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黔城(14)
在第一次摄魂成功炼化后,魂魄残缺不全的顾西平终于恢复了一些,勉强给崔嘉柔托了一个梦,让她替他烧点纸钱。
于是这就有了后来每月初一十五去女娲庙上香的事儿。
也不知是女娲大神看不上那点小钱,还是女娲压根就神死形销不理俗务,总之崔嘉柔烧的纸钱一分不少到了顾西平头上。顾西平修炼进阶迅速,其中少不了崔嘉柔的一份功劳。
但这“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崔嘉柔就被宙斯给诱拐进了山里,顾西平只是一缕孤魂虚体,凡人既不能看到他,他也无法像活人一样救人解物,所以并不能实质上解救被幽禁的崔嘉柔。
正想找道士帮忙,可巧道士也乔装进了城中,打算验看他修炼进展。道明情况后,道士却对他偷偷离开土地庙疏于修炼特别生气,非但不帮,还加固咒阵将他困在其中,非进阶不得出。
等他再度能冲破阻碍行动自如时,崔嘉柔已经有了身子,而宙斯在她孕期仍在沾花惹草,这个发现令顾西平怒不可遏。
这种变故也直接导致他再无心情去报复顾崔两家,所有被放大的负面情绪都转移到了宙斯身上。
但是交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远不敌对方,现阶段报仇雪恨完全无望。
在蛰伏休养一段时间后,他先后将两个宙斯看上的凡人女子弄死了,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再后来的事,九幽派诸人便都知晓了,一个月内他将城中数十人生魂剥离,以魂补魂,邪法大进。
说起这些不堪的往事,顾西平一直跪伏在地肩背微动,情绪似很激动,自己平复了一会,方低哑着嗓音执着地请求:“还请崔伯父成全,让我再见嘉柔一面。小侄愿以死谢罪,不,身魂俱散以赎己罪。”
崔老爷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吩咐侍女去请小姐出来。
不多时着整齐还仔细打扮了一番的崔嘉柔在侍女陪同下出现在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顾西平衣冠不整的尸身,脱离躯壳的魂魄她却是看不见的。
还未上前她眼泪已入断线珠子续续掉落,即便已是天人永隔,音容笑貌不再,那副苍白清俊了无生气的面容在她眼中依然可亲可爱。这是无缘告别便匆忙地永久地弃她而去,让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啊。
司凤原本设想过两人再见的各种情形,譬如崔嘉柔一见昔日情郎惨烈的外形被吓晕过去,又或者急切地冲入厅中紧紧抱住他痛哭流涕。
但这两种夸张的情况都没出现,崔嘉柔毕竟已为人母,不再是受不得惊吓的大小姐,数月间她所经历的崎岖坎坷,只会令她内心更强大。
可饶如此,在看到顾西平的一瞬间,她还是险些站不稳,手撑着门框勉强立住身形,向外别过脸时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
她缓步走近他,慢慢蹲下身子,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特写镜头,让看的人无端地生出一股悲悯。她身上似乎有着特别的感染力,让人跟着被带入了她无言的悲伤。司凤一直觉得她身上笼罩着一股阳光也照不透彻的抑郁阴霾,此刻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崔嘉柔跪在地上,半抱着将顾西平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崔老爷看得大为光火,只觉颜面尽失,吹胡子瞪眼想将手里杯子摔出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滚烫的泪无声滴落在顾西平平静冰冷的脸上,崔嘉柔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拭去泪痕,但紧接着又被她自己的眼泪打湿。她掏出手绢徒劳无功地一遍遍拭擦着他的脸,却怎么也擦不干。
整个过程她都一语不发,越发让人看得难受。九幽派几个小辈都一脸不忍,两位长辈像是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反应,始作俑者常笑则仍是一脸讥诮,虽不能说话,唇角那抹上扬的弧度明白显示他此刻心情不错。
到最后,她终于发出了一点细弱的声音,低回婉转地唤着“西平哥哥,西平哥哥……”,
顾西平被微光包容的魂体就紧挨在她身旁,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他存在的气息,只是对着尸身垂泪。顾西平爱怜地看着她,伸手想替她将耳际垂落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手指却从发丝中穿过,空无一物。他徒劳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心中巨大的悲痛一点点沉积,终于彻底喷薄而出,泪水如开闸泄洪汹涌,浸湿了崔嘉柔的衣袖。
她终于有所感知,侧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明明空无一物却突然被打湿的衣袖一角。
与此同时,室内开始弥漫出一阵愈趋浓烈的尸臭味,恶灵已被泪水净化,尸身再无邪气护体,是顾西平的尸体迅速地恢复原貌变成死后一年多该有的腐烂程度。顾西平原本清秀的面庞已经开始腐坏,寿衣之外的手指烂得七零八落,可见森森白骨与皮肉剥落。
饶是如此,崔嘉柔似一点也不嫌弃,依然不肯撒手。
“仙长,快把他烧了吧。”崔老爷捂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使眼色让侍女去拉崔嘉柔。
度厄真人和沈焱看得非常清楚,鬼魂不会拥有活人一样的实体泪珠,为什么顾西平会有泪水?而且是连珠泪,这简直比死人复活还让人难以相信。是什么原因?两人一时都弄不清。
就在度厄真人和沈焱都一头雾水的时候,司凤突然拉了拉离她最近的萧意粲,压低了嗓音,惊奇道:“二师兄,你看到了吗?顾西平的眼泪居然有颜色!”
萧意粲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什么颜色?胡说八道什么啊,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司凤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看不见吧。我告诉你,他有眼泪,千真万确。不光有眼泪,眼泪还带颜色,有红的,灰的,粉的,晶莹透亮,特别好看。他身上那些光晕全被这些颜色占满了,你看不到真可惜哦。”
沈焱直觉敏锐,立时预感到徒弟的发现非同寻常。跟度厄真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惊诧,还夹杂着喜悦。
“你可是看清了?”沈焱不咸不淡微微侧首问道,凤眸余光扫了司凤一眼。
“绝不会看错。师父你也看不到吗?”司凤狗腿地哈了哈腰。
“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司凤仔细又瞧了瞧,很肯定地道:“就是有三种颜色啊,红的最多,其次是灰色和粉色,两者差别不太多,数目不相上下。这有什么说头吗?”
沈焱沉吟不语。
司凤又道:“为什么不让崔小姐看到他呢,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不能让他们好好见见面说说话么?看得人心里怪堵的。”
沈焱道:“顾西平所作所为本就违逆天道,我们带他回来与活人见面已是错上加错。吾辈修仙之人虽不会遭鬼道反噬,但顾西平就不一定了,他只是一介凡人,终归是要堕入幽冥府的。若真让两人相见告别,只怕他留恋尘世再生出其他变故。且如此一来,顾西平进冥府后必遭更重的惩罚。带他回来已是网开一面了,他该知足。”
司凤虽觉师父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觉得师父铁石心肠,此情此景他似乎毫无触动。
被生死隔在两界的诀别,却是咫尺天涯,让人又动容又无奈。
随着顾西平周身三色光芒渐渐消散,魂体再难维持人形,他一直保持着那个虚握崔嘉柔手的动作,直到彻底消失。被他掠夺炼化的魂魄终于回复到各自的本体,最近被夺魂的人不久开始苏醒,越早被夺魂的人恢复越晚,魂魄受损也越严重,虽不至于不可修复,但要完全复原已无可能。
沈焱对崔老爷道:“让小姐先回房吧,她需要休息。”
崔老爷允了,崔嘉柔却不肯走,倔强而固执地一字一句道:“我不休息,我要亲眼看着他下葬。”
崔老爷看向沈焱,一脸“这可如何是好”的苦恼。
沈焱从袖中抽出一张燃火符,扔在顾西平身上,那身本就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寿衣顿时火光大起。
崔嘉柔凄然道:“好,好,连我一起烧死吧。”但是燃火符只烧顾西平,她衣袖哪怕触着火也烧不起来。
发现这个事实后,她压抑已经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发疯了一样拍打顾西平身上的火苗,跪在地上向侍女老父亲九幽派诸人胡乱磕头,语无伦次地求他们灭火帮忙救救他,仿佛他还是个活人一样。
一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的度厄真人看不下去了,直接用速眠咒弄昏了她,侍女将她扶回了内室。
顾西平的尸体很快就化作了灰烬,连骨头渣都没有残留,化得极为彻底。
沈焱一扇下去,那些骨灰顿时卷成一股从开着的窗户飞出去,客厅内已找不到任何焚化的痕迹。
本来神经大条的司凤今日颇受了些触动,难得有了些女孩子的细腻情绪,轻叹道:“为什么要这样?”挫骨扬灰,在她看来是极大的惩罚。
沈焱淡淡道:“他死后作恶多端,这惩罚不过是替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者出口气平愤而已,也是顾西平自己所愿。希望如此能减少点他的罪孽,冥府从轻发落他。”
司凤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门道!
正说着话,最近被夺魂的那些乞丐流浪汉已开始醒转,紧跟着又有人陆续醒来,其中就有贾老三。
他们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魇,梦里之事已忘得干净,如今好不容易才从中挣脱出来,一个个都很虚弱。彼此茫然地对望了一下,才开始迟钝缓慢地打量周遭环境,眼中最初的迷惑渐恢复澄清。
贾老三环顾在场所有人,当看到常笑时,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茫然的神情,一副冥思苦想很苦恼的模样。
047 黔城(15)
沈焱手指常笑问道:“你认识他?”
贾老三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最后摇了摇了头。
这是意料中的事,沈焱无所谓失望不失望,如果他真能认出常笑,那也是在黔城之后的事了,跟碧波潭那事没关系。
将醒来的还魂者都打发了出去,崔老爷也识趣地找了个由头道是年纪大了坐了一阵腰酸腿疼要入内休息。他走后,客厅里终于一个无关人士也没有了,该是审问常笑了。
“孽障,跪下!”沈焱手指微微一动,解了禁言咒,常笑双膝一软便要往下弯,他却不肯屈服于外力,小腿僵持得扭曲了也不肯跪倒。
维持这样的姿势显然令他痛苦不堪,但听一声关节脱臼的闷响,常笑一条腿彻底扭曲变形,他面上看不出丝毫痛苦,似全不在意,仍保持着一贯的嘲讽讥诮,嘴角一撇冷笑道:“我只跪天地与师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
沈焱眼里流露出欣赏,以扇抚掌道:“不错,有志气。跪不跪我,我是无所谓。但你几番作恶,有愧于门派,更对不起列位祖师,面东而跪,由不得你愿不愿意。”话音未落,他轻轻一拍破风,常笑便身不由己直直跪倒,砸出一声脆响。
常笑满面不忿,恶声恶气道:“我既已被逐出门派,何来对不起门派祖师之说?笑话。”
沈焱不跟他纠缠,直奔主题:“你要复活谁?”
常笑眸中讥诮更浓,目光在度厄真人和沈焱之间逡巡,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可好笑的笑话。笑到最后,被无极捆缚住的上半身都有些不稳了,好一会才止住笑意,抬眸再看沈焱时满眼恶毒怨愤:“我要复活谁?哈哈哈,沈焱,你可真会装,你们可真会装。果然是仙门正道,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自己做了什么肮脏事,不好好藏着,还需要别人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焱被他仇恨的目光所激,语气也开始变得严厉。
“我还能复活谁?除了我师父,还有谁值得我这样大费周章耗尽心机?”
“什么?!”沈焱霍地站了起来,疾步奔至近前,一把揪住常笑的领子,面上写满了震惊与不信。
不光他,几个小辈也都被常笑那句话惊得呆若木鸡,司凤尤甚,真是平地起炸雷,完全把她弄糊涂了。七师伯死了?怎么可能???那出现在郾城的那个是谁???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沈焱疾言厉色,声音较平常拔高了几倍,几乎是目龇欲裂地逼视着常笑。
当众这么失态,这还是近百年来头一遭,连度厄真人都为之变色,暗暗握掌成拳,最后终是无可奈何地松开来。
常笑不避不闪瞪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已经听明白了吗?还假惺惺地装什么装?”
顿了顿,他又用诅咒的恶毒语气辛辣地讽刺道:“你是我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弟,你不是总说,跟我师父最亲厚么?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麻痹自己的良心?啊,是了,这玩意你有吗?当初他被逐出门派时,你在干什么?他被杀时,你又……”
“你胡说!不可能!”沈焱突然激动地大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
沉寂了好一会,沈焱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一定是假话,骗子……”
很快,这个念头攫住了他的思想,占领了上风。不错,常笑向来就是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恶棍,骗子,将他师兄骗得团团转,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被门派驱逐。是的,一定是骗他的。
沈焱急需旁人的态度来支持他的揣测期望,但是回头去看四师兄,他面色铁青,向来严肃的面容除了怒火,隐隐还有一丝愧疚。
沈焱顿时明白了,常笑说的,是真的。
他的七师兄,确实已经死了。
可他居然不知道,一丁点都不知道。
师兄们一定有事瞒着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
背着他对昔日同门痛下杀手,是怕他知道了阻挠么?所以干脆一瞒瞒个彻底,要不是今日常笑抖落出来,他还会继续蒙在鼓里。
暮雪渚当日被逐出师门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剖金丹毁修为,还是他拼死相护才保住师兄灵根未被抽出。对修仙之人,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严酷了,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成了众所唾弃的弃徒。
该罚的都罚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取命永绝后患,一丁点的昔日情分都不顾念么?
不不不,也许是常笑故意挑拨离间,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都已将七师兄逐出了门派,没必要再赶尽杀绝。
沈焱心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
抓着常笑领子的手青筋直跳,沈焱拽到最后连手心被掐出血都未察觉。他脱力地撒开手,常笑在贯力之下身子歪倒在地。
冷冷的地板擦着脸,像一个冰冷的耳光抽在脸上。常笑用力地闭了闭眼,心里没有感觉到一丝报复的快意,反而郁闷难舒。
沈焱松开他之后便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不知所踪。几个小辈面面相觑,都茫然无措,最后齐齐望向度厄真人。
“这孽障就关到柴房里,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了。”度厄真人冷冷下令,袖子一甩常笑人已不见,面带愠色离座而去。
众人默默目送度厄真人离去的背影,良久没言语。
好一阵过后江洳涣才打破沉默道:“原来我们都猜错了,常笑偷取妖蛋,不是要复活他自己,而是要复活七师叔。”
谢邈皱着眉头轻叹了口气,未予置评。
萧意粲道:“那也没用,他没偷到。如今妖蛋下落不明,还不知在何人之手。”
江洳涣::“他还真是费尽心机,还想用邪门法术复活七师叔,也不问问七师叔愿不愿意?”
萧意粲道:“就是啊。听闻七师伯生性高洁,怎肯让这种沾满血腥的恶贼玷污了灵魂?必是不会遂他的愿,练邪功以求复活的。常笑这厮恶贯满盈,残害了多少人命,也不知带回山门掌门师伯会如何处置?”
江洳涣道:“对付这种邪魔,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谢邈难得地附和了一声:“说的不错。”
萧意粲又感叹道:“江师兄,我们来得晚,有关门派的事,所知甚少,你可知晓七师伯身前身后之事?”
江洳涣摇头道:“我亦所知甚少。其中内情,连九师叔都蒙在鼓里,更何况是我这种晚辈?”
萧意粲感叹连连:“真是没想到。”
司凤恍若未闻,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她仍在纠结在郾城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师父显然不会认错人,毕竟他们同门那么多年,绝无可能错认。且,那人若真不是暮雪渚,为何要送她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肯定是因为师父跟七师伯交情好,七师伯才会爱屋及乌赠送啊。
可常笑明明白白说了,七师伯已经死了,而且是已经死了很多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出现在郾城的那个七师伯其实是假的?那他又怎样瞒过了师父呢?
司凤陷入了死胡同,怎么也想不明白。
其实司凤的困惑,同样困扰着沈焱。
立在山风呼啸的悬崖上,被凉风吹得冷静下来的头脑终于开始恢复正常思考。
他仔细回想着郾城外重逢时的情景,铺天盖地的悔意几乎在一瞬间淹没了他。
为什么当初不跟他多说几句话,哪怕就只多说几句而已,也能多听听他的声音啊!沈焱追悔不已。
那个人绝对是他,即使丧失了灵力依然能将御灵曲奏成天籁之音,普天之下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未改,坐姿与抚琴的手势也是一成不变。至于容颜衰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七师兄修为尽毁,内丹被剖,变成了普通凡人,几十年过去衰老再自然不过。
那寥寥数语竟成诀别。
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说服离去。原本以为的重聚,转眼间又成了别离,如今方知,不是小别,而是永诀。
沈焱恍恍惚惚想着,难道那日见着的,并不是师兄本尊,而是他的魂魄么?那他本尊现在何处?就算是葬了,也总该有个祭奠的地方。
对,常笑肯定知道!
常笑这个罪该万死的孽障,做了这许多恶事居然是为了师兄,虽手段残忍肮脏,但目的却是那么纯粹,仿佛真是一片赤子之心。
细细想来,曾经的兄友弟恭同门情谊,竟那样脆弱,令人心寒。七师兄到底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要被灭口,不知杀他的又是谁?是门派中人,还是门派之外的人?
几位师兄为何又要瞒得一丝不漏,四师兄向来不会作伪,连骗他一句瞒他是怕他伤心难过都不愿,可见的确是串通在一起故意隐瞒的,如今被揭穿也不屑多做辩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沈焱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全成了一锅乱麻。对常笑的立场居然也起了点动摇,不过他很快又自己掐断了这点小火苗。不管常笑目的为何,毁掉七师兄的归根结底还是这个祸害,他常笑就是万死也难赎罪。
待他寻到七师兄下落,非要亲手将常笑活剐了不可!
048 黔城(16)
那厢几个小辈的讨论已结束,各自回房。
司凤床上倒了一会,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左思右想终于记起,今天一天还没喂大宝吃东西呢,小家伙肯定饿坏了。
因为考虑到崔嘉柔非常怕老虎,进入崔宅后,大宝便被安置在靠近厨房那个空置的马厩里。
从厨房讨了些白萝卜胡萝卜,司凤便直奔马厩。
马厩旁不远就是柴房,司凤去马厩还要经过的,打眼一瞅,从罅缝颇大的门扉窥见常笑直挺挺靠着柴堆半坐着,胳膊上沾着木屑,脸上挂花带彩,正闭着眼睛养神。
大概是感觉到了门外有人,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初开的双眼凶光毕露,如同突见猎物的鹰隼。司凤被他这凶狠的目光刺得背后一冷,也凶巴巴回瞪了一眼,对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戳双目的鬼脸。
常笑无动于衷,依然阴鸷地盯着她。司凤只觉得渗人得很,尽可能纠结五官挤出个更凶恶的表情回敬他,同时将门推开一点,朝他头上砸了根胡萝卜。
本意是要砸他的,没曾想常笑双手虽被捆缚不能动,上半身和脖子仍非常灵活,就见他脖子一抻,张口接住了,嚼得倍儿脆。司凤气得直跺脚,砰地把门关上,气呼呼走了。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两声低低的笑声。
笑吧,以后有你笑的!司凤着恼地蹂躏着手里的萝卜们,还自娱自乐配了音效。
到了马厩,大宝正没精打采地趴在竹制笼子里的稻草堆上,眼皮一耷一拉,仿佛随时要跟睡神天雷勾地火地勾搭上。
听到门口有声音,它飞快睁大了小圆眼,警惕地向外张望。见是司凤,一骨碌滚起身,两只小爪子扒拉着竹笼格子,眼巴巴望着她。当看到她手里红白两色的萝卜,非常失望泄气地耷拉下上半身,赌气蹲在草堆上装死。
司凤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推开半人高的门进去,拎开笼子,将大宝抱起来。也不打扫用脚尖把地上的稻草勾匀一下径直坐了下去,顺手将大宝换个姿势搁到了膝盖上。
“来,吃饭咯!”司凤眉花眼笑地将精心挑选的白萝卜递到大宝嘴边,“先吃白的,补充水分。”
大宝哼唧哼唧把头一扭,不吃。
司凤换个手继续。
大宝又把头扭向另一边。
如是好几个来回,司凤耐心终于耗尽,拎着它后脖子,威胁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今天就不用吃了!”
大宝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脸委屈地看向厨房那个方位,小鼻子一抽一抽,发出呼呼地抽气声,正是闻到了厨房做肉菜的香味。
“想吃荤的啊?”司凤动手将它脸调回来,对着自己。
小老虎还不能说话,那小眼睛眨呀眨呀,一个劲朝司凤放电。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圈嘴,只差没发出吧唧嘴的夸张声音,看来真是馋荤馋得慌。
司凤翻白眼,语重心长道:“不行,你还太小了,不能吃肉,怕消化不良。”
这种明显的瞎话令小老虎很委屈,明明上次在仙都吃了那么大一只鸡腿也没任何不良反应嘛。真相肯定不是怕它消化不良。
到底真相是什么呢?大宝的小脑袋瓜当然想不明白。
其实司凤就是想把它培养成一只吃素的老虎,因为吃素的动物温顺些。而且以后是要带它上山的,门派现在那么穷,哪买得起那么多肉给它吃。后山虽有野物,但偶尔猎杀还好,若真让一头老虎天天吃月月吃,也经不得它折腾。一来九幽山灵气足,山中鸟兽多少有灵性,不是那么好捕猎的;其次高阶的灵兽门规上早就下了条例是不能捕杀的,另有用途;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吃素好养活啊,养起来也最不费劲,最好是吃草,一点也不用操心。
大宝是不明白主人的“苦心”的,它就是想吃肉啊,闻见肉味直想流口水。
司凤一看小家伙油盐不进,在她手里也不老实,眼珠子还老往厨房那个方向瞟,真是又气又恼。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来,吃鸡腿咯!”司凤嘴里说着瞎话,手上开始动作,用御灵术糊弄大宝相信她手里的白萝卜就是大鸡腿。
果不其然,大宝上当了,边闻着厨房飘来的肉香味,边美滋滋地啃着白萝卜味鸡腿,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气吃光了司凤带来的萝卜们。
看它吃得肚子都圆滚滚,司凤很有成就感,伸手揉着它肚子帮它消食。
揉着揉着,大宝打了个萝卜嗝,吐了部分萝卜出来。此时它方才明白过来着了主人的道儿,十分委屈地抬头看了司凤一眼,又巴巴望向厨房方向。可惜,这时候它肚子是再也塞不进东西了。
司凤被它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看看天色渐暗,该到饭点了,安顿好小老虎,司凤步出马厩。
出于对常笑的厌恶,她这回没在柴房停留,快步走过。
在去饭厅的路上,正面遇到了神色慌张步履匆忙的崔老爷,两厢里险些撞到。
“崔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崔老爷喘了口气,匀了匀气息面色惨白道:“出大事了!小女和受伤的小仙君俱是失踪,那个大魔头逃了!”
“逃了?!”司凤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我师父呢?回来了吗?”
崔老爷神色黯然:“刚回来不久,已经去追那魔头了,也不知能不能追上。”
“那……那我师伯还有几位师兄呢?”
“都去追那魔头了。”
司凤被这晴天霹雳劈得呆滞了好几秒,半晌才道:“您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吗?”
“东边。仙子也要去吗?会不会已经赶不上?仙长有吩咐,请你务必留在寒舍,实在是这几日变故太多,家宅不安。老朽恳求仙子留下来,这个家里再也经不起……”崔老爷说到后面已是语带哽咽,再说不下去。
司凤心中又焦急又无奈,也来不及唏嘘感慨这家人的遭遇,也不再多话。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常笑怎么可能逃得了呢?绑着他的可是神兵利器无极鞭啊!有灵性的无极!
不行,得再回去看看现场,想罢,司凤返身急奔回柴房。
柴房内除了那根被咬掉一口的胡萝卜,就剩一堆干柴,再无他物,已找不到囚禁的痕迹。只是那根本是通身红彤彤的胡萝卜,如今变成了被炭烧过似的麻黑皱皮。蹲下身再仔细看,泥巴地上铺了薄薄一层的细腻的白灰,看着有点像骨灰粉。
司凤立即意识到了,常笑逃出生天肯定跟她砸出去的胡萝卜有关。
早知道他有这金蚕脱壳的本领,就该砸板砖。一砖头敲死他,混蛋!此时悔之晚矣!可恨!可恨!
司凤积攒了一肚子对自己的怒火,甩手给了自己响脆的一巴掌,叫你犯蠢!叫你手痒!
换个手,第二掌还没抽下来,被崔老爷拉住了胳膊。
“仙子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司凤转而纠结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肺都要气炸了。
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崔老爷也不知是害怕什么,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他是来请司凤去用饭的,但司凤此时已经毫无吃饭的心情,自己闯了祸惹出这麻烦还有心情吃饭就见鬼了。可她又不能呆坐着,根本坐不住,于是又去了崔嘉柔闺房。
房梁上还悬着根白绫,椅子也是翻的。
“这屋里的东西动过吗?”司凤问崔嘉柔的贴身侍女。
侍女抽抽搭搭地哭着,抽噎道:“没……没有……动过。”
“她上吊了?”司凤又问。
侍女只哭不答。
崔老爷颤颤巍巍拄着根拐杖进门来,斩钉截铁道:“不,肯定是那个常笑捣的鬼,我女儿怎么可能上吊,她刚成为母亲,不会寻死的。而且,你们不是对她施了法术,让她睡着吗?她刚刚肯定一直睡着呢,还没醒。”
司凤默然,没戳破崔老爷的幻想。
崔嘉柔是否殉情固然现在还不好说,但她若真是被常笑掳走了,那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但若说不是常笑掳走的她,也不太可能。
若是宙斯所为,他肯定会将孩子一并带走,但事实上孩子还留在府里,安然无恙。崔嘉柔“失踪”十有**是常笑的手笔。
常笑掳走钟鸣春是很好理解的,他担心九幽派的人追上来,所以需要一个人质。但是掳崔嘉柔一个弱质女流有什么用?常笑绝对不会那么蠢,带了一个人,还要弄个累赘。
所以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可司凤怎么说得出口呢?崔家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上这么多狗血林头的事。为了避开中原的战乱远盾西疆,结果还是避不开祸事。真应了那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司凤机械地挪动着步子,又来到钟鸣春房间。枕头歪斜,被子凌乱,被掀出老远,要没蚊帐兜着便直接掉地上了。很明显钟鸣春是被生拉硬拽弄走的,也不知有没有扯动伤口,那可又得遭罪了……
正想的出神,便隐隐听到小厮来给崔老爷报讯,道是有人回来了。司凤又喜又忧,喜的是可以得知最新消息,忧的是带回的是坏消息。不管怎样,也逃不过的,她疾步夺门而出,迎去前厅。
049 返回
回来的是三位师兄,两位尊长不见人影。
“师父呢?”司凤满面焦灼,“看到常笑了吗?追上了没?”
萧意粲皱眉摇头:“没有。”
“那、那遇上师父了没啊?”
萧意粲道:“遇到了,师父怕你一个人在这里有危险,让我们先回来,免得崔家再生变故。”
“那四师伯呢?”司凤又问。
“我们分头从不同的方向追出去的,四师伯那个方向应该是对的,我们追反了。”
司凤惊得睁大了眼睛:“你们都不知道常笑是从哪个方向跑的?”
萧意粲搔头道:“当时就是有两个方向有动静嘛,他那个人鬼得很,耍个障眼法不奇怪。”
“那,怎么就能肯定四师伯那个方向就是对的?你们不是没追上常笑吗?”
“我们追的那个方向是那条傀儡蛇,可见另一边的才是常笑。”
司凤还是有疑虑,道出一个担忧:“常笑这人确实诡诈得很,万一两个方向他都不在呢?崔嘉柔失踪了,会不会是被常笑操控或者夺舍,若另一个方向的是**纵的崔嘉柔呢?常笑该不会还在这屋里吧?!”
谢邈听两人说了半晌,这时开口道:“师父也正是忧虑于此,所以才命我们先回来的。”
司凤:“都跑错了老远,常笑不逃得没影了?还能追上么?”
谢邈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师父的追踪术极为厉害,常笑没那么容易逃脱。”
司凤自责道:“都怪我,但愿别让常笑这厮逃了,不然我罪过大了。”
江洳涣一挑眉毛,奇道:“怎么说?”
司凤便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三位师兄听完一时陷入了沉默中。萧意粲跟江洳涣一脸惊讶,显然想不到这茬源头竟出在她身上。谢邈面沉似水,只垂眸看了司凤一眼,随即淡声道:“小师妹也别太自责了,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别自己吓自己。”
萧意粲附和道:“就是就是。他带着伤呢,跑不远的。最多不过是让他再逍遥一阵子,咱们迟早要清算这个败类。回头在四师伯面前,你可千万别再提这茬,知道不?”
江洳涣也道:“没错,你可不要一竿子都揽到自己身上,叫四师叔知道定会叫你好看。”
司凤头大如斗,耷拉着脑袋叹气。
气氛有些凝重,叫人很不好受,萧意粲更是浑身不自在,转移了话题:“饿死了,有没有饭吃?”
“有有有。”姗姗迟来的崔老爷刚好听得了这一句,殷勤道,“我已经吩咐厨下热好了饭菜,现在吃正好。几位仙君请。”
萧意粲状似轻松地拍了拍司凤肩膀,大咧咧道:“走吧,你不饿啊累了一天了都。”便推着司凤朝饭厅走去。
崔老爷亦步亦趋缀在后头,似纠结了许久,小心翼翼问道:“几位仙君可有见到小女?”
萧意粲想也没想干脆地答道:“没看见。”
崔老爷神色一黯,摇了摇头,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低喃了一声“罢了”,想必心中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此时询问不过是最后要确定一下。
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宾主之间也交流不多。
用罢饭,谢邈用绢帕拭擦嘴角,微微侧手问道:“崔老爷,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崔老爷黯然道:“老夫已与拙荆商议过,这黔城是不能呆了,也不知嘉柔还能不能归来,我们等一个月,若一月后还未归,便搬离此地。”
谢邈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据实相告:“崔小姐只怕凶多吉少,极可能已被常笑夺舍或者附身,恐已……”
崔老爷又是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多留在这里几日,也不过是想等仙长回来,看看是否能带回她的尸首,让她入土为安,唉”
崔老爷阅人无数其实心知肚明,即便旁人不说破,他又何尝不明白。多留几日,无非也是给自己一点念想一个心安罢了。
想到崔老爷年事已高尚且要受颠沛迁徙之苦,九幽派诸人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人生在世,生死别离,总是无常。
“那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处置?”司凤纠结了好一阵终于小声问道。
“我已吩咐家丁寻户收留她的人家,这几日想必就会有消息。”
“您要将她送走?”司凤大惑不解,好歹是他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唯一的外孙女啊!
崔老爷神色晦暗,语声晦涩:“若是个纯粹的中原孩儿便也罢了,可她是个杂种。”留着她,那便是活生生的耻辱烙印,有辱门楣的明证。“更何况还是夷人强迫才有的,嘉柔一定不愿将她生下,何必留着她再让我想起女儿生前被幽禁强逼的艰难。”
司凤语塞。
站在崔老爷的立场,的确如此,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简单的对错所能评判,人的感情好恶不是三言两语好说清的。
虽然司凤还是不太赞同,她的现代思想还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虽然崔嘉柔不喜欢她,但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宙斯这事做得,忒不好看!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崔嘉柔未必一心求死,这家人也许还不会落得如今的惨淡落寞。只可惜人生不是戏,不可能重走一遭。
回想起来,这里头竟是一个赢家也没有。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远走他乡的远走他乡,想复活的最后挫骨扬灰,想利用人做实验的也身负重伤狼狈而逃,还有个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小婴儿。令人唏嘘。
若有人肯收养这孩子,倒不失为一件善事,总比被遗弃的好。
江洳涣等人都没说话,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指手画脚。
第三日上,家丁寻到了一户没孩子的中年夫妻愿意****,当天那对夫妻便过来领孩子。
宙斯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他官话说不明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努力地表达意思。崔老爷一直面似锅底,一看到这个衣衫不整的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后来还是司凤几个纷纷劝说,崔老爷终于松口让宙斯将孩子带走了。
这日晚间,度厄真人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钟鸣春和崔嘉柔的尸身。
崔老爷看到女儿尸身时,手里的杯子直直摔了个稀碎,茶水溅了一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时,还是不可抑止地涕泪肆流,直哭得昏了过去。
钟鸣春被掳走时还是伤痕累累的重伤员,如今竟奇迹般地痊愈了,全然看不出先前重伤的痕迹。对于他的平安归来,留守的几人都很欢喜,只当是度厄真人用了什么秘术治好了他。
度厄真人向来古板严肃,小辈们有些怕他,跟他不太亲近,自然也不愿多向他打听,满足大家好奇心的重任顺理成章落在钟鸣春身上。
钟鸣春所知亦不多,道自己一直处在昏迷中,神思清醒时四师伯就在身旁,常笑已不知去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不清楚。此后便跟四师伯一道回来了,只有师父还在追踪常笑。
此间之事已了,翌日一早,九幽派诸人辞别了崔老爷,便立即返回山门。崔家因要操办丧事与搬家事宜,便也没有多作挽留。
此番下山,不过月余,再度回返却大有恍如隔世之感。过了半山腰的门楼,便分三路各回各峰。
山上并无多少变化,走时什么模样,回来还是什么模样,就好像他们根本没离开过一样。这点颇让远行归来的人觉得心安,谢邈心中感触尤多。其他各峰已面目全非,唯有青冥峰,几年过去依然如旧。
阿花鼻子灵光,四人刚踏上青冥峰,它便兴高采烈吠着扑了出来,一条尾巴简直摇不过来,恨不得长九条尾巴才够用。趴住这个的腿蹭蹭,又蹦着扑向另一个,比它抓到鱼还高兴。
乔云听到响动,从室内跑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齐齐整整完好无损的四个师兄妹,顿时面露喜色,也飞奔过来。
数日不见,乔云又长高了不少,开始抽条了,身材越发袅娜高挑,一张小脸兴奋得红通通的,娇憨中透出羞怯。
司凤撒手将大宝往地上一放,也笑盈盈迎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互相看了一眼,对小师妹的热情奔放都有些吃惊。很明显,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举动在修真世界,哪怕是同性之间,也是有些出格的。对此,司凤毫不自知。不过两人很快就理解了两个女孩子的情谊,微笑地看着两人。几人说说笑笑着各自回屋去了,殿前绿地上便只留下了一狗一虎大眼瞪小眼。
阿花对初来乍到的大宝充满了警惕,跟几个老熟人亲热完就将全副注意力投到了大宝身上,对它又闻又嗅,还用前爪拨了拨小老虎的脑袋。
大宝可能没见过狗,刚开始显得非常兴奋激动,在司凤手里就不老实,她还没撒手时它自己就积极地往下跳。结果迎接它的并不是亲昵,而是莫名的排斥,这令它很困惑。
但阿花的体型对现在的它来说,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对于对方伸过来的爪子,它无力抵抗,只能怂着脑袋任其“拍打”。
看大宝那么老实,阿花很满意。在揉乱了小老虎满脑袋的毛将它弄成个鸡窝头之后,阿花满意地扬长而去。
大宝犹豫了一秒钟,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
050 苦练
半个月后,沈焱终于回来了。只有他孤身一人,不见常笑踪影,到底还是让他跑了。
沈焱回来时几个徒弟都没在青冥殿,而是去了逍遥峰的藏,乔云也在接近后山的小溪里洗衣服,青冥峰上空无一人,令沈焱颇吃了一惊,还以为山上发生了重大变故。
还好阿花带着大宝屁颠屁颠跑出来迎接,总算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宝在印随反应的作用下,将阿花当成了妈妈,成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阿花屁股后头。
阿花不是只普通的狗,而是只有怪癖的狗,不光鼻子特别灵通,爱好也非常特别。
它最大的爱好就是下水抓鱼和吃鱼,说来这怪癖其实不能怪阿花,它小时候是被一只猫带大的,导致阿花对自己的属性不能有正确的认识,它到现在还完全是当自己猫狗一体呢。由于大宝挺黏它,所以毫不意外地,它把大宝也带坏了,隔三差五就带大宝跑到后山的深水冰潭抓鱼。冰潭之所以叫冰潭,是因为它即便在盛夏里,也冰冷刺骨,寒气四溢,但水潭中鱼类龟类等活物颇多。
刚开始大宝还不敢下水,后来便也在浅水区试水,半个月下来已能到深处潜水了,水性和耐寒度都颇为出众。
这些日子司凤最大的乐子就是跟乔云一起看阿花教大宝抓鱼,结果大宝鱼没抓上来,每次都抱个大乌龟出来,每每出水还一副求表扬的瑟小模样,简直令人捧腹。
快到饭点的时候,几个徒弟终于回了青冥峰,寂静的青冥殿恢复了热闹。
对于师父的归来徒弟们都非常高兴,这顿晚餐乔云准备得格外丰盛。
用过饭,沈焱慢慢悠悠走路去九幽峰含光殿,消食议事两不耽误。玉虚真人还没回来,主持会议的依然是逍遥子,沈焱到时逍遥子和度厄真人已等了好一会。
逍遥子对他的散漫颇有微词,这个小师弟在守时方面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无论过多少年依然故我地自由散漫。
先前含光殿被麒麟童子墨雨震塌的屋檐翘角已经用卖沈焱装备的钱修葺一新,逍遥子还将整座大殿从内到外翻新了一遍,如今的含光殿恢复了往日的恢宏气派。只可惜,再怎么新,也还是无法改变九幽派已经衰落的现实。
今日会议的主要议题并不是卖装备的钱怎么花,而是中断的妖蛋线索要如何续上,这趟下山即便让常笑跑了也并非毫无收获,相反,有重要的意外之喜。
不过要将这份意外之喜发挥出实效,还需外物支持。且要用到的那法宝九幽派是没有的,是其他门派的镇山宝物,借肯定是没戏,要不要强取,便是今日会议的重中之重。
三人对此意见不统一,不能达成共识,便暂且搁置,打算等玉虚真人回来后再做定夺。
此番回山沈焱终于收了心,决定好好教教徒弟们。毕竟事实证明他的徒弟们整体上太水了,修为法术都还有待提高,尤其是三徒弟和四徒弟,到现在还没有自己趁手的兵器法宝,令人头疼。
所以从回山的第二天,徒弟们早晨采气上午练剑下午泡藏的逍遥日子彻底结束了,沈氏魔鬼训练**初显神威。
一上午下来,徒弟们反反复复不停歇地练习九幽剑法,已经累成狗了,胳膊简直都重似千钧抡不动。
与此形成鲜明对的是,沈焱作威作福以一个舒坦的姿势坐在软椅上,眯缝着眼左挑右捡挑剔徒弟们的错处。头顶上有亭子遮阴,座位上方设置的清凉珠使得亭子内气温比外头低许多,红红和桃桃各执一把团扇一左一右侍立在侧给他扇风,熏香袅袅,丝毫不见蚊虫,大抵是被熏死了。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盛满消暑鲜果,方便他随时拿取。
因为徒弟们剑术有高有低,不在一个层面上,所以沈焱干脆做了四个纸人,附了神识让纸人们各自替代本尊教授徒弟剑术。说是教授,其实就是不停地重复九幽剑法中某一段,让徒弟们各自依样画葫芦模仿学习。
他给每个徒弟定的任务目标也不同,比如谢邈剑术造诣在诸弟子中最高,便是学习九幽剑法第五层的第一式到第三式,萧意粲则是练习第四层整套,以此类推,依据主要就是他们本身剑术水平的高低。越是剑术层次高,难度也越大,进展也更慢一些,所以谢邈只学三式,其他人要学的更多。司凤剑术最烂,要学的也最多,起码得赶上三师兄钟鸣春的第三层,任务很重。
萧意粲练完剑法的第四层,累得直喘气,扭头望向亭子:“师父,能不能让我们休息一下啊?手都抬不起来了。”
沈焱姿势都懒得调整,只撩了撩眼皮,没好气道:“就这么一会儿你就累了,看来是平时练习的太少了,这可不行啊,剑术就是要靠多练。”
司凤也举着自己的木剑,求道:“师父,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都练了一上午了。练功,也是要讲究劳逸结合的呀,这样效果更佳。”
看着小徒弟被晒得通红的小脸,鬓发都被汗湿,总算唤起了沈焱的怜香惜玉之心。他眯眼看看正当头的太阳,抬手道:“罢了,天气炎热,上午就到此为止,下午为师再教授你们符篆术。”
没休息多久,又到了午饭时间,萧意粲钟鸣春两个跑得比阿花还快。
回去的路上,司凤紧缀在沈焱身后半步,手里拿着红红的扇子狗腿地给沈焱打着扇。
沈焱侧首睨了她一眼,纳闷道:“有事就说。”他已经摸清了司凤的路子,这么献殷勤肯定有事。
“师父,你教教我怎么御物飞行呗?我现在会的那个凌虚步还是太慢了,经常拖后腿。”司凤谄媚一笑,打扇更卖力了。
沈焱早对小徒弟的速度颇为唾弃,难得她还有自知之明,他由衷地升起一股孺子可教之感。
“你还知道啊,不过为师之前也没教过你飞行术,你自行学会了凌虚步已是不错。”
沈焱先夸了一句,司凤等着他后面的挖苦,等了好一会才发现没有后文,师父真的就只是褒奖她一句。这令她心花怒放,不禁喜上眉梢,一时得意忘形,得寸进尺地道:“师父,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我能不能不学剑啊?不是都说剑乃大凶之器,剑修心性凶残吗?我是个女孩子,不合适学这个吧,你能不能教我用别的武器啊!”
沈焱步子一顿,冷不丁转过身子,原本距他半个身位的司凤没来得及收住势,直直撞到了沈焱怀里,额头正磕在他下巴上,手里的扇子还好死不死戳了沈焱一脸,紧接着被撞飞出去。
司凤的小心脏啊,吓得都快蹦出胸腔了,跟灵魂出窍似的躯壳已经傻掉不知该如何动作。
沈焱一时也僵在那里,连被戳到的脸都没觉着多痛。
就听头顶传来一声闷哼,紧跟着又是一声轻叹,活像在说:哎,这个蠢徒弟,又说蠢话做蠢事了
司凤回过神来赶紧站直身子,借捡扇子的当儿环顾四周,还好一个人也没有,不然这脸抹不开啊。
再偷眼看师父,只见沈焱面色微红,左脸上一条诡异的红痕,显然是被扇子打的。看神色倒还挺自然,一脸若无其事。
沈焱嫌弃道:“不练剑?你打算用小黄瓜御敌吗?”
哈?!
司凤听到这句话简直像被雷劈傻了,整个外焦里嫩,脑子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父这为老不尊啊!居然敢在徒弟面前说这么污的话,偏偏他还一脸义正言辞!司凤觉得自己都要甘拜下风。
他竟然知道小黄瓜!我倒!
是谁告诉他小黄瓜的?!这特么从哪里学的啊!莫非就是带着三言二拍合集穿越的兄台?古人应该不知道小黄瓜的梗才对,肯定是穿越过来的人告诉的。而且还不是她这一辈的穿越者。因为到她这一代小黄瓜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流行的是改良的新型榴莲。
什么样的男人会对小黄瓜这么执念,穿越后还老挂在嘴上,那肯定是零号君啊,正常男人谁会对小黄瓜感兴趣啊?
司凤立即脑补出了许多小故事。
啊呀,看来扶凌真君说的十有**不是瞎话啊,师父是真喜欢男人,看他对七师伯那个着紧上心劲儿,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难怪,九幽派门规明文规定断袖也要被逐出门派呢,可是九幽派差不多是个和尚门派,要完全杜绝这个也不容易吧。
啧啧,七师伯被逐出门派,不会跟这桩子事有关吧?!司凤简直脑洞大开。
沈焱伸出两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司凤顿时回魂:“不学剑法可以学别的啊!比如鞭子什么的。”司凤对鞭子还没死心呢。
沈焱干咳了声,沉着嗓音道:“上回给你用了一会无极,好使吗?”
司凤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不太好使,比较难控制,感觉有股倔强劲儿,不好征服操控。”
沈焱颇为自得:“没错,无极认主最为彻底,就算我许了使用权,它也是不服帖的。”
“那师父先前说要给我炼制一条雌鞭呢?师父可不能忘了啊!”
沈焱扶额,看看远处,有点无奈:“先回去吃饭。再怎么说剑法也是要练的,咱们门派就是以剑术见长,如果不会剑术岂不是愧为弟子?”
司凤顺竿爬:“那我能不能也像大师兄二师兄一样拥有真正的宝剑?天天拿木头剑,到时候不会使真剑怎么办?我觉得我用裂天就完全没发挥出它的威力,连剑招都使不连贯了。”
沈焱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额头,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所在:“那是你剑术太差,跟真剑木剑无关。”说完这句便丢下小徒弟走了。
“……”司凤看着他修长优美的身影,风中凌乱,好吧,虽然都是实情,但是师父你就不能委婉点吗?
真……特么毒……
司凤这个怨念啊!就这么一走了之真的好吗师父!
051 赐剑
教完下午的符篆法术,沈焱本尊又不知去哪里浪荡去了,只留下一个法阵确保灵力神识不外泄以维系纸人们的活力,徒弟们继续跟着纸人练功。
趁着休息的空隙,萧意粲吐槽道:“才不过两天的功夫,又故态复萌了,这师父有跟没有有什么区别么?”
谢邈充耳不闻,专心练剑。钟鸣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意粲:“三师弟,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钟鸣春简短道:“师父这次没打招呼就走了,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很快会回来。”
司凤则在想,师父该不会又下山去找七师伯去了吧,他以前老下山远游不回门派,肯定也是在找人,除了七师伯,还有什么人事值得他挂心的?这么看来,师父倒有点情痴呢,以前可真没看出来。下山一趟倒知道了不少秘辛,得重新认识师父这个人。
沈焱这个偷懒的教学法子虽然略显刻板少人情味,但少了他本人坐镇指点,纸人们大显神通。不单一招一式清晰有条理,弟子做的不到位还会出言提醒指正,四个纸人完全成了沈焱的分身。因为附着了沈焱的神识,纸人变得有思想有判断,简直跟活人一样,颇为厉害。
也正因为纸人身上附着了沈焱的神识,他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看到弟子们的一言一行。
教萧意粲的纸人板着脸孔,空着的嘴一张一合训斥道:“好好练你的剑,当为师耳聋听不见吗?”
萧意粲似乎大吃一惊,不好意思地搔着头皮,讪讪一笑,耍赖道:“师父,那你就快些回来嘛。师父你这一走,我都不习惯了。”
这话倒挺让沈焱受用的,对这个嬉皮笑脸的徒弟颇有些无可奈何,板着脸说教:“少耍嘴皮子多修炼,日后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是是,师父说的是,徒儿受教了。”萧意粲赶紧就坡下驴。
在纸人们的指导下四个徒弟都很刻苦努力,一丝不敢怠慢,毕竟远在天边的师父都看着呢,不专心不仅会挨罚延长练剑时间,还会遭纸人暴击。
如是过了一个月,已是入秋,天气不再炎热难当。某日,沈焱终于乘着夜色披着星光再度返回山门。这次不再是空手而归,而带回了两把宝剑,并一条龙筋。不过当夜他并未在徒弟们面前露面,而是直接回了房间,将自己关在密室中,以致到第二天早上徒弟们才知道师父回来了。
用过早饭,司凤正要起身帮乔云收拾打扫,便被沈焱叫住。
“师父,有何吩咐?”司凤俏皮地朝沈焱眨巴眨巴眼。
沈焱只当视而不见,又对三弟子道:“鸣春,你也过来。”待两人站到身前,手掌一翻,两把造型美观的宝剑就出现在两人眼前,“为师托人铸了两柄宝剑,你们且试试。”
司凤喜出望外,兴奋得两眼直冒光:“原来师父是帮我跟三师兄找剑去了啊,师父你真是太好了!可以自己选吗?”说罢手便不老实伸了过去,想先摸为快。
沈焱手一抬,剑鞘轻轻拍了她手一下,示以小小惩戒,沉声道:“没大没小,还有没有规矩了?”
嗬,这会儿摆上谱了!以前也没见师父他老人家讲究规矩啊!不过司凤还是知情识趣地缩回手,往后退了腿,让让三师兄,朝钟鸣春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上前领取宝剑。
钟鸣春兴奋得小脸红得像苹果,黑色的眸子晶晶亮亮的,谢邈和萧意粲也被两柄宝剑吸引,本来要出去又返身驻足观看。
沈焱掌心托着的两柄宝剑剑鞘都镂空,只是镂空位置不同,一为鞘口处,一为剑身,镶金嵌丝勾玉的点缀异常精美;镂空近处纹饰也不同,一为符咒文,一为云纹,前者宽度略细些,看上去也比后者更精美秀气。
钟鸣春端端正正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见状,司凤也赶紧跪下,跟一脸虔诚与激动的钟鸣春异口同声道:“多谢师父!”
沈焱将缀云纹的宝剑递到钟鸣春手上,剑鞘缀符文鞘口镂空自然到了司凤手里。
“两把宝剑都未曾命名,你们自己起名字吧,希望这两把剑能在你们手中声名大噪。”
钟鸣春兴奋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还……还请师父赐名!”
司凤则在搜肠刮肚想名字,叫什么名字好呢,要有气势,霸气侧漏,一听就让人觉得名头响亮会是一把震慑修真界的大杀器。
沈焱微笑道:“这宝剑已归你所有,自然还是你自己来起名字,起了名字它方能认主,听你驱使。”
钟鸣春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喃喃道:“叫它拂晓可好?”抬头看向沈焱的目光满是欣喜期待。
“不错。”沈焱随口称赞道,又问司凤,“小凤儿你呢?想好了吗?”
司凤抓了抓头发,将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冥思苦想觉着有股子幸福的烦恼萦绕心头:“哎呀,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呀!”
沈焱:“哦,是吗?那不如叫济世悯生剑。”一锤定音。
司凤瞠目结舌:师父,刚刚说好的自己起名呢?你说话咋出尔反尔呢?说好的一言九鼎呢?被阿花吃了啊?济世悯生,本姑娘可没那么伟大。
师父的剑名唤裂天,大师兄的剑名曰绛雪,二师兄的剑叫做啸风,三师兄的剑起名拂晓。这些名字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跟天象有关,要么威风凛凛,要么风花雪月,济世悯生剑是什么鬼?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佩剑叫什么济世悯生???司凤不服,这什么特别审美啊。
不过司凤也只敢心中抗议几句,算了,济世悯生就济世悯生吧,虽然名字长了点,也不是那么响亮,但总归不是什么坏名儿,也不拗口,勉强接受了。只要剑好就成。司凤心宽,很快找理由说服了自己。
她摸摸剑柄又摸摸剑鞘,还单手掂了掂重量,比裂天轻不少,很适合女孩子使用,沈焱倒考虑的周到。不过给她这个怪力女使,可就轻了那么一点点,拿在手里没分量。
哎,没分量就没分量吧,拿着不累,关键是好看啊!
这把剑是真漂亮,拔剑出鞘,剑身华光四溢寒芒夺目,不像寻常的剑刃中间凸起一道,相反是两道竖条凹陷进去。实战上,若被刺中,伤口的创面也是不规则的,稍稍调转剑身便会给伤者造成更诡异刁钻的创伤。这样的设计,使得两面分别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外立面,不管从哪一面看都美观非常。剑身上也有精美的符文和纹饰,这也不光是装饰作用,实战中插入对手身体会加大摩擦,增添杀伤力。
这把剑的许多细节其实跟裂天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做是女用版裂天也不为过。
其实这把剑的材料得来颇为不易,它本来已是个半成品,原材料取自昆仑仙境千山秘境中的天外玄石,经上千年的风雨雷电浇铸,灵剑已初步成型。
此番沈焱独闯昆仑仙境孤身进入秘境其实险象环生,一来若被昆仑仙境的人碰到,有嘴说不清。虽此物乃汲取天地灵气而成,但毕竟长在昆仑仙境的地盘,不问自取显得很不尊重人。二来既是秘境,自然是说不出的诡谲,危机四伏,其中一条便是不时会劈落天雷,毫无征兆。
还好沈焱耐劈,被天雷劈了四五道,毫发无损。但是拔剑时也颇费了番功夫,初具雏形的宝剑浑身带着雷电,且插在玄晶石上上千年,非常难拔出来。天然成型的宝剑毕竟不如人工雕琢,没有手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锋利。沈焱在拔剑过程中被雷电劈中,手也被割伤见骨。
此中内情,弟子们自然全然不知。现在也压根看不出他为取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因为等彻底将剑铸成,打造好剑鞘,他伤早好了。仔细看的话,其实不难看到他手掌上的伤痕,但两位弟子都太过兴奋,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司凤爱不释手,抬起头星星眼看着沈焱:“师父,我真是太喜欢了!用这把剑,我一定能练好九幽剑法!”她为表决心当即夸下海口。
沈焱眯了眯眼睛,薄唇一勾蕴出浓浓笑意:“很好,你几个师兄可都听到了,抵赖不了。你们可得多多督促她,别让她偷懒耍滑头。”
谢邈道:“这是自然。”
萧意粲道:“师父这说的哪里话,小师妹才不会耍滑偷懒呢,师父闭关那几年她修炼起来简直玩命。”
司凤笑靥如花,向他投来赞美的一瞥,二师兄给力!萧意粲冲她挤眉弄眼,神采飞扬。
沈焱看着这两个的互动,只觉得有点头疼,今后小徒弟是重点关注对象,可千万别给她二师兄带歪了!
“玩命倒不需要,别像你二师兄一样就好。”沈焱淡淡道。
“师父,说师妹就说师妹啊,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膝盖中箭的萧意粲不服气。
沈焱直接把他当空气,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他,折扇一拂,一条通体流光的银色软鞭便落在司凤手中。这是他昨夜花了一整夜炼制出来的,主材取自东海刚刚幼年夭折的小母龙,灵气逼人。
为何要连夜赶制?因为刚死的龙筋骨最有可塑性,弹性和柔韧性也最好,超过一天就变得太硬,做不成软鞭了。
司凤简直高兴坏了,兑现承诺的师父太有爱了!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和感谢,脑子一抽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沈焱,要给他一个热烈的涌抱。
052 小灶(1)
沈焱倏地瞬移出去好几米,撇开了她,鼻子险些没气歪。
小徒弟已经被带坏了!这叫什么事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太出格了!
沈焱躲她这招已经练出经验了,司凤扑了个空,骨盆直接磕在饭桌上,痛得她直嘶气。
师父,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躲什么躲啊!司凤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骨头,一脸委屈看着某师父。
沈焱打了个哈哈,起身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哎!
三位师兄都白日见鬼一样看着她,司凤无限尴尬,冲目瞪口呆的钟鸣春勉力一笑,握了握宝剑龇牙咧嘴道:“三师兄,我们一起努力。”继而像个大姐姐一样拍拍他肩膀,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钟鸣春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小师妹,一起努力。”
自打有了宝剑,司凤对练剑更上心了,晚上怕打扰到其他人就到后山练剑,回顾温习白天所学。
这自然瞒不过沈焱,他想也没想也决定去后山看看,打算给剑术奇差拖后腿的小徒弟开开小灶。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偏心,司凤是整个门派唯一的女弟子,他是真心想将她培养成才,何况她资质天赋极高,不好好栽培就浪费了。
二徒弟不思上进,虽然天赋也很不错,沈焱却是不放心司凤私底下老跟他混在一处的。
路过正殿时,正听到萧意粲向钟鸣春打听小师妹的去向,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这二徒弟虽然行事作风最肖他,尤其在闲散无拘方面更比自己还有过而无不及,但沈焱此时简直巴不得对他眼不见为净。
此时才大概了解了师兄们对自己某些习惯的深恶痛绝,然并卵,他是不会好好反省自己的,他只是单纯很嫌弃不上进的二徒弟,不上进就算了,还老跟小徒弟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要带坏她是什么?
哼,这讨债徒弟!不能让他得逞!
沈焱咳了一嗓子,萧意粲转过身看到了自家师父,忙笑嘻嘻见礼,钟鸣春也老实站好行礼。
“在做什么呢?”沈焱一本正经问道。
“我在找小师妹呢,打算跟她对练喂招来着。”萧意粲如实答道,一脸正气。
沈焱面色一沉:“这么晚了不好好在屋里呆着看书,乱跑什么?今日教的符咒术可记牢了?昨日教的阴阳符会刻了吗?刻一个给为师瞧瞧,明日检查。”
“啊?”萧意粲瞪圆了眼睛,眉毛顿时耷拉下来,苦着脸打了个商量,“用手指凝气刻木头?师父,我现在还达不到那个境界啊,用小刀可以吗?”
沈焱一派风轻云淡,道:“也可以,那就刻鹅卵石吧。”
“啊???为什么要刻鹅卵石?”萧意粲近乎惊恐。
“这是为了检验你练气的效果,初阶是刻木头,其次是原石,高阶绘精铁精钢。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可是师父,我只要能用笔绘符咒就可以了啊,我没那么贪心。”
不思上进!沈焱冷哼一声,脸上不太好看:“如果连凝气绘符都不会,画出来的纸也不过是张废纸。修炼是一步一步积累来的,走都还不会就想跑了?天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吗?别做梦了,早点认清现实吧我的好徒儿。”
萧意粲被训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本来高高昂着的头低落下去,灰溜溜跑回房间。
“明日一早为师要验看。”沈焱在身后又补了一刀。
萧意粲万般幽怨地哎了一声。
沈焱唇角噙着微笑满意地步入后山。
司凤刚好练完了一遍,打算回去,正要收剑回鞘,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红衣张扬的身影。
“师父!”司凤抬手擦擦薄汗,面颊带着运动后的健康红润显得神采飞扬,上前几步。
沈焱道:“你再练一遍给我看看。”
“是。”司凤恭敬应道,早上的阴影还未散去,不敢放肆。
沈焱负着执扇的手在旁伫立,颇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专注看着徒弟练剑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浓了,长进不小,教学成果喜人。
回山这几个月司凤已经练到九幽剑法第五层,进展可谓神速,已经快赶上大师兄谢邈了。更难得是一招一式不再是一板一眼生板硬套,而是融入了自己的领悟和想法,招式乍看并无不同,节奏却不一样了,再勤加练习增强速度大有可为。
九幽剑法第一要诀在刚硬强势,出剑讲究快准狠,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雷霆万钧破敌剑势,力求一招毙命,走的是生猛路子,简单粗暴中又蕴含着细腻缠绵,灵力不济或修为不够则无法发挥出九幽剑法的优势。这套刚猛的剑式在司凤手里变得不再那么刚硬,姿态步法俱柔和了不少,放大了其中的那份细腻,少了一份男性的攻击力,却多了一份绵里藏针的女性婉转,堪称刚柔并济变化多端。
沈焱暗暗点头,这丫头虽然生活上比较糊涂容易犯蠢,于修炼一道上却颇有悟性。
司凤练完一遍,惴惴不安偷眼瞄了瞄自家师父,等着他挑刺。熟料师父非但没挑刺,还淡淡夸了俩字:不错。司凤难以置信地又偷瞄了他一眼,确定沈焱没说反话才放下心来。看来师父已经不怪罪她早上的冒失了。
“想不想学御剑?”沈焱似不经意地问道。
“想!”司凤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为师今日便教你。”沈焱手中折扇一划,司凤手里的宝剑立即脱手而出缓缓落在地上。“你先凝神聚气,掐诀让剑飞起来,可以就用今日教过的启动符咒的手势。这济世悯生剑颇有些特别,也是个有脾气的,现在虽归你所有,却还没彻底认主。待日后你能完全驾驭宝剑达到人剑合一之境时,便不用再辅助任何手势了。且试试。”
司凤依言试之,济世悯生剑毫不怜悯她,一动也没动,忒不给面子。司凤嘴角抽搐,无奈地抬头望向师父。
“为师先给你做个示范。”沈焱说着一挥手,地上乖乖躺着的剑似收到召唤立即稳健地飞向他。只见红影一晃,沈焱已御剑到了半空。“看到了吗?”
“……”司凤无语凝噎。
看当然是看到了,御剑成功嘛。可是这个迅如闪电的示范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快到她连驾驭的手势都没看清,师父,强烈要求慢动作分段回放!
沈焱福至心灵难得想起用了一回读心术,听到了小徒弟内心的呼唤。不过,御剑起势就这么须臾一瞬的功夫,简单得不得了,咋个慢动作**?某师父犯难,索性装作没听见不知道。
落下身形,沈焱将剑一拂送至徒弟面前,又道:“你试着操控它,上下左右都可以,只要能动就行,这是第一步。”
司凤扭头问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法诀啊?”
沈焱仔细回想几百年前自己第一次学御剑时的情形,细节却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给他开小灶的人。竟然就已经过了几百年,真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如今回想,只留给他无限怅惘。一时间,他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师父?”
司凤的声音将他拉回来现实,沈焱只觉嘴里发苦,调整了一下情绪,淡淡道:“并没有什么法诀,你要凝神,用灵力去操控,用神识去感受剑的震鸣,感受剑灵的气息,试着跟它交流,让它接受你。”
“这么麻烦?”
“认主了就不麻烦了。”沈焱如是说。
“可是三师兄的剑不是起个名字就认主了吗?我的为何不行?”司凤一脑子疑问。
“你这把剑材质与众不同,乃是昆仑仙境的天生灵剑,受天雷业火淬炼,比寻常宝剑更难驾驭。”
然,这就是沈焱这个坑货纯胡说了。给剑起名的是他沈焱,所以现在这剑认主的对象是他。他虽竭力想让剑认司凤做主人,但这济世悯生剑却是个有脾气的,觉得自己刚认主就被抛弃又要认另一个做主,极为不爽,怎么也不肯屈服。能屈尊让司凤使使拿来练剑,已经够给沈焱面儿了。
司凤看看眼前的宝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先前全没看出来这剑居然大有来头。昆仑仙境虽很低调但声名在外,书上记载得道飞升者众多,为九州十大仙门之首。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肯定高手如云,她师父竟能从昆仑仙境取物全身而出,了得!师父果然牛逼!司凤对师父的崇拜油然而生,再看沈焱的目光已自动化身真爱小粉丝。
饶是沈焱脸皮厚,也经不住徒弟浆糊似的黏腻眼神,老脸不禁微微泛红,面上尽力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极受用的。
司凤盘腿坐下闭上眼睛,真正静下心来凝神聚气,这是司凤得了宝剑以来,头一回与剑交流。以神识探入剑域,出乎意料,竟是畅行无阻,并未遭到剑灵排斥。
剑域被五色光芒充斥,是个异常瑰丽宏大无边的世界。司凤从来不知道一把剑还有这么多名堂。待眼睛适应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神识继续向前探,光芒最浓烈处逐渐显出一个人影,背对司凤站着,腰背挺直,看上去非常挺拔削瘦,应该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却有些苍老,似已被沧桑的岁月浸得麻木。
“你终于回来了啊。”明明一字一句本该是喜悦高兴的,偏偏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不悲不喜,可能真的是麻木了。
“啊?”司凤一头雾水,“你认识我?”
剑灵一动不动,缓缓道:“我知道了,既然是你,便可。”
“什么呀?”没头没脑的!司凤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回应,瑰丽的五色光芒突然大盛,晃得她睁不开眼,只得退出。
神识复还,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原本还未练出剑芒的济世悯生剑剑身萦绕着五色光芒,或交缠或相间,宛如彩虹涌动流转。
司凤惊讶地以眼神询问师父,沈焱也摇摇头。
通常一把剑只会有一种剑芒,这便是属于宝剑自身独有的特质,亮度与纯度皆独一无二,剑气的威力与之关联。很多时候认剑气比认人更准确,毕竟人会有胖瘦变化服色变化,但剑气却是始终如一。像司凤这种一口气练出了五种剑芒,可随意轮转的,真是闻所未闻。
053 小灶(2)
沈焱端详着她手里的剑,一时半会儿没有言语。这情形的确他也没遇见过,从来还没有见过有这么多种颜色的剑光。
但是他也没有太过纠结,顶多就是剑气太拉风了,于宝剑自身威力并无损伤,反而更增加了震慑效果。是好事一桩。
司凤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长剑特别拉风,特别满意。
收起得瑟劲儿后又尝试着御剑,这回宝剑乖乖听她操控,上下左右随她心意,高低快慢只凭一个念头的转换。这感觉要多爽有多爽。
她飞身而上,身子稳稳当当落在宝剑上方。
“师父,我可以御剑了!”司凤惊喜地大喊,像个考了第一的小孩向长辈卖弄巴巴地求表扬。
沈焱也非常欣慰,一晚上的功夫就会御剑了,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呢,没辜负他看人的眼光。不过他面上还是神色淡淡,像看待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叮嘱道:“稳住身影,保持平衡,千万不要慌。”
司凤没出息地道:“我知道呀,但是我恐高,飞的太高就腿软,两眼发晕,会掉下来,摔得死惨。”
“那你在空中的时候调整呼吸啊!实在不行再掐一个平衡诀嘛。总有办法的。”
“可是我就是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不敢飞高。上次驾驭神舟渡就犯了恐高症,还好师父你及时赶到,不然徒儿我就摔成肉饼了。”司凤煞白着一张脸,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站的颤颤巍巍,两个脚掌都一丝不敢挪动,生怕掉下来。
恐高症是什么鬼东西?沈焱一脸嫌弃。
“难道因为害怕就不尝试了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可得不偿失。你有一把好剑,却不好好地作用,驾驭,以发挥它最大的效力,岂非太过浪费。”
司凤哭丧着脸道:“道理我都懂啊!可是腿就是不听使唤。师父,你看到了吗,我现在这腿抖得就跟筛糠一样。”
“那你脑子也筛糠了吗?”沈焱很不客气地问道。
“……当然没有。”
“那你就放开手脚去尝试。掉下来自有为师接着你。有为师在,还怕摔着你不成?”
司凤就等他这一句呢!得了这个保证,立即眉开眼笑。
“师父,有你这句话,徒儿心里就踏实了。”司凤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甜甜笑道。
“嗯,去吧。”沈焱点点头,鼓励道。
其实司凤也知道,有师父在这里,肯定不会让她摔下地来,他的存在足以给她安全感。但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这么说,因为他的话有股神奇的魔力,能彻底安抚她的心。
这回再没有后顾之忧,司凤御剑而起直上九霄,升到了多高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仿佛置身云霄星辰之中,似乎与从前在地上看到的星辰无限接近,比在地上时看到的更明亮。继续往上升,便又亮如白昼,天际线处蓝灰色的云层异常耀眼,往下俯瞰,是层叠的云幕。
耳旁唯有清风呼啸,不闻其他杂音,除了这一点风声,整个世界仿佛万籁寂灭。
眼前所见跟她以前坐飞机看到的有那么一点点相似,但显著的区别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更不会有飞机替她挡风。
司凤心念一动,构筑了一个小小的防风阵,将四周呼啸的风屏除在外。
她突发奇想,这个天空,跟她以前那个世界的天空是不是同一个呢?她会不会遇到飞机?
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了沈焱的密语传音,让她早些下来。
司凤也不执着,反正御剑飞行的瘾已经过了,她自觉掌握得不错,完全能够随心所欲。见好就收,回去就回去,也不早了。
落到地面,司凤还不忘拍马屁:“多亏有师父在这里,我才能一学就会。师父就是我的保护神,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沈焱心中受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故意沉着脸道:“还是要自己学好本事,方能御敌自保,为师也不可能时时在你身旁保护你。总归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司凤俏皮地吐吐舌头:“知道啦!”
正要收剑还鞘,被沈焱制止了,司凤不解地歪着小脸问道:“还有什么事么,师父?”
沈焱正色道:“趁着今日心情不错,天气又好,不如再教你一个保命的招数,以免将来遇到强敌难以脱身。”
司凤一听就来了精神:“什么招式?肯定大招对不对?”
沈焱淡淡道:“算是吧。”
“那请师父先演示一遍吧,我力争今天就学会,以后天天勤加修炼,争取将这一式练到炉火纯青。”
“看好了。”裂天不知何时在沈焱手中幻化出实体,取代了破风。
沈焱挽出一道剑花,手捏剑诀,单手结印,嘴里念道:“九霄玄火,焚化业障,神雷天降,鬼神同诛!”
为了全方位展示这一招的威力,沈焱未设法障,既然是展示,他自然也未尽全力。
就见风云震动,霎犹如苍龙游走,霎时云雷共济,天闪阵阵,尽数灌注于剑身,剑光蓦地爆裂开,方圆一公里范围尽数被覆盖,树叶顿时开始冒烟,正准备睡觉的小动物们被殃及无辜,皮毛顿时起火。
这一招是无差别攻击的大杀招啊!威力比麒麟童子的九雷传阳术还恐怖!
其实倒霉的不光是无辜的草木虫鱼等动植物,离沈焱最近的司凤也很倒霉,衣服着了火不说,头发也未能幸免,更惨的是还被天雷天闪劈了个毫无还手之力,被电得口歪眼斜浑身抽搐个不休。
沈焱见状赶紧收住剑势,冲到徒弟面前急忙掐诀灭火,将雷电牵引落地。无奈司凤身上着火点颇多,火势很旺,掐诀灭火的力度稍嫌不够。
这天气衣服穿的也不多,沈焱生怕烧坏自己极为看重的小徒弟,换个法术召来最近的冰潭冷水,劈头盖脑浇了司凤一身。冰潭的水果然不同凡俗,一下就将天火浇灭了。沈焱顺便将周围环境复原,将着火的树木动物都救回来。
司凤站在那里欲哭无泪,师父这个坑货,怎么夸都改不了属性!坑货就是坑货,哪怕他是个大帅比!
这特么是示范?是教剑法?夺命连环坑!谋杀呢这是!说好的是要拿来保命的呢?差点要了老娘的小命啊!逗比师父,咋不上天呢?
摊上这么个坑比师父,冷得牙根打颤的司凤已经无力吐槽。
此时的她全没了刚学会御剑的欣喜若狂,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一肚子苦水没地儿吐,委屈得只想哭。
又坑她!坑上瘾了是怎么的!
司凤悔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学会了御剑就该麻溜地跑,干嘛傻不拉叽站着看示范,还不多留个心眼自己设个防护结界什么的。
人生没有后悔药啊!
看着身上冒烟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狼狈不堪的徒弟,沈焱这个悔呀!怎么就忘了给她加个防护阵呢?哎!失算!徒弟得恨他了,是他这个师父的错,考虑不周。
像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居然也能犯,沈焱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自己也有变蠢的趋势,这可要不得!
这秋高气爽的天儿,晚上还挺凉的。司凤被习习凉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嘴唇乌青。
“师父。”司凤有气无力可怜无比,弱的跟小猫似的轻轻叫了一声。
湿哒哒的衣裙紧紧裹着司凤玲珑有致的身躯,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唉!都是为师没保护好你,是为师的错。”沈焱长叹一声,别开目光将外袍除下紧紧裹在司凤身上。
幸亏司凤今天穿的衣服是上好的鲛纱织就,有防护功能,身上倒没被烧着。她回手摸摸头发,真怕头发又被烧掉。一摸就发现,环髻摸着不顺手,有被烧着的痕迹,看来还是被烧断了一些,万幸头皮没事。
虽然身体未受损伤,但再度被雷电劈杀的惊恐却萦绕不去,给她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
沈焱看到她这个非常女性化举动,心里不禁一动,总算稍有点女儿家的意思了,令他老怀安慰。
想了想,沈焱又轻轻朝司凤扇了一扇,司凤身上的衣裳顿时干燥服帖,人也跟刚洗了澡似的很清爽。头发也跟着干了,但发型却依然是乱如鸡窝,这得归功于天闪的功劳,电得头发简直要冲上天,弄得她整个脑袋像颗发怒的板栗。当时她要是戴着脑子,绝对会是真正的怒发冲冠。
沈焱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头,带着爱怜和愧疚,司凤的发型顿时恢复如旧。
关键时刻,司凤表现出了她善解人意的一面,反而安慰道::“师父莫要自责,弟子安然无恙,并无大碍。若师父还因此劳心,便是做徒弟的不肖,万望师父放宽心。”
反正她自己是挺心宽的,刚刚一顿腹诽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在心里默默追加了一句:以后您悠着点别坑我这么狠就成,或者坑之前先打个招呼别让人措手不及啊!
做徒弟的就这么点小愿望,不算过分吧?
沈焱鬼使神差又用了一回读心术,听明白了徒弟的心声。他也有点委屈:我也不是故意要坑你的啊,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块时总是容易脑抽,下回,尽量做到不坑。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沈焱也想不明白。可能是气场不合?总之跟小徒弟独处久了,似乎会受犯蠢病的影响,毕竟他在别的弟子面前绝不会做这种蠢事,出这么大的纰漏,真是奇了怪了。看来以后得减少跟小徒弟独处的时间,免得自己也被影响到,更重要的是,不要再误伤了她。
“回去吧。”沈焱不带感**彩地道。
司凤嗯了声,刚嗯完就打了个喷嚏。
她紧紧捂住嘴,完了,这是要感冒了?
不可能吧,自己这个金刚女汉子已经好多年没感冒过了啊!
这念头刚闪过脑际,一连三个喷嚏不带停歇地侵袭了她。
054 守护
沈焱毫无生活常识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司凤忍着苦逼蛋疼,牙根打架道:“师父,我好像感冒了,头有点儿晕。”
“感冒?”沈焱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没听懂。
司凤摸着自己额头,也没觉得烫,自己也陷入了纳闷中:“我觉得我可能是得了风寒。”
沈焱这个远离尘嚣几百年也没生过病的生活白痴终于明白过来,伸手摸摸徒弟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就这么浇了一下就病了,徒弟体质有点孱弱。
想当初他第一次渡天劫后受了重伤差点殒命,便是潜在冰潭之下的天然冰窖里修炼养伤,挨了十几年的冰寒之苦,方才功力大进的。相比之下徒弟有点娇气了,不过,毕竟是女儿家,体质弱些可以理解。
司凤从师父面上的神色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担忧,还夹带那么点不以为然,顿时觉得辩解不清,她可不是娇娇女啊,而是如假包换的铁打女汉子。可再强的人,也总有被脆弱侵袭的时候。
事实上呢,司凤被淋得生病却是机缘不凑巧,并非是她体质太差:遗忘了她好几年的大姨妈今晚上好死不死来造访了。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免疫力突然下降,风邪侵体的。
对答之间司凤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焱又自责又心疼,喂给她一粒丹药,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揽住司凤肩头带她飞回涵院,途中不忘用外袍紧紧裹住她。
此次从黔城回来司凤便从原来的住处搬了出来,跟乔云居住在主殿东北边远近适中的涵院,跟师兄们居住的小竹苑清茗居遥遥相对。
到了门口,涵院大门紧闭,沈焱也懒得叫门,一挥衣袖两扇门自动打开。小院内没有一丝灯火,乔云也不知踪影,可能是去洗衣服了,也可能是在什么地方练功。
既然没帮衬的,沈焱便自己动手,进入司凤房间后将她安置在床上。
再摸摸她额头,不过片刻功夫,似乎比刚刚发烧的更厉害了。
司凤脑子烧的迷迷糊糊,不太清醒,只晃晃忽忽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这会不光脑子烧的昏昏沉沉,肚子也转筋似的痛,痛得她缩成一团虾米,不得不以手死死捂住小腹。
沈焱看徒弟脸色煞白难受至极的神情大惑不解,莫不是被天雷劈出了内伤?
想罢,沈焱便将徒弟翻过身子,打算查看伤势。
司凤此时已疼得满头虚汗,嘴唇发白,神思恍惚,但沈焱要扒开她的手验伤,她本能地有些抗拒。手刚被拿开她又捂回去,嘴里还闷闷不乐地哼哼唧唧。
沈焱更心急如焚,他可是她的师父,师父给徒弟验伤怎么了?徒弟平时不是挺开朗的,怎么关键时候扭扭捏捏起来?沈焱有些生气,徒弟怎么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的。
不过病人还需温柔以待,所以沈焱改变了策略,伸手化出一条冷手巾敷在徒弟额头上,温柔地安抚已经有点稀里糊涂的徒弟。
司凤终于安分了一点,不再那么抗拒,防备心也松懈了许多。沈焱轻轻掰开她的手,手指在距离她小腹三寸的地方顿住,仔细查探,并未发现任何伤口。
可是,徒弟的表情的确很痛苦,沈焱怀疑自己是找错了方向。他决定将徒弟扳正了,这时突然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沈焱不禁大吃一惊,完全想不到徒弟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都出血了。奇怪,明明他都没探到她有伤处啊。沈焱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已经摸不清头脑了,初次遇见时司凤还是个小小婴儿,被天劫所下的霹雳劈中也不过是烧了头发,未有其他损伤,今夜所引天雷威力不及天劫的一半,她怎会反应如此大?
掀开被子一看,早已是一片血染的风采,堪称触目惊心。司凤仍是咬着嘴唇,缩成小小一团,仿佛这样能缩小痛楚范围。
沈焱想也没想,伸出手指就打算点穴以止住血崩。
痛了这么一阵,司凤被痛得神思回转,意识清楚了些,连忙抬手按住沈焱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这样不行的,师父。”她虚弱地开口。
“为何?你都痛得这样了,不止血怎么行?”沈焱脸上明白写着心疼二字。
“堵不如疏。我这个是正常现象,不能强行止血的。还请师父帮我弄个热水袋,外加一杯糖水。”
沈焱一脸莫名其妙。
换做平常司凤肯定要笑死,师父居然在某些方面白痴到这种程度也是让人惊讶,但此刻她已经半死不活,连苦中作乐的心情也没有了。
她只好又有气无力重申道:“还望师父……”
沈焱不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虽不明白徒弟意欲何为,还是立即隔空取物将她点名的东西取了来。
司凤将热水袋敷在小腹上,又灌了一大口热腾腾的糖水,终于好受了点。头额头上的冷手巾已经热透,清凉的感觉不复存在。
看到徒弟皱眉头,抬手想去摘敷额头的东西,沈焱立即又亲力亲为替她换上一条新的。
这手巾可不是一般的手巾,材质上佳,手感细腻,自带沁凉属性,散热和保冷效果明显。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司凤的高烧,沈焱只能隔一会又给她更换。
“有哪里不舒服要跟师父说,不要怕羞。”沈焱神色是很少见的温柔,一双眼眸满是关切。
“我知道。现在好多了,我可能要睡会儿。”司凤不是个矫情的,主要是现在的不舒服令她说话都懒得费神,也没人能替她,谁让她是个女人。
大姨妈这回对她热情过头,似乎要将阔别几年的相思苦一次性润泽浇透她,来势汹汹。数年不沾身的风寒也凑热闹非要对她表示热情,真叫一个病来如山倒,铁打的女壮士也扛不住。
看着徒弟昏昏沉沉睡去,沈焱没有离开,而是找了把椅子坐下,打算今夜守着她,以免徒弟半夜醒来没个照应。
没过多久,乔云回来了,见司凤房里还亮着灯,便叩响了门扉。
沈焱放她进来,乔云了解了情况后脸臊得红红的。
“小凤儿是不是烧糊涂了,流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说正常,究竟有没有事?会不会有危险?”沈焱对小徒弟的话的真实性存疑,十有**是欺负他不懂生活常识呢,又或者她本来就是烧得脑子有些糊涂了。
咳咳,这个事怎么好说嘛?要让人家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开口解释?
乔云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位大能活了几百年日常知识居然这么匮乏,只能硬着头皮道:“流血这个不碍事,但是伤寒若不好好治治,高烧过度会烧坏脑子。”
得到乔云的确认,沈焱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流血居然还没伤寒有杀伤力,这可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我能做什么?”沈焱有点茫然。
“敢问仙君可有透气性强又比较吸水的布料?”乔云怯怯地问道。
沈焱在乾坤袖内找了找,取出一匹水光绫:“这个不知符不符合?”
好阔气!
乔云简直被惊到了,这种水光绫价值不菲,比金蚕银丝和鲛纱更贵重,产量极低,整个九州一年能有一米的产量就不错了,多的没有,有市无价!沈焱一出手就是一匹!连用途都不问!
乔云不禁暗想道,这位莫非是从自己发红的脸色看出了不方便,所以才没问?心思倒还算细腻,真是难得,还能体恤她一个微不足道之人,不然让她解释的话,她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不禁心生羡慕,阿凤找了个好师父,不光大方,还很温柔和蔼。
乔云回屋取了针线剪刀,开始缝制月事带,沈焱不影响她,坐起禅来。
这一夜两人都没离开司凤房间,晚间司凤喝水都是沈焱亲自喂的。
为了让徒弟第二天早上就能喝上药,他破天荒进了一回厨房,不会点炉子就直接烧燃火符。
燃火符炼制起来其实挺耗灵气的,尤其是此种燃烧持久的,消耗灵气更甚。然而,别人很宝贝的东西,在沈焱这里毫无尊严,如果它们能发出声音,一定会哭出来,丧心病狂大材小用啊!他竟然一口气就用了一把燃火符,近百张啊!真是毫不吝啬,只为给他徒弟熬药熬得浓一点。
第二日,其余几个徒弟也知道了小师妹病倒的消息,纷纷来探视。萧意粲本来还想问问昨晚上又是电闪雷鸣又是着火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看沈焱板着面孔顿时不敢问了。
还好沈焱也没问他符咒刻得怎样了,他虽通宵达旦刻苦雕琢,还是没能一晚上就刻好。师妹这时病倒相当于迂回地帮了他一个忙,师父看来是没心思过问他的事。
还好萧意粲并不知道内情,不然板着脸的肯定就是他,少不得要跟坑神师父斗一番嘴,然后被师父狂虐一顿。
在乔云和沈焱的悉心照顾下,五天后司凤终于恢复了活力,又是一条钢铁铸就的女汉子。
这五天衣不解带的照料,沈焱听了不少司凤迷糊中的胡话,跟他平日里对徒弟的印象差别颇大,简直判若两人。病中的司凤脆弱又黏人,说胡话的声气软软的,听得人耳朵发酥,活像个娇娇柔柔惹人疼的小女孩,可能这才是她毫无负担时最纯真的自我。
沈焱不知不觉将自己“要少跟小徒弟接触”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看过她病弱憔悴的模样,他是真心疼这个徒弟,心底里觉得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一定要保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此后的日子,沈焱对小徒弟的偏袒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最先洞察到这一变化的,正是萧意粲。
055 安闲
时光荏苒,转眼间五年已过,沈焱很安分几乎一直呆在山上教授弟子剑术,督促弟子修炼。
这五年,与世隔绝心无旁骛的修炼,诸弟子都功力大进,最小的钟鸣春也长成了翩翩少年,进阶为筑基中阶,其他两个男弟子就更不用说,都已是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司凤得益于天纵之资更是剑术法术符咒术一个不落,进阶神速。
经过司凤求情,沈焱早已将束缚乔云的禁制解了,令乔云很感激。她现在终于能够自在无拘出入除藏外九幽派任何一处。不能出入藏,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她不是九幽派弟子。沈焱总算说话算话了一回,司凤真是他的关门弟子。
想是看到了这么多年乔云的不离不弃默默付出,逍遥子对解禁这件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作不知。乔云跟着司凤等人去过其他几峰,但从来都是自觉避开逍遥峰,小心翼翼不去触霉头。
司凤实在太能理解乔云了,她也是巴不得不要碰上那位二师伯逍遥子。
自打她换回女装后,逍遥子对她的厌恶似乎比从前更厉害了,也说不上具体原因,司凤直觉如此,而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准确的。
明明门派长辈里最严厉刻板揉不得沙子的是四师伯度厄真人,但奇怪的是司凤最畏惧的却不是他,而是长得格外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逍遥子。
司凤曾经问过江洳涣,是不是二师伯对她很不满意?
江洳涣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只搔着头讪笑道:“怎么可能,你跟我师父打交道又不多,谈何满意不满意。再说了,我师父他就是看谁都一副看不惯的样子,对我这个徒弟尤其嫌弃。”
这个答案令她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多想,自此也就按下了,毕竟她是沈焱的徒弟,说到底跟二师伯关系不大,他的好恶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能影响她的,只有沈焱。
而她修炼进展神速,是沈焱的得意弟子,他对她的宠爱已是有目共睹。
开小灶什么的已经不值一提,为防小徒弟修炼过快导致根基不稳,巩固速成的修为,沈焱花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研制丹药,有时候为了夺取一份稀有的珍贵药引不惜代价。
而为了回报师父的厚爱,司凤修炼更加刻苦。
司凤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有问题直接问沈焱,沈焱对她有求必应,第一时间亲自给予指导解疑。
这个待遇令几位师兄颇为艳羡,而不会嫉妒,毕竟司凤实力摆在那里。三位师兄为了不落下太多,也是极为刻苦的,连萧意粲都完全卸了懒劲儿,力争向司凤看齐。
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氛围下,青冥峰成为九幽派其他几峰为数不多力求上进的弟子最向往的修行圣地,江洳涣来蹭饭的频率更高了。
五年中掌门玉虚真人一次也没回山门,收到逍遥子度厄真人沈焱三人联名征询要不要硬夺昆仑仙境通天峰镇山法宝以期恢复寻找妖蛋的线索时,他只回了一封传音纸鹤,叮嘱师弟们不要轻举妄动,不可轻易与昆仑仙境结梁子。
显然他压根还不知道沈焱已闯过昆仑仙境。
一把手既然发了话,加上丢失妖蛋也没造成什么明显的后果,其他几个自然也不好反对,于是才有了这五年难得的安宁祥和时光。
其实青冥峰的人,对门派的衰落没有太大的直观感受,尤其是司凤。因为她没有经历过门派的辉煌时期,打从她进入门派那一刻,就已经是门派一落千丈的开始。
说不定逍遥子对她的厌恶也正是因此而起,伴随着她的出现,镇了上百年的妖蛋突然就丢失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紧跟着就出现了重生现世的常笑,九幽派的噩梦一夕降临。怎么看都像是司凤这个人不祥。
虽然从小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司凤不会觉得这些事跟自己有关系,但这不妨碍逍遥子对她的迁怒。想通此节,司凤自认为能理解二师伯对自己的厌恶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很无辜。
在藏时司凤就时常感叹,毕竟这个门派历经了几千年的风霜屹立不倒,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被整垮,这不合常理。
纵使常笑阴险狡诈算无遗策,但单凭他一人的能量颠覆一个门派也是不太可能的。
究其根源,门派衰落是一百多年前就已埋下了祸根,那个堕入魔道叛出门派的孽徒残杀同门,导致那一代最出色的几个弟子全都死了,甚至连上代掌门玄霄上君之死也极有可能跟那叛徒有关。这就是九幽派由盛转衰的命运转折点,常笑不过是门派在苟延残喘一百多年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可能这一切都是天意。世上没有哪一种东西是能长盛不衰的,萌芽,诞生,兴盛,鼎盛,盛极而衰,衰退,灭亡,这才是万物之循环规律,大部分人和事物都不能逃过。如此看来,则九幽派其实已经是个异数,大约真是有祖师先辈的神灵在保佑着这个数度兴衰更替的门派。
其实门派怎么样,司凤其实不在乎,顶多感叹一下,并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司凤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有疼爱她的师父师兄,有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的乔云,还有搞怪逗趣的萌宠,修炼进展也不错,简直再惬意也没有了。她真希望日子就这样平淡地细水长流下去,她感觉永远也过不厌这种生活。
在两个世界活了几十年,这应该是她人生里最舒心惬意又充实有意义的五年。
但生活的有趣之处就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所期望的,设想的,也许永远就只是昙花一现,或黄粱一梦。
随着这一日扶凌真君的造访,司凤所享受的生活即将变得面目全非,只是现在的她还不知道。
扶凌真君的到来令沈焱颇为高兴,说来两人已有几十年没见面了,这一叙旧没个一整宿是不可能的。
当年扶凌真君挑中的帅气小老虎如今已长成一头猛兽,行走带风,威风凛凛。它已经不认得自己的额头歪王字兄弟,最开始见到它只做视而不见,甩都不甩它。大宝却似乎还记得自己这个兄弟,且这头二货老虎压根没有领土意识,一见有个同类突然出现在山上,那叫一个高兴,缠着对方不放爪,狗爬式猫扒树式轮番轰炸,简直就像是在调戏对方。
王字正一脸正气浑身帅的老虎被它弄得烦不胜烦,大声咆哮横眉冷对,不停地将自己的傻兄弟从自己个身上扒拉下来。
被扒拉了好几回的大宝也终于来了脾气,两只杠上了,你瞪我我瞪你,只看谁能瞪死谁。
一米远处练剑归来的萧意粲捅捅同行的钟鸣春,兴致勃勃问道:“三师弟,你觉得它们两个谁会赢?”
钟鸣春大约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直接回答不知道,而后撇下爱热闹的师兄自己先走一步。
正巧司凤路过,便朝司凤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司凤端详着两头张牙舞爪互不相让的老虎,也看得起劲,觉得甚是有趣。
明明是两兄弟,现在却形同陌路,一山不容二虎,客人虎还挑衅起主人虎来。
本来身为“东道主”,又有主人在身后撑腰,大宝应该更神气才对。结果司凤刚观看了不到一分钟,大宝这个没出息的突然犯怂地掉头,连打了几个滚,径直滚到了司凤脚边,还熟练无比地开始了狗式热情打招呼。
两只笨重的爪子直扑司凤,站起来都快有司凤高了。
司凤打了它一巴掌,将它扇回地上,大宝很委屈地哼哧哼哧,拿脑袋蹭蹭主人的腿,再可怜巴巴抬头瞅她一眼。司凤无语至极,天天见的,需要假装这么热情吗?犯怂就犯怂呗,还找掩护。这算是小聪明不?可是司凤好想打这只怂蠢大猫,太不给她争脸了,她这个主人可有这么怂过么?!
另一头老虎很鄙夷地看了大宝一眼,懒洋洋地扬长而去。
萧意粲笑得前仰后合,完全不顾小师妹气恼的神色,笑了好一阵才收敛,强憋着笑故作正经道:“小师妹,看来你得给它换种教育方式,别再放任它下水摸鱼天天学狗了,得让它去抓活物,后山不是有那么多嘛,多锻炼锻炼它的野性。你也别老给它吃萝卜白菜了,把它野性都磨平了。”
听罢,司凤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可奈何,大宝这个欺善怕恶的怂包,到底谁教得这样啊见鬼了,这到底像谁啊?
日常跟它接触的,可没人是它这副德行,究竟是跟谁学的,好的不学学坏的。
看来她之前给它设定的路线出了问题,大宝现在老虎没虎威,狗也不全像狗,猫也不全像猫,三不像啊。
再看看跟哈巴狗一样努力讨好主人的蠢大猫,简直给她气笑了,哎,要它去震慑别个是不可能了,只能卖卖蠢,冲后山一群野山羊抖抖威风。
愁煞人也。
看小师妹一脸郁结,萧意粲赶紧岔开话题:“今日这位仙君是谁啊?跟师父似乎很相熟。他还跟你点头示意来着,你们认识?”
“在紫台仙都有过一面之缘,号扶凌真君,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
“扶凌真君?”
“是啊,他自己说的。”
“诶,这可是仙门里响当当的人物啊,金陵扶摇派的,你居然不知道?”萧意粲讶然道。
司凤翻了个白眼:“你不也不知道嘛?好意思说我?”
“咳咳,”萧意粲颇为尴尬,于是又扯开了话题,“你说,他是来做什么啊?来找师父的人可不多见。”
司凤:“这我哪知道。上回遇见他,他说改日要跟师父喝酒,没准就是来找师父喝酒的。”
萧意粲显然不大相信:“专门跑一趟来喝酒?不可能吧?”
司凤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过几天不就知道了?”扔下这句,也走了。
萧意粲被扔在那里,跟蠢大猫大眼瞪小眼瞪完一回,蠢大猫也扔下他跑去追自家主人。
“……”反应过神来的他赶紧追上去,“师妹,等等我,我帮你训大宝啊!等等我!”
056 跌跤
萧意粲一溜烟小跑屁颠屁颠跟上司凤,一步抢到前头,倒退着走,还没开口就被司凤嫌弃了:“二师兄,你能不能别老跑到前头挡我道儿?你这么走路不怕摔跟头吗?”
萧意粲丝毫不以为意,瑟道:“二师兄我后脑勺长眼睛,压根摔不着!”
司凤抬眸瞅了瞅他,立住身形,笑眯眯道:“是嘛?”
萧意粲立即道:“那是必须的。”
话音未落,他一脚踩进了排水沟,被绊了个结实,顿时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后仰倒摔个四脚朝天。萧意粲反应急迅速,做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动作将啸风扔了,扔了……另一只手单手一捞,抓住了司凤胸前衣襟,于是乎,司凤也身不由己跟着他栽了下去。
“哎呦!”两人异口同声,不过司凤是惊呼,萧意粲是痛呼。
司凤怎么也没想到脑抽的二师兄会冷不丁来这一手,她正正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幸亏萧意粲用胳膊护住了她的头,不然此刻她一头一脸正杵在地里。
萧意粲似乎被砸晕头了,除了嘴里直嘶气,再没别的动作。
“哎,”司凤被惊得不轻,好一会才瓮声瓮气道,“二师兄,你放开我,让我起来。”
“噢噢,有没有摔着?”萧意粲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嘴里问着话手上却丝毫没松开的意思,只是双手将司凤的头扳正,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似大松了口气,“还好没破相,不然师父一定会打死我。”
司凤:“……”
两张脸庞距离很近,近得司凤能看清他每一根浓密绵长的睫毛,近得他热热的呼吸就在她脸上,近得她能听到咫尺之下那如鼓的心跳。
司凤的脸,突然就红了。
原本跑在最前面的大宝听到动静不对,立即折返回来。
化身为唯一围观群众的大宝一脸懵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以为他们在叠罗汉玩儿,也跑过来凑热闹,想也没想伸出一条爪子按在司凤背上,似在考虑要不要再加入一条老虎腿。
司凤刚支起的半个身子,顿时又被蠢大猫压了回去。
萧意粲已经被压得龇牙咧嘴,奋力伸手去抓被自己抛下的啸风,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将它从剑鞘里抖出来。
大宝一看那明晃晃的剑,立马怂了,飞快撤回了爪子,继续纳闷地绕着两人打转转。
司凤肋骨差点没被蠢大猫给踩折了,深吸了口气,肋下岔气抽得疼。调整了好一会才一翻身从萧意粲身上滚下来,而后利索地爬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脸又羞又恼的神色。
“二师兄,你真混蛋,自己摔就摔嘛,还拉我下水!”司凤脸烧得慌,语气里全是埋怨,恨不得一脚踩死他。不过她这脚虽没往萧意粲身上招呼,也没闲着,精准无误踢到了瞎添乱的大宝身上。
大宝嗷地一声痛呼,非常委屈兼哀怨地回看了主人一眼,捧着受伤的小心脏夹着尾巴跑了。要不是司凤现在没缓过劲,非追着暴揍它一顿不可,越来越混球了它!
萧意粲好死不死躺在那里耍赖,不肯起来,单手揉着后脑勺,又问了一声:“小师妹,你没受伤吧?”
“没。”司凤硬邦邦地道,伸手揉着右边发疼的肋骨。
“你怎么不提醒我呢?这地方怎么会有坑?挖坑不填害死人啊!”
“前些天下大雨,我跟阿云挖了条排水沟。谁让你倒着走路,摔死了活该!”
“小师妹,你这么说好无情啊,对得起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吗?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萧意粲向她伸出一只手,继续一脸无辜地耍无赖,黑亮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小师妹现在这面红耳赤的模样倒是十足十像个女孩子了,这才可爱嘛。
“呸!”司凤啐了一口,再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身就走。
萧意粲赶紧一个鲤鱼打挺自己起来了,边揉着屁股,边叫道:“别走啊,等等我!哎呀,小师妹,你别生气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司凤哼哼,不理会他。
萧意粲一个箭步又冲到了前面,司凤气还没消,顿时不假思索提脚用了五成力跺了他一脚。萧意粲痛得又发出一声极为夸张的哎哟声,金鸡独立弯腰抱着被踩的脚直跳脚,跟踩了马蜂窝似的团团转。
司凤看也不看他,跺着脚气呼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师妹!别走啊!”萧意粲还在后头喊,一见司凤真生气了有点慌神。
罢了,能让皮糙肉厚的小师妹脸红一回,他这一跤也算没白摔。萧意粲看着司凤袅娜的身影渐渐远去,揉着被砸得生疼的胸口,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满足感来。
回去后司凤越想越气,觉得被二号坑货吃了豆腐,本来还想着看二师兄出洋相的,结果还搭上了自己。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最可气的就是大宝那个混蛋玩意,软怂不硬吃里扒外还坑主人,孽虎!
作为惩罚,大宝今晚上的丰盛鱼晚餐被取消了,改成了素食白萝卜,饭后还要后腿直立绕偏殿前的草坪行走两圈以消食。
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庭院中边吃烤肉串边监督大宝,乔云从厨房出来,擦着手道:“饿了吧?准备开饭了,仙君还有那位客人呢?”
司凤吃完最后一块肉,擦擦嘴角,漫不经心道:“不知道啊,从昨天就没见着人影。”
乔云又道:“鸣春呢?让他去叫仙君出来吃饭吧。”
叫沈焱来吃饭的任务向来是落在钟鸣春头上的。钟鸣春小时候对乔云就挺顺从,挺黏她,就算是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也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虽然如今钟鸣春已经长大成人,但在乔云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胆小温柔又勤快的小弟。
两人正说着话,沈焱与扶凌真君已经从正殿出来了。
扶凌真君一眼就瞥见一头外形威武雄壮的老虎别别扭扭直立行走,前爪还抱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萝卜,走路姿势非但不威风,还十分滑稽,那条黑黄相间的尾巴不时摆动调换方向,以便保持身体平衡。
大宝注意到有人在看它,它也扭头看回去,又像个知道自己错了的小孩一样偷偷瞄司凤,那无辜的小眼神,差点让司凤心软下来。
“它是在做什么?”扶凌真君来了兴致,丢下沈焱疾步走下台阶。
沈焱早就习以为常,颇为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大宝对扶凌真君早没了印象,一见有陌生人靠近,赶忙将爪子里的萝卜捂的更紧了,生怕对方是来跟它抢食的。
扶凌真君被它的反应逗得笑不拢嘴:“这老虎就是原先本君送你的那头?”
司凤从椅子上站起身,回道:“不错,正是。”
扶凌真君饶有趣味打量着形态滑稽的蠢大猫,笑道:“这小老虎有趣得紧,比我那头有意思。你这是在罚它?”
司凤面上一本正经,瞎话张口就来:“不是的呢,这是锻炼它的后腿肌肉,增强它的爆发力。”
扶凌真君似有所悟,点头道:“这法子不错,回头本君也得让小咪练练。”
小咪?扶凌真君那头威风凛凛行走带风的老虎叫这么娘里娘气的名儿?司凤被雷到了,无力吐槽。这名儿比大宝还那啥……
扶凌真君继续虚心好学:“老虎居然吃萝卜?为什么要给它吃萝卜?”
司凤继续真假参半地胡说八道:“我们大宝最爱吃的就是萝卜。萝卜有几好,好吃不腻刮肥膘,利尿促消化肠胃棒。总之,值得拥有。”
扶凌真君眼睛听完亮了,感叹道:“想不到萝卜居然有这么多好处。”明显已被好处多多的大萝卜给打动了,看样子小咪距离吃萝卜的苦日子不远了。
沈焱默默扶额,又觉得好笑。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徒弟这么能说会道,说话还条分缕析的头头是道,关键是,居然还把他见多识广的老道友给忽悠了,不可小觑啊。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徒弟,没给他丢面儿。
“晚饭做好了么?”沈焱问乔云。
乔云螓首微垂,低眉敛目,语声温婉娇柔答道:“做好了,正说要请您跟这位仙君呢。”
沈焱道:“子岚道兄,你不是饿了吗?这位乔云姑娘的手艺可是门派一绝,旁的人想蹭饭还蹭不到呢,今日便宜你了。不过再好吃的饭菜,冷了也没那个味道,所以你还是快些回来吧。”
乔云脸刷地红了,像这么当着外人面被赞扬,于她还是头一遭,姑娘家脸皮薄,耳朵都羞成了粉红色。她害臊地扭头跑回厨房,准备上菜摆桌子。钟鸣春早已很自觉去了厨房帮忙,看到她一脸绯红跑进来,一脸摸不着头脑,偷偷打量了她好几眼。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乔云为了这次待客使出了看家本领,一应食材和烹饪手法都很讲究,比平常更用心。扶凌真君赞不绝口,频频下筷,其余人也不甘落后,不多时好几个盘子已被一扫而光。
用过晚饭,沈焱向弟子们宣布了一件事。
057 弃地
沈焱要同扶凌真君下山一趟。
至于具体为了什么事,沈焱没明确说。
他宣布完这一决定,便一刻也没耽搁,跟扶凌真君瞬行下山,也没说几时回来。
虽然他说话时神色轻松,但徒弟们还是窥出了他的一反常态,毕竟这几年他早就收敛了,轻易不下山,今天却走得这样急。能让他这样重视的,肯定不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回也不知是沈焱忘了,还是故意为之,没留纸人教导,直接给一群徒弟放养了。
如此一来,向来就是抽一鞭子走一步的萧意粲又犯懒劲了。早上上午的修炼结束后,就没心思练符咒术,天天乱窜,还时不常地撺掇司凤跟他满山跑。
司凤已忘了前两天还被他气得要死,健忘的人就是有这么个好处,什么不愉快都容易忘记,也不记仇。
在九幽山呆了将近十年了,司凤还没走遍这座延绵数千里的人间仙境,值得去的地方太多,她的好奇心很容易被勾起来。
乔云也经常被司凤撺掇出来玩,不要老待在青冥峰,事情不多的时候她便也经常跟萧意粲司凤两个混在一处。少了沈焱的耳提面命,钟鸣春心也被带野了,三不五时被他们拐跑。
某日,萧意粲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座被结界封印了的山峰,隐在空气中,肉眼看不到,若非他御剑时犯了路痴病迷失方向鬼使神差撞上,压根不会知道这个隐秘所在。它悬浮在半空中,在主峰九幽峰西北方,远离其他诸峰。
萧意粲放出传声虫小美向司凤传讯求救,他门儿清,单凭他自己是绝绕不出这鬼地方的。
司凤得了消息,随即叫上乔云钟鸣春两个,三人御剑而起,紧跟在小美之后。
不多时,就看到了不断换方向眺望远处的萧意粲,他正等得一脸焦急。因为御剑比较急,硬生生撞在结界上,他不光被弄得鼻青眼肿,还被电了个**。
司凤看着狼狈不堪的二师兄,问道:“怎么弄成了这样?不是只迷了个了路吗?被谁打了?这里可还在咱们门派核心地带,妖修敢闯进来打人?”
萧意粲白皙的脸蛋登时臊得通红,用衣袖裹住手掌,往前一指,道:“不知道别胡咧咧,不关妖修的事。这地方古怪得很,看这里,看到缠绕在我剑鞘上一道道被封印的天闪了吗?”
三人自然都看到了,空气中有人为封存的闪电,这显然是告诫来者勿要靠近,更不要硬闯。
萧意粲继续道:“这里有座山峰,应该是百鸣峰。”
“何以见得?这里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司凤迷惑不解。
萧意粲道:“我已探了一番,发现这里有一座悬浮的山峰。我虽然不知道这里离其他诸峰多远,但仅凭这种悬浮的形态,便不难判断出这是咱们门派九峰之一。其他八峰咱们都是去过的,唯有这百鸣峰,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真面目。我以前还问过师父,师父却没有直接回答我。今日一见,便明白了,百鸣峰是咱们门派的禁忌,不让提,不然为何要封印它?”
听他这么一说,司凤心里顿时亮堂起来。是了,百多年前,执掌百鸣峰的,正是堕魔孽障无虞散人。想必就是因为他自甘堕落叛出门派,才导致百鸣峰被封印。
钟鸣春问道:“那我们是现在就离开,还是去里头看看?”
萧意粲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司凤身上:“小师妹,你想不想进里头瞧瞧?”这么问,说明他是不想就此走掉的。来都来了,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不会甘心。
司凤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可巧她也是个好奇心重的,自然也想一探究竟,可心头又有顾虑:“咱们擅自闯入,会不会被上头的人知道?”
所谓上头的人,自然是指留守山门的二师伯逍遥子和四师伯度厄真人。
萧意粲道:“最近这阵子四师伯似乎在闭关吧?我听望月峰的师兄说的。二师伯访友去了还未回来,所以不必担心。”
钟鸣春顿时也跃跃欲试,乔云没发表意见,她是随大流的。
师兄妹三个合力打开了封印一角,潜了进去。
被封印了一百多年的世界再度向后世小辈敞开大门,一切还几乎维持着原先的模样,只除了正殿前早已参天庇荫的大树,想必多年前还未长成如斯茁壮茂盛的模样。
正殿前坪的草已经长得快一人高了,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姹紫嫣红,煞是好看,生机盎然。而后院真正的花圃里花苗全死了,泥土是久不滋物的干涸紧巴,不见枯枝荒藤,想是早已腐烂。
从花圃的大小和分布来看,先前的主人颇有情调。
再到内室看,证实了司凤的猜测,各种摆饰陈设,种种细节,无不显示主人不只是将此处当做修炼之所,更是当家一样经营。这里先前应当是比较接近人间烟火的,即便隔了百多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清修之外的温馨,看来主人家对生活颇有讲究。至于是历代沿袭下来的,还是无虞散人所为,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三人也跟司凤有同样的疑惑和惊讶,怎么也想不到自甘堕落的无虞散人所居之地竟如此雅致,品味不俗。
这颇有些颠覆了司凤等人的认知,原本都以为一个离经叛道重创门派的堕落之徒,必定是穷凶极恶为人唾弃的无耻之辈,谁料眼前这些明明白白显示了,对方根本是个高洁雅士,没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
不知一百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这样一个人突然倒行逆施恩将仇报屠戮师门?
仔细查看,地上和墙壁上还有不少干涸的暗黑血迹,不难猜出被封印之前这里还发生过大战。
奇怪的是,这里既没有断头尸骸,也无其他残缺尸骸,想必封印之前还打扫过战场,不然无法解释那些经历大战却无损坏的器物摆设。
完好无损的尸骸倒稀稀拉拉有一两副,或打坐或平躺,还有蜷缩着的,令人费解。
司凤站在荒草横生的庭院中,闭着眼试着探知昔年旧事,一草一木皆是见证。
如今她的御灵术已修至中阶,随心所欲可御万物。御灵一道,她的天赋极高,但凡有灵之物,她都与之交流,并驾驭其为己所用。
但这回施术迟迟没得到回应,荒地里的草木枝叶悉索,似在拼命挣扎,抗拒,要摆脱一股看不见的控制力量,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向误打误撞进入禁地的来客述说一段被掩埋的故事。
司凤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她更集中注意力控制神识,欲徐徐诱导,使木灵从那股未知的能量里挣脱出来。
那股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力量似乎觉察出了司凤的动机,从最开始的隐隐排斥倏地变成了狂暴肆虐的攻击力,排山倒海的压力铺头盖脑,司凤神识紊乱,耳鸣阵阵,如遭当头暴击。
司凤不敢硬抗,心知自己跟对方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只有被碾压的份。她拼尽全力才收回神识,双目炙热仿佛有两团业火挨着眼皮噼啪灼烧,使她不敢轻易睁眼,额印处似乎被灼出了伤疤,疼痛难忍。
她再站立不住,身子一晃栽倒在地。她蜷起身子,双手捂住脸,简直想把眼睛抠出来。
那股无形的力量压迫得她要喘不过气,头要爆炸,胸腔里的一颗心似乎也要着火焚烧。
轰!
脑子里爆出一声巨响,她彻底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耳中传来沈焱急促的呼唤,但她已经听不见。
她也不可能知道,如果不是远在天边的师父出手相救,她这条小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不远处的萧意粲等人听到动静都飞快赶过来,将司凤扶起来一看,只见她双目双耳口鼻俱沁出了血迹,早已人事不省。
萧意粲心知闯了大祸,打横将司凤抱起,飞身欲闯出结界。
未料想,进来容易出去难,碰了几回软钉子。
他终于明白了,这里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秘法传音根本传不出去。先前看到的那几副骸骨并不是打扫战场时被遗忘了,根本是误闯结界出不去被困死在这里。
想明白这一点,他后背冷汗直冒,再看看怀里昏死的师妹,一双手抑制不住开始颤抖。
“现在怎么办?”钟鸣春也是一脸焦急。
“我想先去四周看看有没有能用的草药,先给阿凤用些。”乔云忧心忡忡地看着面无人色的司凤,眉头不自觉紧蹙。
“你快去。”萧意粲急切催促道。
萧意粲钟鸣春二人则开始为司凤输送灵力,以抚平她内府中暴乱四散的灵力,平衡内息。
萧意粲翻遍乾坤袖,也没找出什么能够有效医治内伤的丹药,治外伤的倒是不少,这是因为他自己经常不小心受皮外伤,受内伤则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不禁跌足大悔,平时怎不多带些丹药,药到用时方恨少!
正一筹莫展,就听到结界外似乎有动静。
不知来的会是谁?也不知是凶是吉?
九幽山延绵千里,周围密林中妖修为数众多,如果来的是妖修那就惨了。
058 失忆
萧意粲钟鸣春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审慎迟疑。
钟鸣春主动道:“我去看看。”
“也好,注意安全,一旦有异立即传讯。”萧意粲叮嘱道。
钟鸣春点点头,起身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见电光火石碰撞,结界被打破一条道,一脸心急火燎的沈焱出现在面前。
“师……师父!”钟鸣春顿时喜出望外,好久没犯的结巴激动之下又缠上了他,看来这一激动就容易结巴的毛病修仙也治不好。师父一来,他那刚刚还六神无主的心马上安定了下来。
萧意粲一抬头,就迎上师父一双寒意乍起犹如冷电的的凤眸,不过他凝神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怀里的小师妹,而是越过他们远远望进正殿某处。
沈焱怒意沸腾,眸子积暗,神色几经变幻。
有那么一瞬,萧意粲几乎有种师父随时要大开杀戒的错觉。
师父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萧意粲和钟鸣春都莫名其妙,只道是自己几个误闯百鸣峰惹下了大祸,触犯了门派禁忌。两人都面有愧色,尤其是萧意粲,更是自责。
过了好一会,沈焱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恢复如常。这才关切地看向人事不知的小徒弟。
司凤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头虚弱无力地歪枕着萧意粲左肩,大半个身子被他半托半抱着揽在怀里,沈焱眉头皱得死紧,心疼顿时压过了其他情绪。他衣袖一挥,萧意粲被摔到一边,弯腰将司凤抱起来,不再停留,瞬行而出。
钟鸣春早已将乔云叫回,三人紧随其后,趁结界合拢之际迅速穿了出去。
一路上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话。
回到青冥峰,沈焱取了些必要之物,便将司凤带去了冰潭之下的那处冰窖。
他前脚刚走,逍遥子后脚就到。
看来他们擅闯禁地影响颇为恶劣,连外出访友的二师伯都被惊动,立即回返山门。
沈焱没来得及惩罚犯错的徒弟就走了,教训弟子的职责顺理成章被逍遥子接了过去。他大发雷霆,将三人训得抬不起头,乔云听得胆战心惊,俏脸煞白,真怕逍遥子再下禁制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所幸逍遥子只是笼统地训斥,不会将人单个挑出来逐一打击。最后罚萧意粲钟鸣春关禁闭三个月,罚抄门规一千遍。并没有发落乔云,只临走前意味不明地乜了她一眼,至始至终,他没正眼瞧过她一眼。
被那眼神扫过时,乔云浑身如坠冰窟,背后直冒凉气,手脚都发冷。
三天后,沈焱神色疲倦从冰窖里出来了,却没将司凤带出来。
他没多作停留,只吩咐谢邈一周后去冰窖接司凤出来,自己则去了含光殿。
紧接着原本闭关修行的度厄真人也提前出关,三人开了个紧急会议,随即片刻不耽误瞬行下山去,直奔昆仑仙境。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只不过迟了五年。
可这五年,有些已经发生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只能想方设法努力填补窟窿,争取早日将这窟窿彻底补上,以免再造成不可逆的损失。
司凤浑浑噩噩躺在冰窖的玄冰床上,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像是做了个漫长而困顿的梦,梦里的一切抽象模糊又逼真急迫,无数人在追杀她,耳边一直轰响着那日听到的宏壮如钟的高低震鸣,震得她耳膜发颤,发痛;牵带着头脑里混混沌沌,如遭利器矬刺,击打;心脏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像有什么东西在一刀一刀割着胸腔里的东西。她本能想逃,但总也逃不出种种困厄,仿佛将她牢牢幽禁其中,决不允许她逃离。
司凤一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她能感觉到前几日师父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她还知道师父替她设了血咒阵,连着几天为她弹奏招魂曲。其实她的魂并未被勾散走远,奇怪的是师父却感知不到,正是她的魂看到了师父所做的一切。梦里有股魔力生拉硬拽着她,致使魂魄无法归体,她也无法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就在半清醒半混沌中,司凤捱到了沈焱走后的第七天。师父临走前,曾告诉过她,七日后会有人来接她。
司凤静等着,也许她只能被别人唤醒,而无法自己醒来。
正揣测着,谢邈来了。
但是当他唤醒司凤时,司凤半梦半醒间的记忆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同那日擅闯禁地以及感知到的一切,全没印象了。她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段记忆彻底断片了,甚至记不起自己怎么会到了冰窖。
出去时她还颇为吃惊,冰潭下居然还有个偌大的冰窖。
幸亏谢邈带了避水珠,否则非被冻得生病不可。
这些日子鸡犬不宁,余下的弟子都有些惶惶不安,代掌门和两位长老同时离山,无一留守的情况绝无仅有。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天降祸事,且,定然是极为重大之事,不然不可能出现眼下的情形。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在传,三位仙长去了西方的昆仑仙境,要夺取镇山宝物,少不得会有一番厮杀,到时候会不会被追杀到山门?亦或昆仑仙境派遣一支小队上山报复,留守门派的岂不是要吃大亏?
这不由让人想起几年前门派被众家族发难、被常笑报复的情形。
如果再来一次,门派非覆灭了不可。
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青冥峰。
因掌事都下了山,萧意粲这个不守规矩的就只每天罚抄,不肯关禁闭了,还带坏了钟鸣春。
谢邈作为青冥峰首徒,虽平素不多言,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他将留守山门的弟子都请到了青冥峰,带他们去看三位尊者离去时启动的应急虚化大阵。
此阵可确保外人绝对找不到九幽山之所在。哪怕是天天从九幽山前走过,一旦阵法启动后,九幽山便自动隐入了延绵数千重的大山中,再寻不到熟悉的踪迹。他们身在此山中,却丝毫感觉不出异常,唯有外头想来寻衅滋扰的人才会发现九幽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弟子们所担忧的,上位者都不会不考虑到。即便走得再匆忙,该有的防护肯定是不会少的。毕竟,就算不为弟子的安全着想,山中有门派几千年的沉淀积累,所有精华都在这里,肯定是不容任何闪失。
诸弟子将信将疑,毕竟众人对这虚化大阵只闻其名不见其真面目。
谢邈指出的只是虚化大阵中的一方阵眼,挥手间便消弭流散,了无踪迹。
在这个过程中,方才那处已经示人的阵眼已被转换到了某个未知方位,这便是为防内部有人破坏。虚化大阵不像其他符咒阵,有明显的符咒印记,虚化大阵一切看着都如空中虚设,捕捉不到。
启动了虚化大阵,也即意味着门派进入了紧急状态。
这是门派所有防御中最顽强的一道屏障,在一般情况下,足可保证安全无虞。
有了这层保护,各种不安才渐渐消去,各峰弟子也各就各位,恢复往日秩序。
司凤安然归来,萧意粲乔云钟鸣春三个自然欢喜无限,少不得要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受伤。司凤被他们问得莫名其妙,这段记忆已经没有了,好像被剪掉的胶卷,丢得彻底,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曾离开过青冥峰,更别说后面发生的种种,全没印象。
听他们说起百鸣峰禁地种种,她还颇为神往。萧意粲等人十分无语,挑起各种话头希望帮她找回那段记忆,毫无效果。
最后萧意粲认定,她是受刺激过度,间歇性失忆了。
从这么多人的反应中,司凤接受了自己短暂失忆的现实,至于因何失忆,是受外力所控还是内因作用,想不起就想不起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懒得再费脑子跟自己死磕。反正又没死,无所谓。
心大,就是这么洒脱。
不过她还是记着大师兄的话,这番遭难,是师父倾尽全力救了她,不可忘记。这话司凤绝对相信,师父对她的好,那是没得说。
这次死里逃生也不是全无收获,司凤的耳力好出了新境界。几里外的动静她能听到,简直是白得了一对顺风耳,目力也更佳,五感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加强。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司凤只修养了几日,又恢复了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这不单单只是因为她身体好恢复快,更多的是因为她没心没肺浑不当回事,上蹿下跳比谁都有活力,丝毫看不出当日七窍流血气息奄奄的羸弱危急。
大约过了个把月,三位长辈归来了。
虚化大阵传出异动时,山上所有弟子都全副武装聚集在一处,准备御敌。随后就见到三个生面孔熟门熟路收了法阵,这无疑表明了是自己人。但弟子们几乎第一眼都没认出他们,因为都幻化了形貌,若非武器上的障眼法撤掉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到了山上,三位才将伪装卸掉,恢复了本来面貌。
逍遥子受了重伤,外面的罩袍几乎被划成了碎布条,度厄真人总是铁青板正的脸色呈现出罕见的苍白,颇有几分狼狈。三人中相对完整体面的只剩沈焱一个。
059 覆灭
弟子们都暗暗心惊,没人敢开口询问,自觉不去触霉头。三位尊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重伤,逍遥子和度厄真人更是毫无征兆先后吐血,几近昏厥,被沈焱火速带走。
无疑,昆仑一战必定十分惨烈。
至此众人才知,三尊为何没有直接瞬行回殿,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象毕现,根本原因是他们已经气力不济,根本已驾驭不住。
逍遥子和度厄真人再没露过面,也不知是生是死。沈焱在静室足足呆了七日,期间不见任何人。
待他从静室出来时,第一件事毫无意外是沐浴净身,但紧接着的第二件却出人意料,是命谢邈将其余弟子全都集中到青冥殿前坪。
他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表达了要遣散众人的中心思想。
“你们也算与门派同过患难,如今既已决定封山,便不好再让你们留在山门。我这里有些银两,便当做路上盘缠吧,到谢邈处领取。”
望月峰一名弟子满面震惊,难以置信问道:“九师叔,为何突然要封山?莫非昆仑的人要杀上山?”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沈焱,眼里都是同样的疑问。
沈焱面色沉静,略一思索,不急不缓道:“若昆仑的人要来七日前早就来了,不必等到现在。如今门派式微,已难再维系,艰难之处你们已经看见,不必我多说,再继续待下去,怕是也无助于修炼。你们若想继续修道,我可去信一封,荐你们入金陵扶摇派门下。”
“非如此不可吗?”那名弟子神色悲戚,也不知是为门派多舛的命运,还是为自己未来的道路。
沈焱沉默不语,转身步入了殿内。
众人都读懂了这沉默背后沉重的意味。
九师叔虽然是长辈中最性格随和平易近人的,但说话颇有分量,尤其是在某些场合,堪称一言九鼎。而且他已说得很明白,这是逍遥子的意思,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约五分之二选择了去扶摇派,这部分基本都已经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其余的那部分水平参差不齐,练了十来年也不过练气或是筑基初阶,天赋显然不太高,便决定就此回归红尘,与父母团聚。
他们都不肯接受遣散的银两,因为都知道这些钱全是卖沈焱珍藏所得。
谢邈百感交集,最后还是悄悄将银两藏入了他们的行囊。
眼看着人都要走完了,青冥峰的弟子没一个动弹,显然都自觉默认了遣散只是针对其他各峰。
萧意粲目送发问的那名弟子走后,其他几峰的弟子已经全数被遣走。一时间他似乎觉得青冥峰也空空荡荡的了。
这偌大的一方天地,行走活动的,就只有青冥峰这寥寥数人。天地间的活物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以后再去藏,再也见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孤独寂寥,啃噬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心。
弟子都被遣散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门派已覆灭?
司凤冥想了许久,隐隐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其他门派的人认定,九幽派彻底玩完了。
毕竟连她这个本门中人都觉得如此一来九幽派是彻底废了,更何况其他门派的?
唯有如此,仇家才可能放过九幽派,才能为门派保存最后一点实力。北冥道宗和昆仑仙境都被九幽派得罪了个彻底,再加一个同北冥道宗同气连枝的灵剑宗,跟十大仙门里头的前三名全结了梁子。
如今这局面,死扛绝不会有活路,唯有忍辱负重断臂求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被遣散的弟子一走,修真界马上就会知道九幽派这次真的死绝了,因为没有哪个仙门会轻易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也许他们会顺理成章地认为,逍遥子和度厄真人都死了,沈焱也废了。
这也是沈焱想要对外传达的。
可是,司凤继而又想到,她师父是个闲散自在人,向来不爱插手门派之事,似乎是个没什么门派荣辱概念的人,毕竟自九幽派衰落以来,他该是怎样还是怎样,毫无收敛更无改变。他真的会为门派的生死存亡考虑这么多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心里不禁打了个问号。
司凤颇为感伤,没想到门派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门派明明就早已衰败沦成了不入流,为何还要继续作大死,去得罪昆仑?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三位尊长不惜拼命,甚至舍得用彻底葬送门派的惨重代价去争取?
昆仑一战,掌门师伯在哪里?这一切,他知道吗?
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也太多,司凤头痛欲裂。
自从上次死里逃生,她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想多了就脑仁疼。
不远处的谢邈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手里拿着一副卷轴,仔细研读。司凤对他的超然物外与淡定自如由衷叹服,并十分羡慕。这种境界只有心无杂念的人才能达到,而她自己,她觉得永远也无法达到。
像大师兄这样一心求仙问道,别无旁骛的痴人,天上地下都少见吧。
二师兄萧意粲一脸怅惘直接坐在地上,望着远处发愣。
三师兄钟鸣春不见踪影,大约是为了逃避离情别苦,转而去厨房给乔云帮忙去了。
司凤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冷静理智,简直近似于冷酷薄情,居然还分析了好一通背后的情由。虽然她若想到的不一定对,但这种情况下她还能不被感情左右,条分缕析努力去揣度真相,回过神来她有点被自己吓住了。
几个师兄的反应是比较正常的,而她自己,太过理性了吧。照理说,女人才是比较感性的,她怎么反过来了呢?这让她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
因为她由此又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那时她也是脑洞乱开,思绪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她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今日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哪里搭错了筋。遇事自己所想的,似乎都很少带私人情感,更多偏向理性。
这其实并没什么不好,但她今天就是觉得很怪异,说不清缘由的怪异。
不知过了多久,沈焱从室内出来,发现徒弟们一个没走时,唇角不自觉微微弯出一抹弧度,但开口时神色却是少见的严肃:“你们怎么还没走?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谢邈站起身,一字一句道:“师父命弟子派发银两,弟子不敢懈怠。未派发完,不敢擅离职守。”
司凤仰起头,直视着沈焱的眼睛,语气坚决:“我不走。师父去哪里,我就跟着。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忍心舍弃弟子?”
沈焱面上一滞,灿如星辉的眼眸那须臾闪过的动容没逃过司凤的眼睛。
想让他真情流露是很困难的,虽然平素他比较“贱”,且为老不尊,看似骚包张狂,其实表象跟内在差别颇大,也正是因此更显珍贵。
司凤几乎冲动地想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这里最最难受的人,是他。
但是她不敢。
一来脑抽的后果她体验过不止一回,二来大师兄就在边上,三来蓝星某些表达感情的方式不适用于修真世界。
沈焱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揉着眉心,以颇无奈的语气道:“如今银钱已散,所剩不多,可如何养活这许多人?”
司凤笑声清脆,透着活泼乐观:“没关系呀,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可以再挣!”
萧意粲也附和道:“没错,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机会重来。我们不会离开师父的,有师父在,门派就还在。”
沈焱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晚饭时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提白天遣散之事,为了调节气氛,萧意粲和司凤一唱一和,颇为热闹。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可能就是在九幽山上最后一顿饭了。种种迹象表明,沈焱已经决心封山,肯定不会久留的。
正热闹间,本已下山的江洳涣去而复返,出现在饭厅门口。
他夸张地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气道:“好香啊!好久没闻到这么浓郁的饭香味儿了!九师叔,还有没有我的份啊?”
沈焱撩了撩眼皮,看也不看他,声音平如直线:“坐。”
乔云早已起身,听得这一个坐字,马上去盛了一大碗。
照样跟往常一样,他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三下五除二扒光了饭碗,看他们都吃完了,自觉清盘大扫荡,没浪费一点。
沈焱坐着没动,默默看着他,这时也没人乱开口。
江洳涣似纠结了很久,用力绞着筷子,直到筷子碎成粉末,他才埋头闷声道:“九师叔,你就直说吧,我师父究竟怎样了?你先前告诉我的,我不信。”
沈焱半晌不说话,良久微微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全凭造化,想再多也无用。别自己吓唬自己,凡事向前看吧。”
这是什么意思?司凤糊涂了,二师伯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了?
江洳涣低头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突然泪从中来。
他掩饰道:“我再回逍遥峰看看,走时还请九师叔叫我一声。”说罢瞬行而去。
破天荒的,青冥峰所有弟子一起帮忙收拾厨房卫生,又各自亲自动手打扫了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使用法术。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生活学习了数年的师门诀别。
此后又结伴去各峰转了一遍。
沈焱没去,九幽山上的一草一木早已刻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次日刚刚破晓,沈焱便再度启动虚化大阵,九幽派自此真的覆灭了,这个世上再找寻不到。
即便掌门玉虚真人,也无法独自打开法阵。
因为,关闭阵法只需一人足矣,要打开,则需要本门至少三位化神期或更高阶的成大道者共同施法。
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060 醉酒
众人再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御剑离开。
一路上都没有人言语,人在悲伤之时语言能力会暂时被压制,且对聒噪的忍耐力也会下降。无论是悲春伤秋,还是谈笑风生,都只会起到反作用。
没人知道此行去向何方,目的何在,也没人出言询问。
司凤有种“真正成了丧家之犬”的凄凉感,毕竟这么多年,她这片无根之叶早已将九幽派视作了自己的家。几位师兄也都神色郁郁,隐含茫然,但是他们其实还有很多后路可选,谢邈可以回去继承王位,萧意粲可以做个闲散王爷也可以争一争太子之位,钟鸣春可以继续做个阔少爷,江洳涣再不济也还是可以厚着脸皮回东海。
只有她和乔云,是真正无家可归的人。哦,不,还有她的师父。可是师父对于是不是有“家”,想必并不太在乎,不然以前也不会老到处乱跑。
想到师父,司凤内心顿时安定下来。有师父在,这九州八荒何处不是家?
御剑飞行一个昼夜,沈焱终于在一处小镇落下身形。
小镇名曰浮云镇,位置很好,四通八达,常住居民人口数千,在这个时代规模算较大的了,集市学堂一应俱全。
眼看太阳已经偏西,需尽快找个住处。
镇上并无客栈,沈焱吩咐弟子分头去借宿。
不多时,司凤敲开第一家的门,主人家就热情敞开大门同意了他们借宿的请求。
这是户普通人家,三间泥瓦房,屋顶残破,墙壁漏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家里除了年迈的主人,就只有一个还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娃娃。
沈焱趁人不注意用术法替这一家老弱病残修葺了房屋,实在不忍心这老老小小还要被风吹雨淋。
因主人家比较困难,还没到饭点,沈焱便叮嘱老妇人做饭不必顾及他们,要先去集市上逛逛。
其实众人早已辟谷,不吃饭对身体并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吃饭吃的不过是个凡俗红尘味,顶多是有利于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没有物理作用。
今日正逢赶集,但镇上的集市收的早,这个点早快收干净了。
沈焱吩咐徒弟们各自放风,晚上回去住宿即可。他自己则去了集市边唯一的那家小酒馆。
他现在只想痛痛快快醉一场,放纵一下自己。
司凤没跟师兄们一起放风溜达,而是悄悄溜回去找师父。
离开时沈焱曾吩咐过下山后不可再提九幽派之名,只当门派不存在了,所有能表明身份之物都不可示人,所以弟子服是不能再穿了,还有些小物件也不能带着,譬如刻有门派印记的金铃。而沈焱也不再像从前穿的那样骚包张扬,这回便是穿了件灰扑扑的粗布袍子,穿着很低调。
但他终归是个颜狗,衣着的规格可以降低,但要他给自己脸上动点颜色之类的,他还办不到。所以他现在就是个打扮不惊人,但是容貌很惊人的“年轻人”,小地方难得见到这样标致的人物,自然格外容易被人留意,一打听一个准。
司凤进入小酒馆时,沈焱坐在内里的角落自己自斟自饮,已经喝了两坛酒,下酒菜还没怎么动。
“师父,我陪你喝酒吧。”司凤一拉长椅,在他对面坐下。
沈焱微微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反对,又拿起酒壶打算给自己斟一杯。壶嘴还没出酒,已被司凤一把接过,给他满斟了一杯酒。沈焱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司凤面露赞色,师父爽快!
“师父,慢点喝,今日我陪你喝个痛快!”司凤让跑堂的再去取个杯子,又给沈焱倒了大半杯。
沈焱抓着酒杯的手不动,目光停留司凤握住酒壶的手上:“倒满。”
原来是嫌弃她倒少了。司凤哦了声,手腕微倾又满上。
“师父,你先别只顾着你自己喝啊,一个人喝多没意思,等等我。这小二也真是,取个杯子要这么久么。”吐槽声刚落,杯子便到了。
沈焱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是真摆开架势要喝酒,被呛了一口:“有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喝酒?”
司凤奇道:“为什么不能喝,我很能喝的,以前又不是没喝过。”那是蓝星时的老黄历了,回头想想,好似离那时候已过了一个世界,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焱已有一两分酒意,目光跟平时大不相同,夹杂了一分迷离和困惑:“你什么时候喝过酒?”
司凤随口扯淡:“就是那回在仙都的时候。”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古代酿酒技术毕竟不如现代,酒味比较淡,喝在嘴里没社么味道。
沈焱神色一滞,似乎在极力回想,瞪大了那双墨黑的凤眸:“什么时候?是喝的琼露吗?我怎么没看见你?”
司凤只好又胡诌:“琼露那么好的名酿,我哪喝的起,就胡乱挑了个地方。”
“哦。”
“诶,师父吃菜啊,别光顾着喝酒,光喝酒容易醉。”
“我才没那么容易喝醉。”
司凤简直要被他逗乐了,这摆明已经快醉了啊!
她又是给他布菜,又是倒酒,伺候周到,令沈焱十分满意,马上将唠叨女子不能喝酒的嗦话忘到了九霄云外,跟徒弟对酌起来。
很快,桌上的空酒坛就多了起来。开始沈焱还能跟徒弟扛一扛,但是没多久就被司凤撂倒了。司凤的酒量极好,加上这酒度数不高,对她没什么杀伤力。
司凤看着闭眼趴在桌上,手里还拽着酒杯的师父,简直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师父多能喝呢,这个战斗力根本不行啊!
不过师父酒品不错,醉了就睡,也不撒酒疯,好极!
眼看夜幕已降临,小酒馆里客人也走得差不多,掌柜都半眯着眼在打盹,司凤也喝的差不多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她试着搀扶沈焱,发现不大好走路,重心容易被他带偏。想了想,索性决定背他回去。
喝醉了酒的沈焱特别乖,很配合,一点也不反抗。司凤觉得,师父喝醉了酒就跟三岁小朋友一样,不,比小朋友还乖呢,不闹腾。跟平时差别不要太大!哈哈哈!
司凤背着他才走了一半,沈焱醒了,喊她停下。司凤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清醒了还是怎么的,万一师父是要方便之类,那就尴尬了。
还好沈焱只是嫌弃被司凤背部的骨头硌得慌,要歇口气。他麻溜地从司凤背上下来,一撩袍子坐在杂草稀疏的地上,很不讲究。
“你怎么不点火?不点火看得清吗?黑不溜秋怪吓人的。”沈焱对脚跟前一片漆黑的现状不太满意。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师父。正常状态下的沈焱绝不会暴露自己怕黑的弱点,且,即便伸手不见五指也不影响他视物。
司凤还是召来燃火符点上。
沈焱拍拍自己身旁那块地方,热情邀请,“坐下,”他再抬头看看司凤,又看看天边,“月亮好圆啊,星星好多呀!坐下来一起看。”
“……”天上黑乌乌的好吗?别说月亮星星了,连根毛都没有好么?师父你真是醉的不轻啊。
沈焱浑然不觉,依然仰着脖子津津有味看着并不存在的灿烂星河。
“好多年没喝这么痛快了,七师兄,我前些时候刚看到过你。”沈焱望着“星空”道,一脸平静的微笑。
他外形看起来完全不像喝醉了酒的,说话语气也不像,要不是司凤从他一反常态的举止觉出他还在醉酒中并未清醒,真要被他“骗”过。
“我是谁?”司凤挪挪位子,将自己摆到他眼前,指着脸孔问道。
沈焱大笑,眼眸真像盛满了整个星空,璀璨明亮。他道:“七师兄,这还用得着问吗?肯背我的除了师姐,就只有你了啊。”
司凤满头黑线,看来师父这些年饱尝相思之苦,居然能把她一个姑娘错认成他最最亲爱的师兄。
无语啊。
可是喝醉了的人又不能跟他讲道理,司凤默默翻了个白眼,索性顺着他的话头接道:“哦?那是在哪里见着我了?”
沈焱很顺从地答道:“在我徒弟司凤的神识里,没想到那次围剿你也去了啊……”话到末尾,竟是带了几分心碎和哀伤。
司凤一时没明白过来,好一会才反应出他说的是上回她百鸣峰遇险那次。
师父竟从她的神识里看到了暮雪渚?那,那天自己还看到了什么?肯定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威胁到了某些人或势力,所以她才会丧失那段记忆,险些被弄死。
怪不得,怪不得。那段记忆肯定是被人刻意抹去的,就像贾老三一样,为的就是阴谋秘密不被曝光。
司凤正想问问沈焱是不是还从她的神识里看到其他隐秘,还没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喊:“师妹!可算找到你了!”
是萧意粲,司凤一扭头正迎上他关切欣喜的目光。
司凤磨了两磨的牙关只得又松了,哎,要被二师兄气死了!关键时刻跑出来捣乱!
这还问个毛线啊!
萧意粲一脸莫名,完全不知道哪里惹了师妹不高兴,冲司凤人畜无害地微笑。
司凤一肚子怨念:“%*&¥#……”火气都没地儿发。
最后只得跟萧意粲一边一个打算把沈焱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