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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缭云     不良仙师txt下载     不良仙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1 故梦(14)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变故惊住了,万魔宗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笑颜开的欢欣。

    仙门弟子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刀剑出鞘对准了玄愫,一个个如临大敌。

    要知道玄霄上君可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能,寻常人别说行刺,连他的身都近不了,更不能打这这种主意,因为肯定不会成功。

    如果行刺那么容易,万魔宗肯定早就这么干了啊。

    只有一种情况下,行刺才有成功之可能,但是条件也是苛刻的:首先他修为必定要非常了得,起码不能落玄霄上君太多,不然根本破不了他周身的护体仙气。光这一条,就排除了绝大多数修士。其次还得是挑一个玄霄上君全无提防的行刺时机。

    要同时满足这两点,放眼整个修真界,基本已经断绝了行刺得手的可能性了。

    就是这么一件看似绝不能完成的事情,居然让玄愫给做成了!这就是一个最出乎意料的结果,谁也不会想到竟然真能发生这种概率低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九幽派弟子都知道玄愫的修为只是金丹大圆满,与玄霄上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她走火入魔丧失理智,偷袭恩师得手,只有一种可能:她隐藏了实力,或者说,被突然激发了实力,总之,她现在真正的修为绝对不可能只是区区金丹。

    也许在她动手前大喊那一声“师父”时,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性挣扎,是在示警。但终究是没用,一切发生都得太快!

    此刻的玄愫满脸癫狂,得手后哈哈大笑,浑身都裹在浓得化不开的魔气中,理智已荡然无存,她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世大魔头。

    无论沈焱有多爱她,也不管其他师兄弟平素多宠着她让着她,在她干出这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举后,所有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逍遥子纵身出剑边大喊:“大家注意,小师……这个魔头修为大涨,不可掉以轻心!”

    一时间空中万剑齐飞,都奔向玄愫这一目标,密集的飞剑几乎遮天蔽日。

    玄霄上君略带沙哑的声音此时响起,回荡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回来,列阵,小心魔道偷袭。”

    从他声音听来,受伤并不严重,气韵依然很足。

    厉澜生嘿嘿一笑:“既然上君都已提醒了,我再不出手岂非太蠢?还等什么,上!”他一挥手,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魔道妖人。

    短兵相接时才发现,万魔宗召用了大量尸傀儡,甚至上一次大战时就已经挂掉的血影宗正副宗主都在其中,怪不得能凑这么多!合着以前那些已死的魔道大触全被召了出来。

    厉澜生的杀手锏原来是这些东西!

    这些尸傀儡全是无识无觉毫无痛感的屠杀工具,手段残忍,给一些见识少的仙门弟子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震慑。

    大混战的同时,在厉澜生的操控下,诛仙阵又发生了变形,这实际上是一个阵中阵,外头披着诛仙阵的皮,里头那个阵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诛仙伏魔炼化阵。或者说,这个阵的本名应该就叫“诛仙伏魔阵”。进这阵的修士,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也不管是仙门的还是魔道的,修为都将被炼化,为他摄取。

    厉澜生命人堵住诛仙阵各个出口,只留了一个入口,派了数位魔道高手进去,摆明了是想杀绝阵中人,不会让他们活着出来。这些敌人和自己人通通将沦为他练功升级的祭品。

    魔道终究是魔道,厉澜生作为魔道一代枭雄,跟别的什么魔头本质上还是没区别,光明磊落只是涂脂抹粉的一套外皮罢了,内里装着的还是不变的投机取巧凶狠贪婪的本质。

    他这自创的狠毒法阵,连仙门法阵高手都被蒙蔽了,真真厉害的!

    玄霄上君第一时间发现了厉澜生的不轨图谋,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精心培养的掌门接班人葬身阵中,当即带上三峰长老硬闯不断变形的诛仙伏魔阵。

    混战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幽冥圣宫殿前广场血流漂橹,横尸无数。

    仙魔两道两败俱伤,从结果上看,是仙门联盟胜了。

    但是对九幽派来说,这是一场彻彻底底失败的征伐,也是九幽派走向衰落的转折。

    这场大战九幽派大伤元气,损失最大。掌门身受重伤,八峰长老损失其五,后辈弟子中损失更大,门派精英损失过半。最最重要的是,还出了个绝世女魔头。

    四大仙门整合残部离开幽冥圣宫,之后便各自分头行动,打道回府。

    于九幽派弟子而言,返回门派本该是令人安心放松的,九幽山应是抚平创伤的温暖港湾,但事与愿违。

    他们还没到山上就发现了异常,种种迹象表明,上山路上的种种屏障禁制都被不同程度破坏过有外敌闯山门!

    回到山上一看,果不其然,除了防护极为严密的九幽峰,其他各峰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毁伤。含翠峰被一把火烧得精光,渣都不剩。

    暮雪渚回山就看到眼前这副四处冒烟余烬未灭的景象,心都凉了大半截。

    他此番受伤不轻,内伤外伤背了一身,回来别说歇口气缓缓,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翻遍废墟,他也没找到常笑的影子。

    也许,徒弟也已经烧成灰了,他气浮无力地想道。

    厉澜生真是厉害啊,在老巢都一败涂地了,居然还有余力运筹帷幄安排魔道孽障来九幽山搞破坏。

    暮雪渚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在烧得焦黑的草坪上,手脚冰凉,背上还冒着冷汗,从未有过的疲惫感令他倍感无力,被焦炭染黑的手难以自控地微微发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喜好洁净,碰上一点脏东西就要立即用术法去掉,现在他没闲心做这些。

    比起连日来遭受的打击,众多师叔师兄弟命丧黄泉,师妹堕魔叛教趁乱逃走,师父伤重得回山就立即闭关,山门又被破坏,身上沾的一点脏污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有点心灰意冷。

    师父已经闭关了,留下一大烂摊子事,只传话让伤势轻些无需闭关的惊语峰峰主辅佐玉虚子,代掌门派事务。

    现在门派上下一团混乱,全没个主心骨,要是厉澜生再命人上山捣乱,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暮雪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好像思绪万千,一时又像胸中空空如也,似被挖空了一角。

    他就那么颓废地坐着,有点茫然,有点无措。眼睛明明睁着,眼前却空无一物。

    司凤还没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亲眼目睹百多年前门派这场浩劫,无需动用御灵术她也能深切感受他的悲伤无力。

    原来,九幽派就是这样衰落的,从此一落千丈,再也没能爬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终于有一名弟子跌跌撞撞跑到了含翠峰。

    他面色苍白,气息不稳地道:“七师叔,快去含光殿一趟吧,师叔祖召你过去。”

    到了九幽峰含光殿,暮雪渚一眼看到稀稀拉拉立在各位的师兄弟,殿上那掌门宝座空空荡荡,其下台阶左右依次排开的八位长老座只有一个有人坐着,其他七个全是空位。

    各峰亲传弟子依次排列,队伍长度比上一次动员大会时缩短了一大截。

    尤其是掌门亲传弟子这一列,原本该是九个,抛去此刻站在掌门位旁边的玉虚子,本该有八人的队列,此刻只剩下四人,即逍遥子,度厄,暮雪渚,沈焱。

    他们的三师兄明心、五师兄道岚、六师兄云渊已经战死了。云渊尸骨无存,被诛仙伏魔阵炼化,成了厉澜生功力进阶的垫脚石。厉澜生后来功力陡涨,大展神通,并一举杀害了明心道岚二人,客观上说也是有云渊的一分贡献。所以,云渊这种死法,应该是修仙者最惨也是最痛恨的死法了。

    暮雪渚站在他的位子,挨着他前后的人变成了度厄和沈焱,这令他悲不能自已,对万魔宗的仇恨也在胸中翻腾,燎烧得他锥心刺骨。

    惊语峰主对玉虚子道:“师侄就座吧。”他指了指掌门的位子。

    玉虚子摇摇头:“那是师父的位子,我不能坐。”

    惊语峰主神色不禁一黯,谁也说不清玄霄上君这次闭关需要多久才能出关,也许遥遥无期。

    别人可能没看出来,但他很清楚,他的这位掌门师兄一路上不过是在人前强撑着,实则伤势极重,飞升之路怕已是断了。就算日后造化好,气运佳,想要飞升得道估计也得再修炼个几百年才成,短期无望。

    惊语峰主安抚勉励了众人一番,总结这一次仙魔大战的得失和可疑点。他确信,厉澜生在法阵里捣了鬼,肯定植入了什么能够诱导闯阵修士内府震动气血逆行的邪法,正是这类东西诱发玄愫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要验证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云渊的魂魄拘出来,问问当时情况,也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是云渊魂魄修为一并被炼化,已无迹可查。

    唯一一个从诛仙伏魔阵中活着出来的,就是被玄霄上君以及几位峰主拼死救下的玉虚子。但他现在是代掌门,想要把他的魂拘出来,一览无余毫无错漏地拷问清楚,这不是可行性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合时宜。

    恐怕不光是玉虚子会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其他弟子也会觉得这是对代掌门大不敬。虽然他是师叔,又被授予辅佐重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身份更显敏感,实在不好开口。

    为什么司凤会突发奇想用御灵术窥视这位现实中从未见过的惊语峰主的心理,自然是因为她发现这样辅佐者看玉虚子的眼神不太对劲。而且他还总是试图引导在座的弟子提出代掌门协助重现诛仙伏魔阵中情形的要求,无奈弟子们可能都太过心累,个个只是一语不发。大会开的很是无趣,明明还站着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司凤试着顺着他的疑惑去思考,果然觉得疑点越来越多,眼前迷雾重重,似在不断地接近真相,却又总看不真切。

302 故梦(15)

    说来也奇怪,诛仙伏魔阵统共就活下来两人,一个是堕入魔道修为大涨的玄愫,另一个全须全尾出来的就是玉虚子了,且并没有受重伤。

    当日跟玄霄上君一起硬闯法阵的就有惊语峰主,司凤揣测应该是当时阵内情况万分危机,因为已经启动了炼化程序,阵内的人随时可能身死魂消,被炼化成飞灰,救人要紧,根本不容人多想。但事后惊语峰主回忆个中细节,越发觉得玉虚子这情况耐人寻味。

    这也提醒了司凤,以前她对这些陈年往事所知甚少,加上跟那位来去如风的掌门师伯接触不多,从未想过他身上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过她又想,也许是惊语峰主多心了。如果玉虚子有问题,又怎么会得玄霄上君器重,更要传衣钵给他呢。

    仙门选接班人,那也是要考察的啊,比凡人皇帝立太子的多方考量也不逞多让。九幽派作为传承了数千年历史悠长的仙门,更是如此,何况玄霄上君是何许人,看走眼的可能性很低吧。

    就算玉虚子很有野心,作为一个修士,所求的无非也就是统率修真界或者是得道飞升。前者很容易实现,玉虚子只要成为掌门,立即就能达成,即便九幽派这次损失颇大,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还是仙门中最强的。至于得道飞升,在玉虚子现在这个年纪,考虑这个还太早了,他还年轻,资质又好,路还长着呢,机会也多着呢。

    也即意味着,寻常修士终身所求的这两大成就,玉虚子躺着都能看到成功向他招手。

    好比一个豪门独子,英才天纵,资质上佳,已经被钦定继承家业,他还犯得着挤破头跟普通人去抢吗?还稀得玩阴谋耍诡计争夺上位吗?老实坐等接班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吧,根本没必要节外生枝,给自己惹麻烦。

    如果玉虚子真有什么问题,要么是他闲得蛋疼想给自己找麻烦,但他压根就不是这种人。要么是追求的东西比统帅修真界、得道飞升还有诱惑力,难度更大。

    总而言之,司凤认为,玉虚子的问题应该不大,他能被选中继承掌门之位,脑子肯定没问题的,但凡脑子没问题的,做事情想的都是怎么化繁为简少添乱,绝不会往复杂了去做,省事高效才是王道。

    道理是这样,不过由于司凤实在被打脸过太多次,她决定还是不能太早下结论。以后多关注关注惊语峰主,他后续应该还会有动作吧,除非他不想弄清法阵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同时对代掌门玉虚子也多加注意就是了。

    然并卵,这事她说了不算,她的决定也不能影响到暮雪渚。反倒是暮雪渚的关注所在才会大大影响她能“接触观察”的人和事,且这影响是绝对的,她用御灵术也白搭。

    现实是,比起当了代掌门的大师兄,他更关注情绪低落的小师弟。

    沈焱现在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神魂似还留在幽冥圣宫,刚刚开会时一直呆若木鸡,说什么都毫无反应,搞不清他是在发呆还是真的陷入离魂状态了。

    暮雪渚早就注意到了他状态不对,不时转头看看他,好不容易捱到了散会,赶紧返身扶住他身体,生怕他被离场的人不小心撞到。

    他打算扶沈焱回住处,现在还住九幽峰弟子院的就只有沈焱,其他人早就搬出了出去,散落各峰协助事务。只有沈焱躲懒,不肯沾手门派琐事,耍赖皮缠着玄霄上君求了好久才得到特许不搬的。

    以前暮雪渚来含光殿参会完毕,便会去找沈焱,现在含翠峰沦为废墟,搬住回弟子院陪着小师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还可以开解开解他,省得他做傻事。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惊语峰主道:“暮师侄留步。”

    暮雪渚一愣,转头仰首望过去:“五师叔有何事吩咐?”

    惊语峰主温声道:“随我去一趟逍遥峰。”

    暮雪渚答是,而后安抚似的拍了拍沈焱肩膀,低声交代:“小师弟,你先回去歇着,我等会来找你。”

    沈焱机械地点了个头,缓步走了出去。

    上了逍遥峰,还没到逍遥殿,就远远看到殿外聚集了不少逍遥峰弟子,不知他们在围观什么。

    离近了才发现地上整齐躺着两个血糊糊的弟子,看服色一个是逍遥峰的,一个是含翠峰的。从他们有点僵硬的姿势就能看出他们不是一直躺在这儿,而是被人找出来搬到这儿的。

    暮雪渚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他的徒弟常笑。他有些惊喜,常笑居然没有死,对他来说,这是连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司凤认出常笑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不能确定破坏九幽山是不是常笑干的。虽然她知道常笑最终入了魔道,但此刻他是否已经投靠万魔宗,还不好说。起码在暮雪渚识海这么久,她还没发现常笑暗通魔道的行为,更没证据表明他与魔道早有勾结。可能是出于固有的偏见,她认为常笑的嫌疑很大。

    另一个血人她也认出来了,是倒霉催的江师兄。这条贪吃龙好像一直都比较倒霉。

    留下来守山的弟子除了他们两个,都被杀光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

    司凤觉得,如果这事是常笑干的,那么留江洳涣一条性命也是说得过去的。

    首先,江洳涣修为还不错,作为常笑的同辈,他的修为比常笑还高些,常笑若要杀他,比较费劲。其次,留下江洳涣性命更好,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可以给他当挡箭牌,为他分担分担火力,互相还能做个证啥的。比起他自己独活更容易把事情交代过去,有人作证,他比较好洗脱嫌疑。最后,由于爱护同门而把自己弄得惨兮兮,更能博得师父暮雪渚怜惜,还能拔高自己在师父心中的位置。毕竟,他可是为了保护门派才落得遍体鳞伤。

    总而言之呢,江洳涣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利用了。

    结合后来江洳涣对常笑的憎恶痛恨,司凤越发觉得自己的推理无限接近真相,事实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深信,这样的心思缜密老谋深算才符合常笑的本性,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肯定都是糊弄暮雪渚的,专门装给他看呢,他的本性压根就不是那样的。看看他重生后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就知道,他骨子里就冒坏水儿,先天变态的那种。

    司凤可不信常笑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导致突然心性大变,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

    惊语峰主吩咐将江洳涣和常笑分开软禁,因为他们都有出卖门派的嫌疑。

    暮雪渚略有些担忧地瞥了常笑一眼,转头不解地道:“五师叔,这是为何?他们虽然守山失职,未保得山门万全,好歹也打退了万魔宗的偷袭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他们关起来恐怕不合适吧?”

    惊语峰主脸色很不好看:“那我问你,入山有多少道屏障?各峰又有多少禁制?为何有人闯山门,我们却丝毫没有感应?”

    暮雪渚微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师叔这是暗示了有内奸。如果没有内鬼配合接应,万魔宗的人是不可能完美避开所有可以通灵报信的禁制,而只破坏掉那些单纯的防卫咒术,更不可能轻易闯进九幽山撒野。

    正常情况下,未受邀请胆敢擅自闯山门的蟊贼,单单进山的一路禁制就足够致死对方百八十回。

    要不是对门派的防护措施有足够的信心,玄霄上君又怎么敢把八峰长老全都一个不留地带下山,更不会只安排徒孙辈留守山门。

    可现在呢,魔道杳无踪迹,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溜得是真干净。

    暮雪渚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最近脑子真不好使了,想问题总是不周全。

    虽说徒弟现在看着是真令人揪心,但比起门派安危,在他看来显然还是后者更重要。当然,他也希望他的徒弟是清白的,不然他真不知要如何自处,已经够乱的了!

    回到九幽峰弟子院,同样顶了满脑门子烦恼的师兄弟两个又聚到了一起,谁都不想说话。

    原打算开解沈焱的暮雪渚更想成为被开解的那个,他自己都满肚子愁肠快打成死结了,哪还有心思想词儿转移师弟的注意力。

    要是万一……万一真是他的徒弟干了忤逆之事,那都是他这个做师父的罪过啊,居然教出个吃里扒外暗通魔道的孽徒!他想,他只有以死谢罪。不,死之前,他得亲手剐了这不肖孽障!

    两人一个为背叛师门堕入魔道的心上人担忧,一个为可能做出了危害门派之事的徒弟烦恼,堪称同命相连,果然是一对苦逼难兄难弟。

    弟子院空房间不少,两人犯不着挤一间屋子。可能因为长夜无眠实在煎熬,刚过子夜,沈焱抱着枕头推门进了暮雪渚房间。

    屋里没点灯,暮雪渚身子朝里侧躺着,就算看不到他的脸,沈焱不确定他睡没睡。

    沈焱才不管他到底睡没睡,反正他睡不着,睡不着就要像小时候那样骚扰暮雪渚。他蹑手蹑脚上了床,刚好给他留了一半位子呢。

    躺下后顿觉安心不少,他轻轻长吁了口气。

    “这么大个人,都要成亲了,还这样,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吗?”正欲睡非睡间,暮雪渚的声音响起。

    沈焱立即清醒了,恼道:“七师兄,你还有心思取笑我,师姐人都不知道哪去了,还成亲呢!”

    暮雪渚幽幽道:“要是下次你遇见她,会怎么办?”

    沈焱似被问蒙了,半晌才叹气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抓她回来受审,是杀是留,轮不到我说话,还得看长老们的意思。”

    暮雪渚忽然郑重道:“如果抓回来,她凶多吉少,你还会抓她吗?”

    沈焱咬了咬牙:“我会竭尽全力,她伤了师父,这笔债必须清算。”

    暮雪渚分析道:“她现在还算是九幽弟子,再过几日恐怕就不是了,今天大师兄已经宣布要捉拿她,过些日要是还抓不到,可能就要发追杀令,直接清理门户。”

    沈焱低声道:“我知道。”

    “还以为会上你没听呢,瞧你一直走神。”

    “我是听了大师兄那话才走神的。七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大师兄跟平常很不一样?”

    “他现在是代掌门,当然不一样了。”

    沉默了一会,沈焱翻身而起,斩钉截铁发誓赌咒似的地道:“我立即去找她,抓她回来!她现在还是九幽弟子,我还能帮帮她,待她被逐出师门,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撂下这句他人已不见。

    是的,一旦玄愫被逐出九幽派,那她就是彻彻底底的敌人了,没法再按门规处罚了。九幽派对她的处理就只会有一个:无论天涯海角,也要诛杀。

    沈焱的答案笃定了暮雪渚的决心,小错可改,大错无赎。原则问题上犯错,那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手软。

303 故梦(16)

    随着沈焱的离开,屋内就只剩下暮雪渚一人,夜里无星无月,无端地有些肃杀。

    暮雪渚睡意全无,也躺不住,索性翻身起床,踱到了屋外。

    他漫无目的地瞎溜达,还好九幽峰完好无损,幸运逃过一劫。

    白天的会上代掌门已经宣布,眼下门派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重建九幽山以及捉拿弑师叛徒回山问罪。

    这两件事都让他心里发沉。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踱到了软禁常笑和江洳涣的地方。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他这么想着,脚已经不自觉往里头迈了。

    常笑被关在西院,江洳涣在东院,虽相隔不远,但受禁制所限,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就在附近,也无法暗通消息,这样也就避免了两人互相串词,为审讯增加难度。

    暮雪渚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头悄无声息地站着。

    常笑应是已经睡了,房间里黑咕隆咚,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许他还没睡着,暮雪渚并没听到入眠后有规律的呼吸声。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要还能安睡,那心理也是够强大的,睡不着才是正常反应。

    正好,可以用读心术探一探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司凤捕捉到了暮雪渚这一心思,赶紧与他神识相连,这样她就能同时查知暮雪渚与常笑的想法。

    此时的常笑正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顶上的天花板,脑子里想的都是白天惊语峰主要发落他时暮雪渚的辩护声。虽然暮雪渚很快就妥协了,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附和,而是疑惑和不赞同,这就足以让常笑兴奋到雀跃了。

    他翻来覆去回味着暮雪渚说话前那似有深长意味的一瞥,那一个眼神让他被感满足。师父是这样地维护他!他忍不住一个人傻傻地笑出了声。

    读心术一般都错不了,除非对方早有察觉,有心做伪,故意扰乱施术者判断。

    暮雪渚来时便刻意敛去了通身气息,行止又无声息,且他修为远远超过常笑,此时的常笑无论如何是发现不了他的,更感应不到他的存在才是。

    那也就意味着,常笑这时候脑子里真的没有忏悔啊如果洗脱嫌疑的考量,更没去想九幽山上发生的这一切。所思所想只跟暮雪渚有关。

    这一发现令暮雪渚有点尴尬,本应心安才是,起码他没谋划什么狡辩脱罪之类的。但暮雪渚还是打心眼里感觉到一股怪异和荒诞,常笑这个心理状态,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他难道不该是想着如何应付审讯?居然满脑子都是想着他的言语态度。暮雪渚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不喜欢这个发现。

    司凤也觉得有些意外,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常笑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那些阴谋诡计,让她很不习惯。

    难道说,之前那些判断真的是由于现实中的偏见导致的误判?此时的常笑真的还只是个单蠢无害暗恋师尊的毛头小子?司凤挺失望的,对常笑的表现失望,也对自己判断可能有误感到失望。

    暮雪渚这会儿应该对常笑的不轨心思有所察觉了吧?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迟钝,毫无察觉,那他一定是个榆木疙瘩。

    正寻思着,忽然听到常笑一骨碌坐了起来,往窗外张望,试探着小声道:“师父?是你吗?”

    听到这突兀的一句,暮雪渚和司凤都被吓了一跳,心跳险些跳漏一拍。

    “师父,是不是你在外面?”常笑又问了一句,音量比刚刚拔高了一点。

    暮雪渚沉着脸一动不动站着,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确信自己的隐匿毫无破绽才略松口气。

    过了一会,耳中传来常笑自嘲的低笑:“我真是魔怔了,师父怎么会到这鬼地方来?他应该已经歇下才是,再有两个时辰,他该起来练功了,现在应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暮雪渚心里的怪异感又腾地一下起来了,徒弟对他的作息了如指掌。其实何止作息啊,几乎他生活上的所有事情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啊,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徒弟依赖的这么多!暮雪渚骇然地想着,心里忽如山崩海啸一般动荡着。

    他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那里,一种古怪的陌生的感受牢牢地攫住了他,这一晚上他都没睡着,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不知缘由地惶惶不安。

    鬼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突然都有些害怕这个徒弟了,更害怕他已约略感受到的古怪情绪。现在已经够乱的了,他绝对不想自己思绪也被搅个一塌糊涂,无法做出正常判断。

    他需要保持理智。

    心不能乱,一旦心乱,修炼起来容易滋生心魔。尤其对他这样一心追求修为进阶,不想太多涉猎尘俗的修士来说,极其危险。

    常笑的事,他暂时不想理睬,至于有没有破坏山门与魔道私通款曲,惊语峰主自有定论,他不想再插手。

    也许,他也该去闭关一段时间,好好静一静心。

    但是现在门派内诸事繁杂,又缺人手,他并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闭关。接下来的日子,他还得协助惊语峰主整顿门派诸事,如善后郾城的乱局,将门派尚未被魔道摧毁的产业恢复起来,再有门派八峰峰主缺了好几位,还得甄选候补……

    总之事情极多,况且八峰不同程度受损,得重修,也是个费脑子费力气的活。

    这样忙碌也好,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

    过了十多天,江洳涣和常笑都被放了出来。

    司凤不清楚是常笑怎样辩解的,也许,真不是他干的吧,谁知道呢。反正暮雪渚对他的态度已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再事事交给他办。加上九幽峰弟子院是个有点特殊的所在,居住在此的只能是掌门亲传弟子,常笑住那里也不合规矩,所以师徒二人的居所是分开的。暮雪渚不主动召见他,常笑就如同侍奉父母一样晨昏定省,一天两趟雷打不动上九幽峰弟子院请安。

    看得出来,常笑已经敏锐察觉暮雪渚的微妙变化,每日来见他时,总是显得很克制拘谨,生怕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浑没了平时的轻松自在。谨小慎微的模样令人感叹,司凤还真没想过常笑曾经有这样的时候。恐怕他也只有对待暮雪渚时,才是如此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吧。简直是看到了沈焱的翻版。

    大概这就是歌词里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虽然不想承认,司凤看到他如此模样真觉得挺萌的,跟他重生后的样子有巨大的反差萌,他在暮雪渚面前真是软萌乖巧得小猫似的。而看到他被暮雪渚冷待,急得抓心挠肺,叫旁观的司凤直觉这一波虐得酸爽!她就喜欢看常笑吃瘪被虐出内伤的模样,不知这算不算恶趣味?

    正是因为以前暮雪渚从未冷淡无视过他,他现在才更受不了,常笑的淡定只在最初几天里被勉强维持住,眼见暮雪渚态度没有松动的意思,他终于绷不住了。

    某日一大清早过来请示早课时,常笑神色如常,语气有些掩藏不住的讨巧卖乖:“师父,弟子昨日已突破九幽剑法第五层,还请师父赐教第六层剑法。”

    暮雪渚不冷不热地道:“你过来。”

    “是!”单一个字,就包藏了许多希冀雀跃。常笑也许是觉得师父对自己的修炼进展满意,应该会给他点好脸色了,眉眼一弯,粲然一笑走到近前。

    暮雪渚抬手在他额间一拂,第六层剑法心诀已完完全全植入他脑内:“去吧。今日开始不必每日过来问安请示,功法已给你,自去练就是,勿浪费时间。”

    常笑噎住了,要知道九幽剑法越往上越难,他练第五层时开始阶段有暮雪渚的每日指点,还学了大半年,昨日才彻底学成。现在暮雪渚要他自己去练剑,且要他今后都不必过来问候请安,分明是打定了未来一年内都不见他的主意。

    “师父,弟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望师父明示!”常笑一脸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直直仰视着盘膝正坐的暮雪渚,眸子里已泛上一层晶莹光泽。

    暮雪渚默然不语,半晌摆了摆手:“下去吧。我要练功了。”

    “我不走。师父若不说个明白,弟子便一直跪在这里。”常笑很固执。

    暮雪渚无语,他能说什么,他连为什么要避开常笑,为什么不想见到他,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只是觉得避开他比较稳妥而已。

    见他不说话,常笑来劲了:“师父,打从我认识你那日起,你还从未像这样冷落过我。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暮雪渚道:“近来门派事务繁杂,为师精力有限,你悟性不错,自学亦无不可。”

    常笑一听这话更激动了:“事务繁杂,又何须师父事事躬亲?有些不打紧的事,完全可以交给我去做。师父,你究竟怎么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司凤用了御灵术,说这话时,常笑心里在盘算猜测是哪个碎嘴子在暮雪渚面前说了他的坏话,前阵子他被软禁,肯定有人添油加醋污蔑他,挑拨离间他和师父的关系,才导致暮雪渚现在对他这么冷淡。而那个碎嘴子,十有**就是江洳涣了。

    ……

    对此,司凤也只能表示无语,在心里给江洳涣点了根蜡。

    这江师兄,他吧,就是挺倒霉的。

    基本上可以说,遇到了常笑的人,没几个是运气好的。包括司凤自己,现实中的种种,不是已经证实了这个结论了嘛。所以这绝对不是司凤乱给常笑扣屎盆子,实在是他人品太差了,让人没法从好的地方去想他。

    要怪只能常笑两辈子干的坏事太多,当然,要说常笑光干坏事,从来不做好事,那也是不对的。毕竟他在蓝星时,还试图保护毋司罗盘以及收纳其中的所有精魄,只不过当时司凤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这事。反正,一个人如果总干坏事,偶尔干一两件好事,还是改变不了他混蛋的本质,常笑就是如此。

304 故梦(17)

    不管常笑讨巧卖乖也好,委屈质问也罢,暮雪渚的决定都毫无动摇。

    但常笑也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穷追不舍,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暮雪渚实在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也有些莫名的怒火拱了上来:“怎么,为师的话你都不听了?我做的决定,还需要向你解释?”

    见暮雪渚真动了火气,常笑也知道自己太心急,欲速则不达,虽确实觉得很委屈,只只能先咽下了,以后再徐徐图之。暮雪渚最近突然如此反常,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故意疏远他,这未必就是完完全全的坏事。

    “是,弟子知错了。师父这样安排,必然有师父的考量,是弟子曲解师父之意,以为师父还还在责怪弟子守山不利。此事确实是弟子失职,但这也不是我所希望的,孰能料到诸魔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妄为。”边说着话,他轻咳了两声,牵动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强抑制忍痛的嘶气声。

    不出意外,他这个细微的举动没逃过暮雪渚的眼睛,令暮雪渚顿时生出些许心软来,思量自己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的确,他以前从来没这样冷待过常笑,连他自己也不是很习惯。

    人都是有惰性的,习惯了某种生活状态,再要回到一切都需要亲力亲为,无人分担的境地,都是个痛苦的过程。

    他还算好的,最大的重心都放在修炼进阶上,于生活质量没什么大的要求,就是比较烦那些琐事。也是这一点,最让他不适应,少了常笑这个好帮手,他真的比以前那你拒绝了许多,修炼时间都减少了很多。

    旁观者司凤忍不住连连摇头,暮雪渚可能真的只是在修炼上很有天赋,天赋技能点全点在这儿,其他方面匮乏得简直是捉襟见肘,情商严重匹配不上智商啊。明明修炼时领悟能力那么强,在现实生活中怎么回事呢,玩心眼压根不是小小年纪的常笑的对手啊。

    这情商,跟常笑比起来差距可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长此以往,他不被常笑吃的死死的才怪。

    唉,司凤感觉已经可以预见这两人未来大概的走向会是怎么样了,也隐约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怪不得,常笑重生后一直在寻求各种法子,想要复活暮雪渚。由此可见,他对他是真爱啊。暮雪渚的死,跟常笑肯定脱不了干系。

    想想以后的惨剧,司凤真是愁肠百结,要是她现在可以真正回到过去,而不只是在暮雪渚识海里做一个只能袖手旁观的“见证者”,她一定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将常笑这个祸害早早地踢出九幽派,将所有导致门派今日落魄处境的不利因子扼杀在摇篮里。

    可惜啊,她也就只能在识海里开一开上帝视角,对过去已发生之事,不能有丝毫更改,更无法力挽狂澜,挽救九幽派极速走下坡路的大趋势。

    暮雪渚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遇上了常笑这个混账东西。

    还好暮雪渚那一丝动摇很快就被他平息下去了,继续冷着一张脸,还尽力挤出些愠怒神色。只要常笑说什么,他都不回应就是了。久了常笑还能一直赖在这儿不成?

    他打定了主意,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常笑,继续入定。

    到了他这修为境界,五识感触早已收发自如,未免入定时被杂念心思侵扰,他稍稍收了些神识,将常笑的一切摈除在外。

    待两个时辰的入定结束后,睁开眼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又是常笑居然还赖在这儿没动,暮雪渚大吃了一惊。

    “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暮雪渚这下是真恼了。

    常笑却不慌不忙地答道:“弟子刚刚一直在参悟剑法,发现有些地方自己总也领悟不透,不能做到融会贯通。既然师父暂时不打坐了,可否为弟子答疑解惑?”

    “……”暮雪渚被噎得不轻,他还学会以退为进了他!口里答应着要听话,实际上呢?看这架势,分明就是赖在这儿不想走啊。

    “剑法是需要练习的,你坐在这里冥想有什么用。早些到下头去练剑,找其他同门切磋切磋才是正道。为师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你不便就在此处。”

    常笑道:“不知师父有什么事要处理,可否交给弟子去办?我最近常想,师父醉心于修炼,门派诸多杂务岂不耽误了修炼时间?如今大师伯代掌门派事务,他还尚未收亲传弟子,师父暂且住在此处也还稳妥,以后会如何还不好说。不如早些重建好含翠峰,还是搬回去去吧,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司凤不禁嘲讽地想:常笑说的“麻烦”,怕是指像现在这样,他想要见暮雪渚一面,很麻烦。他两头奔忙,师父还未必领他的情。他自己住惯了含翠峰,换个地方住总觉得是客,诸多不便。距离总若有若无地拉开他与暮雪渚的距离,他才会想早点重建好含翠峰,希望过回以前毫无嫌隙的日子。真是打了个好主意。

    且他话里有话,暗示暮雪渚既然不是现在的代掌门,也就是下任掌门玉虚子的亲传弟子,住弟子院已经不妥了,如果暮雪渚执意继续住这里,他很有可能也会去请示搬到这儿来。至于搬过来的理由,想必他能找出冠冕堂皇的一箩筐,有礼有节地说服玉虚子,叫人拒绝不得。尤其前几天玉虚子还取笑过暮雪渚近来仪容疏散,不如以前精细,人也消瘦了。现在想想,倒像是种隐蔽的暗示呢,玉虚子一定是意有所指吧。只是暮雪渚当时没想到这些而已。

    除非暮雪渚立即去闭关,否则真的是很难避得开鬼心眼贼多的常笑。

    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常笑,暮雪渚颇觉心累,这样的徒弟真是陌生,跟以前判若两人。他以前多乖啊,现在居然会忤逆他,质问他,自己又为什么忽然会对他这样,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太多,全是自寻烦恼?

    他不能确定,总之很烦躁,胸中似闷着股郁气,也不知该如何疏解。

    要是这会儿沈焱在山上,他还能有个人说说话,讨个主意。现在真是深觉诸事不顺,杂事烦冗,只想找个无人的山洞躲起来,闭关个一年半载的。

    只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自己跟常笑之间的师徒关系出了问题,似乎有点偏离了正常的师徒关系范畴。虽然他还是单纯将他当弟子看待,但对方显然还有其他莫名的想法,以至于师徒相处的气氛都变了,偏离了既定轨道,他想扭转来,让两人本是热络的关系渐渐冷却,回归正常师徒模式。不过,暂时看是没有任何收效的。

    现在暮雪渚心中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恐惧和危机感,他已经感觉到事态若得不到控制,对他自己对常笑都不会是好事,好像前头就有个无底深渊,里头藏着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东西,就等着他堕进去,然后寻机一口吞噬掉他。

    出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人们习惯于在发现潜在危险的时候,立即将引祸的小火苗掐掉,防患于未然。暮雪渚也不能例外。

    常笑以不是以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儿,竟然都敢不听他话了,他也不能再指望通过限制常笑的行止,让他主动远离自己。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既然不能让他远离,那他总还可以自己制造机会远离他。他也是该好好修一修心了,心不定,谈何修道?

    闭关无疑就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刚向代掌门提出来就被拒绝了。

    理由也是非常合理的:现在大战刚结束不久,整个修仙界多少有些混乱,前阵子就有一些小门派趁着四大仙门出师讨伐万魔宗,在后方争夺势力范围,打得不可开交,被夺了势力范围的一方就上九幽山,请九幽山主持公道。这类鸡毛蒜皮的事天天都有,九幽派不出面肯定是不行的,毕竟还得担着第一仙门的担子。这出面就得派人手啊,地位还不能太低,位份太低压不住场面。这不,中层弟子近一半都被派出去处理鸡零狗碎的杂事。

    除了外部的事,门派内部人事调遣,清理门户,八峰修复重建等事宜,也需能干的去做,全指望代理掌门和惊语峰主肯定是不行的,还得逍遥子、度厄、暮雪渚等人协助,必须不能选这时候撂挑子闭关修炼啊,毕竟又不是在仙魔大战中受了重伤必须闭关。

    说起这些,代理掌门对跑出去杳无音讯的沈焱颇为埋怨,道他最会偷懒。说是去清理门户,连个信儿都不捎回来,鬼知道他到底干嘛去了,有没有找到大逆不道的弑师恶徒玄愫,是不是找到了人,又偷偷放跑了,甚至两人索性就私奔退隐江湖。

    其实,除了暮雪渚,其他人对沈焱的不告而别,以及他这趟“清理门户”的任务,都抱着很大的怀疑和不良揣测。

    这不能怪他们,谁不知道沈焱是玄愫的小迷弟,爱她倒胜过爱自己,对她死心塌地的,就算被逃婚过心意也丝毫不改,若说他为了庇护偏袒她,做出些触犯门规违背原则的事,那是非常有可能的。

    年轻人总是容易犯糊涂,在某些问题上拿捏不住分寸也是有的,何况沈焱那时候年轻气盛非常冲动。事情在过脑之前早干完了,没准等他找到玄愫的时候,已把师父、门派丢到了脑后。

    闭关的打算既没有实施的可能性,暮雪渚索性将自己忙成一颗陀螺,几乎无时不刻不处在工作状态中。

    他自告奋勇充当惊语峰主助手,帮他打理门派内务,为了方便沟通协商,他就是从这时候搬去了惊语峰。随着惊语峰主突然暴毙,暮雪渚便顺理成章接替了惊语峰峰主的位子,当然,那已经是后头的事了。

305 故梦(18)

    只剩最后一颗未被打开的识海之珠了。

    只剩最后这一个了,司凤的手指伸出,还未触及它,又收了回来。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陈年往事不乏精彩,可是从巅峰到凋零,这个过程却那么快。她在识海里,像是过了许多人的一辈子,临了了,竟有些留恋与不舍。她更不想马上就看到门派进一步走向衰败的深渊。

    她知道,在最后的珠子里,必定有那个惨淡的场景。两次仙魔大战并不能彻底摧毁九幽派,一定是后续发生的事情,最终奠定了门派不可逆转的命运。

    先前那些珠子外围都流泻着诸多颜色诸多镜像的光彩,只有这一颗,表层黯淡晦涩,犹如蒙尘一般不见亮色。

    这也表明,这颗珠子里保存的记忆不会有多少欢欣,这对暮雪渚来说,是一段最苦痛的一段过往,比仙魔大战还要更令他痛苦。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有他的结局。

    司凤不知道该算暮雪渚活了一世,还是两世。他的本体一百多年前已经死去,但这个附了他残缺魂魄的平淡无奇的琴师,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能算他是暮雪渚生命的延续,或者更准确地说,苟延残喘么?

    看了暮雪渚那么多过往细节,司凤很确定,暮雪渚绝不可能是那种为了苟活,就去残害他人的人,他那种性格注定是不屑做这种事的。

    可现实是,他残缺不全的魂魄,真真实实附在这个比本尊无论容貌气质还是身材资质都差出十万八千里的琴师身上。

    这就令司凤疑惑不解了,这到底是常笑干的,还是暮雪渚干的?

    如果是常笑干的,常笑应该不会找琴师这么普通得不能普通的凡人做魂魄容器吧?毕竟,真的比暮雪渚本人差太远了,对比太惨烈,常笑如果天天是对着琴师这张脸,肯定要烦死的吧?

    如果不是常笑干的,那就肯定是暮雪渚自己决定的。可依他的本性,他肯定不会干这种夺舍上身的事情。一旦他这么干了,那肯定有原委,而且那个促使他这么干的理由,一定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放弃骄傲,附身到别人身上,苟活于世。

    以司凤对他的了解,那个原因,很可能事关门派,他肯定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想到这里,司凤不再犹豫,伸指点破了最后这颗识海之珠。

    与之前不同,以前多是眼前亮光一闪,便到了新的亮光柔和的场景中。这次却是眼前一黑,进来时也是昏昏黑黑,阴雨缠绵,真是从各个角度全方位透露出本段记忆注定悲催。

    刚从白皑皑的识海甫一进到这昏沉的环境,司凤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看起来很陌生,建筑墙壁都是簇新的。

    司凤立即想起来,在上一段记忆里,翻新重建尚未完成,看眼前的情形,显然已经都建好了。要知道九幽山范围很大,建筑面积同样很大,除了主峰,其他各峰通通都要整修重建,就算可以用术法辅助重建,但光是各种禁制的铺设,以及各殿修饰等等,也是很耗时的,难度比之凡间帝王修葺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就是说,距离上一段记忆里的那些事,起码已经过去几年了。

    司凤循着九折回转游廊前行,越看越觉得眼前建筑熟悉起来,只不过比她记忆中的模样新了许多。

    原来,那些老建筑刚建成的时候,这样金碧辉煌气势宏伟啊。只可惜,一百多年后,这些建筑有不少已经毁掉了,她未能得见,比如脚下这九折回转游廊。

    司凤放出神识纵观九幽山全境,发现重新修整后的模样,多数都跟她记忆中的九幽山相差无几,不禁倍感亲切。

    她已经几十年没回过九幽山了,真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啊,尽管只有短短数载,那也是她踏入九州世界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正回味着,忽听到刀剑剧烈相撞的金属声。

    难道有外敌入侵吗?弟子间切磋是不会有这样的尖啸声的,更不会这般激烈。

    司凤立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瞬行过去,然后她就落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

    禁地,百鸣峰。

    她曾经因为误闯禁地,那时候她刚学习御灵术小有所成,自信满满,想要一试身手,探寻发生在这里的往事,结果险些丧命百鸣峰,对这个地方,她印象不可谓不深,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百鸣峰可是无虞散人玄愫的地盘,第二次仙魔大战开始之前,她就已单独执掌一峰,也是九个师兄弟中最早独掌一方的,门派中的女弟子全归她管。虽说人数不多吧,总归也是个峰主啊。

    打从玄愫走火入魔弑师堕魔,她就已经被解除职务,后来应该也成了被清理门户的对象,打那时候起百鸣峰就已开始败落。

    现在怎么会突然传来打斗声呢?莫非是……玄愫回来了?

    院里有许多花花草草,还有新栽没几年的小树,都被风雨打落得蔫头耷脑。

    打斗声像是从房里传来的,院子里看不到,还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里头的人边打斗的时候还边在找东西。

    “小师妹?!”屋里传来暮雪渚惊愕不已的声音,难得他情绪有挺大波动,“你还回来做什么?!”惊讶之后就是严厉的质问。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玄愫冷声回道。

    “你还好意思回来?”暮雪渚嗓音里有难以察觉的痛心疾首。

    “怎么就不能回?我好歹也是九幽派的弟子,掌门的师妹。呵呵,怎、么、就、不、能、回?”最后重复的那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锉着后槽牙迸出来的。

    “你怎么不提师父?心里有愧,不敢提?”暮雪渚提高了声调,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像他这样平素都是面瘫冷脸,话也不多的人,要不是情绪极度激动,又怒火中烧是不会这样不饶人的。

    果然,玄愫一听师父两个字,立即就像被触了逆鳞,暴跳如雷,翻找东西的手一顿,原本挥剑招架的那只手突然发招主动攻击起来,显然真被踩到了痛脚。

    像是还不解气,原本在柜子里摸索的那只左手也抽了出来,反手一召,九柄挟裹着郁郁黑气的短剑直奔暮雪渚要害而来。

    暮雪渚一剑横扫,剑影重叠护住了周身,短剑磕到他的宝剑顿时被磕飞出老远,并未折断。这说明短剑上附着的力道并不是很强,不然两下相触肯定会折,同时也说明,虽是在气头上,玄愫也并未用全力。

    这个发现令暮雪渚心里一震,出剑的手微微有些发热,几乎要发颤。

    她虽然堕入了魔道,心中还是有同门情谊的。那为什么……她一走就是好几年,杳无音讯,连师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去,都不来看望呢?还有,为什么要出手那么重,打伤小师弟呢?

    暮雪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千言万语一时竟无从下手,不知从哪里开始问。

    见他突然不出招了,玄愫掠了掠耳边鬓发,背过身去,继续找着什么东西,动作却比刚刚打斗中还更慌乱了,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暮雪渚中心涌起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意,往昔同门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一样掠过,清晰得犹如就在昨日。可现实却已经这样残酷,往事如烟,美好的过去已是镜中水月。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看师父?为什么要打伤阿焱?你知不知道,他上次回来伤得很重,到现在还在闭关?”

    玄愫紧紧抓住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凭的东西,因为太过用力,那装丹丸的碧玉掐丝的小银瓶竟生生被她捏碎了。

    她扶着桌子,剑就随意扔在桌面上,本来找东西时就弯着的身子这会儿弯的更低了。她似乎瘦了很多,后背的肩胛骨微突,连衣服都遮挡不住。其实她在九幽山时,模样是有点圆润的,看上去就很贵气的那种。

    暮雪渚在背后看着她,发现她两个瘦削的肩膀似在微微抖动。

    “小师妹……你……”

    听到这个称呼,玄愫终于绷不住了,掩面呜咽道:“七师兄,你以为我不想回来吗?大师兄已经下了追杀令,要杀了我清理门户。我行刺师父,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虽然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会那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知道啊……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我是九幽派的罪人。

    “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怎样了?还好吗?我听说,师父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师兄,他……过了这么久,修为已恢复了吧?”她磕磕巴巴地说着,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似自言自语地强调道,“以师父的修为,我那一剑,应该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才对啊……师父为什么要隐退呢?”

    暮雪渚喉咙发硬:“师父一年前便仙去了,只是这事我们没张扬。但是外头的人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去年连发了十二个月的洪水,山崩地裂,异象频出,你就没想到是师父出事了吗?”

    “啊!”玄愫猛地转过身,摸了一把止不住往外涌的泪,朦胧着一双泪眼震惊地遥望着暮雪渚,她痛苦地揪着眉头,涕泪四流,突然情绪激动地喊道,“这一定是假的,你骗我!!!你骗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何等修为,我记得他就要飞升了,七师兄你怕不是诓我的吧,师父他一定是飞升了,飞升成神!”

    暮雪渚叹了口气:“正是多事之秋,去年五师叔也仙逝了。”

    司凤大吃一惊,惊语峰主竟也死了,他明明没受很重的伤,一直又精力旺盛,门派诸多事务都是他在协助管理,尽心尽力辅助新任掌门。司凤无论如何也没看出来他会是个寿元短的人。照他的年纪和修为,正处在巅峰时期,居然晃眼就故去了?

    直觉告诉司凤,这绝不会是什么意外,肯定是有人处心积虑害死了他。他肯定是非正常死亡,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玄愫肯定也跟司凤的第一个反应是一样的,因为她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五师叔一定是被人害了!”

306 故梦(19)

    待情绪平复一些,暮雪渚又问道:“都过了这么久了,而且你也知道掌门已下令追杀你,你今天为何还要回来?你进山时虽未惊动禁制,但我们刚刚交手,应该会惊动其他人。若非掌门现在还在西昆仑参加论道会,也许他现在已经寻过来了。”

    玄愫道:“我要取回我的青玉簪,那可是个上古法宝,好东西。”

    “那东西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回来取?”

    “当然有。七师兄,你不是外人,我就不瞒你了。这青玉簪,据说是女娲时代的圣物,由补天剩下的青玉石雕琢而成,极有灵性。我听闻,经过特别炼化,可以用它来寻找和操纵五彩石。”

    “五彩石?你是说,女娲补天的五彩石?可那不是传说吗?而且,五彩石有且仅有一块,既已拿去补天了,你又如何能找到呢?难道还能给天上重新掏个窟窿出来?”暮雪渚惊愕地张开了嘴唇。

    玄愫道:“听说天上曾经发生诸神大战,补天的五彩石蹦落了一小块,于是天地间才留出了一点缝隙。我辈修道,求的便是飞升,难道师兄你就没想过,若天地间全然隔绝,密不能透,你说那些飞升的大能是如何从地上飞升去的神界呢?其实我拿它倒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怕这宝物落入坏人手里,引起不可预测的灾难。”

    暮雪渚问道:“如此圣物,你从何处寻得?”

    玄愫道:“生来有之,我也不知是何缘故,听我娘亲说,我出生时,便手握成拳攥着宝石,随着我长大,它也跟着长。我七八岁上开始有女儿家的爱美之心,一直想要一支簪子,无奈家里穷,我娘买不起。有一日我才发现宝石长成了簪子,我还没来得及臭美几天呢,第二天就被我爹打扮成个小子,以五两银子卖给了师父,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师兄,你说这是不是个神器?”

    暮雪渚道:“既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随身带着?”

    “我不是想着安全第一么,平时都不带身上,以免遗失。放储物袋或是乾坤袋吧,万一我死了,不照样会被人夺宝?我那时候想着,凭九幽山的安全,一定万无一失。那时怎会想到后头会发生这些事情……”说到后来,玄愫声音又低落下去,闷闷的,很糟心。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些年你才回来取?以前就记不起这事吗?”暮雪渚仍对这个时间点充满疑虑。

    玄愫道:“因为我最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意识到东西放在这里很不安全。七师兄,你一定要多留意大师兄相关的一切事物。我总觉得……诶,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谢天谢地!”

    司凤还没来得及看清,玄愫已将东西用层层隐匿符封了起来,而后飞快收进了随身空间。

    她用御灵术窥视暮雪渚,发现他也没看清。

    暮雪渚倒没有对宝物的觊觎之心,只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玄愫道:“我还能怎么办,门派肯定是回不来了,大师兄不对我下了追杀令吗,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我,不想死就只能躲呗。万魔宗倒是给我发了几次帖子,想要我去,不过他们害得咱们门派这么惨,我岂能为虎作伥?”

    暮雪渚心里暗暗纳罕,小师妹说话和和气气,有条有理,哪里有半分堕入魔道的样子?一时他都有些恍惚了,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任性妄为大大咧咧的小师妹,他们还跟从前一样闲话家常谈天说地。

    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从她刺了师父那一剑开始,一切前尘过往,就都已被一刀两断。

    就算师父不是她直接杀的,那她也是间接害死师父的元凶,没有她的那一剑,许多事都不会发生。

    同门情谊,是断送在她手里,她主动断的。

    他现在竟然还能心平气和跟她话家常,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对不起仙去的师父,对不起门派。他居然还一度恍惚觉得玄愫这大逆不道的孽障不像个魔道妖人,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一时间暮雪渚气息不定,握剑的手不禁用力攥紧了,紧得手背青筋暴露,根根手指发白。

    也许现在就应该一剑宰了她!永绝后患!

    不,她不是不同意跟万魔宗同流合污么?她只是想躲着大师兄的追杀令,小心翼翼地活,作为从小看着她长成大姑娘的师兄,怎么能对她赶尽杀绝呢?于心何忍啊!

    何况,师父一定不希望同门手足相残的事发生在他的亲传弟子身上,临终前师父神志不清时还念叨过玄愫的小名儿呢,他一定不想她死。

    可是……师父的死,她脱不了干系!

    但……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

    两种自相矛盾的想法在暮雪渚脑中激烈搏斗,令他持剑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七师兄,你怎么了?你手抖什么呀?”玄愫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连同声音也变得娇媚婉转了许多,“哈哈哈,刚刚那蠢货说的话你都信了?”笑起来的声音却又那么猖狂恣肆。

    暮雪渚脸色不禁变了几变,嘴唇苍白地嗫嚅:“你……”

    上次她行刺完师父,就是这副猖狂得意的模样这是她魔化的样子。

    突然,玄愫扬起右手往自己脸上扇去,半道上被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两只手相碰时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声,看来两只手上的力气都不小。

    这么用力,也没见她把手碰残了。

    “你这个蠢货,看不出来他手抖是因为想杀你吗?!”玄愫突然大骂自己,语气带着不难察觉的讥讽,“你居然敢迷晕我,骑到我头上,还敢报信,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活该你背黑锅!蠢材!废物!”

    两只手继续左右互搏,虽是单手发力,但出的都是狠招儿,没多大会功夫,玄愫两条胳膊不时露出沁血的伤势。

    很快,右手便已是鲜血淋漓,衣袖也被抓破了几处,手即便藏在袖子里血液也顺着抽搐的手指不断滴落。

    司凤算是看出来了,这是玄愫的本我和心魔在斗争。

    刚刚她那么正常,是因为她的本我意识压制住了心魔,而现在,心魔苏醒,占了上风。

    她们用着同一具身体,以此为战场争夺主导权,心魔控制的左手明显已经将本我控制的右手压得死死的。

    这一幕真是太诡异了,阴天里看来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暮雪渚估计也是被这一幕惊住了,一时没动作。

    他能做什么呢,不管是帮着右手打左手,还是趁着左手的攻势下狠手,伤的都是玄愫的本体。只要本体没死,心魔就随时可能控制身体,机体的强度可以被心魔随心所欲操控,哪怕濒死的时候,照样能发出致命攻击。

    要不怎么说,被心魔控制的修士可怜呢,本我意识完全被压制,披着一样的皮囊,却突然一改本性狠若财狼,眨眼就翻脸无情。

    一旦被心魔控制,除非这心魔足够强悍,不然戴着两副面孔反复无常的倒霉修士铁定早被同修乱刀砍死了。

    正犹豫不决,有两人冲了进来,打破了古怪的僵局,是逍遥子和度厄真人。

    两人一见是玄愫擅自闯了山门,且她现在完全是魔化状态,右手半臂是血,整个人癫狂诡异,不禁又惊又怒。

    “孽障!还有脸回来!看我不把你抓到师父陵前忏悔,定在那里三百六十五天跪拜磕头!”逍遥子边痛骂,已召出宝剑,剑气凌厉。

    度厄真人二话不说,也拔剑相向,一出手就毫不留情。

    “好啊,你们一起上啊,我会怕了你们不成?真是笑话!蠢物,好好看看你这些所谓的师兄们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是怎么对你的!亏得你还敢冒死来通传消息,愚不可及!”

    玄愫的心魔边恶狠狠骂道,边朝天伸出双手,似在招引什么。顿时雷电交加,风雨更甚,整个天空仿佛都要塌下来,九幽山密林呼啸,仿佛整座仙山即将被颠覆摧毁。就见她周身魔气突然暴涨,再掩饰不住,这冲天魔气极骇人,几百里外都能看到,绝对是不世出的大魔。

    心魔状态的玄愫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强大到无法想象,房顶都被她掀了,奇怪的是她却像是有意护住了那些花花草草以及尚未长成的小树,不光她自己发动攻势时不会伤及花草树木,连逍遥子度厄真人发力时也毁伤不到。

    混战中的逍遥子度厄真人估计注意不到这个小细节,但是旁观的司凤是注意到了的。她想,这心魔心还挺细,近乎变态的心细。对人命毫不在乎,却在乎这些花花草草,真是奇怪。

    见两位师兄似要落下风,暮雪渚也加入了战局,面对这样实力强劲的大魔头,以多欺少又算什么,同门情谊也只能往旁放,跟魔头是无法讲究什么情谊的。

    在三人的联手下,魔头玄愫居然也毫无惧色,出手有章有法,不见慌乱。

    她忽然语气又变了,像是有点服软:“既然这里已经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师兄们何须如此?咱们同门一场,我不想出手伤了你们。”

    这句话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无异于火上浇油,烧得逍遥子和度厄真人怒火填胸。

    罕见的强烈魔气惊动了九幽山上的所有人,同时还惊动了万里之外本来正与人论道的掌门人玉虚真人。

    很快,几乎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百鸣峰的小院已装不下那么多人,战场一撤再撤,转移到了空旷地。

    又是一场大混战,与前次仙魔大战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敌人,只有玄愫一人。

    以一人之力,对战九幽派一门!九幽派,可是第一仙门!

    做魔头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人了。

307 故梦(20)

    魔化了的玄愫完全是一副神挡杀神,佛挡**的模样,杀起人来六亲不认。

    要不是玄愫死命挣扎着抵抗心魔,修为低些的弟子恐怕死的更多。

    目睹了玄愫精神分裂现场,暮雪渚十分确定,如果继续在九幽山打,只怕又白白重建了,还不知要搭上多少条性命,必须赶她离开九幽山。

    还好玄愫一直在与心魔做斗争,抢夺对身体的控制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师兄弟几人联手才顺利将她赶下山去。

    临走的时候,玄愫还挣扎着扭头看了暮雪渚一眼:“七师兄,记着我今日说的啊!”

    她这话一出,几位师兄齐齐望向暮雪渚。

    暮雪渚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啊!再说了,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啊,回头再仔细琢磨琢磨吧。

    这入了魔真是不一样啊,玄愫的修为竟然涨了这么多!几人联手,也不过将将把她打退而已,还制不住她,怪不得前些年沈焱会身受重伤了,看来真不是因为他给玄愫放了水,而是实力相差悬殊。

    数日后,有消息传回九幽山,玄愫还是跟万魔宗鬼混在了一处,一去就受到格外的尊崇。厉澜生甚至提出让出宗主的位子给她,被她拒绝了。怕麻烦这一点倒是跟她原先的本性差不多。

    玄愫与万魔宗算是互相帮衬,有她在,修仙界不能把万魔宗怎么样,轻易不敢寻万魔宗的晦气。而对玄愫来说,在魔道第一宗门万魔宗藏身,也省去了许多麻烦,省得随时可能受九幽派追杀令烦扰,尤其是幽冥圣宫那个环境特别适合入魔后的她居住。

    既然堕了魔道,自然是魔界的氛围与环境与她最契合,也更适合她修炼,从而彻底抹去曾经的仙门印记。

    打从那日玄愫离开后,九幽山似乎又回归了平静,然而这平静只是表面的,暗潮已然涌动。

    逍遥子和度厄真人两位师兄先后拐着弯向暮雪渚打听,那日玄愫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暮雪渚尚未想明白玄愫的话里究竟有什么玄机,便大概给两位师兄说了,譬如那个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

    至于玄愫这些年想明白了什么,又为什么提到大师兄,因为玄愫自己都没说清楚,暮雪渚自己又还没琢磨透,自然就没跟两位师兄提及。

    他这个人嘴是最严的,但凡没十足把握的事情,他都不会乱说的。

    那心魔口口声声骂玄愫蠢,冒着生命危险来报讯,临走前她又强调了一遍,到底是要他注意谁呢?

    所谓报讯,应该不是指簪子那件事吧。

    她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呢?

    大师兄……她究竟为什么要提大师兄呢?当日厉澜生主持布阵时,可是发了血誓的,事后并未遭到反噬,说明诛仙伏魔阵的确没有被动过手脚。那这么看的话,大师兄能够安然出来,是有点名堂在里头。

    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玄愫可是已经入了魔了,心魔是非常会伪装的,切不能只看表象,说话神态语气的变化,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

    要怎么样才能验证玄愫的话,是真是伪。

    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大师兄有问题,他可是九幽派掌门!掌门有问题,那门派危矣!

    如果是假的,那么玄愫那么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为了挑拨离间么?还是为了报复大师兄下的追杀令?

    暮雪渚这些日子,除了修炼,就是在琢磨这些。

    他捋了捋,觉得大师兄的那些命令并没什么不妥,也并不过分。

    门规有规定,对于堕入魔道的弟子,门派是必须清理门户,下诛杀令的。

    至于其他的,从他担任代掌门那一刻起,处理门派事务也称得上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并无差错。

    任暮雪渚想破头,也没想出大师兄有什么可疑之处,倒是怎么想怎么像是玄愫怀恨在心倒打一耙。

    他细细梳理第二次仙魔大战之前及至如今的点点滴滴。

    想来玄愫走火入魔,应该是早就有预兆的。她本来一向就跟沈焱感情很好,如果是正常情况,她绝对是不可能逃婚的。她逃婚事出突然非常反常,要么是被什么刺激了,要么或者被什么拖住了,要么就是被比她修为高的人困住了。只是当时兵荒马乱的,没人顾得上关注这个。

    如果当时他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及时掐断,也许玄愫便不会在幽冥圣宫突然发了魔性,也就不是今日的局面了吧。

    然后暮雪渚又想到,进入诛仙伏魔阵的人中,只活下来两位,玄愫与掌门师兄。

    玄愫早早地就出了那阵,而在掌门师兄出来的时候,阵内其他人早就已经化作了飞灰,掌门师兄固然修为颇高,但他真的能撑到师父他们闯阵救人那会吗?

    一旦产生了这个疑问,暮雪渚背脊里立即感觉冷气直冒。

    暮雪渚到底想到了什么,司凤不清楚,即便用御灵术居然也探查不出。且司凤隐隐感觉到,识海里这部分记忆被强行封印了,若不是司凤动用了御灵术,可能都发现不了这个隐秘的封印。

    识海之珠几乎巧妙无痕地跳过这一小段,直接呈现在司凤眼前的,是暮雪渚联想到了蹊跷死去的惊语峰主。

    幸亏司凤识破了施术者的小计策。

    简直是欲掩弥彰,很明显,被封印的这部分记忆,是跟玉虚真人有关的。

    暮雪渚已经对掌门师兄起了疑心。

    这让司凤也坚定了自己的疑心,还记得那次在庄国国都赴宴时,被**仙盟追杀围攻,处境相当凶险,关键时刻还是玉虚真人出手相救的。但这里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玉虚真人出现的同时,常笑也出现在了那里。

    以前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越想越古怪啊。

    她又想到,那次误闯百鸣峰,险些丧命,那是因为她试图重现当时的情形,触了封印,犯了施术者的逆鳞,立即被反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还被抹去了那段记忆。要不是司凤现在御灵术造诣了得,那段记忆依然会是缺失的。

    经由识海之珠里的记忆可知,那施术者的手法和修为,必然是玉虚真人无疑。

    他在本来就有的封印里,还添加了后来者不可追溯重新还原当时情境的高等封印,分明就是意图彻底掩盖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甚至,他还在暮雪渚魂魄里打上了封印,只是这封印不够齐全,终究还是有疏漏,才让司凤在这识海里窥视到了过往的秘密。

    玉虚真人到底是好是坏啊,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若说他想谋害门派,好像也不对,他前期是很勤勉的,对门派事务非常上心,后来虽然总是闭关或者在外游历,却也是将门派事务都分派给了逍遥子度厄真人沈焱等人,没耽搁门派的正常运转。

    至于门派衰落,这个锅似乎不该扣到他头上,毕竟门派开始走下坡路,是从第二次仙魔大战起,那时候当家的还是玄霄上君呢。至于后头极速衰落的时候,玉虚真人也是在闭关中,管不着门派事务。

    反正司凤现在是死活也想不明白,玉虚真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也许,如果她能看到暮雪渚识海中被封印的那部分内容,也许就能探清楚玉虚真人的真实想法了,因为她现在比当时的暮雪渚占优势,她知道的东西更多,可以推测出更多东西。

    而就后续发生的事情来看,玉虚真人似乎并没什么举动,甚至都没过问玄愫到底跟暮雪渚说过什么。他是笃定玄愫说不出什么,最多只能提个醒,还是有必胜的把握搞定知情者呢?还是说,他只是在不动声色地谋划着什么,隐而不发呢?

    司凤虽不清楚暮雪渚究竟想到了什么,但她明显感受到了暮雪渚心绪非常混乱,显然他被自己的猜想惊吓到了,并且,内心里对那些猜测是认同了的。

    暮雪渚正想得出神,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常笑。

    “师父,更深露重,怎么还不歇呢?”常笑带着一身寒霜进来,化了件披风,绕到暮雪渚身后为他披上,“师父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弟子进来都没察觉。”

    暮雪渚被他打断了思绪,托腮的手动了动,抬起眼皮斜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回来了。”

    “我这一趟下山将近一年,师父、有没有想……记挂我呢?”常笑声音低了不少,十分温柔,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醉酒似的红润,本该松开披风的手,迟迟不肯收回。

    暮雪渚没说话。

    “师父,你瘦了许多啊。是不是我不在,师父不习惯了。”常笑不避不闪地直直凝视着暮雪渚如墨的乌发,和线条优美的颈项。

    暮雪渚脑后似长了眼睛,又或许是常笑的眼光太炙热,太放肆,令他有些不悦,拂手迫常笑退远了好几步。

    常笑索性正面朝着暮雪渚席地而坐,再往前挪了挪,笑得像只狐狸,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师父,你板着脸做什么啊,不高兴我回来吗?我可是为了早日见到师父,办完事就连夜赶回来的,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暮雪渚冷淡地道:“饿了可以喝凉水,井里有现成的。”

    常笑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的虽是无厘头的话,却一点不生气,总归是肯理他了,他还挺高兴:“师父,凉水可不管饱啊。再说了,这惊语峰的井水太凉了,空腹喝肯定要闹毛病的,那不还得劳烦师父照顾我吗?还是说,师父本意就是想照顾照顾我呢?”

    暮雪渚白了他一眼。

    司凤看得也默默翻白眼,看起来,常笑把暮雪渚哄得很好嘛,居然也跟着搬到了惊语峰了。言语间,比以前更少了几分师徒间的尊卑,多了几分,嗯,暧昧,就是暧昧。

208 故梦(21)

    司凤看得心直往下沉,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显然有了很大的改善,越来越朝着那个脱离轨道的方向发展了,距离悬崖愈发地近。

    可她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改变。

    暮雪渚的态度是暧昧的,既然没有拒绝,训斥,便是默许了常笑的放肆吧,起码不像开先那样排斥了。

    也不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导致了暮雪渚的改变。

    识海之珠既然没有记录,想必没有发生太过让人铭心刻骨的事情,这个转变的过程发生在日常生活的潜移默化中。

    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如果常笑不是个坏东西,那该多好。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从沈焱对重生后的常笑的极度厌恶憎恨,以及他被驱逐出门派并被清算的结局,就知道他最后肯定选择了背叛,且是重重连累了暮雪渚的。

    真是逃不过的劫数。

    不仅是暮雪渚的,也是九幽派的。

    暮雪渚师徒自然是不会知道司凤的叹息,常笑非常勤快地去厨房弄了几个下酒菜,非缠着暮雪渚给他接风洗尘。

    其实也不是他非缠着暮雪渚,只不过是司凤看他不顺眼,自然觉得他做什么都碍眼得很。实则常笑软话都没说几句,暮雪渚就答应了。

    师徒俩这顿酒吃的很瓷实,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暮雪渚借着这顿酒,总算暂时将近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烦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概是因为平时修炼,需要修身修心,六根清净,暮雪渚也没什么不良嗜好,酒量非常差,几杯下来就醉倒了。

    常笑看他托腮醉倒的睡颜,一时都忘了将酒杯里的残留喝完,放在唇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微笑起来。那笑容里的痴迷宠溺简直比酒还醉人,那双眼里仿佛揉碎了整个星空,亮晶晶的,熠熠生辉,异常地温柔。

    这个表情看的司凤也不禁心里怦然一动。

    没想到这个魔头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扶暮雪渚回房时,常笑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磕着碰着。

    将他安置回床上时,非常细致地用手托着暮雪渚头颈,动作十分轻柔。轻手轻脚替他除去外衣,又盖好被子,

    司凤发现,常笑给暮雪渚脱衣服时手有点哆嗦,动作明显不是那么熟练。显然,他以前是没这样的机会的,要不是这次暮雪渚醉的不省人事,更衣之类的贴身事务根本轮不到他。

    做完这些,常笑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半跪在床前,手里还捏着一角被子,似在纠结就此走掉还是做点什么,面上有挣扎之色。

    微醺的醉意蒸得他脸上潮红,连耳根子都红了,摇曳的烛火几乎要从耳垂中透出来。

    过了好一会,常笑终于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像是要甩掉什么束缚,奋力地摆了摆头,伸手轻抚暮雪渚脸庞,俯首下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一吻终了,他意犹未尽,嘴唇哆嗦着往下移,吻过暮雪渚高挺的鼻梁,骨肉均匀弧度完美的鼻尖,来到那抹因为醉酒燥热而泛出嫣红,略显干燥的嘴唇旁。

    司凤明显感觉常笑眼神更灼热了,连呼吸的频率都开始乱了阵脚。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盯着近在咫尺的微张的诱人嘴唇,用力地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作为旁观者的司凤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常笑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如果是那样,她要怎么办?她能做什么?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心里是又急又气。这个常笑可真是色胆包天!此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做,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司凤一面捂眼睛,一面又漏出指缝偷瞧,一颗心吊在嗓子里七上八下的。明明她不是当事人,反倒是如此紧张,让她又有点鄙视自己。

    还好常笑并没有其他更过分的举动,能够偷偷吻一吻暮雪渚已经让他满足,他只是将头轻埋在暮雪渚胸口,轻而急地吐着气息。而一只手抓住暮雪渚的手,紧紧摁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

    司凤见此,大松了口气,顺了顺胸口,还好,常笑还是比较单纯的,不像她想的那么龌龊。

    常笑这个别扭的姿势足足保持了小半宿,下半夜他怕暮雪渚酒醒起来,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卯时暮雪渚醒来了。

    他这个作息还真是雷打不动,连醉了酒都不会更改,自律到这个程度,司凤也是服气的。

    常笑一大早就在他门外侯着,比往常还殷勤,确认暮雪渚行止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

    司凤悄悄用了御灵术窥视,想知道暮雪渚是不是真的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但没得出个结论。因为他心情挺平静的,似乎也挺愉快的,并没太多心理活动。

    九幽山上很平静,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无波无澜。

    这样安逸美好的生活却只持续了几年,师徒关系温馨简单,相处很和谐融洽。

    常笑并没有再做过逾矩的事,暮雪渚也没再醉过酒。

    对于常笑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司凤是喜闻乐见的。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不会长久。

    这几年暮雪渚除了忙门派事务,就是发狠地练御灵术,并未暗地里调查过什么。

    渐渐地,逍遥子等人自然也就淡忘了玄愫的话。

    司凤却知道,暮雪渚苦练御灵术的目的是什么,玄愫那日的话早就落在了他心底里。

    暮雪渚于修炼一道诚然有天赋,又肯下苦功,但御灵术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他修炼中遇到了瓶颈,需得下山历练一趟。

    御灵术乃是天下最有灵性的术法,修炼之人光是有坚韧的道心是不够的,还需洞悉世情,熟知世人七情六欲八灾九苦,如此方能驾驭万物。

    这也是为什么前期在九幽山时司凤修炼并不是那么顺畅,后来却如鱼得水,因为后来经历的苦难太多,对世情了解得更通透,对功法的参悟也更深刻透彻。

    他并没有带常笑同行,非要留他在山上处理各种事务。

    三个月后,历练圆满结束,他顺利突破了瓶颈。

    尚未回山,他就接到江洳涣的密语传音,说是有要事要禀报。

    江洳涣这封密语传音使用了多重隐匿符,可见郑重,暮雪渚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直发冷。

    他不敢耽搁,给江洳涣回了讯息,立即便瞬行回了九幽山。

    江洳涣已在后山一处幽僻所在等着他,神色焦虑,不住地搓着手来回踱步。

    一见暮雪渚,他立即迎了上来,吁了口气:“七师叔,你可算是回来了。”

    暮雪渚皱了皱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件事我纠结了很久,先前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但是今天不能不说了。”

    “到底是什么事?”暮雪渚眉头锁得更紧,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江洳涣一开口就把他震住了:“我怀疑常笑是万魔宗的奸细!他是潜伏在咱们门派的内鬼!”

    “什么?!”暮雪渚大吃一惊,眼睛不禁圆睁着,有点失了常态,急促地催,“你发现了什么?快说明白!”

    “我看见他跟黄泉鬼母偷偷会面,他一定跟万魔宗有勾结。”江洳涣斩钉截铁地道,一脸气愤。

    “他们在哪里会面?说了什么内容?”暮雪渚追问道。

    “就在郾城,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他倒挺会找地方,每次会面都专挑人多口杂的地儿。至于说了什么,因为离得远,我又怕被他察觉,没敢探听。但看那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江洳涣并没完全说实话,自从那次守山任务失败被关押,他对常笑颇为怀疑,只是一直闷在心里,从未对人讲过。释放出来后他就一直很留意常笑的动向,发现常笑跟魔道妖人暗中勾连并非偶然。

    “你这意思,他偷偷跟魔道的人会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暮雪渚愕然。

    “光我见过的就有两次,实际肯定不止两次!第一次跟他会面的人戴着斗篷我没看清,现在回想,肯定也是万魔宗的,虽然对方收敛了魔气,可决瞒不过我的鼻子。只是我当时没想到这一茬,今日才猛然醒悟过来。”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砸在暮雪渚头上,砸得他头晕眼花。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次山门被破……

    给门派招了个大祸害,想到这里,暮雪渚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这个……孽障!

    “那你上报掌门和你师父没有?”暮雪渚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还没有。我想,七师叔你是他的师父,先跟你通个气,也讨个应对法子,这要如何是好?”

    “上报,必须上报。”暮雪渚简短地回答,“等他回来我会亲自押了他去含光殿受审。”

    “要不要告诉九师叔,让他来帮忙?”

    “他什么时候出关的?”

    “就是今天晌午。”要不是因为沈焱出关吸引了师父他们的注意力,没顾得上支使他做事,他才没功夫溜下山跟踪常笑呢。

    “九师叔这次出关修为大增,又突破境界了呢。有他从旁协助,常笑这小子铁定跑不了。”

    暮雪渚脸色很不好看,眉心皱了成个川字:“不必惊动你九师叔,他才出关需歇一歇。对付这个孽徒,我还不至于要请帮手。”

    江洳涣撇了撇嘴,好心被当驴肝肺了,要不是担心七师叔下不去手,他才懒得多此一举,多费唇舌。

    毕竟,七师叔就那么一个宝贝徒弟,师徒关系又那样好,万一心软了呢?可别误了门派的大事。不过,既然暮雪渚已经发话不需要帮手,想必事情的轻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不至于在原则问题上犯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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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名动天下的“第一美男子”“九州第一剑”,沈焱人品颇受诟病,连最宠的小徒弟都嫌弃他,声称将剑换成贱才算名副其实。
沈焱摸着下巴:为师有那么不堪吗?徒弟: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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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日常:修炼,闯祸,背锅,做任务,花式被坑
徒弟:心好累,我要回现代去找麻麻。等等,师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沈焱:你那么蠢,为师不放心,特来助你。
徒弟怒摔:快来人!警察蜀黍,这里有人装逼作妖!
沈焱:喊什么喊,你不是人?有本事把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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