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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全文阅读

作者:乌衣     公诉先锋txt下载     公诉先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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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

    庄严的五星红旗与旭日一同升起,检察院大楼正中间那金色天平图案的法徽在国旗的映衬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辉。

    张睿明望着它出神,每次庭审前的早上,他都会站在这里心里默念着检察官宣誓词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今天是“津港市四中毒跑道案”第一次庭审,也是全国首例“毒跑道”引发的公益诉讼案。此案的审判将会掀起一场巨大波涛,很多年来,关于“毒跑道”案引起的民事诉讼、甚至行政诉讼都屡见报端,却大都都不了了之。像这种案件,一直都是一场打不起的官司,存在太多难点,首先取证难,一般家长哪懂什么苯甲酸,潜血呈弱阳性,再就是诉讼时间长,一审,二审,执行,中间再穿插几个行政复议,黄花菜都凉了。而且赔偿也很微薄,千辛万苦却很可能连律师费都不够。

    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一起全国瞩目的公益诉讼,有媒体已经放出标题来了《2018年影响法制进程十大案件之一》,因为这次出手的国家,是由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直接提起公益诉讼的形式,向“毒跑道”宣战,在这司法改革的敏感期,公益诉讼这个检察院新的”达摩克斯之剑”格外引人关注。

    作为此案公诉人的张睿明,心里更加清楚此案分量。

    院里昨晚已经紧急开了会,上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2017年7月津港市被确定为南洲省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试点地区以来,这是全省公益诉讼第一案,检察长陆斌的言下之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案子影响大,简要案情看起来还不算复杂:2017年8月底,津港市四中内铺设了塑胶跑道,但散发着刺激性气味。刚铺完没多久,该校就有多位学生出现不良反应,甚至出现一名暂不清楚是否有关联的白血病患者,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得知该情况,立即向津港市四中发函,要求其采取措施,拆除塑胶跑道,消除对大气和土壤环境的污染。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为由,向津港市中院提起公益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津港市四中承担拆除该中学内的塑胶跑道、对污染的土壤和大气环境采取修复或替代性修复措施等责任。

    媒体通稿这边看起来案情简单,实际摸起来了,张睿明才发现里面错综复杂,更别说被告是堂堂市教委的领导、津港市四中党支部书记陈志军,陈志军是津港教育界的是神话,津港市四中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号称“黄埔四中”,每年高考清华北大都是数十个的出,是全省最重要的中学,多少达官显贵排着队想让自己子女挤进来。

    而作为四中掌门人的陈志军,官场上也是赫赫有名,比津港市教育局长还牛,曾在酒桌上叫嚣“给个副市长都不换!”,连张睿明父亲曾经都在商场上被这号人物怼过。

    这是一场硬仗。

    同时,舆论压力也很大,现在市中级法院门口就已经被各媒体的长枪短炮围起来了,这些“正规军”张睿明还不担心,就怕一些“网络名人”,偷偷夹个手机给你来个庭审直播。影响就大了,现

    在人民群众的法制意识提升很快,与社会上一些流氓律师日益下降的道德水平成反比,现在一些死磕派律师,经常春秋笔法,截头改尾的把庭审视频发到网上,妄图以舆论力量影响法院审判的中立性。

    张睿明作为中国著名法学家吴楷明的学生,心里其实是一名纯粹的社会法学派人,张睿明最恨这种破坏社会秩序,挑战道德底线死磕派律师。

    马上就要开庭了,张睿明再次向旁边助理检察官张靓确认材料带齐了没有。

    张靓是刚考进津港市检察院的助理检察官。菜鸟一只,这姑娘一出点小差错,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你,这次来她出庭,张睿明不是因为这姑娘漂亮才带她来的。

    张睿明是逼于无奈。

    本来按司法改革要求,员额制改革后,现在只有员额内的检察官能以检察官身份出庭履行职责,可市检察院一年这么多案子,多的年份十多万件,可张睿明他们民行科就这么几号人,员额内的检察官像张睿明一年要办300多起案子,哪里还有人手,现在院里压力也很大,底下偶尔有人讲怪话:没身份的干活,有身份的挂名,个人自扫门前雪,今天一对表。没哪个有时间陪张睿明出庭。

    上头说是说重视,可实在也没壮丁可以抓了,张睿明苦求不果,跑到主管民行科的副检察长办公室,本来就和他有些不对付的严副检察长不以为然的说:“算了嘛,改革初年,有些瑕疵也可以理解。”

    于是,张睿明实在没人可以带,只有咬牙带她出庭了。

    张睿明几乎是把这姑娘从学校直接抓到了庭审现场,这妹子刚被检查长任命助理检察官没几个月。好在这姑娘懂事,勤快,文书也写的工整。

    走进第四审判庭,一个熟悉身影迎面走了过来,高大潇洒的样貌,正是此处公益诉讼中辩方首席律师,中国著名法学家,同时也是张睿明的大学恩师吴楷明。

    “张检察官,你好。”吴楷明带着笑意亲切的握住了张睿明的手。

    “吴律师,你好。”张睿明心里百味陈杂,他早就知道此案四中掌门人陈志军会请出津港市最耀眼的明星律师团,张睿明扫了一眼辩方席位,朱永和、张继凯……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律师。

    更何况,连他师父都被搬出来了。

    吴楷明紧握张睿明的右手加了加力,张睿明头上汗珠细密密的铺了一层。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啊!!张检,不好意思,我出庭记录本忘了带了,车钥匙能给我一下么,应该忘在车上……”

    助理检察官张靓一脸懵懂的问张睿明。

    张睿明看看对方的全明星阵容,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漂亮的傻姑娘,打人的心都有了。

    还是忍住尽量和气的把钥匙丢给她,姑娘小跑一路去拿本子去了。

    开庭前的等待偶尔也是喧嚣的,书记员忙着整材料,打开电脑找文书模板。律师扯着当事人在一旁不停叮嘱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旁听席的群众也逐渐

    坐满了,吵吵闹闹的都在等开庭。

    这时,吴楷明轻拍张睿明肩膀想把他带到一旁,他比张睿明高半个头,以长辈姿态让人难以拒绝。张睿明却不为所动,微笑摆手,用肢体语言告诉他的师父:就在这里谈就好,我是检察官,光明正大,不需避讳。

    吴楷明一怔,顿时明白自己这个爱徒今非昔比,态度强硬。微笑说道:“睿明,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庭审上见面,但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老友了,我有几句话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睿明”两个字在这针锋相对的法庭上显得有点刺耳,张睿明还是笑着说道:“吴律师,有什么事,请直讲,这是法庭,没必谈论扯别的。”

    见张睿明态度很严肃,吴楷明也直接回到:“张检,我们之前没有参加庭前会议,也没有申请和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睿明微一犹豫,回答:“是你们的陈校长很硬扎,不肯和我们检方和解吧。”

    年近50的吴律师嘴角一撇,一边拉近距离,眼神犀利的说道:“这个案子你们想打响第一枪,省检那边要你们必须赢,我们也清楚,但是这个案子从主体到规划,再到监管,都和我的委托人无关,你们这津港公益诉讼第一枪,可算是挑错目标了,你是我曾经的学生,我会在今天的庭审上让你们检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呵,这是放狠话啊,张睿明心里暗笑,都是老手了,庭前的心理战有用吗?

    吴楷明说道这里,接着提出了一个张狂的要求:“我们陈校长要求,希望你们检方主动和我们和谈。”

    太嚣张了,张睿明心头一阵不悦,这陈志军真当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吗?

    张睿明也不接话茬,突然抛出一个让吴楷明莫名其妙的名词来,“吴律师,你知道什么是“二甲苯”吗?”

    吴楷明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也故意偏转话题,笑着对张睿明说:“睿明,我记得你以前在西大,读的也不是应用化学,读的是法学啊,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张睿明却正色道:“二甲苯是三类致癌物质,这次在你们四中“毒跑道”上测出的就是二甲苯严重超标,现在已经有几十名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了。有诊断病例的就有17名学生,其中还有一名白血病患者,如果你们委托人想与我们检方谈,先拿出诚意来,妥善安置这些受侵害的当事人!并拿出问题整治时间表,并做出赔偿,否则,我们检方通过诉讼手段来维护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和合法利益!”

    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楷明神情也是一变,严肃道:“张检察官,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基本的法律原则难道忘了吗,不说西方的“罪刑法定”原则,你是中国检察官,社会主义法律的基本属性未经法院判决不得确定任何人有罪原则,起码总记得吧,在案子判决前,不要做任何有罪推定!”

    张睿明还想再说两句,这时,津港市公益审判庭的法官们走了进来。两人见状,回复正常神情,收拾尴尬的气氛,又握了握手,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

    此时正是上午9时30分整,庭审即将开始。

第二章 开庭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第四审判庭布置的很规范。

    审判活动区正中前方设置法台。法台上设置法桌、法椅,是审判人员席位,正中间坐着的将是此次公益诉讼的审判长陆有亮,她也是公益审判庭庭长。

    法桌、法椅的造型都很庄重、大方,颜色应和法台及法庭内的总体色调都是深棕色,体现严肃、庄重、和谐的布置要求。

    法台右前方是书记员座位,同法台成45°角,书记员座位比审判人员座位低几时厘米样子。

    审判台左前方为证人、鉴定人位置,同法台也是成45°角。

    法台前方就是原、被告及诉讼代理人席位,分两侧相对而坐,右边为原告席位,张睿明身前座位上摆着公诉人的立牌,旁边坐着张靓,

    左边为被告座位,张睿明师父吴楷明和他的明星律师团坐满了前后两排座位,原被告两者之间隔了大几米。

    张睿明看着对面的吴楷明,心里却没时间感慨。法律人本就人情淡薄,他们西大学生有句老话,毕业了,总是有一半的同学想方设法抓另一半的同学,然后又将在自己同学手里审判,现在也轮到他和师父了。

    今天是这么大的案子,又是公开审判,旁听席上不知道多少媒体记者准备速写记录,津港中院这边也是如临大敌,今天的庭审流程抓的特别严。

    年轻的书记员明显有点紧张,不住低头看表,,几位法官也站在法官通道的门口,正儿八经的按程序等着入庭。

    终于到9点40分整,首先由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年轻的女书记员“唰”的一下直直站立,高声朗读道:

    (一)到庭的所有人员,一律听从主审法官统一指挥,遵守法庭秩序;

    (二)不准喧哗、不准鼓掌、不准吸烟、不准乱串、不准呼口号,不准携带通讯设备,旁听群众不准插话或当庭发言,有意见可在闭庭后提出;

    (三)被法庭问话的人在回答问题时,应自动起立讲话,答完自动坐下;

    (四)本庭有权制止不遵守法庭秩序的行为,对不听劝告的可以勒令退出;

    (五)为表示对国家法律的尊重,在审判人员入庭、退庭时,当事人、代理人、旁听人员一律保持肃静。

    这些纪律张睿明听的太多了,还是得等这姑娘读完,其实以前都是可以带手机的。可最近几年,很多律师都开始玩“庭审直播”的套路,很多案子里闹了笑话,法庭出于庭审纪律的考虑,又担心旁听者未经许可偷偷利用手机录音、录像和摄影,最高院马上出了个《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法院司法警察安全检查规则》,才压住风气。

    读完了法庭纪律,书记员:“请主审法官入庭,全体起立。”

    哗啦啦的连片响,旁听席和当事人全场起来,张睿明最头疼这一环节。每次一听到这句全体起立,真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坐立难安。个人来说,张睿明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他也是个

    十年的老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总有点“老检”的奇怪自尊心,你法院代表的是国家,我检察官公诉人也是代表国家。凭什么要给你“全体起立”,张睿明正尴尬时,旁边的菜鸟助理检察官张靓却一听书记员喊,蹭的立马就站起来了。

    没办法,张睿明压下小心思,只得也跟着张靓一起站起。和众人一同向踱步入庭的法官行注目礼。

    “中院今天还真是重视了,看样子这此次诉讼真是应了改革的大方向。”为了这次的公益诉讼,市中院不久前成立了全省首家公益审判庭,庭长就是这次的主审法官陆有亮。

    陆有亮年纪不到40,也是西**学院毕业。正应了前面张睿明那句:西大毕业生毕业后总归同室操戈,师兄弟相残,师傅徒弟当庭对峙。师姐来审判。

    接着书记员面向主审法官,高声汇报:“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均已就绪,请指示开庭!”

    陆有亮站在审判席上正气凛然的高声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十八条、第六十八条的规定,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公益审判庭依法公开审理原告津港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一案,这是第一审民事公益诉讼案件。

    本庭审理本案将采取“辩论式”审判方式。“辩论式”审判方式,是指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规范下,以诉讼参加人为主体,围绕案件事实证据、争执焦点、是非责任和适用法律等问题,在主审法官指导下,通过双方诉讼言词对抗,在法官指导下“当庭陈述”、“当庭举证”、“当庭质证”、“当庭辩论”,当庭解决讼争的活动方式。希望当事人及诉讼参与人积极协助本庭审理案件。

    现在开庭!

    下面,核对当事人身份。”

    随着审判长的法槌落下,案件的庭审大战正式展开。

    庭审第一步,威严的女法官站起来逐一核对身份,

    当问到被告津港市第四中学的代表人时,被告法定代表人陈志军却没有出现。只有四中的一个基建办主任坐在被告椅子上拿出一张委托书晃了晃。证明自己是受法定代表人陈志军委托出庭的。

    张睿明早想到这一点:倒很符合陈志军一贯做派,这家伙应该早就到处活动去了吧,可看了看中级法院门口那么多的记者媒体。这家伙活动能力怎么不行啊,媒体都没压住,还是另有打算?

    查证完当事人和其他各诉讼参与人是否到庭后,就是书记员宣布法庭秩序,张睿明提醒了一下旁边有点走神的张靓,小姑娘硬是赶在开庭前几秒才冒冒失失的拿到笔记本赶回来,身上汗都沁透了检察官制服的内衬。

    看了看对面的师父吴楷明,头靠座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张睿明心里有点不安。

    马上是审判长核对当事人,核对的顺序是原告、被告、第三人。核对到张靓时,吴楷明突然出招了。

    “报告合议庭,我方对对方助理检察官张靓出庭资格有异议!”

    果然,开庭之前,吴楷明小小的扫了一眼张靓,就被他发现并抓到了这个痛点。

    吴楷明年近50,正是一名律师最有经验和给人信任感的年纪,看起来却四十出头,英气勃发,头发黑亮,西装笔挺,正对着审判席滔滔不绝。从当前司法改革的环境一路讲到国外法庭实践。

    看着吴楷明对着法官侃侃而谈司法制度改革后员额内检察官才能出庭的各项要求,和强扯进来的各种文件,张睿明由衷佩服师父的口才,明明知道是没有法律依据和司法实践的异议,但是他都能讲的口若悬河,师父如此主动进攻,是想主导整个庭审的“势”。

    果然,“势”起来了,随着吴楷明的慷慨陈词,旁听席上竟不断有窃窃私语和零零碎碎的叫好声。

    今天旁边的旁听席上来了有近100名旁听人士,张睿明知道这案子事关重大,却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太不正常了,吴楷明以前在大学当教授时,经常会带着他们法学院的学生到法院旁听实践,当年张睿明最喜欢这种好玩又有意思的课程。但吴楷明现在早已离开法学院,今天这群人明显年龄层次不同,张睿明想到,肯定里面有对方的“伏兵”

    张睿明暗自笑了笑,心道这群托儿演技真的不错。

    见旁观席的喧嚣,开始干扰法庭秩序,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警告了一下,这才压下去。

    这时吴楷明也终于讲完了,张睿明只是冷笑,准备反击词,而他身边的张靓却眉头紧紧皱起,一张白净的鹅蛋脸都整个涨红了。

    张靓第一次出庭,就在法庭上成为攻击的主目标,只能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张睿明。

    张睿明英眉一扬,到程序马上提出反对,得到许可后,他坐在位置上润了润喉,面向法台,用一贯的沉稳语气回答道:“各位法官,员额制改革是司法改革的大方向也是大动作,但是现在我们正处于司法改革的过渡期,员额内检察官出庭的要求还未经过宪法、检察官法、各个诉讼法的修改或制定,现在还未有体现,所以对方律师提出的要求于法无据,而现在赵检察官是经过人大任命的助理检察官,手续合法,程序正当,按照当前的检察官法和各项诉讼法,在此时此刻,张靓助理检察官具有出庭应诉的资格。”

    果然,反对有效,合议庭并没有采纳吴楷明的意见。

    但旁听席对张睿明的话有些窃窃私语,现在的社会风气早就展现出对司法机关不信任的倾向,张睿明也习惯被群众不理解的感觉了,可今天旁听席格外闹腾,法警已经警告过一次了。

    这次由“毒跑道”引起的公益诉讼,于情于理,公诉人都是站在人民群众的公共利益这一方,一般的被告方在媒体和舆论的炒作下,早就早早的缴械投降,寻求调解和解了,反应再慢一点的,那也是离媒体多的远远的,生怕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丑事传开,被告怎么可能在公益诉讼中不压媒体,反而召集媒体,把这个案子的热度炒起来呢?

第三章 盘外招

    张睿明感觉不对,联想吴楷明的进攻节奏,再加上意外多的媒体,特意仔细把旁听席上的群众检查了几遍。

    如果不是打舆论战,师父不会在开局就来这么招“紧”棋,今天是公益诉讼,局面来讲,杀力杀不过。

    “紧”是围棋术语,指棋下的不留余地,所有地方都拼到最满,一般特制局部作战中的招法。

    而这场庭审,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就师父的性格来言,很不合常理。除非另有妙手。

    果然,从一个极低的角度里,张睿明发现旁听席一个家伙藏着一个手机在偷拍庭审过程。

    张睿明顿时明白了,吴楷明根本不想打快战,也绝不会调解,这次先找公诉人漏洞,再用偷拍的盘外招,加上法院门口带来的各路记者,这是要找机会彻底逆转这一场公益诉讼。他们手上应该还握有底牌。

    师父很可能想直接把案件的焦点引开,玩的是“乾坤大挪移”。

    不管怎么样,只能先打掉这个偷拍的。张睿明马上举手向审判庭反映情况,身穿司法警服的法警很警觉,一听有情况,一个箭步向前,冲向旁听席,从旁听席上一把拽起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轻人,从他的裤兜里发现了一部偷偷带进法庭的手机,打开一看,之前吴楷明怒斥张靓不是员额内检察官没有诉讼资格的视频已经被传出去了,微信聊天记录上只有一个视频传输完毕的图标,张睿明苦笑着摇摇头,望向被告席上的吴楷明。

    老律师面无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上“一切与他无关”几个大字,张睿明毫不怀疑师父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的本领,何况这一棋还是他赢了。

    主审法官陆有亮也看了看吴楷明,没有发现吴楷明神色有所变化,清了清喉咙,以扰乱法庭秩序,先将这偷拍的小子赶出法庭去了。

    但张睿明就没这么轻松了,已经完全可以想象明天各路媒体上,对自己、对张靓铺天盖地的质疑,在目前的舆情环境下,检察官的任何纰漏都会成为对方攻击的重点,而那位严副检察长到时就不会说无所谓了,将成为批斗自己的急先锋。

    想到老严,张睿明也是一阵脑壳疼,而旁边助手张靓现在就已经急的快哭出来,这“一老一幼”都不能让人省心。

    张睿明手轻轻敲了她桌子。先让她冷静下来。比起这个,现在他更担心的是吴楷明应该还藏着另一张底牌。

    他既然敢在这场绝对劣势下的民事公益诉讼官司中正面交锋,甚至敢逆势引导媒体,引起舆论风暴,绝对还有一张没有打出的底牌!

    随着人员核对结束,和回避申请等开庭阶段的程序结束,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陆有亮:“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先请由公诉人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

    当事人陈述过程一般不会又太多波澜,张睿明代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时,他一贯沉稳有力的语句保持了高水准发挥,逻辑透彻,将“毒跑道案”最重要的问题,即证明危害事项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在本案中就是塑胶跑道的铺设和学生患病之间的因果关系,张睿明结合前后的背景关联和先前的调查研究,做了一场详尽的陈述。

    审判长陆有亮:“刚刚公益诉讼起诉人宣读的公益诉讼起诉书听清楚了吗?”

    逐一问道,没人有异议,接着陆有亮:“下面由被告方针对起诉书指控的违法事实进行陈述。

    到被告发言了,吴楷明站起代表津港市四中气宇轩昂的陈述。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从市政主体,到环境标准,再到施工监管,花样百出,明摆着冲着无责辩护去的,张睿明甚至想暗地里给自己师父点个赞,铁证面前,敢这样陈述,这是要破釜沉舟啊,勇气可嘉。

    吴楷明刚坐回位置上,就向张睿明传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张睿明明白这是师父在向自己施压。

    老狐狸,又在故弄玄虚,看你的狐狸药到底是什么。

    吴楷明做无罪辩护这点,张睿明倒是很出乎意料,但并不特别担心,这场公益诉讼,是全国极少有的“官告官”案。老百姓看来,学校是你公家的,检察院更是国家机关,官字上下两个口,嘴对嘴嘛,但是本质又连着的嘛,两个单位之间起纷争,大都会以政治手段或行政手段收场。

    在有些群众眼里,一般的“官告官”,甚至就是“狗咬狗”的代名词。

    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一场民事公益诉讼,张睿明代表的是公诉人的身份,是国家为在此次“毒跑道”案中受害的家庭讨回公益。所以张睿明会惊讶于师父的破釜沉舟,但却毫不畏惧。

    因为检方是站在正义与公益这边的。

    陈述程序一过,马上就是归纳焦点和举证了。

    这个环节可是说是此次公益诉讼最关键的时刻了,如何证明四中铺设的塑胶跑道是否符合标准、是否有毒有害、是否和儿童出现的症状有因果关系。鉴定报告是决定性的因素。

    而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目前塑胶跑道的国家检测标准《合成材料跑道面层》(gb/t148332011)中。虽然国家标准有一节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4.2),但是在最关键的涉及检测结果的“判定规则”(6.3)中,竟然只写有一句话:“控制检验结果符合本标准4.1.4(合成材料跑道面层物理性能)的规定要求时判为合格。当检验结果有一项不合格的话,应另取双倍试样进行检验,如仍不合格则该批产品才为不合格产品。”

    也就是说基本上,只要按国标检测,这些“毒跑道”都会合格!

    这个国标设定之初就颇为不合理,现在时间推移,科技进步,加上国家对环境污染的逐步重视,这个国标早就不符合现实情况了,但却是这个案子里最大的难题。

    所以张睿明的诉讼策略是绕开这个逻辑问题,不去证明“毒跑道”合格与否,而是直接拿出出现不良反应的学生的医院诊断证明和“毒跑道”上有害物质超标的提取数据,直接绕开这个“毒跑道”合不合规这个问题,直接把争论焦点引回到“毒跑道”的污染性上面来,这是一种逻辑上的周延性战术。

    所以打快战,也是特意为了怕吴楷明拿出“毒跑道”合格的鉴定报告,因为这种国家标准中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鉴定非常麻烦,整个程序走完一般要大半年,所以张睿明的战术就是尽快提起公益诉讼,赶在这个早就不符合实际的国标捣乱之前,推动诉讼进程,决定胜负。用战术来讲,就是闪电战,直取中宫,一举定乾坤!

    为了正义,也是为了那些饱受“毒跑道”之苦的孩子们。

    肖逸风,男,16岁,津港四中高一412班学生,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急性咽喉炎;

    丁州,男,13岁,津港四中初一322班学生,

    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慢性支气管炎;

    吴小琴,女,14岁,原津港四中初三371班学生,经津港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患有:一类造血干细胞恶性疾病,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白血病…………

    在举证阶段,随着张睿明高声的朗读出关于此次“毒跑道”案中17名产生不同程度受到伤害的四中学生。听到一张张由津港第一人民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后,旁听席上隐隐传来了旁听人员的轻轻叹息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宝贵的永远是孩子。在这份名单的背后可以预见是多少受害家庭。可惜在煽情方面,这一直不是张睿明的强项,也没想过特意去弄的旁听席一片梨花带雨的,在张睿明看来,事实就是事实,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也没必要来这些“奇招”。

    然而,最了解徒弟的永远是师父,就在张睿明逐渐占据主动后,在最关键的被告举证环节,吴楷明向合议庭提出:“我方有新的重要证据要向合议庭提出,这是一份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

    果然,张睿明顿时感觉背后一凉,一块石头重重的堵在心口,这是“证据突袭”!之前吴楷明所有的盘外招、资格异议都是障眼法。

    这就是吴楷明的底牌,吴楷明不准备打快战,这是准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节奏。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一般要大半年才能出具的检验鉴定在短短三个月里就做出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起诉讼面对的前所未有的强敌。

    张睿明马上做出反应:“反对!对方在举证期限后逾期举证,此证据不能使用,是无效证据!”

    然而,合议在庭察看证据并短暂商议后宣布:“反对无效,此证据具备证据的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与案件有关联,真实合法,可以作为证据采纳。”

    张睿明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这个证据可以说是直接证据,如此重要,果然,合议庭会在举证期限届满后采用。

    关于吴楷明逾期举证的反对意见被驳回,张睿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合议庭出于对这份证据重要性的考虑而决定采纳这份国标检验鉴定。

    没办法了,这种危急情况,张睿明决定暂且鸣金收兵:向合议庭提出申请休庭以准备反驳新证据。

    在审判长法槌敲下宣布休庭的一瞬间。张睿明有刹那感觉特别的疲惫,看着主动过来向自己握手的恩师吴楷明,张睿明伸出右手,这次张睿明用力的握了握这位可敬对手,

    “好久不见了,路过所里也不来坐坐,上次你廖师妹说在上次一个案子中院里你见了她,和猫见了老鼠一样,你都冷着脸,”

    张睿明面色有点不好意思,干笑着解释道:“没有没有,师父,那个是在法庭上嘛,又是同一个案件,出于回避原则,我也不好和廖师妹说太多话,赔罪,赔罪,下次我在当面和师妹解释。”

    吴楷明温和的拍了拍张睿明肩膀:“张检,你现在都是民行科副科长了,法庭上你是公诉人,可生活中我们还是有情谊在嘛,有时间出来聚聚。”

    “一定,一定,”张睿明脸色微红忙不迭的答道。

    在心里却对自己说道:“来吧,师父,这个案子你的招数还有什么都掏出来吧,既然你要拖着打,那我奉陪到底。”

第四章 风波起

    一辆白色奥迪沿着滨海公路缓缓而行,张睿明打开车窗,清新的海风从窗外涌进来,湿咸的空气从透过呼吸涌进胸腔,是那么的清爽宜人,此时他的感受,就像一个憋屈在水底已久的潜水员透出水面深呼一口氧气。

    今天庭审令张睿明感到非常不爽,这起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是市检“一把手”检察长陆斌亲自布置给自己的任务,张睿明知道这担子有多重,检察长的原话要自己来作“司法改革的尖刀,公益诉讼的排头兵”。

    张睿明知道检察长实际意思就是自己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心里暗道,“排头兵”的意思很可能也就是“大头兵”,毕竟公益诉讼这个“新兴事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小到行政不作为,大到环境污染,可以说上管天下管地,诉讼范围大的惊人,却没有太多案例支持,全国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政府企业都提防着你,以为起码会得到自己院里的大力支持,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是从己方出现的,副检察长严路的不重视,给自己派了个菜鸟做副手,在庭审上被人抓住破绽,一顿猛攻,现在加上证据偷袭,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真是出师不利。

    心里烦闷,脚下油门加重了点,雪山白的车身在这滨海路的夜里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蜿蜒前行,驶进了一片高档小区,路边高大的棕榈树投下重重深深的树荫,细浪白沙,一座座欧式别墅点缀其中,颇有三亚风情,张睿明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坪停好车,掏出钥匙上楼开门。

    这栋奢华的别墅就是张睿明父亲的房子。

    张睿明打开门,已经过了饭点了,整桌饭菜在桌上,却没人动过,他知道爱人今天晚上要陪萱萱补课,可父母怎么也没吃?

    进屋后,母亲就给他使了个眼神,张睿明心里明白了,父亲还在气头上,晚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老张是津港市的浙江商会的会长,家里有几处产业,年纪大了,早就退休了。之前一直想把张睿明从政法口赶回家来,去政府或者子承父业接自己工厂和酒店,可这傻小子却总是不答应,两人早上出门时还大吵一架,这件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张睿明自己也清楚去政府或者做生意不一定好,但总比在检察院一直窝着强。但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张睿明喊了声:“爸,我进来了。”就自顾自的走进去了。

    老张是典型的国字脸,长期在做老板,养成了威严庄重的气场。一说话任谁都不由自主的想点头附和,家族还是工作中,都是说一不二的控制狂,偏偏儿子张睿明从小就孙猴子的性格,凡事都喜欢硬着来,两人脾气真是火星撞枪口,不对路三十多年了。

    张睿明自顾自的在老张对面小沙发坐下了,一双英气俊朗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父亲:“爸,先吃饭吧。”

    老张没理会他,头偏了过去,夹了夹老花镜继续看桌上一份《津港都市报》。

    张睿明就这样熬着,带着点委屈表情,他从小就会这招,每次挑了事,老张一要打他

    ,他就扮上了,连他小时候的班主任都这样评价他:善于认识错误,积极悔改。

    现在,已经三十三了,错误是不犯的,当了十年检察官,心里可是否有过后悔?

    老张绷不住,先开了口:“上次和周市长吃饭,听说滨海新区区政府那里下次调整,有一个法制办主任的位置出来,没有合适人选,你想不想去?”

    语气斩钉截铁,不准备给张睿明思考余地。

    张睿明就知道,还是绕不开这件事。

    “爸,现在我手上有个公益诉讼,一下子走不开……”

    老张一下子把手里那份报纸甩在地上。

    “你到底懂不懂事!三十三的人了,还是一个副科,这次区法制办的位置,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吗,过去就能解决正科职,你到底想怎么样!在检察院端一辈子饭?”

    张睿明一听这话倒也明白,民间一直有个说法,公安是做饭的,检察院是端饭的,法院是吃饭的。以前检察院有反贪局,偶尔还能自己动动筷子,现在怕是只能做跑腿小二了。

    父亲在气头上,张睿明不敢回嘴了,看着脸红耳赤的老张,突然发现父亲脸上老年斑又多了些,眼睛也浑浊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懂事了?

    “儿子,你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我知道你是有颗好心肠,可是你比我更清楚,这次全国司法改革后,你们“政法系”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楼下老李还只是一个政协副秘书长,他女儿前段时间都从法院捞出来了。你说你,真是,还不跳出来,留在里面干什么。老张出人意料的口气放缓了许多。”

    张睿明却一下子不舒服了:“爸,你别乱说,哪有什么“政法系”、“秘书帮”的,这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乱叫的,我做检察官,说真的,只是想做点实事,不想在法制办做个每天写写材料、打打电话的什么主任。你看我这一身功夫,还不是跟您学的嘛。

    开始张睿明还因为父亲说错话有点生气,讲到最后想起一件事,赶紧拍上了马屁。

    老张听到这句“跟您学的”,骤然想起自己曾经的检察岁月,心里泛起阵阵苦水,语气低沉了一些,擦了擦老花镜说:“检察官不好当啊,前面刀山火海,背后暗箭难防,就是因为怕你个鬼崽子太像我了,不要和我一样在检察院翻跟头,才一直让你出来,怎么就是不懂我呢。”

    张睿明突然警觉自己说错话了,以前那段检察官生涯是父亲最不想回忆的过往,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我爸您那是出手非凡人,凡事不出手,各行各业,没你不精通的,你看,您现在不也是事业有成,留了偌大的家底等着我来继承么,朋友遍天下,这津港市里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

    张擎苍摆了摆手示意:“别来这套。”突然发现儿子最后谄媚语气里的玄机,老江湖正了正眼镜,说道: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

    张睿明马上递上笑脸:“嘿,知

    子莫若父,爸,市城建局沙局长,你了解吗?我向你打听个事……”

    张睿明今天一早到检察院,就发觉气氛不太对劲了,几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复杂,张睿明暂时还不想去管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心里明白应该是上次庭审后的余波。果然,刚到科里,来电话了,让自己去津港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的办公室汇报情况。

    副检察长办公室,这原本是一间60多平方米的豪华办公室,早年因中央八项规定,生生用立柜,桌椅隔成两个区域,再敲出第二扇门,一边挂着副检察长办公室的牌子,另一边挂着“心理咨询室”的牌子,这样一间60多平米的超标办公室就装模作样的变成两间30平米的合格小办公室了。

    张睿明来到挂着副检察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敲了下门,

    “进来!”

    这一声口气很生硬,感觉生生压下怒火才喊低的声音,张睿明听出正是这位部队转业的高副检察长的嗓子。

    感觉不太妙啊。

    津港市检“一把手”检察长陆斌年纪较轻,是政法系统出名的改革派,花样多,喜欢新科技,之前在省高级人民法院主导“智慧法庭”项目建设,出名的政法系统的新锐,之后一路高升,空降津港市检做“一把手”,而这位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是典型的“老检”,部队转业,作风十分强硬,喜欢抓纪律,抓作风,年纪又大却一直上不去,张睿明一直提醒自己小心,在领导面前,不要犯政治错误,但这次,不是自己找事,是事情找自己。

    进去,气氛果然不对,除了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还见到两位重量级人物:之前就和张睿明不太对路的严副检察长和省检宣传处的赵副处长。

    这位省检宣传处的赵盛平副处长可算是整个津港检察界的传奇,和张睿明同届,当年和张睿明一起考入偏远的宁丽县检察院,别人可是六个月培训期一过,两篇文章被某个头头看中,半年不到就到市检办公室,然后政法委走一圈,再就是省检宣传处,这一路可比张睿明这个用了八年才熬出县检察院的傻小子舒坦多了。

    但两人私下关系不错,当年培训时上下铺的兄弟,相同的年龄,和共同的爱好,一直也有所联系。

    再一看,正中间坐着的却是小姑娘张靓,三位大人物正面朝最小的张靓环绕而坐。

    旁边还放在一张凳子,张睿明心里明白那是给自己留的。

    张靓坐在那里,看样子已经哭过一次了,而之前是同事兼好友的宣传处赵盛平副处长意味深长的瞄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似乎在说,“兄弟对不住了,今天不是我要搞你了,是别人要弄你啊,我只是个被借的一把刀,可别怨我啊。”

    军人作风的高副检察长披头盖脸的甩下几张a4纸,上面是打印的网站帖子。

    “你自己看看!我们市检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第五章 舆情袭来

    这篇题为《津港检察官知法违法,公然与中央司法改革精神背道而驰》的灼灼雄文,一看题目,张睿明就知道是师父吴楷明的手笔。文中配的照片正是昨天开庭时,赵靓被老狐狸吓得头缩背斜,不敢作声的样子。那个偷拍的家伙抓怕的还挺到位,张睿明简直忍不住要夸赞拍得挺专业的。

    如今是互联网的时代,所有的传统思维,传统渠道,在流量和点击度面前毫无意义。然而现在我们许多的党政机关宣传部门的脑袋里。还是老三篇,就会发几个摆拍图,做几个墙板报,再上个本地没人看的报纸。很多官员做秀都不会做,像人家马云,拍个小电影就能起到十亿大片的宣传效果,而我们机关宣传部门却连这么小小个舆情都解决不了。

    很奇怪,张睿明在看到津港市最火的本地论坛“津港之声”上关于自己和张靓庭审的视频时,脑海里却是这么些想法。

    而高裕民的大嗓门把他从联想中拽了出来。

    “各个都说你能力强,我们陆检特意考虑了这个案子的新颖性和复杂性才派你去,你能力就强在这种地方啊,尽惹祸!”

    高副检察长嗓门很大,开口就指着这些打印纸骂了张睿明一通,张睿明知道这位部队转业的老检察长姜桂之性,作风强硬,思维想法却颇为老派,甚至连基本的上网也不会。有可能是被某些人带偏了方向,把所有舆情都视为洪水猛兽,一有点风声,就畏之如虎了。

    “一个快十年的检察官,连这么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被人抓住这么大个把柄,这事情是一旦上升到政治问题,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你担的起?!”

    “领导,这次是我失误,对方律师也有指使偷拍的嫌疑,已经和中院那边联系处理了。”

    而且……张睿明本想指出之前自己在前天,已经向严副检察长反映过这个问题,但老严这人本就是个推诿高手,肯定会把皮球推回自己身上,而且领导一批评你,你就推给另外一位领导,这在官场也是大忌。

    而且,很多时候,训一个人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训一个人的动机。

    算了,现在局面,拉他下水对今后工作毫无帮助。

    “这次张靓庭审表现不错,错不在她身上,是我的失误,对方律师也颇为狡猾,面前工作被动一点,但大体的把握我还是有的。并且,我准备主动出击,应对舆情。”

    旁边低头的张靓见张睿明把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投去感激的眼神。

    而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认真观察的副检察长严路,老严面无表情,没有添火,也不打算为自己说话,但张睿明几乎确定这把火就是从他这里烧起来的。

    谈了一下,高院长示意张靓可以离开了,三人都言语安抚了一下深受刺激的小姑娘,张靓红着眼睛走出去了,今天主要的问题还是商讨如何打好接下来的庭审和整体舆论战。

    见高检察长气消了点,省检的赵盛平来打圆场了:“高副检察长,这件事影响还没有那么坏,我们已经联系一些相关网站,对这篇帖子的传播已经进行了相关处理,也密切联系了网监部门,该把控的地方也进行了把控,目前还没有形成舆情热点,就是这个“津港之声”,比较棘手,你们市检这边也可以做工作,让他们收回不利影响,张检,你说要主动出击,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高裕民认真听了听赵盛平的话,脸色缓了缓,转过来对张睿明说:“张睿明,你这次惊动了省院领导,知不知道?!特意派小赵下来调查情况的,你赶紧会后

    写个情况说明给省院。还有,你说主动应对舆情,你怎么应对?现在网络社交媒体上是舆情问题的重灾区,你要主动应对?可别又火上浇油,给人又倒打一耙了。”

    张睿明点头答应,心想:还好,还好,只是写情况说明而已,写这个自己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他沉着镇定的说道:“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我在公诉科工作九年多,对舆情处理有一些经验,我正准备直接约谈这次舆情的风暴中心“津港之声”网站的负责人,”

    “约谈?谁约?谁谈?你准备又要抖点什么出去?嫌事闹的还不够大么?”张睿明还没讲完,严路就是一连串的发问。

    张睿明把声音压低,尽力柔声回答道:“这次既然是我组织约谈,我当然愿意出席,如果到时严检有时间的话,欢迎来指导工作,我一定在旁好好观摩学习。”

    严路也是老检察了,但这些年早脱离实务,对舆论工作更加一窍不通,虽然明知道张睿明拿话挪揄他,心头一阵不悦,但真让他出面,估计是憋不出几句话来,一下子也不好回答,只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权作回应。

    张睿明见严路不答,自己接着讲到:“我准备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坚定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拥护中央大政方针,支持司法改革的立场。二是宣传这次公益诉讼的意义,传播正能量,让人民群众知道我们检方现在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捍卫的是普通群众的利益。”

    “好了,这次就让你将功补过,到时让宣传处配合你,早点把事情落实好。”

    见张睿明讲的逻辑清晰,立意高明,高裕民肯定了他的主意,批准他尽快联系网站,消除影响。

    谈妥了舆论战这块,四人沉默了一下,一旁的严副检察长突然问道:“听说你被证据偷袭,申请了休庭?”

    张睿明回答道:“确实是的,对方代理律师出人意料的拿到了该跑道的国标检验鉴定报告。这份鉴定报告我问了市里几个鉴定中心,都说要6个月以上的时间,他却3个月就拿到手了,这件事情颇为古怪,要么他是有所准备,要么就是这份鉴定有问题,我已经着手调查这一点了,下次开庭前应该能突破这点。”

    严副检察长这时摆起了敦敦教导的姿态:“做事要细致,别犯低级错误。”

    张睿明直接选择忽视他。

    见张睿明这态度,老严这时阴测测的说道:“听说你父亲极力帮你活动,你是不是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啊,不想做就早点讲,我们院里还多少人等着入额呢!”

    张睿明这时实在忍不住,反问道:“请问严检察长,你是代表组织在问我话,还是私人在问问题。”

    “这有什么区别?”

    张睿明头脑一热,直接怼起老严来:“你是代表组织问我的话,我只能回答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是一个老党员该去议论的吗?如果是私人问题的话,我想我两没那交情!”

    此言一出,气氛一下子都有点压抑。

    老严脸色是红一阵白一阵,赵盛平夹在中间脸色颇为尴尬。

    高裕民很不满意这张睿明的态度,本来这次叫他来,是要对他批评教育的,现在倒好,他倒先和严检先怼起来了。

    “张睿明,注意组织纪律!你是这样回答上级的吗!?”

    张睿明也觉得有些懊恼,自己平时不是这样蛮撞脾气,实在是被提到家人,有些按捺

    不住了。

    平静了一下。张睿明毕竟也是一只老鸟,先向领导道歉:“严副检察长,不好意思,我失言了……说快了,言语上有得罪的地方,请严检见谅。”

    老严黑着脸不做声,没有回答,

    高裕民敲了敲桌子,说道:“自己也是30多岁的人了,说话还不经过大脑,下周一在全体例会上做检讨!”

    “明白,我会好好检讨自己的工作方式和组织纪律。”

    见张睿明承认错误,这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头发已半数花白的高裕民看了看张睿明,讲了一个颇具意味的安排:“接下来,中院那边要开审判委员会会议,陆老板学习去了,院里党委会这段时间由我主持,经过讨论,院里决定派严检察长代表我们院出席审判委员会,到时这个案子具体实务问题,你和严检察长汇报一下。并且,我提醒你一下,和领导汇报时注意你自己的态度!”

    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这高检察长才是借刀杀人的狠角色。

    审判委员会官方说法是:人民法院内部对审判工作实行集体领导的组织形式。各级人民法院设立审判委员会,实行民主集中制。主要任务是总结审判经验,讨论重大的或者疑难的案件和其他有关审判工作的问题。

    实际上讲白了,就是法院大佬们面对新颖、疑难、重大等三类案件,召开的内部会议,根据情况不同,有时会要求检察长或者受检察长委托的副检察长列席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会议。

    而这起“毒跑道”案既然提上了审判委员会会议,那么意味着这个案子确实很重要,会议谈的成功,这是一个最好的与法院通气的机会,能占据莫大的优势。

    但若是派去的检方代表没有在会上好好阐述检方的立场,这也是将是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此案一旦被组织压下来,甚至可能撤诉。

    张睿明在这个案子里已经落于下风,差点引起舆情,如果再碰到撤案的情况,这么重要的全省首次公益诉讼要是折在自己手上,那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就是最豪华的行刑台,张睿明自己的公诉人生涯可能毁于一旦。

    但高副检察长为什么说会请老严去,那么,他是不怀好意吗?

    张睿明陷入了疑惑与不安。

    但表面上只能点头答道:“明白了,高检,我一定注意自己态度,努力把这件案子办好。”

    而一旁的老严却一脸阴晴不定。

    …………

    夜风徐徐,从津港市检的民行科办公室往下看,美丽的灯光沿海岸线熠熠生辉,淡黄色的灯光随着沿海公路一路延伸,像一串珍珠戴在津港这座南方重镇的脖颈上,和天上的星河相映生辉。

    张睿明最爱这样的美景,这也是他日日夜夜经常加班中的唯一慰藉了,但是再美的夜景也难以平息他现在的情绪,

    之前从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的办公室出来时,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副检察长严路黑着脸,撂下句“案子明天再交接”就佝偻着腰一晃一晃的走了。

    老严是一名老资格了,89在“老政法”北京政法学院毕业后,就分配到津港市来,转过很多岗位,法院、检察院,司法局都干过,为人颇为严苛,家里一个宝贝女儿视如珍宝,下了班就和一个普通老头一样,张睿明突然觉得老严佝偻的背影很眼熟。

    让他想起曾经的父亲。

第六章 民行科科长

    张睿明父亲张擎苍曾经也是一名人民检察官,兢兢业业,作风雷厉风行,是津港市检著名的“公诉一把刀”,不知道送过多少大奸大恶之人到号子里去,却在2003年中被自己同事实名向纪委举报,说他在一个案子里有违纪违法的情况,很快就被双规了。

    当时张睿明才18岁,正在准备高考。并没有留心家里氛围的突然变化,只知道父亲几日没有归过家,吃饭时问了母亲几句,母亲低着头默默说了一句“你爸出差去了”,就不再言语,没过几天,张睿明放假回家,却发现那个检察院家属区的宿舍楼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部分家具被堆积在楼下的空地里,父亲正和母亲默默的从楼上搬出不多的几样旧家具。

    此时正是黄昏下班时,检察院刚下班的民警和检察官们从张家人身边川流而过,这些张睿明从小“叔叔阿姨“叫大了的熟面孔,却没有一个正眼瞧向父母和自己,仿佛他们三人不存在似的。

    血色夕阳映在张擎苍的肩上,几日不见的张擎苍却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青春和血气,白发丛生,当时才40出头的北方汉子望着错愕的儿子,停下手上的动作,低低说了句:“儿子,我们要搬家了。”

    早熟的张睿明会过意来,没有太多言语,在众人的无视中,上前扛起了父亲递过来的重担。

    后来,张睿明才知道,在当时一个老领导的力保下,这个案子,以父亲张擎苍“主动辞职”收场,之后,张家租住在北边郊区的一栋筒子楼里,父亲从此起早贪黑,白手创业,从房地产法律顾问做合同评估起家,几经沉浮,到现在津港著名商人,生活富足,倒还算无心插柳柳成荫,但那已是另一个故事了。

    父亲从来不跟张睿明提起这段往事,甚至张睿明通过公开招考,考上检察院后,张擎苍也只是极力反对张睿明去做检察官,却从不讲原因,张睿明心里却很明白,父亲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父亲当年真的有罪吗?这个问题从张睿明穿上检察官制服的第一天起就萦绕在心头,千辛万苦从县检察院一路爬到市检察院,调到市检对于张睿明个人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而如何找机会查清当年父亲的案子,才是他心头长久萦绕的一块心病。

    而现在这全国第一起“毒跑道”案摆上了审判委员会的台面,如果老严顺着这波舆情在审判委员长会上拆自己的台,再加上近来检力下沉的呼声……自己的公诉人生涯似乎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父子二人要是都在公诉人岗位上被人弄走,那可真是命运的讽刺。

    突然,张睿明肩膀后感觉被人轻轻点了几下,把他从遥远的回忆里拉了出来。回头一看,是民行科代理科长李魏,架着金丝眼镜,一脸严肃的李巍给张睿明一个眼色,就站起身走出去了,张睿明明白这是要自己和他出去谈,办公室人太多,李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次突然找他,但还能有什么事呢,不就是因为自己这次捅的娄子。

    两人走到走廊偏僻处

    ,李巍点起一支“荷花”,丢给张睿明一支,张睿明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说:“戒了半年了,妻子总念叨对萱萱不好,改吃糖了。”

    两个人之间本来有些尴尬,张睿明是不久前被陆检直接从公诉科调过来的,而李巍一直在民行科工作了几年了,互相不算熟悉,刚刚这个递烟的动作无形中稍稍打破了点尴尬气氛。

    李巍看了看张睿明一眼,吐出一个烟圈说:“我叫你出来,你也知道什么事,这次案子怎么回事?怎么弄网上去了,这两天我都被老高和老严骂的要死,说你们民行科要是搞不定,都转做行政去算了。”

    张睿明也是一脸苦笑,李巍和他关系很复杂,民行科原本是检察院里的小媳妇,“爹不疼娘不爱的”,一般群众对检察院的反贪局和公诉科那是熟悉的很,反贪局的大名如雷贯耳,感谢之前一部《人民的名义》让反贪局成为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这部剧播完不到三年,响应司法改革的号角,反贪局和纪委一起并入新成立监察委,并且要在2018年3月之前完成转隶工作,马上就没有反贪局这号单位了。

    公诉科更有名,其职能是承办对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和人民检察院侦查部门移送起诉或不起诉的案件审查,通过审查决定是否提起公诉或不起诉,及出席法庭行使公诉权。同时,对人民法院的审判活动实行监督,对确有错误的刑事判决、裁定提出抗诉等工作。讲的复杂,其实就是几乎所有的起诉都归公诉科管,公诉科一直是全院工作量最大的部门,也是最核心的部门,张睿明就是公诉科出身,上班报道时,师父吴楷明就一直教导自己:年轻人到检察院,一定要去公诉科,一定要去公诉科,一定要去公诉科,特能锻炼人。反贪局和侦监科次之,其余的部门基本是养老科室,总有倦鸟投林的时候。张睿明苦干了10年,才算熬出头。但现在也始终怀念办案的日子,那是“一身转战三千庭,一舌曾当百万师”的峥嵘岁月。这次来民行科,能主办这起公益诉讼,一身功夫总算有用武之处了。

    而民行科一直是清水衙门,但一提起民行科,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那是什么?听都没听过。”民行科全称是民事行政检察科,主要是对人民法院的民事行政诉讼活动进行法律监督,主要的方式包括对法院确有错误的生效民事行政裁判提出抗诉,通过启动再审程序,让法院再次审理案件。近年来,也包括发出检察建议、对执行活动进行监督,提起国家附带民事诉讼或公益诉讼,也通过办案活动监督法官是否在民事行政诉讼活动中存在违法违纪甚至司法不公、**、犯罪的问题。简单点讲,如果说公诉科是做案子的,民行科主要是监督案子和办公益诉讼的。

    这次司法改革后,民行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上升,以后民行将是检察院检察监督的强力手段,特别是市级以上检察院,这次调整,检察长陆斌把张睿明放到民行科副科长这个相对轻松的位置上来,也是有通过这次公益诉讼,考核考核,以后再重用的意思。

    都说这次司法改革,民行科终于要靠公益诉讼翻身了。但真正到上手,情况却没那么轻松,想到烦心事,张睿明很想找李巍讨根烟,还是忍住了,他现在和李巍的关系很敏感,李巍是民行科代理科长,而下次岗位调整,李巍转正最大竞争对手就是自己。

    见张睿明苦笑不回答,李巍继续问道:“听说,你这次庭审遇到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吴楷明了,他以前是你大学老师,还带过你?”

    张睿明见问到这一茬了,也没法回避,只能说:“的确,他以前是我大学老师,毕业后在他律师也带过我一段时间,知根知底,所以这次不太好打。”

    李巍仔细看了看张睿明神色,见他眼神毫无偏转,镇定自若,淡淡说了一句;“也是,吴楷明在津港算是前三位的大律师了,算是赫赫有名,加上背后的陈校长,这案子又是全国第一例,算难为你了。要不……”

    顺着李巍话头,张睿明猜到他要讲什么,李巍这是想自己上?张睿明倒不是担心被人“摘桃子”,他是担心“釜底抽薪”。

    张睿明知道这起公益诉讼是津港首例,也是司法改革的趋势,省高院和省检都定了性的,本身这个案子难度应该不大,但是碰到吴楷明这个老狐狸,换作他人来办,肯定兜不住,而且张睿明已经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讯息,相信只要父亲说的那些情况属实,自己就已经握有反败为胜的底牌。

    如果这个时候换人接手,临阵换将,对这个案子的影响太坏,张睿明不是不相信没多少庭审经验的李巍,而是很清楚吴楷明这个对手太厉害,张睿明和他知根知底才能战个有来有回,换了旁人来,在现在证据劣势情况下,估计会一败涂地,那些受害的孩子的公道也将难以讨回,自己必须顶住,这时可不能前功尽弃。

    想到这,张睿明直接打断李巍的话,笑着回答道:“没事,请科长放心,这个案子我通过摸排,心里有底了,拿下没问题。”

    李巍见状,尴尬的笑了笑说:“你有把握就好,我就怕这次案子你太辛苦,扛不住,要不换我来背……”

    张睿明知道这个敏感的代理科长可能误会了,以为是自己贪图功劳,不肯放弃这次立功受奖的机会,要死死把这起案子握在手里,赶紧解释道:“不是,李科长,这个案子也是我们全体民行科的案子,不是哪一个人来扛的事,也不是为了哪一个人的荣誉,最重要的是怎么把案子做好,为那些孩子多那些补偿,把污染源尽快处理掉。”

    “这个……你说的对,确实不是哪一个人事,老高那边我会顶住,舆论这块影响也没那么大,你赶紧把案子理清楚,多跑跑,很快就再次开庭了。”李巍神色有些变化。

    “好的,科长,那我趁天色还不太黑,去趟医院,再看下孩子们。”张睿明说完,准备撤了。

    “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李巍笑着和张睿明告别。

第七章 吴小琴

    张睿明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找了找笔录纸和一些文书,下楼准备开车,而这时李巍来到正在埋头整理材料的助理检察官张靓身后。

    “喂,那个那个……什么亮,”

    科长李巍的突然声音从背后传来,张靓吓了一跳,“科……科长,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啊,什么事啊。”

    “安排你个任务,一定要完成。”

    张靓刚刚还因为上次庭审的事情在高副检察长的办公室里被责难了一番,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此时,责任心强的新人丫头一听到有任务,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就差直接敬礼了。

    “什么任务?报告科长,一定完成”

    李巍给她脑袋轻轻敲了一下,笑着说道:“又不是军训,这么紧张干什么。”接着神色一变,表情严肃起来,低声说道:“你是张检这次庭审的助理吧,这个案子你们两在做,这样,你现在只要张睿明出外勤,你都紧紧跟着他。每天有什么情况短信向我汇报。”

    张靓心头纳闷,这怎么感觉和做卧底似的,心里无数问题,但是又不好问出口,怯生生的问了句:“紧紧跟着……紧紧是多紧啊?”

    “你这傻丫头,紧紧就是一天都跟着,跟他下班回家,看到他进门为止,有什么事记得汇报,长点心眼看。”李巍又给漂亮姑娘头上敲了一下,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哦,哦,今天开始吗?”

    “他现在去人民医院看当事人去了,赶紧跟上,快,麻溜的。”

    对于张靓这种新人来说,做错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受认可与被忽视,可现在李科长还是信任她,给她安排工作,担负任务的感觉给了张靓一种虚幻的成就感,之前的不快渐渐褪去。

    “好,知道了”张靓急急忙忙装好自己东西,背上小女生的布背包,一溜烟跑下楼了。

    看姑娘蹦蹦跳跳跑下楼的背影,李巍架了架镜框,转身走向张睿明的办公桌。

    …………

    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医院白晃晃的灯光惨白人,耀的人心烦不安。津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每天都人满为患,过道上都挤满了陪床和凳椅,甚至一些看护的家属无处可躺,只有枕着水泥地席地而睡,世间百态,令人心酸。

    张睿明小心翼翼的跨过各种杂物,来到吴小琴的病房。

    吴小琴是这次“毒跑道”案中最严重的受害当事人,才14岁的小女孩,原津港四中初三371班学生,然而在她的床头标贴上写着令人胆寒的一排字:一类造血干细胞恶性疾病也就是“白血病”。

    进了门,吴小琴正望着天花板发呆,她的母亲吴爱梅正坐在一张小椅子上靠着病床护栏打盹,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张睿明来了,赶紧站起来。满是愁容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张检察官来了啊,快坐,坐。”

    张睿明心里也很沉重,还是露出笑容,把一篮路上买的水果放在病床旁边,轻声问道;“舒服点了没,这周化疗没那么痛了吧?”

    吴小琴目光扫到俊朗的检察官,神色依然消沉,嘴巴勉强动了动:“还

    是痛”

    她妈妈接过话头,对张睿明说道:“还好,还好,医生说这个星期疗程结束了,身体进入恢复期,就是体子越来越弱,要注意营养,等下一个疗程。”

    张睿明拿出一个本子,认真说道:“要的,你说要补哪些东西,想吃什么,我回去就叫我爱人做,每天抽时间送一次。”

    吴爱梅急忙摆手,忙不迭的说道:“怎么行,太麻烦你了,这个案子张检你替我们起诉了,已经帮了太多忙了。”

    张睿明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再次和吴爱梅解释起来:“吴姐,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遍了,这起“毒跑道”环境污染案,目前的证据来讲,还只是民事诉讼范围,我们检察院是根据事实,以该学校破坏大气和土壤环境,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侵害为由,向津港市中院提起公益诉讼,请求法院判令津港市四中承担拆除该中学内的塑胶跑道、对污染的土壤和大气环境采取修复或替代性修复措施。”

    吴爱梅听张睿明这样正经一讲,还是迷糊的,只能一个劲的说:“感谢国家,感谢检察院。”满头白发乱蓬蓬飘洒,令人五味陈杂。

    张睿明知道眼前这位可怜的大妈,孩子莫名其妙的了白血病,家里积蓄用光,吴小琴的父亲只能外出打工,为这可怜孩子讨一点生机。

    看着病床上灵魂已经死去般的花季少女,张睿明眼眶湿润了,但还是只能狠心的把法律关系给完全不懂一点法律知识的吴爱梅讲清楚。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第几次和吴爱梅解释道:“吴姐,和您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检察院提的是公益诉讼,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的津港市检察院在提起环境公益诉讼时,仅能提起停止侵害之诉,也就是消除影响、恢复生态环境。”

    “什么树?不是树害的,是那塑胶路弄坏我闺女的。”吴大妈仍然一脸迷茫。

    张睿明心里发苦,吴姐真是不懂一点法律,在法庭上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张睿明面对最可怜的受害当事人这时反而不知所措,有理说不清了。

    定了定神,张睿明只能尽量试着用白话讲清楚公益诉讼和民事诉讼的区别,用最简单的话来讲……最简单的话。

    “就是说,大姐,我们检察院打官司,赢了,也不一定能给你弄到赔款,最好还是你自己也提起民事诉讼,”

    “什么,你们不是一起打了吗?让我自己打?我哪有钱请律师啊,之前你们公告那时候就要我自己打官司,那时我就说了我闺女病都没钱治啊,哎,张检你行行好,帮我可怜女儿把官司一起打了吧。”

    张睿明感到无奈,但完全能够理解这苦命母女的感受,只能握住吴爱梅的手,动情说道;“吴姐,你放心,我们检察院在公益诉讼这块也会向法院提出对你们受害当事人的赔偿请求,就算法院不采纳,我们也会向上级党委汇报,实在不行,就走调解,尽量……不,是必须为你们受害家庭争取到赔偿!”

    张睿明眼神真挚,吴爱梅也许他的话并没完全听懂,但张睿明的眼神让她明白了,这个检察官是真的想为百姓做点事。

    “谢谢张检,你真是青天。”吴爱梅作势就要下跪.

    张睿明

    连忙扶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吴爱梅热泪盈眶,不住抹眼泪。

    其实以前在公诉科,做刑事案子做的多了,看过太多人间惨剧,张睿明心态早已经磨练的处变不惊,然而,今天在这里看到一个花季少女的凋零,青春生命的逐步消逝,让张睿明心口堵得慌。

    …………

    “嗨~”气氛正哀沉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了,张睿明回头,只见张靓倚在门外,探头进病房来,好不容易找到张睿明的年轻姑娘,毫没察觉气氛的阴沉,欣喜的向病房内的三人打了下招呼。

    为什么这姑娘每次出现都是那么的突兀,让人尴尬,张睿明心头飘过一段感慨。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来了,早就下班了,你跟着我过来的?”

    “张检,我……我……想和你学东西,既然这个案子我是您的副手嘛,我肯定不能偷懒嘛,让我跟你多学学,跑跑外勤,好不好?”张靓被突然一问,本来就藏不住事的性子,脸刷的一下红了,差点就全盘托出“是李巍科长让我跟踪你的,派我做卧底,还要我随时向他汇报。”幸亏这段话在她的小脑袋里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咽回去了。

    “哦,跟着我学外勤?”张睿明上下打量了这姑娘几遍,再看了看她脸红窘迫的样子,心里有些狐疑。

    被张睿明打量的更加紧张的张靓,赶紧放下背包,侧身闪到病床前,拿起一把小小的水果刀,翻出一个苹果,“大姐,我替吴妹妹削苹果吧。”赶紧找个事情做,才能掩饰自己现在的手足无措。

    张睿明和吴爱梅又谈了几句,在安慰了下小琴,拖着张靓就准备告辞了,在门口,吴爱梅千恩万谢,张睿明叮嘱她照顾好小琴,案子这边自己肯定会上心,还是建议她去找个律师,同时提起民事诉讼。

    吴爱梅还是喃喃说着,家里没钱了,请不起律师,要张睿明想办法,正值盛年的检察官想了想,说:“要不,您还是去申请法律援助律师吧,去司法局申请,不要钱的。”

    听到说不要钱,吴爱梅眼神亮了一下,连忙问道怎么申请,张睿明解释了一大通,发现还是讲不清楚,只能无奈苦笑,说道:“好吧,吴姐,这个法律援助的事情,我帮你去落实,到时你记得提供材料就是,我抽时间帮你去跑吧。”

    吴爱梅连声感谢,一直把两人送到电梯口,在张睿明力劝下,才回到病房。

    第一人民医院老旧的电梯发出“嗡,嗡”的杂音,电梯门缓缓合上,开始下行。现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活波开朗的张靓不习惯沉默的氛围,先开口问道:“张检,我们下面去哪里?”

    张睿明瞟了她一眼,说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哦,这样啊,张检你家住哪儿啊?”

    张睿明简直要吐血,哪有这样跟踪人的,这姑娘就差把摄像头装自己身上了,没好气的说道:“你要不要问我年龄、血型、星座、爱好、职业?相亲啊你,问这么多。”

    张靓脸又红了,这次不敢再多问什么。

第八章 迷雾重重

    出了电梯,张睿明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张靓还是在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张睿明想了想,回头向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张靓过来。

    “张检,什么事?”张靓一脸不解的问道。

    “这样,看你下班很闲的样子,老跟着我也不是办法,安排你一个任务,替我去帮吴爱梅把法律援助办了,多跑跑司法局对你也有好处。”

    “可……可是,张检,我还有跟……跟你学外勤呢,还是想多跟你跑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把法律援助办好,随你怎么跟着我跑外勤。”

    张靓眨巴眨巴大眼睛,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转身问道:“张检,像吴小琴这个情况,能申请到法律援助吗?”

    讲到这点,其实张睿明也没有把握,像吴爱梅这种情况,以经济困难为理由只是可以申请的一个条件而已,还要一堆材料符合才能申请,而且现在法律援助和低保差不多,审查严格,申请只是跨入门槛,能不能下来根本没把握。而且法律援助不赚钱,一般律师不会接,都是按任务派给律所,大部分都是一些实习律师和基层法律工作者去跑,实务水平也堪忧。

    但是现在能想一个办法是一个办法了,张睿明只有叮嘱张靓好好去申请,尽人事听天命吧,不然就只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自己这场公益诉讼上了。

    张睿明挥了挥手,两人就此告别,张睿明按下车钥匙,车灯在黑夜里亮起,上车驶出医院,张靓也登上一辆公交车。

    而在两人走后不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暗处闪出来,向津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大门走去。

    …………

    张睿明正开着车,突然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了按免提,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了:“我的大师兄,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啊,知道我是谁吗?”

    张睿明怎么会不知道,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简直余音绕梁十几年。笑着答道:“廖师妹,好久不见,又换号码了啊,最近又做“暗点”了?”

    “暗点”是津港这边业内行话,律师里面有专门做一些提篮子、勾兑、暗地交易等不能摆在台面上事情的人,会用一次性的号码,神出鬼没。

    “哪有,我可是守法市民,说真的,还真有个事找你。”

    “你说,洗耳恭听”张睿明嘴角笑着,心里早已起了警戒,这个电话的主人,名叫廖彩,是张睿明大学师妹,说起来还有一段另外的故事,当时毕业后两人一起去吴楷明任主任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廖彩活泼大方,张睿明深沉少语,倒还相处融洽,合力做过一些案子,张睿明后来通过公开招考成为一名检察官,而廖彩一直在为吴楷明做事,两人联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个是就是……好久不见你这个大师兄了,你看你,这么久不见,也不想我这小师妹,上次在中院见面还不理人。”廖彩一直在东拉西扯。

    “上次怪我,没有主动打招呼,下次有机会一定向你赔罪”

    “就是,太不

    绅士了,这样,不用下次吧,就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吃野味,看你怎么赔罪。”

    “明天可能有事,最近很忙……”

    “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有,不说了啊,就明天,我过来接你”

    张睿明苦笑,刚想拒绝,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局肯定不是廖彩做的,应该是背后的吴楷明,既然如此,一定是与这案子有关。

    “现在案子这个情况,很可能要走调解,不管怎么样,明天去了起码能探探口风,就算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张睿明略一思索,答应了明天的饭局。

    “好,那就说定了啊,明天我直接过来接你。”廖彩见任务完成,也是喜上眉梢。

    挂了电话,张睿明眉头紧锁,越想越焦急,干脆找个港湾停好车,从后面翻出一个笔记本,就借着车上阅读灯,靠在驾驶室上做案件关系图,开始分析起来。

    打开笔记本,一张纸上顶点第一行写了“四中陈志军”几个字,这是这个案子的开始。这个环境公益诉讼虽然涉及到十几米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但归根结底面前也只是一个民事案子,为什么校长陈志军迟迟不肯出面和检察机关会谈呢,现在学校里那个毒跑道也只是用帆布覆盖,体育课基本暂停,这些都是小事。就算涉及受害当事人的赔偿和医疗费用,对于堂堂一个全省名校的校长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陈志军一直采取的是对抗态度,他在四中校内基本都是“一言堂”,津港四中的党内民主制度名存实亡,为什么他会这么强硬,还是说他背后有什么原因使他必须这么强硬。这个谜团是要发掘的一个重点。

    这么强硬的态度下,这起案子会被拖得很长很长,张睿明不由心里升起一阵担忧,时间长的话,对于像吴小琴一家这样,住院接受治疗的受害当事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案子一天不审判,家属就要多出一天医药费,拖得越久,负担越大。

    不行,还是应该提醒吴小琴她们,主动提起民事诉讼,先申请先期执行?可是吴小琴她们一家根本没有这个法律意识,提醒几遍了,都不听,还是一心等着公益诉讼结果,这可怎么办……

    但转了念一想,也许明天吴楷明这么急着和自己见面,就是为了达成和解,在和解的谈判桌上,条件、支付都能更有余地的谈妥,也许明天直接就能达成一致也说不定呢。

    这样一想,张睿明又稍稍放宽心。

    接着,目光下扫,陈志军的名字下面一条粗线线连着的就是吴楷明,张睿明开始从性格、教育背景、目的、趋向性等各个方面用分析理论研究起这个最强对手来。

    吴楷明有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经历,是典型的英美法系的鼓吹者,一直提倡律师在庭审中应当占主导地位,善于运用归纳思维,习惯以丰富的经验在庭审中占主导优势。这次庭审,就是被他一系列的战术压制住了。但师父有个很隐秘的弱点,就是行棋太偏,不惯于正面交锋。上次的那份突然出现的鉴定报告,一定有问题,明天回办公室还要再次审验副本,顺便跑跑鉴定机构,做个走访。

    想起师父,总绕不开围棋,大学时,吴楷明是张睿明他们法学院的教授,那时张睿明是法学院学生会主席,经常跑吴教授那里帮忙做事,吴楷明那时还是一名典型的学者,爱好很少,唯一的爱好就下围棋了,但水平倒一般,一般学生和他下,比他高的让他赢又太做作,他不开心,水平低的和他下,他这人心高气傲,不屑于和太差的下。只有张睿明这臭棋篓子,和他刚好半斤八两,可以打的有来有回,经常一拉张睿明,在教职工寝室门口摆个龙门阵,一摆一下午。

    两个年龄相差近20岁的师徒,因围棋成为了忘年交,而后面风云变换,谁又能预料。

    吴楷明棋风轻灵,惯出奇招,颇爱模仿中国超一流棋手马晓春的风格,不管下棋还是做案子,永远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奇想和现实主义的实质。棋风上走的是“线”,轻灵飘逸,务虚能力强,诉讼中走的也是“线”。善于出击,抓对方漏洞,这次庭审吴楷明用“证据偷袭”这样偏招,就是多变的诉讼风格体现。

    但现在自己也今非昔比了,吴楷明这样轻灵的棋风华丽极具观赏性,缺点是不能适合现代胜负感极强的重要国际比赛,同样,“证据偷袭”和“庭外招”不能左右庭审的大势。

    张睿明一边咬着的手里中性笔的笔冒,一边沉思。

    司法改革的重要核心就是“以审判为中心”,实际上是一个确保审判程序的合法化、正当化,防止非法证据进入最后的裁判结果的这样一个重要的诉讼制度改革。而这次庭审只要自己大摆堂堂之阵,少犯错误,找出吴楷明证据中的漏洞,一步步按程序来,总会逼师父主动向自己寻求和解。

    而张睿明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就是关于四中校长陈志军,陈志军是津港的大人物,不管是财富还是手里资源、人脉,应该都是在津港市颇具规模的,但是他为何从这起“毒跑道”案件爆发以来,都是对检方采取强硬对抗的态度呢,打死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津港市检这边最开始去递交司法建议的两名检察干警,居然被陈志军指使保安轰出校门,如此嚣张态度,真是令张睿明感到意外,毕竟他只要承认错误,采取果断措施,铲除“毒跑道”,救治受害师生,那么这件公益诉讼就不会发生,何苦闹到现在这种程度。

    除非他也有迫不得已的地方,他自己有不能认错的理由,那这个理由就是他的弱点!

    靠在驾驶座上,张睿明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笔记本上陈志军的名字,沉思片刻,打定主意。明天如果真是调解前的试探,也要找机会套出陈志军为何如此强硬的真实理由来。

    张睿明回过神来,看到笔记本被告方这一页的最后写着“城市建设管理局沙温伦副局长”一行字,这是张睿明好不容易从父亲那得来的的重要情报,下一步就是尽快核实调查这个情报是否真实准确。

    张睿明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在车上思考了近一个多小时了,都快到妻子睡觉的点了,不能再耽搁了,俊朗的检察官收拾好案件人物关系图。重新调整一下驾驶座椅,拍了拍脸发动汽车,白色的车身一路穿透黑夜向前驶去。

第九章 家国两难全

    张睿明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轻手轻脚走到卧室,妻子唐诗却不在床上,张睿明又悄悄来到孩子的卧室门口,打开一条细缝,果然妻子已经陪女儿先睡了,于是,慢慢回到自己卧室开始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脸,卸下白日里检察官的防备与思虑。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疲惫,有些累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生涯,从公诉科开始,脑海里一直是想着怎么起诉,怎么结案,怎么和当事人交流,再加上党建,创优,学优等等政治工作,自己留个家庭的时间太少了。

    和爱人唐诗已经分居有几天了,每次张睿明赶工作经常加夜班的时候,妻子就会搬到女儿房间去睡,一方面是怕张睿明半夜进门吵醒自己,一方面也是用这种形式表示不满。

    也难怪妻子生气,萱萱最近都不太理自己,这样天天连轴转的日子,对家庭的负担太大了,可是这个案子毕竟牵扯到多少孩子,想到吴小琴躺在病房上空洞的眼神,张睿明心头一紧,整理下状态,擦了擦脸,准备早点休息。

    刚准备关灯,妻子唐诗轻轻走了进来,挂着冷冷的神色,怕吵到孩子,用刻意压低的声音抱怨道:“还知道回来?!你干脆和几年前打光棍时一样,回你们检察院申请个单身宿舍算了!你还要什么家!”

    张睿明只能堆上讨好的笑容“老婆,别生气了,我最近手头案子比较棘手,又碰到老吴了。”

    看到张睿明嬉皮笑脸的样子,唐诗火气消了一些,问道:“不是说调到民行科后,案子要少的多吗,怎么又要出庭,哪个老吴?”

    “你还记得我大学老师吴楷明吗,我还在他那实习过的。”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脱鞋。

    “哦,想起来了,就是写《司政研究》的那个?”

    “嗯,对了,帮我把他的书找过来,我睡前再研究这个老狐狸,再翻翻他的大作。”

    唐诗平日里是位很强势的妻子,嘴上经常抱怨,可是在张睿明工作这一块,一直还挺支持的,本来双手抱胸冷冷站在门口,听张睿明一使唤,一时心软,去书桌上帮张睿明拿出那本《司政研究》。

    唐诗还在生丈夫的气,正准备递书给他后就回女儿房间,没想到刚走近一点就被张睿明一把抱住。“又被骗了”唐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捶打丈夫的胸口,老夫老妻的,突然这么一下,唐诗居然忆起大学两人恋爱时的感觉。

    唐诗靠在丈夫胸口,听张睿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别生气了,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真的很有感触,这个案子是一个公益诉讼,有个受害人只有14岁,和我们家萱萱差不多大,结果……”

    听到这里,唐诗赶紧捂住丈夫的嘴“别说了,我现在特别怕听到恐怖惨痛的事情,特别和我家萱萱一般大的,我理解,你好好办就好。”

    “嗯,你理解就好。回家就不谈这些了。萱萱最近怎么样?”张睿明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唐诗摩挲着丈夫许久未理的下巴,呲呲长

    出来的胡渣很扎人了,轻声说道:“萱萱还好,你不要担心,倒是你爸总在说那个区法制办主任的事,要我们全家统一战线,做你的工作呐”

    张睿明微笑着低头不答,见丈夫不正面回答,唐诗直起身子,口气认真起来;“不过听你爸那样说,这还真是一个好机会啊,法制办主任又轻松,而且能进政府,不是一个好出路吗,何必天天守在检察院,辛辛苦苦办完案子,还经常不被人理解……”

    张睿明等妻子说完,眼神低垂,叹气说道:“先睡吧,太晚了,下次再跟你解释,我忙了一天,也累了。”

    唐诗见丈夫疲惫的神情,真是又气又心疼,但今天确实太晚了,随手带上灯,依偎在张睿明的怀里,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唐诗回到一片校园的树荫下,阳光细碎,剪下几片金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衣男孩正在向自己微笑招手……

    …………

    第二天到办公室,张睿明把张靓叫过来,他犹豫了一晚上,一直纠结让谁去帮他做这次调查,思前想后,李巍不敢放心,别人也不踏实,只有这个刚到市检工作的小姑娘,无根无底的,看起来能放心,就怕她能力不够。

    算了,反正通过父亲,和津港市城建局沙局长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只要这小姑娘能够帮自己去老高那里拿到批准,因为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办理经济犯罪案件的若干规定》,张睿明这一步棋,需要县级以上负责人的同意,而因为一些原因,张睿明自己不好出面,只有拜托张靓替自己去要了。

    一和张靓说起,这姑娘就一口答应了,张睿明不放心,千叮嘱万嘱咐的,详细流程写了个清单给她,强调一有问题就和自己打电话,这才让这姑娘去办。

    下午,忙到五点半,张睿明却没有回家,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因为津港市检要在今天晚上召开全体例会。以前是有重要文件宣布,或者重要案情通报才会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但这段时间津港市检“一把手”陆斌在河北学习去了,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当家,军人作风的老高把这项制度常态化,每周一晚上没事也要集合开会。

    集合的铃声准时作响,在津港市检察院的行政楼里不停回荡。张睿明停下手头工作,带上案卷,跟着人流向三楼会议室涌去,张睿明心情很燥,手上事没做完,感觉莫名其妙要耽误半天功夫,而且自己就上次会议中与老严怼了几句的事情,也要在今天会上做检讨,张睿明感觉有一股火气从胸口涌起,这段时间,自己没日没夜的想这个案情的事,结果还要应付这些无意义的扯皮。

    会议正式开始前,三楼会议室主席台上几个办公室的书记员忙着摆牌子,准备倒水,下面的检察官干警们低头闲扯着,有些老口子互相扔过两根烟,三三两两站在门口走廊,张睿明越过人群,和几个以前公诉科的老兄弟打了打招呼,走到门口,里面七七八八已经坐满了人,张睿明找了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手里拿出笔记本,写写划划,整理思绪。

    主席台上还是空的,领导们正在开党委会,张睿明不知道老高还记不记得自己上周和老严冲突这件事,要是老高事情多,一下忘了就好了,自己也能蒙混过关,不然,这么多人上去做检讨,确实太不好看了。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随着一声指令,津港市检领导班子走进大会议室。老高走在最前面,脸色深沉看不出表情,后面跟着老严,最后是副院长周景行,当班的领导到齐了,开始周一例会。

    每周例会程序都一样,先各科室头头汇报情况,然后各个领导讲话,最后念念文件,流程走了一个多小时,正是老高在讲话,张睿明一边耳朵听着,一边在纸上画案子的法律事实图,思考案情,正出神间。突然感觉越听越不对,老高念完文件,正在讲上周的事情了,“……刚刚我们宣读学习了省政法委下达的《三十个不准》,但是在上周工作中,就有同志触犯了规章,工作中犯了错误,在社会上和省院领导那里产生了不好的影响……”

    张睿明开始仔细听台上老高的讲话,“……大家应该有所了解,民行科的同志在庭审中出现常识性错误,相关视频被传播到互联网上,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和讨论,说我们津港市检公然和全国司法改革的大趋势唱反调,检察官不尊重相关文件精神,这就是政治错误,特别是副科长张睿明同志在之后会议上,错误对待领导同志的批评指正,态度嚣张,不服从组织纪律,现在,请张睿明同志主动做检讨。”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名批评了,张睿明感觉脑海里嗡的一下,怎么,还真的要自己做检讨?四周同事们的神情各异,暗藏讥讽者有之,更多的是神情冷淡,张睿明知道有人正等着看自己笑话呢。

    台下如果还有一个人,心情比张睿明更差,那肯定就是张靓了。上次在副检察长办公室已经哭了一通,现在又被当众说起,虽然照顾她一个新人,没有点名批评,但张靓感觉被人公审一般,脸上火辣辣,头埋的更低了。

    而张睿明这边,神色如山还看不出变化,他理了理头发,收拾心情,心头却有股怒火熊熊烧起,脸上毫无波动,没有一丝犹豫,直直站起,眼神犀利扫视四周,开始朗声说道;“尊敬的领导和同事,上周在庭审中,我犯了一些差错,没有正确认识到员额制改革的严肃性,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经请示严副检察长无法妥善解决后,把新入职的张靓同志推到了庭审一线,使张靓同志受到了非议和伤害,我在这向大家道歉。”

    张睿明一段讲完,下面起了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台上老严脸色更不好看,张睿明前面把自己拉出来,突然这一下,让自己反而也卷进去了,张睿明又接着说道:“在事后工作中,我确实态度不好,在严副检察长让我“不想干,就别干”的批评中情绪失控,在这里向严检道歉,我很想干好检察工作,从进入检察机关工作那天起,我就以一名优秀公诉人为奋斗目标,手上经手案件2000余起,无一例投诉……”

    主席台上的高裕民听出不对,打断了张睿明,“你这是做检讨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十章 必结此案

    张睿明朗声向主席台答道:“报告高检,我的态度一直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全心全意投入这起公益诉讼,这就是我的态度!”

    最后几句,铿锵有力,台下参会的检察官,听到后面精神为之一震,几个和张睿明交好,一些关系不错的同事不住转头,挤眉弄眼,对张睿明使了几个“小伙子不错,顶住”的眼神。

    张睿明这段讲出来,确实无懈可击,谁能说这不是一名检察官应有的态度呢,但现在这情况下硬生生的讲出来,就有点顶撞的意味在里面了。与张睿明平时给人沉稳的印象颇有出入,张睿明自己从来不是这样的愣头青,也是连接经受压力,一下子控制不住,爆发了一下,但毕竟是重大场合,台上几名领导,听到张睿明的话,神情各异。老严铁青着脸,眼眉纠结的更紧了,而高裕民脸色也不太好看,旁边副院长周景行倒一脸似笑非笑,看着台上这一幕。

    台上这火药味一下被拱起来了,众人知道今天张睿明这下没压住火,肯定没好果子吃。

    等张睿明讲完,倒是周景行说话了,他看了看台下张睿明义正言辞的表情,准备把这次剑拔弩张的“检讨”收场了,清了清喉咙,先板起脸说道:“张睿明!你这检讨,不是要你讲表现,站立场,而是要你清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这检讨对自己的过错一句带过,把责任全推到严副检察长身上,你态度太不端正了!”

    他先从表现上骂了张睿明一通,足足有几分钟,从态度问题又到思想问题,但都是虚着骂,看起来批得花团锦簇,实际上细细品起来没一句实的,最后还是落到要张睿明端正态度干好工作上面来,张睿明听在耳里,也品出周景行的话其实是在帮自己,演一出周瑜打黄盖来,让老严他们出出气。刚刚这一下,自己顶撞领导,如果周景行不来救场,自己肯定还要挨更重的处分。

    果然周景行话锋一转:“这个案子,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哦,但是意义有多重大,对我们省检察工作新局面的开创有多重要,我相信这不要我来讲,我相信你也是全心全意扑在这个案子上的,你能力强,我们认可,不然陆检也不会安排你负责这第一起公益诉讼,但是你要自我反省,深刻检讨,深刻认识到自己与领导交流汇报中的错误,不要把态度问题变成政治问题。”

    张睿明知道已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了,周景行毕竟是领导,最后几句已经是敲了敲自己边鼓,响鼓不用重锤,张睿明接着党委委员的话头,开始继续检讨,态度放缓很多,讲了自己的问题。台上老严也不说话。等张睿明再讲完,周景行又接着问道:“这次的公益诉讼,市检、省检领导都很重视,你要好好把握,认真对待,你是司法改革的排头兵,这个案子上绝不能再犯错误,知道吗,再者,这次“毒跑道”污染源问题,我听说四中那边还没开始处理,学校里面都是孩子,天天呆在污染源旁边怎么行?你尽快结案,妥善处置了,短期结不了也做好工作,先把跑道铲掉,媒体天天守着也不好看”

    老严这次抢过了话筒:“张睿明,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毒跑道”案是津港市也是南州省的第一起公益诉讼,这个案子关系我们检察院司法改革后工作方向的问题,牵连重大,你要是没有工作积极性,没有把握,干不好,不想干,都可以提。早点向组织提,别占着位置不出力。要是你想走我们也不留,等着你交报告!”

    听到这里,张睿明眼眶都红了,连日来自己上下奔波,辛苦查证,到最后变成别人嘴里轻飘飘的一句“干不好、不想干”,这已经是老严第二次用走来堵张睿明了,这点让张睿明情绪更甚,既然这些人都盼着自己走的话……

    张睿明挺直腰杆,答道:“绝对办好这起诉讼,挽回人民损失,维护法律尊严”,这位一心只想着工作的可敬检察官顿了顿,环顾四周,接着一字一句的说道:“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如果没能做好这次公益诉讼,我张睿明引咎辞职!”

    …………

    张睿明第二天一上班,感觉简直像明星走秀,许多同事见面打招呼的样子颇为浮夸,“哎哟,我的霸气哥,昨天厉害爆了啊!”“一个月内必破此案!能再帅一点吗?!”各种玩笑嬉戏潮水般淹没了张睿明。

    “起开,起开。”张睿明笑着骂走围过来开玩笑的同事们,他现在有些后悔在全体大会上来这么一出热血宣誓,何止幼稚鲁莽,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

    张睿明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在昨晚说完那句“必结此案”后,就滴滴响个不停,有开玩笑的,更有比较熟悉的朋友发微信来问张睿明是不是张睿明父亲已经为他铺好了路,准备干完这起案子就辞职。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自己要辞职的风声不知道是谁传出了的,现在已经愈演愈烈。

    而现在,自己立下的军令状,已经把自己和四中的那些受害师生们绑在一起,张睿明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感觉背后发凉却又心里滚烫,热血上头,也好。自己做检察官不就是为了替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吗,如果这个案子都打不赢,吴小琴不能得到赔偿,那自己有何面目自称公诉人?干脆真的辞职算了。

    今天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约谈“津港之声”网站负责人,这是上次在高裕民办公室就谈好的策略,如果不能消除上次庭审被吴楷明下套造成的影响。舆论环境一直会处于被动,对那在今后的诉讼也将束手束脚。

    张睿明带好材料和宣传科的小李坐在津港市检察院的接待大厅,和“津港之声”网站负责人约好了今天下午在这见面,张靓这时找了过来,“张检,你知道吗,你昨天站起来信誓旦旦的宣布一个月破这个案子的样子,好帅!简直男神,对了,你刚刚电话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睿明脸色都不好了。

    “去帮我泡一壶茶来,等下有个约谈,你泡完茶就来拍照做记录。”

    “哦”,张靓刚走,这时一名身材矮胖的

    中年人和一名年轻的美女就走进了接待室。

    “你好,你好,您就是“津港之声”的负责人邵毅君吗?张睿明抢先起身和那名矮胖的中年人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邵毅君。”没想到却是旁边那位美女主动伸出手来,张睿明笑着说道:“没想到,“津港之声”作为我市最大的本土论坛,居然当家人是这样一位美女,佩服佩服。”

    “哪有,张检过誉了,这位是我们《百姓呼声》板块的编辑辛男”

    双方打完招呼就坐,张睿明开门见山的提出想法,希望津港之声尽快处理不实的谣言发帖,尽快消除影响。

    宣传科的小王补充到,还有希望以后加强监管,避免不实谣言的散播。

    然而,邵毅君听完,却笑道:“不好意思,两位检察官,这我们做不到。”

    张睿明以为听错了,那点做不到?

    “是都做不到。”美女笑道。

    “哎,你们网站是不是……”旁边宣传科的小李先沉不住气了,刚准备发作,被张睿明挡住。

    “能说明一下理由吗?”张睿明依然彬彬有礼。

    邵毅君笑道:“我们“津港之声”是受市委宣传部门管辖的网络媒体,不受你们检察院监管,而且在我看来,这次帖子也不是虚假谣言,所述都是事实啊。”

    邵毅君说完话,脸上还故作一副小女孩般天真无邪的神情,张睿明知道这次约谈碰上一个硬钉子了,难怪上次赵盛平讲别的舆情都消解了,就是这个“津港之声”没有处理好。

    但对付软硬不吃的人,张睿明有经验,笑道:“邵美女,这样,你觉得那篇庭审偷拍说的帖子是事实的话,那好,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津港市检在这次全国司法改革中的工作成绩,看看我们市检是不是违背中央文件精神,请。”

    “津港之声”的两人疑惑一下,这又是唱的哪出?但张睿明这时已经起身向前带路,邵毅君两人只有接受邀请,随着张睿明走向行政楼。

    津港市检的行政楼宏伟端正,在大厅中间一块巨大的背景墙上挂满了津港市检全体检察官的名牌,张睿明介绍道:“我们市检是全省第一批司法改革的试点单位,目前按照公平、公正、公开和择优选任的原则,通过入额考核、考试,市检察院遴选出49名员额内检察官,是全省最早完成员额制改革的检察机关,而且检方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全省首例,邵美女,你猜,我们这49名员额内检察官一年共要处理多少起案件?

    “这个……额,1000多起吧?”邵毅君答道。

    张睿明笑着伸出五个手指。

    “500起?”

    “是5000多起,人均一年处理案件逾100起。”

第十一章 佳人邀约鸿门宴

    邵毅君咋了咋舌,“这么多,怎么忙的过来,你们还有休息吗”

    张睿明笑道:“忙不过来也要忙啊,从检为民嘛”,接着带两人来到行政楼三楼的荣誉室,只见荣誉室里陈列满了津港市检今年来的各种荣誉,大份量的有《2016年度执检工作先进单位》、《全国检察宣传先进单位》等等,个人荣誉奖章更是数不胜数。

    邵毅君环顾一圈,说道:“张检,你带我们来看这些,就希望能打动我?这些虽然是你们获得的荣誉,但是与我们百姓的感受有些遥远。”

    张睿明不说话,在一堆旧文件箱里不停翻找,灰尘仆仆的拿出一份文件夹。递给邵毅君说“如果这些荣誉你不认可,那你们自己网站上发布的消息,你认不认可?”

    邵毅君打开一看,原来这是津港市检近年来工作成绩在网络媒体上的报道剪辑。打开一看,许多标题记忆颇深,有《津港检察院:扶贫走访突遇火灾奋不顾身救火险》、《全国法治人物“老检察官”庄林清贫之中守望正义》《守卫津港母亲河,市检察院就西山坳污染事件提起公诉》等等,这都是近几年津港工作得到人民认可的铁证。

    张睿明指着其中几处,标题下面的网站水印赫然是“津港之声”四个字,张睿明望着邵毅君说道:“我是一名检察官,唯一的理念就是从检为民,你已经看到许多年来我们一心为民的工作印记,这次的事件,我们有做错的地方,但我们的本意是为人民公益起诉,我希望你们媒体能多报道这次四中“毒跑道”污染中受害的孩子们,为他们尽一份力,邵美女,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我每天看到我女儿,我心里就想,我如果哪一天我自己的孩子因为环境污染受到伤害,我会和对方拼命,所以,我每天努力工作,在人民公益上寸步不让,就是为了守护千千万万个孩子们有青山绿水和明亮的未来。这就是一名公诉人的心情,也是一名父亲的心情”

    张睿明顿了顿,说道:“你现在能理解了吗?”

    …………

    检察长陆斌打电话过来时,张睿明正在办公室里发呆,这个电话让张睿明心情很好,上次与“津港之声”的沟通取得了良好效果,陆斌在电话里也对他提出了表扬,更要他沉着冷静的打好这场公益诉讼。

    张睿明接完电话望着写字板上“法律事实关系图”,他习惯用多彩多色的图表勾勒案情,能简洁、直观的展示案情全貌,这是张睿明以前在律所时养成的好习惯。张睿明想到,这个案子的第一步已经走好了,舆论风向也已经扭转过来,但在图表的最中间,有一个硬骨头要啃掉。

    就是吴楷明上次拿出的那份关键证据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这份依照国标检测标准做出的检验鉴定,上面明明白白说明津港四中的跑道是合乎国标的。张睿明感到简直可笑,近十年前的这项国标是粗放化经济政策下的产物,而且这份国标也没有区分竞技体育和幼儿园、学校等不同情况下的毒物管控标准,再者一份标准的正常使用期限是5到8年,这份11年制定的国家标准,已经不能适应现在更加注重环境保护的新发展思路了。

    噼里啪啦想了一大路怎么批驳这份国

    标的攻击点,张睿明脑袋都有点痛了,每一点都详细抄在笔记本中,这些思路就是下次庭审中的子弹。

    “咚咚咚”有人敲门,张睿明对着喊了句“进来”。一边把写字板写满诉讼策略的一面翻过去靠墙放好,一边合上收好自己的笔记本,在庭审以前他不想泄露任何庭审策略。

    走进来的居然是老严,副检察长背着手,表情严肃,进来先到处看看,甚至一把扯出张睿明的抽屉,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张睿明站起打招呼,对老严东翻翻西找找的样子感到很奇怪,“严检,有何指示啊,你这是在翻找什么?”

    老严也不回答,低着头,甚至弯腰去仔细翻开张睿明的垃圾桶,终于在张睿明的电脑桌旁右边小抽屉翻出一样东西,如获至宝般拿出老年机进行拍照,还在一张表格上进行登记。张睿明看清楚了,那是他平时留在办公室里加夜班时喝的一罐咖啡。好久没喝了,摆在那里,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哟,严检,你要喝咖啡,早说啊,我马上买几罐最好的圣多斯,给你送去,怎么,我这喝动过的,您还是别要了吧。”张睿明一脸调侃的说道。

    副检察长严路还是神情严肃,继续翻找,确定张睿明办公室里无关的东西只有这罐咖啡后,抬起头板起脸对张睿明说道:“你还继续笑?我跟你讲,现在我是代表我们市检纪委对各办公室进行突击检查,检查办公室时,如发现抽屉有烟、咖啡、零食以及文件柜出现小说、散文等与工作无关的书籍都属于违纪情况,小子,你等着通报吧。”

    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甚至觉得老严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么较真的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有点荒诞的可爱。

    笑了笑,也随他怎么登记拍照。老严认认真真的拿出一个物证袋准备把那快喝完的半罐咖啡包好,可年纪大了怎么也对不准装不进物证袋,张睿明上前帮他扯好袋子口,一脸讨好的说道:“对了,市中院审判委员会会议什么时候开,案子情况我还没跟你交接呢,这个可是大事啊,你到会上一定帮我说清厉害关系,严检,这关系全市检的脸面问题,我真心拜托你了。”

    老严眼睛都不动的回答:“会上我自有分寸,今天我要搞纪律检查,下次交接吧。”

    张睿明还想再说两句,老严转身出门翻别人办公室去了,“唉,这老同志,对这些琐事感兴趣,审判委员会会议却不上心。”

    老严刚走,一个小脑袋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盘起的头发,大眼睛一眨一眨八卦的问道:“张检,你办公室也被检察了啊,我刚刚放在办公室里的饼干和小说都被严检收走了,真的会通报吗??”

    “何止会通报,还要挨处分!居然敢在办公室里吃饼干,人民检察官怎么能吃东西呢。”张睿明没好气的吓唬这新人妹子。

    张靓做了个鬼脸,问道:“张检,你等下要不要出外勤啊,我跟你去好不好。”

    张睿明敲了敲她脑袋,问:“上次安排你去办的那个法律援助,办的怎么样了,和吴爱梅联系了吗。”

    张靓一摸脑袋,“啊,不好意思,忘了,下午我就去跑。”

    张靓想了一下,又说道:“张检,我上次和吴爱梅电话里联系了帮她申请法律援助的事情,找她也要了一些资料,可不知怎么的,我感觉有点奇怪……”

    “嗯?什么奇怪?”

    “感觉……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好像关于吴小琴这个案子,吴爱梅一家自从我们上次去过之后,她们自己反而不急了,好像就我们检方急着帮她们起诉似的……”

    “有这个情况?”张睿明奇道:“可我今天有个重要的事要去办,没时间去走访当事人,这样吧,你帮我盯着,有什么告诉我。”

    “嗯,好的,张检。”张靓说完,一溜烟走了。

    终于安静下来,张睿明看了看时间,已经下班了,他换好便服,收拾好东西,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录音笔,隐蔽的别在西装左边口袋里,靠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一个邀约电话。

    …………

    十七点三十五分,电话准时打过来了,张睿明故意等了几秒再接,他不希望给对方一个容易接纳的印象。电话那头果然是廖彩急切的娇呼“我的大检察官,你还没下班吗,我在你们检察院门口等你,银灰色宝马。”

    “你把车子往前面开点,到那个左拐弯那里等我。”张睿明不希望被同事们看到,拿上东西下楼。

    出了院大门往左200多米,果然看到一辆银灰色宝马停在树荫下,是津港车牌,张睿明默默记下,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同事,上前一跨步拉开车门,矮身迅速坐了进去。

    却没注意正在前方的公交车站旁准备去医院的张靓看到了张睿明上车的这一幕。

    “张检?你去哪……”张靓的喊声在滚滚车流中没有被张睿明听到。

    而这边张睿明刚进宝马,就被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笼罩住了。

    “师兄,你也太紧张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妖怪,还会吃了你这唐僧肉不成。”廖彩年纪和张睿明差不多,但显得年轻多了,仍美艳非常,一条牙白色的a字裙,衬的她身材跌宕起伏,今天画了点淡妆,见张睿明上车后还在不住回头,忍不住笑道;“怎么感觉我们是特工接头啊,邦德先生。”

    张睿明岔开话题,问道“好久不见啦,廖师妹,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廖彩调皮一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还有老相识在等着你。”

    果然,这是吴楷明的意思,自己没有猜错。

    张睿明也安下心来,和廖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每次故意把话题带到四中这个案子上来时,廖彩却又把话题扯开了。

    见这样,张睿明更加确定,今天这场晚宴肯定与这个案子有关。

    银灰色的宝马在闹市中随着车流往西行驶,夜幕降临,津港这座都市仿佛终于醒过来,高楼大厦灯光熠熠,五彩缤纷的夜灯投射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海,白日间种种喧嚣和世俗生活的压力在夜幕下都被掩去,盖上一层说不清的暧昧。

第十二章 西江湖月人自清

    张睿明靠在后座上,面对身旁这个美艳的师妹,突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连小师妹都已经年过三十了,自己离开吴楷明也已经有十年了,这次公益诉讼却是两人法庭上初次相逢。

    张睿明进入公务员队伍后,就被扔在最苦最累的宁丽县检察院公诉科,从此与高端大气两词无缘,终日收拾县里的打架斗殴错手杀人的小瘪三、剪断国家揽线卖钱的无知村民等等可气可恨可悲的刑诉被告人。

    张睿明用了八年才从宁丽县的那个破旧的县检察院爬回津港,而吴楷明和廖彩早就把大正律师事务所越做越大。合并、上市、证券等等业务早就风生水起,三人虽交集越来越小,感情却未渐渐淡去。

    但张睿明这次愿意答应赴约,却不是为了和廖彩、吴楷明两人叙旧的,他知道还会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他必须要搞清楚为什么作为南州省教育巨头的陈志军,会在这起公益诉讼中这么强势,他到底在抗拒着什么,如果不搞清这点,就还是在迷雾中大打乱战。

    想到这,张睿明隐隐有深意的问道:“师父近来身体可好?”

    廖彩莞尔一笑:“你自己和他在中院打的有来有回,你还不清楚,他现在好的很呢。”

    张睿明又假装随意的问道:“你说老相识在等我,那这顿晚饭上还有没有新朋友呢?”

    廖彩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你可猜对了,你在津港市检这两年也是做了几起大的案子,还真有久仰你张检的新朋友期待能在今天的晚宴上见到你能。”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动:果然,很可能陈志军今晚也会出现,那么这就是一个了解对手的最好机会。

    “那就好,这个案子陈志军有委托你吗?”绕了半天圈子,张睿明决定单刀直入的问。

    廖彩喝了口水,答道:“没有啊,我的大师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啦,人家陈校长怎么用的上,再说,你放心,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知道对手是你的案子,我才不会接呢。”

    “怎么,师兄这么关心我?”廖彩巧笑倩兮。

    “哦,没事,就随便问问。”

    “我们不要聊工作了,聊点开心的事情吧,你家那口子……最近还好吗。”

    张睿明知道她要问的是妻子唐诗,张睿明和妻子是初恋,大学就在一起了。和廖彩也是大学同学,张睿明知道以前廖彩对自己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情愫,自己当时就没有回应过,现在过了这么久,当然更不会有什么了,于是坦然答道:“还好啊,你这鬼丫头,嫂子不叫嫂子,什么这口子那口子的。”

    “哦,这样啊,什么丫头的,人家都快成大妈了……我是看你俩感情怎么样了,关心你一下嘛”廖彩头眼神低了下去。

    张睿明突然想起,不知道师妹结婚没有,仔细看她手指并没有带上婚戒,不过又想到,她结没结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样闲聊着,车子驶出市区,来到津港市区边缘的三环路上,周边车辆渐渐少起来,清亮的月光升起,照耀在路旁一片巨大的湖泊。这就是津港著名景点…西江湖了,这西江湖是津港规划的风景区,是全市最大的人工湖,真的见到时,张睿明才发现原来在这么远的地方,这里当年可不是这样。

    早年间这里还是一片硫化工厂,那时还是叫西山坳,津港有句老话叫“嫁人不嫁西山坳,要娶就要出坳坳”,那时这里还是重工业污染区,种出来的水果,蔬菜都不好吃,土壤污染严重,旁边的农户没了谋生手段,只能去厂里打工,化工厂工作很容易得肺癌,但是当地农民一是图工人身份,再一个,都说化工厂工作,是高国家特殊工种,能提前退休,都抢着进厂,后来出了一次大的环境污染责任事故,有毒的工业废水,污染了津港大半个下游的水源,案子打完后,公司管理层抓了几个,整个工厂几乎开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政府出面,整体收购升级,才有了现在的青山绿水。

    当时这个案子牵扯很大,津港市检成立专案组,从下面各县区检察院抽调了一批精干力量,而张睿明就是当时从宁丽县抽到西江区检察院的公诉人,所以对整个来龙去脉知道的很清楚。也是从那时起,张睿明对环境保护这一块有了新的认识。

    当时张睿明还在案后的媒体通气会上对着众多媒体讲了一个经典的故事:春秋时名医扁鹊一家三个兄弟都是学医大家,有一天魏文王问扁鹊,你们家三兄弟哪个人医术最高明呢?扁鹊告诉他说长兄的医术高于二哥,自己的医术则是三兄弟里面最差的。魏文王不解,那为什么你扁鹊却是最有名的呢?扁鹊说因为大哥能在病情发生之前就能事先铲除病根了,所以一般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的治疗没有效果,所以他的名声没人传播,而二哥则是在病情发生时帮病人治好,所以没有很严重的后果,人们以为他只会治小病,在当地稍有名气。但是扁鹊却是人常常已经病情严重时治病,所以一般人都以为扁鹊的医术高明,所以名气就比两位兄长要大了。同样,如果在做区域规划前,就能认识到硫化工厂对津港上游水源的污染,就不会出现当年的环境污染事故了。

    当时张睿明讲完,台下掌声雷鸣,这个故事也被写入通稿中去,让张睿明在南州晨报上也当了一回封面人物,算是一个公诉人生涯的亮点。

    而现在这起关于“毒跑道”的公益诉讼也是同样如此,如果津港市或者整个南州省早一点制定省级或者市级的塑胶跑道有害物质限量标准,那么这些“毒跑道”的环境污染悲剧可能就不会出现,吴小琴那鲜活的生命也能保住。

    故地重游,张睿明看着窗外出神,此时,银灰色的宝马从路边一个口子下去,七

    拐八拐,转到城郊一座私人山庄里。这一路山庄非常隐蔽,占地广袤,从美式的棕色围墙往里看,布局相当华美,三座欧式别墅错落而置。连见多识广张睿明都感到困惑,怎么会在这乡野偏避处有这样一座豪宅,若不是轻车熟路,一般人还真找不到。

    下了车,迎上来一名身着白衬衫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气质一看不是秘书就是老师,上来就向张睿明递上雪茄,张睿明笑着拒绝了,他自我介绍,是津港四中的基建办主任松新立,张睿明看着他很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他笑着说:“张检,我们不久前还在法庭上见过面,当时我是四中出庭代表,你不记得啦?”

    张睿明一下子想起来,是了,第一次庭审时,校长陈志军没出席,是派了一个代表在现场,当时张睿明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代理律师吴楷明身上去了,对他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四中的这个基建办主任在这里,那么今天肯定是跟案子有关,陈志军可能就在别墅里面。张睿明想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廖彩,师妹眯眼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果然是这样。

    进了大厅,金碧辉煌的欧式外装,里面却摆着红木家具。名贵奢华是有了,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居中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一名身穿蓝色衬衫的中年人,梳了一个背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脸型尖瘦,张睿明没见过他,却知道他是谁,这人就是津港四中的法定代表人、校长陈志军。

    没想到,他居然今天真出现了,张睿明简直感到“受宠若惊”,当时津港市检在决定立案前,去四中走访调查,想先与这个陈志军谈谈,谁知道市检派去的两名检察官居然吃了“闭门羹”。后来,公告期一过,市检这边和上级党委汇报后,决定起诉,这陈志军放出话来,谁来都不管用,谁影响他进步,他就和谁怼到底。

    就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津港教育界的“第一人”,今天居然亲自请张睿明吃饭,看来,上次庭审的目的达到了,对他应该有所触动。

    陈志军旁边坐着的就是他的代理律师吴楷明,张睿明走过来和师父握手,两人颇为亲切。吴楷明转身向张睿明介绍陈志军时,陈志军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头抬了一下,算是表示。

    张睿明不以为意,就在对面坐下,松主任过来添茶。津港市是南方重镇,惯喝乌龙茶,松新立沏上一壶名贵的武夷岩茶,一边和张睿明介绍,“这岩茶具有绿茶之清香,红茶之甘醇,是中国乌龙茶中之极品,张大检察官尝尝。”张睿明笑着说道:“自己不是文化人,茶喝的少,不像松主任和陈校长是文人,懂得仁义礼智信。”

    这话就有点刺在里面了,张睿明就进来颇为不满陈志军高傲的神情,这话中带刺,就是表明自己立场,如果你陈志军一直保持这种不沟通的态度,张睿明就准备随时拂袖走人。

第十三章 拂袖而去

    松新立没听出张睿明话中有话似的,笑道:“哪里是什么文人,比不上吴律师和张检法律人呢。”只为张睿明添好茶,张睿明也不接话,抿茶一笑,望向师父。

    张睿明和师父吴楷明也是许久没见了。两人虽然庭上是对手,私底下还是颇有旧情的,两人一下回忆起过往,闲聊了一下近况,加上廖彩偶尔插上两句,气氛一下活络起来。

    几人扯了一下津港的闲事和近况,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陈志军也不参与,单手支着,斜靠在红木椅上,专心品茶。

    见时机差不多了,吴楷明适时的和张睿明介绍起陈志军:“我们陈校长,可以说是津港文化界领袖,任四中校长近二十年来,桃李满天下,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可以说半个津港市的领导都可以叫他一声老师。”

    张睿明不经意的笑道:“陈校长是贵人,我是寒门子弟,小时候读书不行,考不上四中,高攀不上啊。”

    陈志军终于开口说话:“张检,久闻不如一见,哪有什么高攀,这次也是搭楷明的面子,才能请的动你啊。”

    张睿明笑意更深了:“是吗,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很好奇,人民群众一句话,我马上就要行动,但是陈校长才不好请吧,上次我们院几位同事拿着司法建议书去拜访您,可都是连您面都见不上啊。”

    陈志军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对张睿明说:“这几天,你师父吴楷明一直在我面前介绍你情况,说你是他最好的徒弟,人踏实稳重,思维活跃,不拘一格,是少见的人才,我今天请你过来,也是想开诚布公的和你谈一次。”

    “好,你讲。”张睿明知道有戏,坐直身子,认真听陈志军接下来的话。

    “做人讲分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个案子发生在我们四中,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在学校建设这一块,我们四中党委不是主体,懂吗?现在搞财政立项制改革,建什么不建什么,我一个校长什么都定不了,你要找人担责任,去找教育局去,我们归他们管,报账立项都是走程序,这个跑道也不是我们建的,你这个诉讼主体就是错的,你要告,告教育局去啊。懂吗?”

    陈志军讲话一口一个“懂吗”,听的张睿明很不舒服,“诉讼主体不符”这种移花接木的荒唐理由庭审时吴楷明已经讲过一次了。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陈校长,你这又太看不起我了,你当我是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雏鸟啊,四中是公立学校,更是校长负责制,别说教育局,教育厅都使唤不动您,再说,财政立项制改革我更是清楚,立项制、立项制,你不上报,怎么立项?”

    “还是那句话,您自己讲的,发生这种悲剧,你们心里难过,难过怎么还不果断采取措施,把毒跑道铲平,还不是寄希望于庭审渺茫的胜利希望,我们检方从一开始就和上级党委统一思想,只是想把这个案子控制在最小范围里处理,不要造成恐慌,但是你们居然把庭审视频散布到互联网上,引发一定的风波,幸亏我们和上级部门主动配合,消除了不良影响,今后,我还是希望陈校长你别再把影

    响扩大,免得到时自吞苦果。”张睿明说这一番话时,眼睛看着的却是吴楷明,他知道上次庭审的盘外招很可能是吴楷明自己的决定,如果在这里把后果说严重点,也许能造成陈志军和吴楷明之间的矛盾,毕竟陈志军只是想平息这起案子,而不是和吴楷明一样不择手段的追求庭审的胜利。

    果然,陈志军有了反应,他疑惑的看了看旁边的吴楷明,两人神情交换了一下,这时吴楷明接话了,老到的学者型律师做出真挚的神情:“睿明,我不知道你说的散布视频是什么意思,我们上次庭审可是光明正大,这个案子确实在主体上、监管上都有问题,何况现在你说的那十几个学生出现的不良反应,是不是与这个跑道有医学上的因果关系,还未可知,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你若是不相信我们,下次庭审我申请专家辅助人出庭。”

    所谓的专家辅助人,就是请来佐证自己说法的“说客”,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六十一条规定:当事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由一至二名具有专门知识的人员出庭就案件的专门性问题进行说明。吴楷明要请的肯定是论证“毒跑道”与师生出现不良反应两者没有关系的“砖家”了。

    张睿明知道吴楷明这是向自己施压呢,他请过来的当然会在法庭上会进一步论证他那份根据国标的鉴定报告没有问题,现在这些鉴定机构,这么多的专家,只要给钱,什么都敢说。

    “可以,这吴律师你按法条来就是了”,张睿明气势不能输,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现在在津港市人民医院住院的吴小琴也是你们四中的学生,不知道陈校长了解她的情况吗。”提到小琴的名字,张睿明心里有怒火熊熊升起,看看这金碧辉煌的环境,这些人道貌岸然的坐在这里,而吴小琴下次的化疗费用都不知道在哪里,既然有这么大财力来这么奢华的私人会所消费,为什么不能在补偿上早一点快一点做出反应?

    陈志军神情平淡,眉毛都没动一下,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个有所耳闻,听说是因为不明原因是患了白血病,我已经号召全校师生踊跃捐款了。这我们已经是迅速反应了,懂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克制不住,加重语气,神情严峻,铿锵有力的说道:“根本不是什么不明原因,很大可能就是这个毒跑道造成的,她是今年3月诊断出白血病,去年上半年的体检记录还是正常,而你们跑道就是去年下半年竣工的。”

    “哦,这我倒是不知道,可是仅仅两年的体检结果就能佐证跑道就是病因吗?我表示怀疑,除非你还有别的证据”老道的吴楷明适时的提出问题。

    张睿明冷笑一下,心想:师父,你我都是老江湖了,就别玩这话套子的老招数了,就算我有关键证据证明两者之间的关联性,我也不可能在这里透露给你啊。

    见张睿明没有作声,陈志军接着说:“对,你根本不能证明就是因为这个跑道造成她的白血病,而且我们学校已经仁至义尽了,第一时间就组织老师同学去看望这孩子,有时人就是一个“命”字,很难说清的,懂吗。”

    张睿明实在听不下去这些官僚的语气了,他无法忍受一个鲜活生命因这些官僚的失误而即将消逝,却无人悔改,张睿明站起身来,朗声道:“好吧,今天该说的都说了,既然我和陈校长无法达成共识,我也该告辞了,下次庭审再见吧。”说完,就准备离开,吴楷明和廖彩等人赶紧上来挽留。

    “马上吃饭了,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怎么这样啊,大师兄,给我个面子嘛。”廖彩见状不好,场面已经僵了,马上上前轻轻搂住张睿明的左手。

    张睿明见师妹这样深情挽留,心里确实也很不舒服,他不是一个不通人情事故的人,这时吴楷明也开口挽留:“睿明啊,哪有你这样跑这么远,众人等你一起吃个饭,茶还没喝完就要走的。给师父一个面子,吃完饭再说。”

    但是张睿明坚定的对廖彩和师父说道:“不,师父,师妹,不是我不通人情,是确实有纪律要求,本来我以为今天就我和廖师妹两个人,毕竟陈校长他们都是对方当事人,之前我是想既然见面了,就好好谈下,现在谈完了,我也该走了,于法于规,这顿饭我都是不能吃的。”

    众人一顿劝说,张睿明还是坚持要走,已经开始打电话叫车了,吴楷明见实在拦不住,就让廖彩送他回市区。

    走之前,张睿明回头对仍坐在红木椅上的陈志军说道:“陈校长,我也有句送给你,你今天选的这个西江湖,以前叫津创硫化厂,以前是津港数一数二的国企,当时他们主管安全的副厂长也是对环境污染,人民受害视若不见,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现在在蓝桥监狱,因重大环境污染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当时,送他进去的那个公诉人,就是我,希望你也能对这个案子重视起来,人命关天,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懂吗?”

    …………

    张睿明坐上车,摇下车窗,对窗外送行的吴楷明、松新立等人不停挥手,“不好意思啊,今天,等案子结了,再向各位致歉”,等车子缓缓走远,车窗摇上,张睿明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和前座驾驶席上的廖彩抱怨道:“我的姑奶奶,我本来以为就我两许久不见面的师兄妹随便吃个便饭,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今天这局有陈志军啊,他是当事人,你觉得我适合和他见面吗。”

    廖彩头也不转的答道:“哎,别说了,如果提前告诉你有其他人在,按你这警惕性,你还会来吗,你不也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嘛,哪有什么影响。再说,你这老检察官,这嘴上交锋,陈志军还不是你对手,怎么样?套出什么话来了吗?”

    张睿明见被识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嗨,你还挺有长进啊,在你和师父两大高手保驾护航下,我还能套出那陈校长什么话来。”

    廖彩得意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都快九点了,你我跑这么远,饭都没吃到,哎,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不补偿我一下?”

    她不说不觉得,张睿明这才想起是饿了,轻拍了下廖彩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啥时候了,还能去哪,老地方呗。”

第十四章 老地方

    老地方是一家小小的路边排档,名字就叫“老地方”,这里离以前的大正律师事务所很近,大正律师事务所是吴楷明的心血,创办之初,所里近一年多只有三个人:吴楷明、张睿明和廖彩,三个人就是从那个小小的事务所,各自闯出一片天地,现在,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张睿明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正准备给廖彩倒水,却被这美艳姑娘一把把酒抢过去。

    “哎,你等下还要开车啊,别……”

    “我的大检察官,你是不是刚出土的啊,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代驾,知道不。”说完,美女给自己慢慢倒上一杯青啤,两人边喝边聊,张睿明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感叹道:“还是这里舒服,几个熟人,吃点烧烤喝点啤酒,比不熟的人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自在。”

    廖彩翻了翻白眼:“你就这基层大叔样,我跟你说,今天本来在帝景山庄那,师父安排了有水煮娃娃鱼、鳄鱼全身、河鲟什么的,燕窝鱼翅都不用提,你居然硬要走,带我来这吃烧烤,你说你是不是中年基层大叔气质融于血液了。”

    张睿明抱拳认错,“是,是,我是中年油腻大叔,听你这么一说,我还庆幸自己走对了,这么一顿大餐,真的吃了你吴老师和那陈校长的,那是违纪,随便一弄,就是天大的把柄。”

    “得了,在我面前别一本正经的,问你个事情,现在做这么久检察官了,有没有想过到到围城外面看看,”

    张睿明笑道:“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你都说我是大叔了,难道我一个中年大叔还有这么大的价值。”

    廖彩喝完一杯酒,皱了皱眉说到;“哎,哎,没跟你开玩笑呢,严肃点,说真的,师父叫我帮他探探你口风,我们现在都挺想你回来,大正那边,只要你来,直接让你做高级合伙人,送你部分干股,怎么样,收入绝对会比你现在翻几番。”

    张睿明沉默了一下,缓缓答道:“谢谢你和师父的好意,你知道的,人的需求价值除了金钱还有很多,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我现在看重的是第五层,自我实现需求,钱我不缺,最重要的是能为党和人民做一点事。”

    见张睿明又是一套一套的,廖彩只能打住,“好吧,既然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师父说了,大正事务所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张睿明举起酒杯和眼前这位美女碰了一下说道:“好的,感谢你和师父对我的包容,但是法庭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少来,真以为自己是一碗菜了。”

    两人欢声笑语,时间已晚,张睿明切入正题,借着一点酒意,问道:“师妹,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这陈志军这么大的根基,在自己学校的环境污染问题上,态度这么强硬,他如果有心的话,妥善处置好产生不良反应的师生,再铲除跑道,事情也不会到这一地步啊。”

    廖彩有点喝大了,凑到张睿明耳边说道;“不是,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你是我师兄,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

    “你讲呗,你又不是代理律师

    ,我只是和你聊聊,你是不知道出现症状的学生里,有一个白血病患者,实在是太可怜了,你想想,14岁的年纪里,人生基本就毁掉了,你是没看她那眼神,真的比死还苦。”

    “真的吗,可是你也没办法证明她的白血病就是这污染造成的啊。”

    “有,我有办法证明,二甲苯是诱因之一,但是其实还有……,”张睿明话到嘴边,想起两人毕竟立场不同,后半句话噎回去了。

    换了个角度讲道:“……而且从人文关怀角度,也该避免这些悲剧的出现,不是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陈志军那个人为什么一直不肯认错,然后妥善处理这起事件?”

    廖彩听到这里,开始还眼光闪烁,不想回答的,可一对上张睿明坚定的眼神,廖彩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悄悄低声和张睿明说道:“其实,这也不怪陈校长,他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你不知道,最近教育厅空降了一个袁厅长,喜欢抓校建这块,下了决心,要把四中建成衡水那样的超级学校,现在你知道四中的口号是什么吗?三个五,就是要学生抓紧每一个五分钟,学校一年出五十个清华北大,排名挤进全国前五!现在全校围绕在这样的决心和口号下,疯狂抓了一年的纪律和成绩,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三个五都已完成,很可能,陈志军下一步是要跑步前进,调入教育厅了,听说留了给关键位置给他,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摔跟头。”

    听到这里,张睿明恍然大悟,为什么陈志军会强采取硬对抗的态度,就是为了不能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犯任何错误。官场危机四伏,一步错那就是步步错,在陈志军眼里,对他们四中提起公诉的津港市检简直是别有用心的政治打压,什么跑道、环境污染,对于现在的他来简直不值一提,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难怪,上次我们同事拿着检察建议去找他的时候,他反应特别强烈,闭门不见国家检察官都算了,居然还叫保安轰人出去。对他来说,我们津港市检根本就是带着挑战书来的吧,我们的检察建议和公益诉讼起诉书在他看来,那就是影响他晋升的拦路虎。而且上次庭审,师父采取的拖着打的庭审策略也是有意为之,摆明把这场公益诉讼官司战线拉长,就是要等陈志军的任命下来,之后什么公益诉讼,道歉赔款都不是事了,对吧?”

    “是的,但也可以理解,你想想,如果你有梦寐以求的机会摆在面前,突然有人以你衣着不整之类的小事就要拉你下马,你是什么心情。”

    张睿明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一脸慎重的跑到他办公室查违禁品的老严,不由笑道:“嘿,你还别说,我还真碰到这样的事。我今天还因为办公室里有咖啡就要被通报呢。”

    接着,把老严挑刺的事和廖彩讲了一下,两人笑的不可自已。

    廖彩笑着说道:“你们这单位也真是有意思,也真是应了那句话,流领导抓业绩,二流领导抓管理,三流领导抓纪律。”

    笑了一下,张睿明正色说道:“师妹,其实你刚刚那个比喻并不恰当,也不是所有抓业绩的领导就是好领导,有时抓管理和纪律,也是为了把风险和无关因素降到最低,只是过了就

    不好了。而你们陈校长相反,是一门心思抓业绩,而忽视了对基建这一块的管理,出现了这起事件,影响了所有师生,他却把自身的前途放与业绩放在师生的生命财产和社会环境公益上面。”

    说到这,张睿明表情越发严肃起来,语气也强硬起来:“而我是一名公诉人,我对人民的利益负责,在我看来仕途能否进步和学生的生命之间,我肯定会选择学生,如果真是因为自己的私利,他陈志军就想掩盖自己的错误,我不能理解,也不会认可,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这个案子,我对事不对人,不是要耽误他个人前途,我只追求人民公益。只要他承认错误,早日处理,做出挽救措施,我们检方和他可以调解,但是第一步,就是先把毒跑道给铲平了。”

    廖彩听完点了点头,“这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别的我就不能保证了。我也希望这个案子能早点结完,对大家都好。”

    “但愿如此吧。”

    …………

    和廖彩见面后第二天,张睿明在法律事实关系图上加上了廖彩的名字,从她把自己带到陈志军面前那一刻起,张睿明对这个师妹的信任就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了,在这个案子里,廖彩也许不那么重要,但毫无疑问也是对方的人。

    而想到自己这边,张睿明几乎是孤军奋战,检察院现在在司法改革最关键的时候,也是困难最多的阵痛期。员额制改革刚完成,下面基层还有些不满的声音,当时的入额考试几乎是一场显露众生百相的大考场,张睿明虽然成功入额,但是还有很多同志没有进入员额内,当了“员外”。

    有些思想态度不好的同志对改革有意见,觉得“我既然通过不了考试,每个月工资少了这么多,那我躲得起吧。躲不起,我怂,不敢离开,我少拿点,耍开心点吧,反正现在没入额的再怎么干也等于零了。”

    所以现在团队氛围有点奇怪,张睿明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帮手,加上自己也是调到民行科没多久,连值得信任的书记员都没有,张睿明就像一匹孤狼,在荒野中独行。

    而独行的孤狼是很难存活的,他得赶紧找到一个可信任的帮手。

    唯一能期待的可能就是这个刚进市检没多久的张靓。

    今天,他把这姑娘叫道办公室来,开这次关键的“作战会议”。

    张睿明把之前自己绘制的法律关系图和证据图给翻给张靓看,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吴楷明、陈志军、老旧的国标、繁杂的证据链,这么复杂的案件关系完全超乎她的意料。

    “张检,我还以为这个案子不就是一个塑胶跑道的事嘛,我们告他们,让他们拆了不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这么复杂。”

    张睿明笑道:“做公诉人第一条定律,世界上没有任何案子是简单的,每一件事情闹到法院上来了,肯定是伦理道德或者乡规村约等等别的力量约束不了了,其中的每一个矛盾都有相关的牵扯,每个人都有隐藏的另一面,甚至没一句话都有出现的目的,必须要细心发掘,不然,不能做好一名法律人。”

第十五章 审判委员会会议前夕

    张靓睁大眼睛说道:“那这个案子里,吴爱梅一家作为受害方,她们总是目的明确,只是想得到自己的赔偿而已吧,她们应该还是属于矛盾统一、比较单纯的吧。”

    张睿明苦笑一下,十年公诉人生涯中,自己遇到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当事人,每个当事人在律师和公诉人面前都和小白兔一样,然而背后翻脸翻供、改口不认,投诉捅刀等等事情,一晚上都说不完。张睿明只简单的告诉张靓一句重要的原则:“当事人,当事人,当时是人,这是做公诉人的第二条定律,记好了。”

    小姑娘疑惑的点点头,张睿明指着“法律事实关系图“中陈志军下面一个空白点问张靓:“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一下,怎么样?”

    “什么事情?张检你尽管吩咐。”

    “这起案子的关键点,是在检验鉴定上面,对方的那份检验鉴定报告目前对我们很不利,估计应该是根据目前国标做的,我希望从别的方面入手,打掉这个关键证据,第一步,就是要你替我去城建局一趟,有一份关键材料需要拿到,就是城建局备档的毒跑道检验鉴定报告,一般像桥梁隧道、道理管道等市政工程,在立项、验收等各阶段都会经城建局论证备案,当时应该也做了检验鉴定,之前,我已经联系他们沙局长了,你去找找四中当时的记录,应该也有一份,帮我带过来。”

    张靓立马点了点头,记下沙温伦的号码,她想了一下,提出一个问题来:“张检,既然你都认识对方,为什么不自己去拿……我倒不是不喜欢跑腿,只是怕自己看不懂材料,影响……”

    “最近我已经被人盯上了,对方律师十分谨慎,消息网很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透露自己的诉讼策略。”张睿明低声回答道。

    张靓听到这个这里,马上回答张睿明:“张检,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找沙局长,今天就给你答复。”

    “那就好,这个证据非常关键,你跟紧了,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好的,张检,就是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要我去查当时城建局备档的毒跑道检验鉴定报告呢,就算查到了不也应该和吴楷明手里那份一样吗,一份同样符合塑胶跑道有害物国标的报告能有什么用呢?”张靓不解的问道。

    张睿明语气严肃起来:“这个你不要问,到时你自然会懂,这个事情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李巍他们,拿到证据材料之后,第一个交给我,明白了吗?”

    张睿明突然认真的神情,让张靓感到压力,忙不迭的答道:“好的,张检,我第一个给你送过来。”

    “嗯,记得,最近这段时间出去调查,注意隐蔽,如果有人跟踪,记得告诉我。”

    张睿明还想交代张靓一些事情,突然老严的电话打进来,张睿明接通后,老严要他现在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

    电话那边老严的口气不是很友善,张睿明估计,应该是明天审判委员会会议的事情,老严是市检出席的代表,之前一直没和张睿明就这个案子进行交接,现在终于想到这件事了吧。

    张睿明挂完电话,走之前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赵靓,要她也同时

    跟进替吴爱梅申请法律援助的事情,张睿明隐隐约约总有点担心,按师父的路数,当事人这块绝对要出手的。见张靓有信心的点头答应,张睿明才略微放下心来。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张睿明心情不错,带好材料,哼着《智取威虎山》,就往严路办公室走去。

    …………

    然而过了半小时,张睿明几乎是从老严的办公室里甩门而出,这几天,张睿明办公室、鉴定所、医院几头跑,审判委员会会议就是明天,而再次开庭也就是几天后了,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决战时刻。负责出席审判委员会会议的老严却迟迟不肯和他交接,那明天审判委员会会议怎么办?

    老严作为受委托的副检察长,是唯一的检方代表。这个案子现在悬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检方证据链完整,但是对损害赔偿这一块的支持有所不足,而对方吴楷明在上次庭审中拿出关键的国标检验鉴定,虽然不合理但是却有力,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市中院在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上的态度。

    为了这次会议,张睿明准备了案宗和详尽检方论点和策略,毫无私心的准备拿给老严,结果一进去,这位副检察长因为上次检查办公室发现有咖啡的事批评了他十多分钟,从各种纪律扯起,一直到张睿明的态度问题,批了他一通,张睿明没想到这次叫他来办公室,居然主要是因为这件张睿明看来再小不过的小事,张睿明最后主动提到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要把案情仔细和老严交底,而老严居然只让他把材料放下,一句“我自有分寸”就把张睿明打发走了。

    审判委员会是中国国情下的特殊产物,审判的原始含义是解决争端,而如果法院内部出现争议了呢?如何解决,外国有独任法官、有合议庭(德国有两种合议庭kammer、senat)、有全体法官会议(enbancsession),还有强势的陪审团,而中国就是审判委员会。

    审判委员会的基本逻辑是宪法上国家机关的基本运行原则民主集中制在审判机关中的运用。审判委员会实现了自己的作用分歧解决终端,虽然乍一看起来,与“以审判为中心”的司法改革初衷相违背,甚至违背直接审理原则,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国的特殊国情上的,而这个时候,“检察长列席审判委员会制度”,对于检察机关和审判机关有重大分歧的案件,就显得更为重要。

    “明天就是这一役的天王山”,张睿明心里很清楚,但是代表津港市检出阵的老严,让张睿明非常担心,老严一直与自己不太对付,而且有一些不好明说的原因,使的张睿明甚至怀疑老严会放弃这起公益诉讼,而且张睿明见识过陈志军的能量,如果四中方面通过渠道影响这次会议,意味着这次公益诉讼很可能会失败或者在极低的条件下达成调解,不管哪种,对于现在迫切需要帮助的吴小琴和四中受毒跑道伤害的师生们来说,无异于噩耗。

    而且张睿明在津港市检察院全体大会上已经放出豪言,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否则就引咎辞职,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四中的受害师生绑在一起了。

    而现在,明天的会议几乎是把自己和受害师生的命运都放在一个对自己有旧怨的人手里。

    怎么办?张睿明沉思许久,

    想了许久,他还是决定不让自己的脖子躺在别人的刀下。

    出了老严办公室后,他做了两件事情,一是找到津港市检察院的另一位副检察长周景行,周检是一位业务口上去的年轻副检察长,与张睿明以前就颇为熟悉,上次在全体例会上他帮自己解围之时,张睿明就对他颇有好感,他也有资格通过委派出席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张睿明直接到他办公室,对张睿明的突然来到,周景行最初还颇为诧异,但听完张睿明的汇报和恳求,他同意了可以代替老严参会,但是,市检党委那边的工作要张睿明自己去做。谈好后,他送张睿明出办公室,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睿明啊,我愿意去参会,已经是得罪人了,我这边倒没什么,但你自己,工作毕竟只是工作,记住啊。”

    张睿明感谢完周检,没时间细想,接着开始第二步,就准备高裕民那里进行汇报。敲门进去,老高正架着眼镜仔细撰写一份文件,见张睿明进来,手上不停的问道:“什么事?”

    别人越级见领导都是提心吊胆,心里惴惴不安,但张睿明没有,因为他一切只是为了工作,没有私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反正只是为了工作,那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所以他决定直截了当的高裕民汇报。

    张睿明说道:“报告高检,明天的审判委员会会议,我希望能换以为副检察长参加,严检没有参加这次的公益诉讼,对情况不太了解,而且这次会议事关重大,是决定我市这次公益诉讼成败的关键点。我和周检汇报过几次,他更了解情况。我和他也沟通过,周检有信心在这次会议上为我们市检争取有利支持。”

    高裕民一脸不耐烦的等张睿明说完,头也不抬的说道:“哦,周检同意了?但就算周检同意,也还是不行,你是在开玩笑吗?审判委员会会议是有中院院长主持的,它的规格和程序都是由各项法律明文规定的,严检是受陆检委派参会的,而且参会的副检察长人选早就报到中院去了。”

    等副检察长一说完,张睿明就急道:“领导,这次的公益诉讼不是我一个人的公益诉讼,是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也是我们南州省的第一次公益诉讼,甚至也是全国第一起“毒跑道”公益诉讼,关系重大,如果我们赢的这次诉讼,成为一个范本,那么全国无数孩子就能避免这个他们生活中接触最多的污染源,请领导慎重考虑。严检他离开业务口太久了,我担心……”

    “张睿明!你太不像话了,”高副检察长打断了张睿明急切的请求,“你真以为受陆检赏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居然连院组织的决定也敢干涉了!要是在部队里面,像你这种飞扬跋扈,目无领导的人早就关禁闭处分了!”

    张睿明知道领导可能一直对他有提防,但是在这种场合里爆发矛盾,显得太不合事宜了。他想起周检刚说的那句话,不想把工作上的意见分歧演变成政治分歧。张睿明又放缓了语气,试着与高裕民沟通:“高检,你也是我的老领导了,我刚到宁丽县检察院时,您就在那边当检察长,我记得9.37专案,还是您带着我跑上跑下的,我对您一直也很有感情。今天我是完全站在工作上的角度恳求您,请您更换一名更懂案情的副检察长出席,给四中受害师生一个好的结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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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祖国的绿水蓝天,维护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保障国有财产不受侵犯,这是公益诉讼的主旨,这原本陌生的词汇正成为法治中国建设的高频热词。 主本讲诉了优秀的人民检察官张睿明,用公益诉讼这把新的”达摩克斯之剑”,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开创检察工作新篇章的忠诚故事。公诉先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诉先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诉先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