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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缭云     不良仙师txt下载     不良仙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入世(16)

    师兄妹两个第二天并没有马上离开镇子,虽然眷村的事处处透着古怪,不过既然要找的不在那里,也没必要太过在意。先找到老妇人要紧,有时间再去料理那古怪的道观和村子吧。

    两人住的这家客栈兼营餐饮酒肆,倒方便打听情况。

    此地并非交通要道,过往商旅不多,来的多是好酒贪杯的本地人。

    司凤起来时已快日上三竿了,昨天来来回回折腾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睁开眼,床头椅子上放了一杯沏好的浓茶,这世界没有牙膏之类的物件,虽可以用术法让自己保持浑身清新,司凤还是更喜欢早起用浓茶漱漱口。

    店里的伙计显然不会知道她这生活习惯,显然是大师兄吩咐的。

    司凤不禁莞尔,拿过杯子,触手生温,温度刚刚好,不烫不凉。杯沿内侧还沾着一圈细细密密的水珠,很显然这杯茶是刚沏好就被谢邈用法术骤然降温,继而保持恒温的。

    茶也不是店小二送的,而是他用空间术所为。

    收拾完毕,司凤悠哉悠哉下楼,听店小二说谢公子一早就出去了。司凤一点也不意外,有大师兄在,她基本不用操什么心,混吃混喝就行了。

    她的几位师兄中,大师兄是最可靠谱强大的,也是最能干的,话虽不多但做事绝对妥贴,对师弟师妹的照顾那是没得说;二师兄则一言难尽,以前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油嘴滑舌好吃懒做,现在虽收敛了不少,但未改不靠谱的本质;三师兄胆儿比较小,为人最是内敛和煦,虽然也跟大师兄一样寡言少语,原因则不同,他不是因为天生性子冷静淡定,而是因为有点口吃的毛病,长久以来养成了不大爱讲话的习惯。

    点了一份白粥和佐餐小菜,司凤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等着上菜。

    正是临街的地方,只需稍稍一瞥,街景与街上物事便尽收眼底。

    这日正是赶集的日子,楼下这条街较平日繁华得多。也可能是因为赶集,明明还没到午饭的点,她旁边几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坐满了人。

    可能是此地民风比较淳朴,虽有人偷瞄司凤这个妙龄女子,但没人坐她对面的空位,也没人骚扰她。

    不多时,又进来了两个人,都作书生打扮,衣服半旧不新,略带寒酸气,年纪大约二十七八。

    眼见只有这姑娘这桌还有位子,他们先征求了一下司凤的意见。司凤不是个扭捏的,大方邀请他们坐下。他们倒也不怎么讲究,只点了盘花生米佐酒。

    两个书生从当今天下局势到明年乡试考题猜测进行了好一番侃大山瞎聊,两个好朋友还互相吹捧了一大通,就着花生米吟诗作赋好不尽兴。

    司凤一句也没插嘴,心说我就静静看你们装逼。这两人年纪一把了,谈吐举止似乎还不如破道观里那位呢,至于他们肚里有没有墨水,司凤不清楚,毕竟这个时代对人才的要求和定义跟蓝星肯定是不一样。

    不过抛开偏见,司凤觉得他们对时政还是挺敏感的,也对时局有自己的想法。庄国毕竟是个小国家,能施展的抱负能有多少呢。

    她这顿早饭可说是吃得相当津津有味,有这两位志大才疏幽默开朗的兄台佐餐,司凤粥都多喝了一碗。

    两个书生谈天道地说话内容一个不留神就跑得没边,全没主题,扯完了天下大事,总算又回归到了现实生活的鸡毛蒜皮。

    “今年年景可真是差,眼瞅着都要秋收了,却发了大水,家里庄稼都没来得及收割,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赈灾。唉!”说话的书生闷了口酒,刚刚指点江山的意气早是没了。

    “可不是?我看朝廷肯定是不会赈灾的,毕竟咱们这是小地方,又不是大范围内遭了灾。严兄你家那边还算好的,我们村也真是惨,田地十之七八全被淹了。”

    “说起来,张贤弟你们那边的田地是不是大半都已经落到了魏老爷家手里了?那些佃农可又没安生日子了。”

    张姓书生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姓魏的真是趁火打劫,这次我家向他借了二十石米,他就敢狮子大张口要我家抵押全部田产。如若还不上,我家也要沦为佃农了。”

    “这姓魏的真是太狠了!这地方也没人治的住他,真是巧取豪夺横行乡里的恶霸。”严姓书生也一脸义愤填膺,又安慰打气道,“张贤弟莫要消沉,更要以此激励自己才是。挨过这一年,明年就是乡试了,等你中了举人,看姓魏的还敢如此嚣张欺人吗!”

    听到这儿,司凤对这两人的态度已经悄然改变,开始她还暗暗嘲笑这两人,一路听下来倒是真的觉得这两人书生意气,对土地兼并有切身体会,将来如真做了官,说不定能有所作为。

    她又叫了几个下酒菜,打算请两位有志之士喝个尽兴。

    对于她这个举动,两位书生都很诧异。

    “听了二位兄台一席话,小女子感受良多,敬两位兄台,这顿酒我请客。”说罢司凤一饮而尽。

    “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姑娘好意小生心领了,此事万万使不得。”严姓书生连连摆手推辞。

    张姓书生则坦然许多,朝司凤举杯致谢,痛快喝了这杯。

    可能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司凤对两人口中姓魏的恶霸产生了浓厚兴趣。推杯换盏间,打听了不少此地世情。

    张浩然道:“姓魏的欺男霸女,上个月才刚刚娶了第十二房小妾,这糟老头都七老八十了,还做此等不羞之事,简直坏事做绝。可能是他坏事做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他那病病歪歪的独苗也终是夭亡了。这天杀的魏德旺求神拜佛数年,求了那么多灵丹妙药,没想到最后还是全部付诸东流。报应没报在老畜生身上,而是应在了他宝贝儿子身上。”

    “这事还没完,听说魏德旺要给他儿子配阴婚,就这两天要举行仪式。”严铭道。

    “阴婚?”司凤吃了一惊。

    “对,就是阴婚。”张严二人异口同声给了肯定答复。

    “那二位兄台可知道被选中的女方是谁?”司凤又问。

    张浩然:“这就不太清楚了,听说是不远处一个村子的,姑娘才不过十四岁。”

    严铭:“不对啊,我听说是东头李家庄老李头的女儿被选中了,老贼给了十石米做交换。这也是年景不好遭了灾,不然老李头绝对舍不得卖女儿。”

    司凤有点听糊涂了。

    旁边有人插嘴道:“你们说的都没错,姓魏的给他儿子配阴婚可不止找了一个姑娘,而是……”他顿了顿,有意卖了个关子,“你们猜是几个?”

    “几个?!”张严二人有点瞠目结舌地望着对方。

    司凤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邻桌那人伸出四个手指:“四个!”见对面三人都一脸震惊,补充道,“四个处女!”

    张浩然愤然拍桌:“这是岂有此理!这四个年轻的生命,为他的短命儿子陪葬,禽兽不如!”

    严铭则问道:“为何要找四个?”

    那人猥琐地一笑,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严铭耳边:“老贼那龟儿子不是身体差么?听说临死前才尝得点女人滋味,破了处,结果生生给累死在床上。他老子大概想补偿他,所以才找了四个未破瓜的小姑娘来配阴婚。老贼大概真是老糊涂了,他那痨病儿子活着时都消受不起,死了成了鬼反而能消瘦得住么?”

    一番话听得严铭有些面红耳赤:“你如何知道得这么细?”

    “我家有个亲戚在魏宅做下人,不然我上哪儿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司凤离他们稍远点,那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本是想着不让她听见的,但她是何许人,焉能听不清楚?她一字不漏听了去。

    不过司凤的关注焦点并非已死之人的桃色绯闻,而是匹配阴婚需要生辰八字等多个条件全都吻合,有时候要找一个匹配的都难。魏德旺一口气能找四个出来,一方面说明他的确有钱有势能欺人,另一方面也显示了此人性情歹毒。为了一己之私,便要坑害四个无辜的女孩子,破坏四个家庭。

    怪不得姓魏的这么不得人心,确实令人发指。

    此事司凤断不能坐视不理。

    既然对此事上了心,司凤便又打听了不少魏家的事,争取做到知己知彼。了解越多,越便于她后续行事。

    一桌人正聊的火热,就见掌柜的一脸难色走了过来,他捏着自己的手,颇为郁结地道:“诸位客官,你们少说些吧,隔墙有耳的道理相信诸位都知道。就此打住吧,莫让小人为难啊!”

    “怎么?咱们刚刚聊的东西已经有人给老贼告状了?”张浩然索性拔高了声调,“但凡我家还没沦落为佃农,姓魏的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说了便是说了,他都敢做,还不让人说?他待怎地?”

    司凤看出来了,这张浩然一点也没穷书生的酸腐气,反而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且很有正义感,也不惧权贵,是个令人欣赏的人物。

    掌柜举袖拭了拭额头的薄汗,无奈道:“有没有人啊通风报信小的是不知道,只是看诸位声音越来越大,忍不住提醒一下,魏家可是镇着仙家宝贝,听说那宝贝可测万里之外的动静。各位还请慎言呐!不要连累了小的们被迁怒啊!”说着躬身拱手拜托。

    司凤问道:“他家镇的那是什么宝贝?掌柜的可知?”

    掌柜道:“小的可不知。毕竟是宝物,怎么可能轻易示人?毕竟也怕被有心之人偷了。”

    也是这个道理。

    司凤暗暗思忖:不知道那法宝是姓魏的买来的,还是他家有人真有仙缘?

092 入世(17)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热闹声,正从街那头过来。

    “今天有谁家办喜事?怎么先前没听说啊。”有人脱口问道。

    有人颇为不屑地哼了声:“哪是什么喜事,不过是姓魏的要迎那几个配阴婚的女子去举行仪式的地方。”

    “哇,姓魏的可真损阴德,这么晦气的事他偏要大操大办,可叫那些无辜女子的双亲如何作想?”

    “只怕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旁边人听了也都有些义愤填膺。

    此地的人还都挺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没人真把这不幸之事当热闹消遣看,纷纷谴责肇事者。

    “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举行仪式吗?怎地今天就开始接人了?”司凤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不错,是还要过几日才会举行仪式,现在只是先把人接过去,净身沐浴,焚香祷告三天,方才举行合婚仪式。”

    有人热心地补充介绍道:“就是要饿这些小姑娘三天,到时候她们也没力气反抗了。”

    ……

    真是残忍。

    说话间那吹吹打打的队伍已经行至酒楼前,乐手们穿红着绿十分喜庆。音乐声太大,肥胖的媒婆在轿子边不知絮叨些什么,面上丝毫不见惋惜,反是喜气洋洋。

    司凤侧耳细听,才听到其中一个媒婆说的是小姑娘家贫人贱,死前能坐回轿子也算是值当了,给魏少爷配婚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轿子内的少女没答音,只有压抑的呜咽声隐隐传出。

    这尖刻的死婆子。司凤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注意到,这一行只有三顶轿子,那还有一个倒霉姑娘在哪儿?

    当下司凤便问了出来:“诸位,刚过去的队伍里好像少了一顶花轿啊!”

    邻座那人不愧是家里有人在魏家当差,消息十分灵通:“那个啊,早就在魏宅了。是他家的丫头,据说也是魏长生那个短命鬼的贴身侍女,那魏少爷的一应生活起居事宜,都是那丫头负责的。如今少爷死了,她可不就触了老贼的霉头?”

    “那她也要去配阴婚?生辰八字合吗?”

    “这谁知道啊。”

    邻座人冷哼:“就算八字不合又怎样?你当老贼请的法师是吃干饭的?他就没法子把八字这些逆过来?我早听说那丫头已经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要拆了她的颅骨改换天命!”

    闻听此言众人皆惊,真是没王法了,这样作糟践人命!

    “天呐,报官了没啊?”

    “你当报官了会有用?老贼早就上下打点好了!去报官,除了被打一顿轰出来!,能捞着什么?”

    “太可恶了!”张浩然拍案而起,“这些个狗官,便由着老贼胡作非为草菅人命!气煞我也!”

    严铭劝道:“张兄莫急,此事也不是我等能插得了手的。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再找贼人算账。来日方长,切莫冲动。老贼自有他的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喝了一上午酒,好多人都有点喝高了,谈话也逐渐失了逻辑,也没什么好听的了。司凤这顿饭请的不冤,听得了不少讯息,她已经坐不住了,决心先去魏家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她寻了个借口与张严二人道了别,又托掌柜的给谢邈留了话。这才溜溜达达到了街上,若无其事地逛了一圈,循着她留在被讥讽的可怜女孩身上的寻迹符追踪而去。

    寻迹符引着她一路往西,走出一里多地,才看到一座深墙宅院,门口两座石头狮子威武霸气,司凤抬头一看,朱门之上横着一块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魏宅二字。这本没什么奇怪,引起司凤注意的是牌匾上方还挂着一面八卦镜。

    想必魏宅曾经闹过鬼。

    照八卦群众所言,司凤已经知道姓魏的作恶多端,冤死在他手上的性命应该不在少数,要是家宅不宁倒也不奇怪。

    司凤伸出手探了探那八卦镜,并没有感知到邪恶气息。

    她隐去身形,翻墙入内,直奔后院。

    穿过天井,绕过连着花圃的游廊,走过一条逼仄的甬道,终于来到一排三进的房屋前,看起来是到了偏院。寻迹符的讯息越来越明晰,这说明她离那姑娘越来越近了。

    偏院静得有些诡异,明明前院还鼓瑟吹笙欢声震天,偏院却连空气都是寂静的,杳无生气,别说人,连只麻雀都没有。

    司凤现出身影,在门锁上一捻,那黄铜铸就的锁顿时丧失了原有功能。

    进了屋,才真正看到那名少女的面貌。完全还是个稚嫩的孩子,那一身丽的红装也掩不住脸上一团孩子气,司凤一进门就迎上对方震惊中夹着希冀的目光。

    少女被五花大绑地跪在一张画像前,嘴里被塞了一团布,脸上的妆全被泪水哭花了,留下一道道粉饰的痕迹。

    挂上是个清俊的少年,不用说也猜得到,肯定就是魏长生了。

    出乎意料,画像上的人眉清目秀眼光柔和,好一个弱质芊芊的翩翩少年。

    大约这位少爷长得随妈,外貌上跟诸人口中满脸横肉的魏德旺毫无相似之处。

    这样一位少年人居然是毫无体面死在女人床上,根本无法想象啊。

    司凤将她口里的布条拔了,问道:“其他两个是不是就在旁边屋里?”

    少女点头如捣葱:“对对!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司凤:“对!”

    “那姐姐能不能帮我把绳子松绑了?这么背着手好痛啊!”

    “我给你松一点,但是你还得继续待在这儿,不然被发现了,倒霉的可能就不是你,而是你家人双亲了。在我还没想出万全之策前,你都先呆在这儿做样子,我晚间会来给你送吃的。听明白了吗?”司凤没打算立刻就带她们走,她得留她们在这儿做诱饵,弄清楚阴阳合婚是怎么操作,是谁操作,这事是不是跟鬼道魔修有关。

    她不敢贸然行事,如果因逞一时之快连累了女孩们的家属,她罪过就大发了。回去还是要跟大师兄商量商量,再进一步定夺。

    同样的叮嘱,她也跟其他两名少女说了,着重嘱咐了切不可表现出异常,以免令人起疑。

    还有一名少女不知道是哪个,被囚禁在何处。司凤现在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她。毕竟八卦群众已经说了,她是要被人为改命逆八字配阴婚陪葬的。

    这种逆天的事儿,像是修士,尤其是魔道修士能干得出来的。毕竟正道修士虽也干的是与天争命的事儿,但就算天打雷劈渡劫历难,也是自己生受了,而不是像魔道一样拉了别人下水,甚至残害无辜之人。

    八字命理那是天定的,司凤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改法,拆颅都是什么鬼!

    鉴于司凤并不认识那个倒霉姑娘,更不会在她身上留下寻迹符之类的东西,要在偌大一座魏宅没头苍蝇一样招人怕是不容易。而且人还不知道是不是藏在宅子里呢。

    得,还是先回去吧,刚好也到午饭饭点了。

    谢邈已经回了客栈。

    ”大师兄,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呀?刚回来吗?”司凤刚大步流星跨进店,就看见了倚窗而坐的谢邈,她毫不客气箭步奔上前,大喇喇坐下。

    谢邈呷了口茶,又给师妹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开口:“我去你昨天说的地方走了一遍。”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我是真的觉得那个地方很怪。”司凤两眼冒光地盯着他,希望大师兄能有所发现,为自己的判断提供论据。

    “的确比较诡异,我找到了那个村子,但没看见道观。”

    “不可能啊,无名观就在眷村和眷灵镇中间。可能是大师兄走的方位偏离了?崇山峻岭中就只那么一座小道观,要说是不小心错过了,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不对劲。你昨天说寄居在无名观内的书生收留了那只受了伤的狐狸,我用神识搜遍了方圆数十里,没有探查出血腥气,也没探查出妖气。”

    “可能是小狐狸自己走了呢?”她分析道,“没准她昨天猜出了我是修士,所以心生提防,识趣地主动离开了。”

    也说得过去,谢邈不知在想什么,没吱声。

    “那,那个村子呢?看出古怪了吗?那地方绝对邪门,司毋罗盘在那儿全是乱来的。大师兄有没有遇到唐小虎?”

    “的确是邪门,我仔细看了那里的地形,四面环山,独留中间一片空地,且那地方正是岷江重要的源头之一。数月前这一片爆发了山洪,几乎所有村镇都被淹了,独独这眷村,丝毫没有洪水过境的迹象。我看他们今年收成还挺好,全不像别处遭了灾,甚至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是粮食满仓。”

    是了,这么大个疑点,经了谢邈这么一提司凤才惊觉。自己果然还是太粗心大意了,好些细节注意不到。

    “还有其他的发现么?”

    “只能确定一件事,那里是个世外桃源。不知道是哪位前辈高人设置了雾障,小心留意之下还迷路了几回。”

    “大师兄,你说,会不会跟无名观有关?”

    “这不好说,没有证据。”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咯,咱们搞不定还可以请师父啊。噢,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在眷村有找到那老妇人吗?”

    谢邈言简意赅:“没有。”

    司凤讪讪地一笑,心里又略松了口气,要是大师兄在她去过的地方找着了人,她这脸子还真不好搁。

    “你呢,今天又做了什么?”谢邈问道。

    “我今天听说镇上一位姓魏的老财主要给儿子配阴婚,特意去他家跑了一趟。大师兄对这事有耳闻吗?”

    “我已听说了。”

    “我觉得此事有魔道妖孽参与其中,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大师兄。”

    “嗯。”谢邈点头。

093 入世(18)

    正是九月十一,月色不明,夜光黯淡。

    谢邈与司凤敛了气息隐去身形,悄悄潜进了魏宅。

    司凤先去给三位少女送了吃的,谢邈则直奔前院客厅,魏德旺正在跟人把酒言欢,宾主相宜。

    只听魏德旺问道:“仙长,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了,三个丫头也已凑齐,是不是再等那贱蹄子服软化了便可做法了?”

    他对面的青袍男子道:“魏老爷说得不错,再有几日,必能大功告成。”

    由于他微低着头,烛光只照出他一个侧影,瞧不出是个什么模样。谢邈对他长相并不在意,只是细细看了他服饰特征,想以此寻出点蛛丝马迹,看是否能确定对方身份。

    魏德旺似有些不太放心,又追问道:“确定这回不会再出岔子吧?若是再生意外,老夫可就真受不住了。”

    谢邈暗暗思忖:这两人不是第一回合作了,从谈话中不难猜出他们之前已经有过失败经验。只是这谈话有点没头没脑,谢邈拿不准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青袍男子道:“魏老爷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家主人已经找到了一套全新方法,这回必然是不会失败的,您就放宽心吧。”

    “如此便好。”

    “听外头都在传,说您花了三石米才换来了一个小丫头?三个岂不是近十石米了?您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啊!”

    魏德旺从鼻子里哼了声,嗤笑道:“就那几个黄毛丫头能值这么多?除非老夫脑袋被门挤了才会答应。那几个丫头凑一起给三石还差不多,还得是黍米。哈哈!外头那些白痴,就随他们猜去,说多少都无妨!”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仙长,法坛设置的如何了?”

    “魏老爷无须担心,已快设好了,只需铺上香案便可。十五之前保管准备得多妥妥贴贴。”

    “仙长办事老朽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那孽畜也不知身上有什么东西暗中护持,老寻他不着。老朽就是担心他突然又跑出来捣乱,坏了我儿的福气。”魏德旺抚着颌下花白的胡子,不掩忧色。

    “魏老爷大可不必忧心,有我默青在此,绝不会再出岔子。”

    魏德旺叹气道:“唉,还请仙长在舍下多住些时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离开。”

    那默青答道:“这是自然。上回走的突然事出有因,主人遭逢险境,我不能不听他召唤回援。这回可没这种意外了,是以魏老爷就请放心。”真正是再三安抚。

    谢邈倒没从他嗓音里听出情真意切的关怀,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程序化做派。谢邈已基本确定,这个默青就是魔道中人,只是不知是魔道的哪一支。

    他们要做的法事,恐怕并不是传闻中的配阴婚,很可能是要第二次复活魏德旺夭折的儿子,因为第一次失败了。那几位少女并非是成为了阴阳合婚的牺牲品,而是血祭的祭品。

    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若说第一次失败了,那前些天新死的“魏长生”又是谁?真正的魏长生又在哪儿?

    疑团越发多了,得到的讯息有限,他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正思索,司凤已经送完吃的回来了。

    大概是她动作太过风风火火,墙上壁灯豆大的火苗晃了晃。

    “谁?!”默青观察力一流,立时扭头看向那盏明灭不定的灯,目光如有实质,壁灯四周被戾气席卷,升腾起一片黑雾。

    谢邈抚手一记火符打出,立即稳住了火势。只听火苗爆豆一般发出一声轻啸,登时窜出老高,火光大盛。

    就着这电光火石的一簇光芒,谢邈司凤二人俱已看清了默青的面貌。

    司凤心头大吃一惊,几乎要叫出来:是青蛇!常笑的傀儡青蛇!

    谢邈不觉用目光询问他。上次在黔城土地庙处遭遇青蛇时,他并没化出人形,是以谢邈认不出。直到司凤密语传音轻吐出傀儡蛇三字,他才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这个默青说的前几年那次施法被主人召唤打断,恐怕指的正是黔城那回。

    真也是巧了。

    魏德旺没看出有什么动静,除了火苗动了动,并无异样,便道:“没人啊,可能是有风。”

    默青还是疑心不定,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确定没勘探出异样才又落座。

    他道:“近来镇上似乎来了几个生人啊。”

    魏德旺道:“有么?”

    默青沉吟道:“总觉得这两日镇上清气比往日更甚,像是有修道之人的踪迹。”

    “这个我倒听人汇报了,有两个过路人,在客栈歇脚。想必不久也是要离开的。”

    默青狭长的眉一挑,面色晦暗不明:“哦?取我的八卦镜来。”

    不多时,便有家丁小心翼翼捧着悬在大门口的八卦镜进来,递东西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似乎怕极了他。

    司凤暗道要坏事,该不是要暴露形迹了吧!

    她集中精力注意着八卦镜中呈现的动态,却见那镜子普通视频播放器一样,呈现的画面由近及远,几乎涵盖了整个镇子,不光有画面,更有声音。

    看了一阵,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凡人生活场景,默青显然也没耐心一一看完。他指尖摩挲,化出一道符文,吹了口气,符咒顿时燃烧起来。符灰落在镜面上,镜面中画面便如如石子落水激起骇然波澜,扭曲不止。过不多时,镜面又恢复了平静清晰。

    画面准确无误转到了客栈,但闻一阵脚步声,再看时画面已转到一个白衣剑客身上,他正在柜台前跟掌柜的在订房间,订了两间。从头至尾,只有他的背影,没有正面。随后画面中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但见画面中的人装束虽没变,身形却似乎矮胖了不少,也不知是换了个人,还是怎么个情况。

    画面再一晃,正是一伙子人在酒楼谈天说地,面貌都很清晰,说话声也很清晰。清一色是男人粗哑的嗓音,司凤正纳闷,集中注意力在画面中找自己的身影,就在镜中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粗声粗气问道:“他家镇的那是什么宝贝?掌柜的可知?”

    司凤顿时愣住了,这话不是她自己说的吗?怎么画面里成了粗犷汉子说的话?

    不是那八卦镜出了问题,就必然是大师兄提前做了手脚。

    司凤向谢邈投去询问的目光,密语传音问道:“怎么回事?大师兄,你一早就发现了?”

    谢邈薄唇微抿,嘴角微微一扬,带出个浅浅的笑:“嗯,你刚来镇上的时候我就在你喝的水里化了符纸,隐匿了形貌。”

    司凤大松了口气,幸亏大师兄机警灵敏,不然她这粗枝大叶缺心眼的毛病早早把两人形迹暴露了。

    八卦镜中司凤在大门口查探镜子气息的画面没能显示出来,就像信号被干扰雪花点满屏,闪了几闪才归于平静,恢复成魏宅门前的一亩三分地。

    默青收回化符的手,幽幽道:“一定是有修士来了,而且修为不低。不然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八卦镜的存在,更不会洞察提防别人暗处的窥视。”

    “这些人不会是要来捣乱吧?魏德旺一脸紧张,压低了声音道,“仙长可有看出来人是什么来头?”

    “魏老爷先不要自乱了阵脚,也许对方并非是冲着我们来的呢?”默青倒是很淡定,吩咐家丁将八卦镜放归原位,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老爷何苦先自己吓唬自己。不过咱们做事便低调些吧,让他们仔细着点,莫要漏了行踪。”

    魏德旺点头道:“这是自然。仙长就放心吧。所有的事便全权委托仙长了,老朽一家兴旺便在此一举。事成之后,定当重重酬谢。”

    不知是默青感知到了什么,还是两人正事已说完,都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谢邈司凤两个还听了会,见已听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便也退回了客栈。

    路上谢邈对司凤说起自己的猜测判断,司凤深以为然。以他们对常笑的了解,不难做出这个判断。既然配阴婚是假,那复活死人肯定是真了。常笑此番虽未露面,但默青是他亲信,行事作风十有**是相似的。

    司凤回味推敲着两人的对话,提出了一个疑问:“大师兄,青蛇叮嘱要他们低调行事注意行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们作法的法坛设在别处?还是说,另外那个小姑娘被关在别处?”

    谢邈挑眉问道:“还有哪个小姑娘?”

    司凤便将那倒了八辈子霉的姑娘的悲催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谢邈也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世上竟还有逆天改命的邪术。魔道妖人倒真有奇思妙想,若把这腔子钻研歪门邪道的精力投入到正道修行中,想必也能有所成就,偏这些人摒弃了阳关道,就爱走那臭阴沟的独木桥。

    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四天。这四天里头,必须得找到唯一那个没有下落的魏宅丫鬟。

    司凤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妹子也许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094 入世(19)

    还未到客栈,两人远远看到一团淡淡的光晕,走近一瞧,方知是一团魂魄。

    他像个失忆的游魂,一脸迷茫在大路上东张西望地游荡,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一会迎面向司凤谢邈师兄妹的方向走,一会又猛然转身要往东边走,仿佛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施加在他身上,让他行止无定,如同提线木偶。

    这一幕自然没逃过谢邈的眼睛,他跟司凤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疾行而至。由于两人都隐去了身形,这鬼魂并没有发现二人。到了近处,他们才发现鬼魂一直在自言自语。

    借着微明的月光,司凤细细打量那团鬼魂,不由暗暗一惊:这鬼魂不是别人,正是魏长生!

    “贱人,休要折腾,跟我回府!”魏长生的鬼魂恼怒地大喝。

    “不!”另一个弱弱的,但很坚决的声音,从魏长生嘴里发出。

    “什么时候轮到你反抗本少爷了?!肮脏的贱畜!滚出去!不要脏了本少爷的身子!”这眉清目秀的魏长生气得下巴都要歪了,反手朝着自己左脸就是一耳光,登时隐隐传来响亮的一记声响。

    与此同时,他伸出右手护住左脸,发出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没有吭气,脸上呈现出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谨小慎微模样。

    明明是鬼魂,按说抽耳光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但司凤却似乎真的听到了扇耳光的脆响,不像是幻听。

    “你回去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贱人!”魏长生恶狠狠啐道,“几年没回去,你还认得路吗?竟然还想回去通风报信!蠢材!你不知道自己记忆已经被人篡改抹掉了吗?!竟然还敢反抗我,又想坏我的事,是吧?!猪狗不如的东西!”又往自己左肩推搡了一把,搡得自己连退了两步。

    这情形可诡异得很,就好像鬼魂面前站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般,时不时对魏长生施以暴力。

    另一个魏长生垂眉顺眼低声下气恳求道:“还请少爷开恩,放我回去吧,我保证不是去通风报信,我也通风报信不了啊。魂魄不全,连托梦都做不到。况且我也确实连回去的路都忘了,连我自己是谁都不太记得了……”说到这里,“魏长生”似乎很悲伤,喉咙里刚发出一点呜咽声。

    他蓦地又神色一变,万分厌恶地一掀薄唇,骂道:“废物!肮脏的畜生!有本事你倒是滚出去,跟我扯皮有什么用!本少爷还瞧不上你这蠢玩意!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少爷谈条件!你也配!呸!”魏长生非常唾弃地又唾了一口。

    当然,地上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谢邈与司凤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魏长生一身两魂!刚刚他不是迷了路,而是他想回魏宅,三魂七魄中不属于他的那部分意识却不肯妥协,硬要走另一条道,所以两下里僵持不下,只能走走停停拐仄仄。

    两人都是头一回遇上这等奇事,不免觉得新鲜,其间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窦。

    这是如何做到的?

    魏长生自身的魂魄占了几成?另外一人的魂魄又占几成?他们各自剩余的那几分魂魄又去了哪里?为什么魏长生要用别人的魂凑数?魏长生活着时,在一身两魂的情况下,是一直保持精分,还是本尊占上风控制身体?抑或入侵者占上风操控身体?还是二者和谐共存,维系着机体的正常运转?还是死后两个魂魄之间出现了罅隙,不再是严丝合缝,所以出现的分裂?

    谢邈飞快转动思绪,很快想明白了。另外那人的意识被篡改消弭,估计只能屈从于魏长生本身的意识之下了。这魏少爷别看身子骨孱弱,看着俊秀斯文,却着实是淫威势大,脾气不小,平时肯定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司凤看得好不热闹,这精分现场她给满分,有趣得很!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到乾坤袖中毋司罗盘微微颤动。可能是这上古神器是沾了她的血才得以激活,跟她的羁绊甚深,就算藏在袖中,稍有异动,也会通过神识回传到她头脑中,让她敏锐地洞察到极细小的异动。

    待取出罗盘,却见罗盘又如死物一般,无甚动作了。指针也不见乱转,好好地指着前方,一动不动,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司凤便又将其收回袖中。

    魏长生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弯腰抚着胸口咳嗽了好半晌,等缓过劲,才挫败地挥了挥手,似乎要赶走浑身的无力感,声音弱了几分:“走,先回去。”

    旁观的司凤谢邈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妥协,似乎认清了现状,无奈接受了自己魂魄中还存在一部分不受控的“杂质”的现实。

    他刚迈出一步,身子又不动弹了。

    魏长生面容扭曲,明显正陷入疯狂挣扎中。

    “不,不能回去!”他决绝地仰了仰头,似乎要甩开无形中的束缚。

    “你又要做什么?!蠢货!!”属于魏长生本人的那部分意识顿时狂躁起来,几乎是咆哮地骂道。

    “不能回去。”另一个魏长生咬定青山不放松。

    于是,这个鬼魂僵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司凤用密语传音问道:“大师兄,这种事儿咱们可没遇到过,要不要传讯给师父?”

    谢邈看了看那形态诡异的鬼魂,轻轻摇头:“先不急。我们的任务是来找老妇人,其他事并不是此行目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惊动师父的好。”

    “听大师兄的。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这鬼魂抓起来,拷问一番?不然,让青蛇察觉魏长生魂魄离体,又要节外生枝。”

    谢邈没作声,只从袖管中取出一管笛子,调了调音,吹奏出一曲《慰灵曲》。

    笛声悠长婉转,清音雅柔,如一条细细水流,缓缓溢出,涤荡心灵。

    一曲终了,狂躁状态的魏长生终于平复下来,面容恢复成柔和如画的模样,又回复了芊芊弱质少年一枚。

    他四顾张望,想找到吹奏曲子的人。直到这个时候,谢邈司凤才现出身形。修仙者周身自带清气,也就是凡人俗称的仙气,斥阴煞邪物,等级低的魑魅魍魉唯恐避之不及。

    魏长生却似乎毫无恐惧,反甘之如饴,他甚至上前了一步,缩短与师兄妹两个的距离。他似乎对这种气息有些迷恋。

    这可怪了,鬼物居然不怕修士,还有意亲近。不单司凤有点不明所以,谢邈也懵逼了。

    不合常理。

    魏长生文质彬彬地朝二人拱了拱手,没吭气,跟刚刚判若两人。秀气苍白的小脸上还留着四个浅浅的掌印,那一巴掌打得不轻。瞧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知鬼魂有没有痛感。

    司凤道:“你是谁?”

    魏长生垂下头,低声嗫嚅:“我……”

    司凤:“你不是魏长生?”

    魏长生:“我是他,又不是他。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谁。”

    敢情这两个魂魄已飞快切换了主人,真正的魏长生被压了一头,被迫暂时出让了魂魄的主导权。

    “你为何不肯回去呢?”司凤又问。

    魏长生:“他们要做一些不好的事,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

    司凤:“你,不对,是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现在对外头传的“魏长生死在女人床上”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魏长生仔细想了想,道:“不太想得起了,记忆有些混乱。”

    “你不是才死了几天?不是,不是你,是他。他不是才死了几天吗?你们都把我整糊涂了。”司凤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魏长生脸上现出痛苦神色,颇为挣扎地道:“不知道啊,我现在记忆比较模糊,前尘往事如剪乱的碎片,不时在脑中盘旋,我都快魔怔了,也搞不清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是虚妄。到底我是魏长生,还是另外的什么人……”

    司凤捏着自己眉心,无奈道:“既然你不愿回魏宅,那你愿不愿跟我们走?或许我们能帮你找回缺失的记忆。”

    魏长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们,有点儿惊悚。

    此时在他的眼中,这师兄妹二人都是伪装过了的彪形大汉形象,司凤更是嗓子如破锣一般,配上她带了几分女性化的举止,真个渗人得紧。

    “小师妹。”谢邈给司凤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太多。

    听到这个称呼,魏长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也跟着扭曲了一下,似乎想笑又不敢笑,极力压抑着。

    见他反应古怪,谢邈这才反应过来,在鬼魂双眸前画了道符,随着金光消逝,他终于能看到师兄妹的真面貌了。

    魏长生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重新打量二人,面上渐渐露出惊愕的神色来,原本充满死气晦暗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你们是……仙人?”他试探着问,神色间似乎有些激动,声音都有点哆嗦。

    司凤道:“这么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修仙之人。”其实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寿岁已经远超凡人,在凡人眼里,可不就是仙人了。

    “你见过修仙者?”谢邈立即捕捉到了什么。

    魏长生纠结地蹙起眉毛,一脸努力追忆的模样:“似乎有遇到过,记不起了。只是这种感觉,挺熟悉的。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多事真是记不得。”

    谢邈温声道:“不要着急,你跟我们走,我们会帮你,帮你找回记忆。”

    他低磁温和的嗓音似乎带了某种魔力,无端地令人信服。魏长生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095 入世(20)

    谢邈有一件法宝,名曰玄机伞,可隔绝阴阳,隐匿鬼魂踪迹,这样阴阳两界都无法探知鬼魂所在。他把魏长生的鬼魂就收在玄机伞里,伞中世界昏暗无边,混混沌沌无日月。

    回到了客栈,各自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师兄妹二人分头行动,谢邈主要负责研究如何找回鬼魂被人为抹去记忆的方法,司凤则要去找那个名叫叶明疏的倒霉少女。

    有关叶明疏的信息,都是魏长生提供的。虽然聊天过程中两个魏长生时常为魂体的支配权爆发斗争,加上魏少爷本尊似乎对叶明疏很有意见,导致谈话内容颠三倒四没头没脑,司凤经过梳理,还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最最关键的是,由于叶明疏是魏长生的贴身侍女,魂体自然或多或少都沾染了点她的气息,即便过去了这么些日,气息已经淡到几不可查。这为司凤施展御灵追踪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如果说先前要找人属于没头苍蝇瞎忙活,现在有了很有用的线索,就有蛛丝马迹可循。

    司凤小心翼翼拔了魏长生魂体的一根头发,平日里都是由叶明疏为这位少爷梳头,那每一根头发丝上都极浅地残留着她的气息。用南海鲛丝织就的手绢小心翼翼包裹住那根头发丝,那发丝本是黑色,一落在手绢上却变得透明,紧跟着就燃烧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司凤一脸疑惑看向大师兄。

    谢邈看着那道轻飘若无须臾消散的烟,回道:“现在是白天,你忘记设存本法阵了,鬼魂身上的物什须特殊法阵护持才能保存。”

    “……”司凤对自己也是一阵无语,学艺不精啊,可还是忍不住噘嘴埋怨道,“大师兄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呢?只能再重新拔一根咯!”

    玄机伞里传来魏长生少爷暴跳如雷的声音:“不许再拔本少爷的头发!你这混账女人想把本少爷拔成秃毛山鸡么?!不准!不准!!绝对不准!!!”

    妥妥的重要的事说三遍,符合蓝星标准。但这儿是九州,不是蓝星。司凤毫无心理负担地又粗暴拔掉了魏少爷头上金贵的一根毛。

    魏长生痛得嗷嗷叫。他这多病多灾金镶玉的身子在家是太金贵了,父母哪舍得苛待半点,走路怕磕着门槛把门槛都拆了。梳头发不小心掉根头发丝都要罚丫鬟掌嘴的主儿,被强行拔头发可不是把他痛死了嘛。

    司凤不屑地给了个评价:“男豌豆公主,矫情。”

    这回她有了前车之鉴,已经提前设了存本法阵,终于成功保留住了这根意义重大的发丝。

    玄机伞里的魏少爷义愤填膺吼道:“什么豌豆公主,你给本少爷解释清楚!”

    这句刚说完,魏长生又换了个温和的嗓儿:“少爷你就少发点脾气吧,在这伞里也出不去,还不如省点口水和力气……”

    魏少爷勃然大怒的声音立时又响起:“要你个土包子管!闭嘴!”

    司凤突然有点想笑,这人自言自语,不与天斗,不与地斗,天天自己跟自己斗得不亦乐乎,真是其乐无穷。说实话,她还挺喜欢看魏少爷怒怼“魏少爷”的戏码,特带劲。好吧,她就是有点恶趣味,这种精分现场她觉得还挺萌的。

    谢邈屈起食指,在玄机伞上轻叩了三下,伞里动静顿时止了。

    “嘿嘿,大师兄,你忙哈,那我先出去啦。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叫我。”司凤粲然一笑,路也不好好走,三蹿两蹿出了客栈。

    她漫无目的在整个镇子周边溜了一圈,简单从四个方位设置了四个御灵追踪阵法。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以镇子为中心,设置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但司凤如今还没那个本事。不知是发丝上沾染的气息太少,还是什么原因,并没收到效果。她没感应到任何叶明疏的气息。

    这有三种可能:一是叶明疏本尊不在此地,或者不在御灵追踪阵范围内,二是本尊被旁的人用术法隐匿,导致她感应不到;三是本尊已气息奄奄性命将绝,活人气息被死气掩盖。

    司凤手里的头发丝沾染的那点讯息属于活人,一旦那个活人变成死人,头发丝的追踪作用自然也没有了。

    无论是哪种情形,对司凤来说,都不是好消息。尤其是最后一种,说明她急需提升自己功力,眼下掌握的御灵术还太低阶,根本不够用!

    御灵术可是一门很好的术法,但凡有灵之物事,皆可通之。初阶者可通草木虫鱼,高阶者直接可查知三生过往。只不过从低阶要晋级到高阶,绝非易事。很多修行者不过是到中阶打止,司凤在藏一本专门记载本门大能事迹的典籍中看到过数据,千百年来,能修炼到高阶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现实,司凤虽于此道颇有天赋,却不是很用功,毕竟再怎么努力,也很可能在中阶就止步。她内心深处是认定了的,自己资质虽还算可以,但比起千百年前那些天资卓越的前辈来,还是远远不如的。也是在这种消极情绪的影响下,导致她现在还是个半吊子。

    忙活了差不多一整天,得到的结果并不尽人意,司凤心中多少有些沮丧。

    临走之前,司凤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布置的追踪阵,查漏补缺。

    四个御灵追踪阵覆盖了眷灵镇绝大部分区域,细查之下才猛然发现从镇子中心到魏宅一带似未被阵法圈在其中。司凤暗暗庆幸,多亏自己留了个心眼,检查了一番,不然留了这么大个漏洞。同时她又有些纳闷,虽然自己做事不大细心,但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遗漏这么大片地方,也是奇怪。

    没法子,司凤只得再布一个阵法,这次总算没再出纰漏。

    做完这些,灵力消耗很大,她已经精疲力竭,累得瘫坐在小河边。已是日薄西山的光景,远处升起几缕炊烟,小河边空无一人。司凤就是特意选了个无人处,她坐了一会,缓了缓神,又爬起身,走到近水处蹲下身子。

    水中倒映出一个漂浮不定模糊不清的影像,司凤眨了眨眼,双手分拨开那影子,洗手后便掬了一捧水往面上敷去。

    河水很凉,却又不刺骨,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缠绵。那水从指间穿过,似带着无尽的依恋。

    司凤微觉诧异,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居然会有这种感觉。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毕竟万物有灵,水也是万物之一。

    草草抹了把脸,司凤又觉得有些口渴,索性再掬了一捧水喝了,河水喝起来口感居然不比井水差,冰冰凉凉中还透着一丝甘甜清冽。这古代又没什么污染,且她所在位置是河流上游,河水是很干净的。听大师兄说,这条小河正是汇入岷江的一条支流,源头似乎就在东边的高山密林中。也许正是因为离源头比较近,所以河水才会像井水一样甘甜吧。

    不得不感慨一句,古代这环境真是棒呆了。

    司凤静静坐了一会,理了理思绪,小河边是个很适合思考冥想的地方,流水淙淙,很温柔和煦。她细细回想着毋司罗盘从开始发作指示以来的种种情形,昨夜在遇到魏长生的鬼魂时罗盘似乎又有动静,难道魏长生也是此行要找的人么?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她想不透其中的联系。

    老妇人一行堪称是老弱病残俱全,且只比他们早走一天,按司凤谢邈两人的脚程,没道理赶她不上。但事实就是他们没赶上他们,更没摸着半点踪迹。回想起来,那指路石碑也是诡异得很,似乎就是有意要将人引到镇子上。

    眼前就像有一团云雾,遮挡了她的眼,令她瞧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了,眼下线索有限,思来想去地纠结也没用,懒得费神了。司凤这人心有天地宽,想不清楚就想不清吧,反正总有搞清楚的一天。就算搞不清楚,也不能耽误了她现在吃饭。

    回过神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司凤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起身时因为久坐还打了个趔趄,她拍拍屁股上的灰,一个瞬行回了客栈。

    谢邈早叫了一桌好菜,正端坐在桌边等她回来。司凤几乎是饿虎扑食一样扑到桌边,也不拿筷子,径直伸出爪子对盘子里一条大鸡腿上下其手。谢邈一脸嫌弃,一筷子敲在她腕子上:“先洗手。”

    司凤一个没留神手抖了一抖,直接没拿住鸡腿,在鸡腿快要落地的关键当口,伸出另一只爪子一记恶狗抓包抓住了鸡腿,免了它落地沾灰的苦难遭遇。

    “洗……了……”司凤含含混混道,吃得满嘴都是油,两腮都被鸡腿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两个白嫩的馒头。

    谢邈不忍直视地摇头,一脸无可奈何。

    小师妹学什么不好啊,偏偏学了不学无术的二师弟的不良作风,真是被他带坏了。要改回来可难呢。这么大个姑娘了,一点不见淑女风范,倒彪悍得像个汉子。谢邈有点替师父发愁啊。

096 入世(21)

    吃过饭两人就各自任务的进展进行了沟通交流,然后就发现各自都没什么进展。

    谢邈出门其实随身都带着书,他查阅了书籍都没找出值得一试的办法,所以也有些一筹莫展。同时有点后悔随身携带的书还是太少了。

    司凤安慰道:“不急,大师兄,这不还有三天呢嘛,肯定来得及的。咱们要有信心,时间还挺充裕的呢。”

    谢邈还真有点儿羡慕小师妹这心态了,真个天塌下来也不急的性子,忒没心没肺了。

    司凤似乎从他脸上读出了他的心思,笑嘻嘻吐出一句至理名言:“没心没肺,活得不累。”

    的确如此。

    谢邈嘴角不自觉抽了抽,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小师妹嘴里能出来的,倒很像是混账二师弟的口头禅啊。得,小师妹是真中了二师弟的毒了。

    没心没肺的青冥峰二弟子萧意粲正在药房里帮乔云捣药粉,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心道:“谁在想我……难道是小师妹?”这个猜测的结论令他很受用。

    干活的时候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这不,一个不小心,药杵就差点招呼到自己身上,得亏躲得早,不然虎口得砸出一滩血来。饶是如此,虎口与食指处还是留下了一些擦伤。

    “怎么了?二哥哥?”乔云停住抓药的手,疾步如飞奔到萧意粲身旁,蹲身很快帮他查验了一下伤处,又去配药。

    动静引得另一头的钟鸣春也注目起来,慢慢地咬字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二师兄?”

    乔云替他答了:“二哥哥不小心被药杵擦伤了,鸣春,帮忙过来捣药吧。”

    钟鸣春停了手里的活计,也凑了过来,一脸狐疑看着捂着手的二师兄。

    捣个药也能砸到自己,钟鸣春简直服了自己这位二师兄。

    萧意粲一脸尴尬,顾左右而言他:“你们都过来干嘛,没事做吗?我、我这点小伤,自己就能料理,无需你们操心。师父呢?回来了没?”

    “没有呢,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钟鸣春叹气,师父和大师兄不在,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二师兄这个草包半点事也不顶啊。不捅娄子就不错了,千万别指望他操持事务。毕竟,他可是捣药都能砸到自己的主儿,太不靠谱。

    “师父真是会偷懒,把我们几个丢在这儿天天跟那些怎么医都医不完的病人打交道,白天已经累得要死,晚上还要准备药材,真是再烦也没有了。”萧意粲气呼呼地发着牢骚,老老实实坐着让乔云给他包扎伤处。

    乔云半蹲着身子轻柔仔细地替他处理了伤处,又仔细包扎好,全程都是温柔细腻的。

    钟鸣春酝酿了许久,才勉强平平整整地道:“二师兄就少说、两句吧,发牢骚师父也听、不见。”

    萧意粲心里堵啊,感觉自己这个师兄当得可太没尊严了,连小师弟这个小结巴都敢数落他。唉……

    他只能再来一招转移话题**,以撇开乔云和钟鸣春附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也不知道大师兄和小师妹他们怎么样了,找人是不是顺利。”

    这一招果然百试百灵,乔云钟鸣春都开始忧心那两位。走了好几天了,也不传回半点讯息,真是令人担心。

    他们正揣测不定,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正是司凤。

    三人惊讶地抬起头,就见半空中一团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团光渐渐扩散,勾勒出一个椭圆的形状,逐渐显示出清晰的影像。司凤跟谢邈的身影出现在三人面前。

    谢邈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本书,正在专心致志地研读。司凤则百无聊赖单腿支椅坐没个坐相地坐在书案另一边,胳膊也没个正形地搭在桌上。

    萧意粲立即站了起来,双臂一震,把环伺在侧的乔云钟鸣春往后挤了挤。他凑上前,举起自己刚刚包扎好的左手,可怜巴巴地道:“小师妹,你看你二师兄我,为了给广大病患备药,都不幸负伤了。”

    司凤一脸不可置信:“哟,二师兄,没看出来你居然有为人民服务的高尚觉悟啊!真是士别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啊!”

    萧意粲颇为自己抱屈:“小师妹,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啊。什么叫没看出来啊,你二师兄我一直都是仗义执言侠义相助侠肝义胆的伟丈夫好吗?”

    司凤给了一个呵呵的微笑,转向一开始就被抢镜的乔云钟鸣春二人:“三师兄,阿云,怎么不见师父啊?”

    钟鸣春看了看乔云,自己没说话。乔云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仙君那日跟你们是前后脚出的门,至今未归,也没说去往何处,是以我们也不知道呢。”

    司凤又道:“江师兄呢?二师兄居然没跟江师兄去外面野么?竟老实在药房待着,好生意外啊。”

    乔云莞尔一笑,腮边爬上两朵红晕:“江大哥在外头溜阿花和大宝呢,小石头也缠着他在外边玩。”

    怪不得萧意粲能在药房坐住呢,比起带孩子溜猫狗这种麻烦事儿,显然是安安生生坐着捣药舒服点。虽然枯燥些,好歹不用被运动细胞发达的小毛孩和两只精力异常充沛的灵兽折腾强。

    看乔云那反应,司凤立即福至心灵明白了,这肯定是乔云故意安排的,她知道萧意粲最怕麻烦了。

    小石头其实就是苏暮云小朋友,因为他命硬,所以众人一合计就起了这么个小名。石头命贱而刚强,无惧风雨,能随遇而安,九幽派的几个师兄妹都希望他能像石头一样拥有顽强的生命力,顺顺利利长大成人。

    双方互诉完离别后各自的际遇,司凤便不再瞎扯淡,进入了今日的正题:“我先前看到师父手头有本《修真异志全录》,看名字应该是记载了许多少见的奇闻异事,说不定能给大师兄提供一些思路,你们能不能帮忙去找找?”

    萧意粲扬眉道:“有这么一本书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应该就在他床头靠枕下。”

    萧意粲猥琐地挤了挤眼,又撇了撇嘴,有点儿吃味:“小师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司凤简直恨不得钻出影像挠他一脸花,这个臭不要脸的二师兄都在猥猥琐锁地暗示什么啊!她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一脸要生吞活剥了萧意粲的神情。

    一直没开口听任他们胡闹的谢邈这时候开口了:“别闹,说正经事。”

    萧意粲不依不饶:“小师妹你就说你怎么知道那书在师父枕头底下吧,你帮师父收拾房间了?还是你偷看师父就寝?”

    哎嘛,被二师兄这么一描,简直是越抹越黑啊,而且好羞耻的样子。她才没那么猥琐潜进师父房间呐,再说她也没那狗胆啊,天煞的贱人二师兄!幸好师父没在这儿,不然脸都没地儿放了!

    她气得跺着脚,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有、一、次、路、过,碰、巧、看、见、了。”司凤尤其在“碰巧”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萧意粲切了声,翻了个白眼,表示“鬼才信你”。

    他这个白眼翻得生动极了,司凤在这头已经气得磨牙。

    “大师兄,你替师父管管他,他欺负我!”司凤用两根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即拉住谢邈衣袖,一脸委屈。

    谢邈沉着脸道:“二师弟,你可住嘴吧,让师父知道了,他老人家非扒你一层皮。”

    大约是想起了师父罚人的手段,萧意粲缩缩脖子,似乎打了个寒战,可算是收敛了。

    说起沈焱罚徒弟的手法,那真是五花八门,全凭他随兴发挥。

    对师父这方面才能领略得最多的,可不就是萧意粲嘛。

    闭门思过什么的完全不值一提,什么倒吊抄书,通宵达旦金鸡独立刻符也还不算难度太大的,最坑的是师父突然心血来潮的翻隔夜旧账,随心所欲用禁言术和逆意符对付他。当然更坑的罚人手段也不是没有,不过对萧意粲来说,最后两种让他生不如死。**上的磨练不算痛苦,精神上的才是啊。萧意粲是深有体会。

    萧意粲吃过不止一次苦头,印象最深的一回,就是因为被师父突然催动的逆意符坑得把赞美小师妹的话全说成了臭骂她的话,害得小师妹追着他打了两条街,差点没打断他一条腿,还气得一个月没搭理他。累得他又是道歉又是讨好,也没半分起色,多亏了小师妹的健忘症发作,两人才和好。

    扎心啊!

    当二师兄不再捣乱的时候,立即也变得正常起来,司凤看他也顺眼了,不再张牙舞爪暴跳如雷。正常状态下的二师兄执行力一流,须臾便取来了司凤点名要的那本书。

    萧意粲别扭地看了司凤一眼,讪讪道:“还真是在枕头下找到的。”

    司凤翻了个白眼回敬他。

    谢邈不受这两人干扰,冷淡地道:“二师弟你将这书传送过来吧。”

    隔空传物,设置一个小型传送法阵就可以了,只需知道对方接收地址即可准确送达,方便好用,消耗灵力也不多。

    萧意粲问了地址,末了又问:“大师兄,你们是在乡下吧,岂不是没什么好吃的?京城美味多,要不要我寄一些啊?”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明面上是跟谢邈说,实则是说给司凤听的。

    司凤不由得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一想到二师兄刚刚那些蠢话,她又余怒未消。索性一扭脖子,响亮地哼了一声。她一抬手,打了个响指,收了通讯法阵。

097 入世(22)

    “大师兄,你先别看书了,咱们聊会儿天吧。”司凤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十个指甲被她轮番折腾了个遍。

    “聊什么?”谢邈头也不抬,目光似乎被书页粘住了。

    大师兄也太无趣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也愿意跟她多说说话,这会怎么又惜字如金了,难道是嫌弃她太聒噪了吗?曾听逍遥子师伯提过一嘴,九幽派诸弟子中,最肖暮雪渚的,就是谢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焱对他颇为倚重。司凤暗暗思索,大师兄果真跟七师伯性格相似么?是某些方面相似,还是全部性格都相似?如果是后者,那得多无趣啊。师父居然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她瞬间对师娘都没期待了。

    司凤故意掐着尖细嗓儿幽幽怨怨地开口:“唉,算了,不必了。大师兄你还是好好,不用理我。”她泄气地长出了口气,续道,“我就是太无聊了。把魏少爷放出来陪我说会儿话吧,解解闷。”

    谢邈总算是掀了掀眼皮,不可置否地扫了她一眼,继而从袖中取出玄机伞。

    谢邈道:“小师妹,要不你回房去问吧,我还要看会书。”

    司凤接过玄机伞,边把魏长生的鬼魂放出来,边臭不要脸地道:“我再呆会,跟他聊完天就走嘛。大师兄你要怕我吵闹,可以设个隔音屏障嘛。”

    魏长生在伞里呆了一整天,正烦躁不已,突然得见天光,倒被烛光晃花了眼,他忙举袖遮了遮眼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囚禁本少爷?!”刚适应光线,魏少爷就大发雷霆,他似乎对自己被莫名其妙关押特别不满,伸手就要去抓书案上的砚台,估计是要砸东西泄愤。

    谢邈眉毛尖都没动一下,任凭他去拿那方砚台。

    司凤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冷眼旁观。

    只见魏长生的手一遍又一遍穿过砚台,怎么也拿不起,他试了五六回,终于泄气地撤回了手。

    魏长生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怎么会抓不起来呢,前几天都还可以的啊,看来我这魂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司凤一凛,斜眼睨他:“怎么?”

    魏长生没理会她,兀自看着自己手发愣,面上既惊愕又有几分仓皇。

    司凤此时才注意到,一天不见,魏长生的魂体比昨夜淡了些。本来还以为是烛火照耀所致,细看之下才发现确实是他魂体淡了些许。

    魏长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气急败坏指着谢邈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那伞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隔了一天,我就这么虚弱了?”

    谢邈懒得理他。

    司凤却来了兴趣,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挑了挑眉:“不如先说说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让你的魂魄不同于常人。你先说了,我自然会告诉你那把伞的玄妙。”

    魏长生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怒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谁啊?为何囚禁我?”

    得,话题又给绕回了原地。

    司凤道:“我们不是坏人,放心吧,我们也不会对你不利。只要你稍微配合点,回忆回忆你生前一些事,尤其是关于叶明疏的。”

    魏长生气呼呼道:“说那扫把星丫头做什么?要不是她,本少爷还能多活几年!”这怨气简直要直冲霄汉。

    诶,这是几个意思?司凤立即打起了精神,嗅到了浓烈的八卦气息。

    难道说,在“床上累死”魏大少的就是叶明疏?居然这么巧?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啊!

    退一步讲,就算累死他的不是叶明疏,只要魏长生能提供一些她的线索,也是不错的嘛。

    还好这会儿主宰魂体的是魏长生本人,要是换成了另一个,估计又啥也问不出了。

    司凤赶紧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你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不是就是叶明疏?她怎么害你的?”

    魏长生皱起眉头,似乎在仔细回想,想了好一会,他突然没好气地道:“我干嘛要跟你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你谁啊?”

    “小女子周凰,这是我师兄,谢飘。”司凤努努嘴,“现在可以说了吧?”

    魏长生瞅了瞅她,似在判断她话里真假,半晌才搔了搔头,不耐烦道:“其实我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啊。你这女人心肠好坏,居然拷问一个死人的魂,问他是怎么死的。我要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早就变成厉鬼,去找仇人报仇了好吗?用得着在这里跟你唧唧歪歪?”

    “……”

    司凤无语凝噎,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刚刚还以为马上要水落石出呢,果然是我想多了么?

    一直没开口的谢邈这时插了一嘴,不疾不徐道:“你现在这么着急,是怕误了十五那日的合魂大祭吧。”

    魏长生被他戳中了心思,拂袖哼了一声:“快送本少爷回去,不然等你们落到默青道长手里,只怕会生死不如。”

    “哦,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魏长生顿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吐不快:“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没用,到时候阵法一启动,你们便还是留不住我的,于事无补。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一切都无法挽回,也不会因为你们现在囚禁我而有所改变。”

    司凤有点傻眼:“……”

    这魏少爷身上的两个魂魄消息不是互通的么?另一个他自己干了啥,他不晓得?老口口声声控诉他们幽禁几个意思啊。

    谢邈静默了好一会,才冷冷道:“我们并没有囚禁你,是你自己愿意跟着我们来的。”

    司凤忙点头:“没错没错,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要跟我们在一块的,还希望我们帮你找回缺失的记忆。”

    魏少爷脸罩寒霜:“这可不是本少爷说的,是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说的吧。他说的不作数,我才是这副魂魄的主人,他顶多算鸠占鹊巢。”

    司凤悄悄对魏长生施展了御灵术中的惑魂之法,轻声慢语诱导:“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啊?”

    这个法术其实昨晚上司凤就用过,但没有奏效。原因大概就是昨天魏长生魂体还比较强。现在她故技重施,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魏长生眼神开始涣散,不能聚焦,面上一改先前的骄狂,有点怔怔的,机械地答道:“他是我的书童。”

    “他叫什么名字?”

    “叶昭华。”

    不光司凤,谢邈也愣了。

    “他跟叶明疏是什么关系?”司凤敏锐地追问道。

    魏长生眸子里的光重新聚拢来,柔和地问道:“谁跟叶明疏有什么关系?”

    司凤肩膀塌下来,蛋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失忆者叶昭华来的真是时候,魏长生你敢不敢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喂!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问话无疾而终。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好歹知道了魏长生魂魄中另外那个组成部分来自于叶昭华。

    这个叶昭华会不会跟叶明疏有关系呢?

    这就好办了,既然是魏长生的书童,想必肯定有人知道叶昭华的来历。如果这两人有关系,那顺藤摸瓜一定能知晓更多叶明疏的讯息。如此一来,也就好找人了。

    这么看的话,今天谈话的收获很大啊。

    司凤终于心满意足去会周公了。

    次日一早谢邈便收到了萧意粲传来的书,并一些包装精致的小点心。他只留了书本,点心全送到了司凤房里。

    吃早饭时,司凤便拉着店小二唠嗑。

    “客官,本店有规矩,跑堂的不能跟客官坐一桌啊,叫掌柜的瞧见,一月的工钱可就没了。您就别难为小的了,您给行个好。有话您就问,但凡小的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的站着答就是。”店小二一脸求爷爷拜奶奶。

    “行行行,我不为难你,你不要这样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好不好。我就是向你打听个人,你知道魏少爷的书童吗?”

    店小二道:“知道啊,魏少爷有四个书童,不知道你要打听哪一个?”

    “四个?!”司凤啧舌,果然财大气粗。

    店小二一脸神往,用颇为羡慕的语气道:“可不是。能当魏少爷的书童,那可是了不得,不单单要学问好,还得有个好模样,不然魏大少可瞧不上。客官,您是不知道,每次魏大少出行,那四个俊俏的书童就随侍左右,在咱们这小地方,能引起轰动。那大姑娘小媳妇啊,个个都眼巴巴抻着脖子看呢……”

    “打住!”店小二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司凤可不能给他带偏了,她赶紧拉回话头,“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就只想打听一个叫叶昭华的书童。”

    “叶昭华?”店小二扯了扯搭在肩上的手巾,好好想了想才道,“客官您打听他做什么?早几年前他就落崖身亡了。”

    “能再说细一点么?坠崖的前因后果。”

    店小二皱眉思索,捋了捋记忆碎片,很快组织成语言:“就是几年前啊,有一回魏少爷心血来潮,集结了一帮人浩浩荡荡去深山里打猎。那回啊,可凶险着呢,魏少爷被一头大白虎所伤,那老虎有这么大!”店小二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比划了比划老虎大小,活像他亲眼所见一样,“魏少爷那次差点去了半条命,好像就是那次以后就没见过叶昭华那小子了,听人说就是那次摔落悬崖,摔死了。”

098 入世(23)

    店小二讲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说到兴起处,索性坐到了司凤对面,前倾着半个身子,说的那叫一个激情澎湃。

    司凤都没好意思打断店小二突如其来的放飞自我,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消息。

    诸如魏家去打猎,魏老爷还会带上几房小妾随行,如何如何声色犬马,有小妾随行他还不满足,还要找侍女的乐子,随心骚扰,再荒唐也没有了……

    诸如魏少爷似乎是好南风的,不好女色,所以他挑书童第一看重的,并不是学问,而是皮相。

    司凤其实心里有点不赞同小二的说法,挑品相好的当书童也没毛病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毕竟男人也可以当颜狗,这又不是女人的特权,像她师父可不就挑徒弟都专挑模样好的?

    诶?她师父???

    算了,司凤又有点被店小二说服了。

    早知道就该找店小二打听嘛,镇上各色人等都喜欢在这儿喝酒吃饭,聊了些什么店小二可不都知道嘛,消息比书生啊各种路人灵通得多。

    边听的时候,司凤已经边脑补出了一出大戏。她暗想,魏长生有四个书童,为什么跟他合魂的偏偏就是叶昭华,而不是其他人?这只是巧合吗?司凤觉得肯定另有故事。

    啧,魏少爷还挺会装,魂体状态下对叶昭华各种唾弃埋汰,没准是爱而不得的恼怒怨念?

    像魏长生这种病娇少爷,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随着思维发散,司凤脑补叶昭华应该是个直男,跟魏少爷不是一路人,所以也接受不了魏少爷,所以某次魏少爷游猎过程中,不堪魏少爷纠缠,索性纵身一跃,魂归荒山僻野。

    没准就是这么回事儿,司凤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可是稍微一沉下心来,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

    店小二看她听得也是一脸兴奋,更是开怀,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恨不得把自己所知的八卦小道消息统统跟司凤分享一遍。

    司凤已经在脑子里走了一遍剧情,这会儿可算收回了点心思,待店小二讲完魏德旺新纳的十二姨太的绯闻之后,赶紧拉回了话题,开始打探叶昭华的家庭背景。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应该就是东边村子的吧,以前看到他回去过一次,就是往东走的。”

    司凤:“那你知不知道他跟魏少爷的贴身侍女叶明疏是什么关系啊?”

    店小二:“也不清楚啊,不过那丫头也是东边哪个村子的,他们两个都姓叶,没准是一个村的。”

    司凤:“东边有叶家村吗?”

    店小二:“好像也没有吧。”

    司凤:“你上次见到叶明疏是什么时候啊?”

    店小二:“客官,你这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的,究竟是想打听哪个人啊?”

    司凤不禁一脸尴尬:“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不呆了几天,听了不少关于魏家的事,就很好奇嘛。”

    店小二道:“咱们说话可小声点,魏家耳目众多。”

    司凤已经没脾气了,大哥,刚刚是谁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啊!

    他停了停,才又说道:“叶丫头是内宅侍女,又不是粗使丫头,并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一般只有魏少爷出行她才会跟着。上回见她,到现在得有小半年了。”

    其实这次从店小二嘴里虽然没问出叶明疏叶昭华身世,但还是问到了不少有用信息。店小二无意中提过一嘴,他之所以记得那个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叶昭华,纯是因为他来历颇为特殊。

    跟魏少爷的另三位家生子书童不同,他的身份更类似于伴读。

    他是十四五岁才入的魏宅,在此之前,似乎还出过家,在深山里半修行半读书。

    至于他为何突然彻底放弃了清修,进了魏宅,就没人说得清了。

    司凤意识到这是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立即告知了谢邈。

    谢邈当机立断,决定拜访眷灵镇周边所有寺庙,挨个打听有无叶昭华此人。司凤也没闲着,她去了趟魏宅,试图找出些叶明疏贴身之物。

    只要找到沾染所寻之人气息浓郁者,便多一分可能早日找到她,效果会比魏长生一根头发丝好许多。

    然而她虽如愿找到了叶明疏原先的床铺,说是床铺,其实也不过是大通铺的一间罢了,却没找到任何她的个人物品。可能是默青感觉到了什么,提早做了准备,叶明疏的床铺已经换了主人,原先的被褥等一应物什全给烧了个精光。

    司凤一无所获,只能垂头丧气无功而返。她不由暗悔思虑不周,应该第一时间去找叶明疏私人物品的,果然还是缺乏历练,想事情总慢了一拍。

    她暂时也不想回客栈,便跟谢邈密语传音,问他那头进展如何。

    “已经打听了两座寺庙,都说不认识。”谢邈的声音没带什么感情,既听不出焦躁,也听不出失望。

    司凤又问了他已经去过的地方,自告奋勇去东边打听。

    谢邈没否定她的提议,是默许了。

    司凤循着记忆在密林里穿梭疾行,她是打算先找书生问问,然后从无名观出发再去别的寺庙。

    虽然店小二说的是出家,司凤其实也拿不准,应该不是只有和尚叫出家吧,道士是不是也算出家人?

    因为走过一次,司凤这次并没有迷路。一个时辰后,她就看到了无名观,里面却空无一人。她探了探,还是有人物活动气息的,说明书生可能是外出采野果野菜了。她又去上次小狐狸停留过的地方探了探,残留气息已淡,看来是早走了。

    司凤停留了一会,觉得干等着也没意思,干脆先去眷村瞧瞧,回头再折返过来就是,也不费事。

    想到就行动,司凤执行力杠杠的,顿时就瞬行而去,须臾间就看到了熟悉的村落。

    一到眷村,司凤就发现袖中的毋司罗盘又开始乱转了,要说这个地方没古怪,她都没法欺骗自己的良心。

    她刚落到上回遇见唐小虎的草垛边,就先闻狗吠声,紧跟着就是十几条恶犬扑了过来,形状可怖,动作迅猛。

    司凤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不友好了啊!她下意识倒退了一步,立时心念转动召出了曳羽,这条龙脊软鞭通体流动着淡淡银光,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夺目。

    “退下!”她低声暴喝,一鞭抽在田地上,顿时带起一阵劲风,引得草屑翻飞泥土四溅,简直要遮蔽视线。

    十几条恶犬不知是惧于她手中软鞭,还是听懂了她的斥令,在离她四五步的地方陆续刹住了脚,刚刚还翘得老高的尾巴低落地耷拉下来,开始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司凤心念斗转,肯定是打猎的大人回来了,忙弹指将眼前乱飞的尘土稻草压了下去,视野恢复清明。

    她这厢刚消停,就听粗犷男声灌入耳内:“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儿的?”

    司凤觉着这话有点耳熟,唐小虎当时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好像差不多?这儿很难找吗?

    “我是个过路人,至于怎么找到这儿的,也没特意找啊,就是恰巧路过,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司凤一派风轻云淡地说道。

    那麻布粗衣的汉子狐疑地盯着她,眼睛里摆明了写着不信。他身后还站着一大群青壮年男子,他们手里都持着家伙,看清楚闯进村子的是个姑娘,才将手里的锄头铁锹等物往回收了收。

    爱信不信!司凤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过想起此行目的,又换了副和煦笑容:“这位大哥,先申明,我不是坏人。我这次来呢,是想跟你们打听个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插嘴道:“咦,大姐姐,你怎么又来了?又是找人啊?”

    司凤一瞧,正是唐小虎。

    “……”司凤看到他,却没啥惊喜,因为健忘的她突然想起来了,唐小虎跟她说过,这个村子的人都姓唐,没有别的姓氏的人。

    那汉子一把薅起唐小虎后脖领,将他提离了地,牛眼大小的眼睛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粗犷的声音中掩不住的怒意:“小兔崽子,你认识她?!”

    司凤好担心他下一秒要吃了这孩子,忙摆了摆手,示意他将孩子放下:“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对孩子动粗。”

    唐小虎两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蹬一气,拼命挣扎:“爹,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汉子身后一个十**岁的黝黑青年也劝道:“爹,放二弟下来吧。”

    在唐小虎诧异的目光中,他大哥又补充道:“外头人看着呢,要打回家关着打去。”

    汉子似乎也被噎了一下,那蒲扇大的手掌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他正犹豫呢,唐小虎边用两只小手跟他老爹钳制他的手搏斗,一边气咻咻道:“爹,大姐姐不是坏人,上次给你们尝的干果就是这个姐姐给的。”

    司凤连忙点头。

    汉子僵了僵,终于还是放开了,看来有点误会。不过他脸色还是很难看,拍了小虎一巴掌,轰他:“别在这碍事,去找小筠玩去。”

    “行。”唐小虎扭头冲司凤张嘴一笑,豁了牙的口几乎要咧到耳根子上,然后头也不回飞快地跑了。

    司凤却怔了怔。

099 入世(24)

    司凤当然不是突然对一帮村民发了花痴,而是她听过老妇人的儿媳叫过“筠儿”,她此时有种强烈的感觉,先前唐小虎是骗了她。

    唐小虎他爹是眷村村长,他对司凤的疑心并没减少,目光里始终保留着警惕。他直截了当盘问了司凤许多问题,诸如身份来历,尤其对她怎么找到村子的反复刨根问底了好一番。

    司凤都一一答了,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便现编了一套说辞,道是先前开给那位不知姓翁还是姓温的老妇人的药里头还缺至关重要的一味,她家主人不放心,才特意派她出来找,好将缺的那一味药补上。

    唐小虎他爹半信半疑,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如果司凤要找的人不在村里,他也没立场要她交出药来;如果说她要找的人就在村里,又自相矛盾。

    村长是个耿直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噎了半晌没说话。唐小虎他哥机灵不少,要司凤说说最关键的那味药是什么。

    司凤就是信口那么一说,一时倒有点答不上来。也搞不清唐小虎他哥是给她台阶下呢,还是故意为难她。她在青冥峰修行时也看了些医药书籍,但并没特别留意过治眼疾的,毕竟她眼睛好好的,没事留意那个干嘛。

    顿了顿,她才煞有介事地道:“自然是很珍贵的药材,数目稀少,千金难求。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加上这一味药,先前那方子才能发挥更大的功效。”

    唐小虎他哥瞅瞅自家老爹,村长没有接话茬的意思,他只好接着问道:“那你们开药方的时候怎么不直接加上那一味药?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人?”

    司凤对答如流:“不是跟你们说了么,那味药很难得,开药的时候药房里便是还没那味药,她们祖孙三个走之后才有的。我家主人心系病人,这才命我马上来送药的。”

    村长听完她的话,面上那质疑的神色终于是撤了,道是钦佩医者仁心,要请司凤去屋里坐坐,喝口水。

    司凤求之不得,当下也不推辞,就跟着村长去了。

    刚到村长家,就看到当家主妇薅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正在拔毛。看来,这家人晚上是要吃野味。

    大概是村长注意到了司凤看山鸡的专注神色,他又道:“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在寒舍吃晚饭吧。”

    司凤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便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

    见她应了,村长立刻嘱咐婆娘快些烧饭,别弄太晚,又让唐小虎大哥跑腿去西头老唐头家去借了几坛酒。

    司凤本来想帮帮忙的,但是发现自己帮不上,烧火,不会,烧菜,更不会,劈柴担水等粗活主人家又不让她干。这样也好,她正好趁着这个时间空档在村子里转转。

    村民的房子都稀稀落落分布在山间狭长小盆地四处,几乎是一目了然,清一色茅草屋,连朝向和外形都差不多。司凤又掏出毋司罗盘,在村子外围转了个遍,罗盘指针还是醉汉似的转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转到最后一处房舍时,司凤发现那屋后有一条蜿蜒向上的道路,似乎是通向山里的。看那路的状况,走的人应该还不少,路边杂草不少,但阻碍通行的枝杈几乎没有,显见是有人维护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司凤有意探个究竟,便步履轻快循着小径而上。走到拐角处,就听前头一阵沙石滚落的细响,她便侧身一避,让过迎面飞奔而下的人。

    那人跑得飞快,显是轻车熟路,刚跑过拐弯处,冷不防看到让在路旁的司凤,倒吓了一大跳。司凤定睛一看,却是唐小虎。

    “大姐姐,你在这干什么!”唐小虎跑的一头汗。

    “我闲来无事,在村子里转转啊。”司凤拿出一方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和通红的小脸,“倒是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唐小虎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胡乱擦擦,送回手帕时拉住了司凤袖子,一个劲将她往回扯:“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到下头玩。”

    司凤一扬眉毛:“是么?这条路通往哪里?”

    唐小虎道:“还能是哪里咯,就是山坡田地啊,没什么看头。姐姐你跟我走吧,下头还好玩些,你会钓鱼吗,我教你钓鱼啊!”

    司凤不动声色,跟着唐小虎又顺着小径下来。

    回到唐小虎家,发现已经开始在摆桌子,这表示很快就要开饭了。司凤不好再擅自离开,便坐着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村长扯闲篇。

    她的心思并不在唠嗑上,刚刚跟唐小虎下来时,她就抽出一分神识附着在一只往山上飞的飞虫上,透过那只飞虫的眼睛,她正集中大部分精神在空中观察整个村子。由于不知道具体位置和参照物,她并没有对飞虫下达指令,而是由着飞虫漫无目的地乱飞,看到的事物没什么针对性。要是这次出来带了二师兄的小美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对它下达指令,它就能领会主人的心意,继而准确传回讯息。

    司凤的神识跟着飞虫乱飞了半天,随着飞虫降落枝头,眼前全是一片苍翠,浓绿欲滴。她其实有点后悔把神识附在一只飞虫上,虫子的眼睛所见之物跟人类全然不同,她借虫子的眼睛去看世界时,这个世界许多普通事物就变得诡异可笑起来,且她不那么容易识别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菜已上桌,村长招呼她落座,司凤寻思还是抽空亲自跑一趟吧,也懒得借虫眼看世界,正当她打算收回神识时,突然瞥见隐在那片苍翠浓绿中的一角茅屋屋顶。她正要定睛细看,那不通人性的飞虫却调转了视线。没办法,只得作罢。她断开了神识与那飞虫的连结,一心二用的滋味并不好受。

    既然自己的猜测已经被证实,司凤也不急了,心情挺愉悦。心情好,胃口自然好,她在村长父子愕然的目光中,还步履矫健地进厨房添了一碗饭。

    趁着她去厨房的当儿,村长压低了声音问大儿子:“怎么回事?”

    大儿子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还纳闷呢,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小虎懵逼:“爹,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等司凤吃完饭,打算起身去放碗筷时,突然身子一晃,咣叽倒在了地上。

    唐小虎登时撒了手里碗筷,飞奔过去使劲摇了摇司凤肩膀,急得大叫:“姐姐,姐姐!醒醒!你怎么了!”

    司凤却没动静,跟死了似的。

    唐小虎焦急地看向父兄,但见此二人一副大松了口气的神色,他才恍然大悟,这根本是他父兄动的手脚。怪不得两人在饭桌上老给一个姑娘家劝酒呢,敢情酒里下了药。

    唐小虎他哥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弟弟拉开,俯身就要对司凤搜身。

    唐小虎一把拉住哥哥的手,不让他碰到司凤:“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小虎哥:“当然是搜身,把她带的药搜出来给叶大娘送去啊,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崽,一包果子就把你收买了,就这么点出息!叫你给他们报信,你报了没?”

    唐小虎红着脸讷讷道:“当然报信了。大哥,你不能搜她身,男女授受不亲,让娘来搜。”

    唐小虎哥想了想,似乎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犹豫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没进一步动作。

    村长斩钉截铁下了令:“把她捆起来。”随着他一声令下,唐小虎他哥已经麻溜地找来绳索,很快将司凤粽子一样五花大绑起来。

    唐小虎仰起小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村长道:“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进村的路,她的来历太可疑了。没准是老贼派来的,说不定还会邪术,不然咱们村那么多猎狗单单为什么会怕她?还有,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要找叶大娘一家?还一来来两回?”

    唐小虎他哥也道:“她十有**就是老贼的人,谁不知道老贼的短命儿子又归西了,说不定是要来取华哥儿剩下的魂魄的。”

    村长道:“我看她已是对咱们起了疑心,留不得了,不然后患无穷。你去取菜刀来,我现在就结果了她。”

    唐小虎嗫嚅道:“可是我看姐姐她人不坏……”

    村长敲了他一爆栗,骂道:“是非不分的混账!她要是活着从村里出去,不消一天,老贼的人就能找到这儿。到时候全村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小兔崽子你要再敢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撕了你的嘴。”

    唐小虎战战兢兢看着他爹,一时不敢多说半个字,嘴唇吓得霎时血色褪尽。

    不多时,大儿子就拿着菜刀来了,这刀今天刚磨过,锋利得很。

    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得很突然,村长老婆惊呆了,一句话都没敢说。这时很识趣地拖了小儿子,打算拖他出屋,免得儿子幼小的心灵太受冲击。目不识丁的村妇只觉得此刻的丈夫是她从未见过的,凶煞得像是阎罗殿的鬼差。刚刚酒桌上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还言犹在耳,熟料转瞬之间就要杀人灭口。

    待妻小离开屋子,村长才提刀走到司凤近身处,嘴里喃喃道:“休要怪我等暗算,谁让你是魏贼的走狗,下辈子好好做人吧,凡事留一线,不要助纣为虐赶尽杀绝。”

    说罢,那明晃晃的菜刀便已落下。

100 入世(25)

    在菜刀逼近脖子三寸的时候,司凤猛地一抬手,空手轻而易举夺了村长的刀。她身法诡异地陡然立起,手腕一翻,架住村长脖子用力一推,身材魁梧敦实的村长立时趔趄着倒退了数步。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村长大儿子还没来得及反应。

    为防父子两个还要反扑挣扎,司凤摸出两张定身符打在两人肩上。唐家父子又惊又怒,愤懑而不甘地瞪视着她。

    司凤拍了拍身上的灰,悠哉悠哉道:“村长,你不是猜到我会邪法嘛,既是如此,我又怎么会轻易着了你的道儿呢?那个蒙汗药,对我根本就没用。”

    “妖女!快放了我们!”村长儿子大叫。

    他喊破喉咙也没用,司凤早在躺倒的时候就设好了隔音障。

    司凤任父子两个骂了一番,也懒得回嘴,等他们火气发得差不多了,才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好意思一直骂我一个小姑娘么?我都没回嘴。你们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经她这么一说,父子两个也愣了愣,他们骂了半天,外头没一点反应,妖女也没发作他们。继而父子俩两脸尴尬,被恼怒烧昏的头脑开始冷静。

    司凤道:“我要是坏人,你们现在早死了。”

    父子俩对望了一眼,不自然地低头看着脚尖。

    司凤看着这俩人又有点想笑,刚还挺横的父子俩就像斗败泄气的狗熊。

    过了一会,村长带点心平气和地开口:“看来是我们误会了你。你能把符撤了吗?有能帮得上你的,我们帮你就是了。反正你会法术,我们也打不赢你。”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认命模样。

    司凤拇指食指一捻,两张一次性定身符立即燃烧起来,待符纸燃尽,两人也恢复了行动能力。

    亲眼见识过司凤的厉害,父子俩都很识趣地放弃了呼叫或抵抗。

    司凤回到她吃饭时坐的那个位子,反宾为主示意他们也坐下聊。

    “听你们那话的意思,我要找的老妇人就是你们口中的叶大娘吧?”

    村长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叶昭华就是叶大娘的儿子吧?”

    村长又默默点头。

    “那叶明疏呢?也是你们村的人么?”

    村长道:“她是叶大娘的女儿,叶昭华的妹妹。”

    司凤深吸了口气,这个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

    司凤又问:“你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因为……”村长说了两个字,卡了壳。

    司凤诚恳地道:“告诉我原因吧,我真是来帮叶大娘的,不是魏德旺的人。”

    父子两个就像嘴上封了封条,都不说话。

    难捱的静寂之后,司凤打破了沉默:“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叶明疏已被选中当活祭祭品。现在她不知所踪,应该是被魏家藏在什么地方。我这趟来,除了找叶大娘,也是想找找叶明疏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弄到些叶明疏用过的东西。这样也许我能更早一点找到她,时间紧急,九月十五日便要作法,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她。”

    一听这个消息,村长坐不住了,急赤白脸道:“这绝对不行!”他又对儿子吩咐,同时恳求地看着司凤,“千万不要告诉叶大娘,她眼睛都已经哭瞎了,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周姑娘,请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叶丫头。”

    “我就是在想办法才找到这儿的,所以希望你们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我只有知道了实情,才能更好地帮助叶家人。”

    唐小虎他哥心眼比较多,刚刚就一直给他爹打眼色,这会更是抢了话头:“我爹不是已经说过了,叶明疏叶昭华都是叶大娘的孩子,你要什么物件,直接告诉我,我去帮你取了就是。你将药交给我,我拿给叶大娘,你就不要亲自去见她了,我怕你乱说话。”

    司凤颇为无奈,同时又更好奇了,为什么这家子对叶家这么维护?仅仅只是因为这里的人比较淳朴善良么?

    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叶大娘一家。你们这个村子有古怪,我是怕长此以往你们最终也会被影响被吞噬。”

    唐小虎他哥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你就不要多管闲事,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司凤道:“也好。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就自己去弄个水落石出。你们这村子的秘密,不可能一直保留下去。”

    村长紧张道:“如果你找出了症结所在,会怎样处置?”

    司凤:“自然是送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已死之人眷恋尘世,有违天道,必遭重罚。你们以为不告诉我是在帮他?恰恰错了,我才是来帮他的。你们这样只会害了他,连累他无**回转世,更要在冥界遭受酷刑。”

    听完她的话,父子俩脸色都刷地白了。村长嗫嚅道:“你都知道了……”

    司凤当然不知道啊,要是她能未卜先知,就不用这么兜圈子了。她只是将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了一番罢了,看情形,十有**叫她蒙对了。眷村果然是有阴物守护着,而且还颇得人心,想必不是作恶多端的厉煞。难怪她进到村子,并没有感觉出阴邪之气。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司凤便不再多说什么,村长心防已卸,索性都告诉了她。

    叶大娘是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名曰叶昭阳,二儿子就是叶昭华,叶明疏乃幺女,十一二岁上就进了魏宅当丫头。

    没法子,那年年景差,收成不好,大儿子刚成了亲就被一群北齐流窜败兵抓了壮丁,二儿子体弱多病,差点幼年夭折,幸得附近道观的观主搭救,才挽回一命。道长说这孩子星命太硬,注定命途多舛,村里这点阴阳气护不住他,若不离家,迟早还是会死。叶大娘听了忧心如焚,最后还是领着孩子找到了道长,乞求他收养庇护此子,只要能让他活命,哪怕做个洒扫打杂的小道童也是无妨。打那以后,叶昭华就多数时间都在道观,只偶尔偷偷溜回家帮忙。

    在大灾之年,家里没男人顶立门户,也没可用的劳力,光靠几个女人是万难维持的。万般无奈之下,叶明疏便偷偷跑到了镇上,找到了魏家的管事,自己卖身为奴,为家里换了一石黍米救急。

    庄国律法规定,凡自愿卖身为奴者,除非主家自愿解除契约,否则终身便脱不了奴籍。依魏德旺吃人不吐骨头的为人,赎她回来,倒也不是没有希望,但要付出数十倍代价。

    次年刚刚入冬,就传来消息,叶家大儿子叶昭阳阵亡了。

    其时叶家长媳温氏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险些被这晴天霹雳劈死。还好她心志坚忍,硬挺了过来,这才生下了老叶家的第三代。

    听说了大哥身亡的消息,叶昭华便不顾阻拦,执意孤身一人去了战场,将大哥的尸首带了回来。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有坐骑也没有盘缠,他就凭着一双腿,花了三个月硬生生完成了这次疯狂的举动。

    叶昭阳的尸身三月不腐,村里人都啧啧称奇。

    叶大娘先失了**,接着又丧了长子,悲不能止,终日以泪洗面,眼睛慢慢瞎了。

    叶昭阳的尸体被一把火烧了,但他魂魄不散,一直在村子里萦绕徘徊。开始时村民们都很害怕,要将叶家人赶出村子,后来还是对那一家孤儿寡母不忍心,帮忙将叶家迁到了半山腰。

    又过了两年,叶昭华离开了道观,回来了一趟。不知他用了什么术法或宝贝,叶大娘竟然又复明了。这还不止,更多的怪事出现了。

    那年农忙时节,村民去自家田地准备耕种时,却发现地已经犁过了,第二日早上又有人发现自家的地被翻过了。后来村长就组织人手夜里蹲点,想看看到底是谁做好事不留名,结果就看到夜色中,叶昭阳坐在田埂上催牛耕地的情形。那牛无需人驾驭,自己行走如风,耕得又好又快。

    打那以后,村民们对叶家老小也照顾有加,人鬼相处和乐融融。村民们日子虽然过得清贫,此地却俨然成了个世外桃源,再无外人打扰。

    再后来的事司凤已经知道,叶昭华离开无名观,去了魏宅给魏长生做伴读郎。

    这个故事经由村长朴实的语言缓缓道出,听得司凤颇为唏嘘,叶家人这种家庭亲情真是令人动容,她的心因温暖而悸动。虽然他们各在一方,却都为了维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庭殚精竭虑,奋不顾身。

    在这个乱世中,老百姓贱如蝼蚁,却依然顽强地守护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纵使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然而天谴依然是逃不过的。在天道面前,凡人何其渺小,再挣扎也没用。想必,魂魄被割裂,就是对叶昭华惩罚的开始。

    一切都对得上了,叶昭华的魂魄对修仙者有天然的亲近,是因他也曾入道门清修。他只在无名观待过几年,便已能操纵玄门道术,想必他于修行一道天资极高。这大概也是当初青霜道人收他入门的原因。

    至于他年纪轻轻便身死魂割,都是他的报应。他对家人的眷恋和执念,毁了他的修行路。

    不知道为什么,司凤想明白这一点时,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痛意。

    太浓烈的七情六欲,是修行者的死敌。

101 入世(26)

    开始司凤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叶昭华甘愿放弃了修行进自请入魏家做书童,后来才想到大概是为了保护妹妹不受欺负吧。家里有大哥的鬼魂守护,想必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那个小小年纪便极为懂事,卖身为奴的妹妹。

    司凤猜测,叶昭华应该跟魏家签订了什么契约,否则他应该不会心甘情愿留在魏家吧,毕竟他修过道法,凡人应该奈何不得他,要离开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去半山腰的叶家取叶明疏贴身之物。

    在村长家折腾了不少时间,出来已是斜阳西沉的薄暮。

    由于先前唐小虎已经报了信,叶大娘一家早藏身在山林中,要找到祖孙几个还得耽误不少时间。村长决定亲自带司凤去找人,因为他知道叶大娘一家的藏身之处。唐小虎他哥也不放心地跟着,唐小虎则出于爱凑热闹的天性也偷偷跟在后头。

    找到叶大娘一家已是月上中天,临近十五,月色越来越明亮。借着从斑驳树影中漏出的月色,密林小道里影影重重,看不大真切。司凤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蓦地惊觉背后数道冷气劈来。司凤想也没想,便召出曳羽扫出一道霹雳惊鸿,但见银光一荡,七把朝她兜头劈来的柴刀尽数被扫落,朝七个方位飞去,周边顿时响起一片树倒声。显见那刀极为锋利。

    村长被吓得心跳都差点漏了一拍,手心全是汗,还好司凤刚刚挥鞭的时候回护了他们父子,不然他们的下场就跟那七棵树一样。

    他大儿子面上还算镇定,不过血色消退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

    只有天真无邪的唐小虎欢快地叫了一声:“叶大哥且住,她不是坏人。”

    丝毫没听见分枝拂叶之声,司凤瞧见一个身材修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从暗影里走了出来,他除了脸色较常人苍白,看不出有异。离得这么近,司凤也没感受到他身上亡灵的腐朽气息。

    叶昭阳魂体不带邪煞之气,这说明他没有作过恶。司凤感觉到他的魂魄气息比较弱,也许是逗留人世时间太久的缘故。

    经过一番了解,司凤才知道叶大娘的眼睛复明并不是因为叶昭华医术高明,而是他偷学禁术,将叶昭阳的魂魄封印在叶大娘眼中。以眼换眼,叶大娘得以通过儿子的眼睛重见这个世界。而叶昭阳的魂魄,也因此得以久留人世。

    司凤惊愕地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叶昭阳痛苦地闭了闭眼,唇色惨白,像两尾干涸濒死的鱼,微微翕动:“割魂。”

    司凤倒吸了口凉气,叶昭华割魂原来这样早!本来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是默青用邪术摄走了魂魄,强行割裂的。谁想却是他拿自己开的这第一刀。无须叶昭阳再多说,司凤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叶昭华以自己的一魂作为载体,将叶昭阳的魂魄封印进了叶大娘眼中,让游魂有所寄,让娘亲重见光明。而他自己,则活生生承受着割除一魂的痛楚。

    这种痛司凤没体会过,但是她亲眼见江洳涣历劫时生魂被天雷劈得脱离本体时,江洳涣痛得抱头打滚呼痛声撕心裂肺。江洳涣的修为不知比叶昭华高出多少,他承受生魂剥离时尚且如此反应,遑论彼时年方十几岁刚刚修行几年的叶昭华,只会更痛苦。而要操作割魂,必然是在人神志清醒的时候方能进行,可想而知叶昭华遭了多大的罪。

    割魂之痛也许跟历天劫的程度有所不同,但试想自己挥刀砍去一指,那种十指连心之痛已是难忍。魂魄之于人犹如大脑对身体的重要,失之则人沦为行尸走肉,丢失一魂绝不是小事。在魂体主人还没那么强大的情况下强行抽掉一魂,几乎就是自毁根基葬送仙途。

    难怪那之后叶昭华就离开了无名观。

    或许,早在他开始筹谋偷学禁术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做了自绝仙缘的决定。

    司凤再一次为他对家人这份纯粹剔透的爱震动。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酷决绝却又温情脉脉的人,叶昭华是第一个震惊了她的凡人。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对自己可真是心狠啊!

    叶家人到底是怎样一群疯子啊!

    一个年级小小即便知道回不了头还是自请卖身为奴;一个哪怕明知人死不该留恋,却始终不肯向命运低头堕入轮回;还有一个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犹如飞蛾扑火,明知前头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一头无悔地扎了下去。

    司凤隐约触摸到了一点毋司罗盘的运行命理,上次她看到顾西平的怨魂极强的执念,那执念最终化作一滴泪飘散在世间。毋司罗盘之所以会对叶大娘情有独钟,肯定是感知到了她眼睛里封存着的两个亡故儿子顽固的执念。

    之所以到了村子附近罗盘就失灵,肯定是叶昭华预先设置了什么干扰到了罗盘。眷村之所以会成为这乱世中一片方外之地,仰仗的,必也是叶昭华。

    司凤的思绪飘出去老远,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叶昭阳拉了回来:“周姑娘,我娘的眼睛,这次能治好么?听说你带了一味药,能否赐给我们?”

    说到药,司凤有些尴尬,现在却也没编瞎话的必要了,据实道:“其实并不需要,我先前那么说,只是托词,怕你们误会我是受魏德旺指使。我们公子上回开的药足以治好叶大娘的眼睛,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送你们一些明目丹,很好使。”说着她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叶昭阳。

    叶昭阳却伸手没接,示意立在他身侧的儿子叶筠接了。

    司凤见状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叶大娘突然又眼盲了呢?连晚上你在的时候都看不见?”这自然是因为从她上山到现在,发现叶大娘一直安静坐着,由媳妇温氏忙前忙后照顾的细节判断出来的。

    叶昭阳神色黯淡,身影有些飘忽,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快不行了,不知道还能停留尘世几时。在我走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娘的眼睛好起来。”

    果不出所料,随着叶昭阳魂体日渐衰落,以无法再维持得像往日一般。刚刚他费尽心思布置的暗算机巧,已快耗尽魂体剩余不多的阴力,难怪跟司凤说话时气息越来越弱,鬼影也越来越淡。等哪一日鬼影淡到人眼看不见,想必就是他从尘世消失的时候。

    而那一天,不远了。他自己也知道。

    从叶家回来已经是子夜。

    司凤并没去无名观,前尘往事基本上已经弄清楚,暂时没必要再去。

    叶家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物品存放有章有法。叶大娘还留着叶明疏许多东西,都舍不得扔。小到发绳,大到衣服,都叠放得整整齐齐。司凤拿走的是叶明疏小时候贴身穿的里衣,无他,因为她在小衣上感知到了比那根头发丝强烈百倍的叶明疏的气息。

    谢邈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他一直在打坐等小师妹回来。

    听到楼板上传来的细响,谢邈立时翻身出了窗,正迎上一脸怅然若失的司凤。

    谢邈没开口问,只是以疑惑地目光打量披星戴月而归的师妹。此刻的她,跟往常截然不同。作为她的师兄,谢邈在瞅见她的第一眼就察觉了。

    司凤生理上并不觉得疲惫,但心却有些茫然怅惘。这让她并不想马上开口跟大师兄说这大半日的机遇。谢邈也不催她,隔空取了杯温水递给她,倚在楼道护栏上,默默看着她。

    喝干了大半杯水,司凤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于是也倚栏远眺。

    少了密林遮蔽,天上那轮明月更显皎洁白皙,月光泠泠犹如一汪冷泉,照得人心渐渐安静冷却下来。

    好半晌,谢邈才淡淡问道:“有线索了?”

    司凤嗯了声,从袖中取出那件旧衣递给谢邈看,闷闷道:“差不多都弄清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找到叶明疏。”

    谢邈:“怎么反倒不见欣喜,遇到了什么事?”

    司凤深吸口气,压制住情绪的波动,尽量平心静气道:“没事。就是对叶昭华此人有些意外。”

    “要不要放他出来?”

    “不必了,大师兄,千万不要,求你了。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呢,他实在叫人太吃惊了。我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这样的……”司凤纠结了一番措辞,最终觉得好像没有语言能贴切形容她对叶昭华的感觉。

    她对他的感觉很特别,有疼惜,有惋惜,有钦佩,有……总之这种感情复杂到无以复加,向来遇事不愿多想,情感上大条不精细的女汉子司凤受到的震动感触特别深。而她甚至连叶昭华到底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

    待情绪终于平复,司凤才娓娓道出叶家的故事。当然,她的叙事不像村长那么混乱,她是将前因后果捋顺了说的,尽量客观不带主观色彩。至于她自己的一些猜测,则没说,因为不像误导大师兄。她觉得大师兄听完后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猜测,她不希望自己的想法干扰到她。

    谢邈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司凤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妹妹依恋哥哥一样。这趟出门,大师兄可不就像亲哥哥一样待她这么好么。

    谢邈觉察出动静,五指微动,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一会再飞快松开。

    他背过身,轻声道:“回屋休息去,天塌下来自有师兄在。”

    司凤还没来得及咂摸出个味儿,指尖上的余温便随风散去,大师兄的身影已被窗户隔绝在一墙之外。

102 入世(27)

    司凤一点也没有睡意,原是打算明日再设法找叶明疏,此时却又改了主意。解救叶明疏,宜早不宜迟,谁知道默青会对她做什么。

    想到就行动,司凤转眼间瞬行至上次补设在中间那个御灵追踪阵,也即魏宅附近。

    刚将灵力注入叶明疏衣物,一股剧烈痛楚的意念直冲入司凤脑海内。

    司凤懵了一下,随即明白这股痛意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来自于叶明疏。透过衣服上叶明疏残留的气息,司凤的神识跟她本人连接到了一起,所以她切身感受到了叶明疏此时的感受,**上的痛楚。司凤觉得自己背上两块琵琶骨几乎要被拆掉,四肢大开被四根铁链悬挂在空中。

    阴冷彻骨,四周黑咕隆咚,但隐隐能感觉到黑气缭绕,司凤判断那里被布了很多阴邪符咒,因为那种邪恶的戾气险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没闹清楚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种神识的连接就断掉了,只存在了电光火石那么一刹,犹如昙花一现。

    也幸好断了,不然真是难受到窒息。

    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司凤莫名其妙,她以前又不是没对人用过御灵术,从来没进入过他人的精神世界。

    难道是自己灵魂出窍了?她如此猜想,旋即不自觉摇摇头,算了,等回去了再问问师父是怎么回事吧。

    司凤摸摸自己后背,被冷汗濡湿了一片,看来刚刚那痛楚不只是传达到了她的意识中,也真切传达给了这副身躯,所以才会站在这儿都冷汗不止。毕竟现在已是到了更深露重的时节,晚上到底不能算太热,且又有习习凉风,断没有站着自己狂流汗的道理。

    往常使用御灵术追物寻人都是对中间介质施术后,她立时能大致判断出目标方位,今次却不同,她完全没探出来位置。

    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设置的那些符咒干扰了御灵术识别技能,说白了还是因为她造诣不高,不然就不会被干扰到。上回设置了五个法阵都没感知到任何叶明疏的下落,除了作为施法介质的头发丝不给力外,更多的应该也是符咒干扰。

    叶明疏被关押的地方温度比正常气温低上许多,而且有潮湿的感觉,很可能是某个靠近水源的地方,但是又没听到流水声。也不像是在山里,因为没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司凤正瞅着手里的衣服入神地仔细回忆着刚刚感知到的信息,试图分析出个子丑寅卯。

    还没得出结论,就感觉到周遭气温降了几度,她感官敏锐,顿时察觉有异,心念一动召出了济世悯生剑。

    草丛里陆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这细小声音没逃过司凤的耳朵。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响,转瞬即至。

    司凤很快明白:

    是蛇群!

    默青来了!

    他一定是洞察到了她施术,追踪而来,动作倒挺快。

    司凤刚转过念头,密密麻麻的蛇群已包围了她。司凤并不在意,区区小蛇还不至于吓住她。多亏出发前师父给了她好多燃火符,用起来不心疼,早在蛇群贴近之前,她已在自己周身一尺内设了一圈燃火符屏障。只消心念一动,催燃火符即可。

    那燃火符被灵力一激,顿时冒出三尺来高的烈焰,照亮一方天地。司凤这时候才看清默青外罩黑色斗篷站在不远处,身上缭绕的黑气极易跟夜色融为一体。

    蛇乃冷血动物,最是怕火,见火势甚大,纷纷往后退。

    默青冷笑一声,似乎是嘲笑这些蛇胆小怕事。

    距离司凤最近,也是最大的那条黄金巨蟒似很委屈,口吐人言嗫嗫嚅嚅:“火、火……”

    居然还是一大群蛇妖。

    不过这群蛇妖未免太没用了些,且一看就是灵智未开,还很蠢。要是有了灵智,岂不知分批进攻,偷袭侵扰,而不是一窝蜂似的一拥而上,毫无战术可言。

    他们的存在,除了让阔别数载再度正面遭遇的大蛇妖默青出场稍显拉风一点,没毛线用。

    默青没有马上开口,也没理会黄金巨蟒,而是借着火光打量司凤,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原来是你,前几天晚上也是你夜闯魏府吧。”默青冷冷道。

    在他眼里,司凤还是八卦镜中那个粗犷汉子的影像,他之所以有疑惑,是因为他从司凤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毕竟两人交手可不止一回了。偏偏此时的司凤在他眼里是壮汉形态,导致他一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关于这点,司凤自然是知道的,上回跟大师兄夜探魏府,她看到了八卦镜中所示。

    司凤抱拳道:”既然道友已知道,鄙人明人不做暗事,那夜确实是在下。”

    这个默青跟几年前可是大不同了,沉敛了不少,气质跟以前也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常笑在万魔宗的地位比以前更高了,所以他这个忠心跟班的待遇也提升不少。在高位上呆久了,自然能养出一股子不同凡俗的气质。

    默青眯了眯眼,一脸不屑:“怎么,你还想救出叶明疏?”

    司凤道:“不错。”

    默青问:“你是何人?师从何处?”

    司凤道:“在下不过寂寂无名之辈,师从何人不便相告。”

    默青脸色不屑之色更浓:“你跟她什么关系?”

    司凤道:“没关系,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默青手指一勾,一支青翠玉笛便出现在他手中。他抚了抚手中的笛子,笑了起来:“有趣。你既然不认识她,又何苦为贱如蝼蚁的凡人出头。我劝你莫要强出头,保不齐人没救出来,反害了自己性命,那可就不值当了。”

    司凤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吾辈修行,为的并不是草菅人命。修真界跟凡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若非这世道混乱乾坤颠倒,我便安然在山上修行就好,现今既是下山历练,有些不平事自是不敢不理会。也奉劝道友多做善事,与人为善也是与己为善。”

    默青冷哼:“婆婆妈妈,妇人之仁。”

    给了这八字评语,他也不再跟司凤嗦,将笛子抵至唇边,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笛声幽咽诡异,低而急促,刚刚退后的蛇群又蠢蠢欲动,这回它们好像忘了对火的恐惧,像疯了一样向司凤扑过去。

    很快,司凤脚跟前烧得堆了一圈蛇,那些着了火的蛇很快被烧得皮开肉绽肉香四溢。

    那些蛇刚开始燃烧时就散发出诡异的香气,司凤还隐约看到从被烧的蛇身上看到一些白色粉末飘扬升腾。她担心默青在蛇身上动了手脚,唯恐着了道儿,是以第一时间封闭了嗅觉,同时服了避毒丹。

    也多亏了她警觉,不然这会儿早中了毒。

    随着被烧着的蛇越来越多,燃火符有点支撑不住了,开始有着了火的蛇突破燃火符构筑的防护阵。

    司凤寻思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虽然燃火符她袖中还藏了一些,但一来蛇太多,烧之不尽,二来干站着感觉太傻冒了,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在碧波潭诛杀默青时不过是操控着一具几岁小孩的身躯,那时尚且不怕他,现如今就更无可能犯怂退缩。

    刚刚那番寒暄算是跟老朋友打招呼了,毕竟不好一上来就动手,显得太没风度。

    济世悯生剑随主人心意而动,脱鞘而出,顿时银光大作,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直飞入司凤手中。

    司凤拉了个起手式,刷刷两剑,剑光激荡,前后左右密不透风的蛇墙立时坍塌。被拦腰斩断的蛇妖发出嘶嘶痛号,蛇信子吐得丝丝作响,更多的粉末飞扬漫天。

    已经封闭嗅觉停滞呼吸的司凤似无察觉,横剑直指默青。

    眼见蛇群根本困不住司凤,默青也不着恼,只是死死盯着司凤手中剑。

    先前剑在鞘中还看不出来,此时出了鞘立即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是个识货的,司凤手里这把剑虽然不出名,但光看那纯澈清透的剑芒就知道绝对是把绝世好剑。

    他想,一定要夺了这把剑。主人是使刀的,待他将此剑呈上,主人必定会将宝剑赐给自己。

    司凤虽不清楚他心里这些想法,但看到他突然对着自己的剑眼冒金光,就知道他是看上了,意欲夺宝。

    这可是师父亲自闯了西昆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宝剑,司凤绝对不允许有人觊觎。

    想到这里,司凤怒从心起,长剑翻飞攻势迅猛,转瞬间双方已交手十几个来回。

    由于现在是逃亡在外,九幽派人人喊打,司凤自觉没用本门剑法,使的都是从剑谱上学来的野路子剑法,威力自是不如九幽剑法的。

    默青不知这几年学了什么邪门功法,功力大增,越发诡异摸不透了,且时常召出蛇妖干扰偷袭。久而久之,司凤便有点落了下风。

    缠斗得越久,她渐感力不从心,清楚意识到需尽早脱身,否则她吃亏的几率会比较大。

    默青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焦躁,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拖住司凤。

    双方正胶着不下,就听到一声飞剑出鞘的清啸,一把蓝色剑光的飞剑从远处飞来。

103 入世(28)

    那飞剑拦腰斩断了那条正要偷袭司凤持剑右手的黄金巨蟒。

    司凤惊喜不已:“大师兄!”

    飞剑斩杀了巨蟒并不停歇,径直斩向默青,剑光清冽寒凛。

    默青御笛抵挡,边以魔音召出更多毒蛇,边仔细打量那把冷光横泄的飞剑。

    他在记忆中搜索,这剑气很熟悉,他有印象,肯定以前就交手过。乍然再看到,一时反倒想不起了。

    有师兄做倚仗,司凤心里底气立时足了,再无犯怂退缩之意。要打就今夜把默青打趴下,赶出镇子,然后把叶明疏救出来,就不会有活祭的麻烦事了。

    在师兄妹二人双剑合璧的强硬攻势下,默青逐渐露出颓势。但那些甩不开杀不尽的蛇妖实在很讨厌,令谢邈司凤二人不能专心对敌。

    正厮杀得难解难分,默青冷不丁掷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只奔司凤要害。司凤递出去欲刺他当胸的一剑不得不中途转向,格挡那来势汹汹的匕首。

    不料这只是一招陪衬,紧跟在后的毒蛇才是重头戏,一条一人合抱大小蛰伏等候时机的玄蛇猛扑到司凤颈间。

    “师妹小心!”谢邈喝道,反手一剑向玄蛇斩出,玄蛇躲得飞快,只断了尾巴。这痛使玄蛇恼羞成怒,更凶悍地死赖住司凤,攒了满口毒只想往那纤细修长的脖子上招呼。

    司凤身法飘忽急速后退,那玄蛇却如离弦之箭紧追不放,与此同时更多蛇缠上来。司凤随手打出数张燃火符引燃,但这么一来她就有点顾此失彼,极速后退没能彻底甩开玄蛇。玄蛇趁此机会张嘴看准往司凤脖子一咬,这一口它卯足了全身力气,一张嘴大得能吞下一座石磨,一旦被咬上,司凤脖子没准就断了,直接交代在这儿。

    幸亏司凤身法够快,只堪堪被玄蛇的毒牙擦破点皮,玄蛇下口的角度颇为刁钻,若再深一寸,司凤劲动脉就被刺破,绝对落不了好。

    第一口咬得不够,玄蛇还想再补一记,司凤没给它这个机会。徒手掐住玄蛇,催动灵力,玄蛇在她手里炸成血肉模糊的数截,死得透透的。

    可恶的是玄蛇垂死挣扎时还朝司凤喷了一口毒液,喷了她一头一脸,若非如此,司凤也不至于如此暴虐。司凤隔空探了探被咬伤的地方,从袖中取了出一张外伤用的治愈符咒化成灰敷在伤处。

    谢邈被默青拖住,未及顾上司凤,只分神问道:“小师妹,没事吧?”

    “不碍事。”司凤简洁回答,又重新加入战局。

    她这头剑刃还没碰到默青,便被飞剑荡开。

    却是默青的援手到了,他那番吹笛不只是为了驱使蛇妖,也是给同伙通风报信。

    也是,默青的主子常笑是万魔宗副宗主,他作为副宗主的亲信,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在外,肯定有接应的。先前看到镇上只有他一个魔道妖孽,倒忽略了这一点。

    十几个黑衣黑袍的万魔宗弟子将谢邈司凤两个团团围住,刀剑乱舞,金属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万魔宗弟子显然不是脓包货色,修为绝对是中上水准,跟这样一大群魔道修士纠缠不休显然不智。且司凤受了伤,不及时好好处理后果难料,此时逞强毫无意义。

    谢邈朝司凤打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瞬行遁走。

    默青等人也没追。

    刚刚那场狠斗,几乎是被谢邈硬抗下来的,司凤又受伤,两人灵力消耗都很大,在小河边落下身形。

    司凤以剑拄地,瘫坐下来,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谢邈落在司凤近旁,燃起火符,仔细查看她颈间的伤。

    弹指一记清秽诀清掉了覆盖住伤处的符灰,露出两个蛇的毒牙留下的血孔,伤处颜色已隐隐有些发黑。要不是最开始司凤服下了避毒丹,恐怕早就不支倒地了。

    谢邈皱起了眉头。

    “大师兄,我脖子好像动不了了。”司凤一脸苦逼。

    谢邈从怀里掏出个碧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黑色丹丸,递了过去:“服下去。”

    司凤问:“这是什么丹药?以前好像没见过。”

    谢邈道:“大还丹。上次你在冰潭养伤时,师父也曾给你服过。”

    大还丹司凤是知道的,炼制所需材料珍贵而特殊,而且炼制难度比较高,所以此丹药也更见珍贵。尤其对于治伤有奇效,不但如此,还附带提升修为的功效。在仙市上,单单一粒大还丹便需上万灵石,还是供不应求,有道是“万金难买大还丹”,足见珍稀。

    司凤不接,只怔怔道:“大师兄,你也只有这么一枚,给我吃了多浪费。”

    谢邈面色有点儿苍白,也不多话,就着递出去的手势将丹药塞进了司凤嘴里,末了指节稍稍用力抵住她下颌,朝上轻轻一扣。

    司凤便不由自主咽了下去,由于口里没准备,分泌物不多,还在喉咙里卡了一下,她大咳起来。谢邈手绕过她颈间头部直插到颈背,帮她顺了顺气。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凤急忙踉跄起身,几步奔到河边,蹲身灌了好几口水,终于把丹药送了下去。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在河边歇息了片刻,司凤打破沉默,笃定道:“我知道叶明疏在哪了。”

    谢邈扭过脸看着她,他的脸在火光下有点明灭不定。

    “她一定是被囚禁在井里。”随后司凤将自己连接到叶明疏魂魄时的感受都一一道出,并做出了分析。阴冷潮湿,无光,无活水流动,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若有若无的腥气,这不是井里是什么?

    正是坐在小河边这半晌,听着耳畔潺潺流水她才福至心灵想到的。

    谢邈认真听着她的分析,点了点头:“小师妹,你先不要想这么多,养伤要紧。”

    司凤叹道:“可惜今天打草惊蛇了,不知道默青会不会把叶明疏转移到其他地方。”

    谢邈沉吟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今日要找到人已是不可能。”

    司凤当然知道大师兄这话不假,就算默青不打算移走叶明疏,今夜开始肯定会加派人手把守,己方两人今夜已无力再来一场恶斗,尤其自己还成了个伤号,更累赘。

    “咱们还回客栈吗?”

    “嗯。”谢邈点了点头,有些忧心地看向司凤,“还能走吗?”

    “不碍事,我没那么娇弱。”司凤拄着剑站起身,不知是坐久了还是虚得,头有点晕。

    谢邈一把扶住她,御剑而起。

    司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客栈,怎么躺到了床上,蛇毒有点麻痹了她的神经,导致她脑子稀里糊涂。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司凤还有点儿头重脚轻,伤处倒不再是无知觉,微微有点酸麻,还有点儿痒,似乎是伤口在愈合。大还丹的功效果然厉害。司凤活动了活动手脚,先前的疲乏感已经消散。

    先去隔壁找师兄,谢邈并不在房中,司凤便打算先下楼吃些东西填肚子。跟店小二一打听,才知道明日就是十五了,自己居然一躺躺了一天一夜。

    满足了口腹之欲,司凤立即原地满血复活。她坐了一会,寻思自己应该干点什么。通过密语传音,她找到了谢邈,原来他独自一人去查水井了。

    “镇子就这么点大,能有几口井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啊?什么时候回?”

    谢邈言简意赅:“我在魏宅。”

    是了,魏宅那么大的地方,肯定有私井。

    没有听到打斗声,说明大师兄行踪没被默青他们发现。司凤循着刚刚密语传音留下的讯息瞬行而至,跟谢邈碰了头。

    两人在魏宅转了半天,也没找着一口井。

    司凤喃喃道:“偌大一个魏宅,竟然没有井?那生活用水从哪来的,都是从河里汲水么?”

    谢邈道:“可能不是露天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司凤也转过弯来了,魏宅花园有亭台楼榭,更有假山园林,井口可能比较隐蔽。

    想通此节,两人直奔花园假山处。

    围着假山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破绽,司凤捡了块石头在假山上敲敲打打,一边敲打,一边侧耳倾听音色变化。之所以没有直接用法术或放出神识搜寻,自然是忌惮动用符篆或御灵术马上会惊动默青。

    谢邈看她忙的不亦乐乎,也不扫她兴致,就静立在旁。看到司凤耐心快耗尽,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黑色的小乌龟,放在假山上。

    不多时,小乌龟沿着假山缝隙钻进去,四足飞快爬动,频率颇高,但鉴于腿短爬行速度还是慢慢悠悠。

    小乌龟两只眼睛又圆又亮,就像两盏小灯,这小玩意对水源很敏感准确,唯一的缺点就是动作不够快。通过小乌龟这双眼,谢邈能看到假山下的情形。

    司凤凝神盯着大师兄的脸,竖起耳朵留意动静。可能是小乌龟动作太慢,司凤觉得已经过了老半天,大师兄面上无波无澜,显然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正等得百无聊赖,司凤正要发作,就见谢邈忽然神色一凛。

104 入世(29)

    假山从外头看是看不出破绽的,但随着小乌龟深入其中,里头别有洞天。

    并不像司凤之前所想的,假山下直接有一口井,假山下其实是隐藏了一条通道。

    花园三不五时就有小厮婢女经过,但他们都没注意到假山那头有人,更没留意到动静。

    谢邈凭掌力推开一条一人宽的罅缝,司凤见机闪身而入,谢邈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花园里,假山上那条被谢邈暴力撕开的缝隙随即闭合。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进到地下,不多时就能明显感觉到跟地面上气温不同。这个地下通道比较窄,仅容一人通行,但高度还不错,谢邈能直立行走,不必佝偻着腰身。

    走在其中,司凤能感觉到地道的走向是往下的,越走越觉得寒湿意逼人。

    司凤纳闷道:“奇怪,怎么入口无人把守。这一路也没人,不会真将叶明疏转移走了吧。”

    谢邈淡淡回应道:“可能吧。”

    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穿行,由于空气不流通又没有自然光线,很容易令人压抑,大师兄又不爱说话,司凤只好自觉担负起活跃气氛的角色。搜肠刮肚想以前在蓝星听过看过的笑话,但由于她内心有那么点闷骚猥琐,现在还留存在脑海里的就只有荤段子颜色笑话了。这种笑话她敢跟二师兄胡吹瞎聊,跟大师兄可万万不敢。

    连着讲了几个蓝星老掉牙的段子之后,司凤发现大师兄毫无反应,看来自己太没有讲笑话的天分了,要么就是大师兄笑点太高,要么就是自己讲的东西超出了大师兄的认知范畴。在大师兄关爱而略带疑惑的回眸中,满腹挫败感的司凤无奈地闭上了嘴。

    地道在前方出现了分岔,两条岔路宽度差不多。

    谢邈弯下腰,就着火光分别打量两天道路,又闭目凝神感知了一会,两天道路不久前都有人通行过,看来并不是扰乱视听。

    无需谢邈开口,她已经有了先见之明:“大师兄,这回你先选吧。”

    出乎意料地,谢邈道:“不必,先看看小黑怎么指路。”说罢将掌心里的小乌龟放到地上。

    小乌龟在原地半晌没动弹。半晌后,慢慢吞吞转了三个圈。又没动作了,就在司凤疑心它是转了三圈把自己转晕了的时候,小乌龟短胖的四足飞快划动,朝右手边那条道走去。

    谢邈长臂一探,又将小乌龟捞回手里,那小乌龟不住挣扎,在他掌心里翻了个四脚朝天的趔趄,怎么也改变不了龟壳朝下的局面。

    大约走了一刻钟,地道逐渐宽阔,正当司凤以为马上就要到头时,一堵石墙挡在面前。

    那石墙上刻绘了及其复杂的符咒,且是血符,血符蕴含的能量一直是其他符咒不能替代的,威力很大。石墙跟地道连接得严丝合缝,连蚂蚁都难爬进去。谢邈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法打开石墙。

    大师兄都奈何不得,司凤就更是一筹莫展。

    耗了好大功夫,司凤闷闷道:“唉,要是师父在就好了,让他变成纸人进去探个究竟。大师兄,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既然假山那里有入口,肯定其他地方还有出口,咱们换个突破口,不要被困死在这儿。”

    说着她就放出神识,查探此地上方的环境,打算找几个参照物。

    但她神识受到了强烈干扰,无法探清楚头顶那片地方的情形,这堵墙之内肯定有个极强的法阵。

    司凤凝神,分出更多神识向上探,她这头还在努力,试图强行抽离那法阵的干扰,没等奏效,忽闻一阵嗡嗡声逼近。

    “是毒蜂!快走!”谢邈反应极快,一把将师妹拉到身后,将率先飞来的几只毒蜂冻成了冰,另一手甩出一沓燃火符,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烈火屏障,“这里不能逗留了,往上走!”

    司凤懵逼道:“往上是砖土哇,没路啊!”

    隔着符火都能看到那黑压压多不胜数的毒蜂,一旦符火燃尽,想逃都逃不了了,非得被蛰成猪头不可。

    怪不得都没人把守呢,根本就是故意而为之吧。默青早就算准了他们根本打不开石墙,后头又有毒蜂死缠不休,进退维谷,等闲的只能落个自讨苦吃。

    谢邈召出佩剑,在剑身绘符数道,默念心诀,那剑倏地飞旋着朝上钻进,一时砂石滚落,地道内灰尘弥漫。少顷,飞剑拓出一个洞来,两人得以脱身。

    刚狼狈不堪落到地上,司凤立即睁眼打量周遭环境,居然就在假山附近,显然,他们落地的地方并不是先前受困之地的正上方,因为在地上走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直是在假山底下转,说不通。

    司凤惊疑不定道:“怎么会这样呢大师兄?”

    谢邈皱眉,没做声,心中必然也是疑惑。

    他的剑是垂直向上凿的洞,按道理不该落在这儿,除非有两重这样的假山,当真是奇了。

    回客栈后,谢邈就用千里传音给沈焱传了讯,这时候除了向师父求助,他想不到第二个办法。毕竟时间不等人。

    好在沈焱很快就收到了讯息,回复道稍后就到。

    司凤也在谢邈房间等着师父的到来。

    天还没全黑完,白月半升的时候,沈焱到了。他还是穿着身半新不旧的玄色袍子,细看衣料却是极好的,细节处透出低调的华丽,手里倜傥无双地捏了把扇子。这副骚包模样还是很熟悉的如假包换的师父。

    看到他的瞬间,司凤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差点就想奔过去给师父一个熊抱。天知道这几日跟大师兄出来找人都撞了什么鬼,太特么累了,她就是莫名觉得委屈心酸啊,能够牢牢抱住的大腿可算回来了。司凤此时油然而生一股豪情:让我当一辈子师父的大腿挂件吧!

    几日不见,司凤发现师父好像又变帅了一点,脸上那副疏懒模样看着都十分顺眼。

    沈焱看到一脸冷静如冰和一脸欣喜若狂的两个徒弟,先扫了大徒弟一眼,埋汰道:“搞不定啦?搞不定的事才想起你师父我,有困难就师父上,良心被狗吃了。”然后顺手摸了摸上前迎接他的司凤的发顶,道,“小凤儿,你该洗头了。”

    司凤:“……”

    她立刻反了悔,觉得刚刚那个愿望她必须收回。

    沈焱道:“你们吃饭没?”

    谢邈:“……没有。”

    沈焱道:“那在屋里干坐着做什么?徒儿啊,你可真是脑子不灵泛,不知道先点了菜,这会好,有得等。”

    谢邈:“……”

    司凤:“……”

    谢邈道:“还是请师父点菜吧,弟子不敢自作主张。”

    沈焱摇摇头,一脸惆怅郁结:“咱们师徒这么多年了,你们都不知道师父喜欢吃什么啊?唉,愁死为师了,你们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师父啊?”

    谢邈也是一脸郁结。

    司凤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急需人形沙包疏解。

    在师父的无限怨念中,师徒三人下了楼,沈焱点了一大桌菜,全是他爱吃的。

    酒饱饭足,沈焱还颇为悠闲要去散步,师兄妹两个也只好跟着。

    说起来,这还是几天来用完饭后第一次这么悠闲自在,之前要么是忙着打听事情梳理事情脉络,要么就是夜探魏宅,要么就是盘问魏长生、叶昭华,没一天省心的。

    散步时司凤觉得心情和神经都舒缓了不少,脚底微微开始发热的时候,沈焱终于不再扯一些有的没的,转入了正题:“说说这几日你们查到的情况,人应该是找着了吧。”

    司凤负责陈述,有遗漏或没说全的地方,谢邈补充。

    大概是因为师父来了心里有了底气,崩在心上的那根弦松懈了,司凤说话语气很轻快,谈性大发,从追踪路上罗盘异常到刚刚下地探查,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除了主线剧情还穿插了许多她自己的猜测判断,大大满足了一把被少言寡语大师兄憋出来的话唠病。

    沈焱听完没马上发话,沉吟了半晌才道:“先去县衙,看地方志。”

    司凤问道:“为什么?”

    谢邈却已反应过来,暗赞师父果然是师父,看问题的出发点都不同。

    沈焱无限忧愁地乜了小徒弟一眼,忧心忡忡道:“傻凤儿,你什么时候遇到事情能动动脑子。默青要施邪法,选的作法地点肯定阴邪气浓郁,你们查不出来,肯定是被他用术法掩盖隐匿了。此地多发洪水,定然有亡魂聚集之地……”谢邈白皙的脸腾起一阵红,师父开头那话怎么好像不单单是在数落师妹?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说到这儿司凤再笨也明白了,查地方志是要看有无年份发了特大洪灾,丧生的人都葬在哪里,哪里容易聚集阴煞。搞不好小镇附近有乱葬岗。

    司凤顿时发散思维灵光一现:“也许不需要去县衙找书,叶昭华不就在这儿吗?说不定他就知道。”鬼魂自然会对阴气聚集地更敏感,他失忆了又何妨,只要带他们找到那个地方就可以了。

    沈焱长眉一挑,绽出一个微笑:“孺子可教。”

    谢邈将魏长生叶昭华的鬼魂从伞里放出来。

    此时的“魏长生”已虚得快没影了,只剩了个宣纸上过度渲染淡淡的虚影。

    魏长生的魂魄已经虚得连打嘴仗的精力都没了。

105 入世(30)

    司凤唤道:“叶昭华,魏长生,听得到我说话吗?”

    魏长生退后一步,抬手捂了捂耳朵,无力道:“你这臭女人,吵死了,能不能小声点。”

    司凤觉得冤枉:“我这声音就正常大小好吗?还能说话就好,你感觉怎么样啊?”

    魏长生道:“就是浑身不得劲儿,越来越虚弱了。”

    司凤:“你现在是叶昭华?”这说话声温柔,不是那么直眉楞眼的冲劲儿,肯定不是魏大少。

    魏长生翻了个白眼:“跟你说话的是本少爷,关那个蠢货屁事。”

    啧,当少爷的满嘴粗言秽语,当书童的反而文质彬彬。

    看他还能匀出力气埋汰人,司凤放了心,道:“魏长生,你还记得你是在哪儿被复活的吗?”

    魏长生警觉地盯着她,不耐烦道:“怎么?”

    司凤诳道:“没怎么,想让你故地重游啊,没准去一趟你的魂魄会比现在强许多。”

    魏长生显然不信,哼道:“你们把我抓到这儿,将我困在伞里,不就是怕默青找到我吗?这会儿会好心帮我?假惺惺。”

    刚说完这句,魏长生立即换了副神色语气,掌握话语权的变成了叶昭华。叶昭华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司凤奇道:“你不是没有先前的记忆了吗?”

    叶昭华道:“是作法之前的记忆没了,后头的都有。”

    沈焱不动声色看着,悄悄对“魏长生”施了控魂术,如此一来,司凤问什么,眼前这鬼魂不管是魏长生也好,叶昭华也罢,都得如实交代,省去了辨真伪这一环节,同时也节约时间。

    司凤道:“那你快些带路,去晚了你妹妹要倒大霉。”说完司凤又省起叶昭华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于是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叶明疏是你妹妹?魏德旺要强行改她命理八字,脱胎换骨,要让她当活祭?”

    叶昭华没言语,好一会才低声道:“我人都已死了,记忆也没了,哪还记得这些身前俗事。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焱蹙起眉毛,冷眼扫了他一眼。

    虚弱的鬼魂此时处于身子离地不动腿随风飘的状态,司凤跟在后头,说来她在这边已经见过无数鬼了,还是头一回看到鬼片里呈现的这种阿飘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按捺不住偷偷捂嘴笑了起来。

    沈焱侧首看着憋笑憋得两个肩膀都哆嗦的傻徒弟,完全无法理解她的笑点,他不悦地撇撇嘴,顺手敲了司凤一扇子。

    吃痛的司凤没还嘴,收敛了笑容,她其实也知道她这笑来得太不合时宜。

    阿飘状态的叶昭华“走”得很快,师徒三人脚程也不慢,紧随其后。

    这夜是九月十四,月亮已近正圆,月光皎洁,恍如白昼。

    晚上认路不太好认,司凤以前就有个毛病,不熟悉的街道,哪怕走过几回,白天都认得,一到晚上她又不认路了。但是她看到了一颗她做过记号的树,毫无疑问叶昭华行进方向是往东的,且现在走到无名观附近了,那个记号就是她头回从眷村出来迷路时刻下的。

    她暗想:不会吧,无名观怎么可能是聚阴邪的地方呢?

    叶昭华并没有继续把他们带去无名观,而是继续向密林深处行进。

    越走越高,气温也越来越低,寒意逼人。司凤有种冷进骨头缝的错觉,又冷又湿,不是冷得短促猛烈,而是细致绵长的,绵里藏针的,就像南方的冬天,湿冷彻骨无处躲藏。她毕竟是修仙之人,区区寒冷照理说对她应该没什么影响,居然被冷得打了个寒噤,也是怪事。

    这种阴寒的感觉她不陌生,跟叶明疏神识相连时就是如此。

    沈焱不知从哪儿弄了件披风披在司凤身上,虽不能驱赶缠缠绵绵的湿寒,总是聊胜于无。

    一行人抵达了连绵起伏的诸多高山中某座山的顶峰。

    峰顶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气温比先前更阴冷,就只有一个决了个口子的巨大的湖泊。

    司凤终于知道为什么此地频发洪水了:这是个堰塞湖,是渭河一个重要的发源地。

    在这片山脉中,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堰塞湖,对此地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有极大威胁。一旦遇到特大暴雨,特别容易造成山崩决堤,不知会淹死多少人多少田地。

    沈焱登上峰顶那一刻已经放出神识查了一遍,此时也是眉头紧锁,显然他也意识到这崇山峻岭中蕴藏的危机。

    谢邈道:“怎不见默青他们设置的法坛?”

    叶昭华指了指湖面:“在底下。”

    司凤纳闷地重复了一遍:“水底下?”她心里其实有不少疑团,上次跟大师兄探地道明明走势是往更深的地底,叶昭华却带他们往高山走。谢邈其实也有同样的疑惑,只不过他不像司凤,狗肚子里不藏事,什么都摆在脸上。都不用他暗示,司凤已经将自己的疑惑倒了出来。

    自从返回山顶后,叶昭华的魂魄明显又恢复如初,不再是个透明鬼影。他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司凤在心里捋了捋,简单说有点像光反射原理,只不过介质不是光,而是聚集在此地鬼魂的阴煞之气。湖底就如一面镜子,将湖里聚拢的阴气集中起来折反回地底,这样地底方寸之地便汇聚了最多的邪灵,为邪术的施展提供护持保障。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还在地下挖个对应的地下世界设置法坛,原因无他,就是堰塞湖太大,困在里面的阴煞气分布比较松散,不如聚拢在一处的威力,发挥不出应有的功效。这点不难理解,就好像一勺盐放在一杯水里和放在一缸水里,那是全然不同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默青还挺聪明的,司凤在心里对默青的聪明才智颇为赞叹。

    沈焱问道:“怎么下去?可有路?”

    叶昭华点了点头,不再多话率先走向湖里。

    沈焱和谢邈默契地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的位置,现在是亥时。司凤也学他们的样儿抬头看了看,没看出个究竟来,还不就是个月亮咯,看不出花。

    奇怪的是,进到水里后,司凤不但没觉得刺骨阴寒的冷,反有股融融暖意包裹全身。明明走在水里,能感觉到身体被水包围,却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把水隔绝在外,呼吸都不觉得困难,总之是种很奇怪吊诡的体验。

    司凤忍不住用密语传音问大师兄,这湖里的水是不是温的?这儿是个天然温泉呢?

    她得到了否定答案。

    既然不是温水,那显然是人为影响了,司凤又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师父。沈焱摇头,示意非他所为。

    叶昭华在前头道:“在水里也可以说话的。”

    司凤悚然一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几个聊天的,这密语传音是本门独有的传音术,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叶昭华解释道:“我猜周姑娘会有疑惑,没问我,那肯定是问了两位公子。”

    “……”

    司凤无语凝噎:我有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吗?真是尴尬。这样下去不行啊!是个人就能看穿她心思,她不成个透明人了吗?女人要保持神秘感啊!

    “你对这儿挺熟啊?”司凤没话找话,急需转移话题,最好叶昭华上句话师父师兄耳聋没听到。

    叶昭华顿了顿身形,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仿佛心有不甘,又仿佛意兴阑珊。

    水中并无路,更无台阶,叶昭华领路时,却又像有条无形的路,师徒三人都是照他下脚处走的。司凤偷偷试了试不按他带的路走,刚伸出脚就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迫使她收回腿,不得不老老实实亦步亦趋。

    叶昭华走的似乎是条捷径,不出片刻就到了湖底。

    到了湖底,那股熟悉的彻骨寒意又回来了。

    湖底水草纷杂茂密,泥腥味不大,不时漂过几个面无表情的水鬼,远远看到这一行就躲进了水藻。

    司凤冷得牙齿打架,裹紧披风,恨不能把自己捆成个粽子。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东张西望打量水下世界。

    “诶,那边好像隐藏了什么东西?”司凤伸手指向不远处,那里水草尤其茂密,要不是她目力非凡,根本不可能发现水草下隐匿了东西。

    叶昭华道:“还是先去下头的法坛吧。”

    “也对。”省起这趟来的目的,司凤只得按下好奇。

    湖底设置了一个大型法阵,用以压制湖里所有生物死物。

    叶昭华驾轻就熟找到阵眼,带着三人轻而易举穿过水幕和泥层,就好像中间全无障碍,直达地道。

    地道几乎是直上直下,路是青石铺就,台阶一路向下看不到尽头。环境比假山下那条地道还令人压抑,那种寒意还是如蛆附骨,愈发嚣张。

    不行了,不说话会憋死,闷死,司凤又开始尬聊:“湖里是不是淹死了不少人啊,不然默青也不会挑这个地方封炼邪物。这些人也是有意思,跑这么远来投湖么?”

    叶昭华道:“周姑娘误会了。这个小镇可没那么无聊的闲汉,有功夫爬这么高的山,还不如找根绳子来得快。”

    司凤脑补了一个自杀小剧场,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找死要是这么费力气,那自杀真的很需要勇气啊。

    叶昭华走得极快,速度丝毫不逊于疾行。总感觉到了这地方,叶昭华的魂魄强了许多,可能是阴煞聚集的缘故?

    不到片刻,地道到头了,又一堵石墙挡住了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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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名动天下的“第一美男子”“九州第一剑”,沈焱人品颇受诟病,连最宠的小徒弟都嫌弃他,声称将剑换成贱才算名副其实。
沈焱摸着下巴:为师有那么不堪吗?徒弟:真的、有。
师父日常:修炼,装逼,夺宝,伏魔,坑徒弟
徒弟日常:修炼,闯祸,背锅,做任务,花式被坑
徒弟:心好累,我要回现代去找麻麻。等等,师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沈焱:你那么蠢,为师不放心,特来助你。
徒弟怒摔:快来人!警察蜀黍,这里有人装逼作妖!
沈焱:喊什么喊,你不是人?有本事把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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