕焚出,也定然是少之又少。
现如今,这洗髓经看来,是真在教人练成如来法身……
段思平原本以为他能够一看洗髓经便能懂其中的妙法精髓,可现如今再一看,却明悟过来,这东西根本是正常人完全没有办法修行的内功。
至于赵九重为什么能够修行,段思平忍不住看向了正在十分专注看着棋局的赵九重。
赵九重天生神力,骨力自然更是比寻常人更要充沛,这种天生神力者,历史上著名的有三人。
一人是秦末项羽、一人是唐初李元霸、一人是唐亡初时,数十年前十三太保之中的天下第一大将李存孝。
有人称“王不过项,力不过霸,将不过李”,就是将这三人的天生神力并列为了古往今来的一等强大。
“如此看来……”段思平眸光闪动:“这《洗髓经》想要练成,如不懂何为明心见性的话,则必要血气纵横,天生神力者才能练就,这种人恐怕在天下间都是凤毛麟角,这赵小兄弟,却恰巧是这种人,怪不得他师父会将这《洗髓经》交给他,因为给别人,别人也练不成。”
段思平快速翻动这《洗髓经》中所提到的“舍利身成十二法”,发觉纵使是他,想要在微末时想要练成这《洗髓经》也根本不可能,不过,今时今日,他倒是能够将这《洗髓经》练就于身,因为此刻他有一身绝世内力,完全可以以内力强行锻骨,游走这《洗髓经》所示的冷门骨脉。
在内心中微微一叹,段思平觉得,如果要让小叫花练《洗髓经》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开始继续精研起了《洗髓经》中的一些要点,希望能够找出方法。实则帮助小叫花,也是在为他自己续命,毕竟按照他这样给小叫花祛毒,恐怕不需要几个月,他就要提前衰微死去。
另一头,赵九重一直紧盯着身前棋局,手里拿着一颗石子不断地思量。
段思良坐在赵九重的对面,一只拳头拄着下巴,眼睛半闭半张道:“你到底能不能破这棋局,还说什么比得上棋圣周什么子……”
赵九重皱眉道:“莫要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下棋最讲求心静,君子观棋不语,你乱说话,都把我想的棋路给吵没了。”
段思良撇了撇嘴,道:“破不了就破不了,找什么借口,大不了我们将这些能够下棋的地方,一一给它挖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赵九重道:“好了,不要打扰小爷,小爷说能破掉就能破掉。”
话音落下,赵九重再次神情专注的看向了棋局。
段思良在一旁看的真切,只觉得赵九重的性格,本不该是能坐得住的人,应当是像他这种坐一会儿就哈欠连天才对。
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如此坚韧,下棋之时,到有种行军打仗的大将之风。
赵九重越看这棋局,越觉得犹如一团乱麻一般,这棋子一子落错之后,满盘皆输不假,事实上,这棋子真若是落对了,也绝对并非是之前他们念叨的,对的棋子就是真正的埋藏宝物所在。
因为,这棋局落子之后,还有相互截杀和继续互伐的环节,想要让白子黑子获胜都可以,但必须是将对手削弱,也就是说想要白子赢,必然要让黑子变得很弱,看不出白子的棋路,或者说想要让黑子赢,就得让白子看不出黑子棋路。
但四劫循环之局,能够走出来的,双方显然都是棋中高手,必须得是一子落下之后,再进行数局巅峰交战,令双方互相厮杀,最终先前那子,便是决胜关键。
所以赵九重必须既扮演下白子的角色,又扮演下黑子的角色,自己做自己的矛盾,杀出一条真正的血路,看破接下来的数十手棋路才行。
段思良不明白这棋局难度,所以才觉得好像到处开挖就可,那样虽然能够撞出大运,但这棋局如此之大,真要开挖,恐怕就并非是一朝一夕,几人之力的事情了。
赵九重抓耳挠腮,不知不觉,天都快又亮了。
他跟段思平一个人都没睡,都在各自研究棋局和内功,两个人不眠不休,好像陷入了疯魔状态一般。
要是给旁人看见了,却不知要作何感想。
不知不觉,又是日上三竿,已经歇息了一夜的段思良缓缓起身,他虽右臂经脉废了,但段思平先前帮他梳理过经脉,虽然只是简单地服了些疗伤之药,右臂还不能动弹,但身子却舒坦了许多,寻常活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见到赵九重和段思平还是在研究,他有些无奈,心中想要催促段思平歇息,但见到段思平十分投入,又不忍心打扰,当即自顾自的起身,去外面喂马,寻找吃的去了,纵使他的实力损耗了九成,也不至于什么吃的也都找不到。
不知又过了多久。
小叫花悠然转醒,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他偏头,却见到了赵九重和段思平在那神情专注的研究东西,不禁蹑手蹑脚的试图坐起。
只觉得四肢无力,好似整个人都处在棉花上,头脑也有些浑浑噩噩。周身忽冷忽热,总想打冷战却又没有力气。
虽是许久没吃东西,却毫无饿的感觉,就像是半死不活,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一般。
正恍惚间。
却见到一道人影快步挡住了视线。
段思良蹲下身,皱眉伸手扶住了小叫花的后背,从地上捡起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瓦片,送到了小叫花嘴边低声道:“快点吃吧,吃完了继续睡。”
小叫花迷茫间,却见到瓦片上放了许多被撕的碎碎的碎肉,嗅起来香气扑鼻,这才觉着饿了。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将手抬起来取吃的,可是才抬到半途,便又落了下去。
段思良有些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他一大理国的王爷之身,何时照顾过别人,心中自然有些不太舒服,当即伸手抓了一些碎肉,胡乱塞到了小叫花的嘴里:“快点吃……”
第四十五章 引而不发气入微
小叫花吃了些碎肉后,便又被段思良放下,因实在难受,很快就又睡死过去了。
段思良看着瓦片上还剩了不少碎肉,这才小心的到了段思平身边,将瓦片搁在了地上,同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段思平手中的《洗髓经》。
他想要偷偷将这《洗髓经》稍微记下来一些,到时候可以连同董迦罗一起研究一下,应该如何给段思平救治。
段思良太了解段思平的心性,段思平说不会练《洗髓经》就真的不会练,哪怕是有人以死相逼,段思平都不会同意。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折中的方法。
只是当段思良看清了《洗髓经》之上的图解之后,只觉得一头雾水,这东西与正常的内功相比迥异到了极点,根本完全属于另一个领域的东西,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居然认不出这图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段思平的目光猛地一闪,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低声道:“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段思良吓了一跳,因害怕段思平发现,赶紧退开,然后又好奇段思平发现了什么。
却见到段思平竟放下了《洗髓经》,抬起了他的双手。
下一刻,段思良便看到,段思平的双手竟突的开始泛红发亮了起来。
他双手忽蓝忽红,六脉神剑所指示的六个指尖,竟然纷纷变成了红色,而手掌连同手臂部分的那些经脉,也是如此。
只是红蓝之间不断交替,看上去十分诡异。
段思良猛地一惊!
六脉齐发!
段思良曾经听段思平曾经说过这种设想,那就是六脉神剑应该能够达到六脉齐发的境界,但是不再是完全以剑招方式用出,而是类似于一阳指向外打剑气,必须要拥有深厚如海般的内力御动。
但这种事情,段思平也是几年前随口聊到,后面就没有再提。
可现在看段思平的手指,分明是六脉全部都打通,好似有内力存于手掌的位置,引而不发。
这样看来,先前段思平与慕容龙城交战时,竟仍然未出全力。
段思良忍不住心中疑惑,这《洗髓经》跟六脉神剑有什么关联不成?
还未来得及明白过来,却见到段思平十根手指陡的全部亮了起来。
这种情况,对于段思良来说,就更加恐怖了,这说明段思平的十根手指,都能够使用六脉神剑。
却见到段思平反复查探他的手掌,终于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之色。
待到段思平重新将内力收起,双手放下,段思良才开口道:“兄长可是明悟了什么?”
段思平低声道:“你去一旁歇着吧,明悟了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与《洗髓经》有关的话,我若是说了,死后可是要下地狱的。”
段思良脸色涨红,只能又去到赵九重那里。
结果却看到赵九重与段思平的情况极为相似,他竟然将一颗石头子放在了棋局上面,双目不断闪动,一根手指指尖不断地在棋局上面的黑子白子二者之间挪动。
越是挪动,他的双眼越亮:“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里!绝对不会有错!”
段思良正疑惑着想要询问赵九重,却见到赵九重惊喜大叫了几声,然后便猛地后仰,嘭的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然后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段思良低沉道:“疯了,都疯了……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的……”
……
要说段思平真能破解《洗髓经》那却是天方夜谭,洗髓经之中并无什么内功心法,一切全部都在这十二张图上,只是稍微会留下注解罢了。
而这种骨脉行功,也确实完全是段思平从未接触过的领域范畴。
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段思平连续创造数门神功的聪明才智,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有极大的可能引导小叫花修习这洗髓经。
《洗髓经》被分作十二张图解,并非是随意划分,而是每一张图解所指示一处身体的重要部分,其中包含了手、臂、腿、足、脊、肋、腰、头、肩、背、髓、以及周身全部连通的运行路线。
而若说段思平对哪里的经脉最为精通,那必然是双手与双臂所在。
在段思平看来,他虽然无法带着小叫花完全学会《洗髓经》,但是却可以用自身真气,强行打通小叫花手、臂部分的经脉,然后将一部分的真气转入小叫花的髓中存储,后续小叫花只需要根据《洗髓经》图上的一些经脉游走,调动双手、手臂之中的真气,就可以潜移默化的将《洗髓经》行走便全身重要部分,而后便相当于在将《洗髓经》完全练了一遍。
当然,这种方式也只是段思平的一种设想,所以他方才以六脉神剑催出内力,御动真气感受了一下双手与手臂更深层次的骨脉,觉得这种方式失败的可能性很小,才决定给小叫花使用。
如若是段思平的想法,叫江湖上任何一名武者知道了,恐怕都会觉得头皮发麻。
想要打通自身的经脉已经十分艰难,更何况是打通另一个人的经脉?
稍有不慎,强悍的经脉就会冲破对方的经脉,给对方带来的并非是神功,而是残废。
倘若段思平不懂得一阳指、六脉神剑,绝对不会冒险,但是段思平心中却已经有了十成把握,只可惜这种做法,也只适合于未练什么内力的人,如果对方体内有内力,当段思平的内力进入对方身体,对方的内力会与他的内力相互冲撞,到时候才会导致真正的残废。
小叫花本来不多的内力先前就被段思平给废掉了,所以基本如同一张白纸,段思平可随意绘制。
段思平将《洗髓经》中关于手、臂部分的骨脉行功线路完全记住,然后便将《洗髓经》重新小心放回了木盒里关好,然后便提步去到了小叫花那里,将小叫花的身子摆正,令他五心向天。
段思良看着段思平的举动,有些疑惑不解。
小叫花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只觉得有些迷茫,耳边响起了段思平的声音:“放松一些,令你的身体尽量坐直一些,还记得伯伯先前教你练习内功之前,应该怎么做么?”
小叫花的眼睛眨了又眨,奋力的将双腿盘起,脚心向天,只是他的身子,无论怎么用力却也坐不直。
他微微咬牙,脑门儿上都憋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终于,段思平抬手,以一阳指点住了小叫花的穴道,令他的身子保持姿势,完全不能动弹。
段思平开口道:“稍后伯伯要为你疗伤,你必须要尽力的记住,你的双掌与手臂的感觉,这种感觉你记住了,才能够自己将自己的伤治好。”
小叫花不能动弹,但却挤出了个“嗯”的声音。
段思平微微一笑,这才同样盘膝坐在了小叫花的身前,他侧头看了一眼段思良,道:“接下来我要帮他练功,你就在一侧护法。”
说罢,不等段思良回复。
却见到段思平双手抬起,跟着直接以内力虚空托起小叫花的双臂。
等小叫花的双臂直挺挺的对着段思平。
段思平的双掌这才推向了小叫花的手心。
接着,段思平道:“慢慢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看,不要听,就想象你自己是一块石头那样,什么声音,什么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只需要记住双掌与手臂处的感觉,将它们牢牢的印在你的心中。”
“嗯。”小叫花虚弱的应了声,这才闭上了双眼。
段思平微微一笑,同样双目闭起。
下一刻,段思平体内如海一般的内力猛地运转了起来,他苍白的头发,在内力鼓动之下微微扬起,面容也变得平静温和,双眉舒张。
接着,但见他的双掌突的泛红,内力积蓄在掌中引而不发,十根手指仿佛都有经脉在不断闪烁。
段思良既好奇,又担忧的看着这一幕,说起来他虽与段思平一母同胞,可是在这武功境界上,却算是他十个也不能比拟段思平,否则他也不会到现在连六脉神剑都不能明悟,而段思平却创造出了六脉神剑。
至于那枯荣禅功,段思良也就更练不会,弄不懂了。
一丝丝十分温暖的真气,顺着段思平的掌心灌注到小叫花的掌心当中,旁人很难想象,段思平是如何御动如海一般的内力,却凝聚在手心位置,令内力细细吐出的。
这种对内力入微的操纵和控制,当世之间,怕是无人能敌。
也因此,段思平才有把握帮助小叫花开辟骨脉。
小叫花只觉得他的掌心好似放在了火炉前,一丝丝的暖流,有些像是小虫一般,好似悄悄的在他的手掌与手臂之中流淌。
每一次这些小虫到达了手臂前端的位置,便突然间消失一空了。
这感觉令他好似忘掉了身体的疼痛之感,也因为手掌手臂的感觉,很快便令他的周身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的头顶已经冒出了细细的烟雾。
段思平将内力吞吐控制的十分精细,他的真气进入小叫花的体内,也在不断地增强,起初他是通过少量的真气测试小叫花的双掌经脉位置,后面记住经脉所在,便将真气稍微增强。
但是这种感觉,在小叫花那里是很难感受到的,在小叫花的感觉之中,那种小虫穿梭的感觉,只是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段思良紧盯着小叫花的手掌与胳膊,却发现小叫花的手掌和胳膊,也在微微转向红色,虽然并不明显,但就好像是在向段思平手臂手掌的状态靠拢。
他这才明悟过来什么,忍不住在心中愕然:“这是……在帮他打通手掌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