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立检为公 执法为民
张睿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现在何去何从,心里也没谱,如果真的这次处理下来了,要是把自己调离了公诉人岗位,那还真不如找个律所或者接老张的班算了。
见张睿明罕见的没还口,张擎苍继续说道:“现在就是两条出路,要么我帮你去跑动跑动,换个单位,要么回来,接家里的公司,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滨海区法制办主任的位置,你还嫌弃,别人早就抢破头了,现在想去都已经没机会了。”
张睿明笑道:“这我还真不想去,法制办多无聊啊,天天就是接待闹事的,打点无聊的行政诉讼,有什么意思。”
老张横了他一眼,“反正就两条路,这检察官你不准再当了,听到没有。”
张睿明知道父亲动怒了,这次自己又出事,彻底翻出了他暗藏心底的那一段往事,他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和他一样,被人踢出检察官队伍,痛恨一生。
“再看吧,等结果下来再说。”
“还能怎么样,这点我倒是不担心,你行得正站得直,如果真有人动你,我就去找人去。”
“好了,你个老同志火气小一点,别一点就炸,你看看,你这苹果腕表上面心律又过120了,等下妈看到了,看你怎么办,又唠叨你几天。”张睿明嬉皮笑脸的说道。
“真的120了?赶紧帮我把心律记录给删了,别让你妈看到了”老张这下紧张的像个孩子。
“呵呵,你也有怕的啊”张睿明一边摆弄父亲的腕表一边笑道。
“爸爸爸爸,我找到一个宝贝!”不远处萱萱开心的叫道。一边喊一边往张睿明这边跑来。
“来了,来了,你走慢点。”
家庭的温柔渐渐冲淡了些张睿明心里的焦虑,但是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但昨天谈话最后,王天明那句淡淡的“你先回去等待处理结果,”就像一把高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落下,久久不能心安。
…………
周一,张睿明正在为孩子做早饭时,准备做完早饭就去单位,“停职调查”虽然有停职两字,但不是让人休假的意思,还是要做些整理台帐,咨询窗口等与检察官职权无关的事务,电话响了起来,张睿明一看。是科长李巍打过来的,说是要自己来单位就去陆检办公室。
张睿明接完电话,情绪一下还是难以平静,难道陆斌回津港了?作为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他,既然要见自己,肯定就要宣布对自己的处理意见了。
想到这里,赶紧把面条盛到孩子碗里,再盖上一个煎蛋,收拾好东西就往单位赶,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急,张睿明一直在提醒自己。但是汗珠还是不停的从额头留下来。
到底会怎么样?自己还能留在民行科吗?总不会真立案吧?还是会有纪律处分??
张睿明头脑里有几十个问号,同时又有不同的解答,他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对陆斌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自己的应对。
陆斌是典型的学术性官员,虽然年纪大了,临近退休,但是却锐意进取,不是一个守旧之人,对津港市检察院的发展有自己独到的一番见解,一直提出要推动“智慧检务”工程,开口就是“大数据”、“新时代新勤务模式”。改革创新的名声在整个南州省都是赫赫有名。
而且,陆斌出名的铁面无私,管理严格,用人很有魄力,拿人下来更有魄力,何况,陆检也快退休了,谁敢在陆斌退休前惹事,那真是自讨苦吃。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更加黯然了,这样一名爱惜羽毛、铁面无私的官员,面对被人构陷,停职调查的自己。如果不相信自己的清白,那就很可能会被严格处理,顶格处分。
想到这,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但是,陆斌对张睿明的印象一直不错,作为一名十年的老检察,张睿明的业务能力没得话说,在公诉科历练这么久,这次调整,就是陆斌把他放到民行科副科长的位置上来的,南州省这第一起“公益诉讼”让张睿明来做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陆斌去北京学习前点好的将。
甚至,在陆斌学校期间,就相关案情也经常和张睿明通电话,让一些讲闲话的人说:张睿明是陆斌直管干部。
张睿明心里却知道,陆斌是一个大格局的人,所有的出发点都是站在工作的角度上来看,越是说自己是他的嫡系部队,现在这情形下,反而对自己不利,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人,眼里更不会容下沙子。
就这样一边开车一边思考对策,张睿明来到熟悉的津港市检行政大楼,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最高层的检察长办公室。
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陆斌温儒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张睿明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推开了门。
陆斌正在里面等着自己,旁边还站在高裕民和严路两位熟面孔。
张睿明走进去,尽量神情平静的向三位领导打了招呼问好。
陆斌不算高大,是典型的国字脸,微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姣好,气质温儒尔雅,不说话时像一个学者或者大学教授,一说话,长期做领导的强势感就迎面而来,官派十足,一看就气质非凡。
张睿明一进来就十分留意房间内三人的神情变化,高裕民还是同以往一样脸色冰冷,军人气质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严路双手抱胸,神色自若,倒还对着张睿明点头示意。
陆斌本来在低头写着什么,一见张睿明进来,点了点头说道:“睿明来了啊。”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
办公室中另外两名副检察长都是老江湖,听到这句亲切的“睿明”两字,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谱,神情上仍是毫无变化。
“陆检察长好。”张睿明微笑应答。
而陆检看不出情绪,朝张睿明说道:“昨天我刚回津港,组织了党委会,听高副检察长汇报,关于津港第四中学的那起“毒跑道”公益诉讼已经调解结案了,这起公益诉讼是全省第一次公益诉讼,是关系今后司法改革方向的大事,你是前期的主办检察官,我想听下你的汇报。”
在过来的路上,张睿明就预想第一步肯定是汇报案情。这个案子他本就从头跟到尾,熟透于心,这下将整个案件的案情、经过、发展脉络捡紧要的想陆斌做了一次汇报。
这次汇报用了十分多钟,张睿明嗓音醇厚,业务熟练,把案件的几个关键点都点了出来,从最开始的第一次庭审,受害方的诉求,审判委员会会议上的唇枪舌剑,到如何调查发现城建局的鉴定报告,再到庭审上如何反驳吴楷明的几次进攻,讲的颇为精彩。特别还提到了自己赴廖彩之约,在西江湖的私人山庄中遇到陈志军,自己如何对陈志军慷慨陈词,都讲了出来。讲到这段时,张睿明注意到高裕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随着张睿明讲完,陆斌神色没有太多波澜,张睿明心里也在打鼓,今天叫自己过来,看情形,就算排除那张被人构陷的银行卡,就凭自己第一次庭审上的失误,至少还是会给自己一个警告吧。
陆斌听完张睿明的汇报,停了半响,感慨道:“没有你们前期这么多的工作,陈志军怎么会善罢甘休坐下来好好调解呢,所以我总是说,在检院工作中,政治性要摆在第一位,业务要摆在第二位,你政治可靠,业务扎实,这次做的不错。”
讲完案情,陆斌接着说道:“我听说,
本来陈志军要到省教育厅任办公室主任,就是因为我们这个公益诉讼,他的任命文件还是被压了下来,后来换了个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也是上级考虑他这个影响问题。”
高裕民在旁接着说道:“确实是的,算他后面一系列处理还算到尾,这陈志军如果再负隅顽抗,等判决下来,那就不是什么调动的问题,是挨行政处分的事了。”
见聊到上面的人事调动,三位领导扯开了话题,闲聊了两句这段时间陆斌不在南州时,发生的一些政坛新闻。张睿明好在旁默默听着,也不作声。
聊了两句,陆斌话锋一转,眼神一瞟张睿明,又说道:“听说在这个案子里,我们有的检察官没有守住底线,有违法乱纪的现象出现?”
张睿明心里一抖,该来的还是来了,但又想到自己一身坦荡,又有什么好怕的,直面陆斌答道:“报告陆检,在这个案子办理过程中,因为一些诉讼策略的原因,我与对方当事人有过接触,但是都是在合法合规的基础上见面的,更没有利益往来,我也提交了当晚的录音,可以佐证我的态度。”
“什么态度?”听到这,陆斌问道。
“一名公诉人该有的态度,立检为公、执法为民。”就这样简单两句话,却是张睿明一直想说而没能说的,不管是在老高询问过程中,还是在王天明的纪检组问话中,张睿明心里一直默默坚守自己的信念,这也是他从检十年来的心声。
嗯,陆斌点了点头,神色有不经意的变化。
陆斌接着问道:“张睿明,你对这个案子后续工作上有什么想法。”
这点正好问到点子上了,张睿明就这个案子的后期工作准备了一份建议材料,其中就建立津港市自己的合成材料毒性标准,建立相关的公益基金,并以这起案件作为典型案例推动全国的青少年污染防治工作,这份材料里都有相关的建议,张睿明把资料带过来了,这时趁机递送给陆斌。
陆斌扫了几眼,这份事后工作建议。点了点头,接着问张睿明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在全体大会上放出豪言,一个月内,必结此案,否则就辞职,有过这事吗?”
张睿明不知道陆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来,难道是准备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怼自己,让自己自动辞职?
如果真是这样……
张睿明几乎把接下来的话当作检察官生涯最后的告别:“我认为公益诉讼起诉人是守护人民公益的最后堡垒,是破解“公地悲剧”的最好途径,是体现从检为民的一群人。如果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那自己确实愿意离开检察官队伍……”
这确实是张睿明许久以来的心声,讲到后面,越加激昂起来,自己这一个月来,忍受各种困苦,殚精竭虑,谋局布阵,终于赢了这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现在却因为小人暗算,身陷囹圄,苍天何忍!
自己终于讲完了,也就痛快了,接下来怎么处理自己都随便吧。张睿明感觉心已经累了,被俗世私利的计算拉扯下,只想早点知道结果。
听完张睿明的讲话,陆斌思索了许久。突然展眉一笑。
向张睿明说道:“现在宣布对张睿明的处理意见,经我市检察院党委研究决定,受南州省检察院委托,津港市检察院张睿明同志,现指派你暂调南州省检察院帮助工作!
完全无视张睿明惊讶的神情,陆斌微笑着从书桌上拿出刚刚自己签完字的一张文件,递给张睿明:“这是调动任命,后天就要报道,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南州省检察院的张睿明同志。”
第一卷《公益初战》完
第三十二章 别离
第二卷 《省检扬名》
张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检,你的意思是要……抽调我去省检,我不是……还在停职调查吗。”
陆斌看了看张睿明错愕的神情,低声说道:“组织已经调查清楚了,你确实在那天晚上参加陈志军的晚宴前,直接离开了。”
对于这点,张睿明很清楚,是自己那支随意带的录音笔起作用了。但是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抽屉里的银行卡,又是谁放进去的呢?这一点,陆检他们查清楚了吗?
像是读出了张睿明心里的疑惑,陆斌接着说道:“另外那张银行卡,纪检组王组长去开户行调取了记录,确实你没有任何的支取行为,无法证实这张卡与你有关系,其他的情况正在核查中,但基本可以确信,你这个同志……是忠诚可靠的,所以,现在正式解除你的停职调查。恢复正常工作。”陆斌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张红色抬头的文件递给张睿明。
张睿明一眼就看到标题:《关于恢复张睿明同志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副科长职务的决定》,看到这里,胸口一阵热流涌上喉头,瞬间竟然有点感触,眼眶居然都有些泛红。
公平正义在人心,组织没有冤枉自己!
见张睿明有些动情,陆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虽然刚刚才赢得首战,可惜没什么时间表彰你,马上又要派你出去了,这次去省检帮扶工作,是有个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你,具体情况,你到省检交接时就知道了。目前案情比较敏感,你不要乱打听,后天直接去报道。直接去省检联系行政检察处纪华副处长,他会安排你工作。”
“睿明必定尽全力完成组织任务,不会辜负上级党委信任。”
“表决心的话讲两句就够了,记住,在上面也要时刻记住你是津港的人,工作积极主动,但同时多宣传我们津港市检好的一面,你小子随时要回来的,别赖在上面不肯下来了。”陆斌讲到后面放下一贯的领导气场,笑着和朋友样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说完,补充了一句;“这次对你的调查,高副检察长对你的严格,也是为了保护你,怕你犯错误,知道你是无辜后,高检第一时间建议党委取消对你的停职调查。你不要误会高检了,别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怎么会,我一直明白高检,对同志的严格把关就是最好的关心关爱,我一直相信高检的出发点是为了我们市检,我对高检没有任何意见。”见这情况,张睿明马上顺着陆斌的话往下说。
姜桂之性、部队作风的老高抬头,避开张睿明的眼睛,说道:“我一直是对事不对人,这次你是立了头功的,为我们津港的公益诉讼打开了一条新路,希望在省里也好好表现,但是,办案就是办案,检察官要有检察官的样子,别再把律师那些野路子带进来了。”
“好的,一定记住高检的教诲。”
张睿明转身望向老严,老严性子还要硬,这次“毒跑道”公益诉讼,最开始两人之间有过一些摩擦与不愉快,而当时在审判委员会上的并肩作战,之后的互相理解,现在看来,张睿明也渐渐理解严路。
张睿明和严路握了握手,都没有再说什么。
交代完工作后,陆斌颇有深意的说道:“你抓紧时间收拾,后天一早就去行政检察处。这边留了你的位置,你放心。”
“陆检,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张睿明突然提出这句来,在场三人都有点诧异。
三人不约而同的心想:这小子还顺杆子往上爬了,这么快就邀功了哈。
张睿明昂起头向陆斌说道:“陆检,一个不情之请,这个案子,民行科助理检察官张靓也帮了许多忙,我希
望您能考虑下她的能力与成绩,这次如果报功的话,把她也报上去。”
“好啦,你倒会做顺水人情,我会考虑的,快去准备吧,我告诉你,要是你这次给我搞砸了省检那边的案子,我马上把你丢回宁丽县去,让你再蹲个十年。”
“请组织放心,必定不负所托。”张睿明告别三人,转身打开门就离开了陆斌办公室。
刚走出没几步远,却被一个声音叫住:“对了,睿明,过来一下。有事忘了告诉你。”
张睿明回头一看,叫住自己的居然是陆斌,年迈的检察长后脚跟着张睿明走了出来,把他带到走廊一边,神情有些复杂,似笑非笑,望着张睿明。
这位津港检察院第一人此时眼睛里居然有点闪烁犹豫。
张睿明有项特别自豪的能力,就是察言观色,这是从小在非议中长大的孩子磨练出的技巧,此时,他在陆斌的脸上读出了几种情绪,有关切,有犹豫,似乎还有一点内疚。
“怎么了,陆检还有什么指示?”张睿明不解的望向陆斌,这位老检察长一直以来都很关心自己,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每次都张睿明感受到陆斌隐隐的帮助,这点其实张睿明一直也搞不懂,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会跑动的人,也从来没有主动向陆斌“汇报”过工作,请客送礼更是不可能,但是关于张睿明是陆斌“嫡系”的传言,在津港市检内部总是不绝于耳,张睿明站在流言中心,却完全不知这风语起于何处。
张睿明虽然不是政治动物,但这些关窍还是看的懂的,确实陆斌在的时候,自己的工作开展的更顺利一些,这次案子最后自己能反败为胜,很大程度上也是有陆检察长的助力,甚至最后陆斌洗去张睿明身上的嫌疑,推他去省检借调工作,很可能都是陆斌赶回津港力排众议的结果。
张睿明一直坚信陆斌是一名体才爱才的正直领导,对自己的一些明里暗里的帮助也是为了工作和津港市检的大局,但现在突然叫住他,难道真有什么事要吩咐自己?
是在省检有什么事要自己调查?还是这次借调也是陆斌的布局中的一步?
没想到,陆斌却根本没有提工作的事,“睿明,其实一直想找你聊聊,本来准备一回津港就跟你讲的,但是现在你又要赶去省检……”
张睿明一下子完全被陆斌关切的神情搞懵了,此时的津港市检察长完全没有高位者的威压,言语间似乎还有些犹豫纠结,而且,一个堂堂一把手,有什么事情要主动找自己一个小小检察员聊的呢?
“我长话短说吧,其实你父亲当年那案子……”
听到这里,张睿明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起来,心里疑惑骤起,看来陆斌与父亲以前的案子也有关系?!张睿明面色一凝,仔细听下去。
陆斌讲了一半,却突然闭嘴,张睿明眼神一撇,正见高检和严检两人正从办公室出来,将两人的谈话刚好打断。
陆斌没有再说什么,若有深意的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转身神情一冷,腰杆一直,一下子恢复了津港市检一把手的威严,从三人面前昂首而过,回去了自己办公室。
…………
张睿明办公室并没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大部分的案卷、档案都是锁在档案室,而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只有文件柜里主要是一大堆各式的法律书籍和行业标准,还有柜子底的一叠荣誉证书。
张睿明看着荣誉证书,从入检那天开始的优秀培训学员,到最近的年度优秀公务员,自己一直践行着检察官的誓言立检为公、执法为民。
刚刚在陆检办公室,兔起鹘变,一波三折,所有信息如潮水涌来,张睿
明一下子都有些懵了,从停职到借调省检,张睿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而这次去省检,听陆检察长的口气,应该也是有案子等着自己,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机关日子。张睿明自嘲的笑了笑,也好,如果以后真是让自己当行政检察处的一名普通机关工作人员,上着行政班,收发传达一下文件指示,那样的平淡如水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
从大案要案中发掘真相,有挑战性的工作,才是一名优秀公诉人所希冀的生活。
而最让张睿明在意的是陆斌最后和自己讲的那几句话。
看来,陆斌和父亲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的复杂关联,这让张睿明心绪难安。
从检之初,张睿明就告诫自己,绝对不会再犯父亲当年的错误,现在听陆检的语气,难道父亲当年的案子还有什么隐情?但是张睿明不好再去问陆检,毕竟有些事是别人愿意讲才会讲的,更不能去问父亲,这件事本来就是张擎苍心里最大的阴霾,怎么办,还是继续假装不知?
“真的要走了吗?”张睿明正沉思间,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那个身后传来。
张睿明回头,笔挺的检察官制服,盘起的头发端庄温婉,正是自己的助理检察员张靓。
“嗯,借调工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张靓在上一起“毒跑道”案中进步非常大,到最后时刻,甚至能单独扛起庭审的重担,直面法庭上吴楷明的沉重杀力,步步为营,甚至最后一举反败为胜,这里面有张睿明的提醒与帮助,但更多还是她自己的努力与悟性。
经过上次大案,张靓整个人气质都有些不同,更加沉稳内敛,在张睿明身上她学到了很多,现在,张睿明就要离开了,她希望能更深入的了解自己这位入检以来的第一位“老师”。
“张检,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之前你和我说过,一名优秀的公诉人应该明白的三条原则,你已经告诉我两条了,第三条是什么?”
看着张靓姣好无暇的面容,张睿明笑了笑,岁月的历练,哪里是短短几句“原则”“定理”所能概括的,但有时,简单的道理能为一名新人在职业生涯上立好前进的方向与准则。就像在墙上钉好了钉子,确定了方向,才能挂上该有的画布,绘上未来的色彩。
他反问张靓道:“你觉得,上次能够顺利解决津港四中“毒跑道”案,你认为最重要的工作是在哪里?”
见张睿明反问,张靓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在一起案件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案件的证据收集?庭审策略?诉讼技巧?还是运用各方的能量?
张靓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最重要的工作是做好庭审以外的。
张睿明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就是我总结的第三条公诉人准则,好好记住了。”
…………
检察院的大楼前坪比起法院来,总是稍显寂静,没有那么的人来人往,世间百态。为张睿明送行的人并不太多,借调是公务员之间常见的调动方式,所以张睿明这次离开津港市检察院去省里也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也就谢其生和几个相熟的同事帮忙拿点东西送到门口。
张睿明把行李放好,挥手告别,准备登车出发,一手拉开了车门,却没坐进驾驶室里,神情一凝,似乎在想着什么。
众人都感到奇怪,张靓笑道:“怎么,张检,舍不得大家,就不去了,科里还有一堆工作等着你呢。”
张睿明却眉头一皱,神情肃穆的望向张靓说道:“小张,有个地方,你陪我再去一下。”
第三十三章 迈步
张睿明领着张靓轻车熟路的在津港市第一人民医院院内迈步疾行。
“张检,你慢点,我都跟不上了。”张靓在身后抱怨道,张睿明稍微放慢了脚步,回头给了张靓一个无可奈何眼神。
本来只是准备送行张睿明借调省检的张靓,没想到在张睿明临行前,却被拉上车,一头雾水跟着到了医院,张靓这才明白,这是来看望吴小琴来了。
张睿明在医院门口,提了一篮水果就带着张靓,往住院部赶,张靓知道他今天还要赶到省里报道,没想到张睿明临行前还挤出时间去见吴小琴。
“张检……不是我说,这个吴小琴一家之前在我们面前还楚楚可怜的样子,最后法庭我们才知道那个吴爱梅上反水,被四中陈志军他们当枪使,以提起民事诉讼为由,差点害的我们公益诉讼被撤,现在,你还这么好心去看望她们,是不是,有点那个……那个寓言故事《农夫与蛇》的感觉……”
张靓说到这里时一脸不忿,毕竟她昨天在庭审上直面对方律师吴楷明,被这招“釜底抽薪”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害的整个诉讼被撤,真是上了残酷的一课。
现在张睿明却领着她来看望“敌人”。
见张睿明不答话,爱恨分明的张靓又嘟囔了一句,“张检,你自己说的三条公诉人定律之一,当事人,当事人,当面是人,吴爱梅她们都直接站在对方那边了,我们那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张睿明回头看了撇嘴的小姑娘一眼,淡然说道:“你现在也明白了很多事不能简单的分黑白,你看来,她是轻信对方律师,给我们庭审造成了难题,但站在她的角度,她只是一个想救女儿的母亲,为了女儿凑足医药费,她什么都愿意去做而已。”
听到张睿明的回答,张靓心里有了一点触动,来说还是有些不悦,说道:“我还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庭审、调解都是站在吴爱梅她们一家的角度来争取利益,可她们一点谢意都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好啊,现在谢谢两个字都没听过……”
张睿明听到这笑道:“你当检察官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几句谢谢?”
被这样一问,张靓一时语塞,自己千辛万苦通过两院招考,进入检察院,倒真没什么忧国忧民的大理想,只是觉得公务员轻松稳定,检法两院工资高点,每天自己能按时上下班,开开心心刷剧购物,以后找男朋友也好找……
但现在张检明显是要用大道理压自己了,总不能说自己就是图个轻松自在,混吃等死吧。
张靓决定反问张睿明,“那张检,你又是为了什么当检察官呢?”
张睿明接口就道:“你看,公诉人,公益诉讼起诉人都有个公字……”
“果然,呵……”张靓心里暗笑张睿明的一板一眼。
张睿明本来准备几句大道理来教导这个初入职场的小姑娘,可看到张靓此时一脸嫌弃的神情,转口说道:“算了,说这些,你也不信,等你有女儿后,你就会明白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住院部吴小琴的病房,推门进去,却只见病床上空荡荡的,医用床垫都早已撤走,旁边床头柜
上原本堆积如山的杂物也都不见,仿佛吴小琴在这病床上苦痛的半年未曾发生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张睿明也是一阵奇怪,他问旁边病床上的病人,别人却是今早才搬到这个病房来的,吴小琴原来这个病床他今早搬进来时就是空的。
难道是转院了?张靓一旁奇道。
张睿明转身出病房,来到护士站,隔着柜台问护士:“请问,1803床原本的白血病人吴小琴去哪了?”
原本埋头记台帐小护士,听张睿明问道吴小琴的名字,神情一下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说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你要问她主治医师……”
“那她主治医师电话多少?”张睿明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小护士神色更加慌张了,旁边一名年纪大点的胖护士听到这边情况,赶紧走了过来接口说道:“她主治医师昨晚值班,已经回家休息去了,电话也关机了,你是哪位?有什么事?”
见这两名护士神色警惕,表情紧张,张睿明更加觉得奇怪,他拿出检察证,晃了晃,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你告诉我们实话,吴小琴她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个很重要,你不说,我就找你们领导。”
那胖护士见站在她眼前的这人居然是检察院的,而且说不定还是吴小琴亲戚,没办法,只能把张睿明和张靓两人带进护士站办公室里面,一进来就把门关好,一脸郁闷的问道:“两位是吴小琴的家属吗?难道没听她妈妈提过?”
“我们不是家属,这有什么关系吗?”张靓一脸不解。
见不是家属来闹事的,胖护士,想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个,吴小琴昨天晚上……在病房洗手间里面……自己用毛巾上吊自杀了……留了遗书,公安局已经来过了,没什么问题,人已经送殡仪馆去了……”
张睿明听到这,脸色顿变,心里不安的预感果然灵验了,张靓更是震惊,小姑娘第一次见识死亡,人完全懵了,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前几天还见她……”
“她妈妈今早就把遗物都拿走了,真是可怜,这么小小的一个姑娘,我们科室虽然走的病人多,这么年轻还是头一个……”
走在医院走廊上,张靓神情恍惚,隐隐约约仿佛看到苍白死神在病房里游荡,之前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吴小琴,更多的是怜悯,总还有一丝痊愈的幻想,但是此刻得知她的死讯,张靓才真切感受到世事的残酷。
张睿明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肘,避开擦肩而过的一个病人。
“没事吧?”
“张检,我们千辛万苦,最后把诉讼打完了,可人还是一样会死,我们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两人间是一阵沉默。
张靓她蹲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神情空洞,这是她经手主办的第一起案子,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感触,见张睿明没有回答,她接着自言自语说道:“其实我以前想去学医,家里反对下,选了法律这个更方便考公务员的专业,现在突然觉得后悔了,我们奋斗了这这么久,吴家拿到赔偿又怎么样,
人都没了,学法律救不了任何人。”
“我以前也是你这样想。”张睿明在张靓旁边找了一个台阶,也坐了下来。
“我当公诉人这十年,见过卖女换毒资的人渣,见过公公投毒媳妇,一尸两命。见过母杀子、子告父、侄砍叔。各种为了利益或者纠纷不择手段,见过国电某老总家中千万现金被盗,后来一周内破案并追回物品……”
张睿明突然好想来一只烟,他下意识摸了摸空着的上衣口袋,嘴唇有点发干,继续说道:“还有很多,不能说,不能记着的事……我不想讲什么大道理,这世界我们改变不了,我只能尽力改变我自己,我学法律,做公益诉讼起诉人,只是为了不让更多的吴小琴再出现。”
张睿明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送吴小琴最后一程。”
…………
青山上,松岚在耀阳下熠熠生辉,大风吹过,掀起一阵炫目的碧涛,远方呼啸的风声反而衬托出山脚此刻的肃静。
张睿明和张靓站在殡仪馆的服务大厅门口,接待两人的是吴小琴的舅舅,吴小琴跟母姓,她父亲那边从小就不太管他,甚至身后事都没什么人来。
没有灵堂,没有仪式,就是直接火化,甚至父母都没有送最后一程,张靓觉得很奇怪,刚准备问为什么这么简单就火化了,话刚出口,却被张睿明挡住。
张睿明低声告诉她:“这是津港农村的习俗,孩子未成年就过世的,如果父母如果准备再要孩子,就不能出席葬礼。”
张靓一脸惊异,她没想到吴小琴的身后事都如此悲凉。
张睿明递上捧来白色的康乃馨花束,吴小琴舅舅接过来,连连说感谢。
看到吴小琴这么简陋的的葬礼,张靓还是按捺不住,眼睛通红,语气有点生硬的问道:“请问别的家属呢?为什么都没人送她最后一程?”
“她伯伯他们现在赶到医院去了,这人死在医院,总要有个说法是不!张检,你说,这个医院有多大责任?法律上面应该要赔多少钱?”吴小琴舅舅丝毫没察觉张靓言语间的不快,只关心能让医院赔多少钱。
张睿明没有接过话茬,望着他手里捧着的那方小小骨灰盒,沉默良久。
他本来带着很多问题来的,想问四中那边调解后落实了多少赔偿?最开始是谁利用吴爱梅提起民事诉讼来撤销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这起案子里还有很多没有完全厘清的问题。
但在这漆黑的一方小盒子面前,都已没有意义。
张睿明现在还记得吴小琴是四中初三371班学生,喜欢打排球,成绩优秀,这些都是他之前整理案卷时,留下的印象,而在家人眼里,这些毫无意义。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去医院再搞点钱。
多少虚伪的友谊,亲情,在那个人去世以后就无需掩饰了,**裸的利益争夺,亲人借机谋利,冷眼欢笑,也好,凡此总总,吴小琴再也见不到了。
“保重。”张睿明点头致意,就此转身告别。
第三十四章 中巴奇案
南州省是南方大省,福地辽阔,从南方沿海的津港到北方的福市,是完全不同的风景和气候,绵连的闽水作为长江的支流,在遥远的几百万年前冲刷出辽阔的南州平原,土地富饶肥沃。平原地区气候是温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孕育出像东江市这样南州省最大的产粮基地,而闽水再往南就是出海口津港市,这座迷人的海滨城市,白浪细沙,棕榈成片,倒颇有南海风情。
而省检察院坐落在省府福市,位于南州省的北方,福市地处崇山峻岭,是座山城,气候已属温带,张睿明乘着中巴车沿着山路蜿蜒北上,习惯了津港湿润空气的张睿明,感觉皮肤干燥的不行,鼻炎又要犯了,可福市还有几百公里山路。
张睿明一边戴耳机听着音乐,一边留意路面的情形,这周山山脉绵延一千多里,把南州省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南州北部人直爽粗犷,被大山分割成片片落落的地形,不是丘陵就是山地,城市集中封闭,人与人距离较近,讲究一个豪爽。
而津港这边的南方人天生占着出海口,海风带来世界的声音,听着大洋的脉搏,使得南方人精明细致,却又狡诈多疑。
张睿明看过一本叫《地理学与生活》的书,这本书描写了地理学与生活的相关性。对人体有害的天气现象、城市土地利用模式、显示了地理与人的性格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张睿明喜欢涉猎广博,这样能让思绪天马行空,缓解工作中的压了。他突然想到,以此类推,法律也与人的性格有同样关系,北方性格豪爽,刑事治安案件比例较多,而南方经济类犯罪较多诈骗频发,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联系呢。
不知开了多久,正乱想着自己的“法律性格学”,张睿明突然发现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后面直冲脑门,一下子差点把自己熏晕过去。
张睿明侧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两只穿着墨绿色脏袜子的一双脚,正惬意的双腿交叉搭在自己左边空座的座椅背靠上,再往后面一看,这双脚的主人一脸横肉,正怡然自得闭目养神,上穿着乡下人常穿的皮夹克,里面一件灰扑扑的秋衣,这张秋衣套夹克的装束在十八线乡县简直再乡土气息不过了,下面一条“西裤”,简直把农村两个字印在脸上。
张睿明虽然平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自己衣着精简干练,颇为注意形象,现在面对后排座椅上这随意搭脚,举止粗鲁的男子,张睿明心里也有了不舒服的感觉,但他还是时刻注意自己检察官的身份,尽量委婉客气的说道:“朋友,出门在外的,能不能把脚收一收……你这个……不太雅观……”
那男子脸圆膀宽的,厚厚的嘴巴翻起,粗浓的眉毛一撇,竟来了个不理不睬。
张睿明看的心里火气一下拱起,刚准备教育对方一下,临动手时了想了想,算了,自己何必和这没素质的人一般见识,自己看了看这老旧的中巴车后排还有空位,自己换过去了。
福市本来有机场,但按照公务员差旅费用标准,张睿明这级别当然不能乘坐飞机,火车要绕路,又没有高铁,自家车字妻子唐诗又要用来接送萱萱。张睿明只有挤大巴从津港出发去省城。
张睿明从小到大从来没坐过大巴车,一方面是父亲张擎苍下海后,商场上生意不错,张家家庭条件优渥,一方面也是担心大巴车龙蛇混杂,安全性不够,怕出意外。
这趟路出发前,张睿明还自嘲,自己是“海瑞上任淳安县,十张煎饼出海南。”家里人有说有笑替他收拾行李,这次借调省检,不知道要多久,所以衣服准备的多了些,张睿明舍不得萱萱,走之前又抱又亲的,胡子扎的女儿嘻嘻乱躲。
张睿明换好位置,又戴上耳机,心里想起女儿来,倒没留意这车里情况,这是一辆常见的24人座长途中巴车,跑的时间长了,原本白色的车身已经泛黄,到处都是刮蹭的印子,到后面多了也懒得补了。车里环境更恶劣,空调早没效果,车窗玻璃关不严实,正被风打的噗呲噗呲作响。
这趟路途遥远,走的又是山路,十里八弯的,车里本来还比较空,只坐满了一半座位,刚刚经过男县一个路口,中巴车停了一下,上来一五六个人,看起来都是40多的中年人,其中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这几个人上来给了钱就往中巴车后面走,张睿明坐在车子后面。原本也没有留意,可这抱孩子的一对夫妇到处看了看车里,就径直坐到张睿明旁边的空位上走来。
张睿明坐在中间位置,侧身让两人通过到里面去,侧身时看了看抱孩子两人,穿着都还比较整洁,面相看起来也比之前那脱鞋的汉子要和蔼良善的多,婴儿在襁褓里不哭不闹,睡的安
静。
这样相安无事往前面开了一段路,孩子突然醒了过来,“哇的”一声接一声的,响彻整个中巴车。张睿明正在闭目养神,一下被吵醒了。旁边的两夫妇正不住的对车里旅客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孩子哭没办法。”一边拍了拍婴儿背,哄了哄。
张睿明看了看这情况,也不可能和孩子过不去,继续闭着眼睛,试着再睡着。
过了十几分钟,张睿明正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哇哇哭声却越来越响,中巴车里有人说了两句,“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语气特别凶,张睿明注意了一下,正是前面那搭脚脱袜子的那男人,他就坐在斜右方,正转头对着夫妇两怒目而视。
“能不能管好孩子,吵了一路了!自己没脚吗?哄不好,下去自己走路啊。”
那孩子父亲见这人态度太坏,回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孩子斗什么劲,你自己小时候不哭不闹?”
那粗鲁汉子见这人还顶嘴,这下来劲了,白眼一翻吼道:“我小时候哭怎么啦,我小时候哭,吵你闹你了?!”
见车上人都有意见了,孩子他妈推了推那男的,“带的奶粉还有吗,赶紧给孩子喂点啊,肯定是饿了。”
“哎,对,对,我找下。”那孩子父亲从行李架上翻下自己的包,开始找起来。
那粗鲁汉子见状,又是大声嘲笑道:“嘿,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做父母的,连孩子什么时候饿都不知道,你们这父母怎么当的。”
可能这汉子语气太坏,连前面一个老年人也看不过去,出来打圆场了,说了那粗鲁汉子两句:“年轻人,你也别太生气,你说这小孩子自己饿了,怎么会主动和父母说,谅解一下嘛。”
一边又转过来和那对父母说:“你们也是的,出门在外,孩子提前喂好嘛,搞的大家都不舒服。”
“是,是,我马上就喂。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孩子父亲一边手上翻出一只挺新的奶瓶子,一边忙和老人致歉。
那粗鲁汉子见没搭理,翻了个白眼,竖起夹克衣领,往左侧头开始睡觉。
张睿明见状没什么事了,也继续翻过去,睡起来。
耳朵里听到那妇女一边哄着孩子,好像一边一边叮嘱她男人:“没多少了,“你多兑点水啊,记住。”
张睿明迷迷糊糊,也没留心,耳机音量调大一点,闭上眼继续努力睡着。
又过了,几分钟,婴儿哭声还是不肯消停,张睿明睁开眼,只见那婴儿仍在不住哭闹,可声音虚弱了一些,估计快没力气了,孩子父亲见状也是无可奈何。
见吵醒了张睿明,苦笑道:“我妻子母乳少,奶粉孩子又不肯喝,实在没办法了。”
张睿明回给孩子父母一个体谅的微笑,既然睡不着,坐直了身子,准备翻本书看,却看到之前那粗鲁汉子正恶狠狠盯着自己这边。
这时,那孩子母亲也注意到那汉子不善的眼神,拉了拉孩子父亲的衣袖,低声说道:“总是这样哭,要不,我们下车算了,等下一趟车去。”
那孩子父亲点了点头,站起身就开始收起东西来,向前面开车的司机喊道:“师傅,麻烦停下车,我孩子不舒服,我们要下车。”
白色的老旧中巴车在这县道路旁停了下来。四周是稀稀疏疏的田地,卷起的土尘落下,看不到周围有车辆经过。
夫妇俩抱着孩子提起包来,就要下车,走过那个粗鲁汉子旁边时,中巴车的过道上突然伸出一只穿着墨绿色袜子的毛脚来,挡住抱着孩子的夫妇。不让他们下车。
这只脚张睿明当然记忆犹新,正是那之前随意脱袜素质底下的粗鲁汉子,他这下不准夫妇两下车,张睿明一下子惊觉:这人有问题。
之前父亲张擎苍听说张睿明这趟坐汽车,还半开玩笑半提醒的说道:“汽车好坐,男县难过,”男县是南州省著名贫困县,是一个小山城,治安环境不太好,以前跑运输赚钱的年代,出了不少车匪路霸拦车抢劫,弄得“男县车匪”的名号在南州省是恶名昭彰。结果这下,张睿明一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车子停着的地方,还真没出男县。
“不会之前那乱脱鞋搭脚的汉子真是车匪路霸弄钱来了吧?”张睿明心想。
现在路被挡住,那夫妇两护住孩子,那孩子父亲奇道:“干什么,我们要下车了”。
那汉子瞥过一张大脸,怪笑道:“嘿,你这吵醒我的账还没算呢,就想跑?”
“怎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抢劫吗?”
“嘿,你这是要赔我钱,赶紧麻溜的,拿钱来。不然不要走。”
这下,整个车厢里都被这边变化吸引了,之前打圆场的老人看不过去了,指着这汉子骂:“你这人太没素质了,怎么能这样呢,你这是敲诈勒索啊。”
“嘿,今天我还就真敲诈勒索你了,有本事报警啊。”那粗鲁汉子魁梧的身材往车厢门上一靠,直接整个人堵在中巴车的侧门上,一脸混不吝的神情,像极了车匪路霸拦路抢劫。
张睿明这下也看不过眼了,可他隐隐总觉得哪里奇怪,暂时也没作声,静观情势变化。
这时,这粗鲁汉子的行为引发了众怒,几个老人妇女指着他骂了起来,“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啊,别人下车关你什么事。”“就是,怎么这样子,报警!报警!”
在前面男县路口跟那对夫妻同时上车的几个人也看不过眼,从后排站起来,指着那汉子骂道:“你这人胆子真肥啊,敢欺负我们男县人,找削啊,这是。”两个壮一点的直接冲过来,一把推向那堵门的粗鲁汉子。
“嘿,你咋滴?!抢劫啊?!”
“怎么,抢劫怎么样!你报警啊!”那汉子毫不示弱,双方推搡在一起,以一敌二,居然靠他那块头,也是好不落下风。
“别动手,别动手!我已经报警了!”这时,前面司机见状不对,对后面喊道,可他喊了这句,也不过来,估计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车子也不敢往前面开了,怕后面事情闹大。
一听到司机说报了警,那堵门的汉子脸色神色更嚣张了,吼道:“报警?我打的就是警察,随你们报,反正没钱不要想下车。”
“你这人,真是太可恶了,等下抓走,抓走。”这人显然已经引起了众怒。
而那夫妇两,一听报了警,神色都变了,那妇女在身上掏了掏,找出两百块钱来,递给那粗鲁汉子,恳求道:“大哥,你行行好,让我们下车,你看我们孩子都快没力气哭了,让我们下去给孩子找点东西吃,这两百块钱就当我们给你的赔偿,前面孩子吵到你,是我们不对。”
众人见孩子母亲都低声示好,主动给钱求那汉子放他们过去,脸色都是愤怒异常。
“拍下来!”
“对,拍下来,这是抢劫!勒索!
张睿明这时也悄悄掏出手机,通过短信报警把这里情况发给了110指挥中心,接着,一边看着窗外,等待警车到来,一边调整了皮带,扎紧裤脚,虽然自己许久没有上过一线了,大学里还是学过基本的警务技能。他准备先等等,看情形不对,就自己出手。
“这么一点,不够!”没想到那汉子一把挥开那两百块钱,粗声粗气的对那女人吼道。
“你这人,太嚣张了!”
这下动作点燃了车厢里紧张的气氛,那孩子父亲和两个之前一同上车的男县人被这汉子态度惹毛了,三人冲上去就是一把围住那汉子,四人推搡在一起,扭打起来。
这狭小的的车门走道上,乱作一团,中巴车司机在社会上厮混许久,当然不会参合进去,车里别的乘客大都也是明哲保身,缩到一边,生怕卷入这场乱战。
那汉子以一敌三,明显落了下风,但还是颇为凶悍,死死抵在门口。一边拳脚暴雨一般砸在那孩子父亲脸上,被围攻之际还盯着一个人揍,可见深悟打架新的,但是仍扛不住三人进攻,那汉子正被两人架起,就要被甩到一旁时,但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后排一个身影冲上来,止住了四人这场争斗。
张睿明一个“拉肘叠背”控住一人,一边转身过来架开两人的拳脚。嘴上也是不停安抚:“别打啦,别打了,都是出门在外的,都少说两句。”
可哪里控制的住,几人都打红了眼,张睿明夹在中间都挨了不少拳脚,看着就要越闹越大。
这时窗外红蓝相间的灯光闪耀,一辆警车从旁边驶过,争斗的几人见警车过去,都停了手脚,张睿明见状,赶紧打开车窗,朝外面警车挥手呼喊,“这里,这里,同志!”
第三十五章 顾海
警车本来已经往前开了几米,见这边有人呼喊,慢慢放缓了速度,掉了个头,往这辆停在路旁的中巴车驶来,停在车旁。
争斗的几人都面面相觑,没人想把事情闹大,可现在不知怎么收场了,那粗鲁汉子却一脸乖戾,毫不惊慌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把即将登车的警察放在眼里。
“咚咚咚”几下重重的敲门响,司机打开中巴车车门,堵在门口的几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一名身穿制服,头戴大檐帽的年轻民警带着一名协警登上这辆中巴车。
“刚刚报警的是哪个啊,怎么回事啊?”
先前劝架的那老人,打起来后躲在一旁,这时见警察来了,赶紧站出来,指着堵门的那粗鲁汉子说道:“警官,有人抢劫!就是这个人,勒索这带孩子的两夫妇钱,抓他,抓他。”
“对,对,抓他,抓他!”那之前起冲突的几名男子也趁机起哄到。
年轻民警看了看周围,群情激愤,再看了看这一脸不屑的汉子,心里估计已经是信了几分了,严肃说道:“怎么回事,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登车的年轻民警一边命令着这被人指认为抢劫犯的汉子,一边慢慢把右手搭在警用腰带上的手铐包里,时刻保持戒备,抢劫可是重罪,他身后的协警也举起一根警棍,车厢内整个气氛严阵以待。
张睿明此时没有作声,他心里还有些疑惑,这人从最开始脱鞋脱袜就不像一个有素质的人,然后谩骂这对抱小孩的夫妇,还敲诈勒索,引起群殴,但自己出手制止,甚至警察来了后,可这人还是一脸无所谓,成竹在胸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呢,张睿明总觉得有些奇怪,他观察周围,见那之前起冲突的几人神色紧张,悄悄在拿东西,难道……?
这时,车内群众七嘴八舌的指着这汉子各种谩骂“这人前面连婴儿都不体谅,不是什么好人。”“是他先惹事的,找这两口子卡钱!”
那汉子这时却掏出一本黑底夹皮上下翻开的证件,那厚厚的夹皮封套上印着金色的两个大字“检察”。
张睿明在旁看的清楚,这不是“检察证”吗?这粗鲁汉子居然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检察官?
还是他趁自己不备,偷偷拿了自己的?张睿明马上摸自己腰间,熟悉的触感还在,自己证件还在自己身上,难道这随意脱袜,举止粗鲁,又找这两夫妻敲诈勒索的汉子居然也是一名检察官?
“警官,你好,我是省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我叫顾海,这是我的证件。”那名叫顾海的粗鲁汉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民警客客气气的,满脸横肉乱窜,上下翻动,态度180度转变,一改之前的粗鲁嚣张,客气的自我介绍道。
这下突然情势变化,整个车厢一下子都安静了,几个坐的远的乘客没听到的,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喂,他说什么啦?警察怎么不抓了”
“他说他是什么检察官。”
“什么检察官?”
“哎
哟,就是检察院滴,你这都不晓得,他是当官的。”
听到“顾海”这个名字,张睿明心里也是猛的一动,根本一下子无法将眼前这位满脸横肉、民工打扮的大汉和脑海里那名全省知名的博弈论高手,国际法学硕士顾海相联系起来。
张睿明心想: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但是省检察院应该只有一名顾海啊,还是人不可貌相啊。
仔细察看了顾海的证件,确认是真家伙后,登车的年轻民警搭在警用腰带上手铐包的背手也放了下来,暂时放松了警惕。
“哦,你是检察官?那为什么有人指证你抢劫?”这年轻民警明显被这突然变化搞糊涂了。
“是这样,我怀疑……”
顾海一边和民警解释,一边叙述情况。
而这时,见之前找自己勒索钱财的粗鲁汉子居然是一名检察官,那带孩子的两夫妇面面相觑,和另外男县上车的另外两名男子,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张睿明发现不对,提醒这位民警:“同志,小心,这些人要……”
就在张睿明提醒的这当口,那抱孩子的夫妻俩和另外两人一把推开张睿明和那名警察,四人东西都不拿了,就往车下跑。
顾海反应最快,一把抓住那抱着孩子的妇女后背,没想到那女子居然一把就把孩子往空中一扔,只求脱身,裹着孩子的襁褓在半空中飞了半秒就被顾海一把抄住,那女子趁顾海双手接孩子的空隙,夺门而逃。
“别跑!你们这群拐子!”顾海一手护住孩子,另一只手一把提住那个“孩子父亲”
张睿明这时也确认了这群人根本就不是好人,四手八脚的控住一个,那名年轻民警带着协警一边抓住一个一边喊着“站住”一边下车去追那名逃走的女子。
…………
事情水落石出了,居然情节倒转,那名堵门要钱的粗鲁汉子顾海真实身份是一名检察官,一路言辞嚣张都是为了拦住这对假夫妇,而那装作两夫妻抱着孩子上车的一男一女和男县上车的另外两人都是一个团伙里的,这个团伙主要游走在南州省各个偏僻乡村。是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团伙。这次在男县附近刚拐到一个婴儿,准备往北躲到偏僻乡镇里去,结果没想到一搭车居然就被顾海识破了。
红蓝相间的警报灯不停的闪耀,刺破这荒野中夜色,在这个团伙暴露后,男县公安局迅速派来了增援,几台警车一字停在中巴车前面,四名团伙成员包括那名逃下车的女子都被人抓住,分别锁在警车里,中巴车上的其他乘客这时纷纷下车看热闹,被现场民警赶回车上去,一个个脑袋从车窗伸出来,向一群栏里的鸭子,纷纷张望新奇的世界。
只有顾海和张睿明两人站在警车旁,向警方叙述整个经过,那名年轻民警一边用执法记录仪做记录,一边要了张睿明和顾海的身份证登记,张睿明这时也拿出了检察证,顾海看了一眼,小眼睛一撇,竟是一脸奇怪的神情,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
那民警一边登记一边说
:“今天这群拐子可真运气不好,居然碰到两名省检的检察官,被二位一眼识破,这个案子办完后,我让受害人家属为两位往省检报功。”
张睿明最后看了看警车里熟睡的婴儿,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居然帮顾海一同救下了一个婴儿。这是每一个父亲都会自豪的经历。
一下子想到自己家的女儿,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张睿明笑道:“没事,没事,能救下孩子,其余都不重要。”
“好,两位,已经用记录仪登记好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请二位做个纸制的询问笔录。麻烦了。”
“没事,也是配合你们工作嘛,随时打电话。”
“好,这里我们就先撤了,带着这孩子先回局里,还要想办法联系这婴儿父母,估计这婴儿父母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都。总之,替这婴儿父母感谢二位了。”
“没事,应该的,公检一家人嘛,哎,哎,再见。”
张睿明和顾海二人送走了警察,看着远去的警车,这下,两人互相望着,面面相觑。
“你好,我是津港市检张睿明。”张睿明主动友好的伸出了右手。
“你就是上次“津港之声”上说的那个我们省第一个搞公益诉讼的张睿明?”
“没有,没有,都是在上级党委的统一部署下,津港市检通力合作的成绩,我只是一线做事的。”
张睿明面容含笑,一贯的谦虚了起来。
“也是,其实我们这边早就准备搞了,因为一些缘故停了一下,居然就被你们津港抢了先,听说你在庭审前还被停职了?”
没想到这个顾海却是毫不谦虚的直指张睿明痛处。
“额,有人恶意举报,组织已经查清楚了,我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张睿明压下心底的不快回答道。
哦,这样啊……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省检行政检察处的顾海。”眼前这汉子轻飘飘的介绍自己。
虽然察觉对方的高傲,张睿明语气依然热忱:“久仰,久仰,之前你拿证件时我就知道了,我们陆检一直说你是全省有名的高手,让我多向你学习呢。”
没想到顾海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哪有”接着,顾海翻了翻眼角,问道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两夫妻不对劲的?”
张睿明回答道“说了惭愧,我是看到你打起来才发现不对……”
两人说到这,把今天这起事件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顾海从这两夫妻上车后,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从这“夫妻”抱着的小孩不停哭闹,顾海发了下脾气,这对“夫妻”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孩子肚子饿的时间段,这时就开始留心了,当时张睿明正闭眼休息,当然什么都不清楚,顾海也准备侧头睡觉时,居然发现这两人居然在孩子的奶粉里面掺药,
第三十六章 联合工作组
那男的从包了翻出一个药盒,掏出一粒胶囊来,把那胶囊外衣扭开,把里面的粉状物倒进婴儿的奶粉里搅匀,现在想来,应该是安眠作用的药物。
顾海讲到这里,张睿明也是吓了一跳,庆幸今天两人把这个团伙半路截下,不然这孩子就这样一路被带走,哭闹就喂安眠药,以后长大了都会有严重的后遗症。
“然后,你就故意找茬,搞事,让车子停下来?对吗”张睿明听到这里,大概的事情经过在脑海里已经清晰起来。
顾海答道:“没错,我之前就手机短信报了警,但是要想办法把车子先弄停,又要不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我就挑衅那对拐子“夫妇”,故意整点事出来。”
“那你既然已经这么怀疑了,为什么不如直接指出他们是拐卖人口的,发动车里别的乘客一起当场就控制盘问这两人呢。”
顾海那小眼睛一撇,轻蔑的笑道:“嘿,我发现你这人也是死脑筋啊,我当时又不确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完全不知道车里还有多少他们的同伙,要是像你说的一样,动不动就指认对方是拐卖儿童的犯人,打草惊蛇不说,还不知道谁先打死谁。这些人可都是拿命在博财的亡命之徒,身上一般都带家伙的。”
张睿明想了想,也是,在这种情形下也没什么好方法,自己好久没出外勤了,对这些反应已经不太灵敏了。
但还是有些不满他轻蔑的态度,说道:“你这样反而把事态复杂化了,太不相信人民群众了,如果你后面控制不住,被他们四个人打倒了,他们不就跑了吗,你讲清楚,直接指认他们,说不定这一车的乘客就都来帮你了呢?而且,这辆车上面也许还有更多像我这样的公职人员呢,总之,你这样一个人来对付这个团伙,实在是太鲁莽和自信了。”
顾海眯着眼睛看了看张睿明,有望了望车上那些一下看热闹的乘客,甩下一句“你指望这些一心只扫门前雪的家伙?这些只会看热闹,起哄,随波逐流的人?”便回头上车了,他对张睿明即将共事的战友,并没有那么的热情。
张睿明也不恼火,毕竟今天才第一次接触,许多东西以后才会慢慢了解。他也转身上车,瞄了一眼坐在车门旁的顾海,这汉子又脱了鞋子,搭着双脚,闭着眼睡觉,张睿明还是无法想象这个粗鲁大汉居然是陆斌一直提醒自己的那个博弈论高手,一边想着,边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而这时老旧的中巴车在夜色中缓缓的向前开着,车上的其他乘客还在絮絮叨叨今天的这奇事,老百姓对于生活中的突变很多时候是麻木,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很多时候,别人苦难只是一种令人兴奋的谈资,也许顾海说的才是对的,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这事耽误了小半天,夜色深浓,张睿明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卷起疲惫的身体,在他人的欢悦中睡去。
…………
张睿明是被一声声“……呵”的牛叫般怪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坐起来一看,已经到了省城福市近郊了,越过山区,已经都是平整的八车道柏油马路了,车子的颠簸越来越小,难怪自己能稍微舒服一些,一觉睡到了十点。
看了看周围,阳光刺眼,还一
下子不能习惯,揉了揉酸胀的肩膀,这时“嗡”的一声又响起来,张睿明注意到这怪声居然是坐在前面的顾海发出来的,魁梧的汉子侧身靠在座椅上,胖子就是鼾声大,鼾声从他的大嘴巴里发出,震的车窗都嗡嗡响,也是一大奇景了。
整个车上的人几乎都被他吵醒,但迫于他昨天的神威,竟无一人敢上去叫醒他,任这人鼾声震天。
张睿明上去拍了拍顾海的肩膀。“嘿,顾检、顾检,哎,醒醒。”
顾海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啊……怎么了,怎么了?”
“顾检,你扰民了。”张睿明笑着说道。
“什……什么?”顾海一脸疑惑。
“你刚刚鼾声都已经快把玻璃震碎了。”
顾海摸了摸鼻子,强睁起睡眼惺忪的双眼。
“哦,车子到哪里了?”
张睿明指了指车窗外的公里牌,已经到福市了。
…………
南州省检察院坐落于福市人民中路,是前几年新建的大楼,装修宏伟大气,张睿明之前在省检进行入职培训时还是在老院那边,这边新院也是第一次来,张睿明来之前就打电话给了行政检察处纪华副处长,之前在津港时陆检就让他到了省里就给纪处打电话,之前张睿明在车上也打过,接电话的声音态度并不是那么好,抛下一句让他到了再说就挂了,张睿明现在硬着头皮打过去,电话一直显示正在通话中,接都没人接。
看了看旁边的顾海,张睿明心想:这省检的架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大,挂了电话,顾海一旁望着他,问道:“纪副处长没接电话?”
“嗯,”张睿明答道。
“那跟我走吧,纪副处长可能在开会”顾海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一边在前面带路,张睿明跟着顾海一起刷好门禁卡,走进大楼。
跟着顾海走进电梯,这时迎面走进几位身穿西装的中年人,腰上爱马仕的皮带显眼无比,金闪闪的字母h腰扣让张睿明狐疑不止。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一看就非富即贵,神情含蓄,眼神回避,但在电梯对张睿明和顾海却是视若无睹,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态度”
张睿明他们报道的行政检察处是在行政楼的7楼,而这些人在5楼就出电梯了,张睿明特意留心了一下,看了看电梯上的楼层介绍。
5楼是省检机关党委办公室和政治部等关键部门所在楼层,这几个人是直接找领导去了,但看着装,不像是领导干部,难道是企业商人?
算了,反正自己都还没报到,这些闲事少想少看,毕竟这是在省检,进电梯的不知道会是多大的领导,张睿明提醒自己。
电梯直上7楼,张睿明和顾海来到行政检察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名女文员正埋头打电话。
“嗨,阿兰,纪处在办公室吗?”
那文员眼睛抬了一下,指了指隔壁。
顾海就领着张睿明到旁边去了。
还来到副处长办公室,骂声就轰隆隆传到走廊上面来了,“他们东江都是傻x吗,这么大个事现在才报!昨天省委都骂人了,搞不好,都滚蛋,告诉你们王检,这次是天大的事情!砸下来,他扛不住……”
张睿明和顾海等在门口,等纪华挂了电话,两人才敲门走了进去。
“来了啊?”
张睿明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讲,先回答道:“纪处长好。”
“哦,是津港的张睿明吧,欢迎。”纪华眼睛一抬,简单打了个招呼。
“是的,纪处。”张睿明赶紧伸过右手,准备握手,谁知纪华却没递过手来,而是说道:“这样,小张啊,我和顾海有点事要谈,你先在外面稍微等一下。”
张睿明当然懂意思,连忙带上门走了出去,心里却一阵不悦,虽然大家都是老同志,张睿明也知道自己来报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都没有,一来还显得有点多余。
纪华却没在意门外张睿明的感受,门一带上,就急忙招呼顾海坐下,这起案子的案件讨论会直接开始了。
“顾海,这趟摸底的情况怎么样?”纪华急切问道。
“处长,我这趟发现,情况很糟糕啊,很多报告比之前他们东江那边提供过来的要严重的多,这个案子如果发酵起来,东江绝对兜不住,甚至我们省里都……”顾海一边回答,一边从带来的公文包里翻出一叠资料来,双手恭敬的奉上。
这个一脸凶相的大汉在领导面前,出乎意料的乖巧,今天顾海换了一身制服,腰杆挺直,魁梧霸气,和昨天那一身土气装扮样子比起来,完全不同,或者说昨天他那着装就是为了下去调查才故意扮成那样的。
“这么严重?”纪华一把接过顾海递过来的资料,一边比照先前东江那边传过来的报告,越看眉头越紧。
过了几分钟,纪华看完了所有报告,放下资料,仿佛彻底绷断的一根弓,脑袋后仰躺在座椅靠背上,脸色却是苍白的如同世界末日。
“这个案子要通天了,你马上和刚刚新来的那名同志出发,跟省委专案组的车一起去,马上!”
…………
张睿明半辈子公诉人,从来没想过今天这样子的奇异经历。刚到省检报到的他,行李都还没放下,办公桌都没着落,马上就被派往东江市处理这起惊动省委的大案。
在南州省检察院的大门口,张睿明和顾海等到了一同去东江市的省委班车,这辆挂着南0牌照的考斯特上,已经坐上了这次调查组的几名同志,张睿明登车时完全一头雾水,迎上车内众人的目光时,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微笑点头。
一名坐在前排副驾驶的脸圆圆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人站起来,向两人自我介绍道:“两位检察院的同志好,我是这次专案组负责联勤联动的马俊友。”说完主动把手伸了过来,张睿明和顾海赶紧握手。
第三十七章 霹雳手段
接着马俊友一一向两人介绍这次专案组情况,这次专案组主要是以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同志为核心,再加上纪委和环保厅的几名同志,还有就是张睿明和顾海两位省检察院的检察官了。最后领导这次专案组的是省环保厅的副厅长井才良,马俊友指了指坐在车厢最后一名沉默的中年领导说道。
张睿明没想到,居然连省环保厅的副厅长也来了,这可是副厅级的领导,赶紧打招呼,“井厅长好。”
“你好。”井才良不露声色,神情平淡。
张睿明和顾海两人坐在中间一排座椅上,时间紧急,张睿明现在都还不清楚案情,但明显感觉的出这个案子似乎牵涉颇为广泛,不然不会是这么一个“联合作战”。
张睿明赶紧用手机查了一下,井才良是省环保厅里负责全省重大环境问题的统筹协调和监督管理工作的副厅长。负责的事项包括牵头协调重特大环境污染事故和生态破坏事件的调查处理,指导协调市、县级政府重特大突发环境事件的应急、预警工作,协调解决有关跨区域环境污染纠纷,统筹协调重点流域、区域污染防治……哩嗦一大段字,其实就一个意思。这是一位主管环境治理的副厅长。
那么,加上还有纪委介入,这次肯定是与环境污染有关。
现在车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张睿明只能通过手机悄悄询问身边的顾海案件的具体情况。
张睿明在自己手机上建了一个文档,打上一行字:到底什么案子,一路过来都没人和我交代,我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
打完用手肘捅了捅顾海,递给他。
顾海看了一眼,接过手机,没有打字,而是翻开张睿明的浏览器,搜索到一则新闻,递回给他看。
这是一则“时代之声”的新闻,标题颇为惊悚《“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
这个标题就吸引了张睿明的眼球,食品安全?!还是大米,难怪这个案子这么严重,张睿明公诉人的职业敏感性告诉他,事情可能已经引起舆论风暴,更为严重的是,这家“时代之声”是一家外国媒体,在全球都享有广泛影响力,而且它的立场很不好判断,对形势传播和案情影响对我方更加不利。
张睿明接着往下读。
……近期,津港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公布了镉超标的8批次大米及米制品生产厂家、品牌标识。南州省主要的大米供应地之一东江市再次成为“重灾区”,8个批次里有6批次来自东江市。作为我省传统的“鱼米之乡”,东江市出产的大米却为何屡屡笼罩在重金属污染阴云之下?而重金属超标大米又是如何流向餐桌的……
看到这里,张睿明已经明白这次省检抽调他来的目的了,这又将是一起公益诉讼。
行政检察处是领导全省公益诉讼的重要内设机构,之前顾海为什么会与自己坐上同一趟车,省检工作的顾海那天刚好从东江调研案情回省,刚好与进省的张睿明碰到了,他是这么做事仔细的人,应该早就弄清了张睿明的底细,在车上脱袜搭脚,也是故意试探自己呢。
张睿明想到这里,既然顾海已经是去过东江的“先遣队”,那么这个案情他应该比自己更加仔细,张睿明很希望多了解一下这起重要事件的相关资料,在手机上又打上一行字:你比我更了解,具体什么情况?有哪些重要工作要做?
打完递给了顾海,没想到顾海接过来,扫了一眼,在下面回了一句:不要多问,到地方我详细和你解释。就递回给了张睿明。
从这紧张氛围和严密程度来看,这件案子真的是大事,中央对食品安全的态度一直是落实最严格的全程监管制度,严把从农田到餐桌的每一道防线,对违法违规行为零容忍、出快手、下重拳,切实保障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
而这起案件中,目前已经牵涉到最关键的大米这类主食,而且又有外媒煽风点火,难怪省委如此高度重视。
张睿明见状,也不勉强,这件案子复杂严重,又牵涉食品安全,到了东江,自己可真的小心行事。
这次去东江市任务紧急,车内气氛也颇为紧张,一路上几乎没人搭话,偶尔电话铃响,都是压低声音接通,张睿明熟悉这种气氛,这是大战前的宁静,以前每次大案要案,在最开始的布局调查和最后的收网前,所呈现的就是这种气氛。
考斯特车队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驰骋,前面一辆高速交警的警车一路牵引开道,张睿明看着窗外警笛鸣叫,灯光闪烁,隐隐间紧迫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当天中午出发,晚上9点左右车队就赶到了东江市市委大院,张睿明这两天算是来了个环省二日游,从津港奔赴省城,屁股没落稳,马上又跑东江来了。
车队跟着警车,缓缓驶入东江市委大院里,张睿明隐隐觉得不对,这么晚了,按道理,这样的重大专案,又涉及纪律处分的,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的到机关大院里来啊,应该都是联系当地的一些隐秘酒店或者办公楼作为工作据点,再徐图调查研究,今天怎么第一天晚上就直扑市府大院来了?
红蓝相间的警报灯闪烁,一排考斯特依次停好,省环保厅井副厅长一马当先,带着专案组成员“刷”的一下鱼贯而下,每个人脸色都铁青严肃,张睿明和顾海也随着大部队杀下车来,夜风猎猎,吹动着领头的井厅长的衣角不住后摆,所有专案组成员跟着走向行政大楼,所有人快步挪动,无人言语,张睿明敏感的察觉到杀气,这是要处理人的气氛啊。
在行政大楼门口,东江市市长张圣杰率领各机关的工作人员,分列两排,候在门口等待省委专案组的来临。
井厅长率领专案组快步而来,张市长赶紧迎上去,张睿明在后面,看的不是很清楚,只见两人见面飞快的握了握手,张市长附在井厅长耳边言语了两句,一行人就继续上楼,中间几乎没有停留。
所有人走上了三楼的大会议室,张睿明注意到门口已经等候着不少的媒体记者,角落里还有几名警察和东江市检察院的检察官。
张睿明这下更确定了,这个案子省委已经定性了,像这么大的食品安全风波,那是肯定要问责的,今天专案组来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先期处理情况,马上
就是关键的第一战。
像这么大的食品安全问题,肯定涉及非常广,涉及环保、安监、纪检、卫生等方方面面的部门,检察院这块主要是负责相关的提起公诉,而刑事公诉这块按管辖与职权来说是由东江市检察院负责,而影响较大的公益诉讼可以由省检察院行政检察处来负责。
张睿明看到这阵势,一下子明白了,他和顾海两人作为省检察院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在这起案件中主要任务应该是负责案件相关的公益诉讼,其余的事情少问少看,张睿明明白了自己的职责,也清楚现在的处境,既然之前没有人安排今晚的任务给自己,那么现在即将要发生的事与自己关联不大,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安排就是了。
所有人在会议室都按部就坐,主席台早就搭好了,媒体设备在专案组来之前就已经调试完成,张睿明和顾海同东江市检察院的同志一起坐在会议室的前排。
这时,工作人员搬进来一块巨大的蓝底白字的背景牌,摆在主席台的背后,张睿明清楚的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东江市10.4新闻通报会。
果然,今天第一战就是新闻发布会。
主席台上坐着的的是东江市的头头脑脑,一字排开,当中是专案组的负责人省环保厅井厅长。
十分钟后,会议正式开始。
主持人先稍微介绍了一下情况,马上就是把麦克风递给了井厅长。
“感谢媒体对东江市相关环保工作的关心,对“镉大米”事件的关注。相关情况发生后,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责成东江市委分别于10月1日下午、10月2日早晨、10月3日下午三次召开市、区、镇三级专题会议进行部署,并采取以下措施。
一是迅速成立工作组进村入户调查,并按照国家统一粮食收购价全部收存疑似污染稻谷83420斤,待检验结果确认后对确属污染稻谷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
二是港口镇、村两级通知区域内农户即日起不得耕种食用农作物,待相关检测鉴定出来后,原有全部农田由镇、村统一流转栽种花卉、苗木。
三是市、区环保、农业、粮食等部门已对疑似污染区域土壤、水体、稻谷等采样送检;并迅速启动了水环境整治,全面开展治污、清淤、绿化等工作。
四是举一反三,由省环保部门牵头,农业等部门配合,扩大覆盖面,对周边农田进行污染调查;同时委托第三方有资质单位开展矿区污染调查,编制污染治理方案。
五是已于10月3日责令南江矿冶公司限产,在此基础上,按有关程序启动调查,视情况可考虑永久性闭矿,将对矿区进行生态修复和植被恢复。”
张睿明仔细听井局长讲的这五条,确实高屋建瓴,环境污染、食品安全这一块最怕的其实的社会是上的恐慌情绪发酵,很可能将一起事件的影响极速扩大,引发始料不及的大海啸。而井厅长这几点没有一句空话,实实在在启动了相关的措施,实事求是的摊开来讲,减轻了公众恐慌,这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第三十八章 雷厉风行
井才良的话一落地,媒体发问的手就已经连着举起来了,主持人只能赶紧示意,东江市委领导还有事情要宣布,先压下反应热烈的媒体。
这时东江市市长张圣杰接过话筒,先肯定了省委和专案组的处置意见,讲了一些东江市委的处置办法:事件涉及食品安全,但情势还在控制之中,接到汇报后,东江市党委要求涉及百姓利益事件一经发生,全市一级响应,当地食药监部门在上级党委领导下迅速开展处置工作。成立全市应急小组,要求东江市涉事米制品厂停产,质监部门封存库房原料大米,等待进一步检查。
接着,话锋一转,宣布了东江市党委的一系列问责措施,对处置不利,反应延后,之前在环保监管这一块不力的官员,马上采取党纪处理,对部分责任较为严重的官员将采取司法措施。
“东江市纪委和检察院的同志们就在现场,现在我宣布,对以下同志的违法违纪情况采取相应处理……”
张睿明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这是来真的!”没想到,东江市委居然这么快就启动了问责程序,对涉事人员真是毫不姑息,严格处理!
“三河镇镇长,朱右民,涉嫌渎职罪,停职调查!”
“市安监局监测员,吴小青,涉嫌渎职罪,停职调查!”
“东江市三河镇高家村村支书,陈武,涉嫌环境污染罪,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予以拘传到案!”
市长一边在上面宣布,身着制服的检察院和公安民警一边下来将在场的相关人员一一带离,会场里一片肃静,寂静无声,张睿明没想到东江市党委居然如此霹雳手段,说到做到,当相关办案人员从身边走过时,张睿明心头都是感到强大的震慑感。
从严治党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这一系列措施彰显了南州市党委对这次事件的高度重视和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负责的态度,我们将绝不姑息,一查到底,给东江人民一个交代……”
台上的张市长还在侃侃而谈,张睿明听到心里,一阵感触,这是一个负责的班子依据党纪法规所应该采取的行动,相信这一系列举措的效果。而接下来,这次事件的终点也许就是由公益诉讼起诉人关于“镉大米”的公益诉讼。
…………
新闻通报会完后,井厅长把专案组一行人带到二楼旁边的一个小会议室,所有人手机关机,大门关好。井厅长推了推眼镜,对所有人说道:“我们专案组今天关上门来说啊,大家都是省直机关的同志,这次事件大家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时间紧迫,我也长话短说,先讲明一点,给大家透个底,这件事情的原则就是全力控制影响,控制范围,控制后果,不要让任何一名人民群众在这起事件中牺牲。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这点来做,明白了吗?”
所有专案组成员纷纷点头答道“明白。”
井厅长笑道:“牺牲这个词,不是很妥当,但是就是这个意思,不能让任何一名群众在风波中死亡,这点,疾控中心的同志要特别注意。”
接着,开始宣布这次专案组中各部门的分组和工作计划,张睿明和顾海果然是被安排负责准备好相关的刑附民公益诉讼,负责公益诉讼这点,通过之前会上透露的信息,张睿明已经想到了。
办公室的白炽灯微微闪烁,这时,有一个人打了一下哈欠,张睿明这才注意了一下时间,抬表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张睿明看看四周,但每个人神情都保持专注,井厅长还在精力旺盛的布置工作,没人多说一句题外话,毕竟在省直单位工作,领导还在拼你好意思说累?这一点政治觉悟还是要有的。
捱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井厅长布置完毕,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连着讲了有几个小时了,这次的会议解散后,专案组就要洒下去,基本不太会碰头了,所以工作讲到比较细。
井才良算是年轻厅长,头发乌黑浓密,一根皮带特别显眼,有破又烂,卡头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衣着却整洁朴素,说话一丝不苟,张睿明看到这些细微处,完全可以想象这位领导为人有多么严谨细致,是如何艰苦朴素,扎根在南州的官场上,45岁之前就到了副厅,可以想象他这一路是如何的拼搏奋斗,再加上天时地利,才有这官运亨通,已经算是接近个人努力的天花板了,然而,张睿明清楚的明白,这次的事件很可能将改变他的一生……
来到张睿明和顾海这组时,井才良已经很疲惫了,半耷拉着肩膀,勉强抬起脑袋听取顾海的介绍。
“嗯,嗯,顾海,这个名字我听过,上次几个案子,都听过你的大名。”
“不敢,井厅长,我只是做好本分而已,这位是新从津港调过来的同志,叫张睿明,是上次公益诉讼的起诉人。”
听到这一点,井厅长眼神在张睿明身上定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哦,就是上次起诉津港四中的那位检察官吗?不错不错,年轻有为啊。”
张睿明主动伸手过去,和井才良握了握,“井厅长好,津港张睿明向您报告。”
“好说,好说,我们这次工作组最需要的就是你这种有公益诉讼经验的法律人才。”井才良看起来和蔼可亲。
“井厅长有什么要安排的,尽管吩咐。”
井厅长拿出一叠资料,在上面划了几个圈,说道:“这次我出发前,省长提醒我,说:“我们专案组要分得清轻重缓急,行动“要快要稳”,“快”是要迅速处理,稳定民心,“稳”就是稳妥调查,稳重处置,一些涉案企业、公司牵连甚广,在先期采取果断措施制止污染后,调查处理阶段千万不能“一刀切”,“打乱战”千万注意不能引发民众恐慌和**。”
张睿明和顾海一同答是。
接着井才良指
着一个名字对两人说道:“这次你们省检察院要和东江市检打好配合,你们负责好此次的公益诉讼,这样,先期调查方面,你们负责这家企业,要查清楚,整个污染排放的详细流程。”
张睿明看到井才良指着的这个名字:东江市南江矿业集团有限公司。
同两人交代了一下工作,接着,井才良抬头面对会议室的众人,以一句悲壮的结语结束了这场凌晨的工作会“希望在这起风波平息后,我们专案组还能完完整整的再聚在一起,到时,我们这里二十多个人,哪一个都是我的兄弟。”
…………
新办公室在东江市检的办公楼四楼,看着宽大的办公桌椅,张睿明这几天第一次有安定下来的感觉。终于可以开始做这起案件的大事件表,弄法律关系图了。
准备动手前,张睿明看了看旁边的顾海,检察制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简直像伪军,腆着个大肚子,莫名好笑。
但张睿明清楚,这个看起来张飞似五大三粗的汉子,实际上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在省检侵淫多年。这顾海办过许多涉及全省的大案要案,站的角度与高度,自己还无法想象,不可同日而语,这样一个人居然能沉下去,乔装打扮,潜入三河镇最基层的村落,扎扎实实去做调查,简直是不可想象。
张睿明扫掉最后一点轻视此人的想法,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向顾海说道:“顾检,现在任务已经排好了,既然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现在可以透露一下你调查来的“机密文件”了吧。”
顾海正低头做材料,见张睿明问自己,小眼睛翻了几翻,打量了张睿明一番,“好啊,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我来告诉你三河镇的具体情况。”
顾海用十多分钟把这起“镉大米”事件给张睿明原原本本梳理了一番。
事件的起因从津港市食药监局的一项检测报告单说起,今年下半年津港市食药监局开展了大型专项检查整治工作“秋雷行动”,覆盖了津港市食品、工业制品等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抽查了来自东江市的一批次大米,结果令人震惊,该检验结果表明,东江市的这批次大米,居然其中的镉含量达到了0.40mg/kg,超过正常值一倍多。
东江市是南州省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是典型的农业大市,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南方重要的“鱼米之乡,”所产的大米远销省内外,直至海外。
而这批次的大米,都是从东江市三河镇的一处偏僻的粮站发过来的,而三河镇是东江市的南部,位于闽水南岸,只是一个衰落破败的普通小镇。
张睿明听到这里,插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检测不合格情况,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该问责问责。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一番风声鹤唳的样子,惊动省委,连夜成立专案组?”
第三十九章 前路崎岖
见张睿明提出疑问,顾海掏出一叠材料,从其中抽出一本杂志,张睿明眼尖,知道是“时代之声”杂志的亚洲版,封面一行大大的标题:《南州省大米自检镉超标100%官员喊无辜》,张睿明打开一看,标题煽动,情节夸张,这是上次那篇《“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的后续报道,保持着一样的行文风格,以及其抓人眼球的标题,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这下,张睿明明白了,有人在推波助澜。
顾海接着讲案情,事件发生后,东江市委紧急启动了食品安全应急预案,没想到就在紧急处置的同时,这几篇来自“时代之声”报道打破了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民众信任感,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事件迅速发酵,
因此,南州省省委指示专案组,一定要全力以赴,妥善、迅速处理好这次“镉大米”事件
听到这里,张睿明发现,这是和自己上次的公益诉讼一样,第一战就面临了强大的舆论风暴,何况,这次还是外媒兴风作浪,恶浪滔天啊。
顾海笑着指出张睿明“恶浪滔天”是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接着又说道:“所以,为进一步挽回群众损失,杜绝次生污染,也是为了警示。省检这次准备提起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因此委派你津港张睿明和我加入这个专案组。”
张睿明突然想到一点问道:”现在主要问题是“时代之声”这篇煽动性强的不实报道,你们之前采取什么回应没有?”
顾海答道:“考虑到对方的国际影响力,现在主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快速全面的把信息透明化,消除紧张情绪,昨晚的媒体通报会就是我们的应对。”
张睿明急道:“这些都是常态动作,另外你们没有针对性的采取任何行动?那对待这些恶意描黑的媒体记者也太纵容了吧,我看着里面内容有极强的煽动性,大篇幅的都是采用了主观揣测的内容,对我们政府和党委所采取的有力措施,根本没有提及,这样的媒体,太过分了吧。就算是不好处理,也可以直接约谈或者下函啊……”
见顾海不回答,张睿明察觉到不对,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没有透露给我啊,不然怎么会搞到现在这么严重。”
顾海点起一根烟,喃喃自语道:“如果只是应对这些黑心媒体倒还好说,主要是……”
接下来,顾海沉默许久,张睿明看出他是在衡量、思考,对他来说,自己还不是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战友,他手里应该掌握了别的关键的资料,会是什么呢?证据?内情?报告?检验鉴定?张睿明无法得知,唯一可以猜到的是,这份资料应该是涉及颇广的。
见顾海如此纠结,张睿明摆了摆手,“算了,顾检,你不想说就算啦,你也是有你的苦衷吧,等你需要时再告诉我。”
顾海脸上有难为情的神色,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我这个推断,现在还不能证实,所以现在还不方便与你沟通,到时我一定会告诉你。”
“行了,你告诉我,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吧,毕竟你是省里领导,我只是一个借调过来的“临时工”,我都听你的。”张睿明一脸笑道,开着玩笑,缓和了下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兄弟,别这么讲,这就没意思了,我两可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东江这里相依为命啊。”顾海马上接话,一边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神情真挚,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
张睿明盯着眼前这面相凶恶的胖子,这人能在中巴车上装成一脸凶恶,敲诈勒索的车匪。在领导面前却又一脸讨好,举止恰当,现在又和自己能假装掏心掏肺,这人能屈能伸,心思细密,深不可测啊。
不怕他凶,不怕他乖,就怕这样能凶能乖的人。
察觉张睿明审视的眼神,顾海试图引开话题,说道:“哦,对了,刘阳他们到了,我们现在下去搬东西去呗。”
…………
这次专案组分工,南州省检行政检察处这边负责对涉污企业的公益诉讼的检察官就张睿明和顾海两人,为了赶上当晚的新闻通报会,两人和井厅长一起随省里车子过来,可就两个人怎么玩的转的这么大的案子,果然,第二天纪处长就派了“援兵”赶来。
看起来一脸稚气,实际上都快三十的娃娃脸刘阳是一名省检察院的老文员了,许多门门道道比张睿明还清楚的多。他正从检察警车的后座上搬下一堆的纸箱来,张睿明拨开一看,里面是一垛垛的资料,有近几年东江市相关的环评报告,有三河镇的规划资料,丰富详实,一边搬,一边向顾海叫苦:“海哥,你昨天催的我是又急又快,我这在复印室,足足打了一整天,才把你要的资料给凑齐,心神憔悴,这还没停一下,我自己肉身又要跑这来给你打杂来了。”
顾海嘿嘿一笑:“别贫,什么叫帮我做事,是为了正义的事业,人类的未来好嘛。少废话,把东西先搬上去。”
张睿明翻了翻这如山高的资料,笑着打趣顾海,“你怕是把东江市环保局近几年所有的环评报告都搞过来了吧。”
“错,不只是环评,还有水行政主管部门审查同意的水土保持方案。”没想到顾海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张睿明只能惊讶的咋了咋舌。
三人费了半天劲才把这十几箱资料背到办公室放好。
“今天,我们第一步怎么摸这个情况?”张睿明擦了擦满头的汗问道。
“你是怎么看这起案件,你觉得我们该做什么?”顾海先给张睿明出了一个问题。
这起“镉大米”事件是张睿明抽调省检的缘由,也是他到省检的第一起大案,对于这样的环境污染案件,张睿明这两天了解情况后做了不少功课,心里其实有点底。
他从容答道:“昨天会上,东江市张市长已经宣布了分工,我俩负责对南江矿业负责人调查取证,而且目前情报显示,这个东江市首屈一指的重金属加工冶炼的
龙头企业是这起“镉大米”事件的污染源之一,这和东江市检那边传来的情况通报也相互吻合,现在东江市检以环境污染罪已经对南江矿业刑事立案了,那么我们这边所要做的就是做好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
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这是公益诉讼的新的发展,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检察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新增的的案件类型,明确规定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的刑事案件中,需要追究被告人侵害社会公共利益的民事责任的,检察机关可以一并提起附带诉讼。
“我想去一趟东江,摸摸情况。”张睿明继续说道。
顾海奇道:“下去摸底调查这些事,你还亲自做啊?就交给负责的公安局专案组来搞就是了嘛,没必要自己跑一趟啊。”
张睿明看着他说道:“公安那边本来要负责刑事调查,估计也忙不过来,比起坐在家里等案卷,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去跑跑,更能掌握第一手信息,我本来就是这劳苦操心的命啊,而且公益诉讼有它的特殊性在里面,我还是自己来安心点,毕竟法庭上的成败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努力。”
“嚯,看来你已经在为将来庭审做准备了,也是,这又是一起新类型案件,你这人怕是夜夜当新郎的命啊,南州省检的新类型案子都是你来做的。”顾海意有所指的挪揄张睿明道。
张睿明白了他一眼,这人真不正经,但这么粗俗的比喻倒符合顾海表明那粗鲁不文的个性,张睿明没有理他,继续想着案情。
“这样,我还是先去三河镇南江矿业公司跑一趟,这边就拜托你和东江市检察院这边做好对接,准备公益诉讼材料。我下午去摸下底吧。”
顾海看了看张睿明,半张着嘴,神**言又止,有什么事还是没说出来,到最后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
张睿明没注意顾海的神情,独自准备好文书材料,带好东西,再叫上司机老陈,就准备往三河镇出发了。
临出发前,顾海带了两名英挺的年轻人到张睿明面前,说道:“这样,我帮你从东江市检借了两名年轻同志帮忙,我和他们领导讲好了,到了地方,绝对听你指挥。”
张睿明看了看两名年轻同志生龙活虎的,和两人一一握手,打招呼,转身和顾海笑道:“好,感谢海哥,还是海哥思虑深远,能力强。”
“嘿,你少来,这个……这趟路上,还是注意安全,对方南江集团毕竟是南州省首屈一指的大企业,能量不能小觑,我听说,上次他们东江市检上门取证,就吃了个闭门羹,抵抗态度非常强硬,你自己万事小心哈。”
“嗯,好的。”张睿明点了点头,转身坐上检察警车,车子缓缓驶出东江市检的大门,张睿明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顾海复杂的眼神,心里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泛起涟漓,化成波澜,然后这些波澜在张睿明心底层层叠叠推挤开,却没有一丝从他的脸上显露出来。
第四十章 杀机四伏
检察警车在土路上颠簸不堪,离三河镇已经不远了,张睿明没想到现在南州省居然还有这样坑坑洼洼的泥道,感觉不可思议,国家很久之前就启动了农村“村村通”公路工程,在张睿明熟悉的津港市就几乎再也看不到这样泥泞的路段了。
最可怕的不是路不平,而是沿途超车驶过的那些大货车,满载了矿土泥沙的货车,从张睿明他们小警车旁呼啸而过,巨大的质量带动土地轰隆隆的震动。张睿明知道这些跑货车的很多都是超载超限,一旦速度起来根本刹不住车,小车一旦被他们擦到就非死即伤。只能不停提醒司机老陈,慢点,再慢点。
“嘿,这路真是烂啊,怎么国家不修啊,不是说“村村通”搞完后,每个乡镇都要通水泥路吗。”
“张检,你这就不知道了,这里是447省道,半年一修,年年施工年年坏,这是大车跑多了。”答话的青年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欢脱,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透着无邪的神情。
答话这年轻人叫王冲,是张睿明为了这次调查从东江市检带过来两名帮忙的年轻检察官之一,性格开朗热情。
“哦,这样啊。”
张睿明听着王冲这么一说,看着一辆又一辆大车呼啸而过,一下子明白了,这公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坑洞,都是这些满载或者超载大车压出来的。这么庞大的运输量,可以想见南江矿业集团是一个体量多么大的单位。
一路上灰尘扑扑,卷起黄烟缓缓落下。张睿明却突然发现一辆灰色的商务车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警车减速,他也减速,提档加速,他也咬住。
张睿明先问身边两名东江市检的同志:“这车,是哪个单位的,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津港的吧。”
“嘿,这是有人盯上我们了。”
仔细分辨模糊从车影,张睿明发现那是一辆别克gl8,这种商务车油耗特别大,一般不是政府采购的,车牌看不太清楚,朦朦胧胧看到是津港的车牌。这是哪路人马?张睿明心里转了一圈,没一点头绪,但反正应该是来者不善。
正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面这俩gl8商务车身上时,张睿明一行人却没注意到死神的悄然来临。
警车正前方对向车道上,几米远处,一辆大货车突然偏离方向,往左一转,穿过道路中线,两人多高,重几十吨的大货车直直朝对向的警车撞过来!
这条道路只有两车道,一辆大车就占了大半边车道,小小的检察警车简直避无可避,
如果撞上去,这这辆大众宝来警车,在这庞然大物面前将会如纸片般被撕碎,一车人性命就交代在此了!
幸亏副驾驶的张睿明反应及时,急忙一把把司机老陈手里的方向盘往右边一扯,那辆失控的大车在最后关头也回了一把方向,往右偏回。张睿明一行人恰好躲过去亡命之厄!
警车
“嘭”的一声扎进右边矮树丛里,陷在沙坑里,车上众人都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撞了个眼冒金星。
生死瞬间,电光火石,一车人撞了个七荤八素的,吓得不轻,半响没人说的出话来。
而对方那辆大货车回正了方向,一脚油门驶的远了,早已看不清车牌。
检察警车上大家惊魂未定,身后那辆原本跟着的别克商务车也停了下来,停在警车后方几十名处,下来了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张睿明见后车又下来几个人,难道是来补刀的?张睿明公诉人生涯遇到的打击报复那可是数不胜数,特别这种异地出差,看到有人围过来,简直是下意识的就要回避,来不及询问车上大家的伤情,赶紧吩咐老严:“赶快开,这里人烟稀少,现在不知道对方什么情况,越是这样,越不能停留,我们直接去三河镇派出所。”
“收到。”
检察警车倒了一把,从沙坑里驶出,冲上土路,“呜”的发动机勉强发出一声轰鸣,像前驶去,身后那辆商务车下来的两人,往前追了两步,却只能看见警车后轮掀起的尘土。
车子往南一路极速行驶,在447省道的分叉路往三河镇方向拐了进去,没有选择另一边的玉宝山方向,虽然那是南江矿业集团所在地,但现在首要是先往人多的三河镇上走。张睿明特意盯着车辆的反光镜,反光镜后面那辆gl8在分岔路口处跟了上来,好像也迟疑了一下,减了一下速,然后就跟着张睿明他们车也往三河镇方向来了。
“好家伙,还真跟来了。”
到了人烟多的地方,张睿明一行人就不怕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算是对方派来的打手,难道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警车大打出手?
同行的东江市检察院公诉科的王冲,开了个玩笑说道:“惹什么车都不敢惹面包车,因为你不知道对方车上到底会下来多少人。”
“到了镇子里就不怕了,山河镇派出所在市政府旁边,前面左拐。”张睿明没有理会这个玩笑,一边看身后情况,一边为司机指路。
检察警车一路不紧不慢的往三河镇开,从镇政府门口经过,拐进旁边的一条巷子,直直停在三河镇派出所的院子里面去了。
而辆商务车见他们警车已经驶入了派出所院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了一下,没有动静,张睿明见到了地方,叫上车里两个年轻检察干警,四人猛的一齐下车,作势上前抓捕,那辆gl8上的人见张睿明他们突然转身反扑,估计一下子也没有准备。吓了一跳,往前猛的一下加速开走了,只留一路尾气四窜。
几人见对方一下跑了,也收住了脚,张睿明这下确认了,对面还真是冲自己来的。
“张检,我们这案子是省里“钦案”,还有人敢动咱们啊?胆子太大了吧。”说话的王冲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遇到过打击报复,不知道异地用检的危险性,说话吊儿郎当的。
今天一路遇险,差点就交代在省道一个不知名路段上,现在还没摸清对方底细,张睿明正在火头上,一肚子邪火无处发,这不合时宜的玩笑一下子触到他的情绪,严厉训了训这说话没轻重的年轻同志:“什么“钦案”不“钦案”的,讲话注意分寸,再乱讲我回头告诉你们处长去,什么纪律作风!”
王冲脸色一下僵住了,不敢再乱说话,张睿明没有理他,转身拨打起一个电话来,电话一下就接通了。
只听到张睿明低声说着:“嗯,嗯,我到了,快下来吧。”
没多久,一名身着警服的中年警官就急匆匆的从派出所楼上跑下来。
“小明!”
“吴大头!”
这名中年警官正是张睿明的大学同学,名叫吴正,以前一个寝室的好兄弟,都是政法系毕业。
西大政法系当年还是军事化管理,早点名,晚查岗的,值班站岗,一个区队的兄弟颇有部队新兵连的感觉。都是一起摸爬滚打的“战友”。这有近十年没见了,感情却还像真空包装,依然保持新鲜。
当年毕业后,别人都觉得法院、检察院好,他偏偏觉得这两单位不接地气,反而选了最苦最累的公安民警,在市里巡警队混了几年,找了个机会下基层,正好分在三河镇派出所当所长。
“嗨,你个鬼,终于想起来这荒山野岭看老子了,今天你晚上没喝个通透,你可别想走。”
“哎,大头,我还真是公事来了,没办法,下次私人过来再搞吧,我在还有事现在要请你帮忙呢。”
吴正看了看张睿明这一行过来的架势,提着公文包,开着警车,还有两个身穿检察制服的年轻人跟着,“哟,你这次还带着“兵”来啊,看来真有事,你直讲就是了,自己兄弟,能做到的我一定办。”
张睿明就把之前一路过来遇险和被跟踪的事情,简略的和吴正讲了一遍,张睿明讲的轻描淡写,但是吴正一听,也知道这大货车很可能就是冲人来的,其中惊险不言而喻。
“吗个巴子,这是在地面上弄我兄弟了,这事,我一定替你查清,不能让我兄弟在我地界上出事儿。”
吴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来一个年轻民警,让张睿明把车牌和信息报给他,叫这年轻同志去内网查询相关信息去了。
张睿明笑着看着自己这一个寝室出来的兄弟,吴正也是三十来岁,看起来比张睿明胖了一圈,和那个顾海相当,面相倒是和善可亲,说起事来神色飞扬,长袖善舞的样子,颇有几分社会气息。张睿明清楚偏远地区的地方派出所,所辖地区甚广,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靠只会做事的好好先生完全守不住,自己这兄弟最擅长的就是社会厮混,吹牛打屁,用人用权上又拎得清,到了这偏远派出所,那是混的风生水起。今天自己被遇险的事,吴正说不定很快就能查清对方到底是哪派人马。
第四十一章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
“南江矿业集团,就是你们镇上的吧,情况怎么样?”张睿明递了根烟给吴正,这个巨无霸企业就在自己这老同学的辖区,问他应该也能搞清楚一点情况。
吴正接过张睿明递过来的烟,点上,刚准备给他点时,才发现老同学摆了摆手,他自己早就戒烟了。
张睿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熟悉了好多年的胖警官。吴正眼神却闪烁了一下,说道:“嗨,你也是为这个事来的啊,走,我们上面边喝茶边聊。”
三河派出所辖区广大,是一般城区所的十倍,所部也是一般派出所的几倍大,建了一座漂亮的三层小楼,一行人拾阶而上,张睿明笑着看着自己老同学这豪华的所部,心想这吴正当年就匪气十足,几年趴在三河,还拉起一支实力雄厚的队伍了。
来到吴正宽大的办公室,张睿明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嚯,难怪你喜欢当警察,你这是山高皇帝远,现成的土皇帝啊,我们检察长都没你这办公室大。”
“少来,我这是会议室,集体公用的,再说别把你们省里干部那一套堆在我身上。我亲爱的省领导,我哪有你们那级别啊”
几人坐下张睿明和他介绍了同来的东江市检的同事,闲扯了几句,张睿明话归正题,直接问道。
“这几年,南江集团怎么样了?看起来很兴盛。”
“看起来不错吧,其实已经是空架子了,听说股权有纠纷,之前的老板也跑路了,怎么?有人告他们老板?”
“那倒不是,这些都是属于经济纠纷,严重点到经济诈骗什么的,那也是东江市检他们提起公诉的事。”
张睿明敏锐察觉到一点,“不过,这你倒提醒我了,现在他们公司股权清晰吗?负责人现在在三河吗?”
吴正听到这,一脸横肉笑道:“这他娘的南江集团,现在几次股权变卖、变更,外面欠了不知道多少亿的债务,关系非常复杂,没人搞的清楚谁在负责,谁又是老板,只知道工还是照常开,就是一个瞎子开车,到哪算哪。”
张睿明点头附和:“是的,来之前,我在法院那边也查了南江矿业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许多资产冻结了,基本就是一个空壳子,估计现在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采矿许可证了。”
“是不,那你们来干什么,这公司就是一团乱麻,根本搞不清。”
张睿明苦笑道:“就算是一团乱麻,那也没办法,我们就是来斩开这团乱麻的。”
听到张睿明这么讲,吴正接着又说道:“那你是因为那篇“时代之声”的报道来的?”
张睿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兄弟,如果因为这个这个事,我希望你们不要搞。”
“为什么,现在这件事已经震惊全省了,还为什么不能动?”
吴正似乎早就猜到张睿明的反应:“兄弟,很多时候,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南江集团只是冰山一角,背后担着天大的干系,动不得的。”
张睿明不解的说:“还有什么干系比老百姓吃不到放心米、喝到放心水更重要?”
吴正讪讪笑道:“如果,连饭都没得吃呢,如果连水都没得喝呢。”
“什么?”张睿明疑惑的看着吴正。
胖胖的所长站起来,把办公桌上面的杂物全部清开。露出一张整个东江市的地图来。
像革命老片中手指地图、嘴刁烟斗的司令员一样,张睿明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我的吴司令员,你这是要指点河山啊,这次战役,你怎么看。”
“张政委,我建议不要动,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但是中央来电报了,指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必须要打啊。”
两人扮了一会,开了几句玩笑,吴正指了指地图上三河镇的位置,旁边还标了一座山峰,张睿明知道,那是南江矿业的主要铅锌矿矿区玉宝山。吴正把玉宝山和三河镇几个点连起来,成一个椭圆,这个椭圆在地图上看居然已经占了东江市一小半的面积了。
“你看,整个南江矿业和三河镇乃至东江市三者是连在一体的,密不可分,不好动啊。”
张睿明问他:“到底什么原因不好动?占地广大,正证明了他们南江集团污染面积大,和能不能动他有什么关系呢。
吴正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你知道南江集团的全称是什么吗,东江市三河镇南江矿业有限集团公司,你去三河镇上问问,镇上七成以上人口都是这个矿上的职工和家属。整个东江有多少万家庭生计系于这个企业之上,南江集团的生产值在全东江市gdp中占多大比例,你了解过吗?”
张睿明打趣道:“哟,看不出啊,吴大所长,高屋建瓴,现在都站在市长、省长角度来看问题了啊。我一个小检察官,看问题没你那么全面,我只知道现在土地污染的事已经被抖了出来,今天我们不来查,环保厅,农业厅也会来处理,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查的问题了,是如何查,如何减少损失,挽救土壤环境的事了。”
吴正嘿嘿一笑,说道:“你个小明,又笑话老子。讲实话,我一个小小所长,关我什么事,我只是看到这镇上几万老百姓,都靠着这矿吃饭,有点于心不忍而已,这公司归谁,老板什么情况,也不关我这个小警察的事,我就是从旁观者角度,替老百姓多说一句。我知道你小明现在也是知名人物了,我也知道你们检察院现在主要在搞这公益诉讼,打的就是这些大企业,我只希望你们运用法律武器的同时,也能管管这些公司背后的老百姓哈。有些事,不是搞倒了企业,老百姓就一定拍手称快的,你要考虑这些企业背后的家庭,别拿公益诉讼当尚方宝剑,见谁斩谁啊。”
张睿明见他吐露心声,言语中有些酸味,但也理解,公益诉讼是新鲜事物,在这次司法改革开始
初期,检察院的反贪局被剥离,社会上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检察院现在就是拔了牙的狗,什么都不是了,没权没人,后来,看到各级检察机关又风风火火的开展起公益诉讼来,又有风言风语,说公益诉讼就是用来安慰检察机关的,是一种变相补偿和安慰,给他们权力去收拾不听话的企业。
张睿明清楚这纯属无稽之谈,在开始全国性的司法改革前,公益诉讼的呼声就一直没停过,而且由检察机关来提起公益诉讼,这是全世界大部分发达国家都采取的举措,制度成熟可靠,完全就不是什么补偿和安慰。
但别人不会这么看,在这个善意被不断曲解的时代,每个人只有想办法调整自己,去正确对待。
想到这,张睿明和声悦色的和吴正说道:“大头,你又乱酸个什么劲啊,公益诉讼,公益两个字,字字都是为了人民群众,赔偿调解治理,哪一项不都是老百姓拿了好处,别整的好像我们检察院是没事找事一样,再说,你看这个案子,整个东江市是典型的农业市,几乎每年都是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市,担着整个南州省的米袋子,农业人口又是三河镇矿业人口的多少倍?如果这场风波扩大,影响整个南州省的形象,甚至中国大米的形象的话,那么就不是影响几万人饭碗的事了。”
吴正摸了一下脑袋,答道:“嘿,这我就不同意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哪还是一片土地养一片人的年代,每时每刻,我们都是生活在全球化的潮流中,用的美国的手机、吃的泰国的米,这里不产米了,不是中国其他地方,乃至全球都到处有地方产吗。”
“我说你是天天在这里当所长,蹲在这县城里蹲傻了,眼界也不开阔了,你知道整个东江市有多少农业人口吗?你知道南州省有多少农业人口吗?这可都是最底层的农民啊,你让他们大米没地方销售,他们吃什么,全省吃什么?”
两人越说越激动,争的面红耳赤,张睿明知道他是地方官,站的角度是三河镇的老百姓生计,而张睿明作为省检检察官,必须站在法律事实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
“好了,难得和你争了,下次再讨论,对了,借一辆你们当地牌子的民用车给我。”
“怎么,你还要去矿上啊?你今天来已经被人盯上了,你还敢去老虎窟?胆子太大了吧。”
“来都来了,必须要去,找车给我吧。老子今天也被惹毛了,对方越是不想让我查,我查起来越得劲。”张睿明冲吴正狠笑一下,下巴一抬,神色犀利起来。
…………
到了玉宝山山脚,张睿明才发现这“玉宝山”的名字真是名不副实,玉宝山地势西南高、东北低,环绕三河镇皆山,三河水库大坝屹立南侧,河流水穿镇北去,全境属福山支脉,山峦起伏,沟壑纵横,
但这玉宝山却不是什么青山碧水、竹树成荫的人间仙境,玉宝山整个半座大山都被挖空,庞大裸露的山体,却又毫无生机,没有一丝绿色点缀,如同一个怪物般独自屹立于天地间。
第四十二章 伊人何处逢
张睿明第一次见到这样完全没有植被覆盖的山体,就这样怪异的屹立在世间,如同受刑的裸囚。而巨大灰败的山体上附着一路路“蚂蚁”,在上下“搬动食物”。
那是灰秃秃的山脊上一台台不停工作的挖机,这次巨大的风波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工作的迹象。
张睿明感觉“玉宝山”就像那部著名美国小说《巨人国历险记》中的被小矮人用绳索困住的巨人,只能不停哀吼,却又毫无办法。
自然的伟力在人类的恶意面前,却也毫无抵抗。
张睿明他们借了一辆本地的面包车,停在玉宝山山脚的一块小山头上,张睿明拿出一副望远镜,仔细察看矿产区的动静,一边听着东江市检兄弟们做着介绍,他们之前已经来过几次了,有一些资料,前面被张睿明训过的王冲,正一边指着远处不停工作的矿区,一边向张睿明解释到:“玉宝山真是一座宝山,它所产的铅锌矿埋藏较浅,而且地表有露头,可以直接露天采矿,所以这南江矿业公司都不需要打矿洞,直接穿孔爆破、用挖掘机采装后,再用大货车把原矿石从矿区运到了卸装点和排土场,后面的分拣都是在车间里,那里戒备森严。我们上次和东江市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去分拣车间调查,没想到根本进不去,这东江集团纠集了一大群当地矿工、村民老百姓,几百人守了个一天两夜,我们领导怕酿成**,当时就让我们先撤了。后面的工艺环节,就不太清楚了,特别是关键的排污程序,这次一定要查清楚。”
张睿明点了点头,“小伙子不错啊,你们东江市检上次也做了不少工作。”
“没办法,上头一说要提起公诉,下面马上就开始查了,但到现在,还没抓住他们倾倒废水废渣的证据。”
张睿明想了一下,拍了拍司机老陈的肩膀,“走,我们去他们工厂。”
…………
明明是10月天,应该是一年中最阳光灿烂,炎热异常的时候,三河镇的天却总是灰蒙蒙的,像以前工厂里永远清不干净的老烟囱。吸一口气,明显喉咙感到有异物感,张睿明已经咳嗽一天了,简直可以快吐出血来,他不知道这里的村民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拍拍脑袋,一层灰噗噗落下。看看衣服,才穿一天的新衣就沾满灰尘,灰扑扑的像是旧物,沿途看去,树都没几颗成活的,特别矮小,一片末世般的荒芜感。
除了络绎不绝的大货车车流。
这辆借来的面包车在被大车压的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慢慢向前,张睿明特意叮嘱老陈,开慢点,自然点,就像一般的本地车。
顺着南江矿业的大货车车流,一路向南行,又走回了447省道,回到了三河镇旁边近二十多公里处的一个小村庄,张睿明问了问旁边农家地上玩泥的农家小孩,得知南江矿业公司在前面不远处的“工业园”,这里叫高家村,就是上次新闻通报会上,东江市市长张圣杰宣布采取刑事措施的那个村支书陈武的村子。
看来,来对地方了。
但是工业园?一般的工业园指的是地级市规划好的占地几十公里的专项区域才配得上叫工业园,这地方还有工业园吗?也许
只是这小孩学会的一个新词,拿来乱用而已吧,张睿明心想。
顺着大车车痕,越过大片的荒地,张睿明一行人终于在高家村村西头找到了所谓的“工业园”,没想到,到现场一看,比东江市的工业园还要大,一排排烟囱朝天排放,巨大厂房顶棚冲天而立,从外面根本看到不头。张睿明这次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南江集团是一个拥有完整产业链的庞然怪物。
一排排围墙铁门,层层重锁,墙上还绕着一圈圈铁丝网。完全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张头,我们怎么进去啊,上次我们东江市检和公安的兄弟几台警车,拿了文书到门口,这保安直接拿大铁链,把门都封死了,一个电话十分钟内就围一大堆群众。拽得要命,来硬的,我们现在这点人不够啊。”东江市检的李强看到眼前的大铁门,想起了上次吃闭门羹的经历。
一般人可能难以想象,代表国家的检察干警们拿着法律文书,找上门来,哪还有敢抗法的,然而现实残酷,基层的法制环境早已恶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宗族势力、地方保护主义在三河镇这样的偏远地区肆意妄为,才不会管你来的是什么国家干部,一般没有经验的执法者只能束手无策。
但张睿明可不是什么新人。
“你们两个,赶紧把制服脱了,换下衣服。”张睿明坐在副驾驶,回头指挥东江市检的两个年轻检察干警。
两人对望一眼,不知道张睿明心里卖什么药,回答道:“张头,我们两……都没带便服,怎么换啊?总不能打赤膊吧。”
张睿明看了看两人,说道:“你们平时是怎么出外勤搞调查,每次都穿着制服,开着警车,大摇大摆的到当事人那里去,别人就什么都给你们看了?”
两个年轻人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手伸不了那么长,张睿明简直想一人给他们脑袋敲一下。
“别罗嗦了,没带便服,就把制服反着穿,把头发弄乱点,气质猥琐点,万一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帮我看货的保安。”
两人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混进去啊。
张睿明准备了一下,戴上墨镜,让司机老陈开着面包车直接从大门口进去。
“干什么啊,哪里过来的?”门口两个歪带帽子保安,拦住了张睿明一行人。
“两位大哥,我们是三河镇的,最近自己搞了一台车跑货运,想给你们公司拉拉货。进来看场子的”张睿明适时的递上两根烟,给两名保安点上。
“拉货??货车司机不都是在玉宝山卸装点那里找王经理吗,他管货运的,你到这车间来搞啥子嘛?这里又没有领导。”
张睿明见自己不知道具体情况,露了马脚,赶紧补救道:“不是,其实我那个……是过来进货的,这不,最近金融战打响,国际期货价格浮动,我到处找地方收铅锌矿,和你们王经理约好的,今天特意来车间看看货的。”说完,张睿明拿出一个文件袋在两名保安面前晃了一晃,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
“哦,找王总看货的哦,早说
嘛,怎么前面又说来拉货。”
“哎,做生意的人,总不能什么话都掏心窝子讲不,万一我说看货,怕你们就领我去样板堆看咧,那样子货有撒子好看哟,我是想自己进去到处看看嘛。”张睿明赶紧赔上笑脸。
听到这,那保安手一挥,抬起电动栏杆,放张睿明他们进去了。
见终于成功混进来了,张睿明松了口气,后面李强问道:“张检,你嘴巴真是厉害,上次我们拿了法律文书都进不来,你这次几句话就搞定了,佩服。”
张睿明只能疲惫一笑,表示回应。
旁边王冲问道:“张检,你怎么知道,他们公司有个王总啊?你上网查过?”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我蒙的,谁让这世界上姓王的特别多,扔块砖头,可以砸中几个姓王的好吗,蒙也要蒙个几率大的,以后去哪里办事,遇到什么困难了,记住一句话“我认识王总。”包你十次能混过去八次。是吧,王冲。”
…………
面包车在厂区内缓缓而行,车内几人眼观八方的,只见厂房重重叠叠、矿土堆到处都是,几台大货车穿行其中。幸亏这里空间不是一般的广大。没人察觉这辆鬼祟的小小面包车。
张睿明察看了半天,大都是排土厂房和库房。还没有找到分拣车间和倾倒废土废水的地点。也没有看到废料堆积地,估摸了一下,应该是在厂区深处。
提醒老陈开快点,往里面开。
“好嘞。”
刚说完,车辆驶过一个厂房门口,转角处突然杀出一台小车!嘭的一声。张睿明他们的面包车和对方小车撞到了一起。
张睿明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身子腾起了一下,而后又被安全带猛的一下拉回到座椅上。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车子已经侧翻了,头疼的昏昏沉沉,用几秒回过神来,依次查看自己手脚,还好人没什么大事,但车子已经侧翻在厂区道路上。
张睿明喊了喊车里人另外三个人的名字,确定大伙都没事后,解开安全带,从侧边玻璃爬出去。
侧翻后,面包车车窗玻璃离地两米,张睿明刚跳下来,就往对方车跑去,他担心事故中有人受伤。
走到对方车前,仔细看了看对方车子,是一辆商务车,别克gl8,车头受损,里面人应该没事,有两个人正下车呢。
张睿明仔细看了看对方车牌。猛的回头朝正爬出来的王冲李强喊道:“快拿家伙,赶快出来,是早上跟踪我们的那台商务车!”
王冲李强两人热血上头,好啊,早上一路跟踪,还差点被一辆大车撞了,现在居然在厂区里直接撞我们。
这次出外勤,张睿明完全没想过会起直接冲突,所有没有带任何装备,现在只能临时找了,几名检察官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张睿明这么一喊,抄起几块矿石就冲上去。张睿明也转身在地上摸了一圈,什么都没得,跑到翻了的面包车旁边,强行打开车门,掏出千斤顶的撬棍,跟着年轻人的脚步冲上去。
第四十三章 龙潭虎穴处
对方商务车车头保险杠都撞碎了,下来了两个年轻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气势汹汹的王冲和李强一击击倒,张睿明慢一点跑在后面,他头脑还保持冷静,朝冲在前面的两人大喊:“注意分寸,控制就行了,别弄伤了。”
“唉唉,怎么,不要动手啊”“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记者”张睿明过来时,商务车上的两名年轻人已经被控制住了,王冲和李强两人正死死压在两人身上,看来对方战斗力不行啊,没几秒就被王冲、李强两名年轻检察官控制了,正趴在地上不住呼喊。
张睿明蹲在地上,质问被控制的两人:“今天为什么跟着我们?为什么要撞我们?你们是哪里派来的?”
两人面朝黄土的,压了个狗啃泥。支支吾吾的呼喊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这时突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喝道:“我们是“时代之声”的记者,我告诉你们,我们是受美国法律保护的,赶快放开他们!你们这些暴徒!”
这眉目刚烈的一声“暴徒”,喊得张睿明有点出神,嘿,怎么,明明这群人早上跟着自己,还差点让大车害死咱们车,怎么现在对方还这么义正言辞?
回过头,一看,张睿明顿时眼前一亮,一名黑发披肩,艳丽异常的美女正拉开商务车侧门,扶着脑袋,从车上下来,看样子刚刚经历车祸的她,头还疼的厉害。
双眉如凤尾,原本完美的弧型,却刚烈的上扬,做怒嗔状,给她的美艳增添了几分独特的神采,她语气到颇为强硬,口口声声指着张睿明喝道。
“什么,什么“时代之声?”“美国法律?”张睿明觉得奇怪。
听她这么一喊,旁边的王冲李强也感到诧异,难道今天早上跟踪自己不正是这俩车吗?怎么又是记者来的。
“记者?你们不是南江矿业的?为什么袭击我们?”
趴在地上的两人也赶紧辩解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南江的人……刚刚开车时我回头拿下东西……没有看反光镜……不小心撞上去的,而且……我们就是来报道这家企业的,怎么会是他们的人,块放开我们,我兜里有记者证……我拿给你。”
张睿明半信半疑的摸了摸被控制的这家伙的右边裤袋,还真找到一个胶壳证件,拿起来一看,黑底白字的一行英文,什么thevoiceofthetimes……好像还真是他们时代之声的职员id卡。
看来这三人还真是时代之声的记者,张睿明这下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边仔细辨别这记者证,一边严声问道:“那你们今天早上为什么要跟踪我们,那辆试图撞击我们的大货车,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那女子疑惑的看了看张睿明他们,这几个男人,身手如此矫健,控制住后又没有进一步攻击,明显是受专业训练的,再仔细看了看张睿明的样子。好像正是上次津港市“毒跑道”公益诉讼中的那名市检检察官。
试探的问道:“你是上次那个公益诉讼中的检察官?”
张睿明见对方问到这个,一下子不置可否,反问:“刚刚这场碰撞,也是你们故意的吧,见我们进来厂区,就想直接攻击我们,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们是早上那台警车上的人,我们确实在跟着你们,但也是善意的,只是想找到采访的突破口而已,刚刚这完全就是意外。”
张睿明半信半疑的盯着她,“把你的身份证拿过来。”
“给你身份证可以,但我们是好人,请放开我的同事。”
张睿明点点头,女子从包里掏了一张卡,把身份证递给了张睿明,接过来一看,上面显示这女子名叫叶文,南京人士。
“好吧,先放开这两人吧。”张睿明示意王冲他们,现在既然能确定这三人身份,应该可以这是排除预谋攻击。张睿明也慢慢相信这三人身份了,毕竟就算是南江矿业的打手,这已经在厂区里面,完全就是瓮中捉鳖,没必要弄车祸这么不可靠的手段,再说,派人也不会派这一个弱女子和两个瘦成猴的男人来。
地上两人,解开控制站了起来,张睿明一边打量三人,一边问道:“你们今天进来是干什么?早上那大车真不是你们指示的?”
那叫叶文的女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是时代之声的记者,我们是**律的,我们为什么要攻击你们?作为检察官,刚刚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殴打我的两位同事,这事等着法庭见吧。”
听到法律两个字,张睿明一下子差点笑出声,“我说,你这女同志,怎么人一给你放了,你就说话态度都不一样了,欺软怕硬啊,再说,你之前说什么“你受美国法律保护”,我就纳闷了,这是在你美利坚的领土上?还是在我们中国啊,属地原则懂不懂,不管你们是不是国际媒体,在中国就得讲中国的法律,别在我们面前一口一个法律,你真不懂。”
“张检,我们也少说两句吧,这……我们还在南江集团的地方呢,那边已经有保安过来了,我们先撤吧。”一旁的王冲看见不远处几个手电光闪烁,估计是南江集团的保安已经发现这边的动静了。
张睿明看看情况,也对,今天不是来和这女人斗嘴皮子的,赶紧收集证据要紧,天色已经近黄昏了,晚上一般是违法排污的高发时间。
看了看两台车子,张睿明他们这辆面包车已经不能动了,时代之声这边这台商务车倒还能开。
看情形,必须得叫援兵了,张睿明安排司机老陈留下负责侧翻的面包车,等下保安来了,就说被撞了,在等拖车。张睿明一边转向叶文说道:“这样,你们车借我们一下,我们要调查南江集团内部,请配合。”
“凭什么?”叶文简直觉得眼前这男人不可理喻,冲上来把她的两名同事压在地上,现在还要他们的车。
“凭中国法律,我们
要合法征用你们的车。”张睿明笑着对美女叶文说道。
…………
张睿明一手把着gl8的方向盘,一边乐呵呵的和后面的王冲李强打趣。
“嗨,gl8啊!好车啊!咱们检院什么时候能配一台,这空间,这配置,舒坦,比之前挤那小面包舒服多了。”
张睿明这是故意气叶文呢,这车未必多么舒服,但是看到美女咬牙切齿倒还是一大乐事。
“哎,你们征用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得意,我可是全程记录的,唉唉,你们这是要开哪里去啊?”
张睿明回头和叶文说道:“你们不是要搞调查吗,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也是来取证的,这次捎你一程,不用谢了。”
叶文暗自想到,果然没有猜错,中国政府果然已经发现了南江集团非法排污是造成这次食品安全风波的主要原因。就反应速度来说,也相当快了。
车子沿着厂区公路向里面一直开,张睿明为了怕被人发现,开的尽量平稳,叶文一路却也心惊胆战的。既然已经确认南江集团已经无视东江市政府的限制生产决定,甚至胆敢直接对付政府人员,那么这一趟可不是什么阳光坦途,这简直就是战地采访。
“其实早上你们车子差点被撞那一幕……我们就在后面跟着,完全看到了,当时我们也是吓了一跳,当时,我赶紧叫我两位同事下车看你们情况,我们都以为那突然变道的货车已经撞到你们车了,幸亏你们没事,后面我们跟着你们到派出所,也是想看看,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办。”
叶文说这些话时,张睿明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早上那大货车冲过来的一刻,简直已经闻到了死神的鼻息,当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反而一阵心凉。
但张睿明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听着叶文继续往下讲。
“其实,他们那种行为应该也是一种恐吓意思的表示,我没有想到,你们受到死亡威胁后,就这么点人,也敢直接进他们厂区……你们不怕么。”
张睿明笑了笑,还是没有回答,叶文突然发现这位三十左右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车子往前面开,到了一个门岗前停下,门杆虽然起起落落,不断有货车进进出出,但都是满载的大车,再往前估计就是生产线和分拣车间了,这是矿石加工出厂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排污点应该就在里面,但是门口守备严实,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值班室,两名保安蹲在一旁,张睿明他们只有一辆小车,车上各人,一看就都不是做重活的人,估摸很难再混进去,得想其他办法。
一行人停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商议了一下,可迟迟没有对策,叶文看了看天色说:“我不相信他们一个集团公司每个员工这么卖命,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了,我们干脆直接出示证件,让他们接受采访就是了嘛。”
第四十四章 瓮中
张睿明看了她一眼,“你们之前是怎么进来的?难道直接让他们开门,他们就开了?”
叶文答道:“那倒没有,也是找个理由混进来的,但是那是在大门口嘛,现在已经快到晚上了,再晚更没什么可以拍的了。”
“这里可是全南江最大的矿业集团,甚至早上敢直接死亡恐吓我们检察机关,你一个小小弱女子,现在还敢直接杀进去,引起他们警惕不说,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的软肋漏给你们看吗,而且,他们一恼羞成怒,把你们都扣起来,这里是南州省最偏远的乡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讲道理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这里进去的都已经全是他们集团的大车了,你再怎么谈业务,总不会直接开个小车进车间谈吧,这里已经混不进去了。”
张睿明看了看旁边,围墙不算太高,上面只有一些防盗用的倒嵌玻璃碎渣。他提议:“不混进去了,我们干脆直接翻过去。”
王冲李强两人都是部队退伍的青年检察官,三人交换眼神,说干就干,张睿明在下面面朝围墙,低头抬肩,双手撑住墙壁,摆出一个标准的“三位一体”越墙战术动作中的支撑体动作。而李强王冲两人先脱下外套,用厚衣服把两手紧紧缠住扎紧,再后退几米,加速冲刺,轮流踩在张睿明肩上一个鱼跃。身体超出墙头几十厘米时,一手用厚厚衣服保护的手臂用力一扫。一把扫掉墙上倒嵌的玻璃碎渣,清出攀爬空间,另一手支撑住用力一扯。两人就骑在围墙上了,一个完美的“三位一体”越墙动作完成。
叶文傻眼了,现在检察官都这么厉害吗?可这围墙不高也有两米多,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翻,张睿明没有按后续动作接两人的手跟着上墙,还是撑在下面,示意要叶文等三名记者也跟着翻过去。
跟叶文过来的另外两名男子,对望一眼,还在犹豫。
张睿明挥手催促他们:“快点啊,这里很容易被发现,踩我肩上再跳过去,上面他们会接住你们。”
王冲和李强这时也骑在围墙上,向下伸出双手,准备拉人。
其中一名戴眼镜的记者,下定决心,也学王冲一样,一个助跑,往张睿明肩上一跳……却因跳的太低,又没踩稳,嘭的一下头磕在围墙上,摔在一旁。
张睿明扶起他来,见他头磕起一个包,没有见血,还算没出大事。
“算了,我们几个还是直接从正面进去,你自己翻过去吧。”叶文对自己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不抱任何希望。
“也行,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张睿明也不勉强这三名没受过训练的记者。
挥手告别,就助跑后一个潇洒动作跳上围墙,被王冲李强两人一拉。三人都齐齐翻过围墙,跃进南江集团的最深处。
…………
闽水是长江的支流,贯穿整个南州省,但南州人都说它独独偏爱东江市,因为比起受大海怀抱的津港和北方山区的福市,
东江人更依赖闽水的滋养。
闽水在史前冲刷出著名的东江平原,而后,这千百年来,又把它浇灌成南州最重要的鱼米之乡。津港人一提到闽水,经常酸溜溜的说一句“侬东江嘎真儿子哩。”意思只有东江人才配称的上是闽水的亲儿子。而闽水在东江市周边又衍生出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支流,灌溉整个三河河畔,三河镇之所以叫三河镇,也是因为它就在这三条河的怀抱之中。
名副其实的没有闽水,没有三条支流,就没有三河镇,真正的母亲河。
但母亲河却在哭泣,站在三河分流点的岸边,深深呼吸,闻到的却不是清新的水汽,而是浓烈的尾矿腥气,手电光照下,一条红色的径流从岸上直排而下,排污口排出的红色污水在入河处与闽水渐渐融合,猩红色渐渐转淡,最后完全和闽水融为一体,如一位剧毒的红河豚一头钻进了闽水之中,须弥间消失不见。
这条入河处排污口的暗沟,就是从东江市南江矿业的选矿车间引出来的。
张睿明站在岸边的一块土坡上,看的一清二楚,围墙后果然就是南江集团的选矿车间,张睿明之前查过,南江集团主要挖掘玉宝山的铅锌矿原矿石,而后运到高家村的厂区。通过工艺进行分拣、选检,废弃的尾矿就在这闽水岸边,三河分流点。尾矿水直接通过沟渠就往闽水里排!这作得可是断子绝孙的孽啊!
镉赋存于铅锌矿中,但大新铅锌矿开采时只回收铅锌两种金属,其余共生金属弃置于尾矿,这使得尾矿水中镉的含有量远高于它在矿石中的品位,尾矿水就这样被南江集团没有经过任何环保工艺直接通过排污口排出,而排污口脚下就是三河分流点处,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闽水支流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都是一条条河道最窄处只有几米的小河。南江集团的尾矿水随着河、常河、乾灵河三条小河向前流淌,污染了整个三河镇,看着,污浊猩红的尾矿水融入闽水,汇入三河,再通过引水渠,灌进三河的田地里,而镉,这种又特殊又棘手的重金属,迁移性强,极易进入土壤被植物富集再经食物链进入人体,排入农田里的镉就这样最后被植物吸收,回到人体,这一刻,张睿明清楚的明白了整个污染的循环。
这次事件中“镉大米”的缘由查清了。
刚刚翻墙进入分拣车间后,张睿明三人一路偷偷顺着车间布置,好不容易找到了尾矿库,结果在尾矿库旁边发现了这条排污沟,顺着走了几百米,渐渐听到水声渐响,张睿明开始都没想到南江矿业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就把尾矿水往闽水中排,直到亲眼所见才敢相信。
得赶紧拍下来,这次出来,张睿明带了两台执法记录仪,可现在已是晚上9点多,拍摄效果不佳,调成红外夜景模式,又看不清猩红色的尾矿水。正一筹莫展间,突然听到一声暴喝:“你们是干什么的!!”
南江集团发现自己了?张睿明反应过来,随着那声暴喝的,是同时亮起的七八个手电筒,光柱齐刷刷的照向张睿明三人。
七八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张睿明三人
周围,等张睿明发现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张睿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人早有准备,是先关掉手电,黑暗里悄悄跟过来,就是专门来围我们的。
这个时候,更不能跑,气势不能输,就是要压过去。
“我们是检察院的!专门来这里调查的!”张睿明气势不输众人!反声喝道,心里暗暗叫苦,对方人数是自己三倍,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南江的员工还忌惮自己的身份,不会疯狂到主动攻击检察官吧。
明显被张睿明的气势吓住了,光柱有些涣散,这些人神情一下子也茫然起来。
“你们领导是谁,我们检察院有事要询问他,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警车就在外面。”张睿明见对方气势有点松懈,直接掏出证件,摆明立场,准备直接压住对方。
“莫在这里鬼叫,你说你是检察院的,你就是了啊?我们不相信。”几个保安回过神来,开始反击。
“这就是我的证件,什么清清楚楚写了检察两个字,你们这是在妨碍执法!”见几个保安围得更近了,张睿明举起检察证,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光柱照在证件上,也只是一瞬间,马上就移开了,“我们不认识什么证件,只知道你们是偷偷进来的。”对方看来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围住张睿明三人了。
“我现在已经联系警方了,你们如果敢动手,我保证会有人好好收拾你们……”张睿明一边后退,一边拨打电话。
“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一看就是来偷东西的,我们是保卫处的,跟我们回保卫处去,把你们手机都交出来。”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对张睿明说道,他见旁边表情呆滞的手下,还没有反应,一脚踹在一人腿上,“还不上去抢下他们手机,不能让他们打电话!”这一下,几个保安反应过来,冲上来作势就要夺张睿明手里的手机。
李强急忙吼道:“谁敢动!你们今天敢对抗国家司法人员了?!谁给你们的胆子!今天,谁敢动手,我保证他不会有好下场!”
电话里这时传来了甜美的接警员声音,“你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我们是省检察院的,在南江……”张睿明话说了一半,就被冲上来的两名保安抢住手脚,互相推搡中,张睿明手机掉在地上,推搡中被一脚踢飞,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李强他们也被两三个人围住,厮打在一块,李强王冲瞬间两人就被涌上前的保安淹没了,但两人都很克制,还在等张睿明还击的指令。
王冲和李强两人手脚都被抓住,正不断撕扯间,张睿明背上也莫名挨了警棍,差点挨不住,异地用检,又是偏远山区,张睿明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想直接与对方发生冲突,可现在是这些人欺人太甚了。
“动手!”手机都被打飞的张睿明一声怒喝,现在已经不是言语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制服他们!
第四十五章 困龙低伏
三名检察官齐齐出手,张睿明一击重拳打翻一名保安,抢过一根警棍,左右横扫,逼的两人不敢近身,旁边王冲一脚踹开一名保安,却被背后一人勒住脖子,正不住喘着粗气,脸红的吓人,张睿明余光瞥到王冲的困局,上前就用警棍架一伸,一拉,一个标准的拉棍动作撬开紧紧保安捆住王冲的双手,张睿明一个转身折棍困住对方,王冲回过一口气来,上前一个顶膝,狠狠的砸在那个倒霉蛋鼻梁上,只见一条血箭喷射出来,那人倒在地上。
胸口因激动而上下起伏,耳中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见了,现在张睿明几人都杀红了眼,勉强抬起头来看看周围情况,一番恶斗后,已经有五名保安倒在地上了,张睿明直起腰来,警棍搭在肩上,双肘夹紧,左臂做好格挡,一个完整的警棍警戒姿势,气势如渊停岳。
保安哪里见过格斗动作这么标准,战术配合这么熟练的对手,何况对方已经表明身份是检察官,如果不是曹胖子逼着要上,怎么敢动手,这下几个动作就放倒了五人,眼看就要作鸟兽散了。
转机却出现了,轰然巨响,多束巨大强光照过来,几辆大货车向众人驶来。明亮的远光灯,照的这闽水岸边的小小河堤上,只如白日。几辆大货车上跳下十几个人来,打着赤膊,穿着脱鞋,散乱肮脏的头发,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跑长途的司机。
“曹胖子,什么情况,有人搞你们?”一个赤膊露着纹身的青年人流里流气走过来。
“超哥,他们偷了东西还打人?!带走他们。”之前那个领头的保安对刚来的这群人喊道。
“谁再敢动手,我们是检察院的!你们有必要为了南江公司坐牢吗!我们只是来调查的!你们配合我们工作,就还有的讲,如果动手,告诉你们,今天谁动手谁拘留,一个都逃不了!”张睿明见对方一下子又来了一个车队的人,又来一群援兵,赶紧先吼道,看能不能吓住对方。
“别在我们三河耍威风,天皇老子来了也得老实,这是我们厂区,你凭什么溜进来。”那超哥斜着眼睛,一脸嚣张。一边吩咐带来的十几个人去车上拿东西,这些爬长途的司机,龙蛇混杂,三教九流,走南闯北的,什么人都有,车上经常放在钢管、开山刀。这见有架要打了,个个嚎叫着从车上翻出家伙来,不管动不动手,这架势还是摆的气势足足。
张睿明看情势一下子变的难以收拾,本来就是为了在别人地盘调查,一切还是以保护自己的检察干警们不受伤为原则,今天敌众我寡,对方还拿出了凶器,现在来硬的肯定不行了。
正琢磨情况时,对方那个纹身的年轻人发话了:“我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今天我们三河人是在保护自己的利益,你们这些外人不要想搞垮我们,如果我们三河人没饭吃了,大家都不要过!”
旁边那个曹胖子也应和着说道:“就是,大家都是穷人,都要吃饭,哪有你们想停工就停工的道理,今天我告诉你们,这个道理,到哪里都讲的通。
“讲道理,可以,你们先把手上东西放下,我们也是依法过来看看的,你们要讲道理,我很乐意和你们讲。”张睿明想先尽力缓和对方情绪。
“你们这些人,怕不是间谍吧,来我们这里套取商业机密,你要报警,我们还要报警咧,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不把你前面乱拍的东西删掉,你们不要想出去。”
听到这里,张睿明清楚了,这些人还是怕自己前面拍摄到了他们违法排污的证据,这才引发了冲突。
“我们没有拍,没有什么好删的。”
“我跟你讲,你不删,我告诉你,你们有人在我手上晓得不晓得,你们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不要想出去。”
人质?!张睿明一下子懵了,谁被他们控制了?难道是留在面包车事故现场等拖车的司机老陈?但他怎么会说“几个人在他手上”?
“我们没有别的人,你扣住哪个和我们都不是一路的,但我告诉你,你这也算是非法拘禁,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
“少吓唬老子,别总是来你那套,我跟你讲,你那几个人已经承认了你们是来搞破坏的,白纸黑字签了道歉信,等下把你们几个也带过去,看还有什么话好讲。”
真的还扣了人质。这下情况不同了,张睿明心想,不管是哪些人被扣了,自己作为公职人员总不能事不关己,必须想办法解救,而且现在对方人这么多,还是先服个软,去探探他们底细。
想到这,张睿明对那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喊道:“这里讲不清,我们去你保安科,到那里我们在再说。”
“可以,手机什么的东西交出来。”
“我没什么要交的,我告诉你,我是省检察院的,你这是属于敲诈勒索财物了,回头,法院可以判你三年以上。”
那曹胖子被张睿明这样一讲,也不敢再强行要求扣东西,只能扶起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五人,一群人领着张睿明他们往回走,一路紧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打电话什么的。
黑夜笼罩下,厂区迷雾笼起,一行人往厂区大门走去,张睿明仔细问了王冲李强情况,两人都挨了不少拳脚,幸亏还都年轻,没有什么大伤。
张睿明暗暗叮嘱两人:“没事,尽量拖时间,援兵就在路上。”
…………
昏黄的灯泡一闪一闪,围着无数蚊虫,嗡嗡作响,一进这保安室的门,张睿明就反客为主,甩下证件,对着一路押着自己进来的打赤膊的几名青年人说道:“你们看清楚了,我们是检察院的,现在你们先停手,有什么问题,我们能讲清最好,你们不要为了这个企业触碰法律底线了,你们领导是谁。”
虽然一身衣服扯得凌乱,张睿明气势不减,几个胆小怕事的,转身就借故出去了,留下几个核心点的成员拥着那个
曹胖子和张睿明等三人怒目对视。
“我们没有领导,南江的领导早就跑了。你也不用吓我们,我们就是一起开下工,搞点钱来而已。”那胖子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哦,意思这里没人负责是吗,那为什么这几个保安还有前面那群年轻人都只听你的?我看现在你就是头头吧。”
“不是不是,我算个卵啊。”这胖子看起来粗鲁,实际上精的很,一边说着一边向张睿明递过来一根香烟:“来,抽根烟。”
烟递到一半,张睿明已经怼住了他:“哦,你说你不是头头,那等警察来了,到法院去了,看法官信不信。”
那姓曹的胖子,听到这,火气一下子上来,“你tm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抽了这根烟就还有话讲,我现在是给你一个台阶下,你们承认是偷偷潜进来偷拍商业机密的,照片都删了,我就考虑放你们出去。不然,你以为凭你们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贼就弄的死我?!我让你们今天走不出我们南江一厂。”
“抽你*”张睿明难得一见的骂了句脏话,一抬手打飞了这姓曹的递过来的香烟。
“吗个比,还是那句话,今天你们不删了前面偷拍的东西,不要想离开这里……不管你是什么院的,进来那个……没有理由,也不能进来……。”曹胖子说话底气还是很足,一下子恼怒的满脸通红。
“你们南江集团现在捅了多大娄子,你们还不清楚吗?你们下面做事的非要一个个也跟着判刑才会悔悟吗?!”张睿明义正言辞打断了他的话。
见张睿明气势强硬,曹胖子也不好说什么,接着他对一个手下说道:“你去把之前复印的那个道歉信拿过来。”
张睿明冷眼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等那个所谓的道歉信拿过来时。张睿明简直哭笑不得,所谓的道歉信就是一张大白纸上,潦草的写了几段话,不知道出自哪位文豪的大手笔,字写的歪歪扭扭都算了,内容大概就是说,本人因为想搞垮南江集团,所以非法闯进来进行破坏,然后被南江集团发现,现诚意道歉,希望得到南江集团的原谅,南江集团是全省优秀企业,致力于大力发展……。
看到后面,张睿明简直要笑出声来,行文幼稚不说,后面一大段就是把官网上的企业介绍复制黏贴下来,简直狗屁不通,别人还没有说他排污有什么问题,这封道歉信已经预设好立场,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张睿明仔细一看,这份道歉信被撕烂过,现在是重新用胶布黏回去的,下面已经有两个人的签名了,上面其中一个签名叫任哲的,名字有点熟悉,但张睿明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谁呢??张睿明总感觉有些熟悉,而且是最近才听过的。
哦!对了,是时代之声的那三名记者中戴眼镜的那个男的,看来,之前被他们扣住的所谓人质,就是时代之声的那三名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