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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仙师全文阅读

作者:缭云     不良仙师txt下载     不良仙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不良仙师全文阅读

001 初临

    五雷轰顶,不,九雷轰顶!也不止,n雷轰顶!

    甫一穿越,还未及细查周边环境,司凤就被接连不断劈下的雷吓傻了,默数到最后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道惊雷闪电了。

    天上是一幅末世降临的恐怖景象,白炽的闪电如同游龙戏珠,腾挪移转时显时隐仿佛顷刻要将天幕撕裂破开。

    “完了,这是要把我劈去见阎王,早知道不能干这种逆天的事,给多少钱也不上啊。”司凤脑子里转过这个模糊的念头,紧闭着的眼皮更用力地闭了闭。

    想半年前,她因为体质特殊在一众报名者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光荣成为国家时空传送秘密项目第一位体验者,并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呸,还奖金,抚恤金还差不多。

    在最后一道震耳欲聋的的雷声过去,司凤闻见了一阵浓浓的烧焦味,与此同时感觉到头皮热得发烫。

    什么仇什么怨,居然把她头盔劈烂烧着了头发!司凤第一反应就是惊叫并拿手去灭火。

    “哇”发出的却是一声婴儿啼哭,胳膊受缩小版抠抠挤挤的护具限制根本动弹不得,真是崩溃!

    司凤悔的要死,穿越前干嘛听梁博士那死老头忽悠吃什么蚁人神行丸!说是缩小后能减小着力面进而降低空间穿梭时带来的创伤,说好的安全后会自动恢复原形的呢?这特么给她缩成个毫无自救能力的婴儿是几个意思!

    没试验成功的东西就敢拿出来乱用,等她回去保证不打死那群坑比!

    边诅咒司凤边观察周边环境,此时已雨过天青,视野开阔,原来是个孤岛,不远处就是浩瀚大湖。

    可要是就这么滚进水里,头发是得救了,却会被淹死。

    正纠结,突然听到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升到了半空中,司凤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神经再度崩溃。

    “哇哇哇”

    一个身上还冒着烟的男人出现在视线中,他咳了口血,随手掸了掸被劈成烂布条的衣服,瞬间化出了件飘逸华服熨熨贴贴披在身上,再顺了顺沾了些许泥水的黑发,如瀑的青丝顿时光泽如洗,风吹过长发飞扬。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司凤有生之年见过的最丰姿丽的男人,没错,帅气或者英俊之类的形容词并不贴合此君张狂逼人的美貌。更难得是美而不娘艳而不妖,气质殊难言说。

    五官轮廓骨象无一不美,身材修长匀称挑不出任何瑕疵,尤其一双水光潋滟柔波横生的丹凤眼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沉溺其中,仿佛内里有个无底漩涡要将人吸纳进去。

    一身似火绯衣,轻袍缓带衣袂翩翩,银色护体仙气正逐渐收拢淡去。整个仙气凌虐,简直晃得人眼疼,恍如谪仙临世。

    司凤震惊地呆呆看着他,男人也微微皱眉看着这个脸色炭黑头发快烧没的倒霉孩子。

    看了一小会,他似乎想起什么,伸手掐诀,灭了司凤头上的小火,使她免遭毁容之苦。

    好一个妖孽!司凤脑子里除了这个念头,什么都玩不转了。

    “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孩子?”妖孽男喃喃低语,嗓音低雅而黏磁,苏得耳朵都要醉,自嘲地摇摇头,“我竟没发现,果然是历劫太过耗费么?”

    卧槽,我要醉了……司凤忽然觉得这趟穿越也不那么坑爹嘛……

    只见男人洁白修长笋尖似的手指动了动,司凤就身不由己向他又靠近了些许。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脸上现出喜色。

    “咦,灵根不错啊,看来这是上天要赐我沈焱一个徒弟,倒是好机缘。”男人形状极美的凤眼微微眯着,很有几分懒散自得的满意。

    沈焱勾勾手,婴儿便落到了他怀里,伸指戳了戳婴儿肥嘟嘟的脸,小婴儿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冲他笑,逗得他也眉花眼笑,像是得了件稀罕玩意。

    “得给这小东西起个名字。”沈焱摩挲着从乾坤袖中取出的扇子,点着怀中孩子奇形怪状的衣服,暗道好丑,给她换了身这个世界接地气的襁褓。“……应雷而生,携电光之势,该起什么名好呢?”

    司凤尖着耳朵听着,一下就抓到了重点,应雷而生?!司凤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雷震子这个名字,倒……我不要穿成青面獠牙雷公嘴雷震子啊!

    我选择死!司凤心里在呐喊,痛嚎以示抗拒。

    看小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焱大感头疼,心念一转,眉头舒展唇畔含笑。

    下一刻司凤便被他心随意动的禁言咒禁锢了嗓音,嘴巴只能死死闭着,别说哭了,连个气声都发不出。

    “……”

    师父,这么对待新收的粉嫩嫩新人小徒弟真的好吗?司凤傻眼兼哀怨。

    没等司凤哀怨完,突然水面风声大作陡起波澜,一道数十丈高的白浪如龙升空激起巨响,老大的动静。司凤骇然,不知道水里是什么妖物作怪,赶忙把小身子团了团,缩得更小,死死抓住沈焱外袍衣襟。

    水势淡去,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玄衣少年,手里抓着佩剑,金色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谁敢在此撒野!教你尝尝小爷的厉害!”少年脱口喝道,语气不善,拔剑就要动手。

    “不长眼的混账!”沈焱手中折扇一拂,半空那少年冷不丁就重重摔了下来,刚刚有多神气,摔得就有多惨。

    “哎吆!”那少年一声痛呼,抱着脑袋爬起来,哭丧着脸,“九师叔,怎么是你啊!”

    沈焱从鼻子里哼了声:“怎么就不能是我。”

    少年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是了,这一届的招新临仙会,是咱们门派近几十年来最大的盛事了,九师叔你是为这事才回来的吧?”

    沈焱掀了掀眼皮没作答,不过面上神情是默认了。

    “九师叔,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招待你啊!”少年边揉着脑门,边笑嘻嘻道,“这孩子是谁啊?哪里捡的?”

    “这你就别管了,如果你师父问起,就说我从未来过,知道么?”

    “为什么?”少年一脸疑惑。

    “不为什么,免得麻烦。你只须记得未在此处见过我便可。”

    “我还是不明白,九师叔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师父。”

    沈焱神色有些不耐烦,睨着双眼语气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少年若有所思看着他怀里烧得几乎没毛的孩子,突然眼冒金光:“九师叔,这孩子该不会是你渡天劫时被雷劈下来的吧?!”他很为自己的聪明推断自鸣得意。

    司凤暗暗嫌弃这小子话真多。

    沈焱显然与她心有灵犀,敲了敲扇子唰地展开,威胁道:“再胡说八道,当心我一扇子送你去东海!”

    看着沈焱手里那把精致无双的扇子,少年明显有所忌惮,赶紧告饶道:“行行行,师叔你厉害,我不说还不行吗!”

    末了他又嘀咕:“这碧波潭毕竟不同于别处,要紧得很,师父叮嘱要好好看着不许任何修道之人擅闯,我这不也是职责所在么……”

    说着说着,他觉得自己占理,又理直气壮起来,“九师叔,不是小侄不肯帮你,实在是历天劫雷劈火烧的动静太大,师父他们不太可能全无察觉,我是签过真言书的,师父一问撒不了谎啊!”

    “就你废话多!谁说我历劫了?”沈焱来火了,一扇子将他扇了好几个跟头差点滚回水里,随之一颗斗大的彩色夜明珠便滚落在少年面前,“上次看你眼馋得很,我便取来了,你且好生收着。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司凤暗想,这招恩威并施不错,高明。不过,历劫一事许你自己说,不许别人说,不厚道嘛。

    撂下这话,沈焱便施展移形幻影术瞬息间回了山门。

    沈焱对新收的小徒弟还是挺上心的,把小婴儿放到床上,坐在床边好好思索了一番该做什么。

    司凤并不想离开美人师父的怀抱,不爽地扭了扭身子,沈焱以为她是嫌床太硬,凭空变了一条软垫垫上。司凤还是不爽地扭,沈焱故技重施。

    直到加到第五条软垫,司凤的视线几乎能跟沈焱齐平了,她终于翻着白眼死心放弃,再扭下去她要上天花板了。

    这天气并不冷,沈焱却迫她穿着一身酷似东北花棉袄的襁褓,害得她手脚都施展不灵。看来师父美则美矣,品味却很奇特,而且理解能力颇有些令人无语。

    沈焱对于他徒弟这么小就能做出如此生动有难度的表情十分高兴,不愧是他的徒弟,从小就灵动不凡,日后必定是可造之材。越想沈焱是越高兴,看着小徒弟黑漆抹污的小脸也越来越顺眼,连头上那稀疏几根烧剩的毛都简直可爱极了。

    司凤一脸莫名,不知道她师父傻乐个什么劲,莫非是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自我陶醉了一会,沈焱伸手在婴儿头上摸了摸,司凤马上就感到沉沉睡意来袭,临睡前她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师父脑子有坑……

    这绣花枕头师父根本不会带孩子啊摔,禁言术和速眠咒轮番对付她,存心不想给她一个正常的童年啊……

002 甩锅

    事实证明司凤的猜测完全正确,师父脑子的确有坑。

    沈焱亲自跑去后山抓了头刚下仔的野山羊,耐心地挤了奶,殷勤地将鲜羊奶小心翼翼喂给了小婴儿,小婴儿也不嫌膻十分给面子喝了个精光,随后就立竿见影拉起了肚子。

    几趟下来,司凤已经虚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师父,你就不知道先加热消毒吗。

    司凤好想建议师父看看育儿守则之类的书籍,然而被队友坑了的婴儿司凤此时并不具备说话的功能。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好想哭,却还要保持沉默继续努力拉肚子……

    沈焱当然不可能亲自洗尿布换衣服打扫卫生,他躲还来不及呢,经此一役,他觉得养孩子非常麻烦,先前的新鲜感一扫而空。

    伺候司凤的是沈焱用纸变出来的两个美丽侍女,红衣的叫红红,粉衣的叫桃桃。沈焱则拿扇子掩着口鼻指挥两个侍女洗洗涮涮,最后索性不见了踪影。

    两位纸美人五官精巧身材纤细袅娜,腰短腿长波涛汹涌非常符合二次元美少女的画风,说话轻言细语的很温柔。

    从她们的言谈中,司凤知道了这个门派叫九幽派。在九州十大修仙门派中是吊车尾的,但在中州是首屈一指的大门派,是以这次门派招新大会也吸引了不少修仙世家子弟和官家子弟参加。

    她师父虽只是门派九长老,却是第四号重要人物,因为门派目前统共就只有四个重量级人物。掌门闭关中,掌实权的是二师伯逍遥子,执财政大权的是四师伯度厄真人。

    而她师父,听上去是个打酱油的货色,一年倒有**个月在外面浪荡。这趟回来,便是为门派招新事宜,听桃桃话里的意思,几个师伯是希望她师父这次多收些徒弟。

    九幽峰含光殿。

    逍遥子捻着下巴上那撮山羊胡,不满地看着疏懒闲适姗姗来迟的沈焱入座,脸上有些不悦:“九师弟,我早前就派了人去找你,怎么才来?”

    沈焱总不好说他跑去后山抓山羊去了,是以一笑搪塞,摇着手里的扇子:“二师兄,反正我来与不来都不打紧,你们决定就好,我就是凑个数。至于选徒,我已经选到了满意的徒弟,你们继续就好。”

    逍遥子垂着的两条长眉挑了挑:“这是什么话,咱们要振兴门派,自然要广收徒弟,这临仙大会业已过半你才回来,如此紧要之事你都不放心上,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参与试炼的子弟你还一个都没见过吧,怎么就选好徒弟了?”

    “这临仙会是你们选徒的法子,我的徒弟,可有一个是这么选来的?”

    逍遥子讽刺道:“是,你选徒弟是挺特别,只看样貌财富和心情,哪管资质,相当不错。”

    沈焱懒洋洋笑道:“二师兄莫不是嫉妒我青冥峰富饶气派,这话听着可酸呐。”

    逍遥子从鼻子里哼出个音符,看向左下侧那人,道:“四师弟,还是你说吧。”

    四长老度厄真人性子率直,对于沈焱懒散不严肃的做派很有些看不顺眼,冷冷道:“九师弟,二师兄与我已商议好,无论你愿不愿意,这次起码要收十七八个内门弟子,才不浪费了你青冥峰的灵气。”

    沈焱不乐意了:“明知道我不愿意还说?师父当年赐我道号‘自在’便是要我随了自己性子行事,门派中一应事务我概不想插手,收徒之事更不用再提,我已有了关门弟子人选。”

    度厄真人和逍遥子仿佛听到了个笑话,齐声冷笑:“关门弟子?!”

    “……”沈焱猛被呛了一口。

    逍遥子不失时机揶揄:“九师弟,你这关门弟子不是已经收了两个了?看来你这门是关不严了,关门弟子收了一个又一个,循环往复无所终啊。”

    沈焱拿扇子掩着下半张脸,干干地一笑:“哦呵呵。两位师兄随意,我不奉陪了。”便扬长而去。

    逍遥子指着那道背影有些无奈:“这样的混蛋居然也能当上门派长老,怪不得这么多年我九幽派都没甚起色。”

    度厄真人沉吟半晌,低声道:“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们,脸色差得跟刚历完天劫似的。”

    逍遥子道:“等我先问问碧波潭那边的情况,稍后去青冥峰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

    司凤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围观了。

    偷眼一看,只见床前站了三个少年,两个十三四岁穿着绣有繁复暗纹的白底紫色金银镶边胡里花哨衣服的俊俏少年,还有一个同样打扮十岁左右的漂亮男孩子,都跟看稀罕动物似的看着她。其中一个的浅紫色发带几乎要落到她脸上了,令她很不自在。

    她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就听靠的最近的那个说道:“师父从哪里捡了这么个没毛瘦猴子,瞧这小脸黄的,跟涂了一盆子生姜似的,别是得了黄疸,真可怜。”不过他语气里一丝可怜也没有,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兴奋。

    左边那个高一些的少年脸一沉,冷声制止:“二师弟。”

    少年恍如未闻,继续道:“师父这审美是越来越下降了啊,怎么什么丑八怪都捡,这毛病得治。”

    “好贱!”司凤暗暗在心里骂人,本宝宝明明很萌师父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居然说我丑,贱人。

    背后忽传来一声咳嗽,却是沈焱回来了,脸上明显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意粲,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说与为师也高兴高兴。”

    萧意粲缩了缩脖子,赶紧站直身子,笑得人畜无害:“师父,您老人家可算回来了,我们正说要去找您,二师伯那边都遣了几拨人来请您呢。”

    沈焱一脸我已洞悉一切的轻蔑笑容,顺手敲了他一扇子让其闪开,踱到了床边。

    萧意粲:“师父这是从哪里捡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是小师妹还是小师弟啊?”

    沈焱冷哼:“不知道。”

    司凤:“……”敢情这么久了师父连她性别都还不知道。

    萧意粲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自言自语:“别又是个师弟,九幽派都快成为和尚道士门派了。”随即又仰头满是希冀地提议,“师父,我能不能掀开看看?”

    沈焱不置可否。

    萧意粲当他是默许了,大着胆子一把将被子掀了,他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怎么?”沈焱狐疑着看过去,随即也愣了。

    他的小徒弟已经不是小婴儿模样,少说也有五六岁了,一身婴儿襁褓明显兜不住,白嫩的胳膊腿露了大半截在外面,模样确实很滑稽可笑。沈焱面上神色凝重起来,疑云四起。

    才离开多大会功夫,徒弟居然就神奇地长大了这么多!要不是那身熟悉的花袄子襁褓,他都要疑心徒弟被掉包了。

    司凤觉察到了异常,赶紧不再装死“悠悠”醒转来,眼神迷茫看着众人。

    沈焱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几分,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她。

    司凤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不由暗叫卧槽,做假药的要坑死她啊!啊啊啊,回头她非把他们打出屎来不能解心头之恨!一群坑队友的混球!!!

    要怎样自圆其说?这么违反自然规律的现象解释起来很棘手啊,恩,还不能显得太刻意,蛋疼……司凤脑子飞快运转着。

    “冷静,冷静。”她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

    “弟子司凤,见过师父。”她麻溜翻身爬起来,跪在床上期期艾艾小声叫道,抬头时面上的微表情配合很到位。

    “怎么回事?”沈焱皱着的眉心能夹死半打蚊子。

    由于衣服的不合身,跪着的司凤看起来就像只五体投地的花蛤蟆,一旁的萧意粲笑得直捧腹,被沈焱一扇子扇得滚出了房门,另两个徒弟也在师父森森目光中告退。

    须臾间司凤已经编了一套瞎话出来,嘴上万分诚恳:“师父,徒儿命苦,先前被魔道妖人捉去炼化骨回还丹,沦为试药的苦命人。若不是那丹药尚未成功,又幸得师父解救,还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这锅魔道不背谁背?不然司凤还怎么编,至于丹药名字当然是她胡诌的。

    “化骨回还丹么……”沈焱喃喃,扇子一点一点敲着掌心,“早听闻邪魔中有人偷炼禁药,未料竟确有其事,可看着也不大像啊,莫非是谣传有误,此物居然是返老还童丹?荒谬。”

    司凤一听居然瞎猫摸着了耗子毛,赶紧又解释:“也兴许是弟子听错了,没准就是返老还童丹,总之那魔道妖人坏极了,抓了许多人炼药试药。”

    沈焱饶有兴致在床边坐了下来:“哦,在什么地方?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司凤眼暗悔自己多话,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在哪里,看守倒是不严,有个会法术的小姐姐带我逃出来的,后来在追捕中我跟她失散了。”

    “有趣。可惜你不知道地方,不然我倒想去看看。”

    司凤紧紧盯着沈焱,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然而并没什么卵用,她还是看不出师父对她的瞎话是信了还是不信。不过他没当场揭穿,起码还是有蒙混过关的可能性。

    “那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士?”

    司凤脸不红心不跳从善如流:“弟子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儿,父母早逝,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呜呜……”哼哼,看似简单的问话里却暗藏陷阱,鬼知道过会儿她又恢复成多少岁?老爸老妈对不住,我这也是没法子,只能甩锅了。

    沈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久久没有发话。司凤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想法,只觉浑身发毛分秒煎熬。

    “罢了,今日就好好歇着吧,明日开始跟你几个师兄一起到集芳亭上早课。”沈焱站起身理了理袍袖。

    “多谢师父!”

    司凤心内狂喜,这算是安定下来了?简直难以相信,她这么轻易就当上仙人的徒弟了?总感觉自己在做梦。

003 变故

    这一天的经历简直比司凤以往的人生加起来都精彩,也比任何一天都耗费精力,晚上她睡得格外早。

    身子虽长大了,拉肚子的悲催还没过有效期,某次如厕回来她留意到有间房还亮着灯,隐隐传来人声。出于好奇,她悄悄摸了过去,扒着门缝偷看。

    沈焱道:“二师兄说笑了,我先前才渡了一劫,纵使修行进展神速也不致半年内被雷劈两回,那是要命的事情,我岂会开玩笑。”

    逍遥子似乎被说服了,沉默了一会才道:“若真是如此,那碧波潭的异动就来得太蹊跷了。还有你捡的那个徒弟又是怎么回事?我看她浑身透着古怪,你还是将她送走吧,起码弄清她身份来历再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百年前那场劫难以来,这还是首度重开临仙会对外广收门徒,对本门的意义有多重大你该明白,眼下九州所有仙门都在看着热闹呢!对外来者应严加防范排查,以免惹出事端有损门派声誉。”

    擦,居然还牵扯到了自己?司凤顿时凝神聚气。

    沈焱嗤笑:“怎么,二师兄怀疑她是别有用心之人遣来的细作?”

    逍遥子则一脸肃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主要是时机太微妙,如今门派上下全副精力都投在临仙会上,其他方面难免有所疏忽。偏生此时碧波潭就不安生了,你收的这便宜徒弟未必就不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突然提手啪地在额上一拍,不爽地提高了声调:“你这青冥殿怎么还有吸血蚊子?都不熏香的吗?”

    沈焱干咳:“这不刚回来还没顾上嘛……”

    这时一个熟悉的变声期嗓音插了进来:“师父,这不可能吧,九师叔捡的是个婴儿,话都还不会说呢,不可能是细作。”

    司凤一愣,才从声音来处看到一个淡淡发光的虚影,正是白日那聒噪的玄衣少年。

    只见逍遥子神色一变,怒声道:“沈焱,你还抵赖!还说不是在碧波潭捡的!这回你们两个混球可穿帮了吧!”

    沈焱也埋怨道:“江洳涣,就你话多!”

    司凤纳闷,碧波潭怎么了?一个两个提到都讳莫如深的样子,不知有什么古怪?

    逍遥子趁沈焱不备一把搭住他手腕,脸现震惊:“果然是历天劫了,经脉都受损了居然还骗我,为什么?!”

    江洳涣捂耳道:“哎呀,你们可小声点,吵得要死,我要聋了。”

    当他撤掉双手抬头时,眼睛突然发直,大惊失色叫起来,“坏了,发洪水了!”

    虚影的背景里突然巨浪滔天,一切来的毫无征兆。

    随着那声惊叫,虚影闪了几闪,像信号接收器突然失灵的电视画面一样扭曲着消失了。

    逍遥子和沈焱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

    “肯定是因为你历天劫,天雷把法阵劈坏了!”逍遥子非常愤怒,“你为什么不早说,要瞒着?!”

    沈焱没好气道:“是是是,天雷把我脑子劈坏了,所以没想得起告诉你们。”

    “你真是气死我了!”

    “二师兄息怒,与其在这里骂我,还不如现在去碧波潭看看,说不定还能补救。”

    逍遥子愤然拂袖:“不用你提醒,你只需把你那徒弟投进狱中等候发落。”

    他运行移形幻影术,却没动弹得,身子僵在当场,不由骇然,“坏了,我体内灵力运转不动!”

    司凤也惊着了,什么历劫啊异动啊洪灾的,关她屁事?为啥要关她?

    仙人的徒弟果然没那么容易当。

    司凤隐隐感到此事复杂,诚如逍遥子所言,自己出现的时机大大不妙。

    很明显,管事的怀疑有人要搞门派,她这时候就像一条没脑的蚂蚱,正好巧不巧撞在刀口上。

    花了一秒钟,司凤决定伺机逃跑,心下慌乱,脚便不太稳磕着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响。

    “谁?!”

    司凤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冷冽的劲风往面上一扑,身子便不由自主飞起,稳稳当当落回床榻上。

    刚刚是师父出手相救么?他为啥要救她?

    一时间司凤睡意全无。

    九幽派怕是呆不得了,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差。

    要不是拉肚子拉得腿软,又不识路,司凤肯定趁夜就跑了。

    天刚刚擦亮,司凤就睁开眼来,第一件事就是打量自己,可惜,还是几岁孩童的模样,并没有变大,真是大失所望。这副拖后腿的身躯,很不利于跑路。

    红红很早就过来伺候她梳洗,司凤大感奇怪,也太早了,天光都还没大亮。

    红红道:“主人等会要出门,他不在此处时我跟阿桃没办法维持人形,只能早些过来。往后几日阿凤可得自己洗漱穿衣了。”

    司凤闻言一喜,忙又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红红摇头,给她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再戴上一顶明显男式的帽子,系好帽带:“似乎是发生了很要紧的事。”

    司凤眼珠子转转已有了主意,嘴里便催促道:“麻烦红红姊姊动作快些,我要赶早去给师父请安。”

    司凤跑去时,沈焱还没出房门,懒散闲适坐在镜前,桃桃跪立着正专心致志给他梳头发,那头墨黑顺滑的如云发丝极美。

    沈焱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眉毛一挑:“什么事?”

    稍微犹豫了一下,司凤心一横,跑过去牢牢抱住沈焱大腿,仰起小脸笑得无邪:“师父带上我,好不好?”语调软腻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焱想也没想,点了点头:“你先松开,去外面等着吧。”

    司凤本以为要软磨硬泡好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了允准。出发时司凤却笑不出了,她师父牵了条黄白杂毛土狗出来,笑眯眯地冲她招手,她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身子就四平八稳坐到了土狗背上。

    该土狗回头翻着白眼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自己驮人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哟嗬嗬连狗都敢鄙视她,宝宝心里苦。

    师父开口道:“我瞧你走路步子都飘,索性让阿花委屈一下当你坐骑了。”那一脸得意的笑是怎么回事,莫非还想得一番赞扬?

    司凤只觉头顶乌鸦盘旋,无语凝噎。

    沈焱看她面色不大好,赏了她粒丹药,又变出个鞍子垫着,一匹土狗坐骑似模似样,只缺一副缰绳了。

    阿花拿后爪狠狠刨了刨土以示抗议。

    “……”

    沈焱仔细端详了一番,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从袖中抖出一条银光流转电闪滋滋的鞭子将徒弟牢牢栓在狗身上,惬意地吁了口气:“唔,擦干净了脸还是很好看的嘛,衣服也格外相称,总算不丢我的人。出发。”

    “……”

    沈焱并没用移形幻影术,两人一狗御剑飞行。

    “师父,昨晚上谢谢你。”路途无聊,司凤无话找话。

    “你是我徒弟,我护着你是应该的。”半束发的沈焱更显英姿勃发,负着一手临风而立,衣袂翻飞冠带飘舞,仙姿颇丰,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韵致。

    “怎么二师伯没来?”

    “他跟你四师伯都遭了奸人暗算,只能留守山门,以免再有小人趁机作乱,不然也不用劳动得你师父我出马。”

    司凤大感意外,她不过随口一提,这些应该属于门派机密吧,怎么都说给她了?

    莫非,这是拐弯抹角告诉她他信任她?什么鬼!他们认识才一天,一天而已!

    算了,等落到实地就寻机跑路,横竖那是非之地是不能呆的,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也幸亏沈焱拿鞭子拴着她,不然司凤这个恐高的怂包只怕跌成了粉身碎骨。

    不过沈焱能拿一品仙器无极栓徒弟跟狗,证明他品味确实独特。

    看沈焱不紧不慢的神色,似乎此行并不是要办一件着急的要紧事,反而像是旅游度假优哉游哉。

    对此,司凤很不解,明明昨晚上看到洪水凶猛气势滔天,一看就是紧急得不得了的事,师父怎如此气定神闲?沈焱的答复是,反正也阻止不了洪水,不如慢些等洪水退了再下去……

    仙人不是应该有济世救人扶助众生的博大胸怀吗?她师父怎么好像对拯救苍生不感兴趣。

    将近晌午抵达最近的郾城,还未落地便已触目惊心,过素银山以东全是一片洪水过境的狼狈景象,及至碧波潭一带还泡在水里。

    地上三不五时会看到逃难的人群,俯瞰便渺小如群蚁搬家。凡人不像修仙之人可以御剑飞行日涉千里,他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在灾难面前渺小却坚强。

    刚一落地,在司凤的强烈要求下,沈焱将鞭子松了。

    沈焱打头,一身似火缎袍,衣服的边纹都是用上好的蛟纱纺成的金线刺绣的,大幅的暗纹自携流动光彩,华贵非常,这身衣服实在骚包得一塌糊涂。

    尤其周边全是些衣衫褴褛的难民,就更扎眼了。

    他折扇轻摇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大摇大摆径直奔向前头那座最高最阔的酒楼。

    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一见他就好像见着金元宝似的,哈腰躬背笑容可掬将这行走的大元宝迎进店内,连看那土狗的神色都极为亲热。店小二如此热情,酒楼必定也不差。

    沈焱要了两间上房,交代掌柜先将洗澡水送到他房间。

    难怪他第一件事是住店,原来要洗澡,真是个爱洁的。

    司凤暗喜,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004 逃离

    跑之前司凤借口买绿豆糕找沈焱要钱,沈焱倒大方,直接摸了锭金子给她。

    一出酒楼司凤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心情愉悦,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在向她招手。街上热闹非凡,行人如织,小贩们各有特色的吆喝嘈杂而充满鲜活的市井气息。逃难的流民被妥善安置,地方官治理的不错。

    逃跑计划实施得太过顺利,司凤都还没想好逃跑路线,不过对于她来说其实到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她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和任务,只要远离了九幽派就好。

    为了解一些必要的信息,司凤找了个街边的茶肆要了一壶茶两份点心。

    郾城毗邻碧波潭,因地势较高在洪灾中幸免于难。

    城西北有座码头,据说并未因涨水歇业,相反还延长了经营时间,有通宵达旦之势。因为每日络绎不绝的逃难者涌来,生意很是红火。向北途径夏郡再向东北,便是中州数得着的强国商水国国都阳城,大约距此八百里。

    司凤初步计划就是溯水而上去国都瞧瞧。

    还没开吃,就听一个银铃般的清脆嗓音问道:“小妹妹,我可不可以坐你对面?”

    司凤抬头,是个十二三岁面色苍白的清丽少女,衣服上还沾着些血污,剑袖劲服打扮利落,腰上别一把匕首,背负长弓箭筒。那弓背绘有精美符纹,长度跟她身量相比显得有些夸张,箭杆尾部的羽饰很别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请坐吧。”司凤看她挺顺眼。

    少女坐下后却没点东西,面上似乎有些窘迫。司凤将点心盘子推到她面前,朝她笑了笑。

    “我出门走得急,没带钱……”少女红着脸低低道。

    “不要紧,我请你吃。”司凤盯着她背上的弓箭,“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愿不愿听?”

    “什么?”

    “我请你吃饭,你负责护送我去码头,怎样?”司凤也是考虑到码头人多且杂,隐患不少,她可是金锭傍身的“有钱人”,安全第一。

    少女点头:“可以。我叫乔云,你呢?”

    “司凤。”说完司凤又点了不少东西。

    正埋头吃东西,隔壁桌几个人闲聊的内容吸引了司凤的注意力。

    “……碧波潭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贾老三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给大伙说说啊。”

    叫贾老三的龅牙男子神秘兮兮道:“那碧波潭啊,可邪乎得很……”

    “怎么个邪乎法?”

    “先前旁人说那里头有精怪,我还不信,直到昨晚,我亲眼看到蛟龙出水!那叫一个翻江倒海,简直比发大水时更恐怖!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都吓得腿软了,连跑都忘了。”

    有人质疑:“发大水时是半夜,大晚上的你去碧波潭干嘛?”

    旁边又有人哈哈大笑道:“贾老三,你就吹牛,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怎么可能活命?”

    “这……”贾老三支吾,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得意道,“说与你们也无妨,自然是我造化好,被仙人搭救了。仙人还指点我,要我赶紧离开此地往西去,那里会是我发达的方位,吃完这顿咱们就分道扬镳。我说你们啊,别觉得所有仙人都是江湖骗子,不尊敬仙人是要遭报应的。”

    周遭泛起一片咋舌声。

    也不知为什么,司凤直觉碧波潭有古怪,而她并不想牵扯其中,只想赶紧离开。这念头一起,她就坐不住了,找店家付钱时却出了点小插曲。

    那店家看到金锭子小眼睛直冒光,接回手里立即用牙去咬,结果磕掉了一颗牙,往开水里一泡,金锭居然变成了石头疙瘩。

    司凤当场就傻眼了,师父居然……太他妈无耻了。

    要不是乔云手脚快拖着她飞跑,铁定被打断腿。要知道店家的儿子可是挥着菜刀锲而不舍追了她们五条街,其恒心耐力殊为可嘉。

    总算甩脱了钉子,司凤弯腰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我、我也没请成,你可以不用送我去码头……”

    乔云气息均匀地答:“没事,再过去不远就到了。”

    经过一处浑黄水坑,司凤打算绕开了走,孰料一阵水花四溅弄得她前襟湿了一片,小水坑上方升腾起一阵白雾。司凤只觉脑门一凉,有什么湿乎乎黏腻腻的冷东西趴在上面。

    什么鬼东西?!司凤悚然大惊,浑身僵硬了片刻,伸手将这玩意扯了下来。

    倒提到眼前仔细一看,是一条大约成人一指大小的泥鳅。不,并不是泥鳅,它背上青墨色的鳞片掉了几片,看着深浅斑驳格外惨烈,腹部似乎也有伤口,四只细弱绵软的小爪子贴着白白的肚皮,头部是灰色的,有两个袖珍的长角,唇边两条长长的黑色胡须,跟小身躯极不相称。

    “师妹,放我下来!”泥鳅挣扎着身子吼道。

    乔云凑上来神奇地看着他,司凤一脸懵逼。

    “谁是你师妹?你谁啊?”司凤扭头询问,“这东西是什么啊?”

    “看起来像是蛟龙,可是体型又太小了。”乔云答道。

    小蛟龙焦急地扭着身子,四只小爪子不断扑腾:“你不是九师叔新收的徒弟吗,我是江洳涣,我们昨天才见过的!”

    司凤骇然:“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气味。”

    “你是狗吗?凭气味认人?”

    小蛟龙江洳涣大怒,抗争道:“我是龙!不要侮辱我!”

    司凤撇嘴:“明明看着像条虫。”

    “带我去见你师父。”江洳涣语气很激烈。

    “为什么?”

    “火烧眉毛的大事,不便说与你听,快带我去见九师叔。”

    这件事司凤自然是不肯应的,岔开了话题:“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遭奸人偷袭,中毒了。我好不容易才挣扎到这里,你倒是带我去见师叔啊。”江洳涣心中焦急。

    司凤沉默半晌,看向乔云:“乔云姐姐,此事便要麻烦你了,我师父在悦客酒楼。”

    乔云问道:“你师父是谁?”

    “九幽派沈焱。”

    听到这名字,乔云明显愣了一下:“你是九幽派的?”

    “算……算是吧……”还没正式入门呢,而且正在跑路中……

    乔云喃喃道:“我此来正是有事要通报九幽派,如此看来正好早些告知。”

    “那再好不过了。”司凤将江洳涣交托到乔云手上,虽然她也拿不准这么做稳不稳妥,乔女是否可信,但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回去的,也唯有如此。

    江洳涣唇边两条长须抖了抖:“小师妹你不跟我们一起?”

    司凤含糊其辞,催促道:“我还有事,回头再说,既然十万火急还不赶紧走?”

    待她赶到码头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光黯淡,浩浩汤汤的碧波潭水面上笼着浓浓雾障,能见度极低。

    天上挂着一线毛毛残月,渗出泠泠冷光,稀疏几点星辰缀空,一派肃杀萧瑟。

    码头上倒是人声鼎沸,似乎渡客颇多,灯火在浓雾中只剩个虚黄惨绿的影子。

    但见人影绰绰,观望了好一会,却并未瞧见一人出来往城里去。

    不知哪里有几只乌鸦啼叫,声音尖锐凄厉。司凤心里直发毛,特意寻了条木棍持在手里,这才大着胆子上前。

    司凤准备了一肚子好话打算恳求船家载她,未曾想船家虽面无表情严肃古板,性子却爽快,二话没说就让她上了船。

    船舱里坐满了,船家将人挪了挪,腾出点空间给她,好挤。

    这一船人倒安静得很,各自坐各自的,毫无交流。舱里黑黢黢的,比外面可见度更低,即便挨得这么近司凤都看不清自己两边的人。

    明明在外围听到熙熙攘攘,内里竟寂静如死,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司凤紧紧攥着木棍,手心不自觉汗湿了,她有些后悔上船。

    其实在城里呆一晚应该也没事的……

    不知道他们见着师父了没?不知道师父发没发现她丢了?……

    桨橹吱吱呀呀地响着,司凤却没感觉到行船的晃动,码头上那灯似乎也一直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给她一种静止的错觉。

    司凤不可抑制地心慌了,她作势打哈欠探了旁边渡客鼻下没有呼吸,再探,还是如此她跟一船死人坐在一起,这个发现令她汗毛倒竖背脊发冷。

    稳稳心神,司凤小心翼翼起身走出船舱,竭力端平语调问道:“船家,还有多久才能到对岸呀?”

    她假装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抓住了船家手腕,枯木一样冷硬硌手,不似人体触感,照船家敦实的身材绝不该有这样的手。

    司凤心念陡转,跃身拧腰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棍已向船家天灵盖招呼去。

    船家徒手格挡还是稍迟了一步,挨了这卯足劲力的一击,立时响起一声痛苦的非人咆哮,随着一道黄符升腾化火生烟,船家的身形化作砂砾随风散去。

    这还得感谢现代那群坑货队友,总算半年强化培训的各种近搏远战擒拿格斗杀人夺命的功夫没白费,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傀儡?

    司凤刚念及此,就感觉到船身剧烈晃动起来,船舱里的死尸摇摇晃晃站起向她这边晃来,这些行尸似乎同一时间被唤醒了肯定有人在背后操纵,司凤毛骨悚然,总觉背后有一双眼盯着,操控着一切。

    这些行尸动作迟缓僵硬,级别不高,司凤一口气打爆了离她最近四五只行尸的脑袋,其余的依然无知无畏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这样一个个解决太耗费体力,但司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敢跳进水里游回去,因为照现在的情况,水里极可能也有恐怖东西。

    解决完所有行尸,司凤瘫坐着喘了好一阵,现在这副孩童身体实在不经用!但是再累她也不敢懈怠,她只想早些上岸,除了奋力划船别无他法。

    小船却重似千钧,任她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还不动弹半分,而船舷吃水越来越严重,司凤心知船底下肯定有异。眼看再无动作,船就要进水沉底了,司凤硬着头皮探头往下一瞧。

    这一瞧不打紧,几乎把她吓个半死。

005 遇蛇(1)

    咫尺之距的水下无数只水鬼扒着船体,泡得发胀腐烂的脸和嘴唇,死白脱离眼眶的大眼珠子,被蚕食几尽剩一个鼻孔的鼻子,一个个形容可怖,全都恶狠狠对上司凤的视线,司凤胃里一阵穿天戳地的翻涌。

    完了,船划不动,跳水逃生的路也被封死,在劫难逃!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司凤崩溃地大叫。

    她还没喊完,也有人跟着喊起来,一时间救命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继而其间开始夹杂活人的惨叫声,显是傀儡行尸等物作祟。

    “小凤儿?”是沈焱的声音。

    司凤简直要热泪盈眶,大叫:“师父,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看得见吗?”边激动地挥舞着双手。

    一条挟裹着流转电光的银练倏地一闪便缠住了司凤腰身,腾空而起,须臾间便要靠岸。就在此时水面被激起巨浪不知什么东西虚影一晃便打落鞭势,迫沈焱神识移转瞬发击敌。

    司凤只觉腰上一松,已然掉落水中森冷入骨。而她掉落水中的瞬间,脚就被水鬼扯住了,开始是一只,马上又来了第二只,第三只……

    要死了!司凤狠狠呛了数口水,身子直往下沉。越挣扎,沉得越快。

    恍惚间有个花白的影子朝她游过来,司凤拼死甩脱钳制她手的水鬼,直扯得那水鬼的手腐肉四绽,牢牢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到了岸上,司凤模糊感觉有人在按自己胸脯,自己则很配合地噗噗吐水。意识清醒过来时,却看到阿花非常带劲极有节奏感地拿前爪踩她。

    见她睁眼,阿花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又踩了她一脚,随后转身,拿屁股对她,开始抖水。抖了司凤一头一脸。

    “……”

    司凤爬起身,看到不远处师父正跟一个绿衣美貌青年交手,银芒流转的神鞭和青色剑光势如水火胶着,照出一方清明。

    沈焱道:“你若现下停手,本座还能留你一命。”

    碧影一闪,那青年做了个挑衅动作:“我却想向前辈讨教几招。”

    沈焱似有些惋惜,问道:“你可想明白了?”

    绿衣青年不答,挺剑刺来,直取沈焱面门。

    沈焱也不躲闪,优雅从容一翻手腕收回无极,祭出佩剑裂天。那剑锻炼工艺精纯,清贵雅骚,一道耀眼光华嗖地从淬金镂花的鞘中飞出,雪白剑身缭绕着银芒,剑气逼人,电光流转滋滋作响携惊雷之威。沈焱仗着自己佩剑是一等一的仙器,丝毫不讲风度一剑削断了青年的青锋剑。

    司凤看得目瞪口呆:师父果然好无耻。

    青年显然也没料到对方竟会无视自己修仙名士的身份简单粗暴倚强凌弱,做这老不羞的行径。

    望着手中断剑愣了愣,他随即化出真身,却是一条数丈的青色巨蟒。于空中蛇行翻腾逃出剑气范围,猛地一个摆尾拍出巨浪,水面船只尽数倾覆,落水声不绝于耳,一时嘈杂大作。

    青蛇钻入水中,蛰伏不出了。

    沈焱这次倒没见死不救,指尖稍动,裂天回鞘,腰间折扇一展,挥手间风波迭起,湖面凝出无数冰晶白霜,随着沈焱回拂的动作,落水之人皆尽携了一身水雾如雨打浮萍七倒八歪跌回岸上,被摔得呻.吟四起。

    “怎么回事……”沈焱喃喃,看着湖面,蹙起眉头。

    碧波潭有九幽派的祭天法阵和天衍封印双重护持,除了九幽派中个别弟子和诸位长老有权限靠近,且仅是靠近而已,便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可入内渔猎,莫说妖魔,就连水鬼恶灵等邪物也无法滋生。偏偏这些邪祟一夕之间全出现了,非但如此,青蛇更鸠占鹊巢似已将这潭水划作了自己地盘,入水更未遭到水底术法斥退,莫非真被乌鸦嘴二师兄言中……

    司凤看师父脸色不太好,心中惴惴,只悄悄走近拉了拉他衣袖。成功引起他注意,她才低低叫了声师父,死活想不起刚刚打算问的话。

    沈焱随手摸摸她脑袋,正了正湿乎乎的帽子,头上立时干爽起来,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小凤儿做的不错嘛。”

    “呃?”司凤不明他具体所指。

    沈焱没理会她,一手掐诀,心中默念姓名行意念传音召唤术,半晌水面却毫无动静。他面上看似平静,说话却藏不住急躁不耐:“江洳涣,给我滚出来!”

    经他一言,司凤可算记起了刚想说的事情:“师父,江师兄他们没跟你会合吗?”

    沈焱一扬眉毛,露出讶色。

    司凤便将经过简要说了一遍,末了焦急问道:“怎么办,师父,乔姐姐和江师兄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

    “先别急。”沈焱安抚道,吹了声口哨,阿花应声蹿来,摇着尾巴绕着一双长腿打转亲昵地蹭他。沈焱道声走,阿花便翘着尾巴撒欢往来路跑去,沈焱抓小鸡似的将司凤一提,立时脚下生风紧随其后。

    在距悦客酒楼三条街的一处杂草丛里找到了受伤昏迷不醒的乔云,现场有打斗痕迹,弓箭散落一地,江洳涣则不知所踪。

    司凤看着阿花东嗅西嗅,粗大的神经终于麻了一下,卧槽,这狗鼻子真是好使啊,跟她有过接触的人都闻得出!

    还以为师父带狗出门是出于恶趣味,原来是她太肤浅。这么说,她还费力逃跑个毛啊?沈焱要是想找她,不费吹灰之力!怪不得沈焱那么爽快就答应带她下山了!哎!

    回酒楼途中想了一路,司凤索性破罐子破摔:“师父,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想跑?”

    沈焱笑道:“是啊。不过你是我看上的人,除非我不想找,否则就算天涯海角也不难寻到。”

    “那怎不早来救我?再晚一步我就要葬身鱼腹了,还有,你知不知道拿石头当金子骗人会被打死啊?”

    “要那么容易就被打死,要你何用?”沈焱低头看她,似乎很奇怪,“晚些救你自然是想看看你的应对能力和胆色,还好没让为师失望。”

    “……”那一脸理所当然正义凛凛是怎么回事?司凤有暴走的冲动。

    “可是用石头冒充金子真的没问题吗?”

    “不然呢?”

    “你不是会隔空取物吗?”

    “那怎么行,九幽派又不使凡间的钱,结算都用灵石等物。若隔空取钱,岂不跟偷没两样?为师虽穷,却也不屑做此龌龊勾当。”

    沈焱停住步伐,将乔云换了个手,和蔼地看着徒弟,觉得有必要给徒弟灌输正确的价值观,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他开始苦口婆心谆谆教诲。

    司凤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师父,拿石头骗人就不龌龊了?骗跟偷,邪恶程度应该不分上下吧?”

    沈焱耐心开导:“这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呢?话说,他识别不出怎能怪我,说是我骗?再者说,若直接拿石头给人家,人家肯定怒气冲冲,而我若是第一时间拿的是金子,对方则喜笑颜开,心情无比舒畅。常言道欢乐一刻抵千金,他们也没亏。”

    所以结论是石头值千金?司凤默默翻白眼: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嘴里却鬼使神差接道:“不是**一刻值千金?”

    沈焱眼里有惊喜一闪而过,继而一本正经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以后下山记得不要离开为师太远,知道么?毕竟你还太弱了,换作是我,就算被认出是石头又如何,他们反正打不过我。”

    司凤简直要跪了:师父,你赢了……心里万匹草泥马在咆哮:天啊,快来一道天雷劈死这个坑徒弟的傻x吧。

    沈焱哀怨道:“小凤儿,你这个愿望让为师很难过啊。另外,傻x是什么?”

    司凤暗道卧槽,这坑货居然会读心术。

    沈焱摸摸下巴:“呃,是啊,不过不经常用的,就偶尔用一下。”

    司凤:算了,还是一道天闪劈死我来得容易……

    沈焱嫌走正门太惹眼目标太大,径直提了司凤飞蹿上五楼,将乔云安置在司凤床上。幸好沈焱迫她服了丹药,片刻功夫便醒了过来。

    匆匆喝了口水,她连礼数也顾不得了,急切道:“沈前辈,快去救江公子,他被一个绿衣人抓走了,说是要拿他炼化龙丹!”

    沈焱让她描述形貌,心下当即了然,是那青蛇无误。

    昨日晚间碧波潭发生的事只有江洳涣一人知道详情,不容有失,救他是当务之急。沈焱当即便拔腿要走。乔云方才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还没说,忙叫住了他,为增强自己所言的可信度,她报了家门。

    谡阳乔氏是中州知名的修仙世家,族中无论男女皆善弓弩,成名之技为织云箭法。

    这代家主乔岩正是乔云之父,以一手连发四十九箭的神技名动九州,出手时箭镞如穿云布雨,织云之名绝无虚假。乔氏一族跟九幽派相距不远,素有来往,乔岩与逍遥子更是好友。

    此次九幽派临仙会有乔氏旁支子弟参与,逍遥子便邀其前往观礼,乔岩本来都婉拒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

    坏就坏在魔道妖邪得了这消息,偷偷给乔岩下了魔域翎花毒。

    这种邪术最是阴毒,中毒后不会马上发作,而是陷入潜伏期,凭施毒者符咒或中毒者鲜血触发,这也意味着,中毒后便陷入了受制于人的不利处境,无从预防。

    中毒状态因修为强弱只能持续五天到一月,一旦毒发就是修为禁锢灵力不转,沦为移动毒库,接触可无限传渡,虽随着传渡持续毒性有所减弱,但只要潜伏体内的时间够长,效力依然强大。

    也正是因为这些特质,此毒被称为修真者克星,别名在劫难逃。

    因原料稀少生长地环境极其恶劣,采撷要付出惨重代价,且提炼极为困难,因而极珍贵,从来只闻其名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沈焱陷入了沉思,联想到二师兄和四师兄的光景,显然通过乔岩这个介质俱已中招。

    一切都不是巧合,对方处心积虑布局,先让留守门派的两大顶梁柱神不知鬼不觉中毒,却不触发,单单挑了碧波潭发生异动的第一时间引毒发作,彻底沦为被动。二师兄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以致功亏一篑。只怕自己突然莫名其妙被触发天劫,也不是偶然。

    从对方种种作为来看,对门派相当熟悉,欲置门派于死地。

    他身陷此地只怕正合对方心意,门派凶多吉少。

    此时若向九州**仙盟求救,无疑是自己打脸,只会沦为笑柄颜面丧尽。

    而一旦对方阴谋得逞,门派同样会声名扫地,再无颜位列十大仙门,地位一落千丈,只怕以后连收徒都困难。毕竟一个在招新大会期间从高峰跌落深渊的门派,绝不会成为修仙拜师的好选择,如此则门派复兴遥遥无期。

    这根本是死循环,无解。

    对方如此不计代价步步筹谋,想来令人发指。

    这样恨毒了九幽派,会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

006 遇蛇(2)

    沈焱脑中忽浮现出一个名字,不过很快他又摇头将其排除,面上呈极度厌恶之色,似连想想都厌弃。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速战速决,火速摆平碧波潭之事立即回返山门。

    “若不是我母亲发现自己中了毒,我们如今还蒙在鼓里。我家已被行尸围了,家中卫士拼死才送我逃出来,要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小凤,还不知会如何……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未能阻止……”乔云忧心父亲,更担心家里,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也不知山上是什么情形?”

    “不会有事的。”沈焱坚定的目光令人动容,语声铿锵,让人没来由地就想要相信他,“谢谢你告知我,该当如何我自有打算。”

    立在一旁的司凤突然开口:“师父最好戴上手套,以免沾上不洁之物。”

    “乔姑娘一路辛苦先休息吧,我出去一趟。”沈焱边戴手套,看向徒弟,“小凤儿跟我一起去,给为师掠阵。”

    “啊?我不会啊师父!”司凤只想装死,不想再踏足碧波潭一步。

    沈焱根本不理她的反对,将她往腋下一带飞身掠了出去。司凤好想跟沈焱打个商量,师父,咱们能不能换个姿势?这夹铺盖卷的姿势夹得我要断气了!然而一张嘴就一口冷风灌进来,呛得她说不了话。

    到了地方,司凤缩在沈焱身后,拉着他外袍一角,声气闷闷的:“我要是青蛇,早跑了,绝不会等着高手回头来杀我。”

    沈焱道:“那畜生跑不了,被我剑气灼伤,这会估计还在舔口疗伤。再说,他显然是受命在此阻我,怎会轻易逃走。”又转身弯下腰在司凤额上凝气画了道符,“现在开始,念回来二字。”

    司凤试了试,觉得这样做很傻逼,问道:“这是什么咒?有什么作用?是护身符吗?”

    “附了护身作用,是复回咒,寻回失物最快捷有效。”

    “哈?一定要念出来吗?”

    “默念也行。”

    沈焱啪地展开折扇,绘符加持,往碧波潭一扇下去登时翻江倒海巨浪滔天,山呼海啸之声骤起,仿佛天地都要调个个。

    待巨浪渐歇,司凤感觉到周遭温度骤降,只见湖面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或面部扭曲或面无表情的凸目怨灵,还不断有新的怨灵冒头。

    先前那些行尸水鬼被裂天至纯的剑气无差别灼成了飞灰,这一拨数目可观的怨灵想来是新鲜出炉的死于洪灾和翻船的死灵。看来对方早有准备,为沈焱备了一场数目庞大的斩魂盛宴。这些都是替死鬼冤死鬼,而残杀死灵,会损伤道心,尤其对沈焱这种以剑心入道杀性极重的剑修来说,所造杀孽越多,遭遇反噬的几率越大。然,杀孽不杀孽的其实根本不在沈焱考虑范围,如若必要他弹指间便能使之尽数化作灰飞,他要的只是青蛇现身,然后救出江洳涣。

    沈焱冷笑一声:“雕虫小技。”手中破风一掷,那风雅无双的扇子瞬间变成了一把收割性命的无上凶器,银光闪处一缕缕黑烟飞散再无法聚集成人形,刹时间黑气缭绕。

    死人生前的怨气越大,他的怨灵也越强,此地聚集的怨灵多是梦中死于洪灾,怨气只是稀松平常。而乘船时被行尸水鬼害死的怨灵虽然戾气深重,但灵体毕竟不同于毫无思想易于操控的行尸,它们能分辨出对手的强弱,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它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些怨灵畏畏缩缩毫无抵抗和战意,个个如同任人鱼肉的木头。沈焱和司凤仿佛是被一群傻子面无表情地围观,这感觉要多怪有多怪。

    沈焱召出三弦,席地而坐,将三弦琴置于膝头,用拨片调了调音。

    司凤看着他手里那酷似二胡的乐器,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飘出一副瞎眼艺人坐在冰天雪地里激情饱满抑扬顿挫拉二胡的画面,耳畔似乎已有悲伤哀婉的凄凉曲调奏响……等等,打住!师父,你作为一朵风骚倜傥的男子,跟这乐器画风很不搭配啊。美男子的标配不是古琴么?哪怕你抱把琵琶也比这个合适啊。

    没等司凤想完,就听一曲狂暴如群魔乱舞的破障音响起,哪里有什么如泣如诉哀婉动人,分明像是万千泼妇扛着喇叭在齐声骂街,杀伤力戳破天!司凤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乐曲,比鬼哭狼嚎还鬼哭狼嚎!她死死捂住了耳朵,震惊地看着沈焱,后者仿佛没长耳朵,神色自若奏得入迷,偶尔还点头附和曲调。司凤内心是崩溃的。

    沈焱喝一声“退散!”水面上那些怨灵全数抱头鼠窜四散逃跑。

    连水里的青蛇都被魔音扰得不敢再装死,破出水面,嘶叫道:“快住手!”

    沈焱掀了掀眼皮,轻蔑一笑,以拨片压住琴弦止住琴音:“速速将我师侄还回来!”

    “前辈这话从何说起?贵师侄是何人?”青蛇不明就里。

    “蛟龙。”沈焱冷声道。

    “啊,那是前辈的师侄啊,实在抱歉,他已在我腹中多时。”青蛇似恍然大悟,脸上毫无悔意。

    “什么!”沈焱勃然色变,盛怒之下便趁手将拨片掷了出去,那上宽下窄的竹片如飞梭般扭转着袭向目标,破空之声锐利刺耳,仿似鸣镝。

    青蛇左躲右闪,拨片却如影随形,角度极刁钻擦着面门后绕削掉了他半只耳朵,一时鲜血敷面,要不是他真身化得及时,损失的就不是半片耳朵,而是半颗头颅。青蛇骇然逃窜,恨声道:“这可是你逼我的!既然这些死灵阻不了你,倒不如为我所用,也算死得其所!”

    只见水上陡生波澜,水面卷起巨大的漩涡,翻涌滚流的水势不断蔓延,瞬息席卷了整个湖面,数以万计正逃窜的怨灵扭曲着被反向的巨大吸力吸入了漩涡中。

    场面太过惊人,司凤一时连默念都忘了,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那漩涡似乎是……青蛇大张的口!那些怨灵竟被他一口生吞了进去,难道他会什么炼魂的邪术?

    还真让她猜中了,待所有怨灵被吸收干净,他收了势,意图再度潜入水中炼化所噬魂魄。沈焱岂会放他走?回手一召收拢了三弦拨片,腰间破风随意念而动,根根扇骨化作利刃飞出,沈焱五指一展挥扇倏地凌身欺近,朝青蛇咽喉割去。

    青蛇向后一仰,险险避过。沈焱见一击不中,也没了耐心,符咒加持凌空朝青蛇一扇,青蛇应势滚向岸上,先前司凤丢弃的杀尸木棍在青蛇将要落地时突然竖立起来,重重插入青蛇七寸,扎了个通透。青蛇发出痛苦的低吼,目眦欲裂回瞪沈焱。

    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即使他炼化了所有魂魄又能如何,他忽然有些绝望,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敌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击。

    道理虽然明白,但这口气却咽不下,他眼角余光瞥到了不远处惊得呆若木鸡的小女孩。

    青蛇一尾巴扫过去,眼看要打中,被司凤轻巧一滚避开。她反手就将插在青蛇身上的木棍拔了出来,痛的青蛇直嘶气几欲昏厥。沈焱本打算出手救徒弟,破风已蓄势待发,生生又忍住了,喜滋滋看着司凤抡棍子似毫无章法地往青蛇脑袋乱砸。青蛇不断翻滚蜷曲,想卷住她,每每被她避开,反被打了个遍体鳞伤,最后直挺挺地不动弹了。

    司凤正要俯身查看,忽然被无极远远荡开,红影一掠沈焱已挡在她身前。本已扑街的青蛇突然化成了人形黑气暴涨,属于他自己的青色光芒似乎在抵抗,却很快被黑气压制。他双目一片浑浊,变成了一具被人操纵的无意识傀儡。

    傀儡青蛇顷刻功力倍增,怨恨使然穷凶极恶,以两根炼化的人骨为武器,招招狠辣直击要害。沈焱心中焦急,不愿与他多纠缠,手中破风刷刷几下绞碎了骨头。青蛇见势不利即往西北逃窜,化出数条幻影妄想缠住沈焱。沈焱岂会被这小把戏迷惑,手一抛,神鞭无极如一条银练在空中灵活窜动,准确无误锁住了青蛇真身,手腕一抖,青蛇重摔于地。

    “尔受何人指使?”沈焱厉声喝问。

    青蛇嘿然不答。

    沈焱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下杀手,便是想知道青蛇是受谁驱使来阻他拖延时间,更想问问对方拖着他还有什么阴谋。

    眼见问不出什么,沈焱索性不再浪费时间。

    没等青蛇死透,沈焱一剑剖开了他的肚子,剖开的瞬间无数乌烟瘴气的怨灵争先恐后涌出来,令沈焱惊讶的是,除了死灵,其中竟还夹杂着大量的生魂。生魂,顾名思义也就是活人的魂魄。把活人的魂魄拘在此处不知是何用意?沈焱一时摸不着头脑。

    沈焱忍着恶心拿个木棍在蛇肚子里戳戳拣拣,找他那倒霉催的师侄。

    “别是化作一滩酸水了。”沈焱有点头疼地想。

    一阵好找才将江洳涣弄出,沈焱一手掩着鼻子将他扔进水中反反复复洗刷了数遍。

    “师父,再搓,不光鳞片,皮都要掉了。”司凤好意提醒。

    沈焱停下动作,看着司凤空空的两手问道:“你怎么还没把东西找回来?”

    “找什么?”司凤茫然。

    沈焱没作答,一手搭在司凤额上,喝道“回来”水里应声窜出一物,劈头盖脑砸向司凤。

    司凤一看不由愣了,是穿越时所着护具的残片。沈焱找这东西要干嘛?

007 招魂

    沈焱没有马上飞身回城,而是在郾城近郊荒僻人迹稀少的北门落下身形。远远就能看到郾城上方暗红笼罩黑烟冲天,必然是出了意外。

    倒霉催的蛟龙师兄此刻正人事不知缩在司凤衣服里,小身子冷得像冰块,哆嗦不止。

    此时已月上中天,星辰晦暗,夜色不明。

    司凤纳闷他为何停在此处,张口刚说了师父两字,就被沈焱粗暴打断:“嘘!”

    促使沈焱在城郊现身的,是不远处悠悠传来的琴声,以及熟悉的韵律

    御灵曲中的《招魂引》。

    这是九幽派嫡传弟子必习的秘技之一。

    琴声流畅,琴韵悠扬,能将一曲招魂弹奏得高山流水一般,放眼九幽派,只有一人。即使没有灵力注入,琴声却仍如天籁动听。

    沈焱一步一步趋近,看着城门口抚琴之人,神色复杂。

    “七师兄。”良久,沈焱低低地开了口,极力压低的嗓音里藏不住五味陈杂的心酸。

    抚琴之人早已看见了他,这个久违的称呼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生死亘阻渺渺入耳,拨弄琴弦的手顿了顿,只一刹,琴音将断之际复又续上。

    “九师弟,别来无恙。”清冷的,但是很好听的一把嗓音。

    司凤打量着他,对这个琴声与本音俱令人耳酥的师伯万分好奇。

    那是个样貌平平的男子,平淡的几乎难以让人记住,看着有些老相,面无表情,一双眼古井无波。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居然能奏出那样使人魂销的乐章,更兼有那样一副令人沉沦的好嗓音。

    抚琴者的形貌跟司凤脑补的清雅冷俊丝毫不沾边,令她略有些失望,平白生出许多感叹来,老天果然是公平的。单看这人,几乎跟风雅沾不上边,唯有从那双细白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可以窥见其音律才情。只是这样一双美手生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身上,颇为违和。

    明明只是个形貌普通的男人,却浑身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高洁气度,为他平添了几分风采。琴是把好琴,古朴素雅,数道若隐若现的裂纹横亘其上,增了几分斑驳的沧桑,却丝毫不损其风雅,与男子冷寂的气质相得益彰。一袭白衣,端坐在城门口,却给人不惹尘埃的感觉。

    这样泯然于众的一个人,居然是她师父的师兄!司凤简直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沈焱克制着感情,平抑语调,尽可能使这句话显得波澜不惊。

    抚琴人低头拨弦,并未答话,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发问。良久方道:“城中近五成活人的魂魄被拘在碧波潭,全数被炼成了凶恶的活尸,眼下郾城已是尸患肆虐,你还是先回城救人吧。”

    沈焱知他所言不假,看那黑气便知城中情势不容乐观。

    他其实很想任性不理,但想到师兄菩萨心肠,不想惹他不悦,再说乔云还在城中,总不能袖手不顾,终是无可奈何道:“七师兄你且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便回。一定要等我!”

    回头叮嘱徒弟,“你在这里好好陪师伯说说话。”

    说罢便瞬行入城。

    沈焱如此安排另有一层含义,丢个小的,以师兄为人,不至于弃他不顾独自离开。如此他回来还能见到师兄的几率就大些,实属无奈之举。

    郾城的尸变潮始于东巷的义庄街,暮色降临后,停在义庄等候下葬的尸体突然全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它们抓到活人就撕咬,被咬的人也会迅速尸化。新化的行尸行动缓慢,显然被施术者嫌弃。于是在司凤碧波潭遇袭的同一时间,城里的无魂活人也被邪术触发全部尸化。算起来不过半个时辰,沈焱一路所见却犹如现世鬼窟黄泉炼狱。

    随着义庄街被恐惧的人们放火烧毁,不断有着了火而无知无觉的行尸从义庄扑出,在街上横冲直撞,道路两旁的民居商铺首先遭殃,星点的火很快就蔓延开来。官府最开始还组织救火,然而很快局面便失控,火舌无差别地席卷向活人和行尸,人们已经分不清对面那着火的人形是活人还是行尸。整座城成了人间地狱,呼号声求救声乱成一锅粥。

    沈焱赶到时酒楼已被烧到了第四层,随时有可能坍塌。沈焱神识外放寻觅乔云和阿花踪迹,在酒楼后的马厩中感受到了气息。乔云已被浓烟熏晕,多亏阿花叼了她脖领衣服拖着从窗户丢下来,马厩铺顶的厚厚茅草卸了坠力总算未添新伤。

    城中行尸活尸多如牛毛,杀之不尽,沈焱急着回返,便摘了手套破血画符加持法阵将城里活人悉数聚拢到一处,为防他们出离防护圈,索性用速眠咒迫使他们陷入了昏睡。如此大的阵仗,一般的符咒压不住,只能以血符压制。饶是沈焱法力高深,一番打斗后又施行御众数千的巨型咒阵,气力便有些难继。沈焱只当是疲累过度,没放在心上,急急忙忙施展移形幻影术瞬回北城门。

    城门口却哪里还有他师兄的影子?只剩徒弟一人坐在石头上鸡啄米。

    “你师伯呢?!”沈焱蹲下身用力摇徒弟肩膀。

    司凤被乍然惊醒,连手里的东西都惊掉了,说话声气带着美梦被打断的不爽:“师父,我又不是摇钱树你这么用力摇我干嘛!”

    “我问你我师兄呢?!”

    “不在这里了吗?”司凤有点懵逼,四下张望了会,确定没看到人,臊红了脸,羞愧道,“对不起啊师父,我跟师伯说着话不小心就睡着了……”

    看着徒弟那张疲惫的小脸,沈焱注意到徒弟竟又长大了些许,看着是十岁上下模样,衣衫明显短了,衣不蔽体,看起来分外可怜,他有些不忍心再责怪她,叹了口气:“你们都说什么了呢?”他没追究司凤这突如其来的长大,自然是因为他心里更牵挂他师兄。

    司凤似绞尽脑汁在回想,讷讷道:“我、我想不起了……啊,对了,师伯送了我这个!”司凤心里却暗道见鬼,她怀疑自己是被师伯催眠了。弯腰将刚刚掉落的东西捡起来,呈给沈焱。

    是一支低调奢华的青玉簪,造型虽比较常见,但错丝绞边的工艺精湛绝伦,簪身朴素镂着铜色雕花,仔细看其实还是簇新的,似乎没人用过。顶端嵌着一枚甚是可观的椭圆形翡翠,内嵌处被数道古怪精美酷似符纹的金丝交抱缠绕。水头极好,通透明亮,唯一的瑕疵是细看之下晶体内隐隐有个剔透的心形异体,虽不是很明显,但终究是完美画作上那一点墨,略有碍观瞻。总体来说,这是一件很精致的首饰。

    沈焱摩挲着这支簪子,心里不太是滋味:师兄真是大方,给师侄的见面礼居然这么贵重,却连一句话都不给他留……真是……气死了!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话都没说几句就跑了,太不够意思了!沈焱心头酸甜苦辣咸齐齐涌来,一时却发作不得,只觉胸口闷堵。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跟小徒弟吃起醋来。沈焱暗暗摇头自嘲。

    “既然是师伯送的礼物,那就好好收着吧。不要跟外人提及此事。”将簪子送还,司凤接过珍而重之贴身收好,这是她在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意义不凡。沈焱尤不死心,“才不过片刻功夫,说了什么就真不记得了?”

    司凤无奈:“真不记得。师父,现在怎么办啊?”看着毛都被热浪烤卷间或还有小块烧成黑秃的阿花和昏死的乔云,再加个一直抖个不停的江洳涣,司凤深深犯愁。

    沈焱站在原地,脸现迷茫之色,怅然若失,半晌才道:“先回山门。”

    忽略江洳涣不计,比来时还多一个人事不知的少女,御剑颇为不便。沈焱欲设传送法阵,刚抬起手,忽然发现自己灵力迟滞无法顺利催动运转,心下不由骇然,意念稍转立时强行将浑身血气都凝住,以缓解那股迟滞蔓延全身的速度。难道自己也中了魔域翎花毒?沈焱难掩震惊,身子虚晃了一下。

    “师父,怎么了?”司凤注意到不对劲,伸手去搀扶。

    “没什么。”沈焱拂开她手,倒退一步缓缓坐倒在地,抚着额头思索,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没可能啊,他刚回门派就又下山,妖邪之物并未沾身,怎么染上的?下毒之人有露面过么,为什么他毫无印象?他仔细回想昨夜逍遥子毒发时的情形,突然如醍醐灌顶想通了其中关节。

    逍遥子被蚊虫叮咬触发邪毒,在探脉时无意中将邪毒带到了自己手上,先前一番破血画符导致毒发。当真歹毒,令人防不胜防。沈焱唇畔噙着一抹冷笑,平素慵懒闲散的凤眸寒意渐起,微微眯着,眼尾那上翘的弧度危险而迷人。

    从司凤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唇线低垂的浓密长睫,幽冷的目光疏离飘忽,比之寻常平添了几分森然杀气,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她赶忙调转了目光。

    “咦,师父,你看!”司凤忽然眼直地伸手指向前方,那是三三两两的游魂,正往郾城方向游荡来。

    沈焱先前离开碧波潭时,留了一道渡亡经符咒,草草超度了那些怨灵生魂。现在其中一部分之前**纵的游魂便在听到《招魂引》后,顺指引返城去寻本体。

    城中的活尸因为魂魄离体,兼具活人的灵动和死人的暴戾,一旦被邪魔歪道操控,比寻常行尸不知厉害多少倍,且凶猛得多,攻击性特别强。等这些魂魄归体后,城中的活尸会恢复如常,危机也将解除。

    司凤不知原委,见了那些游魂又勾起碧波潭的恐怖记忆,赶紧扯沈焱衣袖:“师父,我们快走吧,那些怨灵纠缠上来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一个嘲讽的声音由远及近,属于大魔修盛气凌人极富侵略性的强大威压罩顶而来。

008 常笑(1)

    司凤浑身动弹不得,僵直地保持着拽沈焱衣袖的动作,空气仿似被抽空呼吸极困难,膝盖控制不住地发软,感觉下一秒就要五体投地跪倒,巨大的羞辱感从头顶灌下。沈焱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身后,手指一拂化去了威势。司凤跌坐在地,贪婪地大口吸气。

    那魔修一身玄衣立在半空,周身黑气缭绕,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身后郾城上方冲天的黑烟和暗云与之呼应,显得极有压迫感,令人产生血霉罩顶在劫难逃的悲催感。

    他俯视着地上或躺或坐的几人,眼神像是在看死人,嘲讽而不吝恶意。浑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概,端的盛势欺人。背负长刀,看上去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整个人却洋溢着满满的少年气息,称得上唇红齿白俊俏非常。

    若不是刚刚被暴虐充斥着阴戾的魔气压制得五内沸腾恶心眼花,司凤完全无法将眼前这人跟魔头二字联系起来。

    魔修阴鸷可怕的目光扫过师徒二人,漆黑如无星暗夜的眸子更暗沉了些,冷嘲热讽道:“你们这些人,个个道貌岸然自诩正义之士,偏喜欢干些监守自盗的肮脏勾当。说吧,那湖底之物被你们挪哪里去了?”

    沈焱看清来人后似很诧异,厉声道:“长明君,你何时堕了魔道?”

    长明君面露嘲色,漫不经心道:“魔道有何不好?正道便比魔道优越么?我告诉你,魔道才是我所求之道。你还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那妖蛋哪里去了?我耐心有限。”

    长明君徐垣被誉为仙道四君子之首,出身十大仙门之首北冥道宗,是宗主徐行之的长子,下一代宗主的不二人选,修为甚高为人谦和风评极好,在同辈修真者中也是翘楚。这样一个人怎可能弃仙道而入魔道?如此不合情理,必有蹊跷。

    沈焱紧蹙眉头细细打量他,目光忽落在他背上那柄长刀上。

    北冥道不同其他仙家修剑,而是以修刀见长,是以长明君确是使刀不假,他的佩刀斩邪是名器榜名刀前十的仙宝,沈焱自是见过的。而此刻长明君背上所负之刀手柄与斩邪显然不同,鞘口处镶嵌着一颗水晶剔透的骷髅头,沈焱一眼就认出这把刀的主人是

    常笑。

    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常笑居然能夺了长明君的舍,实力今非昔比。

    认出对方之后沈焱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反而松泛了些,门派曾重设结界,特意加了防止常笑闯山门的法阵,他是决计破不了的。再说他孤身一人,分身乏术,门派那边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沈焱面露厌恶之色,似乎对面前之人十分不屑,理都懒得理,干脆闭上了眼。

    常笑落下身形,抱臂而立饶有兴致看着沈焱,居然笑了起来。他一笑,两弯月牙般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揉碎的星光,顿时明亮璀璨,阴鸷狠毒之色荡然无存。嘴里却讲着歹毒的话语:“沈焱,你是不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哈哈哈哈,魔域翎花的滋味如何,可还受用?”

    司凤大惊,她此时才知沈焱中毒,听过乔云描述她已知魔域翎花毒的厉害,处境岂非十分不利?

    偷眼看沈焱,但见他恍若未闻,闭目不言。

    常笑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想不到昔日杀人不眨眼的冷血老九竟会为了一群蝼蚁破血自亏引火**,真乃世事无常,好生令人敬佩呢。”

    沈焱睁开了眼,目光幽冷:“魔道妖孽能算作人?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来多少杀多少。”

    常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有本事你先杀了我再说这大话!”

    “当我杀不了你么,常笑。”沈焱冷笑。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虐杀的少年?大言不惭!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哈哈哈,你以为你不说历天劫遭雷劈就没人知道吗?这都是你的报应!杀我?就你现在这衰样能杀得了我?真是笑死人了!”

    “常笑,你这个人,真是丝毫未变。都已死过一次,还是毫无悔悟之心,反变本加厉越发歹毒了。你跟本门的恩怨,为何要牵累无辜?”

    常笑拍手道:“噢,是啊,我那上辈子死的窝囊,无声无息,重生一回若还不弄点大动静,对不起我自己。”

    “那就屠城灭门以此发泄?他们跟你有何仇怨?”沈焱厉声质问。

    “啧啧啧,都说剑修心性残暴嗜杀,莫非你改修了菩萨道?让人刮目相看呐。你问我?好问题,像我这样的魔道妖孽,行事需要理由么?纯看心情。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他们都离九幽派太近了?唔,你难道不觉得,我此番出世,一现身就制造几个震惊九州的惨案甚至整垮九幽派,比较容易打出名头?”

    常笑面带微笑踱到沈焱近前,近距离俯视着他,“差点忘了,你设的那个破屏障凡人虽奈何不得,我要破解却容易得很,你好心救下的那些人,都已被我炼作了活尸。沈焱啊沈焱,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些蝼蚁与其在乱世中苟活,还不如做我的傀儡快活么?”

    司凤看着那两个人一头雾水,听谈话内容似有不共戴天之仇,看说话人神情,却像好友重逢闲话家常,真是画风清奇。

    正常的打开方式不是应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和就开打吗?居然聊上了,司凤有神。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原本从姿势上看应该是站的人占着上风,但两人相对时那种微妙的氛围使得司凤觉得略占上风的反而是她师父。常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索性取下佩刀也坐到地上,断魂刀似无意地往膝头一搁。

    司凤看着她师父,总觉此时的他,跟见惯的懒散嬉笑很不同,明明面上还是挂着不太在乎的神情,神光明亮的丹凤眼充斥不屑,隐隐还有怒意燃烧,周身却冷意暴涨,令她清晰感受到涌动的杀机。

    而且她察觉到沈焱此时一定竭力在压抑着自己,似想极力掩饰某种暴虐的情绪,粉饰火山喷发前异样的平静,握着扇柄的指尖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直跳。

    “沈焱,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血债是要血偿的!”常笑似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之事,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最后只余满腔愤恨怒火填胸,他突然咬牙切齿恨声道,“九幽派上下全都该死!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冷不丁倏地拔出断魂刀兜头就砍。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要杀人夺命,说是偷袭也不为过。

    司凤还未及反应便觉戾风扑面,身体僵硬不能移动,她死命摇晃挡在她身前的沈焱,然而沈焱未有任何御敌举动。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眼见那泛着冷光的刀锋已至面门,沈焱仍未抵挡,似死人无知觉一般。

    司凤暗叫完了,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却听到兵器相交的金属铿锵之声,并伴有人疾步后退的狼狈声响。

    “你没中毒?!”

    常笑惊怒交加的声音入耳,司凤赶紧睁开眼,只见他一脸见鬼的表情。

    沈焱也不废话,一手持鞭一手握剑,长身玉立出手如电无极直击对方要害,常笑竟不躲闪,举刀斩向那银光流窜的仙器。无极鞭与断魂刀俱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二者一经接触便发出滋滋爆裂的火花声,无极顺势而上裹缠住刀刃。沈焱用力一夺,居然纹丝不动,未能如愿将对方刀缴了。常笑催动符咒,顿时火光大作,意图毁掉无极。

    一时两人陷入了僵持。

    忽然无极鞭体流转的银光一暗,随即又银芒闪烁,须臾间便明暗数度交替。常笑见状放肆大笑起来,这是沈焱中毒灵力失控的明证。

    他疑窦一扫便再无忌惮,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沈焱将无极收回乾坤袖中,持剑抵挡。缭绕裂天剑身的银光也尽数收敛,只余宝剑本身的凛凛寒光。

    眨眼间两人便已过了数十招,沈焱没运用灵力,虽然如此一来九幽剑法打了折扣,但他曾数百年钻研剑术,一手两仪生万象使得出神入化。纵使常笑夺舍的这副躯体本身灵力强悍,但他显然跟这具身体融合得还不是很好,所以依旧被压制得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不愧是九州第一剑,即便刚历了天劫,又耗费巨力,以凡人之法尚能占得上风,当真了得。”常笑跃身跳出打斗圈,嘻嘻笑道,“我却不想跟你打了,反正也打不赢。”反正沈焱现在使不动灵力,此时若不以术法胜之,岂不太傻?

    常笑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孩子的耍赖,身形一闪便翩然跃上了城门角楼,手上不知何时拈了片树叶。他将叶片置于唇间,吹响了第一个音符,音色明亮清震,夜色中令人悚然。

    沈焱闻之色变,巴眉御鬼术!

    此乃十大禁术之一,流行于尧州侗人部落,作赶尸之用,鲜少流传于外,在禁术排名上也不算出众。而观常笑驱使鬼魂之法显是已将其发挥得妙到巅毫,比原先的邪门术法更胜一筹,不能不令人吃惊。此术对修道大能来说算不上多厉害,但却非常之讨厌,令人仿佛身陷尸山魂海,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关键是还有损阴德。

    不单单城中的凶尸,方圆百里的厉鬼游魂全受召而来,从四面八方围拢,一时间城门口鬼气森森冷意袭人。

009 常笑(2)

    沈焱自是不惧行尸走肉,然残杀无辜魂魄尤其是残杀生魂却会扰乱道心。

    这也算是剑修的一个掣肘,因剑修一般都凌厉性凶,在修真界难逢敌手。自第一代大剑圣因嗜杀成性走火入魔爆血而亡,作为约束,后世的剑修都被教导不能残杀无辜,尤其不能灭魂体致人无**回此举比杀人还损德行。

    因为通常来说魂魄本身只是天地间的一团精气,并无实体,做不了恶,所以杀魂魄于剑修而言罪大恶极。更要命的是,修为越高,残杀魂魄越易激发反噬。

    此时的沈焱已然中毒,内府紊乱气息沸腾,极易被邪祟趁虚而入,一旦如此只怕会杀性大起当场反噬,导致走火入魔。而常笑此举,显然是瞄准了这点。

    他本就是刚历了天劫元气大损,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得他天灵盖都冒烟,可不是闹着玩的。原本是修为又提升了境界,却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和巩固,这两日又马不停蹄,灵力消耗巨大,破血画符,催动巨型法阵,已是身心俱疲。

    这个小人,真是算无遗策,歹毒之至。

    偏偏那些游魂现在都受了操纵,有了攻击能力,不回手反击是不行的。

    不反抗,被行尸和游魂弄死;反抗,激发反噬爆血而亡无解。

    沈焱神色冷静,未见丝毫慌乱,冷眼看着那五六百具围攻过来的活尸。

    不知是他浑身杀机太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那些凶尸游魂似有意绕开他,直接往司凤和乔云的方向扑去。

    沈焱有些纳闷,郾城的活尸绝不止这个数,常笑竟没全部召来?其他的都去哪了?

    司凤看着密密麻麻的行尸游魂,头皮直发炸,持木棍的手全被汗湿。

    这他妈坑爹要命的穿越!司凤苦逼到不行,心里头已是眼泪如尿崩。

    她终究还是没哭,实在没空抒情,只能抡起木棍御敌。近身的七八具行尸被干翻,她只能打行尸,因为魂魄只会被打散,马上又可以重聚成人形,根本打不死。

    回想起刚穿越到现在发生的种种,她怨念苦逼悲愤,这很好,因为她现在就需要化悲愤为力量的发泄口。杀行尸倒真不失为一个发泄的好法子,司凤从开始的惊惧到后来居然杀得很爽,心里又兴奋又紧张。

    看看不远处大杀四方横行无阻的沈焱,她莫名觉得心安。

    很快司凤就发现了一个让她泄气的事实,她只能欺负死人化的行尸,而难以应付灵动自如的活尸,还好有阿花狂吠乱咬驱赶活尸,不然她没准就被活尸撂倒了。

    万幸打斗声惊醒了乔云,队友增加了一人。

    乔云还没练出连发四十九箭的绝技,一次最多能连发二十四箭,箭无虚发,在她这个年纪已算十分厉害。有她助阵司凤的压力要小了许多,然局面却没分毫扭转,仍是寡不敌众。司凤多希望她师父这时奏出破障魔音御敌,可惜师父没了灵力怕是白搭。

    常笑坐于角楼翘角,胳膊搭在曲着的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晃晃悠悠荡着,嘴里叼着树叶,脸上不阴不阳地浮着半丝笑意。

    看热闹似的看着沈焱,很好奇他在这种人海战术下能坚持多久,居然还没力竭?裂天可是把不轻于寻常大刀的重剑,一刻钟过去了,他以凡人之力依然能使得这剑宛如雪片白霜激荡翻飞,这臂力也太惊人了吧,奇哉怪哉。

    常笑没耐心等到他自动力竭那一刻,弯着一双月牙眼,表情天真雀跃语言却邪恶可憎:“沈焱,我专为你炼了一道噬魂符,要不要试试?”说话间掐诀催动灵力,无数道符咒向沈焱袭去。

    沈焱一抬头,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裂天忽然银芒大盛,灵力滋滋流转,沈焱欺身而上,一道剑光横扫,将所有符咒断成了两截。化符的怨灵齐声发出惨烈尖叫,不甘心地扭曲着化成烟火随风消散。

    “你!怎么可能!”常笑震惊,满脸难以置信,他不是灵力已失?

    “骗你的。”

    说来也是侥幸,到沈焱已是第二传渡中毒,比起之前的中毒者要幸运,因为传毒没那么厉害。更幸运的是潜伏时间短,发现之后立即凝聚阻止,所以沈焱中毒不算太深,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还能坚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红影一掠,沈焱已至近前,两人于角楼上战在一处,顿时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常笑又惊又怒,一条胳膊被裂天刺中,肩胛骨直接来了个对穿。他却毫不在意,任凭鲜血染衣,仿佛伤处是在别人身上,只将刀交到了左手。

    他一边躲闪,一边思索怎样才能刺激得沈焱发作得更快,最好能直接走火入魔。其实就这么缠斗下去也不是不行,沈焱迟早会力竭到连剑都提不起,只是如此一来他自己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其实最好的法子还是以噬魂符触发,如此先前沈焱竭力避开魂体只杀活尸行尸的努力就全都毁于一旦,绝对能激发反噬。

    常笑眼珠子转来转去,分神之际执刀的左手便又被沈焱斩中一剑。他发出一声闷哼,抓住手臂,突然瞳孔一缩,震惊地看向沈焱身后,大叫:“师父,救我!”

    沈焱一愣,随即转头去看,就在这须臾一刹,常笑一扬手,挟裹着无数魔障黑气的符咒飞向沈焱。待沈焱发现上当,已避之不及,那符咒牢牢贴在后心。

    刚一沾身,那符咒就化成了一把尖锥钻进了沈焱体内,激得他那口憋在喉咙里半天的心头血喷薄而出。他身子一晃,轰地跌落城头,裂天落地发出铮然脆响。

    听到响动,司凤乔云都寻声望来。

    “师父!”司凤惊叫,也顾不得缠斗,飞跑过去,乔云紧随其后。

    下一刻,她们看到无数魂魄被吸入沈焱的身体,它们仿佛完美地交融了。沈焱身上黑白气息激烈交错,左边太阳穴和右边脸颊爬上数条黑色裂纹时隐时现,眸色明暗变幻。

    忽然,沈焱面上浮出个诡异的笑来,衬着唇边那抹鲜红血色,脸上的纹路显得妖异狰狞。

    “沈焱,你还敢自诩正道名士么?你连噬魂术这样的邪法也修成了,还有资格说我杀人夺舍么?你连别人的魂都夺了,感觉还特别好,浑身舒畅,是不是?”常笑一脸阴谋得逞的快意,笑容里是不加掩饰的嘲弄。

    司凤乔云相顾茫然,心里皆是不敢信。仅凭一张符咒,就迫使沈焱顷刻间修成了邪魇之术?

    沈焱立起身,纹丝不动像被钉在了地上,似沉浸在震惊中,脸色铁青,眼神阴鸷,黑气缭绕。

    噬魂符起作用时他所中之毒明显有所缓解,连灵力都稍稍恢复了些,诚如常笑所说,夺魂或者说噬魂这种体验,妙不可言。

    而这与沈焱一直以来习修的仙门正道相悖,与他本人修行所持的理念亦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修行虽都是逆天之举,然魔道正道不可相提并论,魔道追求捷径损人以利己,而正道讲求的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二者从根上就南辕北辙天差地远。

    当这两者被迫同时存在于一个人体内时,不可避免会发生激烈冲突,加上噬魂邪术作祟,最是容易导致走火入魔。

    常笑就等着他快点失控,这样他才有机会一举制服他。

    马上了杀了沈焱?

    不,常笑改变了主意,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岂不便宜了他?死了就不好玩了,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置沈焱。

    想到这里,常笑唇角泛起恣肆的笑意,融融笑意衬得那双一贯阴鸷的眼睛也柔和了不少。

    那些彻底丧失了魂魄的活尸似乎有所感应,它们呆立了一会,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发狂野兽一般咆哮不止,朝最近的司凤和乔云扑去。

    行动迅捷得堪比野兽,两人还在惊愕中没回过神,等司凤看到这上百具发狂的活尸呈压倒式扑来时,心知任何抵抗都已无济于事,师父也指望不上。

    死就死吧,说不定死了就回去了……

    这念头飞闪过脑际,司凤觉得有些释怀,可后一秒又觉得不值,这趟穿越难道就是为了被活尸咬死分食?

    不!!!

    强烈的不甘在心头盘桓,求生的意念坚如磐石。

    司凤和乔云被几百具活尸死死压倒在地,露出半截的胳膊和腿都被活尸捉住,活尸的尖指甲几乎掐到她肉里。眼看那活尸的嘴就要咬上裸露的手臂,突然脖子被阿花一口咬断,司凤借机挣脱。

    乔云的箭近战不占优势,司凤的杀尸棍施展不开,打开几个更多的扑上来。这情形就像是人掉进了蛇窟,无处躲藏,丝丝入骨的冷意萦绕不去,让人透心里凉,绝望无助。

    “不能死,不能死!”

    司凤只有这个念头,忽然就见怀中窜起一道青色烟雾,视线被这青烟遮挡,连眼前的活尸都看不到了。

    野兽般的咆哮声似已远去,待烟雾散去,那些讨厌的活尸一个也看不到。司凤发现乔云躺在不远处,阿花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哈气。她们被传送到了一座破庙,远离了那尸山魂海。

    劫后余生,司凤感慨良多,会是谁救了自己?她在怀里摸索,摸到了那条悉悉索索抖动的青墨色小蛟龙。不禁百感交集,多亏了江师兄啊。小蛟龙似乎灵力耗费过大,此时还在昏迷中。

    与此同时,城门口那场厮杀也已分出胜负。

    常笑坐等沈焱走火,他相信经此一系列打击刺激,所期之事必然达成。

    沈焱已显出走火迹象,浑身煞恶暴涨,气息紊乱。

    但常笑还是低估了对方。

    剑修之所以可怕,就因他们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沈焱更非常人,不能以常人度之。

    与轻佻浪荡的做派全然不同,沈焱的意志坚定而顽固,数百年的正道熏陶,注定他不会轻易被魔道蛊惑。

    沈焱强行催动灵力,同时祭出无极和破风,长鞭犹如一条生枝蔓叶有了灵智的银藤搅缠过去,准确无误攫住了常笑其人,所有意念凝聚于破风,化扇骨为尖刀,飞旋着朝城门上的常笑割去,杀机已降。

    常笑避无可避,笑容还未敛去头颅便已脱离身躯,直直从城门上狠狠摔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落在刚刚抚琴者坐过的地方,顿时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那头颅骨碌碌滚出老远,犹难以置信地大睁着双眼。

010 回归

    “来日方长,终有一天我会屠了九幽派!且等着!”随着一缕黑烟随风飘散,这怨咒一般的声音也消弭殆尽。

    沈焱此时已无力赶尽杀绝,以剑柱地勉强维持着站姿。

    随着施术者身死四周的凶尸都脱离了御鬼术的控制,死人脸上木木呆呆目光浑浊一片茫然。

    司凤在阿花的带领下回来找沈焱,看到的便是那样一个力竭未弯却让人觉得孤绝傲岸顶天立地的背影,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异样澎湃的感情来。这个人,绝不是她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沈焱命司凤用匕首将那枚噬魂符从体内剜出来,他以剑支撑缓缓盘腿坐下,宽了衣衫,裸露出洁白而肌肉紧实的腰背。

    这还是司凤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青年男子的裸+体,没来由地,她脸有点臊得慌,攥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

    “怎么?”沈焱蹙眉微微侧头,似催促。

    “没、没什么。”司凤稳了稳心神,暗暗鼓励自己,垂眸,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团陌生的白花花的极有视觉冲击的异性肉+体。司凤明显感到脑子不太够用,又心虚起来。

    第三次,终于下定决心,再度向那片背脊看去。此时她才看到沈焱身上并非白璧无瑕,除了背心靠下那处符咒钻进时留下的红点,他背上还有一条自后颈至腰窝极长的不规则浅浅疤痕,伤口不甚整齐,有些像被火灼伤的痕迹,也不知多久了?当时一定很痛吧?

    “怎么了?”沈焱又问。

    “师父,你忍着点。”

    “无事。”

    司凤从怀里掏出那根青玉簪,递到沈焱唇边:“咬着吧,等会估计挺疼的。”

    沈焱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左眼旁边那副黑色裂斑纹妖冶惑人,眼神似有些嫌弃她嗦,但见她关切神色,又忍住,乖乖含在嘴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司凤终于将噬魂符剖了出来,弄得沈焱整个背部血红一片。沈焱浑不在意将衣服一扯披上,指间摩挲召来燃火符,将符咒焚毁。而后他用尽最后一点灵力将先前那些魂魄囫囵逼出体外,做完这些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随着噬魂符被毁,沈焱面上的黑色裂纹消失,周身的黑气也散去,现出苍白的脸色,那抹淡水红的唇也颜色尽失,发白发干,整个一憔悴病歪歪的美人,令人生怜。

    这时如果逃跑,应该是能成功的吧?但短短几个小时,司凤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打算跑了。

    服过丹药后,沈焱的精神状态稍好了些,也能勉力站起来,司凤便将他搀扶到距离此地不远处那座破庙。一整夜沈焱都盘腿调息,中途还吐了好几回血,显然情况不太妙。

    次日一早司凤便进城,打算租辆马车,并置办些干粮,眼下也只能用凡人的法子回山。

    城中荒凉异常,昨日的繁华已寻不到半丝痕迹,不时可见未焚尽的建筑还在冒烟,无人救火,路上三不五时就能看到被烧得焦黑面目全非的尸体,也无人收尸。整座城市仿佛成了一座死城,走在曾经最繁华的街道上也见不到任何鲜活气息,偶尔见到一个活人也行色匆匆如惊弓之鸟。

    在没有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却出现了屠城一样的惨像,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震动,司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修仙世界太凶残,一言不合就血流千里屠城灭门,凡人贱如蝼蚁命似草芥。沈焱修为高深,有这样一个人做师父,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向他学些本事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即使如沈焱这样修为高深的修士,依然阻止不了这场杀戮。在有些事情上,人力终究有限,回天乏术。

    世上怎会有常笑这等阴狠毒辣丧心病狂之人!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不配!

    长街尽头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驴车,一箱箱的东西堆满车厢,显然都是要逃离这里。

    司凤上前询问,对方急着要走,只匆匆指点她去各大酒楼旅店看看。在悦客酒楼马厩里找到了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显然是别人瞧不上才留下的,又找了半天,在另一家旅店找到驾废弃的车厢,马匹却被拉走了,她废了老大的劲才将车厢套上。

    没烧毁的店铺早被哄抢一空,司凤连窝窝头都没找到一个,没奈何只捡了个水壶灌了些水带着。

    一路上打马如飞,两日后终于到了九幽山脚下,沈焱吩咐稍作休息。

    越是临近九幽山,司凤的心就越是忐忑,因为她忽然又想到了二师伯逍遥子说的要将她投入牢狱等候发落的话,该不会一上山就把她抓起来吧?不知沈焱会不会保她?

    念及此,司凤扭头掀起车帘,问道:“师父,二师伯会不会把我丢出山门?”原本沈焱要驾车的,被司凤揽下了活计,毕竟三人一龙里也就数她相对还是囫囵个儿,其他都是伤号。

    沈焱闻言睁开眼:“自然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趟下山,就是你的试炼啊,为师很满意。再说了,是我收徒弟,跟你师伯有什么关系?”沈焱似乎有些诧异徒弟问这话的逻辑。

    “试炼?”这么危险的试炼?差点丢了小命,这他妈叫试炼?难道不是勇闯夺命城?司凤很不满意这个定位和措辞,“师父,我看起来像智障吗?”

    沈焱仔细看了看徒弟,认真道:“怎么会,如果像智障我怎会收你为徒?”

    “听说试炼是修仙门派收徒时故意设计出来的考验桥段,以检验和锻炼参与者,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沈焱摸了摸下巴。

    司凤追问道:“那郾城发生的一切,是门派设计的?都是虚拟的假的咯?”

    “呃,这个嘛,小凤儿渴不渴,为师这里有水……”

    “师父你能不能不要转移话题……”妈哒还是当我智障啊,司凤心里委屈。

    ……

    沈焱在山脚下仔细查看了一番,除了一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并无其他异常,看深浅和大小,应该属于参加试炼的那些孩子。他放下心来,招呼司凤和乔云下车,要开始爬台阶了,再往前马车上不去。

    阿花在前面开道,摇头摆尾显然很兴奋,司凤还是头一回见九幽山的真面目,也有些雀跃,一蹦一跳紧跟在阿花身后,那明显不合适的衣服包裹着的躯干欢快地蹦着,很是滑稽。沈焱微笑看着,脚步稍缓,以免跟后面的乔云拉开距离。

    九幽山层峦叠嶂,绵延数重,不知几千里,明明在山下看到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内里却自有乾坤。九幽派仙府便坐落在巅峰之上,八座悬浮的山峰呈分岛式圆环拱卫主峰九幽峰,连接各峰的是缭绕着云雾的连云桥。若是俯瞰,这排列很像个巨型八卦阵。山上钟灵毓秀灵气充沛,终年流水不辍青郁环绕。

    爬了一阵,司凤气喘吁吁:“师父……没有传送法阵吗?这么爬下去要累瘫了啊!”

    沈焱道:“我是想着让你认认路,既如此,便到我身边来。”

    “啊?”还回去,那不是白爬了老远?司凤耍赖地往地上一坐,不肯动了。

    遥望着那座巍峨雄壮的大门,高耸入云白雾缭绕的山峰,司凤这才有了身临仙境的真实感,还未到仙府所在已是灵气沛然,令人神清气爽。

    一行人从大门口的传送法阵直接回了青冥峰,省了不少脚程。

    司凤没多余的衣服,胡乱穿了件三师兄的便服,头发没跟上身体的长势,只能继续弄顶帽子戴着。收拾停当,沈焱便携了她前去含光殿。

    一路上司凤很蛋疼,下山时还是个数岁幼儿,一晃眼,就成了个十岁孩童,不知道二师伯会不会把她打出去?

    很难得的是逍遥子和度厄真人都在,两人都似乎在等什么消息,神色焦灼。下首客位上还有位客人,沈焱打眼一看,不由怒意升腾正是连累得他们全都中毒的乔岩。

    “二师兄,四师兄。”沈焱见礼后便将身后的司凤带至身侧,“还不见过你二师伯四师伯?”

    逍遥子看也不看,皱眉道:“门派眼下一团乌烟瘴气,师弟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沈焱道:“那好,这过场便算走完了,司凤便是我的关门弟子。”

    这回逍遥子没嘲讽他,一来没心情开玩笑,二来这回他神情不像开玩笑。

    一旁的度厄真人突然开口道:“九师弟,不得收留来历不明之人,更不能收之为徒,你可是忘了这条门规还是你自己定的?”

    沈焱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乔岩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起身告辞。

    “你女儿在青冥殿。”沈焱扔下冷梆梆的一句,拂袖落座。

    乔岩面露诧色,又朝沈焱拱了拱手,道声多谢,退了出去。

    就听度厄真人又道:“收徒之事容后再议,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司凤发现自己仿佛一团有碍观瞻的糟污,从入殿到现在,两位师伯的尊目愣是没扫她一眼。好不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沈焱叫她退到边上,这才僵硬地挪了挪。这怪异的气氛让她好想逃,但是师父没发话,她不敢。

    也不知几位师伯有什么重要的事,方不方便她听?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她当根屋柱老实杵着就行。

011 灾厄

    “怎么回事?下山一趟就成了这副衰样?!”逍遥子眉头皱得死紧,满脸惊讶,“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将你伤得这么重?”

    这话沈焱不爱听了,说他帅,可以,说他衰,不乐意!尤其是先前常笑那个兔崽子用这个字眼形容过他,勾起他很不愉快的回忆,现在听着更扎耳朵。徒弟还在这儿呢,二师兄可真不给面儿。沈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开腔。

    度厄真人性子急,开门见山道:“碧波潭那边的事弄清了没?究竟怎么了?”

    沈焱低垂的凤眼难得掀出个优美的弧度,瞥了逍遥子一眼:“还不如去问问你那好徒弟,怎么回事他不比我清楚?”

    逍遥子道:“我自然是要问他,不过他既然不在此处还是要先问你。”

    “我把他带来了。”沈焱朝司凤勾了勾手,示意她将小蛟龙呈上,拎着后脖子递给逍遥子,“多亏我这徒儿舍身护他,不然这龙也冻成毛毛虫了。”

    逍遥子看到徒弟的惨状,接过后仔细查看伤势,又喂了一粒灵丹,却没甚反应,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焱便将大体经过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偶遇师兄与自己中毒受重创之事。

    听完,度厄真人沉吟半晌,道:“没想到常笑这孽障死了许多年又再度重生,还学会了纵鬼邪术,真乃可恶至极。二师兄,以后可要严查夺舍上身借尸还魂,防范于未然。”

    逍遥子冷笑一声,不屑道:“笑话!难不成我九幽派还怕这畜生?四师弟不用多虑,咱们在明,他在暗,他若有所图,必会自己前来送死,何须寻他?”

    度厄真人神色越发严肃:“常笑此人还需多加提防,昔日他能重创掌门师兄,便是因掌门师兄太过轻敌疏忽,中了他的诡计。还望二师兄慎重。对了,九师弟,你跟他交手,结果如何?”

    沈焱有些头疼:“还能怎样,他上了长明君的身,当时的情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活着回来了,当然是他死了。这么说也不全对,是长明君的肉身死了,常笑的魂魄逃了。”

    逍遥子度厄真人闻言皆是色变,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真是大大的坏消息,祸不单行。

    一时殿内静若寒蝉落针可闻。

    “咳!”好一会逍遥子才打破沉默,沉声道,“此事不能全怪你,徐垣会被常笑夺舍上身,只能说明他修为不济。但是你也不能出手那么重啊,驱走常笑便可,现在可好,节外生枝。”

    沈焱冷冷道:“他要逼我走火入魔,我只要动手再晚片刻,爆血而亡的便是我了。你们没瞧出来么,此番常笑是精心谋划蓄意报复,若能善了,便不是他常笑能做的事。只可恨我没能一剑宰了他,留了这个祸害一线生机,日后定是祸患无穷。”

    逍遥子和度厄真人都没接茬,心知沈焱所言不虚。

    沈焱又问道:“你们之前在商议什么?山上可有异常?”

    “乔岩道兄是来询问是否有谡阳的消息,前几日遣了人下山去打探,想来也该回来了。山上倒无大事,只是……”逍遥子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沈焱追问道。

    “只是设在山下的试炼场四日前被邪祟围攻了,派遣下去解围的弟子至今未归,又调了几拨人前去增援也还未归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逍遥子神色晦暗,整个表情只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不详。

    “二师兄你逍遥堂那面遥光镜也看不了么?”

    逍遥子脸上更添一层死灰:“没灵力如何能看,少说也还需三两日才能恢复,但愿这期间不要出大乱子才好,不然……”

    不然就镇不住了。

    他省略的话,连司凤都明白了,三位主事的长老,全都暂时被禁锢了修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

    沈焱道:“两位师兄可知你们中毒都是因为那姓乔的?”

    逍遥子明显一怔:“什么?怎么可能?!”

    沈焱:“不错,师兄可还记得他是如何上山的?在山上这段期间可动用过术法灵力?”

    逍遥子大约觉得沈焱有点病急乱投医,胡乱怀疑,脸扭向一边没作声。

    度厄真人想了想,答道:“上山是从传送法阵上来的,并未像往常一样御剑,当时我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经你一说,他确实也未曾动用任何仙法。”

    逍遥子还是不相信:“就算这样,又能说明什么?乔岩为什么要传毒?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与其说是不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这个可能的真相,防范来防范去,结果是栽在老朋友手里,这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沈焱道:“我来给你们捋捋事情的经过,姓乔的发现自己中了魔域翎花毒,所以最开始他拒绝了二师兄的邀请。而之后改变主意,便是因常笑以他全家人的性命要挟做出的妥协。说起来,即便上了山门,他若不想加害门派,便没机会提醒师兄提防么?便不能设法请师兄派门下弟子前去救人么?便不会克制不做传渡之举么?必然是他并无此念,存了害人心,说不定常笑许了他什么好处,他以为做了常笑要他做的事便能祸水东引保存自身,却不知常笑为人奸诈根本不是守信之辈,我笃定乔家已被灭门。”

    逍遥子哑声道:“你怎知晓?”

    沈焱:“我在山下遇到了他女儿,结合那小姑娘的话和常笑的为人,不难做出这个推断。那小姑娘只怕还不知家里遭了横祸,还想着上山传讯求救。”

    似要验证沈焱的话,他话音刚落,便有弟子入内禀报谡阳之事果然,乔府亲眷门徒上下两百余口尽数被屠,鸡犬不留。

    逍遥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要当面问个明白……”

    见过郾城被屠城后的惨状,司凤从脚底升起透心凉的窒息感觉。

    常笑实在太令人发指了,一露面,就接连制造了两场喋血凶案,一个是九幽派势力范围内的富饶城镇,一个是知名仙门世家,还夺了长明君的舍,想不名扬天下都难。不光让中州修仙界的招牌九幽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也抽了整个修仙界的脸面。

    然而噩耗还未完,未几,又有满脸血污的弟子入内,是度厄真人的亲传弟子李长珏,第一拨被派下山去试炼场救场的人员之一。

    只见他袖子被抓烂露出数道还在淌血的血痕,白底蓝边晓月纹的弟子服下摆索性全被撕烂了,裤子也被鲜血染得通红。

    他一进来就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折腾了好一阵才醒过来。

    刚恢复点气力,他就跪直了身子,叩头谢罪,泣道:“弟子无能,未能救出一个试炼者,他们……全殁了……”

    逍遥子脸色煞白,蓦地提高了声调:“究竟怎么回事?!其他弟子呢?”

    “他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活尸围攻了,这些活尸本不足为惧,偏生两头镇山的金猊不知何故突发了狂性,闯入其中,将弟子们困在试炼区脱不得身。几日下来,损失惨重,参与试炼的孩子也一个没活下来,师兄弟们也去了十之六七……是弟子无能……”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司凤怔了怔,偷眼一瞄,只见坐上三位都神色剧变,立即明白了这个“去”是哪个意思。

    被派出去救人的都是门派后辈精英,一下子损失那么多!十之六七!!!

    逍遥子惊得险些从座椅上跌下来,手不可抑止地发抖,勉强维持着上位者的镇定。是该后悔不应将各峰精英弟子派去救人么?派庸才过去还不是送死?可不救人眼睁睁看着试炼者死吗?他们死了门派颜面又好看?拿什么向他们的父母亲人交代?……

    度厄真人面色黑似锅底,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终是没说什么。

    沈焱最担心的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将血淋漓的结果呈到了面前。他感觉到嗓子里有些微微的腥甜,喉咙直发痒,死死往下压,勉强压下,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赶忙用袖子掩住嘴,点点血迹溅上火红的缎袍,映得越发妖艳刺眼。

    他有想到常笑驱使郾城的活尸去攻九幽山,或者明白说就是攻那些无还手之力的试炼者,但他未曾想到那只是诱饵,常笑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丧心病狂到引镇山神兽攻击门派子弟这等于自相残杀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常笑啊常笑,你真是……你真是……

    “你不要太过自责,能活着回来便好,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有大还丹,先服一粒,隔日再服一粒,能好的快些。”逍遥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亲自下座递到李长珏手中。

    李长珏叩谢,待他走后,逍遥子面色垮了下来,无力地挥了挥袖子:“还有什么坏消息吗,一起道来。”

    沈焱低声道:“碧波潭的法阵被破了,镇在湖底的东西怕是不见了。”

    逍遥子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好一会才毒哑了嗓子似的嗡嗡道:“你是说那枚妖蛋不见了?”

    沈焱点头。

    “还有吗?”

    沈焱被问懵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罢,门派这回是遇到千年未有的困境了,接下来的几日怕是有无数诘难,两位师弟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今日就……散了吧。”逍遥子疲惫地挥了挥手,离座而去,脚步竟有些踉跄。

012 发难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九幽派试炼场发生的血腥事件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连同那两桩血案,不日便传遍了九州整个修真界,掀起一阵狂潮。

    最先发难的便是牵涉其中的大小世家,他们有些是结伴而来,有些则独自成行,都来向九幽派讨说法。

    凡间的达官贵人们反应稍慢些,遣出的代表在事发五日后陆陆续续飞马赶到。

    在司凤看来,这却有些不可思议了。这里并非她先前所处的资讯爆炸时代,轰动性的大事件通过网络分秒之间便举世皆知,现在这个时代乃是古代,即便修真界转瞬间能传递消息,但凡界信息传播仍是手口相传,绝不可能这样神速。

    凡此种种,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背后绝对有推手,故意引导和集结一切对九幽派不利的因子,群起而攻,意图摧毁这个门派。

    这极有可能是常笑的后招。

    特么的这个门派真是有毒!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才这么遭人恨啊!

    **仙盟派了特使团前来,说是主持局面,以防失控。沈焱很怀疑这其中的诚意,多半也有看热闹的成分。

    正是这些刺激了逍遥子,促使他决定,入门仪式照常举行。对象自然只有一个之前人嫌狗不待见的司凤。

    偌大的含光殿内尚算**肃穆,殿前的大广场却被乌泱泱闹哄哄的人们占据着。他们中有气势汹汹来问罪的,有闻风纯粹来看热闹的,更有借着“长见识吸取教训”名义凑份子的。九幽派弟子拿出全副精力维持秩序,要不是殿内有**仙盟特使镇着,他们能打进来。

    外面吵得就像菜市场,完全颠覆了司凤对修真世界的认知,这些人怎么也跟凡人一样聒噪?她原本以为,修真者应该素质不错,谁知……大跌眼镜。司凤置身其中,想不听都不行。

    “试炼的不是都死了吗?居然还有活的?”

    “对啊,怎么单单救了那小子?其他的就见死不救,难怪被围攻,什么狗屁门派!”

    “就是,合该报应来得快!叫他们做长老的不去救,偏派些脓包弟子去送命,稀里糊涂死了个七七八八,损不损阴德!”

    “咦,你们没听说么,那三个长老不知被哪位英雄下了毒,丧失了功力,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嘻嘻。”

    “我听说了啊,但是不敢相信啊,听老兄你这么一说,八成是真的啦?”

    “那还有假?这九幽派可毒着呢,你们不知道吧?他们早几日把谡阳乔氏的家主逼死了,就是刚被灭门的那个乔家。啧啧,听说逍遥子还跟他是至交好友呢,真下得去手!”

    “这样的仙门败类居然还有脸位列十大,真是没天理了。”

    “信不信,今日之后,有没有九幽派还两说。敢不敢与我赌?”

    “怎么不敢!来就来啊!”

    马上就有鼻子尖的嗅到了发财气味,跟着喊道:“来来来啊,开赌局啦,买定离手啊,百年难求的大机遇哦,千万别错过!”

    ……

    这都什么人啊,唯恐天下不乱!司凤暗暗嫌弃。真是墙倒众人推。

    突然听到殿内有人传唤,看来该自己上场了。司凤胆怯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跟大师兄仓促借的袍子,非常蛋疼。

    昨晚上太兴奋就没睡好,结果今天一大早眯眼打了个盹,睁开眼就不再是十岁模样,而长成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不对,少年。她心里隐隐不安。

    进殿时,她走得像个畏畏缩缩的鹌鹑,两个耷拉的肩膀上扛个生无可恋的脑袋,一看就叫人生气。

    果不其然,逍遥子师伯一见着她险些从座上跌下来,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纷至沓来,好像被人打了一样。那副蛋疼的模样司凤都不忍心看,赶紧把脖子再缩了缩,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司凤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感觉自己像个怪物,被座上诸位尊者及殿外围观修士各异的目光围堵。她好想缩成一粒尘埃,避开这些或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尤其那位明确要求坐特使对面座位的严氏家主严相与,目光很是不善,仿佛恨不能饮血啖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死了亲儿子,司凤就是他的杀子仇人。

    其实他家只损失了一个存在感极弱资质也平常的旁支侄儿,但此次问罪,数严家闹得最凶。究其原因,大约是这个仅次于九幽派的大世家,要借此提前搏一搏仙门十大的名序。

    在座其他几个家族的代表也在严相与的撺掇引导下纷纷质疑司凤身份和九幽派偏私,道“定有内幕”。临仙会明明要求试炼者是不超过十岁未经修行的,更不能私藏法宝,其余人都死了,偏偏还剩这一个,而且明显一看就不止十岁,必然是作弊,不知羞耻。言辞凿凿逼迫逍遥子当场验查,完全无视沈焱的辩驳解释。

    此着有两层含义,一是羞辱九幽派,二是让这灵力未复的代掌门在人前丢尽脸面。如此,从门派到个人,都被踩到死,陷进泥土里一辈子洗不去这屈辱。

    逍遥子脸似锅底,说实话他对司凤的身份来历本就颇多怀疑,要不是为了争一口气,早将他发落到了狱中,今日哪会有他什么事。昨天见着还是个孩子,一眨眼就成了个少年,这不存心捅娄子?他要气炸了。

    沈焱倒见怪不怪了,朝逍遥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纠结,答应下来便是。

    见沈焱如此,逍遥子心下稍定,对仙盟特使玖安真君道:“既然各位道友要验,那便遂了各位的愿。我等自当避嫌,还请玖安真君主持仪式。”

    严相与暗骂逍遥子奸猾,验人当然是要动用灵力驱使灵宝方可查探,逍遥子这么顺水一推,让他当场出丑的算盘便是落了空。

    玖安真君道:“那也好,本君不便推辞。”

    “你今年多大了?”玖安真君笑眯眯地捋着胡子问道。

    “十岁。”司凤嗡嗡地答,底气不足。

    就听殿外一阵哄堂大笑,殿内也有人噗地笑了出来,站在严相与身后的少女娇声嚷道:“这小子一看就超过十岁了!要点脸好吗!当我们都眼瞎?”

    “就是!能不把人当傻子吗?”她旁边的少年附和道。

    司凤记着大师兄的叮嘱,干脆斩钉截铁胡说八道:“我就是十岁,我娘说的。”

    “那肯定是你娘记错了!”那少女很犀利。

    “……”司凤无语凝噎,宝宝心里苦啊。

    玖安真君手指一弹,摒除了杂音,蔼声道:“你上前来。”手掌虚托,于缭绕紫气中化出一枚黝黑的椭圆形石头,缓缓升空。

    司凤依言前行几步,刚站定,身子忽然不自主地上浮到半空,距那通灵石刚好一臂之距。

    这种桥段对司凤来说不陌生,以前看没少看到过。

    不知道这玩意侧重的是测什么?

    她有点发毛,怕被验出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至于异能术法仙宝这些她倒不担心,反正没有。

    “怎么?不敢验?”严相与看出了她的迟疑,很快出声问道。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莫非是心虚了?”

    沈焱冷笑道:“跟小孩子急什么,两位可真是好修养。”看向司凤的眼神难得的温柔,司凤抬头正好与他目光相遇,顿时受到莫大的鼓舞。

    司凤暗想验出来就验出来吧,反正躲不过,早死早超生。

    心一横,手便伸直出去,距离通灵石大约寸许时,那黑色的石头突然通体发出耀眼红光,强烈到仿佛正午的太阳人眼不敢直视,将整个正殿照的透亮。这光芒至纯至正,殊无邪杂,殿内外的人都被震住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纯净而强大的灵根。

    “天哪,竟是通神天灵根,天灵根里的至高类型!”有人喃喃赞道。顾名思义,拥有这种灵根的人必定能飞升成神,修仙之路会是大道坦途。

    “九州大陆已经数百年没出过这种灵根的人了!”有人在感叹。

    “这么好的资质居然又被九幽派捡了漏,真是踩了狗屎运!”也有人不忿。

    周围骚动起来,司凤从他们嗡嗡的议论声中知道了自己的灵根很牛逼,她有些茫然,不知是该继续去触摸那块通灵石,还是就此住手。

    逍遥子且惊且喜,又有些释然,起码通灵石验明了这弟子除了灵根非凡,并无其他古怪,更未沾染任何邪魔之气。然而一喜过后,他眉头又紧蹙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比先前还难看些。

    沈焱更是得意,这可是他的徒弟,是他慧眼识珠。他很享受这种打脸的愉悦。

    严相与脸色非常难看,非但目的没达成,还让九幽派得意了一把。要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有开口夺人的冲动。

    玖安真君似乎刚从惊叹中回过神,四指回环欲召回通灵石,那灵石在半空剧烈颤动了几下,猛地爆裂开来,却没有四溅伤人,而是灼烧成火,转瞬间化烟杳无。司凤也从半空摔了下来。

    狼狈地爬起来,她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注目焦点,顿时就像置身烈日下放大镜凝聚的那个点,屁股都要起火了。

    我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谁能告诉她!千万别要她赔,她都没碰那玩意!

    可要不是她,还能是谁?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弄坏的……”司凤赶紧摆着手否认,简直要急哭了。这种仙家宝贝,在她看来价值连城,她是真的,赔不起。

    沈焱看着自己这个关键时刻突然犯怂的徒弟,有些头疼地捂着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玖安真君微笑道:“无碍,这样的灵石我还有许多。”

    司凤刚放下心来,就听严相与冷冷道:“真君是不是还忘了验一样东西?”

    玖安真君奇道:“什么?”

    严相与道:“此子年龄存疑。”

    玖安真君道:“这个嘛,只要九幽派肯收,一百岁也无妨啊。”

    严相与不依:“既然今日是照着临仙会的规格来的,自然也要照临仙会的规矩,不能超过十岁。”

    玖安真君没法,索性离了座,亲自给司凤摸骨定龄。

    司凤一脸便秘站着,跟个木偶似的任人拿捏,内心无比蛋疼。

    玖安真君纳闷道:“骨龄五岁。”说完他自己也一脸不信,又看向严相与,“严先生不妨亲测。”

    随后殿内几乎所有代表都一一下场来验,一个个都是活见鬼的表情。

    司凤感觉自己就像个死人,被各位法医大人评头论足,一个个为到底是得羊癫疯死的还是狂犬病死的吵得面红耳赤。

    最后结果虽略有差异,但结论都是没超过十岁。

    严相与只得不情不愿作罢。

    玖安真君对逍遥子拱手道:“恭喜贵派得此佳徒,可以授信了。”

    此言一出,便相当于现代给猪肉盖了那个戳子,显示各项指标符合,可以上市开卖。司凤觉得自己比猪还惨,起码猪不用被这么围观。如果她真是一头猪,现在肯定已经被各方灼灼眼光烧成了香喷喷的烤乳猪。

    逍遥子看向沈焱,颔首道:“去吧。”

    沈焱离座,施施然步下高台,正欲赐额间花,忽地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且慢!”仅仅两字,落音时已至殿外,身法极快。

    更令人惊讶的是将殿前广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居然自动分开一条大道,为来者让行,来头不小啊!

013 嘴炮

    沈焱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大殿门口。

    首先进入视野的,是四个高壮力士抬的大理石棺,棺材上的雕花刻痕很新。他们将棺材放置在大殿正中央,退至两旁。

    扎眼肆虐的金光中,棺材后现出一头威风八面的墨玉麒麟,四爪环绕的祥云正渐渐收拢。

    麒麟背上坐的是个面容清癯气质出尘的中年男子,素缟麻衣,神光黯淡,周身都仿似笼在浓得抹不开的阴霾中。旁侧立着个同样素缟麻衣的麒麟童子,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木盒,纹理清晰,材质上乘。

    沈焱心中一凛:这是北冥道宗宗主徐行之亲自来寻仇了来得这样快!

    大殿内外噤若寒蝉。

    虽然都看出这是来砸场子的,但抬着棺材进来,却让很多人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毕竟相较另两桩血案的轰动,长明君身死魂消当夜并无其他人在场,九幽派也不会自己伸张出去,自然鲜为人知。

    逍遥子一见这阵仗不免心中发毛,睨了沈焱一眼,但见他神色自若,毫无愧色。

    “不知徐宗主驾临敝派有何贵干?未及远迎,还望见谅。”逍遥子起身执主人礼冷淡道,眼睛没看徐行之,而是盯着那口棺材。

    那棺材距沈焱不过一步之遥。

    度厄真人朝殿内侍立的弟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添坐具。好歹徐行之也是宗师级的人物,即便是来寻衅的,自己这方礼数还是要做足。

    徐行之神色冷峻,拇指跟无名指一触,那弟子刚迈出一脚便被定住了身形,保持着单脚着地的倒霉姿势,不到片刻便把握不住重心朝前跌了个狗啃屎。

    殿外传来一阵哄笑声,九幽派弟子大感不忿,却敢怒不敢言。

    沈焱摇着扇子踱了几步,来到徐行之近前,笑道:“徐老前辈一代宗师,跟个小辈过不去,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徐行之怒火中烧,竟是丝毫不顾及颜面,盛气凌人道:“今日本座便不是来喝茶叙旧的,何须客套?你自己做了什么,是否要本座公之于众?”他一眼便已看穿不单逍遥子、度厄二人无灵力傍身,连沈焱也是没了灵力的,更不将九幽派几人放在眼里。

    沈焱瞟了瞟那口贵重的棺材,道:“徐宗主此言差矣,这其中的误会不便道与外人知。有关此事,本派自会给徐宗主一个交代,还望徐宗主耐心些。”

    徐行之冷笑道:“沈焱,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当本座会上你的恶当么?”

    他只说对了一层,另一层却没深想。

    沈焱其实并不想事态扩大,也是为北冥道宗留个面子。

    于沈焱而言,确有拖延时间之想,恢复灵力不过就在这一两日光景,只要安然捱过这段时间,他便无所忌惮。

    而现在嘛,能妥协便妥协,当是委曲求全了。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识轻重。不然依着沈焱的本性,眼见对方都到含光殿撒野了,怎可能心平气和说话,早动上手了。

    “那徐宗主意欲何为?”

    “你残杀吾儿,这笔血债,自然要你血偿!”

    沈焱啪地一收扇子,敲着掌心,不慌不忙道:“不知徐宗主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杀的?”

    徐行之咄咄逼人道:“在中州地界能用捆缚术斩杀吾儿的,除了你沈焱,还能有谁?”

    沈焱道:“这可奇了,长明君好端端的不在尧州待着,却跑到中州来做什么?再说了,中州再不济,修为在长明君之上,又使捆仙索囚仙绫之类武器的仙魔大能也不会只有我沈焱一人。徐宗主单凭武器就判定人是沈某杀的,未免武断。”

    听到这里众人方知棺材里的是长明君徐垣,又嗡嗡议论起来,这回还真是没白来,越发热闹了啊。

    逍遥子眉毛皱得死紧,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看向玖安真君,低声道:“这授信仪式还未成,仙使是否……”

    话还未说完,后者便笑眯眯朝他摆了摆手,捋着须子看都不看他,明显一副别打扰我看热闹的专注神情。

    徐行之见沈焱句句推诿,不由大怒:“休要抵赖,本座所修乾坤归墟**可查知死者身前遭遇,便是你这凶徒痛下杀手,难不成本座还诬赖你不成?”抬手间大殿上方虚浮出那夜狠斗时的幻象。

    沈焱道:“不错。只是我要问问徐宗主,沈某与长明君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何理由杀他?你自己也看出来了吧,他是被常笑上了身,我若不杀之自保,便会反被常笑这奸贼所害。徐宗主将杀子之仇算在我头上,虽不能说我全然无辜,但也很冤枉不是吗?”

    周围窃窃私语声又起,纷纷在问常笑是谁,惊叹长明君居然是被夺舍上了身。徐家这辈最出众的人才居然先是被夺舍后又因此而被杀,说明本事并没外头传的那样神乎其神嘛。这简直是老大一个耳光抽在徐行之脸上。

    这时候大家都咂摸出味儿来了,沈焱在这事上还真……挺倒霉。

    徐行之老脸顿时挂不住了,急赤白咧喝道:“好一个强词夺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需多言,今日本座定要为吾儿讨回个公道!”

    沈焱见他恼羞成怒,不禁乐了:“这岂能怪我?又不是我夺了他的舍,你要报仇,找常笑去。”

    随后他又面色正肃,环视了一圈殿内座上讨说法的各家代表,沉痛地补充道:“此次发生的所有惨案,全因常笑而起。非是我九幽派没有设法保护试炼子弟,诸位谁人不知为此我派弟子损失了个七七八八?当前最要紧的,不是来问责敝派,而是应联起手来防止常笑再度夺舍重生,制造更多的血案。谁知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可能是你家,也可能是你家。在座的各位,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血洗对象,谁都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常笑此人,贯是心肠歹毒。”

    被沈焱指到的人都不由得背上一寒,面面相觑,半晌无言语。

    徐行之见他这一手转移注意力带节奏的功夫,暗暗诧异。

    世人都道剑修只是武力值爆表,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极易被人利用控制。未料沈焱却是心思缜密,还善知人心,尤擅蛊惑。先前自己就中了他的套路,一步步被他带着思维走,导致猝然被打脸。

    眼看一众来问罪的大小家族,被他一说,有那立场不甚坚定的便开始摇摆不定,如何能忍。

    “沈焱,休要妖言惑众!常笑是何人?不过是你杜撰出来迷惑人心的无名鼠辈!想就这么把九幽派的罪孽摘得干干净净?妄想!先了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你若还有命,再说其他!”

    “前辈好不讲理,前因后果沈某都已道明。我敬称徐公子一声长明君,便是钦佩他为人,若无夺舍之事,何须杀之?前辈说我杜撰,可有真凭实据?刚刚前辈所化幻境中那遍地的行尸走肉,想必大家都已看见,这等邪法岂是我操控的?想来长明君就更不会此等邪术吧?若是没常笑这个人,那这些血债便算在长明君头上如何?沈某如此力证开脱,为贵派洗刷嫌疑,徐宗主怎不领情呢!常笑确有其人,非我胡编。”

    徐行之脸色极为难看。

    顿了顿,沈焱续道:“前辈口口声声要取我性命报仇雪恨,可是已知沈某为常笑下毒失了灵力,无以抵抗?放眼中州,唯有沈某与常笑那邪魔交过手,知晓他些微底细,前辈这便要杀我而后快,莫非另有内情?是,北冥道宗远在尧州,自是高枕无忧,可中州众仙门日后会面临什么情况,前辈可有考虑过?”

    经他这么一说,在座的诸家代表已信了**分,颇为不满地看向徐行之,有那听出弦外之音的更怀疑徐行之心怀叵测,怕是跟魔道妖孽有所勾结,别有所图。

    这些人本就很大一部分是受了严相与撺掇才上山问罪的,更有些就是抱个看热闹的心思,并非真对九幽派有什么深仇大怨,毕竟死的都不是本家子弟,只是来做做样子。而通过两场血案,他们已经知道常笑此人的威胁才是实实在在的。

    一旦自己的利益有了潜在的威胁,自然是如临大敌,这是人之常情。

    徐行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听他含沙射影意图祸水反引,怒极反笑:“真没料到沈焱你如此巧舌如簧,大庭广众之下胆敢颠倒是非挑拨离间,这就是你们九幽派所修之道?本座今日只为吾儿讨还公道,不必再言其他。”

    沈焱负手而立,冷静道:“前辈待怎的?沈某灵力已失,修为大减,徐宗主不怕落个乘人之危的恶名吗?”

    “既然如此,本座便不下场,你与我这麒麟童子对对招。若你输了,你的性命,以及此子,便由我处置。”徐行之一指听得目瞪口呆立在殿中的司凤道。

    司凤暗叫倒霉,这关我屁事?

    沈焱似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徐宗主,您可真是目光如炬呐,晓得我这徒弟资质好,便要明抢,这可不好吧?”末了又道,“若我记得不错,您还有一百零七个儿子呢,哪个身份血统不比我这徒弟高贵?抢他作甚?难不成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代宗主不成?长明君尸骨未寒呐,您就不怕您的儿子们反了天吗?”

    围观之人都被他说得窃笑四起,交头接耳暗暗嘲讽徐行之明目张胆大言不惭,别有用心挟带私货。

    “……”

    徐行之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换作别人,就算知道意图,看他天下第一仙门宗主的面上,也只敢腹诽而不敢直言,所谓看破不说破。岂知沈焱此人……毫无眼色毫不知味!突然就这么不通人情了!气煞人也!

    沈焱收住笑声,认真道:“若我赢了呢?”

    徐行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哼道:“若你赢了,我便不追究杀子之仇,今日便放过九幽派。不过你觉得你有那么好运吗?”

    逍遥子看向沈焱,不断使眼色叫他不要说话。

    司凤也紧张地看着师父。

    沈焱拿扇子敲着掌心,冷笑道:“好!我好不好运,无需前辈操心。只不过都敢上门明抢我的人了,当我沈焱是死的吗?!”

014 决斗

    原本沈焱的目的是拖过这两日,眼见落空,虽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徐行之不亲自下场,已是做了让步,再想改决斗时间却是不成了。被他一口咬定择日不如撞日,要尽快回去将死者入土安葬,不能耽搁。

    反正已撕破了脸,徐行之这厢也不管嘴脸如何难看了,只要达到目的便可。这回他是势在必得,不然便枉做小人了。

    决斗场就在殿前广场,沈焱方与麒麟童子站上正中央,那方地面似感应到了凶煞气息,冉冉升至半空,由方寸之地变成巨大的八角墨盘。如此一来底下的人既能看清上面的打斗,又不用担心被误伤。

    殿中诸位都已移步到决斗场中,逍遥子道:“开始之前,双方应立下决斗三誓,不下杀手,不伤无辜,不施暗算。”他本想说的是不用灵力,以示平等,但如此一来有些示怯,二来肯定有人不依,便改了口。

    徐行之就是要沈焱的命,怎肯答应?

    他冷冷道:“这是你们九幽派的规矩,我北冥道可不兴这些。既是决斗,便以技艺之高低定命数,若是死了,只能怪自己修为不济,不是吗?否则这决斗有何意义?”

    沈焱遥向逍遥子示意,多说无益。徐行之这是把他当死人看了,得亏人人还将他奉为一代宗师,谁知跟后辈还争个口舌之快,不过尔尔。呵呵,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逍遥子却是放心不下的,试图说服玖安真君订立决斗规则,做见证。玖安真君此时便开始和稀泥,不做正面回答,只顾左右而言他。

    场上剑拔弩张,场下赌注押得热火朝天。

    押沈焱的人占一半,他们看重的是沈焱九州第一剑的名声,毕竟他霸占九州风云榜榜首已近百年,无人撼动。押麒麟童子的也占一半,这部分是出于对现状的考虑,沈焱没了灵力做倚仗,怕是张狂不到哪里去。再说徐行之派的人,总不可能是个脓包,赢的几率也是对半开。

    徐行之手一扬,木盒中的五环金丝大刀便飞了出去,对麒麟童子道:“他的剑是一品仙器,你用我的刀。”

    这刀手柄较寻常大刀要长些,刀刃有弧度,刀背有锋利锯齿,看起来与苗刀有些相似。较一般的刀,更利于劈杀格挡,日光中泛出森冷寒芒。

    “徐宗主好体恤属下啊,沈某佩服!”沈焱一脸嘲讽,凤眼微眯仔细端详那刀,赞道,“好刀!我有个建议,若我赢了,这刀便归我,如何?”

    徐行之怒斥:“痴心妄想!沈焱啊沈焱,你觊觎别人的宝物便罢了,居然敢到本座头上打主意,活腻了?!墨雨,无需对他留手。”

    麒麟童子拱手应是,便拉了个起手式,要开打了。

    司凤在下面手拢喇叭大喊师父加油,也不知沈焱听见没有。

    一开始两人都在互相试探,没有实质性地攻伐交错。

    沈焱时不时用言语刺他一下,想激怒他使出真本事,未料这个墨雨倒沉得住气,不受他干扰。

    底下的人都盼着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打斗,未料这两人就是你来我往你躲我闪,打了片刻功夫还未见使出真本领,都十分不满,心里不免憋着一肚子火气。还能不能好好看热闹了!

    比耐性,沈焱不缺;比无耻轻佻,沈焱更不缺。

    打斗中他不时言语调戏墨雨小哥,诸如小哥你长这么帅,我不忍心伤你啊,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喝喝酒聊聊人生谈谈情怀诸如此类。时而又口出恶语,道就凭你也想撼动我的地位么,乘人之危算什么东西,垃圾走狗,甚至连祖宗十八代都被他不带脏字地问候了个遍。简直是照着头脸泼狗血,糊得人一脸懵。也不知那些不带重样的骂人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偏偏外面的人还听不到,就只说给墨雨一人听,也是绝!

    可怜墨雨小哥从未料到正道中会有如此胡搅蛮缠泼皮无赖之辈,偏偏这人还是个早已成名的大能。形象反差到简直叫人恨不能自戳双目自废双耳。此时正是烈日照顶,炎热非常,本就容易让人心生烦躁。捱了沈焱一通绵里藏针臭不可闻的连环炸,如何叫他不心乱,如何叫他不急怒交加。

    沈焱扯到后来更离谱了,越发地不成体统,道徐行之对你真不错啊,连宝刀都认你做主人了,关系非同一般嘛,你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啊?

    墨雨勃然大怒,情绪失控的结果,就是忍无可忍突然发了大招:九雷传阳术。

    只见霎时天地变色,风起云涌,九天神雷之威凝聚于刀身,电光滋滋作响,这一招他灌注了九成灵力,威力非同小可。顿时九道惊雷劈向九个不同方位,殃及池鱼,连含光殿的屋檐翘角都被震榻了一方。

    这一下来得凶猛,在场诸人又没提防,便有修为低的世家代表径直被打落看台,滚落到底下那震惊慌乱的人群里,引起一阵尖叫。

    玖安真君搭了身旁的逍遥子一把,狼狈站稳身形,怒道:“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立即触发了众怒,诸世家代表纷纷谴责北冥道宗残害无辜,更有胆大的直指徐行之理论。

    墨雨偷眼一瞧,徐行之脸黑得锅底一般,震怒不已,心知自己闯了祸,扫了宗主的面子,不由方寸大乱。

    沈焱瞅准时机,身法诡异欺近,一击得手,刺中他持刀的右臂,裂天锋利的剑刃穿骨而过。沈焱手腕一翻,剑刃横出,直接废了他这条手臂。仅剩手臂内侧一点皮肉连接,这只手几乎连刀也拿不住了。

    墨雨受伤流血被激发了血性,目露杀机,求胜之念夹杂着受辱焦虑几欲癫狂。他左手接过长刀,赤红着双眼举刀就劈沈焱,刀刀致命。

    沈焱未料他左手使刀也使得出神入化,更兼有灵力加持,不敢掉以轻心。小心与他周旋,片刻之间他又用了一次九雷传阳术,沈焱第一次能躲过,第二次自然也不在话下。

    看出墨雨求胜心切,沈焱朝他丢了个破绽,闪身跳出打斗圈。墨雨岂容他逃,立即追了上去。

    徐行之这时也顾不得体面,大喊:“住手!回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是看出了沈焱假意败退,必有所图。

    却还是晚了一步,他话未喊完,墨雨已躲闪不及,被沈焱反手掷来的飞剑贯心而过。

    至死,他都不敢相信地瞪视着这穿胸透背的利器,自己竟被他以凡人之法斩杀。举刀欲劈的胳膊缓缓落下,掌中宝刀轰然落地,人也半跪着扑倒在地。

    沈焱正弯腰去捡那刀,突然感觉到巨大的威压禁锢全身,被压制得死死的。他也不怕烫,索性在双手着地的瞬间调转身形,一屁股坐了下来总比被徐行之压得五体投地跪拜的好。

    “本座的刀岂容你这恶徒玷污?”徐行之勃然作色,怒火不息,五指一张,那刀便归了他手。

    “是你们输了,愿赌服输,那刀归我了,懂吗?”沈焱面无惧色。

    徐行之冷哼:“我可没答应你。”

    可能是受了主人的感染,徐行之座下那头墨玉麒麟看沈焱的神色也极为轻藐,真真儿是用两个鼻孔看他的,不但如此,还向他喷了一嘴热腾腾的烟雾。

    简直欺人太甚啊!

    沈焱大声嚷道:“徐宗主,你倒是别用威压压着我啊,我们站着说!地上怪烫的。”

    他这一嗓子便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这奇异姿态的缘由,徐行之少不得又要被议论一番,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啧啧。

    徐行之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弄死他,只觉从未见过如此贱人。

    玖安真君开口道:“徐宗主,还是先放他起来吧,有事好好说。”

    徐行之不能扫了特使面子,只得不情愿地散了一身威压。

    沈焱利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烫红的手掌吹了几口气。

    徐行之眼珠转了转,突然松口道:“你这么想要我这把刀啊?给你也无妨,只看你使不使得动!”话音未落,那还未上鞘的长刀猛向沈焱砸来。

    两人相距不到一丈,这哪是赠刀,分明是要命!

    四周惊叫声此起彼伏,沈焱此时不能以术法瞬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距离内避开一位大家暗下杀手的一掷,只能闭目待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焱必死无疑之时,忽然风云变色,遮天蔽日,狂风骤起,一阵龙卷风将五环金丝刀卷得不知去向。

    徐行之座下麒麟前爪猛地一软,跪地伏身,险些将主人摔下背。

    待云雾散去,人们才看清天空中一条巨大的金龙盘旋,鳞光闪耀,几乎要晃瞎人眼。金龙背上驮着一人,衣袂飘飘,最醒目的是他外袍领子上绣的一对阴阳八卦图。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恍如神降临。

    他一出现,众人皆惊为天人,有那家中图腾为龙的家族代表已跪伏在地,诚心拜倒。

    徐行之面上一寒,用力一夹麒麟腹部,想迫它起身,谁知墨玉麒麟却不动弹。

    “畜生!”徐行之气急败坏骂道,也不知是骂谁。

    还未驱使得动坐骑,就见两头毛色极纯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金狻猊大摇大摆行来,目中凶光毕露,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

    显然是引九天雷和天降神龙的动静太大,连镇山神兽都被惊动了。

015 线索

    逍遥子、度厄真人一见此人,皆面露喜色:“掌门师兄!”

    被狂风扫倒在地的沈焱愣了愣,随即也惊喜地喊了一声。

    衣服上能绣双阴阳八卦纹的只有九幽派掌门玉虚真人出关太及时了。

    玉虚真人高高在上喝道:“尔等宵小,敢上九幽山闹事,真欺我九幽派无人么?”

    这位大能的威压压得在场数千人都有些直不起腰杆,实力显然非同小可,一时竟无人敢答话。

    徐行之虽运行灵力未受影响,但坐骑却险些四肢铺地,面子已折了。眼见今日决计再讨不到半点便宜,也不多言,着随从收了尸,便扬长而去。只撂下一句:下次再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用说,九幽派跟北冥道宗的梁子已然结下。

    眼见最有实力的踢馆者都走了,剩下的哪还敢久留,统统作鸟兽散,没大会功夫就散得一干二净。连玖安真君也匆匆告辞离去,毕竟热闹已经看完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问责,就这么虎头蛇尾收场,让人颇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九幽派的名声确实是一下子败坏透了,这总算是达成了一点目的。

    玉虚真人落下身形,那威风八面的金龙随即也化作人形,是个金光闪闪的美貌青年,贵气得要亮瞎眼,浑身几乎都在闪光。只要看着他,就会明白那浑身都叫嚣着“我有钱我有钱我非常有钱”的暴发户之崎岖审美。不过,这闪瞎人的风格居然很衬他,看着非但不违和,还特别彰显华贵风姿。

    司凤吃惊地看着他,终于找见一个比她师父衣品还独特的人了,闪瞎人眼睛的程度比之她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龙的品味也是蛮特别。

    逍遥子一把拉住美龙青年:“泽源你来得正好,你堂弟化成了幼龙形状,始终恢复不回来,你帮我看看。”

    江泽源爽朗一笑:“没问题,二师叔。”

    被这么一搅合,中断的授信仪式似乎已没必要,毕竟逍遥子当初的决定只是一时之气。但在沈焱的坚持下,玉虚真人觉得于门派是一件连日里难得的大喜事,所以最终还是行完了整套仪式。

    司凤被授了一枚交绕烈火额印,与她几个师兄一寸长线形的额印不一样,她的额印看起来像振翅欲飞的火凤,又像两条交缠的长尾。看还是很好看的,只是很与众不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沈焱将无极赐给了她,苦于没有灵力,暂时还不能让无极认主。

    玉虚真人道:“近来门派遭遇不测,汝辈弟子更应勤勉修习,光大我派。你天赋出众,只要肯努力修炼,必能有所大成,日后为门派复兴出一份大力。今日便不多说了,你先下去吧。”

    司凤当即告退而出,知道师伯们和师父肯定有要事相商。玉虚真人甫一出关,就面临一大堆烂摊子,也是悲催,她暗地里替这位力挽狂澜的师伯掬了把辛酸泪。

    刚走出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二师兄萧意粲。他一把揽住司凤肩膀,笑嘻嘻道:“猴子精你好厉害啊,给咱们门派挣了大脸啦。”说着又毛手毛脚来摸她额上的印记,“嘿,跟我们的都不同诶。”

    司凤拍掉他手,义正言辞道:“二师兄,我有名字,我叫司凤。”

    萧意粲道:“我知道啊,不过我就不喜欢叫你名字。话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明明是个没毛的小瘦猴子,晃眼的功夫,身量都快赶上我了,没个合理解释可不行啊。”

    司凤硬邦邦道:“我已向师父解释过了。如今我已正式入门,二师兄还想挤兑我么?”她有种直觉,二师兄对她挺不满的,不知是为毛?

    “行行行,你是门派的大红人,谁敢得罪你啊?我不说了这总行了吧?”萧意粲笑得懒洋洋的,语气有点欠扁。

    司凤白了他一眼,越过他往回走。

    萧意粲退着步子又到她面前,拍着她肩膀道:“急着回去干吗呢?去听乔云那倒霉姑奶奶哭吗?怪没意思的,我就是嫌烦才出来的。”

    他一提乔云,司凤倒想起来了,这几日她忙着排练和其他杂务,倒没怎么关注她。她爹前几日血溅裂霜堂,想是逍遥子跟他对质,他自觉理亏,又遭灭族打击,便当场自尽了。乔云这几日肯定是以泪洗面,数日之间亲人全数死光,只剩她孤苦伶仃一人。

    司凤不满道:“二师兄,你怎么这样啊,太冷血了吧。回头我要去求师父,让他留下乔姐姐。”

    萧意粲道:“你可别去触这霉头,二师伯可是发了话,不欢迎乔家的人,九幽派与乔家再无瓜葛。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那乔岩故意使绊子,才害得咱们门派这样惨。你要敢替他女儿说话,当心被二师伯一并打出来。”

    司凤能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她毕竟跟乔云并肩作战过,要不是有乔云在,说不定她早在尸山血海里丧了命。所以无论怎么说,她不能置身事外。

    “二师兄,多谢,好意我心领。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说。”司凤也不是不识抬举的,朝他微微一笑。

    萧意粲从她眼神里看到了她的坚定,便也不再试图说服她,无奈地努努嘴,让开了道路。

    司凤从传送法阵回了青冥峰,乔云可能是哭得倦了,躺在榻上已睡着,睫毛上还挂着湿盈盈的水泽。司凤心里有点堵得慌,站了一会,替她掖了掖被子,又轻手轻脚走了。

    乔云睁开眼,看了看还在颤动的幕帘,调过头将脸埋在枕间,泪水又如断线的珠子续续掉落。

    再度回到九幽峰,司凤在含光殿外徘徊了许久,打了数遍腹稿,又将长辈们可能的问话模拟了一番,终于鼓足勇气在关闭着的大殿门口立定。

    其实她还是有些心虚的,诚如二师兄所言,乔岩捅朋友两刀坑害九幽派那是首功,站在门派立场,她去求情实属无理。但完全不作为,她良心上过不去,无论结果如何,还是放手一搏吧,起码努力争取过不留遗憾。

    从大殿内隐隐传来江洳涣的声音,司凤侧耳细听,似正是在说碧波潭发大水那晚的事。此时贸然求见怕是不合适,干脆再等等。

    就听江洳涣道:“……那旋涡大得啊,把我搅得好像滚锅里的一只饺子,怎么都挣不脱,水下仿佛是长了一只无形的手,紧拽着我,任我如何翻腾,就是逃不出……”

    沈焱无情的声音打断了他:“江洳涣,我们不是来听你的历险故事的,说重点。”

    江洳涣心不甘情不愿哦了声,续道:“发大水时法阵估摸着就已经出问题了,我原已将妖蛋抢出,却未料有人突然闯进来,偷袭了我。原本湖底的法阵就只防修道之人,对平民百姓并无束缚,是以有个凡人晚间闯入我亦未放在心上。

    “当时我已自顾不暇,便只化了真身恐吓他,望他知难而退,逃离险境。谁知那人却是被魔道妖孽操纵了的,不管死活往水里钻,竟将我打伤,盗走了妖蛋,将我先前勉强修补的那处法阵破绽也彻底打穿了。等我醒过来,已经什么都晚了,灵力丧失也化不成人形……”

    玉虚真人问道:“那你看清那盗窃者的面目了吗?”

    江洳涣丧气道:“天太黑,没看清。”

    听到这里司凤没忍住,叩了叩门:“弟子司凤有事求见。”

    “进来吧。”

    司凤道:“江师兄提到的这个人,我知道是谁。”

    四位尊座皆惊诧地看着她,不约而同问道:“谁?!”

    司凤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是个三十出头的龅牙男子,别人都叫他贾老三,五官很平凡,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扔人堆里很容易被淹没的那种普通人。啊对了,他右手手背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痦子。”

    玉虚真人面有诧色:“你如何知道的这般细致?”

    司凤便将茶肆偶见此人之事叙说了一遍,补充道:“他很可能并未在郾城那场**中丧生,若他真是用完饭便往西去了,必然侥幸活了下来。寻回宝物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

    江洳涣道:“我虽没看清他面貌,但身量倒是很符合的,十之八、九就是他。”

    沈焱扇子一敲手心,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常笑为盗取宝物操纵了他,结果却让他跑了,最后也没捞着宝物,恼羞成怒之下便屠了城。必是如此。”

    度厄真人沉吟道:“他盗取那妖蛋作甚?”

    沈焱撇了撇嘴:“可能是想复活他那副早烂了的肉身吧,谁知道呢。”

    得到了这宝贵的线索,座上四位似都松了口气,殿上氛围和缓了些。

    玉虚真人又问:“还有何事?看你欲言又止,不妨直说。”

    司凤吞吞吐吐道:“回禀掌门真人,我、我想替乔云求个情,希望不要赶她走……”哎,说话都没底气。

    一听这话逍遥子火冒三丈,立刻训斥道:“什么混账话!她爹做了什么不要脸的混事,你不知道吗?!”

    司凤伏低了身子,低声道:“此事跟乔云却没关系啊,她爹作的孽,不是已经遭了报应,她、她是无辜的呀……”偷偷抬头瞄沈焱,用目光向他求助。

    “刚入门就敢提条件,真有出息啊,你师父就这么教的?”逍遥子只是不依,连着沈焱也被一通臭骂。

    司凤被训得抬不起头,心中有些沮丧。

    最后还是沈焱出头才了结此事,乔云被留在青冥峰,道她一个孤女可怜,留下做个扫洒打杂的丫头。玉虚真人念及她无辜,又主动要上山报讯,并无过失,便允了。逍遥子愤然拂袖离去。

    这掌门出关的第一场会议便不欢而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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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仙师介绍:
身为名动天下的“第一美男子”“九州第一剑”,沈焱人品颇受诟病,连最宠的小徒弟都嫌弃他,声称将剑换成贱才算名副其实。
沈焱摸着下巴:为师有那么不堪吗?徒弟:真的、有。
师父日常:修炼,装逼,夺宝,伏魔,坑徒弟
徒弟日常:修炼,闯祸,背锅,做任务,花式被坑
徒弟:心好累,我要回现代去找麻麻。等等,师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沈焱:你那么蠢,为师不放心,特来助你。
徒弟怒摔:快来人!警察蜀黍,这里有人装逼作妖!
沈焱:喊什么喊,你不是人?有本事把我收了?!
不良仙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良仙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良仙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