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征战(12)
傍晚时分,萧予率大军浩浩荡荡行至曹县,下令在地势开阔处安营扎寨,他此行携了很多物资补给,同时还带来了整编后的五百人神臂弓营,这五百人也都归在周怀敏麾下,凭她调遣。
神臂弓其实不是弓,而是弩,射程比寻常弓箭要多出上百步,穿透力强,射速快,且劲力十足,杀伤力极强。
弓弩本就是澜沧国的传统强项,原先弓弩只能单发,此次萧予带来的神臂弓营弓弩是改进过的,一次能三连发,更节约了更换箭矢的时间。
澜沧国此次攻打商水国是下了血本了,大杀器一样一样开始井喷似的亮相。继破儒释道,内政外务改革已近十年,现在便是小试牛刀的时候。
萧予还带来了朝廷对周怀敏的嘉奖。
当日便大犒三军,休整三日,继续向东前进。
沿途所经之处,十室九空,老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只剩下了老弱病残跑不动的。那些房子都是大门洞开,看得到里头被翻得东倒西歪,像是被洗劫过,满地狼藉。
距离曹县陷落已经过去了近两月,翰林学士承旨张浩然与另几位主战的文臣武将费了许多口舌终于力挫主和派,让君王下定了决心抗击澜沧。由于边境战事僵持数年,朝中早已习以为常,并未做充足准备,此时仓促调兵遣将倒颇为麻烦,出了好些纰漏。
商水国的改革其实比澜沧国还早,但因党派斗争用人不当执行不力等原因,成效反而没澜沧国那么明显。
对于国家而言,十来年的改革实在就像弹指一瞬,将将才确立了新法在全国百姓脑子里有个概念,实施起来便如刚过初始阶段,许多利于耕种的律法才在东部地区取得一些成效,中西部都还未及铺开贯彻的。
商水国据东靠海,地理位置是极佳的,国内地貌丰富,西北部多高山,西南多高原,整个西高东低,水量丰盈,发源于雪域高原的大河大川由西往东奔腾入海。东部尤其水系发达,土壤肥沃,最适宜耕种,这里也是商水国最重要的粮仓。
张浩然是坚定的革新派,他从庄国投奔到商水国的那年,正值商水国革新派左丞相吴庇掌权,新法进行得如火如荼。张浩然被新政吸引,成了政治革新的死忠。不料三年后吴庇暴毙,守旧派把持了政权,在朝手握重权的革新派几乎都被排挤陷害贬出了阳城。
那时候张浩然还只是个小人物,正在东部地区做个小小县令,兢兢业业贯彻落实新政。革新派倒台的倒台,外放的外放,几乎看不到翻身的希望。若非那年传统中部产粮区遭了百年难遇的大旱灾,国家财政陷入危机,而一向不被重视的东部平原地区实施新政取得成效,喜获大丰收,新政几乎便要被守旧派全部废除。
当时革新派的官员多是被贬在东部郡县,那次调集粮草赈灾,便是他们贡献最大,张浩然辖下的下安县产粮量更是居全国之首。也是从那之后张浩然仕途通达,从县令一直到郡守,再到革新派被重用,重登庙堂,执掌权柄,他被调入京师,受到革新派重要领头人石守义赏识重用。
他前几年一直倡议朝廷修筑运河,以便调运东部粮食,但是鉴于阳城与东部三角洲地区可以从闽江走水路,再到商陆改走陆路即可,连石守义也觉得没有修筑运河的必要。毕竟修筑运河劳民伤财,是个大工程。
但张浩然一直坚持己见,还亲自规划了运河走向等等,做了详尽预算,走访民情,实地调查。他很肯定,若能修筑一条大运河,不仅能减少闽江下游的水患,还能使船只直接走水路一直到阳城,距离要比水路换陆路的传统距离缩短七八百公里,从三角洲平原地区到京师可由原先的近两个月,缩短至二十七八天。最重要的是,以运河勾连各大水系,可连通东部更多的地方,水陆交通将变得四通八达。修成了,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过了好几年,国库充盈了些,他这个倡议才被采纳,如今那运河才修了不到三分之一。
正是因为运河还没修好,此番调集粮草成了大问题。
眼看澜沧军已快到枣阳城,粮草的调拨还未及预期的一半。好在现在还可以用其他地区的粮仓顶一下,可如果周怀敏还像之前一样所向披靡进军神速,那留给他们做准备的时候也不多啊!铜墙铁壁的昭阳城在澜沧军面前都不堪一击,那防御还不如昭阳城的枣阳城,估计也悬得很啊……
张浩然是日夜焦心,几乎时刻注意着行军调配等事务。
大军当前,举国上下竟都没有对敌预案,朝野上下几乎都是措手不及。每日上朝君王便是问“爱卿,寡人该如何是好?”“何人能退敌?”“粮草筹措得如何了?”
不同于澜沧国近些年一直征战不休,扫平西南夷以及西域诸国,兵锋锐利,商水国有近五十年没发生过大的战事,朝中一片歌舞升平。除了那几个军事重镇尚算练兵不辍,各地都战备松懈。军中积弊甚重,也是新政改革的重要内容。
想找出个统兵打仗的,放眼四顾,居然找不出个合适人选来。朝中这些武官,多是将门子弟,世袭爵位,好点的还算是去南疆扫平过叛乱,有的就直接是受父辈荫庇承袭官爵,从未亲身经历过战斗。这样的人,如何能够领兵打仗?
边境上虽一直跟澜沧国有摩擦,但都没爆发过大规模战争,如今正是举国上下都拥护贯彻新政的时候,未料澜沧国此时突然发难。虽早就料到两国之间必有一战,却不想这么快就这一天就到来了,原先一直以为起码还要个二三十年。不光文官如此想,连许多武将都是这种想法,只有少数几个头脑清醒者譬如张浩然不以为然,提议要时刻提防澜沧国犯境,然而并未引起重视。
张浩然有此顾虑,自然是因为他认定澜沧国决计不可能给二三十年的宝贵时间任商水国发展壮大。毕竟两国都在改革,商水国起步还更早,一旦改革成功,两国实力的距离将大大缩小。到时候澜沧国想要吞并商水国,可就不容易了,要付出的代价,更是不可估量。
这一仗,只能这时候打。
早些年,澜沧国国内正大刀阔斧革新,腾不开手,且那时候若与商水交战,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改革也必会夭折;再晚些年,商水国守旧派已被压得死死的,即便澜沧国再怎么继续暗中大力支持,恐怕也难再翻起什么风浪,毕竟经过这些年改革,革新派的种种措施已深得民心;只有现在,商水国国力还追不上澜沧国,军力更比不上澜沧国,所以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只有现在打断商水国的改革,扰乱发展脚步,才能彻底灭了这国,打断他们的脊梁。
屋漏偏逢连夜雨,西北边不太平,南边也不安生,番人部落叛乱,被借道庄国的澜沧国信王领的数万征北军收编,派去平叛的那支数千人的军队被信王灭了。那些养不熟的生番蛮子还充当了澜沧人的向导和前军,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手段残忍。不光吃人肉喝人血,还剥人皮做鼓,熬油点灯。
便是在如此恶劣境况下,居然还有朝臣幻想和谈!尤其是为首的当朝太师胡安邦,偏偏还是君王倚重之人,也称得上是慧眼识英才欣赏提拔他的伯乐,当今革新派主要的领头人竟是如此的没见识,胆小如鼠,就知道割地求和。张浩然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张浩然真是忧心忡忡,他身在庙堂,无法亲自去监督粮草调配之事,便只好每日都去军器监转转,看看火器制造进展。
说起火器,商水国还是挺注重火器的研发的。三百多年前的大雍王朝末期便开始出现了火器的雏形,几百年间未被重视,因为**这东西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炸死炸残人,还没准头,还不如弓箭好使。
但商水国与别国不同,一直都挺重视火器发展。经过近百年改进,已经出现了火箭火铳火炮等各种武器。九州大陆最早的火炮,也是出自商水国。但火炮应用到战争中,还是这十来年的事。
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不知何时,澜沧国也学会了制造火器,且有后发优势。澜沧国的火炮杀伤力比商水国的还强。这次周怀敏炮轰曹县,商水国三万援军起码有一万是被火炮炸死或致残的。
也是这一战,让商水国人切实认识到了火炮的威力。火炮的厉害,也算是名扬九州了。正是因为如此,张浩然对新型火炮如此在意。
可惜的是,新型火炮的**配方还存在一定问题,容易炸膛,还需改进。现在还没法子列装部队。
商水国最终确定任命章淮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兵二十万,西出应敌。
章淮是个怪人,武艺超群,智谋过人,几乎是个全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还设计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出身来历谁也说不清楚。虽然他在军中才区区六年,但他为商水国是立下过战功的。前些年平定南疆羌人叛乱,便是他出了大力。他手下的七八个心腹,也跟他一样强悍,曾以少对多生擒了羌人的部落首领,俘虏百余众。
本来他是要被派去南边镇压叛乱的,行到半路被一道上谕召回。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南边,信王手头并没什么大名鼎鼎的将领,跟西边的危机不能相提并论。那个周怀敏才是硬茬子,一路势如破竹,再不阻拦,不出两个月只怕阳城都要陷入敌手。
至于南边,高山纵横,沟谷串联,有天险可守,只要守住一年半载,局势便可缓解。当务之急便是要杀一杀周怀敏率领的澜沧军的锐气!
167 征战(13)
章淮手下有一支数千人编制的红头番军,是他前些年南下平叛收编的,堪称是他的亲军。
红头番是南方羌人的一个分支,之所以叫红头番,是因为他们喜欢用朱砂在面部绘图,看上去凶神恶煞,且生性凶悍,勇不可当。因南边高山沟谷颇多,平地稀少,红头番身材高大,攀上爬下行走如飞,最是适宜山地作战。寻常的官军,论山地作战,拍马也及不上红头番军。
商水国内陆高山高原居多,西晃山脉盘踞西疆,延绵千里,其南是雪域高原,堪称绝地,其北沙漠纵横,都不适合大规模部队行军。澜沧国之所以舍近求远不走最近的雪域高原或取道防守薄弱的沙漠戈壁地带,便是因为那些地方的环境太恶劣。曾经他们派出过一支先遣队走北疆沙漠,结果那队人马最后被风沙所埋,再也没回来。所以如今派遣的大军只能从西晃山脉穿行。
章淮之所以要将他这支亲军从南疆调过来,便是看中了他们的山地作战能力。澜沧国骑兵强悍,但一旦进入西晃山脉,骑兵的机动优势将荡然无存。只要将澜沧军困在西晃山脉间,不让他们继续向东推进,卫国战争便离胜利近了一步。
大军还未出发的时候,章淮就命人搜集有关周怀缅的信息。
因为周怀缅这个名字在中州堪称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要打听他的事迹倒不太困难。
章淮仔细分析了周怀缅的策略,以及此人惯常的作战风格,虽然有时候狡猾使诈,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讲真本事。行军打仗,最终拼的,都是国家实力,谋略固然重要,在绝对强悍武力前,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他发现,周怀缅打仗很多时候就只讲一个字:快。兵贵神速,在她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一年,周怀缅率五千人攻打西域羯人建立的西域最繁华富庶的梯利国,从寻衅到出兵再到灭梯利,统共只用了不到半月。战争结束,大军抓着梯利国王游街时老百姓才反应过来梯利国已亡国。而梯利国距离澜沧国有三千来里,这行军速度堪称恐怖。
正是这一战,周怀缅扬名立万。
后来澜沧国便是以梯利郡为据点,逐一扫灭了西域诸国,建立了大安西都护府,统理西域事务,国力空前壮大。
章淮颇知道,周怀缅的大体方略肯定是快速行军,尽快穿过西晃山脉,到了中部东部的开阔地,骑兵才施展得开。他很感兴趣,想要看看到底是到底是他的红头番军快,还是周怀缅麾下大军快。章淮背着手立在沙盘前,嘴角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相反的,澜沧军中对商水国的统帅以及他的行事作风等等还一无所知,章淮此人于他们而言,还是区区无名之辈。
消息传来时,周怀敏、萧予、严迦华、高彬等人正在地图前比划行军路线。
萧予听罢便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当场嘲笑商水国朝中无人,竟派个无名小卒领兵挂帅,完全不足为虑。
萧予原先以为商水国会派功勋名将之后统军,百多年前两国交战,商水国名将武嗣勋险些攻破澜沧国都,累得澜沧国不得不向西迁都,形成如今东西两都并存的局面。若是此番派的是武氏后人领军,萧予多半是要忌惮几分的,不过还好,武家的人好像都死绝了,已不是威胁。
对他来说,只有武家人尚还有那么点震慑效果,其他人都是阿猫阿狗,不用挂心。
周怀敏则不以为然,她不会小瞧任何一人。想当年,她不是也被人瞧不起么,有实力的人,不是你瞧不起就能打败的。掌兵者,最忌讳的就是居功自傲,骄兵必败。
当萧予将目光投向她,似乎希望得到她的附和赞同时,周怀敏避开了他的目光,状似专注地看着地图。
司凤隐了身坐在案几前打盹,听他们讨论如何如何排兵布阵,是否分兵,听得她耳朵起茧子。对打仗这些事,她实在没兴趣,且觉得厌烦死了。
打完一场仗,便又产生了一拨新的伤员,这些日她感觉她就浸泡在伤员堆里,没怎么停歇过。想歇歇吧,又被师父打发来暗中窥伺周怀敏萧予两个。她简直觉得烦透了,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连修炼几乎都没时间,只能靠晚上睡眠时的呼吸吐纳,一天能抽出两个时辰练剑已是了不得。
大师兄二师兄都不在,江师兄又是个不管事的,师父就更不用说了,压根靠不住,重担几乎都落在她跟乔云钟鸣春身上,简直苦不堪言。
她简直恨死打仗了。
其实司凤一直觉得,暗中观察人这差事应该师父包揽才对,他只要分出两个分身就可以全天注意周怀敏萧予动向。无奈那混账师父坚持认为此类偷窥之事有损他的风仪,跑腿打杂本就该小辈来做,没毛病。
司凤于是又苦口婆心劝说师父救死扶伤,以减轻弟子负担,好多抽出空闲多留神周萧二人,简直好话说尽死缠烂打,沈焱可算是松了口,答应帮着看顾伤员。
说来也是怪了,自打进了军营,五识通灵幡和毋司罗盘又跟失灵了一样,毫无动静。司凤都搞不懂为什么要老盯着这两人?难道能盯出花来?光盯着人,就能判断出哪个是他们要找的人?想想都觉得滑稽呢。
别的不知道,她就看出来一点,萧予对周怀敏有那种心思。为啥连司凤这种缺心眼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因为她接的这个类似跟踪狂的坑爹任务啊!她不止一次注意到萧予对着周怀敏离去的背影痴痴出神,在四周“无人”时他看周怀敏的目光更是黏糊得厉害,毫不掩饰,就差语言表白了。如果这样司凤都还看不出来,那只能证明她不是缺心眼,而是眼睛瞎。
但是周怀敏的态度有点难琢磨,不置可否,似又有点抗拒。
反正萧予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相处时便还是君臣模式,有点像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周怀敏待萧予尊敬有余亲昵不足。
萧予感觉到了这种若即若离的生疏,原先两人相处多自然亲热,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令他颇觉唏嘘。这种改变,便是从他知道她是女儿身那一日开始酝酿滋生的,更有根深叶茂的趋势。
这令萧予心情复杂,最初拿到把柄时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他明白周怀敏跟他还是有了隔阂,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不掺杂质。起码他自己是起了绮念。
他想告诉她,如果有必要,他会永远替她保密,就算曝光,他也会拼死庇护她。他永远也不会用这个秘密要挟她,她要怎么选择都可以,但求恢复两人往昔的亲密,不要像如今,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天各一方的疏离。
可是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时,他的理智也告诉他绝对不可以说这些没头脑幼稚的蠢话。
萧予有点后悔,刚刚有点得意忘形了,肆意嘲笑他人,她心里肯定不以为然吧。
司凤扶额,每次她隐身旁观时,都是全程施放了读心术的,萧予的种种心思她一清二楚,倒是周怀敏一直恪守本分,心理戏远没萧予那么丰富,司凤都难以捕捉周怀敏内心的波动。
萧予今年三十有二,这个年纪在九州世界里不只是结婚生子了,夸张点的升级当爷爷辈的都有。显然这位太子爷不是没体验过男女之情的。宫中太子妃良娣孺人没准都能凑几桌麻将了,但面对周怀敏时,却总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那个心猿意马,偷瞧她时那个目光缠绵,令旁观的司凤都起鸡皮疙瘩,觉得自己每天回去都充足了电,浑身冒光。她这个隐形大灯泡是当得很称职的。
最初司凤还顶讨厌萧予此人的,因为这人面容虽俊内心却阴冷如铁,还嗜杀。人在两军阵前,背后依然操纵他在朝中的势力阴他兄弟信王,下套使绊子,排除异己,手段狠毒。现在认识久了,内心挣扎看得多了,有些事站在他的角度,倒是能理解通了,也就没那么厌恶他了。有时候看他为周怀敏苦恼伤神,愁肠百结,还有点同情他。
司凤有时候也忍不住发散思维,莫非萧予此人,之前真没遇到过真爱?周怀敏是第一个触动他心弦的女子?可他不是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么?
不过,古代王室贵族子弟普遍结婚都比较早,好多还是政治联姻,不稀奇,尤其是王室贵胄的婚姻就更是如此,有的是出于国君要笼络臣子的目的,有的是王子要借助靠山等等,往往就是一纸上谕的事。这样的婚姻多半没有感情基础,夫妻培养感情,那也需要时间。
像萧予这样的,十几年戎马生涯,呆在军营的日子比在宫中度过的日子多得多,跟后宫诸妃感情淡薄也不是没可能的。
再加上他认识周怀敏这么多年,彼此间已相熟相知,早有非同一般的情谊,他又非常欣赏她,打心眼里为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所向披靡丰姿昭昭的年轻将军倾倒。这不光是周怀敏才华过人,也证明了他老辣的识人眼光。知人善用,方能成大事,成为天命所归之人。
多年的相扶相持同舟共济,慢慢演化成压抑在心底不敢触碰的隐秘情感,最终在确定了她女子身份的那一刻,如洪水一样不可抑制地喷发出来。
如同悬崖边贫瘠荒凉地里长出的那株小草,一旦经历风雨破土而出,便要不顾一切向上蔓延攀长,固执顽强地要长出枝叶,宣誓自己的存在。再不能够抹杀,也再不可能将其按回一粒种子的状态。
连萧予这样自制力惊人的人,都败在排山倒海压抑不住的爱情面前。
真是令司凤吃惊呢。
只是,不知道周怀敏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就无动于衷么?
168 征战(14)
澜沧大军已行至枣阳城外,枣阳城与平常见惯的城池不同,它是建立在一个山间谷地上,三面高山环绕,一面是悬崖峭壁,城中也丘陵密布,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整座城池结构比较松散,不像一般城市布局分明,这里被分割成了许多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片区,城外也没有护城河。城市规模比昭阳城大得多,人口在二十万左右,是商水国西部的第一大城市。因为此城多山,也被叫做山城。
受地势所限,城防布局不太好安排,枣阳城守军人数不算多,但可凭天险自守,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
光看城门设置,倒像是加固放大版的大兴镇,可惜,已经没法子再诈败骗开城门。
面对澜沧军的挑衅叫骂,任他们扯破喉咙污言秽语痛骂缩头乌龟贪生怕死,枣阳城守军都不理不睬恍若未闻,只闭门不出。
如此过了快半月,澜沧军还是被阻在城外,眼看城池就在眼前,却奈何不得,实在令人心急。
由于一路往东都是崎岖山路,不好运大型攻城器械,连同火炮都被落在老后头,跟不上大军行进速度。周怀敏只得边耐着性子等着这些大型器械到位,边命令士兵砍伐木材制作云梯、投石机、攻城槌等物。
之所以严迦华没帮忙传送辎重,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被司凤揍得鼻青脸肿回了严家请帮手,现在压根没在军中。
说起来严迦华真的很倒霉,本来都逃过一劫了,司凤前番都已经打消了揍他的念头,不巧他自己好死不死撞了过来。
她那天也是无聊,当灯泡当出了打听八卦的心思,心血来潮对萧予的感情生活产生了兴趣,同时也想确认一下自己那些猜测分析是不是正确,她是不方便找周怀敏打听的,只能去缠高彬。
会议散了之后,高彬就回了自己营帐,她没马上跟着去,因为还关注了一会萧予的愁肠百结。估摸着高彬已经洗漱完毕准备歇下了,她才瞬移到了营帐外。
刚到那里,就听到高彬极力压低了声音在跟什么人说话,司凤寻思贸然闯入打断别人说话太不礼貌,姑且等一等再说。
她还真不是有意听墙角,心里是在琢磨等会问些什么问题,但修仙之人耳目灵敏,虽然她专注想问题,也不妨碍她听到高彬的说话内容。
听了几句,司凤立即听出来了,高彬是正在跟梁博士通话。
“……我倒是想回来了,可是能进来,回不去啊!博士,您倒是想想办法,怎么把我弄回去,我这里搜集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梁博士大概是说了“已经在想办法”“已经在进行相关研究,不要担心”等等之类的话,因为司凤听到高彬说:“好的,那希望快一点成功,我早都想回来了,这边好乱,在打仗。”
听到这儿,司凤已经全神贯注留意他们的对话。
梁博士说:“什么打仗?你说细一点。”
高彬说:“就是这边有两个大国,澜沧国和商水国在打仗啊,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么,这两个国家肯定会打仗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梁博士问:“这两个国家哪个国家实力强一点?”
高彬说:“我待的澜沧国强点。”
梁博士又问:“你在那个国家做什么?”
高彬回答:“当军事顾问啊,世道艰难混口饭吃,顺便搜集情报呗。”
梁博士:“你觉得能打败另一国吗?”
高彬:“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很有把握赢,不然我干嘛待这个国家,不去另一个。”
梁博士:“那你就好好待着,保持通讯。”
高彬:“我也想保持通讯啊,可是通讯器老坏啊,这里又没有更替材料,我手头也没修理工具,只能被动等你们升级。现在还有没有新的人过来啊?”
梁博士:“应该会有的,你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彬没好气地说:“总说不急不急,我在这边已经呆了十多年了,当初不是说好只要待五年就接我回去?”
隔了一会,梁博士才开口:“这不是资金上出了点状况嘛。不过我跟你保证,新一批人过来不会太晚。”
高彬有点讥诮地问:“一批?那是几个?”
梁博士:“你等一下。”
过了大约五六秒,司凤听到跟高彬对话的人变成了说英语的,那调调很熟悉,她以前在影院看外国大片都是那种语言。但是她英语多年没用,早快忘光了,为了听懂对方的话,她急中生智试了试转音阵,然而转音阵有个缺陷,就是要听到对方清晰的声音,才能转换成功。司凤能听到通讯器传出的细小声音完全是因为她耳朵好使,转音阵可没那么人性智能化,几番尝试皆告失败。
司凤大概听懂了几个单词,驻军,战争,占领,她捋了捋,没捋清楚。不知道高彬听懂了没有?同时她也很纳闷,梁博士为什么跟外国人搅在一起,莫非那个坑爹的太空传送项目还是国际项目?或者后来其他国家介入了?她搞不清,毕竟这么多年没回蓝星了,国际合作也不是没可能,那太空国际空间站不还是共享的嘛。
他们没说多久,很快通讯就断了。司凤可算知道为什么高彬一直在这个世界了,想当初她被诳当了小白鼠,他们也是承诺了她过几年就接她回来的。她本想着高彬作为项目的“亲儿子”重点对象,肯定早被接回去了,没想到碧波潭那里是进的来回不去。
话说封天印都破了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一丢丢残余效果?厉害了啊。
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司凤的八卦热情,在帐外又等了一会,她才进去。
一打听才知道,太子妃早在三年前就因为难产过世了,现在东宫里只有一位良娣,一位良媛,一位承徽。萧予成亲已十余载,膝下有一子一女,都是已故太子妃所出,由冯良娣抚养。在皇室宗亲中,他算得上是妻妾极少的了,宫中都道他不近女色。确如司凤推测的,他回宫日子不多,跟后宫女人们感情一般。
她这头正八卦得高兴,不料就被路过的严迦华听了去,便冲进帐中,说是要拉司凤高彬两个去太子面前理论明白。高彬被吓了一跳,因为他们两个其实多少有点不对付,因为双方身份有那么一点相似,平时就有点针锋相对。背后八卦太子爷的家事情史,要是被严迦华告一状那就坏事了,没准小命都要丢,还哪来命完成什么任务。
司凤也是火冒三丈,当即被惹毛了,逮着严迦华就是一顿狠虐。可怜严迦华修为连他七弟还不如,被虐得死惨,一条胳膊被打断了,一条腿腿骨也被摔折了,好赖司凤还手下留情给他留了一条完好的腿,但是也没用,他连御剑的余力都没有了。司凤打得过瘾,还好心取了根山上的树枝,用济世悯生剑帮他削好,递给严迦华,又把他扶起来,催他赶紧回去搬救兵,她就在澜沧军中等着他回来报仇。
严迦华简直羞愤欲死,可也没办法,只能在司凤鄙视嘲笑的目光中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撂。
司凤朝着他大笑:“你真是连你弟弟都不如啊!记住,今日打你的,是五仁修仙门,别记岔了!”
现在也不知严迦华回到严家了没有?到处乱哄哄的,他又拄着拐杖,灵力还被司凤封掉了,没法子使用灵器传讯。只能靠腿走,全凭人力,不能动用术法,哈哈,司凤觉得特别解气。
希望能帮扶摇派分散点火力吧,上次仙草竞拍会的事她可憋了一肚子火,最好是严迦华能搬动他们家的顶梁柱,连着严家的主要人物都一起来,相信以她师父的修为,碾压他们也是小菜一碟。顶着五仁修仙门的的名号,真是行事都方便得多呢。
严迦华失踪,司凤听三师兄钟鸣春(他是受命留意萧予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负责盯周怀敏的司凤同时盯着那两人)说,知道消息的萧予大发雷霆,苦于联系不上,加之找不到犯案之人,也只能不了了之。高彬还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严公子可能是看迟迟攻不下枣阳城,索性便撒手游玩去了,归期不定,还说不准回与不回。听罢此言,萧予更恼怒不止。
眼下快过年了,隆冬季节的寒风便如风刀,割在身上有摧枯拉朽的凶狠,帐篷简直都要被掀飞,粮草辎重还未到,将士们又思乡心切,军营中士气有点萎靡,跟数月前大不相同。
最着急的就是萧予和周怀敏了。
可是着急也是白着急。
秋后发兵,一开始攻城掠地一切都很顺利,粮草也缴获了许多,过冬不成问题。可是一入西晃山脉,所有东西都变得无常了,不可捉摸。
地势古怪,通行困难,尤其是大型物资和粮草,简直寸步难行。天气也是变化莫测,电闪雷鸣。按说这个季节早就是枯水季,却隔三差五就下雨下雪,跟落刀一样削得人冰冷刺骨。前些天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短短一夜便大雪封山,辎重和粮草被封在路上,已经延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本按计划,此时他们应该早就进了枣阳城了,这个年,应该是要在城里过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城池当前,却奈何不得,几番进攻都被打退。更算不到偏偏半路上司凤把严迦华打跑了,不然何愁物资不到位?
军中粮食只够十日了,还得省着点吃,因为马上就是年关,物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总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皮过年。
这些难处,司凤是不知道的,因为最近她一腔心思都扑在她师父身上,没空功夫去管那两人。
因为沈焱无端受伤了,打坐的时候突然吐血,要不是恰好那时候司凤要去给他送饭,看见了那一幕,只怕都不会有人知道。
司凤想要弄清楚她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吐血,这太奇怪了。
169 征战(15)
无论司凤怎么刨根问底,沈焱都置若罔闻不理会她。司凤被吓得不轻,上回被灵隐圣君狠虐师父都没吐血,打坐修炼突然一口老血喷出,这事态就严重了。可沈焱口风死紧,一个字都不说,面色煞白,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她就没见过沈焱这么拧巴的时候,越是不说清,她越担心,这些日几乎寸步不离守在他营帐外。
天气越发地冷,司凤寻思是不是师父旧伤复发了,要么就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不管是哪一样,都够吓人的。可是他整个人看着又还是正常的,神情并不恍惚,浑身也没黑气缭绕。但是怎么问都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已是很奇怪。跟他说话他好像完全都听不到,简直是平地起炸雷,要把她炸懵。
江洳涣也被吓懵了,被司凤支去请扶凌真君救急。
司凤自己也没闲着,她知道上次得的九转清心莲沈焱一直还没炼制丹药的。这些年沈焱似乎总有缺丹药恐惧症,他给弟子们炼制了各类丹药,就算被灵隐圣君那样的大能打得半死,只要还有口气,那些丹药都够续几次命的。尤其是江洳涣不知道哪天就要渡劫,沈焱近期炼制的丹药几乎都是给他准备的,还没顾上他自己。
炼丹术司凤并不擅长,她之前也炼过几炉丹药,成功率只有五成,还好她用的都是普通药材,不然那药物消耗也是让人肉疼。但是她现在决定要为她师父炼制丹药,这可能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至于照顾沈焱的事,就只能交给乔云。
她知道一个方子,就是用九转清心莲做引子,再辅以龙涎草,炽目蛇胆干,雪灵芝等十几味仙草灵物,可以制作出九转塑神金丹,专治内伤旧创。
她这些天就在各处奔波搜集雪灵芝,其他那些药材沈焱都有,只有雪灵芝是要用新鲜的,所以需要她亲自去采。
她在南边的雪域高原上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三天,几乎搜遍了茫茫雪原,终于在石头缝里采到了三支品相极好的雪灵芝。
炼丹之前她做足了准备,一再确认器物没有纰漏,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才开始将一味一味的药材按方子投入炼丹炉。
炼制这一炉丹药又花了三天,好在这一次她运气逆天,一次就成功了。大概也是上天垂怜,终于肯看顾她。
等她丹药都炼制成功了,还不见江洳涣的影子,可见这趟请扶凌真君遇上了岔子,不然肯定当天去当天回,这么要紧的事,江洳涣肯定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
沈焱这些天一直就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子倒不僵,手脚并不冰冷,反而挺暖的,神色一派清明,但还是毫无反应,犹如失了魂。
在给沈焱喂丹药的时候,司凤脑子里闪过一个心满意足的念头:幸亏没吊死在这一棵树上,靠人还是不如靠己,等她江师兄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帐篷里比较简陋,也没床铺,就只能席地而坐。所以司凤就替她师父将乔云给他披上的厚披风拢了拢,将近一周没合过眼,她实在没力气了。紧绷着的那根心弦刚松懈下来,沉沉的睡意立即侵袭了她,头一挨着地,她便进入了梦乡。
乔云最近也忙得一塌糊涂,天气寒冷,伤员病情加重,冻疮也发得厉害,光靠钟鸣春根本医治不过来。她一边要照顾沈焱,一边也不能完全放下那些重伤伤员。司凤回来又一头扎在炼丹炉前,也帮不到她。
当她拖着一身疲惫,来沈焱帐中送伤药时,一掀开门帘,就看见司凤趴在沈焱腿上睡得正香,原本披在他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司凤身上。
沈焱已经清醒过来,见乔云僵在门外,伸指嘘了嘘声,示意不要吵到司凤睡觉。
乔云无声地将药碗递过去,沈焱直皱眉。
他这些日虽然没法子对外界做任何反应,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一清二楚的。乔云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碗这种黑乎乎苦兮兮的药了,他现在嘴里都还发苦。想想看,他有一百多年没喝过药了,实在讨厌那股味道。
乔云朝司凤努努嘴,这意思很明白,是司凤千叮咛万嘱咐的。
沈焱垂眸瞧了倦极睡姿安详的徒弟,心软了,捏着鼻子皱着眉毛喝完了碗里浓稠的药汁。
真是苦啊!
他暗暗咂舌,眉心都要皱成个川字,过了一会,又有点回甘,嘴里总算有了点别的滋味。
乔云收了碗,无声地退了出去。
帐篷里很暖和,一出来就冰冷刺骨,鹅毛大雪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这个冬天注定很难过。
她刚走出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周怀敏。
周怀敏步子缓慢,远不如往常的昂首阔步行走带风,嗓子有点嘶哑:“乔姑娘,沈先生在账内吗?”
乔云点了点头。
周怀敏道:“听说司姑娘外出了,回来了没?你最近辛苦了,药材还够用吗?”
乔云道:“我还好,她已经回来了。军中缺金创药,冻伤药也不太够,不过我可以去采,之前是腾不出手。”
周怀敏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叹道:“多亏有你在,乔姑娘,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眼下日子艰难,真是牵累你们了。周某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
乔云道:“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太子那边没降罪吧?”
周怀敏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倒看得开,说是先把年过了。待开了春,再攻城。”
乔云道:“那就好。”
周怀敏微微点头:“你先去忙吧,我找沈先生有点事。”
行至帐外,周怀敏没有贸然掀帘入内,先问了问:“敢问沈先生在吗?”
“什么事?”帐内传来沈焱低磁的嗓音,“进来吧。”
周怀敏掀开门帘,所见情形与乔云大同小异,沈焱依然是双目微合的打坐姿势,神色宁静柔和,司凤换了个仰躺的姿势,面容憔悴,眼下青黑,还是枕在沈焱腿上,身下和脖子下垫着厚厚的软垫软枕。这情形看着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的和谐。
帐内虽未生火却暖意融融,周怀敏有些踟蹰,她带着一身风雪,怕惊扰到熟睡的司凤。她压低了声音,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沈焱小心翼翼将司凤放下,又掖好衣角,这才出了帐子。
两人一路未发一语走出营地,行至一处高地,往前看,就是枣阳城背后的那面悬崖峭壁,与对面那被冰雪覆盖的高山形成一条宽阔狭促的峡谷,在雪色苍茫间留下一道暗色的鸿沟。
沈焱道:“你叫我出来,不会是来看雪景的吧?”
周怀敏一哂,道:“自然不是。现在军中缺衣少食,物资都被困在雪山上,运不出来,想必仙长应该也有所耳闻?”
沈焱面无表情:“不知。前番我旧疾发作,人事不省。”
周怀敏继续道:“马上就是年关,军中存粮已是不多,能否麻烦仙长施以援手,帮忙将物资送出雪山?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所有可能的方法都试过了,都不行。若不是万般无奈,我也不敢劳烦仙长。”
沈焱淡淡道:“可我并不想插手你们打仗的事。之所以留在军中,那也是因为小凤儿执意想要帮你一把。”
周怀敏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你们原本就已经帮了我许多,我这样做倒显得我不识好歹贪心不足。可是营中那些将士们多可怜啊,大雪封山两月有余,粮草和冬衣都被封在雪山,不得不节衣缩食,连伤员的护养都跟不上。当兵吃饷,没死在两军阵前,却要被冻死饿死,连个年都过不好,于心何忍啊!”
沈焱道:“那个姓严的呢?”
周怀敏黯然道:“早在大雪封山之前严公子就不见踪影了。”
沈焱嗤道:“贪生怕死。”
周怀敏转过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恳求道:“恳请仙长搭救!我是真的别无他法……”
沈焱神色冷淡,似在思索,过了一会,才道:“可能是因为你先前进军太过顺利,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所以要让你受点挫折。你坦然受之便好,人的一生,造多少杀孽,是有定数的。你手下沾的性命太多,只怕自己会遭反噬,折了福寿。尤其,你是个姑娘,更不宜沾这等血腥之事。”
周怀敏立即回道:“我不在乎,哪怕天打五雷轰,折寿数年,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她嗤笑一声,似对沈焱的话不以为然,“仙长以为这种世道,姑娘家还能像太平盛世里住在绣楼里整天做女红么?就是想那样安然度过一生,也需要有那命啊!难道有人天生嗜杀么,都是生活所迫罢了。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仙长不要见死不救,您的大恩,我永世不会忘,将士们也不会忘。”
沈焱非常讨厌别人道德绑架,周怀敏这样说,却是触到他逆鳞了。将士们的生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让他们跑前线来打仗的,凭什么要他负责?他负什么责?难道就因为他是修士,就要担负起拯救苍生的责任?这算什么道理?他一早就说得清楚明白,不插手两国战事。周怀敏要他出手帮忙,不是要他自己撕毁承诺吗?
“谁在乎你们忘不忘,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沈焱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
沈焱脚步没停。
“仙长,请留步!若仙长执意不肯帮忙,我便将仙长的秘密说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我说到做到!”
沈焱颇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头也没回:“悉听尊便。”他还真不信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小姑娘心急之下口不择言慌乱威胁,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周怀敏大声道:“我知道您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这算不算一个秘密?”
沈焱身子顿时僵住了,缓缓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小声点。”语气不自觉就加重了。
周怀敏很满意他的反应,快步追上他,压低了声音道:“若仙长不想让旁人知道,我自然不会说出去。”
沈焱咬着后槽牙道:“你这是吃定了我会帮你是吧?你这么信口开河,就不怕惹怒了我被我灭口?”
周怀敏道:“如果我死,能换得仙长伸出援手,那也值得。”
沈焱道:“你就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我,有凭据吗?”
周怀敏道:“要什么凭据?我眼睛又不瞎。您最开始经常针对裴世约,不就是因为他对司姑娘有想法么?连他受伤故意拖着不治好,都被你一语揭穿,竟舍得用仙丹打发他。还有刚刚在帐子里……还需要我再举点例子吗?”
170 征战(16)
沈焱大吃一惊,赶紧叫停:“等等,有这事?容我想想。”
周怀敏笃定道:“有的有的,您回想一下,看看我有没有瞎说。”
沈焱绞尽脑汁回忆,过了一会,振振有词:“我并没有故意针对姓裴的,就他那点皮外伤,拖几个月都没好,这不是存心添乱吗?本来伤员就那么多,人手都忙不过来,我打发他有问题吗?”
周怀敏提醒道:“您再仔细想想您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打发他的。”
沈焱老脸微红,不能不承认的确他是故意的。但是那不能怪他啊,要怪就怪姓裴的小子没眼色。
裴世约还是曹县混战那会儿胳膊上被射了一箭,人家伤得比他还重的伤都快好全了,他那胳膊不但丝毫没见好,还越来越糟。
那时候沈焱受不住司凤唠叨,就支了个分身帮忙。然后他就发现姓裴的小子只让司凤医治他,乔云想帮他换药都被他婉拒了。
如果就这样,也就算了,他尚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可是吧,每次司凤给那小子换药时,他眼神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回答提问也牛头不对马嘴,比如司凤问他有没有按时换药,他就兴高采烈答吃的清淡啊,谨遵医嘱呢。整个傻兮兮的,简直像个智障,看了就让人生气。
饶是如此沈焱也还是有涵养得很,没发作。直到某一天,他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司凤问他:“你的伤怎么一直不好啊,是不是没按我的吩咐按时换药?”
裴世约红着脸低声回答:“我不想那么快就好,伤好了,就没由头经常来见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这伤一辈子都别好。”
司凤翻白眼:“你缺心眼啊?被打傻了?”
裴世约似乎有些激动:“是啊。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也觉得我变傻了,即便这样我也觉得很快乐。”
那小子突然色胆包天抓住了司凤的手,对她表白:“师姑娘,你离开沈先生吧,我给你赎身。我也不在意你的过去,我想娶你,三媒六聘风风光光迎你入门,而不是让你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通房侍女。”
司凤嘴巴张成了个圈,瞪大了眼睛,明显没听懂那话里的意思:“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开玩笑。”
沈焱可没她这么缺心眼子,立即明白裴世约误会司凤是他的通房丫头。沈焱可容不得别人如此揣测抹黑他跟司凤之间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当即火冒三丈,倏然到了两人身边。
他一把拍掉裴世约抓着司凤的手,故意选的那条受伤的胳膊,疼得裴世约额上虚汗直冒。趁着裴世约张嘴惊呼的时候,一把塞了颗丹药在他嘴里。然后裴世约的胳膊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好了,伤势已经痊愈,你可以走了。”沈焱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裴世约颇为吃惊,不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一脸疑问:“???”
沈焱用力拍了拍他伤愈的胳膊,似笑非笑道:“下次你要提亲记得先备好礼品,找好官媒,直接跟姑娘提亲没礼貌。对了,小凤儿是我家的家生子,多少钱也不卖,你可以死心了。还有,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污言秽语坏她名声,不然惹怒了我可没好事情。”
……
没想到居然历历在目,沈焱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如昨日发生的一般。
沈焱正色道:“他这样败坏我们的名声,我有这个反应不是很正常?倒是你,那天又不在场,怎么知道的?”
周怀敏道:“他跟我说的啊,一字不漏。说你当时脸色难看极了,一看就是嫉妒得要疯了,恨不得手撕了他。你要不是喜欢她,会那样?”
沈焱一本正经道:“是他不懂礼数,举止荒唐,怪不得我。我很好奇啊,你来求我,是萧予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周怀敏怔了怔,道:“是我的意思,太子殿下回宫给太后拜寿去了,没在军中。”
沈焱道:“我看他眉宇间泛着桃色,怕是红鸾星动,这趟回京没准要有新姻缘。他当时让你跟他一起回京,你怎么不跟着去?我看你明明就想去的。你要是跟他一起去,说不定他一高兴便将你身份抖落出来,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了。你一个姑娘家,老混在军营里做什么?不合适。”
周怀敏猛然抬头看着他,脸刷地红透了,薄怒道:“您监视我?您又有多了解我?”
沈焱笑道:“我要想知道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所以啊,你就别对我敲竹杠了,我不吃这套。”
周怀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您帮不帮我呢?司姑娘貌美心慈,您要是不愿意出手相助,那我就去求求她,她肯定会答应。”
沈焱刚刚还挂在唇边的笑意凝住了,沉吟半晌,揉着眉心一脸无奈:“你不要去打扰她,她最近太劳累了。说吧,你的那些物资在哪里?”
周怀敏捡了根小树枝,就着一片完好的雪地画了地图。她刚指示出地方,沈焱人影已是不见。
她刚回营帐,还没坐下,就有士兵来报:大批物资凭空出现在营地前的开阔地,好些掉到陷马坑里了。
没法子,周怀敏只好亲自带着人去清点,冬衣粮草等物都到位了,但攻城器械火炮等物不见踪影,显然是沈焱没传送过来。他这速度真是够快的,眼下的难关总算能顺利度过。
虽然这次有点不择手段,言行堪称卑鄙,总算将士们温饱能解决了,也不算枉做小人。她这时候拿这秘密要挟沈焱,其实也是有两重心思,一面不必多说,自然是真心想要为将士们争取一把;另一面也是真希望点醒沈焱,因为他似乎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作为洞若观火的旁观者,她是真看得着急,希望仙长不要再自欺欺人。但是没想到,沈焱又借力打力反推了她一把,也是搅得人心烦。
周怀敏极力压制住脑中纷乱如絮的思绪,集中精神清点物资,总算暂时摒除了杂念。
沈焱可不像她,还能找点事情做。传送完东西,他就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陷入了犹豫迟疑,想马上回营地,又不太敢。反复嚼着周怀敏那些话,越细想越惊恐地发觉得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他的种种行为,似乎真的不太合乎常理,超越了师父对弟子的关怀。
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个做师父的,居然对徒弟产生了非分之想?只要一涉及这个念头,他就有种天打五雷轰的眩晕感,整个人都要疯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百多年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的都是师姐啊,就在前些日还分出分身四处找她,他已经找了她一百多年。现在周怀敏突然告诉他,他已经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的徒弟,简直太荒诞不经了。
他现在陷入了混乱,脑子里各种理不清捋不顺,往昔种种纷至沓来。一会儿眼前浮现出师姐嬉笑怒骂的模样,一会儿是徒弟拉着他衣袖撒娇的娇憨模样。他没有刻意地去想,只是任由思绪飘荡徜徉,一开始满心满眼的都是师姐的模样,可是渐渐的,师姐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徒弟无比清晰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他面前。
沈焱甩了甩头,觉得是不是因为眼下在身边的是徒弟,而师姐已经许久不曾相见,所以印象有些淡了?根本做不得准。
想他师姐修为强大而美貌睿智,优点数不胜数,哪像他徒弟,勘勘在美貌这一项上不算逊色,其他方面可是拍马也及不上,尤其徒弟简直要笨死,学东西虽快,脑子里却缺根筋,生活上稀里糊涂。两人绝对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沈焱绝对不信自己会爱上司凤,除非脑子抽了。
他才刚否定了那个可怕的结论,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最近似乎确实脑子有点不正常,也时不常地缺根筋,做些不着六四的混事。除了周怀敏举的例子,他自己又搜肠刮肚回想起了许多师徒相处时的情形。
越回想,他越是脸热心跳,完了,越想越印证了周怀敏的话。若说对百里仁越若有若无的厌恶还说得过去,对裴世约的敌意就来得太莫名其妙了,简直是昭然若揭。
他简直有些恨她了,为什么非要揭穿他的自欺欺人,一直秘而不宣不是很好吗?现在他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剖析自己。
沈焱彻底凌乱了。
可是他还是不信,或者说,他是不愿意信,也不敢信。
上百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短短二十几载的陪伴?他不能信自己会轻而易举爱上别人,曾几何时,他曾在心中默默发誓,要与师姐结为道侣,此生相伴,不离不弃。他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既然心中发过誓愿,那便是最最认真的。现在突然被人戳破自己不仅移情别恋,还是爱上了弟子,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身为师父,爱上自己的弟子,此事天理不容,有违人伦。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七师兄,只不过那情况是反过来的,是徒弟觊觎师父。
沈焱心中就如这满山白雪,空茫一片。
但凡神志稍稍回笼,他便忍不住地唾弃自己,禽兽不如,罔顾伦常,怎么可以这么思想龌龊,对弟子产生绮念。若师父还在世,定会打死他。
这么多年来,沈焱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之心,同时陷入了对自我的无限厌弃中。
171 征战(17)
走出帐篷之前,沈焱还因为徒弟这些日为他劳神费力殚精竭虑不自觉地高兴喜悦,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只有满腔的罪恶感。
他想,要是司凤知道了他的心思,肯定要被吓死吧,而且肯定膈应得慌。真的好荒唐,也不知道其他弟子有没有瞅出端倪?希望只有周怀敏一人目光如炬,不然他真是无地自容。
沈焱在外头吹了一整夜冷风,想把脑子吹清醒点,冷静冷静。
那头司凤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可算缓过来了。醒来发现不见师父踪影,不觉纳闷,赶紧找乔云打听。听她说沈焱是被周怀敏请走了,也就放了心,起码知道师父已经恢复如常,如此便好,总算松了口气。
乔云给她端上热粥,被她狼吞虎咽吃完,又续了两碗,总算感觉恢复了点气力,一骨碌爬了起来。
“今天什么时候了?”司凤问。
“现在是未时啊。”乔云道。
“我不是说这个,今天是腊月多少?”
“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今年这年过不好了,吃的都不够。”
“没有啊,我刚刚还看到怀敏带着士兵在清点物资粮食。”
“是嘛。谁帮的忙啊?我三师兄?肯定不是严迦华吧,他被我打跑了。”
“应该是仙长吧,到现在还没回。鸣春在医治伤员呢。”
“江师兄呢,回来了没?”
“还没有,也没信儿。”
“他不会出事了吧。”司凤说完,立即用万里传音术联系他,这才知道江洳涣去的不是时候,扶凌真君到雷州去了,于是他又御剑赶去了雷州,到现在还没找着人。听司凤说沈焱已经好了,便表示他要吃顿饱的,然后再回来。
刚通完话,沈焱终于回来了。
司凤大喜,迎上前去:“师父,你可算回来了,去哪了呀,弄得一身雪?”
沈焱不动声色避开了她,淡淡点了个头。
司凤又道:“都恢复了没有啊?我真是担心死了。”
沈焱简直又有点压抑不住心花怒放,转过心神压了压,才平静地问道:“怎么?”
司凤仰脸笑得没心没肺:“也不知道严迦华回严家了没,我当时跟他夸下了海口,就在军营里等着他搬救兵回来报复,不然就不是男人,孬种一个。你要是没好,万一严家叫上**仙盟一大帮子人来寻仇,江师兄他们也不在,我怕打不过啊!还好师父你醒了,他们来再多的人都不怕了。”
沈焱:“……”敢情这才是她苦心费力不眠不休要救他的原因?就是因为怂,怕打不过别个?真是白高兴一场。
这徒弟太不会说话了,听得他手痒痒,分分钟想打人。到底看上她哪点了?他真的脑抽得不轻。
经过一晚上冰雪寒风的洗礼,沈焱已经决定了,他要疏远司凤,断掉绮念,如此才能恢复到原先的生活。徒弟这么不会说话,要做到这点应该不太难吧?想到这里他又有点高兴,同时也有点怅惘。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除夕便至。
两军只在最初阶段有过交战,后来商水**队便一直缩在城里不出来,澜沧军发起过两次攻城战,被打退,此后便一直围而不攻,双方形成微妙的对峙。
因为今天是过年,军营里也比往常更热闹。
江洳涣掐准了日子从雷州赶回来,还带了许多雷州特产。
谢邈和萧意粲也传回了讯息,表示还未找到千年火灵芝,要继续寻找,今年便不回来过年了。这还是几十年来头一回没在一起过年,不过修仙之人也不太在意这些世俗的节日,只是下山后他们居无定所流离人间,多少也沾了些烟火气。过年人未聚齐,还是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好在军中不缺热闹,周怀敏又盛情邀请他们去中军大帐用晚餐,军中将领多在席上。沈焱的位子就设在周怀敏旁边,是特别安排的。他在军中算是身份比较神秘的,说是随军军医,却不怎么露面,但又很受周怀敏敬重,花边绯闻还多,将士们其实对他还挺好奇的,有关他的传闻不少都比较离谱。还好沈焱没怎么留意过,不然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
司凤等人也在场,位子差不多在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周怀敏故意安排,裴世约就坐在他们对面。
席间裴世约不时朝这边看过来,那厢沈焱坐在上首自然帐中一应人物动静尽收眼底。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往中间看,可目光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溜过去。不小心瞥见裴世约定定望着司凤的情形,便抑制不住想把他脸扭到旁边的冲动。这下他已经完全没法子抵赖,自己真的是吃醋了,醋味还不轻,把心底的罪恶感都遮盖了去。
但是他不能发作,只能强忍着,控制住自己,以免闹笑话。
为了分散注意力,沈焱便自斟自酌,专心喝酒,虽只喝出一股子酸味,也就着下酒菜没滋没味喝干了两大壶酒。于他,已是创了记录。
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将官们都在帐中宴饮作乐,有划拳的,有舞剑助兴的,觥筹交错中气氛热烈。勒紧裤腰带过了许久,今日总算是可以大快朵颐了,底层士兵也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但没酒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且过年毕竟是特殊日子,士兵们不免被勾起思乡之情。
虽是除夕夜,该站岗的还是得站岗,只是换班时间比往日提早了半个时辰。是周怀敏下的令,希望每一个士兵都能在这个寒冬年夜吃上一口热饭菜。
因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视线也不太好,五步开外都人畜不辨。谁能想得到相安无事数月的商水**队会在大过年时发起偷袭?
换岗的士兵才刚站了会,脚板底才有了点冷意,就被悄无声息潜过来的商水军抹了脖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更别提示警。
帐中宴饮正酣,有些将校已经有些醉意熏熏,司凤是第一个察觉到外头动静不对的。她耳力极佳,听到了沉重而紊乱的步伐,且方向正是由远及近冲向前军的,其中还夹杂了一个掉进陷马坑的闷哼,她便告知了周怀敏。周怀敏立即下令停止一切动作,刚欲侧耳细听,就见一个小兵跌跌撞撞跑进来,口中大喊:“敌军突袭!”
“来犯之敌数目多少?”周怀敏问道。
小兵道:“不知道,外头风雪大,看不清,估摸着几千人总是有的。”
帐中将官都大吃一惊,未料枣阳城守军竟有这魄力胆识,不好好龟缩在城中过年竟搞夜袭。不过几千人算什么,顶多是送上门的羊羔,都不够塞牙缝的。
薛钊已经喝高了,豪情万丈,说话都有点不太顺当:“大将军莫、莫急,待我去会会他……嗝……们,割了他们的脑袋当酒壶。”打完酒嗝,便一把站了起来,身子还晃了一晃,抽出腰间宝剑便要出去。
周怀敏立即让人拦住了他,他这样子如何能迎敌?可别到时候连剑都拿不稳。
见状,裴世约起身离席,站在当中抱拳请命。其余数位尚未喝醉的将官也都纷纷站了起来,群情激动,好久没打仗了,正好大干一场。
周怀敏摆手道:“都不要争了,各自携了兵器找回自己的队伍,立即迎敌!”
片刻功夫帐内便只剩了沈焱师徒一行,很快就响起了金属碰撞的乒乓声和厮杀缠斗的嘶吼声,帐外火把纷乱,脚步声更乱。
司凤坐不住了,她飞至半空,俯视着乱成一锅粥的军营,东西两边好些营帐都着了火,不时看到跑动的人形火球,惨叫声不绝于耳。司凤都有些不忍心了,可是师父强调过不得插手两国战事,她也不好忤逆。
现在这情况毕竟不比水淹昭阳城,若真水淹昭阳城,城里数万百姓性命岌岌可危,今天是两军交战,并不涉及平民,她确实也不好插手。不管帮哪一方,都是变相地打击另一方,扰乱历史进程。
不知什么时候,晏无道也立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底下纷乱的人群火把,因隔得远,下头的人看着就像燃火的蚂蚁,不断互相吞噬蚕食,深入对方腹地。
晏无道翻了翻手掌,盯着自己的手,道:“凡人还真是渺小脆弱,今夜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司凤没搭理他,于是他又接着道,“可惜沈老头封住了我的灵脉,这么好的练功时机,又只得错过了。”
司凤冷冷瞥了他一眼:“冷血。”
晏无道撇撇嘴,一脸无辜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他们就这么白死了,没人捞得着好处。我练大衍术又不要摄他们的魂魄,只要凶煞之气足够便可以了,完全不耽误他们投胎转世。”
司凤道:“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晏无道冲她挤挤眼:“你帮忙求求情,让沈老头把禁制取消了呗?你是沈老头最宠爱的徒弟,他肯定听你的。”
司凤翻了个白眼:“想得倒美。”
晏无道:“我可以跟你做交换啊。”
司凤斜睨着他:“你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做交换?”
晏无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啊,你要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司凤给了他一个无比鄙夷的眼神,调笑道:“哈哈,未来等你当上了万魔宗宗主,把你们宗门最好的东西给我?”
晏无道一本正经地点头:“完全没问题。”
司凤哼哼:“你可醒醒吧,你爹估计都把你这个儿子遗忘了,没准要立你异母兄弟做接班人呢。”
晏无道脸色变了变,还是继续死缠烂打:“你到底帮不帮?”
司凤嘿嘿一笑:“我说你今天这么奇怪呢,老跟我套近乎。真是无利不起早。”
晏无道:“你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我平时对你也不错啊。”
司凤无情揭穿了他:“我看你对阿云倒是真的不错,好样的,小伙子,赶明儿等我二师兄回来扒你的皮。”
晏无道纳闷地问:“他为什么要扒我的皮?”
司凤一脸理所当然:“谁让你有事没事就往阿云身边凑?”
晏无道愕然:“你怎么还以为阿云跟你二师兄是一对儿啊?你不要乱点鸳鸯瞎撮合他们。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而且我早跟你二师兄坦白了,我喜欢乔云,我喜欢她,听清楚了?”
司凤一脸震惊:“???”
晏无道伸指戳了戳她额头:“你简直没救了,眼瞎得非同寻常。”
司凤好一会才问:“那我二师兄没反对?”
晏无道无语至极:“他又不喜欢乔云,从头至尾他只喜欢你,你就没一点感觉吗?”
司凤支吾:“我……我……”
晏无道板着脸郑重道:“以后别乱牵红线,搞错对象你不尴尬?”
司凤噎了半晌,气鼓鼓道:“可是我知道阿云喜欢的是我二师兄,可不是你。”
晏无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扯远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司凤:“不帮。”
晏无道:“为什么?!”
司凤:“师父若想解开禁制,早给你解了,别瞎想了,赶紧洗洗睡吧。”
晏无道简直气绝,这丫头有时候死蠢,有时候又牙尖嘴利难对付,想糊弄都难糊弄过去。唉!
两人正说着话,谁也没留意天上突生异象,风雪更加肆虐,铅色的天幕转瞬变成厚重的乌云。狂风如啸,电闪滚滚,雷霆万钧,瞬息暴雨倾盆,还夹杂着斗大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落。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正常控制,恐怖异常,竟是天劫之相!
172 征战(18)
两人回过神来时,天幕已织成了滚雷网,犹如万千条吐着信子的银蛇扭曲着向下劈落,不是一道一道的雷,而是成片成片的裹挟着风雨冰雹雪片,一股脑倾泻而下,堪堪着落在中军大帐江洳涣就在那里头。
那成片如蛛网的天雷滚落时击穿了帐顶,江洳涣正在里头双手抓着一条烤羊腿在啃,被劈了个正着。
他被劈得直翻白眼,狠狠嚼了一口羊腿肉,囫囵吞下,飞快将没吃完的半只羊腿揣进了储物袋中,这才双手护住脑袋,发出痛嚎:“哎哟!”
边嚎边往外跑,沈焱立即追了出去:“快设防护阵啊!”
江洳涣刚跑了数步,绕到另一间帐篷后,第二道天雷劈落了,他被劈瘫在地,大叫:“师叔,救我!”那帐篷跟着被烧着了火。
那些原本混战在一处的两方士兵都惊呆了,几乎已经停手,不是他们胆小被雷电吓到,实在是雹子雪刀太厉害,都自顾不暇了,哪还腾得出精力打杀别人?天生异象,不是好兆头。明明又是雨又是雪又是雹子的,东西两头的帐篷都已经灭火了,被雷劈着的地方反越燃越猛,还有蔓延之势。
天劫雷火准确无误劈向江洳涣,半空中的司凤晏无道毫发无损,两人都看呆了。以前江洳涣历劫都是在某个小山坡或杳无人烟的地方,这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看到人历天劫,威力简直强大到无边。上回沈焱历劫时司凤已经昏死,感觉不到那种令人心颤的恐怖,今天可是清醒地看到了一切。
九幽派后辈弟子中最厉害的江洳涣几次试图构筑防护阵都立即被下一片劫雷毫不留情撕破。沈焱数次想要介入,替他构筑防护阵,都被天雷准确识别掀开,防护阵还未成形便消融不见。倘若在第一片天雷击中目标之前干预成功,天雷会被干扰,认定第一个劈到的人,但错过这个瞬息,再想介入就困难了。
江洳涣被劈得生不如死,上一次天劫还是一道一道往他头上劈,现在这成片成片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无处可躲,真是苦逼透了。他被劈得现了原形,挣扎着飞到半空中,尚未飞出劫雷纠集区域,又被劈落,压坏了数顶帐篷,许多未及躲闪的将士也被他压在身下,喘不得气。
阿花朝天狂吠不止,大宝抱头鼠窜。
在捱到第十八下时,江洳涣已经翻着肚皮不动弹了,连四条爪子都没了动静,勾爪僵直无力张着。他挣扎过处都被夷为平地,砸死抓伤了好多躲闪不及的士兵。
“是龙啊!天命已降!”
“看清楚,那是蛟龙!不是真龙!”
“那有什么,蛟龙历劫,马上要化身真龙了!在咱们的地界化龙,可不是意味着太子殿下天命所归么?”
“说的不错!天降祥瑞!”
“不会吧,天象异常,恐生祸端,怕是有大灾降临。”
“是啊,我看那条龙要被劈死了……”
“胡说八道,龙君指定平安无恙,化龙飞升。”
“你们知道那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吗?”
“不知道啊,你们知道?”
“第一簇天雷好像是劈在中军大帐……”
“你的意思是龙在咱们军中?”
“搞不清楚啊,但第一簇天雷千真万确是劈在那里。”
……
沈焱召出裂天,闭目凝神,掐诀拂过剑身,喝道:“开!”
霎时一剑化出万千条实形,直插入万钧雷霆中,正是一气混元剑阵。雷电被引向四面八方,被波及的人被他神识笼罩,被气浪猛然掀飞,再徐徐落地,未受大伤。
见状,司凤钟鸣春也依葫芦画瓢,用一气混元剑阵替江洳涣引开了一部分雷击。晏无道也没闲着,他落下身影将乔云牢牢护在身后,同时也护住了紧紧抱住乔云大腿的一猫一狗。阿花和大宝都被吓傻了,开始还吠个不停,现在只敢死死抱着乔云,一动都不敢动。
晏无道本来还以为乔云会被吓得往他怀里扑呢,谁知道她却是蹲下身子抱着那两个蠢东西,把他晾在一边。没法子,晏无道便也蹲下身子,作势摸着大宝的胖猫头,胳膊虚虚揽着乔云,如此心里便舒服多了,刚刚那点没出息的妒忌一扫而空。
正当沈焱一行各司其职帮江洳涣分散劫雷时,一群落井下石的不速之客翩然而至正是中州严氏。此地离着严氏仙府数千里远,他们这时候来,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探查到了天象,算准了时间。真是会挑时候。
仔细一看,来的还不止严氏一族,鄢支温氏也赫然在列。司凤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被她捉弄过的温氏弟子。是了,中州严氏和鄢支温氏是姻亲,自然关系亲厚,加上都被五仁修仙门捉弄失了颜面,结伴来寻仇也是再自然不过。
五仁修仙门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竟引得十大仙门其二携手追杀,也是本事了。严氏与温氏两家也不怕传扬出去被人笑话。
沈焱只觉得司凤是个乌鸦嘴,她前两天才刚说担心别个来寻仇,可不,这就杀来了,简直跟受了她的召唤似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劫引来趁火打劫的。
领头的是严相与长子严迦旭,也是温氏家主的女婿,严迦华严迦叶两人也在队伍中。
此时依然惊雷翻滚,霹雳不歇,飚风如怒,雪片冰雹如刀劈斧剁,天地仿佛要撕裂成碎片,山上积雪不断滚落,视野中一片凌乱不羁,所有东西好像都错位了。那交织成片集束的劫雷只认准了江洳涣,朝他劈头盖脑击落,严氏温氏诸人毫发未损,也正因此,他们有恃无恐。
沈焱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现在还要护持江洳涣渡劫,也不敢太大意。通常元婴渡劫也没这么恐怖危险,偏生江洳涣体质异于常人,修炼功法与自身融合也还未达到完美境界,所以渡劫才会如此凶险。
今次渡劫,若没有沈焱帮他分担,必是凶多吉少。
严迦旭在半空中问道:“下头可是五仁修仙门的?”
司凤怒不可遏,严氏温氏当真臭不要脸,挑这时来报复,完全是一副趁你病要你命的嘴脸,时间节点踩得相当准。她一手撑着剑阵,扬脸骂道:“臭不要脸的,你老祖宗在此!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屋里歇着,非跑过来送死。”
因为在军中司凤跟乔云都是做男子装扮,沈焱也没对她们使障眼法,所以严氏温氏诸人看到的便不是以前那个丑八怪模样的糙汉,而是个俊俏小公子。此时梗着脖子骂人,虽气势十足,却没什么威慑力。
严迦叶凝神看清了她的面貌,有点吃惊,印象中五仁修仙门全是丑八怪,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对象,于是又用求证的目光看向他二哥。严迦华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些混球就是五仁修仙门的,如假包换。
严迦华对严迦旭道:“大哥,不用跟他们废话,多说无益。”
严迦旭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道:“不知贵派与我们严家有什么误会或是过节?几次三番伤我兄弟?”
司凤没好气地问:“你谁啊?”
严迦旭看起来教养不错,颇有涵养地道:“严迦旭,家中排行第一。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贵派与我家定是有误会,此番我来,便是希望能够消除误会,也希望贵派能给我兄弟一个交代。”
司凤嗤之以鼻,前头还像人话,最后那句又绵里藏针。就说嘛,这么气势汹汹而来,怎么可能是求和的。嘿,就是求和他们九幽派的也不能答应,要没他们严家推波助澜,九幽派没那么快完蛋。旧账还没清算呢。
“什么交代?想让你祖宗我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死了这条心吧。人是我揍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想在我这儿讨便宜,那先看看我手里这把剑答不答应!”
语声刚落,司凤已心念急转,一气混元剑阵调转方向,朝半空中那数十号人扑去。她功力到底不如沈焱,幻化出来的只有十八把剑,裹挟着五彩剑芒,光影掠过处,已有严氏弟子被打落飞剑。他们半路想自救时,斜刺里飞来一鞭子,整个人便狠狠被甩回地面,摔得眼冒金星。
严氏温氏两族来者甚众,司凤以一人之力相抗本不是难事,但先前催动一气混元剑阵协助沈焱引开劫雷时耗费不小,缠斗片刻便有些灵力虚空之感。她竭力不想表现出来,以免对方察觉,更集中火力对付她,同时也不想师父和师兄分心。
但严迦叶多机灵啊,立即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司凤灵力不济,出手不如最开始那么重。他于是给他的两位兄长递了眼色,三人组成剑阵,使出了看家本领。严迦旭扬手一抛,蓝光闪过,两指大小的八宝琉璃瓶迎风暴涨,大口朝下扣在司凤头顶上方。
那八宝琉璃瓶内里也不知装了什么邪门东西,竟将沈焱引开的劫雷吸纳进去,瓶子广口一吐,那劫雷又反过来要劈到司凤头上。与此同时,三柄飞剑也猛扑向司凤三大要害。
司凤被劫雷劈懵了,头皮发炸,脑子里嗡嗡乱叫,她有种晕头转向的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直发黑。
就在飞剑与她只有咫尺之距时,沈焱终于出手了。他原本掐剑诀操纵一气混元剑阵的手一抬,指向严氏三兄弟,三柄飞剑如电如光迅速拦截了严氏三人攻向司凤的飞剑。裂天乃是神兵利器,哪怕只是一道残影也不知比中品的灵剑凶残多少倍,两两相接,严氏兄弟的剑一触即断,疯了一般以诡异的姿势光速回斩向主人。严氏三兄弟躲闪不及,立即鲜血横飞。严迦华被一剑贯心,魂魄都被打散了。尸身当即直往下掉,被严迦旭堪堪接住,来不及悲痛,便带着那具逐渐冷去的身体往东逃窜。
司凤从半空掉下来时,沈焱分出一个分身,接住了她,将她轻轻放回地上。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悬念了,严家和温家来的这些人,都不够沈焱捻一下手指头的,修为相差太大,被他一招秒杀。严迦旭严迦叶两兄弟被打得狂喷鲜血,神魂震荡,若非用了保命的傀儡符,三兄弟一个都保不住。严氏兄弟连手下都顾不上了,耗尽灵力驱动传送符慌张逃命。
温氏的弟子怕遭记恨,都不敢跟严氏同路,两边分头逃窜,只恨自己逃遁的速度不够快。
好在沈焱心思主要还是放在江洳涣身上,并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
这群捣乱的刚走,江洳涣天劫也终于渡完了。
待劫雷结束,很快又风流云散,厚重的劫云消失无踪,天空恢复了沉沉的铅色。冰雹狂风暴雨都顷刻停止,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连大雪都停了,好像刚刚看到的那些犹如末日降临的恐怖景象都是幻觉。
江洳涣被劈了个半死,人事不省,还是沈焱强迫他吞服下一粒幻形丹,如此才又将他变回人形,自然,这变化的过程被浓得化不开的夜幕笼罩,并不能被凡人察觉。
173 征战(19)
这场混战,澜沧军损失惨重,战略物资折损大半,帐篷等物被烧了个七七八八。混战中双方都死伤不少,不小心被劫雷劈死的士兵也是有的,被龙形江洳涣压死的更不在少数,更多的是被冰雹砸死的。
清点人数物资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负责清点的士兵差不多都要哭了。前两天刚刚到手的军需物资,转眼又被毁得差不多了,几乎只过了过眼瘾,一夜之间损失殆尽。
若真动刀动枪正面刚,澜沧军还可能损失没这么惨重,天灾**撞到了一起,完全是笔糊涂账。这是周怀敏扬名立威以来第一次吃了大败仗,常胜将军之名也就此被打破,连中军大帐都彻底被毁。
还好驻扎在枣阳城外的都是步兵,她亲自训练的玄甲军并未驻扎于此地,而是被周怀敏秘密掉调了北边,打算穿过西晃山脉经北面的戈壁滩兜一个大圈子绕到枣阳城后方。所以这次惨烈的血战玄甲军未受损伤,不然这支训练有素的王牌骑兵不知要在这场无妄之灾中损失多少人马。
混战结束,没人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沈焱一行人的动静,根本顾不上!
商水国撤军后,周怀敏一面命人清点物资,扶救伤员,一面吩咐将俘虏带上来,她要亲自审问。
带上来的人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一看就不是中原人,面部用朱砂绘画着古怪诡异的图案,脚登草履,身披兽皮,四肢健壮发达,正是章淮麾下红头番军。
双方语言不通,周怀敏便命人找来会说番话的士兵,一番盘问,这才知道红头番军是前锋,率兵的并非章淮本人,而是章淮颇为倚重的一名汉将,颇有胆色谋略。这批红头番军是最先抵达前线的,商水国的主力部队尚未集结完毕,但是已经在调兵遣将,关于主帅章淮的动静,番军俘虏表示并不清楚。
红头番军虽受章淮驱使,却并不属于官军体系,在中原地区番人毕竟还是低人一等,是不可能独立成军的,而是类似于雇佣军这样的身份。红头羌人之所以自成一系,便是因为被其他羌人部族视为异类,打压排挤,并被武力驱逐出了原先的家园,只能如流浪儿一样在瘴气肆虐危机四伏的南方深山老林讨生活,过得极为艰苦。
当时章淮平叛采取的是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的手段,进一步分化了羌人内部族群,他将最开始俘虏的那些红头羌人,抚恤有加,并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为他平息羌族叛乱的一把利剑。后来结果证明他的这一举措非常英明,红头羌人不仅行动迅速,还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后来章淮便建立了如今这支红头番军,不仅让他们吃饱饭还将他们整编成军,他们便也对他唯命是从舍生忘死。
之所以说他们是雇佣军性质,也是因为这支人马不是正规军编制,平时章淮不调遣他们的时候,他们耕作的同时,也会接一些活,譬如帮助官军剿匪之类的。出来打仗,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以养活一家子,没人再想过那种丛林里一个不小心就被瘴气毒死被野兽咬死的生活。
正因为他们并不是商水国朝廷的正规军,所以对朝廷调兵之事所知消息也有限,周怀敏想打探更多的消息已是不能。
本来按周怀敏的设想,商水国应该没这么快反击的,起码援军不会这么快就到,最快也是要开春后。这个季节还是太冷了,补给都难输送到位。没想到这个章淮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还未至,先来了一个下马威。加上幸运之神这次似乎眷顾的是商水国一方,倒叫她吃了大亏。她本就对章淮不敢存轻视之心,现在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虽然从红头番俘虏嘴里没能问出太多信息,但关键的几个信息点都被周怀敏捕捉到了。比如商水国朝中在集举国之力积极备战,各路人马调配已从容有序进行,看来大战之日不远。另外就是知道了章淮手头有这支番军劲旅,战斗力很强。除开被非自然因素牵连而死的,今夜出动的红头番军死伤不算很大。足见这支部队也不得不防。
审问完俘虏,周怀敏连夜写了奏疏,将今夜之事前因后果禀述明白,分析建议之余,也陈明自己的过失,向朝廷请罪,并请朝廷定夺留守与否。写完又斟酌地看了一遍,再立即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师。
但现在不管朝廷是要他们留守原地待援,还是撤退从长计议,周怀敏都不得不带领余下的部队往后退,起码先找个容身之所。这天寒地冻的,连粮草帐篷都烧得差不多了,可如何能长期在野外驻扎?
次日一早,大军开拔,往曹县方向撤退。
时刻关注着澜沧军动向的红头番军头领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当即说动枣阳城守将,双方合兵一处,由番军头领指挥,率数千人马追击。
此时萧予留给周怀敏的神臂弓营就发挥了重要作用,数轮激射过后,商水军被打退,不敢近身,成功完成了掩护撤退的任务,而后策马追上大部队。
沈焱一行并未跟着他们撤退,而是选了个灵气充沛的深山旮旯里安置下金屋,要养护刚刚渡劫大难不死的江洳涣。
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随行,这次澜沧军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是开战以来最严重的,重伤未及时诊治而死的,冻疮引发其他宿疾不治身亡的,后来还有饿死的……撤退后的澜沧军缺衣少食,士气低落,哪怕那夜都亲眼看到了龙,也没法子激励到将士们。毕竟比起那些虚的,还是吃饭穿衣保暖比较重要。
但将士们不太在意的东西,传到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耳朵里,可就了不得了。都知道了“真龙”在澜沧军营里显过圣,不消说,这是大大的吉兆!说明澜沧国会是天下正统,天道在澜沧国这一边!
也是因为真龙显圣,君王天颜大悦,群臣祝贺。
至于吃了败仗的周怀敏,朝臣非议颇多,便有大臣认为是他延误战机,本该一开始围城就强攻占领枣阳城,而不是数月一直围而不攻,只采取招降的法子,太过消极。不然澜沧军这次不会如此失利,吃了败仗不说,更遑论还损失了那么多重要战略物资。更有人挑刺周怀敏出身商水国,道京城已有流言蜚语,说是周怀敏念故国之情,对商水国留了手,有通敌之嫌。这里头自然是一些看不得周怀敏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小人,一逮着他吃败仗的错处自然要借题发挥添油加醋。
其时萧予还在京城,京中有关周怀敏的传言确实非常多,传到了他老子耳朵里一点也不奇怪。那些信王党羽以及心怀叵测之人在朝堂上诬蔑周怀敏,想借机剪除他的羽翼,实在不意外。别人出了招,萧予也不能不接,他自然是不能放任朝臣们往周怀敏身上泼脏水的,她被拉下马去,对他可一点好处也没有。
原本他这趟回京,的确是有动了禀明周怀敏女子身份,请他老子赐婚的念头,好在他都还没安排人制造舆论散播巾帼英雄的故事,前期准备工作都还没开始做,信王党羽已经出手,他这个念头只能流产。不敢想象若是他先前已禀明心意,对周怀敏和他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信王势力绝对会揪住这个女扮男装从军入仕的欺君大罪咬定青山不放松,直到搞死周怀敏。光光这一次小小的败仗,就已经让他们这么兴奋了,真是不敢想象他们知道周怀敏是女儿身会有什么状况发生。萧予都后怕不已,好悬!
在萧予和其他一些文武官员的劝谏下,澜沧国国君没太责难周怀敏,下了一道诏书,命周怀敏安抚部下,稳定军心,待开春再纠集重兵攻城,必须一举攻克枣阳城,否则便要降罪。也是,枣阳城又不是军事重镇,防御甚至还远不如昭阳城,被枣阳城拖了这许久,实在说不过去。朝廷又从各处征调粮草物资,力争早日送往前线。澜沧国国君希望早日看到覆灭商水国的捷报,他也相信,神龙都显圣了,他一定就是这片土地的正统之主。
正如沈焱所言,萧予这次回京,姻缘又动了。
尚书陈政之女倾慕萧予已久,有意想将女儿嫁给他。东宫太子妃之位已空悬三载有余,萧予也确实是到了重新娶妻的时候。
陈政一门源出河西陈氏,是世族里势力较为强大的一支,朝中势力遍布,又是主张改革的新派,颇受今上重用。陈政更是铲除儒释道的得力干将,也因为他的政治主张受国君青睐,当之无愧是澜沧国革新派的重要人物之一。
萧予若能娶陈氏女,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现在澜沧国就是革新派的天下,陈政若成了他的老丈人,便能争取到革新派的支持。这是多么重要的一支支持力量啊!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母亲不受宠,早在打压外戚的时候,母族就差不多被铲平了,基本指望不上,但凡能多争取到一个支持者,那必然要好好争取的。
陈政也毫不避讳地给了萧予暗示,萧予不是傻子,焉能领会不到?而且这门亲事国君准定会同意,因为尚书之女嫁给太子,身份上是匹配得上的,且陈氏女恋慕太子也不是秘密,京城中与此有关的传闻也传了多年的。
但萧予在面对这个唾手可得的机遇时,却陷入了犹豫不决难以取舍之境。
174 征战(20)
萧予纠结自然是因为周怀敏,从自己的本心来讲,他欣赏她爱慕她,希望跟她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如果两人成婚,他自然也就能卸下那点心防了,也不用再担心周怀敏被信王挖墙脚,背叛他。毕竟成了夫妻,就完全是统一战线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若能与陈氏结成这门婚约,就能拉拢到一个大靠山,这诱惑太大了。尤其如今信王之母得宠,子凭母贵,颇得老头子重视青睐,为了给他增加实力,还特意让他去前线挣军功,出兵的还是商水国守卫相对薄弱的南边,这不是明摆着是让他捡便宜长资历么?而且信王外家又势力大,积极为信王争取铺路,党羽甚众,如今对他太子地位威胁最大的就是信王。
他自己母族不给力,外祖父当初激烈反对新政,处处作对,最后被政敌整死,整个母族被整垮,母亲也被贬冷宫。要不是他自己在军中有所建树,还不知会是如何,说不定也早被废黜了。
如今革新派重要人物陈政向他递出橄榄枝,这是个很好的势头。
至于陈小姐,萧予对她没太多的印象,只知道有这么号人恋慕自己。
之所以萧予也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自然是因为陈小姐作风跟普通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大胆得很。在某次得胜回朝时,百官相迎,百姓夹道欢迎,那位陈小姐溜出来凑热闹见到了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太子爷,少女春心萌动,顿时为之倾倒。打那以后她就得了单相思,害起了相思病,她还放言此生非太子不嫁,传得满城风雨,自然也传到了萧予耳朵里。不过当时萧予也只是一笑置之,还有如今这般后续。
上回在陈府赴宴,陈小姐虽未直接露面,但隔着轻纱帘幕为宾客抚了一支琴曲,虽看不太真切,隐约能瞧出来是个容颜娇俏的美丽女子。说起来这位陈小姐为了践行自己“非太子不嫁”的诺言,已等了他五六年之久,从豆蔻年华,蹉跎至今。不过她现在也才二十二三岁,青春可人,正值妙龄。
萧予现在非常纠结,摇摆不定。
他的纠结烦恼,一丝不漏被司凤感知了。虽然司凤的主要任务是关注周怀敏,但因为她对这两人的八卦也比较关注,所以在她近期能够使用御灵术分出神识直接附着在他人身上而无需借助他物时,她就拿萧予当了试验品。她分出来的那一缕神识就一直跟着萧予返回了京师。这比她自己隐身盯人省力多了,不仅能随时感知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还能洞悉他内心的种种想法,他的思想情绪都同步传达给她,就如她附了他的身。而事实上她只是附了一丝神识。那丝被分出去盯着萧予的神识,就如同她的分身一样,能够如她本人般对萧予以及他身边的人用读心术。
当然,分身之说,这只是司凤自欺欺人的想法,过过干瘾。她倒是真想像她师父一样拥有分身,可惜道行还不够啊。若她这分出去的神识要真像分身,那可就不止是接受信息再向她反馈这么简单,还能出手干预现实,她分出去的那丝神识可没那么大能耐,甚至连左右萧予的能力都没有。也就干个智能摄像头的活儿还行。
随着半个多月过去,她御灵术又有了新的进展,司凤发现自己分出去的那一丝神识,进入了萧予的梦境,看到了过往真切的画面。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萧予因周怀敏而举棋不定,晚上入梦的,便是她。而司凤留存在他身上的神识,亲眼见识到了萧予梦境中的幻象,简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萧予的梦没头没脑,没有一点儿背景交代。直接到了战场厮杀的画面,从萧予的视角可以看出他是站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眼下是蜿蜒开的雉堞,守城将士满脸疲惫,不住往远处射箭。可是箭矢很快就射完了,围城大军却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反而攻城愈发猛烈。萧予站不住了,在一箭射死一名敌将后,他步下城楼,四处游走,给将士们打气,指挥安排人手。
看得出来情势很危急,因为司凤感觉到了梦中那个萧予内心的焦急,他以前还没遇到过这样紧急惨烈的情况,底下的敌军已经架设了云梯在爬城楼了。
借着萧予的眼睛,司凤看清了城下的人服色杂乱,好多高鼻深目的胡人。明白了,肯定是征西域时候的事。
她有印象,听周怀敏的老部下说起过,那年正是澜沧国在西域设置大安西都护府的第五个年头,西域发生了十八国叛乱,联军一度要打进大安西都护府所在的凉州。第一任都护是个能人,历经三年兢兢业业经营,将将把西域诸国收服,对中央王朝俯首帖耳。
熟料这个能人未能长驻,在担任都护的第三个年头上过世了,他的接任者是个混人,打仗虽然有两把刷子,但管理能力和品性方面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轻视侮辱外族,瞧不起并敌视西域胡人,对他们实行了残酷的盘剥,横征暴敛,还肆意虐杀胡人,完全不把他们当人,俨然西域地界的土皇帝,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短短两年就弄得民怨沸腾,西域诸国苦不堪言,后来纷纷揭竿而起。
最先举起反抗大旗的,就是周怀敏最先征服的梯利国,有了梯利国开的先例,之后西域诸国纷纷效仿,组成二十万联军一路攻破安西都护府辖下的琼州甘州两座重镇,势如破竹,一直打到凉州城下。
当时萧予便受命支援,本来给他的命令是救援甘州,但他赶到的时候甘州已经失陷,没法子,只能屯兵凉州。
凉州城大墙高,固若金汤,加上胡人不擅攻城战,所以一时也奈何不得。双方对峙了三个多月,城中八万人马,消耗颇大,粮草便有些紧张了。此时正快要到秋收季节,城外的良田却早被胡人铁骑无情践踏毁坏殆尽,颗粒无收。西域联军却并不缺粮,因为他们驱使老百姓将琼州甘州的粮食都拾掇出来了,全部收入囊中,并将两城中的存粮都抢了过来。
没法子,原本坚守城池以待援手的方略只得泡汤,凉州守军便分兵出战,一路从正门出击,另一路抄小路打算绕到联军大后方突袭,来个前后夹击。未料西域联军中也有厉害角色,事先在澜沧军必经之路设了伏兵,所以原本被派去搞突袭的这支队伍被击溃了,只逃了少部分人回去。正面出击的军队跟联军从白天厮杀到太阳落山,双方各有损伤,天黑了才双双收手。澜沧军吃了大亏,第二任都护也被乱刀砍死。
本来西域胡人打仗是没什么战术可言的,都是直来直去,猛冲猛打,倚仗骑兵的机动性,来去如风。
从澜沧军中伏这里开始,萧予等人便推测出西域联军中来了帮手,起码是有些谋略手段的。
果不其然,原本不会使用大型攻城器械的西域联军,居然暂时停止攻城,去周边伐木制作攻城车投石器等物去了。可把困在凉州城的萧予等人急坏了,可是毫无办法,因为此时的凉州城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于是就出现了萧予梦里的一幕。
正在将士们都几乎要绝望,认为凉州城就要丢掉的时候,远处扬起高高的尘土,旌旗飘扬。
城头上的萧予隔得老远就看清了是澜沧国的旗子,后头的旗帜上还绣了斗大的周字,从那漫天的尘土可推断出援兵起码有十万人以上,不然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
萧予在看见援军的那一刻,先前的紧张焦躁一扫而空,激动振奋,简直不能自已。雉堞间的士兵们顿时也有了斗志,奋力拼杀,将翻上城头的番兵砍死。到了这最后关头,城头原先预备的滚木檑子早扔完了,箭也射完了,只能近身肉搏。
也不知是不是萧予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还是城下有人通过他的服饰铠甲认出了他是澜沧国当朝太子,在萧予没注意到的地方,一支冷箭直奔他咽喉而来!如果这支箭是奔他前心来的还好,因为他有护心镜,但这支箭是瞄准了他空荡荡的脖子,且等他察觉的时候,根本已经避无可避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从另一个方向激射而来,两支高速激射中相撞的箭镞发出刺耳的尖啸,让人抓耳挠心,欲夺他性命的那支箭箭头被撞飞,失了准头。萧予的心在这一刻吊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呼吸都险些滞住。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司凤在他梦里也切实感受到了那种从鬼门关溜回来的恐惧后怕。
“太子殿下,注意隐蔽!”
开口的是个年纪极轻的白袍小将,容貌极俊,漂亮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他正搭弓射箭,出手如电,一箭射死了那个正要射第二箭暗算他的番将。
原来救自己的就是这个小白脸。
萧予眯着眼睛仔细辨了辨他,才认出来这个小白脸正是数年前被他捡进军营的,还因为模样长得好,被他收进亲兵队,曾给他当过一小段时间的亲兵。这孩子忒倔,好好的亲兵不当,非要混到底层士兵队伍里去。萧予之所以还对他有印象,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他的亲兵,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他还非要跑去当基层。虽然觉得这孩子古怪,萧予还是同意了。之后他事情也很多,便也将这孩子撂到脑后了。
没想到,没想到,此番来救火的居然是他。萧予心中啧啧惊叹,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尚未平复下来。
这个小白脸,自然就是周怀敏了。
到这里,司凤其实产生了一个疑问。周怀敏一战成名就是攻打提利国的时候,距萧予被困凉州已过了数年了,周怀敏的威名只会比之前更大,何以他现在才认出周怀敏?按说不应该,但梦里的萧予并没涉及这个问题,所以她也搞不清楚。
这便是萧予梦见的周怀敏第一次救他时的情形。她的出现,犹如神兵天降,其人光芒万丈,锐不可当!
回想起来,这也许就是他第一次对她动心的时候,即便那时候的认知小白脸周怀敏是个男人。
梦里的萧予其实还有些不确定,有点跟自己较劲纠结这个问题。但五感与他相通的司凤已经能替他肯定,那就是他第一次对周怀敏动心的时候。
萧予的这个梦,到他认出周怀敏那张脸的时候定格了,梦境被打乱,城池士兵如烟散去,眼前又恢复成一片混沌。
但后续的故事司凤是知道的,周怀敏不费吹灰之力解了凉州之围,将西域十八国联军打得溃不成军,纷纷投降,那次俘虏了十来万人马。其实她当时只带了一万人马。搞得那么声势浩大,全是伪装的,漫天的尘土全是靠绑在马尾巴上的树枝营造的假象。
周怀敏的赫赫威名在西域是不用说的,因为西域大部分国家都是被她扫平的,十八国联军看到她的旗号心理已经崩溃了,再加上被假象蒙蔽,才导致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就在司凤以为萧予的这个梦已经结束,她自己也准备睡觉休息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她甩甩头,又眨眨眼,便见那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175 征战(21)
司凤附着在萧予头发丝上的神识现在是跟他五感相连接的,传回给她的影像由模糊逐渐转向清晰,不是她眼神儿突然不给力,而是萧予刚从昏迷中醒过来。
那股昏沉无力的感觉也透过神识的连接准确无误传达给了司凤,司凤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视线恢复澄清才好了些,脑子还是有点沉。
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周边有股令人浑身舒泰的气场,充满了非常熟悉的修仙者的清气。奇怪了,梦境里怎么会有修真者存在呢?难道说严迦华在旁边?
司凤想四处张望,无奈萧予并不配合她,他还有点脑子犯晕乎呢。以司凤的经验,萧予这会儿是生病了,唔,不止,比生病还惨,还受伤了,现在那清晰的痛楚也已经毫无遗漏地传达给了她。
我晕!司凤暗道倒霉,她好端端一个人,远在数百里之外,还要在梦境里被他折腾。这梦境真是真实得过分啊!
不行,得从萧予身上脱出来才行,不然她还得捱痛,而且那唇干舌燥嗓子冒烟浑身犹如刀剐的感觉真的很操蛋啊。司凤想到就行动,集中精力,调动神识,开始抽丝剥茧调离那一丝附着在萧予头发上的神识。
然而司凤试了好几次,她发现这项新技能自己还没掌握好,神识脱离的是萧予躺在床上的本体,而不是梦境中的萧予。一脱离萧予本体,司凤的神识也从梦境中抽离出来,只能看见周遭黑漆嘛乌的一片,挂锦罗帐的金钩反衬着窗缝漏进来的一丝月光,散发出幽淡的冷光。
萧予卧房里静谧沉沉,唯闻悠长平和的呼吸声。司凤注意到他身边并没躺女人,但是这间房的陈设看起来也不像他自己的卧室,因为临窗处还设了梳妆台,陈设精致不俗,总之就是不像男人的房间。
司凤快速在记忆里搜索一番,知道了,这里是已过世的太子妃的寝殿。
什么意思哦?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想住在先太子妃这里希望她入梦来指点指点他,听听她的意见?司凤有点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事啊?最讽刺的是,他做梦并没有梦到已故发妻,而是一入梦就梦到了周怀敏。
司凤觉得已故太子妃有点可怜。她要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夫君全然不受理智控制魂牵梦绕的都是别的女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诶,想远了!司凤拉回思绪,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重新回到萧予的梦境。
她调动那丝神识,又重新附到萧予头发上,刚一沾染上,整个人便不受控制仿佛被什么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拽进了混沌中,倏地脱离了自我掌控。
司凤心中大骇,原本躺在床上,都被惊得坐了起来,身上直冒冷汗。自己竟对分出去的那丝神识竟丧失了控制力!玩脱了我擦!
怎么回事?!
她还没想清楚,眼前的一切又渐次变得清晰起来。
周围都是茫茫沙海,金黄色的沙丘一眼看不到头,烈日当头,晒得人头晕眼花。
司凤发现她那一丝抽象的神识凝聚成了具体的人形,因为她打眼看到了脚下映着的倒影。
这特么是哪啊!什么鬼地方?!司凤要抓狂了,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啊?她感觉自己头顶要冒烟,日头太毒了!
天地间没有一丝风,只有铺天盖地的热浪沙海,好像也没有其他人。
司凤简直要哭了,我要回去啊!怎么回去?难道徒步从沙漠跋涉?不行啊,这沙漠太大了,看不到边际,徒步走肯定会死吧。坑爹的是好像这里也用不了法术,不能瞬移不能御剑。谁给支个招?
谁把她扯进来的?混蛋啊!新术法不精害死人。司凤崩溃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本体还在金屋里,这里肯定是在萧予的梦境里,自己跟他的神识连接断开了,她成功脱离了刚刚被苦难伤病纠缠的萧予。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萧予,把他喊醒,这样自己就脱困了吧。
有了头绪,司凤的干劲又回来了,可是在这梦境中的沙漠里,她使不了法术,也定位不到萧予,茫茫沙漠中要找人谈何容易?
司凤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想看看现在身上还带着什么东西,有没有解渴的丹药,结果丹药没摸着,却惊喜地摸到了毋司罗盘。幸亏最近她都是把毋司罗盘揣在怀里,而不是像五识通灵幡一样收拢在乾坤袖中。
对的,要先分清楚方向,确定了方向,才好确定找人的路线。她咬破手指,滴在在毋司罗盘正中心,很快,指针就转动起来,指针有慢转快乱转了数圈,才慢慢减速,最后指住一个方向不动了。
司凤知道毋司罗盘用作指引方向时原理类同指南针,只不过毋司罗盘的指针指向是北方,是指北针。
确定了方向,司凤跟着又傻眼了。她搞不清这片沙漠是在哪里,更不知道这片沙漠是在澜沧国北面还是西面,甚或南面东面。她使劲回忆原先周怀敏萧予在地图和沙盘前标注的那些地形地势。
西域和商水国西部都有大片沙漠,可是眼前这片沙漠到底是西域那边的,还是商水国的?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地区?
司凤一个头两个大,算了,听天由命吧,乱选个方向。既然豁出去了,司凤便不再迟疑,往西边走去。
刚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走错了。”
这声音耳熟极了,司凤惊喜地转过身,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她喊道:“师父,你在哪儿?你在附近吗?”
沈焱指引道:“你往东走。”
司凤一屁股坐在热得发烫的沙地上,撒娇耍赖道:“不,我不走。师父你出来。”
沈焱语气有点无奈:“为师给你指引方向,你照着走就是。”
“我就不。先前我感觉到的那股清气是你吗,师父?你一直在旁边?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现在是在萧予梦境里对不对,你怎么也能进来?”司凤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沈焱扶额,想了一想,还是在她面前现了身。
一看到沈焱,司凤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就抱住他胳膊:“太好了,师父你也在这里!你带着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儿,这鬼地方太让人难受了。”
沈焱不动声色扒开她的手,往旁退了退:“先找人要紧。”
“好啊!”司凤连连点头,紧跟上沈焱的步伐,边走边缠着他,“师父,你都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这个是分身吗?”
沈焱加快步子,尽力跟她拉开点距离,不咸不淡地道:“对。虽然是梦境,我想进来,自然就进得来。倒是你,学艺不精,连自己的神识都掌控不好。”
司凤突然开了窍,福至心灵地道:“我知道了。你也分了一个分身关注着萧予的一举一动,对不对?在上一个梦境里,师父你是不是也在边上围观?你干嘛不现身呢?”顿了顿,她又补充,“拉我进梦境的,是不是师父你啊?”
沈焱从鼻子里哼了哼,没开腔。
这丫头真是笨死了,要不是看她在梦境里来回折腾都折腾不出个花来,他才懒得现身呢。她也是够鲁莽的,才刚刚学会新技能,还没完全掌握,就敢入梦境。要知道,在她现在这个阶段,在梦境里很被动,又用不了术法,连保命都困难。
像先前萧予被人射冷箭,要不是周怀敏及时相救,司凤附着在萧予身上的那丝神识也会被消灭,进而伤及她本体的魂魄。而且在别人的梦境里,现在的她只能做个看客,不能扭转什么,更干预不了,做梦人不醒来的话,她就一直要被困在梦境中,遇到危险也化解不了。万一萧予现在这个梦境又充满危险杀机,她可是完全不能自保啊,他不看着怎么行!
可这些也不好跟她说,沈焱只能生闷气。
司凤迈开长腿使劲儿追,没追多久就气喘吁吁,又热又累!她弯下腰,扶着膝盖,额头上的汗珠顺势掉落下来,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前方师父翩翩背影,道:“师父,你有没有水啊,渴死了。”
沈焱经她提醒才想起来,徒弟这个由神识幻化的实体在梦境里是彻头彻尾的废材,脆弱得不堪一击,别没被乱箭射死乱刀砍死,反倒被渴死饿死或者热死了。沈焱随手一抛,司凤身上立时多了一枚清凉珠,又在前头驻足等了等她,递给她补充体能的丹药,让她含在嘴里。
司凤按吩咐含着,舌头不安分地将嘴里圆溜溜冰沁凉人的丹药去顶来顶去,整个口腔都弥漫着微微的清甜,令人神清气爽。
两人走了一会,沈焱大概走的有点烦了,啪地收了折扇,停步等司凤赶至近前便将扇柄往她面前一递。
“这是做什么?”司凤不解,说话含含混混的。
“抓着扇柄,带你过去。”沈焱言简意赅。
“为什么要这样?”司凤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沈焱脑子也有点当机。好像是有些多此一举的感觉?可是,得避嫌。尤其他现在知道自己内心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就更要讲究男女大防,保持距离防微杜渐。
见师父就保持这个动作,也不说话,司凤拗不过他,只得抓住扇柄。刚抓住,身子便不由自主离了地,耳畔有风呼啸而过,吹散她耳际的发丝。这感觉似乎比御剑还爽呢?司凤还来不及感叹,飞行已经结束。刚落地,还没站稳,沈焱已将扇子从她手里抽出。因为下脚的地方是松软的沙子,司凤本就没心理准备,这下被惯性一带,便又要往沈焱身上扑去。
“啊!师父”她才刚来得及喊一声,就见她师父跟躲瘟疫似的轻飘飘一闪身,而她毫不意外一把扑在沙子里,灌了一嘴滚烫的沙子,结实地摔了个狗啃屎。
司凤真是哀怨啊,师父,你最近又故态复萌了啊,又开始犯坑徒弟的**病了,现在是旧疾复发了吗?脑子抽筋了?这是为毛啊!摔!为什么总摔我!总摔我!司凤的怨念深似海。
176 征战(22)
沈焱无比蛋疼拍了拍自己脑门,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起自己别具一格的审美了,这么蠢的徒弟,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啊?真是……头疼!
司凤被沙子呛得有点晕,张嘴赶紧呸呸呸将满嘴的沙子吐出来,可惜的是,丹药也一起被吐了出去。她试着起身,发现梦境里似乎也不大使得上力,双腿软绵绵的,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沈焱实在看不下去了,再度将扇子递过去。司凤赶紧抓住扇子顺杆爬,好不容易才站直了,两腿飘得慌。
“师父,为什么你还能在梦境中使用法术啊?我连走路都困难,灵力也完全没有了。”司凤扭过脸,满溢着求知欲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沈焱。
沈焱被她这崇拜的小眼神看得心里一阵飘飘然,回过神来又觉得很犯愁,拿扇子挑偏徒弟的脸,让她眼神溜到别处,然后他拿袖子将司凤脸颊上的沙子轻轻拂掉。某师父惆怅无限,愁肠百结,觉得自己真的没治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想承认,他现在觉得徒弟一脸蠢相还挺可爱的,多么崩坏的审美!
看师父一直唉声叹气,没有回答她话的意思,司凤也觉得有点难为情,认为自己问的问题太蠢,以致师父都不想理她。她暗想,果然还是分身比较牛逼,相比较自己分出来的神识简直弱成渣,以后自己也要练几个分身出来。如此,就算是在梦境里,也能游刃有余。
司凤觉得不说话怪别扭的,于是没话找话:“师父,还有没有丹药啊?我口渴啊。这儿到底是哪里啊,怎么出去?师父你能带我进来,应该也能带我出去吧?”
沈焱掏出浅绿色的小瓷瓶,抛给她,那里头只剩最后一粒丹药了,司凤毫不犹豫塞进了嘴里。
含着丹药,她浑身有力多了,几个健步赶上沈焱。到这时候司凤再迟钝也感觉到了异样,师父对她爱答不理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虽然师父不搭理她,但是一直在往前走,看来也是没法子先走出这片沙漠咯?该不会这个梦境的世界,就只有沙漠,没有别的吧?那就坑爹了。
司凤的担忧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现在他们是在萧予的梦境里,而在找到这个梦境的制造者之前,他们是控制不了的。而且做梦也不会有什么逻辑,更不会受现实规则的约束,全凭梦境的主人天马行空的思绪横飞。看看,上一秒还在打仗,下一秒萧予就变成了伤员,再下一秒,又变成了沙漠苦旅,特么的毫无道理可言。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萧予,把他唤醒,结束梦境,不然困在里头兜兜转转就是出不去。
师徒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言又走了一段,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丛灌木。司凤飞奔过去,看到那里有丢弃的铠甲,铠甲旁边还刨了个深坑,她蹲下身子也在坑里刨了刨,挖出一把带着点湿气的沙子。
“这附近应该有水。师父,你说这铠甲是不是萧予的?”
“先去看看。”沈焱淡淡道。
“师父,你不能直接定位萧予的位置吗?”司凤手搭凉棚,抬头眯着眼看着沈焱,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即便有清凉珠降温,还是刺眼得发慌,燥得很。
沈焱道:“不好定位。他这梦境迷里迷糊的,一会在这,一会在那。”
经沈焱提醒,司凤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也是满眼黄沙,确实跟几秒钟之前不一样了,刚刚她明明没看到前方有灌木丛,是突然就闪到眼前的。
司凤肯定地道:“没事,我们先找水源吧。萧予应该就在附近。”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走之前,沈焱咬破手指,在司凤额印上抹了点血,叮嘱她不可擦掉血迹,道是通过额印两人可以思绪相接,以便互通讯息。
司凤走了片刻,发现自己一直在那丛灌木丛边上瞎转,这个没逻辑的变态梦境真太让人抓狂了!她气得狠狠踹了那铠甲两脚。
刚踹完,她就发现眼前景物又变了,她来到了一个湖泊旁,湖泊外围是茂密的芦苇丛。瞪着面前这片芦苇荡,司凤傻眼,这踏马又是什么鬼地方?离开沙漠了?要不要这样快就换地图!要疯了!这什么鬼梦!又出bug了?
她茫然地站了会,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虽还是这片芦苇丛,透过相连的神识却看到了沈焱所见之景。
茫茫沙海中有两个人,一个人拉着制作简易的木板,木板上躺着个人。夕阳拉得那个站着的人的影子老长老长。
随着视线推进,司凤看清了,拉人的正是周怀敏,而木板上躺着的正是萧予。
就听萧予语气微弱地说:“你放下我吧,你带着我,咱们两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周怀敏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太子殿下,不要灰心,我一定带你出去。你少说话,我们的水不多了。”
萧予呆呆望着逐渐西沉的火红夕阳,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你这又是何苦……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何必淌这趟浑水……”
周怀敏因为负重而微微佝偻的背脊挺直了点,脚步一滞,像是赌咒发誓一样低语:“我说过会救你,那就一定要救你,就算我死,我也会尽我所能救你。”
萧予半晌没言语,周怀敏也没再跟他说话,两人沉默着继续前进。四野寂静无风,连汗水滴落进沙地里也悄无声息。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司凤看得着急,不会接下来就一直是这么走啊走啊没个尽头吧。她的焦急透过彼此连结的神识一丝不漏传达给了沈焱。
师父,你催催他俩,或者催催萧予,让他快结束这段梦境。
不行,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干预不了他们。
啊?师父你想想法子啊,这么下去要急死人!
没法子,只能等他……
师徒两人神识交流还未完毕,大漠斜阳长空孤月,不过是一瞬息间的事,一晃又变成了烈日高照,视野里还是那两个人。
看起来萧予已接近昏迷了,意识开始陷入混沌,要不是睫毛偶尔还微弱翕动,真让人疑心他已经死了。他的嘴唇干涸发白,似乎裂得比刚刚那会儿更厉害。
走到一丛灌木丛边,周怀敏问道:“殿下,要歇一歇吗?”
没人应她。
周怀敏停下步子,卸下勒在肩膀上的绳索,快步绕到萧予身边。她把他的身子搬到灌木丛营造的一小片阴凉处,小心拨了拨灌木,调整出更多一点的清凉。同时伸手将他盔甲解了,扔在一旁。
怪不得这灌木丛看着有点眼熟呢,原来就是先前看到过的那一丛。司凤恍然大悟。
“殿下,醒醒。”周怀敏半跪在沙子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萧予一动没动,全无回应。
“殿下,你不要吓我。”周怀敏嗓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这句话里已经带了难以察觉的哭腔。
她攀着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眼泪打落在他脸上:“醒来,不要死!”
他还是没动,她崩溃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甩开那些杀手,你怎么可以就此撒手,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怎么可以食言……”她抓着他胳膊的手抖个不休,一时间泪落连珠子,打湿了他的脸庞。
司凤怎么也没想到,在萧予的梦里,看到周怀敏终于露出了小女儿情态,这一刻这么无助,这么脆弱,这么绝望。让人想揽住她的肩膀,好好温言爱抚,告诉她这里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你们都还好好活着。
这在现实中是难以想象的,她甚至都不敢想周怀敏会稍微露出一丁点女儿姿态,她总是那么雷厉风行坚不可摧。不知这两人究竟互相许过什么诺言?应该不是互许终身之类的狗血玩意吧,毕竟,现实中萧予还没表白过心迹,周怀敏那头则根本看不出她的感情世界是怎样的。她宛如一架战争机器,鲜少七情六欲,除了对将士们的关爱,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男女之情。反正司凤没瞧出来。
按说,如果梦境里这一幕在现实中发生过,萧予也是处于昏迷中,何以梦境如此真实?连两人对话都如此清晰?难道说,在梦境中,萧予可以开启上帝视角?
泪水顺着脸庞流到了萧予嘴里,他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这点小小的动静没瞒过周怀敏的视觉。她似乎才恍然大悟,他是太渴了,她立即解下水壶,晃了晃,响起一点细微的水响剩的水太少了。
周怀敏毫不犹豫将水壶嘴凑到了萧予唇边,微微倾出个角度,水流缓缓导出,却从他唇边滑出去了,流进了衣襟。浪费掉了。周怀敏顿住手势,阻止了水的浪费。
她左思右想,纠结了半天,最后定定注视着萧予干涸的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将水灌进了自己嘴里。周怀敏用手轻轻扶住萧予下颌,将那两片干涸开裂的薄唇分开,缓缓低下头……
司凤哈哈大笑不止,自言自语:哎呀,要亲上了!看来周怀敏对萧予也有意思?战争片突然就变成了言情片,我都有点跟不上剧情。
她正吐槽呢,画面忽地戛然而止。
诶???司凤眼前又恢复成了茫茫芦苇荡,那口对口将水渡到一个昏迷之人体内的画面荡然无存。
司凤拍了拍额头,试图强行跟沈焱勾连到一处。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嘛?干嘛不给她看?难道不给她看,她就想不出接下来的画面嘛?哼,类似的事,她都干过的好不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
诶哟,我这个老古董师父!司凤想想又觉得好笑。师父这人瞧不出来,脸皮还挺薄。
她正想着,忽然就听到不远处有兵器撞击的声音。
怪了,这芦苇荡有人啊,刚刚怎么一点没察觉呢。司凤循声找过去,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正是周怀敏和一群蒙面人,萧予半坐着,满身血污, 看着装,还是沙漠中那身衣服,有点脏兮兮的。看来现在这幕情形,这两人刚走出沙漠没多久,要么就根本还没走出沙漠,现在这片芦苇荡只是着落在绿洲内。
萧予看着精神头好了一些,不时出声提醒周怀敏注意偷袭。
打斗画面稀乱,但见剑光翻飞,十几个蒙面人全被周怀敏杀死了。具体怎么杀死的,梦境里只是一闪而过,反正杀手就是死了。司凤真是没脾气了,这个古怪得要死的梦境,就不要追求什么逻辑啊真相了,这里的世界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啊。
然后画面一跳,场景又换了,但是剧情稀烂,人物都很模糊。
颠颠倒倒中,沈焱又重新跟她连通了神识。
司凤将一肚子怨念抖落出来,少不得埋怨师父,让他赶紧带她走。
177 征战(23)
未料,这个无厘头的梦境好进不好出。
折腾了好一通,不光萧予周怀敏消失无踪,师徒二人还迷路了。
沈焱带着司凤漫无目的地瞎转,照说这是萧予的梦境,他应该就在附近。
兜兜转转,两人来到一处集市。
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商水国的地盘,他们现在所处地方距离国都阳城只有不到一百里。再一打听年份,是四年前。
司凤绞尽脑汁回想,那一年有什么大事件。当然要站在萧予的立场去想,能够入他梦境,应该关联的是个大事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被他记住,还在梦中浮现。
现在是秋季,丰收的季节。四年前的秋天,是了,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年深秋时节,澜沧国和北齐正式缔结书面盟约,形成攻守同盟,这才有了一年之后商水国在北齐边境寻衅,澜沧国借机出兵干预,引发两国战争。
可是,那一年出使北齐的代表是信王殿下和周怀敏,并没有太子萧予什么事。如此看来,那趟差使一开始派的其实是萧予,在刚刚的梦境里,他已经起码遇到了三伙杀手,必然最后是因为重伤未能成行。至于那三伙杀手,司凤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楚,虽然都是专业级别的杀手,但出自不同的路数,招式风格都不同。大致可以明确知道三伙杀手背后的主使都不同,因为有两拨人是下了死手想杀掉萧予,被周怀敏挡了,还有一伙则看到萧予身负重伤,没怎么搭理他,主要在围杀周怀敏。显然,杀手们的目标并不统一。
司凤推测,三拨杀手里头极可能有信王和商水国的手笔。周怀敏之所以带萧予逃到了阳城附近,便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商水国的人肯定想不到澜沧国太子会逃到本国境内。
这么连贯一下就清晰了,先前那片沙漠正是商水国西境内那片塔扎拉合沙漠。萧予周怀敏是从北齐边境逃到了大沙漠,再一路向东逃至阳城附近。至于周怀敏为何跑出这么远,都差不多贯彻了商水国都城以西大部分国土,还能准时陪同信王去北齐大梁城签订盟约,司凤揣测可能是严迦华帮了忙,不然她有天大本事时间也赶不上。
难怪周怀敏舍近求远,宁可走西晃山脉,也不肯走沙漠,她自己吃过那种苦头,从沙漠走出来已是九死一生。
厘清了前因后果,司凤知道该怎么找了。既然在这个梦境里,萧予在商水国没有合法恰当的身份,只是来逃命的,那应该不会太放肆,专往打眼的地方去。要么是在安静隐蔽的民居,要么是在澜沧国安插在商水国的奸细家中。
司凤认为,两个敌国,奸细往往是对方朝中的官员,因为腐蚀朝廷大臣,收效比腐蚀小老百姓大得多,原因也很简单,大臣位高权重,能量大,甚至可以影响国家大政方针。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南宋的秦桧。
事实证明司凤的思路是对的,师徒两人在一座高门宅邸内如愿找到了卧病养伤的萧予。
令师徒二人惊讶的是,照顾萧予的并不是侍女,而是周怀敏……这会儿她不是应该正在北齐的大梁城吗摔!梦境果然任性,全凭萧予随心架设,毫无道理。还是说,师徒二人找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司凤抓狂地往窗外瞅了瞅,果不其然,刚刚院子里还开着朵朵秋海棠,这会儿满院被白雪覆盖,红梅开得正艳。
好吧……服了……
看来萧予真的伤得不轻,居然养了这么久还没好。
司凤抱臂而立,倚着半敞的窗棂,若有所思偏头看着正端着碗给萧予喂药的周怀敏。沈焱立在隔她一步远的地方。
“师父,你去叫醒萧予吧。”
“他看不到我们的。”
“我是说,你派个分身到太子东宫,把萧予叫醒。他本人醒了,我们应该也能出去了吧。你看,喂药这一幕老是重复,不知道要多久才结束。说不定萧予在梦里就贪恋这份岁月静好的安宁,舍不得转换场景或者醒来呢?难道我们就一整夜干瞪眼看周怀敏喂他喝药?”
“……”沈焱无言以对,徒弟这思维太跳跃了,他有时候都跟不上。
还没等沈焱有所动作,司凤又问道:“师父,萧予梦境里的事,都是真的吗?切实发生过?”
沈焱点了点头:“是真的。”
司凤将她那个疑惑抖了出来,挤着眉毛问道:“在沙漠里萧予差不多休克过去了,他怎么知道周怀敏做了什么呢?比如那个喂水,画面还那么逼真……”
“咳咳!”沈焱没等她直接问,立即打断了她,“因为我勾连了周怀敏的意识,我们看到的梦境有一部分来自于她的意识。”
“还有这种操作?为什么要这样呀?”司凤好奇心起,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扭头专注地望着某师父。
“因为要验证一下这个梦境是否是重现过去发生过的事。如果能确定都是发生过的往事,以后你就要勤修钻研,对咱们集齐精魄有帮助。”
“噢,原来如此!”司凤豁然开朗。没错,如果她潜进别人梦境,能够捕捉重现过往发生之事,那么就能更准确地勘破潜在对象的执念心结,确实对寻找精魄大有裨益。
想到这儿,司凤又发散了思维:“师父,上次精魄出现,是因为叶昭华对亲情的执念。也就是说,咱们搜集的精魄是关于亲情的。这次的精魄,会不会是关于爱情的?”
沈焱暗暗吃惊,徒弟这领悟能力可以的。她能看清萧周二人的情愫纠葛,说明不是情窍未开的蠢丫头。可是她自己为什么好像一点没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呃呃……莫非,她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么?只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才比较迟钝?
正胡思乱想间,猛然对上了司凤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沈焱面上腾地烧了起来。嗬,我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师父你怎么了?脸色好奇怪啊。”司凤笑嘻嘻道。
“你懂什么,爱情?你知道是什么么?”
司凤振振有词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师父你既然说了这梦境里的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还用想么,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只是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原先就看出萧予喜欢周怀敏,只是没想到周怀敏情绪藏得这么深。但是我现在看出来了啊,周怀敏也喜欢他,两人心心相印。”
沈焱耳朵有点烫,故意沉着脸训斥道:“你懂什么,信口胡言。”
司凤不服气地道:“我可没信口胡说。要是周怀敏不喜欢萧予,她干嘛几次三番舍命救他?所以啊,咱们这次遇上的,就是个爱情故事,铁定没跑了。就是不知道精魄出在这两人中的哪一个身上?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瞧出来他们的心结和执念到底是什么。师父,你可瞧出来蛛丝马迹了?”
沈焱道:“萧予这边不像是有心结执念的,他的心思太杂。除了周怀敏,他想要的,还有很多。”
司凤忽而又记起来一件事,又问道:“在沙漠中时,周怀敏说萧予答应过她什么,师父你知道他们到底是有什么约定吗?”
沈焱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依我看,观察重点应该放到周怀敏身上了。”
司凤嘿嘿笑道:“师父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啊?我赌这精魄出在萧予身上,我看他爱周怀敏都快成痴了。”
沈焱不自觉嘴角微微一扬,没留意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打赌就免了,那你就专注萧予这头吧,周怀敏这边自有为师。”
司凤得意洋洋,颇为笃定地道:“这绝对就是个爱情故事。”不得不说,她在蓝星看的言情小说真是不少,被荼毒得不轻。满脑子都是由爱生恨,因爱生执念。佛经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而精魄,便是人之情感执念所化。
司凤之所以有这个结论,是因为观察下来,萧予确实常常难以自已地去想周怀敏,在军中时还没这么明显,如今在京中,他确实时时惦念着她。更因为她,对眼前这桩对他大有好处的婚事迟疑不决。
光凭这一点,他就跟一般权力熏心的男人不同吧?真正争权夺利的男人,肯定会毫不犹豫连眼都不眨,迅速做出最利于自己的决定,就将心爱的女人抛诸脑后,立即同意婚事。老实说,有时候她自己代入到他的身份中时,也颇觉难以决断。
师徒谈话间,司凤注意到,半倚在床榻上的萧予打发周怀敏去取手巾,她刚走,他就将刚刚喝的药偷偷吐了出来。
怪不得一直没好全,原来症结在这里。
这一幕也被沈焱捕捉到了,沈焱不知怎么的,脸色怪怪的,像是敷了一层薄怒,又像被戳到什么痛脚有点心虚。
真是没想到,萧予堂堂太子爷,见惯了他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模样,居然也会干这种不着调的蠢事。莫名其妙地,司凤觉得萧予这个小动作还挺可爱的,要不是真在梦境中看见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看来这段养病的时光,于他而言,非但不是痛苦难捱的磨砺,反而惬意得令人留恋缱绻,真的是有特殊的意义。难怪过了这么久了,梦境里的场景一直没舍得换。
如此,司凤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希望他们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爱而不得的故事,也是常有的。
司凤也考虑过他们的处境,感觉只要信王还存在,这两人要在一起就困难重重。毕竟,在这两兄弟的争位斗争中,周怀敏的身份至关重要。对萧予而言,她既可以是助力,也可以是阻力。
一旦周怀敏身份暴露,她的命运便岌岌可危,甚至更严重点,难逃一死。
想明白利害关系,司凤都有点替他们犯愁,感觉这一对的前景,似乎不太好呢。
再想想原先被她看到过精魄的人,都变成了死人,她越发难受起来。感觉搜集精魄这活儿,实在是坑爹,她甚至有点讨厌这个任务了。不过,也许会有例外呢,司凤又安慰自己,毕竟顾西平本来就已死去,叶昭华也算半个死人。萧予和周怀敏可都是大活人,未必就悲剧结局的。
178 征战(24)
最终沈焱还是没有在现实中用分身强行叫醒萧予,而是任他梦醒自然结束梦境,师徒两人才脱离出来。
按沈焱的说法,凡人做梦,其实是魂魄活动的一种,做梦时魂魄与躯壳是脱离开的,当有其他超脱凡人身份的人物介入梦境后,其实是侵入了做梦者的魂魄。若此种情形下,强行唤醒做梦者,会导致猝然惊魂,使人魂魄错乱,甚至有丢失魂魄的危险。
沈焱是给徒弟留了面子,没点破这次的梦境入侵者只有尚还驾驭不住神识的“废材”司凤一个,他自己算不上入侵者。等哪天她在梦境中,也来去自如能够呼风唤雨,随自己意愿主宰梦境时,她就能脱离入侵者身份了。
神识第一次切实踏入别人的精神世界,而且一呆就差不多呆了一整夜,对她本体精神力的消耗颇大,导致司凤神识一脱离出来,本体竟有点虚脱,像是爬了十万里的颠簸山路,后背像火烧火燎得被揭了层皮,头也一扎一扎的疼,顿时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沉沉睡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醒来时,乔云正坐在她床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乔云似大大松了口气:“可算醒了,你都睡了快三天了,真怕你醒不来呢。练功虽然要刻苦,可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司凤抬手揉了揉额头,头疼减轻了,浑身的疲惫也消失了,体温也正常了,一切就像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第一个反应是赶紧确认自己是不是通过神识真的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于是她抓住乔云的手,急急地问:“我师父呢?”
乔云莫名道:“仙长几天前出去替江公子采药去了,还没回来呢。”
司凤又问:“师父他有没有露出一点虚弱的样子?”
乔云茫然摇头,不知道她问这干嘛。
司凤明白了,师父可不像她这么弱鸡,毕竟他可是在梦境里也能动用术法的。
吃饱喝足,司凤浑身觉得好受多了,立时想起自己那丝被分出去的神识,凝神感受了半天,才得到回应。她才发现自己睡了这几天,萧予跟她的神识连结也断了几天,附在他发丝上的神识仿佛陷入了休眠状态,直到她刚刚调动起来,她才重新感知到萧予的存在。
萧予那边的情形也清晰起来,熟悉的思绪相连、身临其境之感又回来了。
他不是在房间里,通过他脑海中的认知,司凤知道了,这里是端阳宫,现在正在设宴,整个宫殿喜气洋洋,舞乐翩跹。
司凤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宫里有什么喜事,大概是皇太后生辰到了?
但是很快司凤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大臣们都在举杯向萧予道贺。听了没多久,她才明白过来:帝王赐婚,萧予要娶尚书陈政之女为正妃。
因为这道旨意,萧予要留在京中筹备婚礼,也不必去前线了。
什么情况?!司凤简直大吃一惊。
短短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萧予到底还是答应了?是圣旨不可违抗,还是经过权衡,他最终向权力欲低头了?这里头有没有黑幕交易?
司凤真是难以置信,全没想到她就睡一觉的功夫,萧予就从情种变成了野心家。
事实摆在眼前,朝臣们都在向国君以及陈政、萧予道贺,萧予娶陈家女儿已是板上钉钉。
看来,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行啊,这么快就被打脸了。还真以为萧予对周怀敏是真爱,熟料比起唾手可得的联姻势力,真爱也是可以放一边的。
司凤到底是不死心,又透过两人相连的神识,试图弄明白萧予的心境究竟如何,此时是悲是喜。
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心如刀割,也没有不甘愤懑。他的内心似乎是麻木的,平静无波,既没有背叛内心挚爱的悲伤,也没有皇位在望佳人可得的欣喜。这种骨子里的平淡冷静像是对明面上举止从容逢场作戏谈笑生风的辛辣讽刺。
司凤怒而收回了神识,断了连结,只觉得此人很碍眼。到底她是先认识周怀敏的,有点以周怀敏娘家人的身份自居,潜意识里是要回护周怀敏的,在心里替她唾弃他。
还好,还好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以后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一想到周怀敏退兵曹县,还不知补给运送到位没有,军中缺衣少粮,还刚吃了败仗,遭受非议编排,萧予却在这时候决定要娶尚书之女,笼络新党,司凤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替周怀敏一万个不值。
思及周怀敏,司凤才想起跟她那边也断了几天联系了,立时又调动留在周怀敏身边的神识,想看看她那边现在是什么光景。
周怀敏刚接到朝廷的批文,与批文一道送达的,还有一封私人书信。周怀敏先看了批文,此次是稀里糊涂吃了个败仗,还好朝廷没有追究,还表示会立即调拨粮草物资,其余事务还是由她统筹决断。周怀敏看完心中颇感安慰,朝中对她会有哪些恶言攻击,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从一文不名到建功立业,只花了短短几年,是朝廷中璀璨夺目急速攀升的新星,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但这样的晋升速度也为她招来了不少妒忌和叵测,毕竟,有时候她难免会无形中挡了别人的道。加上她常年训兵打仗,跟朝臣结交不深,这次狼狈落败肯定有不少被她无形中得罪的人在朝堂上借机落井下石攻击她,朝廷没发落她肯定是因为太子殿下和一些明事理顾大局的大臣替她求了情。
司凤同步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想到萧予为她求情,还幻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一颗心变得柔软起来。
但是从周怀敏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看文书时神色镇定淡然,喜怒不显于色。她的心思藏得很深,深得连萧予都没觉察出来。司凤暗想,该不会就只有她和师父知道这份深埋心底隐忍不发的情愫吧。说实在的,外头人真的很难看得出周怀敏的心思。
司凤聚精会神留意着神识传来的一举一动,连乔云跟她说话都没细听,左耳进右耳出了。还好乔云耐心极好,看她怔怔出神,便猜到她又在用御灵术探查什么东西,索性安静等她结束。
其实到现在这个阶段,司凤的御灵术造诣已经算是厉害了,照理论上说,她是可以一心多用,操纵神识也能随心所欲。但不知为何,她很难做到这些,不但做不到一心多用,连本体的神识陷入睡眠时,释放出去的神识都无法与本体相连,还弱得一笔。更别说同时释放出许多丝丝缕缕的神识,以万物为媒介感知万物。司凤疑心自己是不是哪个环节练岔了,导致御灵术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毕竟她全是照着心法练的,御灵术一项上沈焱这个师父已无法指点迷津。
她刚岔了岔神,回过神来时,周怀敏已拆开另一封信,快速阅读起来。司凤急忙集中注意力,看字迹不是萧予手笔,勉强算不难看,偶尔几个字字体圆润颇显幼稚,偏偏字字都在献策,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谋士之手。司凤正心中发笑,忽然神识一震,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惊。
自然,这惊涛骇浪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并非来自于她,而是周怀敏。
司凤打眼一看,才发现叙完所有正事,末尾处轻轻提了一句萧予的婚事,落款是高彬。怪不得字迹略显幼稚不美,高彬是蓝星穿越过来的,还用不惯毛笔写字。
此番萧予回京,高彬随行,不知萧予允婚,其中有没有高彬的劝谏?司凤有点后悔忘记留意高彬了,疏忽了。她到现在也没搞清高彬到九州到底有什么任务,他辅佐萧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下次见面,得记着给他附赠一丝神识。
感受了周怀敏前后剧烈的情绪波动,司凤都忍不住怜惜她。
周怀敏五指一拢,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笺顿时皱成了一团,她手上用的力度不小,修剪整齐形状优美的指甲掐得掌心的肉都形成四个深深的凹陷,手背发白,青筋毕露。抓着信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发抖。司凤本以为她还会有更激烈的表示,但是周怀敏并未如她的愿。
良久,周怀敏终于缓和过来,复又无力地展开揉成一团的信笺,用砚台细细熨平,折叠好,收回信封中,夹在平常看的书中。
周怀敏研好墨,取了纸张,在简易书案上铺开抚平,开始运笔。她的字正如她的人,显得英气十足,娟秀不足刚劲有余。司凤看得出来,她肯定刻意练过,所以书写时笔锋笔力皆如男子一般,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周怀敏的这封信,却不是回给高彬的,而是直接写给了萧予。
这是一篇洋溢着满纸真诚祝福之词的道贺书,字里行间完全看不出破绽,就是臣下对上位者的恭敬祝贺,合乎礼节,既不谄媚讨好也不阿谀奉承。司凤细细体会着她此刻的心境,虽仍有细微波澜起伏,大部分波涛汹涌的情绪已被她强自压抑抹杀。这样近乎偏执的克制,司凤自问是做不到的。
她真是个要强的人,连伪装心平气和都伪装得这么逼真。要不是司凤思绪跟她连接在一起,她都险些信了,以为她写这封信时真的已经封闭了感情的窗口,恢复沉沉的古井无波。
179 征战(25)
物资到的很快,周怀敏的信刚送出去没几天,粮草帐篷等物已经火速运抵前线。
司凤本来以为周怀敏会受影响低落一阵子,未料一切如旧,萧予要与陈尚书之女成亲的消息似乎对她影响不大。也许这是化悲伤为动力,也许是她也比较心宽,总之,外人丝毫觉察不出她跟往常有什么不同。
她的日常依然是每日跟将领们泡在一处,聚在沙盘前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计划,制定行军路线等。
这个年过得有点低迷,虽补给到位了,士兵们的士气还未恢复。由于天气寒冷,伤员们的伤势也恢复得比较慢。
自打暴虐恣肆的除夕夜过后,最先发现沈焱一行消失无踪的,当属裴世约,之后便是那些伤兵,周怀敏是最后才知道的。她知道消息时,都已是第二天了。
正是因为他们在混乱中不见了,本就缺医少药的军营更捉襟见肘,伤员们的日子很难挨。
说起来司凤他们在军中是很受欢迎的,一是因为他们医术高明,好得快,没什么后遗症,手法还轻柔,即便包扎也不会弄得人痛到难忍;二是因为他们为人亲和,伤兵再怎么可怖他们都不会嫌弃,对所有伤患都一视同仁。最最重要的,当然是他们不光医术好还长得养眼,光看着都心情舒畅。
裴世约几次都提出要去找他们,其他将领也颇为赞同,随军医师确实不够,若因此导致非战斗性减员,实在很可惜。派出去的人将当时营地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也没找见他们。
大家都很怀念那几位年纪极轻的医师,平时没觉得,现在他们不在,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于沈焱一行突然失踪,军营里众说纷纭,只有周怀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某日当裴世约再次请求亲自带人去找时,周怀敏朝他摆了摆手:“不用去找了,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裴世约颇感诧异,撇了撇嘴道:“将军,你也太能藏事了,都过去了快半个月,怎么才说啊?”
周怀敏淡淡道:“之前军心不稳,不提也罢,现在说也为时不晚。”
裴世约面带焦急问道:“那他们在哪里?”
周怀敏神色笃定:“既然四处找了都没找到他们,那只有一个可能性。”裴世约听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该不会是说他们都在乱军之中被……杀了……吧……他刚岔了岔神,就听周怀敏续道:“他们被商水**队趁乱抓走了。要救他们出来,唯有早日破敌,攻占枣阳城。”
裴世约有点懵,迟疑道:“不会吧?那些番子为什么单单会抓他们?”他有这个疑问实属正常,那夜混战,偷袭的红头番军并没有俘虏澜沧军兵将,在他们手中刀斧之下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死,要么伤,就没有活着被俘虏的。
周怀敏一本正经解释道:“番人自己长得丑,便最喜欢抓模样长得漂亮的人当奴隶。”
此言一出,众将皆默然,如此便说得通了。他们对番人不了解,自然对周怀敏的话深信不疑。
裴世约道:“那还等什么?休整了这么久,将士们早都憋得生霉了,将军你就快些下令吧,咱们一举攻下枣阳城,杀了那些番贼,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见裴世约起了头,其余诸将也纷纷请战。
周怀敏自然是在等他们开口,她心中已有对敌方略。憋屈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干一票大的了!再不纾解心中这口郁气,她也要怄死了。既然诸将如此善解人意,那是再好没有了。当下她便命诸将齐聚于沙盘前,详细部署。
这次周怀敏是志在必得,上次狼狈撤退,不光将士们心中郁气难舒,她本人更是如此,实在是输得冤枉。
明日正是上元节,攻城就定在这一日。周怀敏挑在这个日子动手,颇有点你做初一,我陪十五的意思。
周怀敏安排得井井有条,简单动员之后,各路人马便按计划开始调度,明日拂晓前所有部队必须就位。可以预见,明日必有一场恶仗,将士们都摩拳擦掌,寒风割面也浑然不觉,行进速度适中,将将能保持身上暖和,不至于行进速度过快汗透衣背。大军从容开赴八十里外的枣阳城。
西晃山脉延延绵绵,本身又契合了商水国西高东低之西高地势,海拔较高,气温低,之前下的雪尚还未融,又落了新雪,地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白雪。即便骑兵踩在上头,也没有太大的声响。
枣阳城还沉浸在节日气氛和打退澜沧军的喜悦中,谁也没想到澜沧军能够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最出人意料的是,第一支出现在城池后方的澜沧军,竟是从悬崖绝壁攀登上来的。
周怀敏特意挑选出了二十名身身姿轻灵手脚利落的士兵,组成先锋队,攀上绝壁后再搭绳索。第一个人从崖底攀上去花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一上去就找了牢固的地方定住挠钩,后来者沿着绳索攀爬便轻松快捷得多,之后索性在断崖处连结了三根并排的绳索,以便士兵直接从对面滑过来。
早在两军对峙之时,周怀敏便萌生了利用断崖输送兵力的念头,只是还未实施就被偷袭,只能延后实施。这段时间周怀敏便一直在做准备,亲自专门训练了二百名胆大臂力强的士兵,现在便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只见战士们手持一臂大小的木质滑杆,手握两端,急速滑向对面,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支小分队所有成员全数抵达悬崖对岸。被商水国守将视为天堑屏障的悬崖,被澜沧军轻而易举攻破。
当这两百多人趁着黎明的曙光悄悄潜入城内,整个城市还沉浸在睡梦中。昨晚的灯会集市让人意犹未尽,街道上还残留着火红的字谜帖,火红的灯笼罩中蜡烛已经燃尽,地上不时看到一两盏造型别致的灯笼。
他们没遇到什么人,连路走来,就只遇到一个打更的更夫,被他们弄晕放倒在地。
快到城门口时,才遇到一队巡逻的兵丁,两下里顿时乒乒乓乓交上了手。
因为靠近城门,所以很快就惊动了城门口的卫兵,不多时便有人前来支援。澜沧军这支小队也分成两拨人马,一队前往城门,一队跟巡逻队交战。经过一番激战,跟巡逻队交战的这部分澜沧军全都壮烈牺牲了,而原本戍守城门的士兵被引开了一部分,所以前去开城门的这一小支人马出色完成了任务。当荧光绿的信号灯亮彻天边时,东方才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
城外整装待命的澜沧军将士见到信号,都潮水般涌向洞开的城门,离城门最近的裴世约所部占了地利之便,他振臂高呼,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他的部下见状也锐不可当冲进城内。
喊杀声震天时,商水**才匆匆应战,却已难形成有效防御,城头备着堆积如山的滚木檑子大块石头都没派上用场,已无用武之地,是在幽淡的光线中默默嘲笑守军的无能。
仓促应战的枣阳城守军和红头番军且战且退,眼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城门已失去了拒敌于外的功效,大兵压境,城池已经守不住。商水**队迅速调整了死守的方略,只留了一千枣阳城守军掩护,主力部队虽狼狈不堪但尚算完整地向东撤退。
司凤透过周怀敏的五感同步捕捉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战况,局势一面倒地倒向了澜沧军一方。周怀敏亲自率领一支玄甲军追杀欲撤出城的红头番军及部分枣阳城守军。
玄甲军何等精锐,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商水国那边只留了八百人殿后,显然主力正继续往东撤离。
这八百人里有四百红头番军,还有四百地方军。当看清领兵的人时,司凤不禁吃了一惊。这个人她见过,是那次从“仙女庙”中救出的三个特种兵之一,名字叫肖海军。之所以过去了十几年她还记得他们,便是因为正是他们的出现,才促使司凤下了决心要帮助师父尽快找到妖蛋,重设封天印,以杜绝更多的人误入九州世界。
老熟人一个个冒头,真是有趣呐。她现在终于知道商水国那位神秘低调的统帅章淮是什么人了,也是老熟人特种兵中队长。她依稀记得,他当时说他们一共被投送过来的有十二个人,但是抵达异世界时却发现大家失散了,统共只有三人凑到了一处,另外九个不知是死是活。
如此说来,她的穿越小伙伴们立场鲜明在九州世界里站了队,高彬选择了澜沧国,而特种兵们选了商水国。啧,现在这格局越来越有意思了,远在他处的司凤都看得内心澎湃起来。
看来,商水国说不定也还有翻盘的机会。有这些特种兵在,热武器方面,商水国恐怕未必会输给澜沧国,当然,前提是生产力要跟得上。
区区八百人想阻击周怀敏的精锐玄甲军,司凤认为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肖海军不敌,命悬一线,自己该怎么办,是像上次那样救人,还是撒手不理?
正在司凤纠结的时候,未曾料想的一幕发生了,惊得她险些回不过神来。
180 征战(26)
双方只隔了不到百步,商水军一直有条不紊在向后退,玄甲军策马扬鞭欲将那八百人一网打尽,周怀敏突然紧勒缰绳,座下神骏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很快训练有素地止住进势:“停住!大家止步!”
她却还是喊晚了一步,话音还未落,数骑已越过她冲上了前。就听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倏然间响彻天地间,震耳欲聋,登时人喊马嘶,那冲进埋伏的数骑连人带马全被掀飞,炸得血肉模糊。
滚滚狼烟中,传来对方得意的爆笑声:“有种就继续追!惊喜管够!”
就在周怀敏等人还没回过神之际,密集的箭雨向他们头顶飞来,周怀敏立即下令撤退。别说周怀敏懵了,司凤都有点发懵,看样子肖海军是在地下埋了**,特种兵果然是特种兵,非同凡响。这东西还是头一回在九州世界出现,便是周怀敏见多识广也不禁被炸懵了,要不是她明察秋毫看出商水军撤退路线和队形有细微破绽,自己这伙人猛冲一气恐怕就都着了道儿全被炸死了。
还不知道他们埋了多少?周怀敏心中有顾忌,谨慎起见也不敢下令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从容撤退,直至箭雨停歇,那八百人也没影了。周怀敏带着玄甲军撤回了三四里,又返回去查看被炸出好几个深坑的中伏之地。
仔细一看那片地方有规律地摆了许多小石头,每颗小石子间距约一步,每一处都做了记号。周怀敏必是要弄清他们到底埋了多少**的,便命人朝那一片地方密集地扔石块。估摸着整一片都覆盖到了才罢手,不想却再没听到爆炸声被对方诈了!周怀敏立即意识到了,对方这支人马跟她以前遇到的都截然不同,不光狡诈有谋,善知人心,还会制造新武器,是极为危险的对手。
这种能够埋在地下的火雷子实在很危险,杀伤力不算小,且又不像火炮那样,运输起来颇为困难。在山地环境中,机动性可比火炮强太多了,周怀敏敏锐地意识到,这玩意对大部队行军有极大的威胁。因为埋在地下人眼难测,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中,轻则被炸伤重则尸骨无存。
回去时,周怀敏一丁点也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她没有直接回临时办公点,而是去了城头仔细检查布防情况,发现枣阳城布防颇为严谨,查问了俘虏,才知道这些城防布局都是按番军头领,也就是逃走的那个姓肖的将官吩咐,重新布局的。
看来这次之所以能够轻轻松松迅速取得胜利,侥幸因素颇大,一来时机选的好,正是上元节后,二来守城军应战仓促,未及用上事先准备之物,不然铁定是一场苦战,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城头易帜。
这还只是章淮麾下一个将官,便有如此谋虑才学,恐怕他本人更难对付,往后跟他正面对战时,更要多留神了。
事实证明周怀敏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趁着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之前,她率大军迅如闪电夺取了枣阳城以东的范州,几乎能算得上一路顺风顺水。眼看着距离商水国国都阳城只有不到一千里了,似乎胜利在望,而到此时,她的幸运值大约也彻底用完了。
在她攻下范州后,刚驻扎下来,章淮的二十万大军也浩浩荡荡兵临城下,不大的范州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数天前攻城的还是澜沧军,很快这角色就调转过来了。然,澜沧军攻城时用火炮轰了好几轮,城防设施几乎都被毁光了,原先的商水国守军弃城而逃时实行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城中几乎已无可用之物,守着这么个光秃秃的城,简直就是活靶子。
商水军一上来就用抛石机源源不断向城中投掷火球,那火球得有一人合抱大小,威力惊人,挨着什么点燃什么,水浇不灭。虽然目标很大,但因为隔得太远,超出火炮射程,澜沧军完全无计可施。倒是三不五时有火球飞砸在火炮上,引发爆炸。不仅如此,那火球落地后也会炸开,只不过不是火炮那种爆炸,火球会炸出许多灼烧得红透的锋利铁钉,极速飞旋着杀向四面八方,杀伤力比火球本身更大。
不怪澜沧军见识少,在这个时代,人们见识过射火箭的,见识过投石机抛石的,就是没见过用投石机抛火球的,更没见过火球还会爆出无数尖细利器的,简直歹毒至极,又是一件大杀器。
此番商水军出马,武器花样翻新,令人目不暇接,澜沧军的噩梦开始接踵而至。
两军还未近距离接触,活靶子一样的澜沧军已被打得溃不成军,许多人没死在刀枪剑戟之下,却被那滚烫锋利的小玩意戳瞎了眼,割了喉,哀嚎四起。
城下的章淮盔明甲亮坐镇中军,剑眉虎目,不怒自威,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满意地欣赏着澜沧军的狼狈绝望。在他左右,是他的军中同袍肖海军和马绍辉。到目前为止,这场攻城战,他还未失一兵一卒打得漂亮!
继续守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周怀敏果断下令撤退。受命突围杀开血路的的一支两千人的人马被早就撒了网只等鱼儿上钩的商水军包了饺子,一个人也没剩。
最后没办法,周怀敏身先士卒带头向外冲杀,饶是如此,除玄甲军铁骑大部分成功撤离,近一半的步卒没逃出来,大部分被商水军以逸待劳扑杀,少部分投了降。
两国开战以来,第一次出现大规模澜沧军投降事件。
章淮派出骑兵追杀向南撤退的周怀敏主力,因为原先预想的周怀敏撤退路线是向西退回枣阳城的,所以章淮在南边布置的兵力只有不到一万。本欲来个前后夹击,熟料待骑兵赶上去的时候,那一万人已差不多被求生心切的玄甲军杀光。
除了南边那一路是个意外的败笔,这一仗商水军可以说赢得相当漂亮。
相反的,周怀敏遇到了军旅生涯最大的挫败,吃了个结结实实的败仗。
事后她总结经验教训,此战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立即撤出范州,若围城战还未开始就将人马撤出,损失能减少一半以上。
其实这场败仗也不能全归咎于她,毕竟从未跟章淮交过手,摸不清他的路数。更何况澜沧军对山地作战不熟,相较而言守城战还熟稔一些。她据城而守,也是从各个方面综合考虑才做出的决定。谁能想到恰恰遂了章淮的意呢?
虽然她之前就接到了斥候讯报,商水大军来势汹汹,但未见大型辎重,更只字未提投石机,连攻城槌都不曾见到,孰能料到短短两天他们就把行头都置办齐全了。事后仔细盘问报讯的斥候,他才回忆起商水**队中有数百辆牛车马车,所载之物一直用黑色油布遮盖,他之前一直以为是粮草,如今才知道那车上装载的怕就是火球,抑或制作火球的原料。
递给朝廷的奏报周怀敏不讳言自己的决策失误,请求处罚,同时还分析了敌我态势,提出了一些要求和建议。可以想到这封奏章在朝野引起的震动,周怀敏手里还从未折损过这么多兵将!上回的败仗相比之下简直不值一提。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因为这场败仗再掀**,信王党羽纷纷上书要求撤换周怀缅,要将他下狱问罪,数次三番在商水军面前吃亏,是否有通敌卖国之嫌疑。
好在以严铭等人为首的文武官员纷纷求情,萧予更是当场痛斥上书之人居心不良。
他质问道:“放眼朝野,能担领兵打仗重任的大将还有谁?可用之人都已赴前线,除他之外无人可用。胜败乃兵家常事,更莫说,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动摇军心,其心可诛!你们觉得周怀缅不合适继续领兵,倒是说说,何人合适?”
那些上书罢免周怀缅的朝臣们左右相顾,一时还真推举不出合适的人选。能干的都已在军中,剩下有声望一点的将领年纪已经颇大,也不熟悉山地作战。平心而论,周怀缅继续领兵才是正道,但是这样一个除掉太子左膀右臂的好机会,浪费了实在可惜……
两头于是陷入了拉锯战中,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刚刚完婚的萧予请战,亲自驰援,才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内耗。
过了一个半月朝廷才批复了她的奏章,多是安抚之语,没过多责罚,只是做出了要求,要她半年内拿下军事重镇尧陵,否则便要数罪并罚,严惩她出兵不利之罪。
萧予还未出发,已私下将高彬火速从京师调回了前线,周怀敏需要他帮忙鉴定那劳什子火球究竟是什么制作原理,要尽快仿制出来。高彬是个不折不扣的多面手,改进弓弩和火炮,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高彬也不负众望,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弄清了火球的原料物质。令他颇为惊讶的是,那里头竟有石油!除此之外,还有油毡、木屑、**、松脂等物。弄清了大部分的材料就好办了,只要试验各自配比便可仿制出来。麻烦的是,那些钉子一样的金属物怎么放置,他摸索了好几天都没有头绪。
周怀敏将仿制滚火球的任务交给了高彬,高彬并无十足的把握完成。为什么呢?因为他还不知道去哪里搞石油啊。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九州世界看到石油。在军中打听过,每一个人知道这种东西。
战事的受阻不止表现这个方面,此后的三年,两军数次交战,各有输赢,僵持不下。澜沧军再进不得半分,商水国也难以将澜沧军赶回去。
但章淮守城也很有一套,加上尧陵城固若金汤,总比澜沧军驻扎野外来得舒服。
第三年春上,周怀敏被接连五道圣旨召回京城,接替她的,是近年来屡立战功的裴世约。这个安排让周怀敏临走前还稍稍感到安心了点。
此番入京,定然没好事情,周怀敏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