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群众路线
但是为什么没有叶文的名字呢?难道那女的不肯签字,肯定是了,联系被撕烂的痕迹,肯定那姑娘倔强起来,一把撕了这所谓道歉信,才惹毛了对方,把她们扣留起来,不然按道理南江这群人把这班记者赶走便是了,没必要扣住当什么人质,白惹得一身骚。
想到这,张睿明抬起头,严肃的盯着领头那姓曹的,一字一句的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们是省委督办你们南江集团环境污染案专案组的成员,我们可是国家工作人员,现在在执行公务,你们之前非法拘禁他人,妨碍执行公务,已经涉嫌犯罪,难道你们一个小小的集团公司,胆敢和国家对抗?!”
见张睿明表明身份后气势更甚,那姓曹的一下子也非常感到棘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之前南江老总许诺他几十万的安保费,要他这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也不准任何人采访拍摄,有公检法人员过来,就把大门锁住,想办法拖着,出事有上面兜着。结果,这才几天,居然有检察院的偷偷翻进墙来了,还找到了最要紧的尾矿排污点,现在他也不敢扣住张睿明他们太久,只能出去请示上头。
想到这,那名领头的曹胖子,吩咐几名保安看住张睿明三人,留下几句“不签就不要想出去”的狠话,就先出去了,对于张睿明这三个公职人员,他也怕惹祸上身,出去找南江集团的领导商议去了。
那群打赤膊的年轻人,见姓曹的走了,他们也懒得管,各自也跟着散了,现在会议室里就剩张睿明王冲李强三人,还有盯着他们的七八个南江集团的保安。
张睿明扯过这封所谓道歉信,看了一会,抬起头扫视一下保安室围住自己的这群人,见里面大部分都是衣着褴褛,皮肤黝黑的乡下人打扮。
张睿明明白这是一个分化对方的最好时机,以前他在公诉科的时候,深深明白所有的犯罪团伙内部,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再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最好攻破,所以绝大部分的团伙犯罪案件的突破点都是在团伙内部。
张睿明示意王冲,从他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来,张睿明拆开,就给刚刚还围住他们大打出手的这些保安们开始发烟,点火。开始攀谈起来。
“来,老哥,抽根烟没事。”张睿明脸露微笑,一边打量眼前这几个面容僵硬的保安,一边逐个递烟。
“老哥,你们是三河的么?”
“嗯”
“我老家也是三河滴……”见张睿明开始亲切的和对方攀谈起来,王冲李强简直下巴都要惊掉了,刚刚不还是说要收拾对方吗,怎么一下子就……
但看张睿明神情,交换一下眼神,两人突然明白,张检这是要找突破口呢。
张睿明和他们扯了许久,渐渐许多情况都摸清楚了,他们南江集团的这些保安,大部分就是附近当地的村民,十几年前南江集团进驻矿区时,当地村民爆发了大规模的阻矿行动,他们高家村村民还是阻矿的主力军,理由千奇百怪,什
么建矿坏了当地的风水,建矿占了当地的路,当然也把破坏环境也是当时他们阻矿的理由之一,在南江集团赔了当地村民一笔不菲的费用和答应从当地招工后,他们转身就成了南江集团的职工,现在反过来为了保护自己的这份工作,为了南江集团,不惜和张睿明他们国家工作人员相对抗。
说到底还是钱。
这些为了微薄的薪资就敢扣人,对抗司法人员的老保安们,大部分都是不懂法律的法盲,在他们眼里。自己的矿,外人凭什么关,关了他们吃什么,张睿明也明白这份一千多块钱的保安工作也许就是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生计,一下子居然也有点痛心,贫穷与不公从来都是滋生犯罪的沃土,这些刚刚对自己大打出手的保安,现实生活中也许都是挣扎在贫困线之下的可怜人。
“你们就不知道,国家调查你们公司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们不管那么些咯,你们不能砸我们饭碗,我们矿区职工待遇好,你们停了我们的矿,我们从哪里再找工作。”
张睿明仔细问他们,什么待遇好,得到的却是令人好笑又心酸的答案。
这位叫王援朝的58岁保安,脸色沟壑层层叠叠,他用含糊不清的东江话说了一大通,张睿明才勉强听清楚,他所谓的福利待遇好,就是说南京集团每周在厂区放电影,只有他们矿工可以免费看,每天包早中餐。退休后还能让子女来顶自己这个职位。
“你们不晓得,周围村子农民打着电筒走十多里山路,就是为了翻墙到我们厂区看电影,放电影那晚上,外面的都坐在围墙上面看,我值班时候,一晚上要从围墙上面赶下去八、十个外面的人……你不是说你们是当官的,你们天天有免费电影看吧?”
张睿明却没有认真听王援朝说些什么,他正仔细观察,观察这位正泡沫横飞,不停讲南江集团待遇多好的老保安,他穿着灰色老旧的保安短袖制服,他手下臂到手掌,的关节处有奇怪的红肿变形,张睿明越看越仔细,神色也从开始的同情变为严肃。
突然张睿明一下冲上去,蹲下来,一把把王援朝脚踝抱住,旁边所有人都被张睿明这下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到了,齐刷刷一下子站起来。
“你干什么!”几个保安上前就要扯开张睿明,南江集团的众人没想到,居然在保安室这边,外面还有车队的人,这三个人还敢动手!?
王冲李强也是一惊,各自抄起身旁的凳子就要跟着张睿明冲,却没想到张睿明却不是出手制服那老保安,他正奇怪的撩起那老保安的裤腿,仔细观察着什么。
“张……检,你在做什么啊?!没事吧?”
王援朝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自称检察官的男人正紧紧抓住自己的脚踝,蹲在地上查看,力气之大,抽腿都抽不出来。
“你们都中毒了!”张睿明一声大喊,却被几个保安七手八脚的扯开。
“你
这人有神经病吧,抱着我脚看半天。”那王援朝没想到,这个口口声声自己是国家工作人员的年轻人,举动却莫名其妙。
张睿明挣脱几个人的束缚,指着他们喊道:“你们都中毒了,晓不晓得!”
这下,连王冲李强两人都吓到了,面面相觑,“张检……张头,你没事吧,中什么毒啊?你在乱说些什么啊?你别吓我们啊。”
张睿明环顾四周,见大家眼神怪异,知道自己话没说清楚。放慢了口吻,认真说到:“我是说,各位南江集团的老哥,你们已经“镉中毒”了,你们知不知道?”
“哥中毒?”几个老保安根本没有听清张睿明说些什么。
张睿明耐心的解释道:“是“镉”这是一种重金属,你们天天生活在这种金属污染的环境里,身体就会中毒,你们是不是全身许多关节红肿,经常骨痛难忍?”
几个保安都有张睿明说的这种症状,但都心里奇怪为什么眼前这年轻人会知道?也有人提出质疑,“我们这边是南方,这下雨阴湿天气,膝盖关节痛不是很正常嘛。”
张睿明指着王援朝的脚踝对众人说道:“这不正常,你们看他脚踝肿大,脚掌大脚趾关节处肿大,脚趾头朝内蜷曲变形,明显是骨痛病的病理特征,我晓得在你们潮湿的南方农村,腰酸腿痛被认为是天气和劳作所致,他们厂区领导就这样回答你们这些不懂科学的可怜人吧。你们这是一种病啊,我就问你们,你们发病时关节处肿胀、剧痛不已,周身麻且疼不能动弹,是不是?!”
“你说的一些部分没错,但是我们都是山里人,又没文化,你说的这些弯弯绕绕,我们怎么知道是真的,再说,你不是说你是检察院滴嘛,怎么你还懂这些,你又不是学医的。”
一个站的靠后的保安提出了质疑,其余几个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都表示同意,你又不是医生,说的这些东西谁信啊。
旁边一脸不忿的王冲看不下去了,对张睿明咬牙低声说道:“张头,你还和这些文盲废话什么啊,这些人就是做牛做马被人骗的命。前面还和我们动手来着……这样,现在他们人少,也没什么警惕性,我们三人往外面冲,他们拦不住……”
王冲越说到后面,声音压得更低了,张睿明转头看了看她,眼睛里血丝密布,前面一番恶战,他已经杀红眼了,就想着怎么动手。
张睿明伸出手掌在王冲手背上拍了拍,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他道:“别冲动,现在搞清楚他们的情况了,也许可以把他们拉拢过来。”
压住急躁不忿的王冲后,张睿明继续和众人耐心解释他们的症状,“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津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医生你们还是相信的吧。”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出带在身上的文件夹来,里面是前几天他到处请教、研究镉污染相关的衍生疾病时,收集的材料,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急用。
第四十七章 黑夜中的火光
“你们看……初期,腰、背、膝、关节疼痛,随后遍及全身。疼痛的性质为刺痛,活动时加剧,休息时缓解,由髋关节活动障碍,步态摇摆。数年后骨骼变形,身长缩短,骨脆易折,患者疼痛难忍,卧床不起,呼吸受限,最后往往在衰弱疼痛中死亡……”
张睿明一项一项把骨痛病的症状表现和原因,向面前的众人仔细说明,加上资料上面印着的津港大学附三医院数据库的水印,说服效果非常明显,开始还只是张睿明勉强递到一两个人面前给他们看,等张睿明讲完,所有南江集团的保安都围在张睿明身边,仔细询问着自己的病情,眼神里连敌意渐渐褪去。
这下,房间里的大部分保安都点头称是,“是啊,我这病有几年狠的咯,每次一发,我打膏药,贴什么都没用,我在矿区医院看,他们就说我这是风湿关节炎。”
“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个情况,我屋崽要带我出去到大医院看,我怕浪费钱,舍不得出去,听你这样说,下次我是要我崽带我去看一趟。”
“我早说了嘛,这个怪病是矿水搞起,你们还跟我争……”
几个保安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时张睿明声音更大了一些,压下众人的议论,朗声说道:“各位老哥,我们是省里派来的,就是为了各位这个怪病而来的,我理解各位的痛苦,省里面,省长都知道这个事了,我们就是来做调查的,各位老哥,今天,我把各位姓名,联系方式告诉我,以为法庭上为你们自己作证,我保证各位,这个案件解决后,都会得到合理的赔偿。”
听到有钱赔偿,众人态度一下子完全不同了,房间内一下子气氛活跃起来。
“有多少钱赔啊?”
“这点我不能保证,但是可以保证,只要我们团结起来,站在一起,我保证你们都会得到治疗,这个病是慢性病,你们为了这个黑心企业,受了苦,受了罪,现在还要为他们做违法的事,你说这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么。”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了,张睿明说的如此通透,几乎令他们无法反驳。这些黝黑面孔的困苦人们,举止粗鲁,也不懂法,但他们背后动机只是为了保住这份每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作,能在发病时,多买几瓶激素药来稍微缓解一点骨痛之苦。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反过来看,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领导,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都是造孽人,身患这怪病,去别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工作。只有在这矿区,还能找点事,我也想活命啊,你不晓得,每次发病,我们都痛的在地上打滚……”
王援朝说道这里,眼泪扑哧扑哧的往泥地上掉。
看到这场景,张睿明心软了,对付这些命运捆绑在被南江集团这样的怪物的可怜人们,并不是他的本意,即使刚刚这些人才对自己大打出手。
“我说了,你们不要灰心,相信党和国家,到时,我们回来逐一替你们检查、问话,等我们检察机关对南江集团提
起公诉时,你们到时一起对南江集团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这次国家出面了,你们的遭遇会有个说法的!”
王援朝等几个老保安,听到这里,齐刷刷的扑通全都给张睿明跪下。
张睿明急道:“嗨,赶紧起来,别,别,老哥哥们,这是做什么啊……”
“领导,我们求你了,我们家里都是最苦最穷的,现在得了这怪病,都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求你们官老爷能为我们想想办法。”
“我们不是什么官老爷,但是一样都会为你们主持公道,放心,我先搞清楚情况,前面在排污口那里,后面来的那群打赤膊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公司车队的,是那曹胖子带过来的,和我们不一样,都是年轻人,不只是跑车,经常还打群架,搞事,压货什么的,在外面路子野的很。”
“哦,车队打手。”张睿明心里记住了。
“他们工资比我们高的多,那有钱。”还有人补充道,工资待遇是这些苦命人最在意的东西。
张睿明继续问:“那之前姓曹的说你们抓了我们的人做人质,是什么情况,你们抓了什么人?”
在确认张睿明身份后,这些保安都把张睿明当作了贵人,争先恐后地给他卖情报,都是为了将来赔偿时能排在前面,当然张睿明根本没注意这些人的小小心思。
其中王援朝特别积极,抢着说道:“在抓到你们之前,有一个女娃子带着两个男的,也是跑到我们保安室来说,要进去采访什么的,曹胖子他们见对方态度嚣张,说话不留情,开口就要曝光什么的,就擅作主张,叫他们车队的那群流氓把人扣下来了。”
“果然是那群记者。”张睿明听到这里,想到了叶文那桀骜冷艳的神情,这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只知道空口喊着理论,落在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那真是秀才遇上兵,不知怎的,张睿明想起莫名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现在她那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美国法律能不能保护她。
张睿明想了想,收敛起笑容问道众人:“问你们件事,那人质……关在哪里?”
…………
叶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一地步,她从来都是过着优雅精致的生活,即使国外留学回来选择从事调查记者这个风雨飘摇的行业,也是因为偶像法新社摄影记者马苏德侯赛尼的影响,而有生之年夺得普利策新闻奖,是她的最终理想,读的书从来都是梁文道、塞壬,听的都是海顿、巴赫。
而现在这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却被锁在灰败破旧散发着浓浓潮味的地下仓库里,早就没有之前抢过那封道歉信撕掉时的强硬和锐气了,黑暗的库房中,时不时传来老鼠的吱吱叫声。她眼泪都哭完了,声音也已经嘶哑,但这无边的地狱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她已经向上帝祈求了许久,不管是谁,只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她愿意全力去报答这
个人。
就在她再次跪地祈祷的时候,她听到这老旧的库房大门传来铁锁撬动的声音,她来不及感谢上帝示以的神迹,就急忙起身跑到门口,疯狂的捶打铁门。
“有人!有人!!我在里面,快放我出去!!”
咔嚓一声,沉重铁锁一下子被打开来一条缝隙,叶文赶紧用力推动着铁门,可惜纹丝不动,月光透进这昏暗的仓库大门,叶文看清了现实,满怀的兴奋随着铁门的打开而消逝。
这条缝隙后面的正是把她锁进这里的那个令人憎恶的胖子,好像姓曹,是那群流氓的头头,此时正笑嘻嘻的用猪油小眼望着她。
“叶小姐,想好了没有?”
叶文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脸转开去。望向虚空。
“怎么,还在生气?你不是要采访吗?你不是说我们排污环评不达标吗?我们让你们采访啊,这不是是安排你们住宿行程吗,第一站就是采访我们这仓库啊,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达不达标啊?美女大记者。”曹胖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从头到脚打量叶文,眼神猥琐至极,叶文忍住恶心,恨恨回道:“你们记住,在美国,囚禁记者,扼杀新闻自由可是重罪!”
“哈哈,你那套东西在这里可没用,这里可没人听你讲什么,采访的怎么样?愿不愿意在道歉信上面签字?不愿意的话,就继续回仓库采访呗。”曹胖子说完就作势要锁门。
“等下!”
“怎么,想通了?”
“我……签,你这无耻之徒……上帝不会放过你的……”叶文一边怒骂,一边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一边对自己的软弱妥协感到愤怒,但一边又极度害怕被锁回那黑暗恐怖的仓库中去。
“哈哈,上帝不收我们这号人,你还是祈祷玉皇大帝不会放过我比较好。”
叶文啐了一句“无耻”。那曹胖子显然不是叶文熟悉的那类人,毫无羞耻之心,也漠视法律,没有规范可以约束,叶文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无耻?嘿,这样一讲,我还有更无耻的在后面。”曹胖子一边色咪咪打量叶文,一边动手把叶文推进仓库里去,一边色咪咪的想抱上去。
“你想做什么……你这是犯法的……”
可惜叶文瘦弱的双臂根本推不动眼前这个丑陋的胖男人。她急的快要哭出来了,闭着眼睛用力拍打着面前这山一样的身躯。
被眼前困境吓得近乎昏厥的她,没有在意不远处传来的轻轻的“啪嗒”声。
叶文突然发现手上的压力变小了很多,“这混蛋良心发现了?”叶文睁开眼睛,却发现那曹胖子正定定的扭头看向左边,叶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点亮光,伴随着一下一下的“啪嗒”声,一闪一闪,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第四十八章 单枪匹马
“那是什么?”叶文仔细盯着那点亮光,那亮光慢慢越来越进,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一点小小的火焰背后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正在黑夜中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慢慢向推搡中的两人走来。
“救命!”叶文发现第三人的出现,马上喊出声来。
那曹胖子眼神越越来越复杂,他的一对三角眼睁圆了,紧紧盯着来人。神色却强自镇定下来。
“原来是潜进我们厂区偷东西的检察官啊,出来了啊,怎么不赶紧跑出去,还跑这里来了。”曹胖子盯着慢慢走进的那缕火光。眼神越发不自然起来,可他还是必须掩饰自己慌乱害怕。
火光亮起,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突然在火光中亮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张英朗的面容正是检察官张睿明。此时他正“啪嗒”一下,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手里一根香烟,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你不是不抽烟吗?”曹胖子声音都有点发颤,他害怕的不只是眼前这个人,更担心的是这个人已经呼叫了支援,现在是不是已经有警察过来了?
张睿明狠笑道:“我一般不抽烟,只有动手时,会来一根。”
曹胖子听到这里,更加慌了,扭头高声大喊着:“超哥!超哥!!”呼唤着周围的援兵。
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反应,曹胖子暗骂一声“不讲义气,居然先跑路了。”曹胖子还没来的及再喊别的人,就突然感觉额头上一点火辣辣的疼,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弹在自己额头上的香烟,接着就是头上被重重的一击击倒在地。
…………
吴正带着县公安局的兄弟们火急火燎的往高家村赶,他甚至来不及等市局支援的兄弟们,张睿明之前潜进分拣车间之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简单的交代了两句。可等他再打电话过去时,就已经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心里急的要死,怎么说,张睿明也是他大学最好的兄弟,于公于私,今天都不能让他出事。
开始张睿明找他调车的时候,还以为只会在玉宝山转转,吴正所以想都没想就帮他调车来了,可是这小子居然就带那么两三个人就进南江集团的厂区里面去,这点吴正始料未及。
这小子怎么胆子大到都不等自己,就进车间里去调查了啊,那可是别人地盘,南江集团毕竟是资产数亿的大企业,虽然现在老板跑路了,企业半停工状态,可厂区还有几十号打手守着的。
警车呼啸穿过三河镇街道,当地老百姓一直过的平稳踏实,哪里见过这样阵仗,见七八辆警车穿行而过,红绿灯都不带减速的,交相接头议论,这是出大事了啊。
车队一路疾驰,县局值班的政委电话了已经做了指示,绝对不能让专案组的干部在南江集团里受到伤害,这是政治问题!如果上面一派人下来查,就出事了,那当地的领导干部怎么定性!难道和南江集团有利益输送吗?!
吴正额头上此时也满是豆大的汗珠,心里不停祈祷:“张睿明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可怎么和你家唐诗交代。”
警车车队快凌晨时赶到了高家村南江厂区,根本不等门口的
电动栏杆放下,吴正指示特警防暴车直接撞飞铁栏,车队气势汹汹杀进厂区。
“呜呜”引擎轰鸣,和警报灯的尖鸣汇聚在一起,回荡在南江集团厂区的上空,吴正发现今天南江集团厂区里特别奇怪,一路进来,没有保安把守也算了,厂区里面连一辆大货车都看不到。难道他们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绑架政府工作人员,带着张睿明做人质跑路了?
一路疾驰,来到分拣车间所在内部区域的大门前,吴正发现铁门也没人把守,今天也没出现上次那样围堵闹事的群众,什么情况,难道空城计?
警车在厂区空旷的内部道路上开了几百米,吴正终于看到一名身穿灰色上衣的老保安正站在路边挥手示意。
“吗了个巴子,终于有人了。”吴正跳下车,上去就是一把拎住那名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老保安。
“说!你们扣住的人呢?!是不是带走了!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今天,我保证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丢进看守所去!”
“领导,不是你说的那样子嘛,张检察官他……”
那老保安一下子也被吴正凶悍的气势吓住了,战战兢兢的指着一个方向。
“慢点讲,说的什么……”吴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南江集团厂区的办公室。
…………
当吴正带着县防暴队的兄弟们全副武装的冲进去厂区的经理室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张睿明这小子正好端端的坐在南江集团的经理室的沙发上,带着的两个年轻检察官正一左一右守着一个胖子在问话呢,而南江集团的那群保安正围在周围,向那胖子七嘴八舌的争着什么。
监理室里面的众人显然也被突然冲击来的这群身着警用防刺服,带着头盔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吓到了,一下子安静下来。
“把人都给我扣了!”吴正一声怒吼,带来的一群县局防暴队的汉子们开始一个个拿人,几个老保安瞬间就被按倒在地,吴正摘下头盔,急匆匆的来到张睿明身边,赶紧仔细打量张睿明全身上下,见自己这老同学活蹦乱跳的,全身没一点豁口,吴正总总算安下心来,“兄弟没事吧,急死我了,你这……”
“错了,错了!别扣,别扣……”张睿明急忙叫停了防暴警察们的动作,手指着地上那胖子,说道:“正主在这里,扣这个就行。”
吴正都糊涂了,“怎么,哥,你没被人扣住啊?”
“说来话长,你先让他们扣住这个家伙。”张睿明指了指一脸颓靡坐在的地上的曹胖子。
“这人什么情况?南江管事的?”
张睿明看了这姓曹一眼,一边大声的和吴正说道:“妨害公务罪,非法拘禁罪,这两条已经够先行拘留了,余下的带回去再说。”
“冤枉啊,张检,我说了,我只是见你们偷偷进来,又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可没有想过要妨碍公务啊,我只是尽我一个保安队长的义务而已!张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向你赔罪,求你原谅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你放过啊!”
张睿明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说你自己没有
主观意图就能规避责任了?我告诉你,在我明确告知你身份的情况下你还敢动手,这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旁的老保安王援朝等人,激动的围着曹胖子说道:“赶紧把李锦他们几个董事交出来,我们这些人还要找你们南江赔钱,你快把他们地址交出来,我们这些人和他们没完。”
见所有人都冲自己而来,这姓曹的也不敢再做声,低头坐在地上,之前嚣张的神情早已不见。
…………
靠在警车后盖上,张睿明难的露出一脸疲惫。红蓝两色的警报灯在张睿明脸上不断闪烁,叶文默默来到张睿明身旁,两人对望一眼。张睿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今天……谢谢你啊。”
“作为一名检察官,作为一名男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还是很感谢,毕竟,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会发生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
“哦,你还是感谢你的美国法律吧,毕竟,你们是受它们保护的……”张睿明不怀好意的笑道。
“唉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就是要感谢你一下。”叶文笑着掐了张睿明手臂一下,美女软软的小手碰到身上时,张睿明心里一阵微微颤动。
然后移开手臂,躲过叶文伸过来的小手。
“哦,说了,是小事。”张睿明温煦的笑了一下,打量着怎么转移话题,突然想起眼前这美女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倒很像之前看过的那几篇报道。
他直接向叶文问道:“时代之声上面有关这起事件的报道都是你写的吧?那篇《“毒”大米席卷南州,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的“天”塌了》,还有那篇什么去了,南州省大米自检……”
“《南州省大米自检镉超标100%官员喊无辜》,是这个标题吧。”叶文笑道。
“对,对对,就是这一篇,这一系列的报道都是你写的吧?”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叶文的反应,眼前这美女记者难道就是引起舆论风波的风暴中心?
“对,两篇初稿都是我写的。”没想到叶文甩了甩之前弄乱的秀发,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雄文。
张睿明笑道:“胆子蛮大啊,居然就这样承认,害的我们多做多少工作。”
叶文歪着头,说道:“你说什么啊,我作为一名记者当然新闻的真实客观就是我们的职业生命啊。”说完还白了张睿明一眼,嘀咕道:“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当官的不一样呢,没想到也一样。”
张睿明笑道:“我只是一名检察官,最重要是怎么处理好这起事件,对于你在乎的什么记者的职业生命,不是我考虑的氛围。而且,你那几篇报道中有太多的主观倾向了,那样也算是“真实客观”么?”
张睿明的话触碰到叶文心里最敏感的部分,听张睿明这样一讲,叶文急的脸都红了,对于她来说,作为一名品格高洁的记者比她的生命更重要,急道:“我没有主观倾向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们连老百姓吃的主食上都会出现这种问题,你们官方难道没有责任吗?”
第四十九章 以我为主、立足国内
张睿明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知道中国一贯的粮食政策吗?”
叶文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养活一个国家的公民,是政府应尽的义务……”
张睿明缓声和她说道:“你不要急,我慢慢和你说,看一个国家的执行力强不强,很简单,看他的粮食政策稳不稳,这是国际经济学一个最基层的理论,新中国从成立之初的自由购销销阶段到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的统购统销,再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双轨制、保量定销再到新一轮的市场化改革,中国的粮食政策一直保持的比较稳定,这对于一个世界上7%的耕地要养全世界22%以上的人口的国家来说,简直就是奇迹,现在我国实行的粮食总结起来就是几句话以我为主、立足国内、确保产能、适度进口、科技支撑。”
叶文懒得听完张睿明的长篇大论,心里觉得无聊,轻笑道:“又是四字连词的口号……你们……”
张睿明打断她的调侃,继续说道:“你不要觉得这就是几句口号,这几句话其实包含了我们国家现行粮食制度的精髓,我们现在实行的市场化的粮食生产制度,以补贴、耕地红线等方式进行宏观调控,这样能在充分调动粮农生产积极性的同时,又能保证粮食安全。但这个制度下,对粮食在流通环节中的监督,必然有其局限性,我们目前国标是没有把重金属检测作为一项必检程序,也不可能让数以千万吨计的大米每一粒都过检测线,但是我们能做的只能是通过完善制度,提高抽检率,保证大部分批次的大米没有问题,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听张睿明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叶文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替那些该负责的人开脱而已,何必装呢。”叶文表情依然轻蔑。
张睿明神色黯淡了一些:“我没有想替任何人开脱,我只是希望你在报道的时候也能考虑我们政府所做的工作,在前天我们专案组成立的当晚,东江市委就已经处理问责了一批在这次事件中有责任的干部,这在欧美等国应该是无法想象的吧。”
“这个能这样类比吗,什么都要按程序来啊,速度快不代表正义。”叶文反驳道。
见叶文提出了程序这一点,刚好正中张睿明下怀,只见他笑着说道:“你讲到这里,我就不同意了,遇到环境问题,西方国家是讲程序,但是连起码的正义都没有了,远的有马斯河谷烟雾事件,洛杉矶光化学烟雾事件,近的有莱茵河污染事件,这里面哪一起事件中,西方国家有哪一名官员因此遭受牢狱之灾的?这还只是轰动全世界的大案,都如此收场,那些平时的小范围的环境污染事件,结局可见一斑。”
张睿明举出实例,叶文就不好怎么回答了。确实,环境污染对于高速发展的国家来说是难以避免的副产品。我国在相关的环境污染防治领域已经做到了目前我们能做的极限,但是很
多时候,在国家力量无法触及的地方,总会有阴影滋生,而面对这些制度无法预防的公益污染事件,就到了张睿明他们这些公益诉讼起诉人所应该出手的时候。
见叶文没有作声,张睿明接着轻声说道:“做事总是知易行难,很多制度、规范、理论上看起来很简单很完美,实际上去做有多难只有行动者自己知道,叶记者,我希望你在以后报道中,能站在如何更好的处理这起事件的角度来报道,没必要去渲染夸大这次事件的危害性,毕竟增加老百姓的恐惧心理丝毫无利于应对灾难,而且我相信你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每一名老百姓能生活的更加平安幸福。”
“张检……我……”叶文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名身着防暴服,带着重重装备的中年警官急匆匆走了过来,向张睿明打了下招呼,“嗨,我说你躲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和美女谈理想谈人生啊。”
那中年警官笑眯眯的眼睛一下子打量张睿明,一下子打量叶文。不知怎的,“谈理想说人生”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丝别样的猥琐,连他脸上的笑意都显得别有意味起来。
叶文再怎么单纯,看到有人来找张睿明,她也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再三谢了谢张睿明,转身拿好自己的包,理了理头发,调整了心情,风姿绰约的离开现场。
叶文走了十多米远了,吴正还一直盯着人家背影不放,张睿明都看不下去,拿手在他眼前摇了摇,“哎、哎、哎、你那眼神里都是违法犯罪的动机,别跟个没见过女人似的,我的大所长。”
“不是……我说,你这眼光不错啊,这美女和你什么关系?”吴正神色更奇怪了,笑眯眯的盯着张睿明。
“就一刚认识的记者,嗨,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你这话已经涉嫌破坏我的家庭了。”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
“嗨,我的哥啊,这就是他们说你单枪匹马救下的那美女咯,啧啧啧,难怪你这么英勇,原来是为美人奋不顾身啊。”
“今天你来这么晚,已经欠我一条命了,你现在还坏我名声,小心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张睿明一脚踹向这个没正经的老同学。
“别说,当时我还在睡觉,你一个电话打来。我这边还在迷糊,你就说你准备越进去了,我唏哩呼噜的马上就穿衣服起床,和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去哪找你,等我稍微想清楚你的位置以后,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过来了,我还慢啊。”
张睿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是还慢一点都行,今天是指望不上你了,幸亏我自己来了个“攻心为上”,把这群老家伙拉拢过来,不然还真是不好说。”
见张睿明给他翻了一个白眼,吴正还是笑嘻嘻的凑上去,一脸谄媚的说道:“别说了,哥,我还真佩服你,你是怎么做这群老顽固工作的,上次我陪他们市局的过来取证,这
些鸟人居然带着附近百来号村民,把门都焊死了,就是不让我们过去,现在居然让你把工作都做通了,这群老保安居然全到你手里下去了,教小弟几招呗。”
“呵,想学啊,我就是告诉他们,我是你们三河镇书记以外的二号首长,让他们以后全找我就是了,我保证把他们的钱赔到位,要是没到位,到我单位找我,我来赔。”
“嗨,你这不是逗乐不是,你哪看得上我们三河这小地方啊,再说你那点工资,怎么够他们赖,他们未必信啊?”
张睿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就告诉他们,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河镇派出所所长吴正是也,兄弟啊,我今天帮你认了一群老哥哥,他们这骨痛病就靠你了,你这是会有大福报的。”
“啊!你报我的名,让他们到时候来找我?”吴正一脸懵逼,过了半响,看到张睿明那不怀好意的笑,才明白过来,“好你个小明,又捉弄老子。”
两人打闹了一下,感觉回到了西大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那样纯真透明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哎,我说,你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一个人也敢去救这女记者,万一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家那口子交代啊。”
张睿明夺过吴正嘴里叼着的烟,不嫌弃的吸了一口说道:“当时,我跑了出来,本来就一心准备等支援的,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先救这姑娘,怕她被别人非礼什么的,当时就让李强王冲两个小伙子,帮我去引开周围看守的几个家伙,然后,刚想进去找地方开锁,就碰到那曹胖子要强奸那姑娘,你说,我以前在我们西大,打实战那也是随便虐你的人,这胖子在我手里不就是一盘菜么,所以,我就唰唰两下放倒那胖子,再然后,你不就来了么。”
“嘿,我以前,我以前那是让你好么,再说,我那时那么清秀帅气,一心骗姑娘,哪像你一样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吴正不满被贬低,抢过张睿明嘴里的香烟,接着叼上。
“不过,你都已经是省检的人了,也三十了,能不能少干点这种年轻小伙子干的事,还亲临现场动起手来,你能不能有点省检领导的格调。”吴正嘴上不饶人,投来却是关切的眼神。
张睿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大头,对了,昨天我让你帮我查的事,有回信了么?”
吴正一拍大腿,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看我今天忙的,昨天早上差点撞到你们检察警车的那个司机找到了,叫昊华,真是南江集团车队的人,人现在在所里问话,信息我揣着呢。”
“果然如此,”张睿明思索着什么,过来一会儿说道:“这样,还有两件事,要你帮我,你先帮我查个东西,我看那曹胖子嘴硬的很,我估计我们到时候要再演一出“蒋干盗书”。
第五十章 神秘的员工
两人说了一下布置,接着又闲扯了一会,天色都渐渐亮了,东江市局和专案组环保厅的支援都过来了,刚好这次趁张睿明这事成为了查封南江厂区的突破口,井厅长亲自带队,大队人马开始取证,张睿明向井厅长详细介绍了之前发现的情况,把众人带到了三河分流处的排污点。
在清晨的初阳中,一条丑陋不堪的腥红色水痕沿着岸边的排污口,直接排到闽水之中,再顺着贡河、常河、乾灵河三条支流,灌溉整个三河流域的粮田。
环保厅副厅长井才良狠狠的在半空中挥了几下拳,咬牙切齿指着这直排管道说道:“这里的有良心的人都死绝了吗,居然让这样无耻的企业发展壮大!”
旁边一名纪委的同志看了看这排污口,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他们胆敢直接把未经环保工艺处理过的污水直接排向闽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处理?他们这是要故意排放重金属污染物,祸害东江农业?”
张睿明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尾矿库,一边向井才良和众人介绍道:“南江集团的尾矿库就在那里,我之前已经察看过来,他们的尾矿库早就多处塌方,底层也是全方向渗透,他们那些尾矿水不排出来,就会渗透到地底,到时一样会波及闽水,甚至引起塌陷,加上和高家村的村支书他们沆瀣一气,所以他们才敢直接排到闽水里的。”
见张睿明指出了南江集团的真实情况,众人点头称是。
井才良看着张睿明疲惫的神情,拍了拍他肩膀,赞许道:“小张做的好,今天算是撬开了这次案件的一道小口子了,工作开展的不错,特别是你善于转变思想,为我们找到一批证人。”
张睿明谦逊了几句,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问道:“井厅长,请问现在南江集团负责人到案了吗?”
井才良答道:“南江集团股权复杂,现在登记的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李锦一直在逃,监事和总经理也不见了,现在南江集团开工的情况应该是下面有人在做影子操作,但是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的,不管李锦到不到案,下一步的工作我们要马上推进。”
张睿明点头称是,井才良见他一脸疲惫,就让他先在一旁休息,张睿明答应了,毕竟连续一通宵折腾,现在终于有片刻的歇息。
张睿明正准备找地方休息,却听到汽车轰鸣,只见又有几辆新闻直播车驶进了厂区,几名东江市级电视台的头头一下车就跑到井才良面前请示工作,身后的工作人员正扛着灯光架,摄影机,扯着光纤,正要架设直播棚,看来要做现场连线,采访的主角当然就是副厅长井才良了。
张睿明倒没有因为没有采访自己而不悦,而是没有想到会搞的这么大阵仗,南江集团这下整个排污问题暴露出来后,张睿明暗暗想到,在媒体这样大的宣传力度下,基本就等于宣告了他们公司的死刑。
他倒不是替南江集团担心,只是多年法律人的思维,一直在提醒一点,凡未经法院判决不得确定任何企业和个人有罪,现在整个事件还不完全清晰的情况下,这样大面积的报道,基本上就将给这起案子定性。
毕竟司法界有一句老话,小案看法律,中案看影响,大案看政治。这起案子起码也是中案了,如果就这样定了南江集团的罪,万一幕后还有真凶逍遥法外怎么办。
睿明看了几眼,刚用脑,眼皮就忍不住的要合上了,算了,自己一个小检察员,何必这么紧张,先休息吧。
记得前面在经理室旁边好像看到一个休息室,下面大队人马取证的取证,拘留控制的拘留控制,一批兵荒马乱的,吵吵嚷嚷根本没办法睡觉,张睿明准备跑上去到南江集团的休息室沙发先睡一觉,从南江集团办公楼一楼进去,左侧楼梯上去应该就是休息室,张睿明晕乎乎的踩在楼梯上,突然,脑袋上一阵电流激过,感觉有点不对。
是哪里有古怪呢。张睿明慢慢停下脚步,眼光聚焦到楼梯一旁,张睿明又走下来,走到一楼楼梯旁的员工公示栏前,仔细端详了许久。
张睿明他慢慢抬起手里,隔着展示柜外面的玻璃罩仔细看其中一名员工的照片。
怎么会这样??
张睿明端详了那张照片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四周,从旁边的消防橱柜拿出一罐红色的消防灭火器,举过头顶,重重的把消防灭火器砸向玻璃展示柜,“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罩着的员工公示栏被张睿明砸开。
张睿明拨开细碎的玻璃渣,从一排排的员工公示栏中,拿下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工作照,就是一个看起来凶悍的中年男子,头戴安全帽,身穿蓝色工服对着镜头随便拍的,照片下面写着名字和职务:望江,技术部一级职员。
问题是这个人的面貌与张睿明这次一起来东江专案组的一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这张照片中的人不正是顾海吗?!
张睿明把照片揣进衣兜里,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如果是顾海。怎么,难道他以望江的名字在南江集团工作过?难怪他一直对张睿明有所保留,还是说他是南江集团的卧底?
不管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多少谜团,张睿明已经决心去拨开这团重重迷雾,他拍了拍脸,刚刚的突然发现让他现在睡意全无,他调整了一下状态,回头走进晨曦之中。
…………
在县公安局执法办案区,二号刑事讯问室里,张睿明已经和面前这个保安口中的“曹胖子”唇枪舌战了半小时了,这胖子猪头大脸的,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一问三不知,到现在了,连名字都不讲,问他在南江集团中是什么职位也不讲,只是说说自己是路过的群众,看张睿明等三人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所以带到保安室交给保安,根本没有什么妨碍执法云云。
一提到他对叶文的所作所为,更是三个字“不认识”就再也闭口不谈。这种老滑头张睿明见得多了,他请一同讯问的市局专案组兄弟先回避一下,他准备拿这起案件中一些新发现的材料来突破这狡猾的家伙。
“姓曹的,我这……”张睿明刚开了个头,就有人在“咚咚咚”敲执法办案区的铁门。
“谁啊”张睿明不耐烦的问道。
“小明,是我,吴正。”门外传来老同学吴正的声音。
张睿明没好气的吼道:“什么事啊?没看到我正问话吗。”
“有一些紧急情况,南江集团的执行董事李锦到案了!你赶快出来,我和你沟通一下。”
听到这里,那姓曹的胖
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起来,手脚猛的一下抽搐,如果不是拷在执法办案区的铁椅上,张睿明真怕他会突然摔下来。
这一切举动,张睿明尽收眼底。
见这曹胖子眼睛发直的盯着自己,张睿明露出一丝惊喜般的笑意,转身向门外应答:“哎,这样啊,好,我就出来。”说完就转身走出讯问室,只留下铁门关上时重重的回响。
曹胖子一个人被留在讯问室,好不容易没有人问话的间隙,此刻终于清净下来,他心里却更加焦急,他的上线就是李锦,当初镉大米事件发酵的当晚,李锦叫人搬来一个大火盆,在办公室里足足烧了几个小时的账本,然后把南江集团的头头脑脑一个个叫进办公室安排退路,曹胖子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本来就是保安科一个小小头头,李锦先拿给他几万块钱,叮嘱他守好厂区,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特别小心那些采访的记者,如果有执法人员来查,要他发动当地村民来堵门……这一切套路都是李锦走之前安排的,当时许诺他,只要能坚持一个月,就再拿50万给他。
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个套,如果能坚持一个月,李锦他们这群高层早就跑的没影了,却留下他当这个守城的替死鬼。tmd,真是被摆了一道,现在,听刚刚那话,李锦自己都落网了,现在自己摊上这么大的事,还有什么好嘴硬的呢,还是赶紧把事情都推回到他们那群领导头上去为好。
曹胖子一个人坐在讯问室的铁椅上纠结了好一会儿,“咿呀”一声,之前讯问他的张睿明有慢慢踱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
难道这小子已经在李锦那里什么什么都知道了?该不会把我当作主谋了吧?
不对,这小子很可能只是在诈我?!想到这里,他又稍微心安一点,打算还是闭口到底,什么都不谈。
张睿明却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坐在他面前的座椅上,桌椅调后,舒缓的靠下去,感觉他人都放松了。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沉默了一会儿,张睿明直直看着他,这古怪的沉默更让他心里发麻。
最后是曹胖子先忍不住了,“姓张的,别这样盯着老子,有什么招数你就使,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放人,我就不信了,我一个路过的,发现两三个溜进别人厂区的毛贼,还有错了。”
张睿明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看到张睿明莫名其妙的诡笑,曹胖子想到:“是了,他现在笑只是为了掩饰心虚。”
然而张睿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崩溃了。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晁武,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眼前这个被众人叫了几年曹胖子的人,心里防线顿时土崩瓦解,“晁武”这个熟悉的名字,埋藏在他心里已经太久太久,他原本就叫这个名字,后来因为在老家犯了点事情,被迫离乡,漂泊到东江时在这里碰到南江集团的老总李锦,李锦看他为人凶悍,头脑又灵活,把他从一名小小保安一路提起,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安保科科长,实际上却是李锦的心腹,在公司内部能量极大,因为经常帮南江集团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隐去了真实姓名,别人随便叫他什么,他都应,久而久之,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晁武”。只是“曹胖子”“曹胖子”的叫他。
第五十一章 蒋干盗书
但张睿明居然知道他的真名,“看来李锦真的什么都招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晁武的心理防线也在这一刻奔溃。
趁着晁武心乱如麻的当口,张睿明满带胜券在握的笑容对他说道:“还有27分钟,在这27分钟内,若你还不交代问题,时间一到,立马送看守所,准备在里面过日子吧。”
“我说,我说……”这个凶悍的汉子居然差点眼泪都被吓出来。
…………
之后讯问进展的非常顺利,晁武把南江集团的情况吐露了一个底朝天,出事后执行董事李锦怎么逃亡的过程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他一直通过一个陌生的号码与李锦保持单向联系,他又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李锦之前指示他销毁一些证据账本,封门对抗公检法人员的电话指示,他都录了音,这帮了张睿明的大忙,而对于那天晚上的妨碍执法和对叶文等人的非法拘禁,晁武也是供认不讳。
而且现在,南江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组织体系,慢慢摸清楚了,南江集团股权复杂,经历过几次变更,出卖,但其实都是李锦左手换右手的花样。他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从中套现离场,在镉大米事件爆发之前,南江集团已经亏欠上下渠道商九千多万的货款,在外负债也高达几个亿,根本就是一个濒临破产的空架子,但李锦更是饮鸩止渴,要求生产部加大生产。想在出逃前多骗一些货款,甚至连尾矿库长久失修整体渗漏,尾矿污水处理系统损坏了,也完全不管不顾。甚至为了避免地基塌陷,让晁武直接连通排水沟,将富含重金属污染物的尾矿水直接排到闽水之中去。反正高家村的村支书等人早就已经收买好了,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tmd的,这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阴损事你也做得出!?”讲到这里,张睿明忍不住愤怒骂了他一句。
晁武挨了骂,也只默默低下头,不敢回嘴。
张睿明想起另外一件事,咬牙切齿的问道:“说,昨天早上,我们检察警车在447省道上,遇到一辆大货车突然冲过来,差点撞上我们警车,这件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张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啊?这个完全与我无关了。”晁武还在装聋卖傻,想蒙混过关。
张睿明把一叠材料纸摔在他的脸上,一边指着让他看清楚,一边说道:“南c21457,这不是你们车队的车牌?!司机昊华,这人不是你的手下!?我告诉你,你指示的这个司机都已经招了!你还有什么好说,你现在不说,单凭这件事,就足够定个故意杀人未遂,让你坐个7、8年了,你信不信!”
张睿明的气势简直要把晁武生吞活剥了,晁武低头察看张睿明摔在他脸上的那几张纸,还真是一份讯问材料的复印件,上面落款真是他车队里的司机昊华。”
这下是铁证如山了,晁武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
“对不起啊,张检察官,我不是主谋啊,都是李锦那孙子指示我的……”
他赶紧忙不迭朝张睿明磕头认错,他被锁在讯问室的铁椅上,无法下跪,就拿头重重的磕在铁椅的厚重钢板锁具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重回响。
张睿明上前一把按住他,不让他再自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个无耻小人,说道:“可惜昨天上午我运气好,没死成,你说,在法庭上,我该怎么对待你?”
晁武赶紧不停认错:“张检,我错了,但真的不是我要做的啊,是李锦电话指示的,不信,你可以查我的通话记录,你可千万不要信李锦他说的啊,我只是一个传达指令的人,上面是李锦下的命令,下面是昊华动的手,我还一遍遍提醒昊华,要他不要真的撞到你们,把你们吓走就好,这孙子,是不是都赖我头上来了?张检你不要相……”
张睿明一把把一只笔摔在他脸上,吼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别以为说几句好话,认两个错,就能没事,现在,你一五一十的把李锦和你的联系经过,还有南江集团所有的底细事无巨细的写下来。”
…………
整整八页纸的讯问笔录,晁武签字捺印都用了几分钟,等他最后写上“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所说的一致”最后这段字时,门口进来几名身着制服的公安民警,领头的警官和张睿明握了握手,指了指晁武,“那,人我们就带走了。”
旁边的晁武简直眼珠都要睁出来了,对张睿明吼道:“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只要我交代了,就不会把我送进看守所吗。怎么现在我还是要去看守所?你不是答应我可以取保吗!”
张睿明没有理会一旁叫嚣的晁武,对进来的几位民警答道:“好的,笔录也在这里,祝你们进展顺利,早日将李锦抓捕归案。”
“李锦?抓捕归案?!什么意思,李锦还没被……m,姓张的,你诈我!”
张睿明转身一掌用力拍在晁武面前的桌子上,对晁武吼道:“没错,我前面透露给你的信息是假的,李锦暂时还没有落网,但现在主要问题不是在李锦身上,主要是落在你自己的下半辈子!你是选择帮助警方联系李锦,争取立功情节,将其抓捕归案,还是让我们现在就直接把你送到看守所,就按非法拘禁和妨碍公务,环境污染罪,故意伤害未遂,四项罪名合并来判,我帮你都算好了,下半辈子大部分时间你就不要想出来了!”
“你……刚刚问的话都是诱导欺骗我……才问出来的,这个,在法庭上,应该也是非法证据的吧,我申请收回前面的那份笔录!”晁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张睿明听到这文盲打手,居然也知道“非法证据”这个词,忍不住冷笑,接着说道:“不错啊,还知道“非法证据”这个词,可惜你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证据规则,《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没有听过吧,我明确
告诉你,一般在刑事诉讼中,引诱限定为“采用以非法利益进行引诱的方法”,欺骗限定为“以严重违背社会公德的方式进行欺骗的方法”,刚刚我对你的讯问更不属于“可能严重影响司法公正”这一法定证据排除情节,所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非法证据了,我比你清楚的多,好好想想怎么救你自己!”
“你……”晁武简直被逼的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见晁武脸急的通红,脖子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张睿明态度放缓许多,准备“打一巴掌喂一颗枣子”,缓声说道:“而且我也没有骗你,你态度好的话,配合警方,前期最多就是监视居住和取保,运气好,案子判下来后,说不定也不会判你长刑,甚至只是缓刑,现在路就在你面前,是帮我们警方揪出李锦,还是你自己为他多坐几年,你自己选。”
晁武卡在那里,他沉默一下,庆幸脑子还算清楚,正飞速思考这利害关系。
过了几秒,张睿明用卷起的案卷敲了敲他的头,“怎么样,想清楚没有。”
“嗯,我同意帮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我会被那个……怎么说去了……对……从宽处理。”
“当然。”张睿明把他从铁椅上带起来,“前提是在抓到李锦的情况下。”
…………
看着晁武被押上专案组警车,张睿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心刚放下来,头就是一阵眩晕,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连续工作34个小时了。体力也已经到极限了,毕竟已经不是二十多岁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小伙子了,那时连轴转,在外面跑完一通宵,还能再改一白天案卷,现在早就吃不消了。
这时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张睿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样?这小子招了没?哟……这是市局的车啊,看样子是去专案组“打工”去了,看来我这演技还不错啊。”吴正搂着张睿明肩膀,正在那自鸣得意。
张睿明之前讯问时,外面传来的吴正的那咚咚咚的敲门声,是两人之间早就定好的一出“蒋干盗书”戏,故意大声说话,透露“李锦落网”的假消息,让晁武以为李锦真的已经落网了,陷入他单人的“囚徒困境”之中,再利用这一点,打穿他的心理防线。
“你以为你就在外面吼那几嗓子就能当影帝?你只是个声优,面对面套他,还是得靠我自己好么,兄弟。幸亏我演技爆发,把他糊弄进去了,还差点被他看穿,幸亏我们早有准备,让你查他以前的真名,不然,当时他怼过来,我都没话接了。”
“嗨,你演技这么好,今年不考虑参选个百花奖拿个影帝?再说吧,还是靠我帮你查清楚这老小子的真名,再给你把昨天攻击你的那司机抓住,这家伙在三河算是出名的老混混了,不然你以为你有这么轻松套住他。”
第五十二章 揭开
张睿明看了看自己这个老同学,确实这趟三河之行,幸亏有他在身后支援。不然一路过来这么多难题,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那是根本不要想抓住南江集团的突破口了,说不定,现在自己还被当地人困在厂区里面。
想到这,张睿明拍了拍吴正肚子,说道:“走,请你吃早饭去,你选地方。”
“啊,还早饭,你不看看时候,都快到下午了,大哥。”
“好啦,都行,你选地方,我请客。”
“我选地方没错,但是这里毕竟我的主场,我请……”
“我是说我请客,你买单”
“去你的。”
…………
张睿明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带着昏沉沉的脑袋从陌生的地方醒来。
他对怎么来到这地方已经毫无印象,记忆的最后似乎是和吴正喝断片了,看了看周围,这地方比小宾馆还要简陋,狭小的行军床,没有电视,没有沙发,灰扑扑的窗帘,怎么可能是酒店。
那这是哪里?
张睿明拉开窗帘,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小庭院里面,四周是风格熟悉的政府机关办公楼,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在三河镇派出所的宿舍里面。
发现自己在派出所的宿舍里,张睿明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和吴正吃完饭后,就让李强王冲等人先回东江市汇报,自己还担心材料不够扎实,决定在三河再留两天。当时考虑一个人在外地调查,住酒店怕遭人暗算,不安全,就让吴正替自己在他们派出所清出一间空着的宿舍,暂时住了下来。
张睿明洗漱了一下,头脑也慢慢清醒一些了。昨天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留下来,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他要仔细调查顾海的底细。一切都来得太蹊跷了,张睿明前脚刚到三河边界,当天南江那边就得到消息,李锦马上就让晁武安排大货车来攻击自己,这之间就算早有准备,时间点都难得掐这么准吧,何况晁武也已经承认了,他们有消息来源!
加上顾海的照片出现在南江集团的员工栏里,这一切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更何况,顾海似乎一直隐藏着什么。
收拾好东西,张睿明下楼出发,准备随便逛逛,整理一下思绪,他都没和吴正打招呼,估计那小子正在忙吧。
…………
三河镇是典型的中国南方小镇,狭小的街道,水果摊旁汲着长鼻涕的守摊小孩、沿街叫卖的挑担老农。空气中带着一丝牲畜粪便的味道,这一切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衰败小镇。
除了一点,这镇上的小诊所特别的多。
张睿明发现了这点异常,几乎是隔个十几米,就有一家诊所,这点很不寻常。乡下人是特别勤俭和善于忍耐的,张睿明的爷爷曾经就是地道的逃荒农民,60年代从河南逃荒到了南州,曾经极度贫穷,物资困乏的生活经历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印记,他们这种苦惯了的人是非常抗拒去医院的。一般的小病小痛都是选择忍耐,实在忍受不了了,才会去一些小诊所治疗。但是三河镇这里的诊所实在是太密集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家诊所集中的开在全镇唯一的一条主街上?
除非在当地,有巨大的医疗需求。
张睿明随意走进一家诊所,小
店子里只有一个看起来不知道该叫老板还是医生的秃顶中年人,正罩了件颜色可疑的泛黄白大褂,坐在小板凳上正用手机玩斗牛,听到有人进店了,敷衍的说一句“买啥子药?”就继续沉浸在手机中,对进来的顾客,头都不抬。
“老板,我关节痛的厉害,不知道什么病。你这里有药没?”张睿明回想起骨痛病的症状,试探性的问了问店主。
“关节痛啊,开两盒激素塞?”老板依旧头都不抬。
张睿明仔细观察这个小诊所,找遍全屋,只有土墙上贴着的一张执业护师证,仔细看,这个叫什么刘东升的护师,都已经资格过期了。
但张睿明还是不动声色的接话道:“医生,你看我这个病,天天发,到底什么病啊?”
那医生抬头扫了一眼张睿明,见他穿着举止不像是本地人,问道:“你哪里滴?”
“我高家村的。”张睿明答道、
“哦,那就没有错嘛,你们一村子都是这个病,买止痛药回去吃,你们那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说我们高家村的都是这病呢?”张睿明装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我怎么晓得嘛,你要搞清楚,就去大医院问,我这里只卖药,不看病。”
“好吧,买两盒止痛药。”张睿明掏出钱来。
从这人手里接过了药,一看,是可的松含片,这是典型的激素药,对身体有一定的副作用。
“怎么吃?”
“痛了就一天吃两片,不起效加大点量。”说到这,诊所医生抬起头问张睿明:“你发作这病有多久了?”
“没多久,就这半年来越来越加重了吧。”
“哦,那就没错,一天两片吧。”
“大哥,问个问题,这药在外面卖好像不是这个价啊,怎么感觉你这里卖的要贵一些?”
那人白了张睿明一眼,“这药,三河镇好多人在买,都是这个价,不信你去隔壁几个诊所问问,再说,这里是三河,离市区那么远,买什么东西不贵?”
“这里人买这药的多不?”张睿明继续追问。
这诊所医生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他结束了手机游戏,抬头仔细打量张睿明起来,这人看起来穿的蛮时尚的,说话有字正腔圆的,不会是卫计委派下来暗访的吧。这乡镇小诊所不像城市里,没那么怕事,这医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往外轰人。
“买了就快走,在这里问东问西的干什么咯!”
“哎,大哥……”张睿明话还没说完,就被轰了出来。
算了,该问的应该也问到了,回去去医药监督部门,查一查当地的主要医药制品销量,应该也能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骨痛病在当地不会是个例!
张睿明站在街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号码和姓名的纸条,这是前天在南江集团产区中,那些受骨痛病折磨的可怜员工留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下一站去王援朝家里吧,张睿明邀下一台摩托车,谈好了价格,跨上后座,驶出三河镇正街街道,往三河镇的深处,往中国一个看似普通的小乡镇深处驶去。
…………
东江市三河镇的10月,比大部分地区要更暖和一些,当中国大多地区已经秋意盎然时,南州省西南部的东江市三河镇气温还是22到28摄氏度。三河镇高家村青山环绕、稻桑阡陌。鸡犬相闻的乡间生活让张睿明第一时间想起陶渊明那句烩炙人口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田园牧歌的美好,令在摩托车上颠簸的张睿明神往,但这只是表象,他很快注意到,路边耕地里荒草已经泛黄。
这是重金属污染最显著的表象。
张睿明随着摩托车骑行了近三十公里,才找到这家在高家村最东郊的破败农舍。
比想象中还要更穷啊,张睿明看着眼前这一脸沟壑的王援朝,他穿着一条老旧的草绿军裤,上衣破落不堪,袖口沾满不知来历的油污。
比老人更看起来更凄凉的是他家的房屋,如果那能称得上是“屋”的话,用家徒四壁都无法形容,因为一侧的土墙都漏着风,阳光从缝隙中洒进来,在地上留下点点金色光斑。
张睿明看到用来充作餐桌的木箱上摆着几瓶吃完的空药瓶,都是用来止痛的激素类药物。张睿明心里感到非常沉重,他把带来的一些营养品放到地上,找了个写着南江集团标签的纸箱子垫着坐在地上。
“张检,你看你来就可以了,你还带什么东西啊。”王援朝搓了搓手,坐在地上,他旁边一个和萱萱差不多大的小女娃儿正在旁边玩着废纸板。
“你孙女都这么大了啊?”
王援朝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是我女儿,我老来得女,40多岁才留了这一个孩子,前面两个儿子都没长大就没了”
张睿明听到这,有点不好意思,王援朝比看起来还显老,张睿明才以为这脏兮兮的小女娃儿是他的孙女。
“你媳妇呢?”
“早几年吵架,被我打跑了。”
关于家庭的话题,张睿明不敢再问下去了,王援朝这样的家庭就想厨房里的旧毯子,随便翻起一点,令人心酸的惨状就会同蟑螂一般突然蹦入眼帘。
“这都是一点小礼物,我这次来主要是同你聊下。”张睿明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你说,有什么我都回答。”
“这样,第一个问题,南江集团作为登记在案的化工企业,各个相关部门都要对其进行管理,其中有一项重要的要求,就是对化工接触岗位上面员工必须定期做职业病防治检查。你们安保人员有做过吗?”
“什……什么?什么病?”
张睿明耐心的解释,什么是职业病,这才让王援朝搞懂意思。
“这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检查,可能我们不属于一线吧。”
“果然,”张睿明心里清楚,他拿出另外一份材料,递给王援朝,说道;“我来之前,走访了三家和你情况差不多的受害人家庭,了解了一些情况,你们高家村隔壁的老陈和你情况差不多,但他儿子有带他去省城做过检查,当时福市成雅医院得出的结论也是骨痛症的初期阶段,可一到南江集团去追寻赔偿,就被南江集团所威胁,当时那个晁武代表南江集团,恐吓老陈说“反正南江集团现在官司缠身,根本不可赔偿,如果闹大,马上就会被辞退”,很多人就这样被吓退了。”
第五十三章 软鸡蛋
“这些畜生,怎么能这样,难怪一直没有人闹起来,原来都被他们分别化解了。”
张睿明接着王援朝的话说道:“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在我们国家的法制观念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寻求司法手段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了解,也没有很强的信心。我希望这次诉讼,你们也能站出来,这是为你们自己而战。”
“张检,你放心,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吩咐就是了。”
“嗯,其实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一下忙。”张睿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举起来伸到王援朝面前,说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王援朝凑近仔细察看,照片上是一名看起来凶悍的中年男子,“这个人……”
“怎么样?见过吗,他本名叫顾海,之前应该是以望江的化名在南江集团技术部任职。”张睿明看起来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头绪吗?”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刚进来没多久的吧,好像是前两个月才来的一个人,但是没上多久班就不见了,然后没多久,上面这些老板资金短缺,出了一系列问题,就到今天这一步。”
“唔,这样,他当时还有给你留下什么深刻一点的印象吗?”
“没有啊,能想起来,也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凶,实际上挺客气,作为技术部的小领导,见到我们还算熟络,还一直找我们这些保安攀谈呢。”
“嗯”张睿明对顾海的疑问越发多了起来。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下,张睿明最关心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他准备起身告辞,看了看四面透风的寒舍。心里想到,对于王援朝的悲剧,他所能做的是争取在之后的公益诉讼中能尽量为高家村受害者们,多争取一些利益而已。
正转身准备离开时,王援朝叫住了张睿明,“张检,等一下。”
“嗯?”张睿明一脸疑惑的看着王援朝到房屋的后面折腾了一小会儿,等他回到屋里时,手上用报纸包着十几个鸡蛋。
黝黑穷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张睿明说到:“检察官,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养的土鸡蛋,这里是山坳坳,我家庭又困难,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给你,你拿着。”
“不用、不用,老王,你自己保重身体,我不需要这些,你好好做好准备,等下次庭审出庭再好好为自己争取赔偿就好。”张睿明赶紧推辞回去,
谁知,王援朝马上变了脸色,摆起一张黑脸,什么也不说,硬生生的把包着鸡蛋的报纸包塞到张睿明手中,神情不容推辞。
张睿明也明白这老同志脾气死硬,是那种认死理的人,现在再推辞,对他的自尊心将是非常大的损害,与其惹的王援朝不开心,还不如安心接受算了。
“好,好,我接了,老王,到时庭审再见,照顾好自己。”
王援朝见张睿明
接下鸡蛋,这才满脸褶皱挤起,露出开心的笑容。
张睿明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个破败的小屋。
回到三河镇镇上没多久,张睿明开始记录这几天收集的材料,对于这起公益诉讼,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现在所缺的关键是南江集团主要领导的口供,如果李锦能到案,那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甚至还能弄清顾海的真实面目。
张睿明正在桌子上写着调查笔录,突然那报纸包散了开来,包着的鸡蛋滚的桌子上到处都是,张睿明手忙脚乱地按住几只,堪堪在掉落之前接住。
“哎,老王真是太客气。”
张睿明准备把这几只鸡蛋放回去,突然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鸡蛋,却发现一件奇事。
这些鸡蛋壳居然是软的。
稍微用点力,这枚鸡蛋居然随着手指的力道陷了下去一个凹陷,张睿明瞬间被这个鸡蛋吸引了注意力,他把这鸡蛋放在手中把玩,一边把玩一把沉思着什么。
这枚鸡蛋看起来比一般的鸡蛋要小一些,放到灯光下面一照,蛋壳被灯光照着,居然显出琥珀色的半透明来。
张睿明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打开电脑,搜索相关的一些案例,接着,给相熟的津港大学的朋友打了电话,请对方确认。
在几十分钟的等待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张睿明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沉默的把所有的鸡蛋重新包好。
尽数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镉是一种银白色有光泽的美丽重金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银,它的化学符号为cd,原子序数是48。在自然界中,镉以化合物形式存在,与人类生活并不交会,几乎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随着科技进步,人类对自然矿物的开采,镉这个恐怖的恶魔开始潜进我们的生活之中。
国外有研究推算,全球每年有2.2万吨镉进入土壤。其中有很大部分在我国。
在自然界中,镉这种重金属主要与锌矿、铅锌矿、铜铅锌矿等共生。在焙烧上述矿石及湿法取矿时,镉被释放到废水废渣中,像南江集团就是采取湿法取矿这一古老粗放的取矿工艺。
如果在开矿过程或者尾矿管理不当,镉就会主要通过水源进入土壤和农田。张睿明上次看过一篇国外农业部专家的研究报道,水稻是对镉吸收最强的大宗谷类作物,其籽粒对镉的积聚效果仅次于生菜。
而且国外的研究表明,镉主要在肝、肾部积累,并不会自然消失,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慢性积累后,人体将会出现显著的镉中毒症状。镉使人中毒的最通常路径是:损坏肾功能,导致人体骨骼生长代谢受阻,从而引发骨骼的各种病变。上世纪60年代日本富山县神通川流域的骨痛病患者,影响人群达数百人。
而且,镉的半衰期长达15年以上,几乎一旦上身,一辈子就都难以摆脱。
镉所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包括它所污染的整个环境系统,而王援朝之前送给张睿明的那一包鸡蛋,就是典型的镉污染产品,镉会造成生物体内对钙吸收的困难,一些动物也会出现软骨病,而下下来的鸡蛋变软,就是镉污染的表征之一。
张睿明瘫倒在椅上,他很少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王援朝他们这些镉污染地区的人们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未来,很可能就是“有钱的拿钱买药扛,没钱的只有拿命来扛”。他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此时此刻,面对南江集团这样的烂摊子,他自己对公益诉讼能否起到效果也产生了怀疑。
人类怎么能是这样一种热衷于自我毁灭的生物?
拿出那张照片,张睿明盯着顾海定定的看了许久,他不知道现在能否再相信这个同事,但不管怎样,自己必须要回东江去了。马上专案组全体成员也要工作会来布置工作,到时总要面对顾海,实在不行就单刀直入,向这小子挑明了,看他到底是哪路人马。要真是外面溜进来的耗子,那就向井厅长汇报,先清理门户。
打定主意,张睿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妥当,下楼找吴正告别。
三十多岁的中年派出所所长,脸上早就没有当场在西大时那俊逸少年的痕迹了,张睿明莫名觉得好笑,那时候,大四时,自己这老同学那是著名的“大众情人”,这个现在用起来稍显老气的形容词,那时候用在吴正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怎么十多年不见,现在变成了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大叔了。
“嘿,你还别说我,你以为你自己能好的到哪里去。”吴正不满的反驳道。
“是是是,你还是潇洒帅气的政法系白马王子。”张睿明说完,看到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老了,用那时很多老百姓的气话来说,我现在也是一个臭老检了,前天还跟几个老保安打了一架,想起来都丢人。”
吴正扬了扬头,说道:“嗨,不都这样,现在只要是面对基层的工作,不都一样难做,时代不同了,以前乡镇派出所,一个所里三四号人,要管七八个乡,几万人的辖区。遇到抓捕任务,去村里拿个人,一个老民警就够了,枪都不用带,直接踹门进去,把人带走就是,哪个敢多嘴?”
张睿明也知道时代变化,基层法治环境却在不断恶化,所有的基层工作都面临前所未有的新情况,他完全理解老同学所发的牢骚,他耐心的听吴正讲完。
“现在,你去村里面办个事,哪个还卖你警察面子咯,没当面拆你台就不错了,要是去远一点的村里拿人,你不从县局调三台车,我跟你讲,出都出不来,你看我去年去解救那个拐……”
“好啦,好啦,我也是一名基层的法律工作者,问题谁都懂,也清楚,只是现在社会环境下要扭转这个趋势,那不是你我这些做事的人该想的事,扯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你还不是也处心积虑的跑这山沟沟里面来了,巡特警的中队长都不搞……”张睿明打断了吴正那没完没了的牢骚。
第五十四章 英雄无泪
没想到,这样一问,吴正反而闷着脑袋在那里不说话了,张睿明推了推他肩膀,问道:“怎么啦,突然不说话了,提到你伤心事了?”
吴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他猛的一下撩起上衣下摆,露出肚子上一点奇怪的褐色疤痕,那是一粒小小的黄豆大小的凸起,在皮肤上如一颗不会消失的青春痘。就像小孩子小时候打的那种疫苗在皮肤上留下的疤痕一样。
张睿明一看到这个痘状的疤痕,他眼睛都直了,以前十年公诉科的职业经验告诉他,这是艾滋病阻断药所留下的疤痕,在许多毒贩和吸毒人员身上都曾经见过。
“没事吧?!”张睿明神色急切的望着吴正,他紧紧盯着老同学神情上的变化,他急切的希望从吴正的眼神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胖子却一下子从令人窒息的严肃表情切换为一张嬉皮笑脸出来,“嗨,没事,没事,没中招,瞧把你吓得,看不出啊,你还这么关心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去你的。”张睿明一击重掌拍在胖子肚子上。
“说真的,你这个,怎么弄的,是打了阻断针么?”
吴正少见的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说道:“去年上半年,在市局巡特警,一天晚上快收班的时候,我在远大路口那里买包烟,突然看见一个吹水的……就是吸冰%海的,你搞这么久公诉,应该懂噻……”见张睿明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一般看见吹水的,如果不是有现行的违法活动,我们都不会打草惊蛇,可那天,这人渣牵着一个小姑娘在那站着,tmd,这我一看就不对劲了,那小姑娘一脸麻木,看起来就是打了药,或者是用了手段,不吵不闹,特别好控制的那种,我就怀疑这人渣是拐了或者骗的一个小姑娘,在那里准备出手什么的,反正没好事。”
“然后你就上去盘问,准备看情况处理?”张睿明完全能想象吴正的反应。
“是啊,我马上就上去,准备弄这人渣。”
“怎么不等支援?”
吴正白了张睿明一眼,说道:“一看你就没当过警察,我们哪像你们检察官,一天到晚躲后面,动不动就等支援,有事等别人上。当时我一个小队在一起,三个人,对付一个瘾君子还不是看起来很简单的事,问题是,我上去刚问两句,这孙子抬腿就跑,为了搞清楚小姑娘来历,我跟着后面追了几十米,刚一把把这孙子扑倒,结果我就感到肚子上面一凉,低头一看,一只注射器插在我肚子上……”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句话都没说,他也知道现在基层的执法环境有多恶劣,沉默许久,他轻轻搂了搂吴正的肩膀。
“我跟你讲,那天晚上,那个瞬间,在知道那扎我的孙子hiv检测呈阳性时,我整个人并不怕,也不慌,我感觉我开悟了,人生不就是这么回事,真的,我当时真的什么都不怕,只是觉得……怎么说,就是一种通透,做什么都没意思,一切都是虚无。”
“后来打完阻断,三个月潜伏期过完后,检测没事
吧?”张睿明关切的问道。
“没事,打完阻断,局里就让我回去休假了,过了三个月潜伏期,我拿到hiv检测为阴性的报告单,我就马上和局里申请,哪里都行,我想离开人群,离开所有人,找个清净地方,好好的活着。”
讲完后,两个人都陷入一段沉默,三河镇派出所坐落在正街西侧,背靠就是三河镇镇政府,算是三河镇的最中心,但是这个小镇再怎么中心,夜幕一落下,小镇居民都关上门来过日子,路上人迹寥寥,坐在派出所门口水泥牙子上的两人,只能听到蛐蛐的鸣叫和偶尔的一声狗吠。
这就是吴正所想找的清净地方吧。张睿明心想。
他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默,试着缓和沉重的气氛,笑道:“少来在我面前演戏,你小子肯定是图这天高皇帝远的,想舒舒服服的搞点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又不是反贪局的,在我面前演什么。”
“去你大爷的。”吴正笑着推了下张睿明肩膀。
“其实,我讲这么多,就是想劝你也要注意自己安全,你这次来三河短短几天,就三番两次的遇险了,幸亏这还是在我的地盘,你平时要总是这样一个冲锋在前的急性子,那不得把你家唐诗急死,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和你说那么多,也是希望你不要总是站在检察官的角度考虑,一个案子,它永远是案子,再怎么大都没家庭那么重要,但对于东江市这些人来说,南江集团是工作,是饭碗,你要对付这个企业,对他们很多人而言,就是砸他们饭碗,我上次劝你,也是怕有什么过激冲突,担心你受伤。你是什么性格,大学时我就知道了,所以还是那句话,多想想家庭,不要一心扑在案子上。”
说到妻子唐诗,张睿明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是啊,许久没和妻子见面了,妻子女儿永远是自己最大的牵挂。
“其实,唐诗她也一直劝我离开检察队伍,对了,吴楷明你还记得不?”
“哪个吴楷明啊?”吴正一下子没想起来。
“现在在大正律师事务所那个,以前我们老师。”
吴正一拍大腿:“就是以前我们那个刑法吴老师?学校四大名捕之首?”
“嗯,就是他,上次,我一个案子遇到他了,有过交手,还有点过节,不过也还好,各为其主嘛,但后来他一直邀请我去他律师事务所。”张睿明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去啊,大正我听说过,是津港的大所,还是有钱途滴。不过也是,你现在在省里,发展上还是好一些。”
“哪有,我愿意来省里,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前途发展。”张睿明见谈到这里,不得不解释道。
吴正不解的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张睿明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弯下腰,五指深深的插入泥土里,用手在地上重重的抓了一把。
吴正更加奇怪了,不明白张睿明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张睿明扬起手臂,手指微张,任风将泥沙从指缝中吹落。
吴正这下看明白了,笑道:“不错啊,小明,站的角度这么高,你意思是说,你这次是为了三河的耕地而战?”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为了人民的土地。”
…………
回东江市的车上,张睿明坐在窗边,拿出笔记本再画一个简易的法律关系图,这项坚持了十年的习惯,即使在长途跋涉的路途中也不曾落下。不一样的是,这次张睿明第一次把自己的同僚标记在图中的一个角落中,那个名字是:顾海。
虽然现在还没有证实他与南江集团的利益关联,但是从现在的情势来看,内部有情报泄露这一点,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
难啊,对付南江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同时,还要提防内部的蛀虫,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之前专案组的联络员马俊友已经通知了,今天晚上专案组全体成员要开情报沟通会,顾海毫无疑问也会出现。
难道今晚就和他摊牌?
…………
东江华天之心大酒店虽然有个“大”字,其实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星级普通酒店,就坐落在东江市人民东路三号。外表看起来毫不引人注意,连进入酒店都要通过一楼一家自助餐厅的电梯。
而这次事件的专案组就以这家酒店为落脚点,张睿明刷好门卡,走进最大的507号套房,里面专案组二十多号人都已经开了十几分钟的会了。
“不好意思,井厅长,为了确定一些情况,多呆了几天,我刚从三河回来。”
“没事,没事,理解,你辛苦了。”
见张睿明走进了,井才良露出笑容,向专案组众人介绍道:“这是省检的张睿明同志,很不错,在三河镇的调查很扎实,在南江集团也发动了一批证人,打开了我们工作的新局面,现在他亲手控制的一名南江集团的管理人员正在东江市公安局专案组那边帮助调查。为我们分担了压力,对正确处理这起事件开了一个好头。”
在众人点头致意中,张睿明低头谦虚的往里面走,他眼睛一扫,心神一跳,顾海正好端端的坐在井才良的左侧沙发上,张睿明放松情绪,走过去,坐在顾海右边。
“辛苦了,兄弟,听说你在三河搞的不错啊。”顾海低声与张睿明说了一句。
“嗯,还好。”张睿明暂时不想和他有太多交谈,免得他起疑心。
一边是张睿明的疑心重重,一边是顾海的深藏不露,两人在对方神情上面都读出了异样的氛围。
“……南州大学的专家和省农业厅的干部明天就到实地开始第二轮的提样,东江市局的同志注意引导,我已经联系当地……”
第五十五章 暗香幽探
井才良正在匆忙的布置任务,张睿明尽量仔细听着,但顾海的事情,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一晚上脑袋里都是自己公益诉讼相关的想法。
“好,我们请三河刚回来的省检张睿明同志介绍下他这段时间调查得到的一些情况……”
“哦,哦,好,这样……”张睿明这一下突然被推到台前,自己还没有做好汇报准备,万幸他工作做的扎实,简单梳理了一下逻辑,将这次三河调研的情况作了一下重点排序,开始用沉稳磁性的嗓音为专案组全体进行汇报。
“……所以,我认为,现在主要工作重心放在前期对三河镇污染情况的摸底排查阶段,等进入综合治理阶段……”在张睿明讲话的同时,顾海正仔细的听他在三河的情况,仔细到有一点反常。
等张睿明讲完,井才良进行补充讲话,他把整个全局工作的重点进行再一次进行强调:“现在我们工作的重心,是要快速的抓住主要问题,解决最大的敌人,讲白了,我们要尽快做出成绩来,给省委、给人们一个交代。按目前的信息来看,这次事件最大的污染源就是南江集团嘛,现在证据已经比较充足,东江市检这边,你们要尽快对相关负责人提起环境污染罪的刑事诉讼,而省检这边,做好公益诉讼准备,等东江市检提起公诉,你们马上跟进,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这项工作比较尽快完成,因为……”
正当井才良讲到关键时候,他这时突然有电话进来,“抱歉啊”他拿出电话,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神情一下子有微妙的变化。
张睿明在旁边,离得较近,这点细节被他捕捉到了。
更奇异的是井才良接起电话,马上用手挡住嘴,一边尽量小声的应答,一边快步走出会议室,到外面一个房间接听去了。
他离开了有十多分钟,房间里众人稍微放松了一下,一些人躲到厕所里去抽根烟,更多的三三两两散在原地。
顾海这时转过头来,笑着问张睿明道:“怎么样,这次三河之行,有收获吗?”
张睿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收获很大。”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有点后悔,但张睿明既然已经表达出一丝不满,决定干脆就直视顾海的眼神,试着从里面读出异样来,两人之间有轻微的不可见的火花产生,就像打火机电子点火器按动时产生的微小电弧,可以感触,却细不可见。
这时,井才良接完电话,拉开套间门,回到屋内,见领导回来,抽烟的,休息的瞬间回到刚才的位置,准备继续开会。
井才良神色却有了明显的变化,后面的同志这次也能感觉到不同,就像一下泄了气的人偶,脸上满是无奈和失落,连之前井才良那坚如磐石,不怒自威的气场也消失了。
这个电话改变了局势。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
果然,井
才良开口的第一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好像与自己达成了某种妥协似的,无力的说道:“这样,大家手头工作,稍微停一下,情况有些变化,先不要急着进行下一步,司法程序先稍微缓一缓,先做好证据收集,东江市检那边先不要提起诉讼,省检这边的公益诉讼也是。前期的各种数据采集和检验报告都统一收纳。报告结果,只能由马俊友和我掌握,和检验机构也沟通一下,所有数据情报都不得外泄,再次重复!千万、千万不要发生泄露!特别特别是对媒体那边,这是政治任务,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其实大部分人脑海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居然让箭在弦上的专案组,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好吧,这件事目前只能这样了,等公安那边有什么进展再说吧。”井才良这句话明明对所有人说的,但张睿明看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井厅长,这边有个重要的问题,能问吗。”后面一个声音轻声问道。张睿明转头一看,他认识好像是东江市委秘书处派过来的一名小秘书,是为年轻姑娘,她应该是代表东江市委随时协调专案组的,一直都是坐在角落也不乱说话的那种,张睿明对她名字没什么印象。
“同志你说。”井才良神色平静。
“东江市委今天已经来了消息,市卫计委和食药监的执法部门已经按照上次新闻通报会上市长的要求,关停了南江矿业在三河的一厂和吉安的二厂两个厂区,现在这个状况……要不要通知一下市长?还是继续关停?”
也不怪这女秘书语气期期艾艾,张睿明站在她的角度也会感到为难,特别她又是夹在两个班子之间,确实,省里的专案组派下来工作,与地方政府的协调是门很大的学问,做的激进了,地方政府脸上不好看,动作慢了,省里面有意见,每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又不一样,每个市长书记脾气,人脉,任期,下次的调动……等等问题,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张睿明不清楚井才良的底细,但这次突然宣布放缓处理,显然是还没有和东江市委有过衔接,本来你说搞,人家当晚就紧急处置,现在企业都已经关停了,你又突然说放缓……
“继续关停吧,放缓不是不处理!有些同志开会要专心,牢记会议内容……但是,这个问题提到还是及时的,这样,我等下和王市长那边沟通,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了衔接上的问题,及时处理就可以了”井才良语气前面半句很急促,有一瞬间的失控,可能是心里的压力正堆积着寻求爆发,后来透出了一点口子,脾气正要发作,马上醒悟过来对方是东江市委的一名同志,结尾他还是放缓了语气。
那姑娘听完,眼眶马上就红了,低头大气也不敢出,明显还是新人,对领导突然的重话一下子难以接受,也难怪,毕竟井才良这个级别的干部对你有了想法,如果是一个系统的话,对前途是很大的一个影响。
后面的会议结束的就很快了,众人带着不解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人提出质疑,用马
俊友的结语来说,就是“展现了一支纪律严明、服从性强的团队应有的特征。”
会议结束后,张睿明起身,顾海也没有留自己谈话,作为一个部门同一个任务的同僚,这一点也太不正常了,张睿明直接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了一下,这几天的连续奔波,没有一个好的环境来休息,难得有一个24小时热水,有空调的房间,张睿明决定先不想今天这次内部会议为什么会发生逆转,他准备放空脑袋好好的洗个澡,再好好睡觉补充体力。
正换衣服时,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张睿明拿过来一看,是一个未知号码,“会是谁呢?”张睿明感到奇怪,但还是决定先接起来。
“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叶文……”一个甜美中带着娇憨的女声响起。
张睿明脑袋一懵,为什么这女的会打电话给自己?难道有什么情况吗?
“怎么?有什么事吗?”张睿明言语中不带情绪波动。
“这样,有一个消息,想和你聊聊。”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一点焦急。
“消息?”张睿明心想,现在专案组工作都停止了,还有什么消息好问的呢,再说听井厅长之前的口气,现在应该是敏感时期,能少与记者扯上关系为好,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案子,一个失误可能自己的政治生涯就到此为止了,刚刚东江市委的那个姑娘就是前车之鉴。
想到这里,张睿明压低声音回答道:“算了吧,太晚了,这段时间我也有事,以后再聊吧。”
“你们那边工作是不是已经暂停了?”叶文突然在电话里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句话来。
张睿明脑袋瞬间一激灵,怎么回事,刚刚井才良才接完电话,这姑娘就猜到了?这姑娘手里哪来的消息,而且是这么高层这么关键的消息!
张睿明喉咙发烫,他感到一股管中窥豹的局促感,到处都是信息不对称的壁垒,顾海明明知道什么,但是不跟他讲,井才良遇到了什么,也没有透露,现在连这个外围的女记者,似乎也比他知道的多。
只有自己,像是被蒙上黑布,尾巴点上火把,受人驱赶的野兽。对前途茫然无知,只知道蒙头向前。
他从来不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父亲张擎苍从小到大对他的管理都很松散,从来不和张睿明讲什么大道理,唯一的例外就是当年刚进检察院的时候和他讲过的一句话:不要闷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当时的张睿明并不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才在宁丽县耗费了八年时间。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中年男人的生存之道信息与人脉是三十岁后最重要的两项资源。
他握紧话筒,低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第五十六章 《阿斯帕西亚的眼泪》
叶文小声回答道:“这样,电话里不好说,等下我选个地点,就你一个人出来,我们见面再聊……怎么样?”
十多个想法在张睿明脑袋里打了个转,最后他还是没有压下自己对法律和正义的热忱,他简短的回答道:“好的。”
“那好,我等下把地点发给你。”电话那头叶文的声音让张睿明越发觉得神秘。
“嗯……千万注意安全。”张睿明最后补充道。
挂了电话,张睿明陷入思考之中,叶文的立场实在是扑朔迷离,作为时代之声的记者,她之前的报道对专案组的工作造成了许多困难,当时同时为了调查出现在三河镇南江集团的厂区,一系列经历倒可以排除她和南江集团串通的怀疑,但毕竟,时代之声不是什么好惹的媒体……
正乱想间,手机有信息进来了,是叶文发过来的地址,张睿明收拾一下,披上一件外套,轻轻推开门,确定走廊没人后,张睿明一边按下电梯按钮,一边用手机叫车。
突然一个声音让张睿明心里一跳,他抬起头见刘阳和顾海两人刚好从电梯里出来,他们两手里提着水果,应该是刚从外面买完东西了后乘电梯上来。正好撞见准备下去的张睿明,电梯门一开,刘阳正热情的和他打招呼:“哟,张检,这么巧,出去啊?”
“嗯,有点事出去。”张睿明眼神闪烁,他总是不太习惯对同事说谎。
“哦。”刘阳一脸单纯,旁边的顾海却始终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
拉图红酒庄园是东江市西郊一座高档的西餐厅,到地点了,张睿明还以为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怎么碰个头,换个情报还选个这么高档的地方,从下车到餐厅门口都有几十米的景观,做旧的石灰石砖和一排排橡木木桶,加上门口那个造型夸张的弥诺陶洛斯喷泉,在氛围灯的照射下,令人产生一种置身西欧古堡的奇异感。
让张睿明忍不住摸了摸口袋,担心身上钱带的是否足够。
没想到,他连掏钱的资格都没有。到了门口,张睿明刚准备往里面走,没想到餐厅门口的侍者就伸出带着白色套的手臂拦住了他。
“嗯?”张睿明不解的望着这帅气的男侍者。
“您好,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请您出示会员卡,或者告诉我邀请您来的朋友是哪位。”
张睿明一愣,刚想从这帅气的男侍从面前挽回一点自己的面子,低沉的说一句“我朋友叫叶文。”这时却看到一个火急火燎的倩影从玻璃旋转门里小跑着过来,撂下一句“这是我客人”,就一把把张睿明扯了进去。
在二楼的包间里面,张睿明刚坐下,就向叶文问道:“怎么搞的这么隆重啊,我以为说完话就走了的,怎么跑这么……”
正说着话时,侍者端着餐盘和菜单过来了,张睿明把后半部分贬义的形容词吞进肚子里,把菜单
接过来翻开,刚看了一眼,他简直就想把菜单远远的扔开,上面的数字简直超乎想象,虽然家庭一直比较富裕,但张睿明对自身消费这一块却异常严格,一方面是检察官清廉节俭的作风要求,一方面也是父亲当年从检察院辞职后家里那一段困难期养成的习惯。
“额,都晚上9点多了,我不用点什么了,来杯水就可以了。”
仿佛看穿了张睿明的窘迫,叶文莞尔一笑,拿过来菜单,随便点了一些甜品,就挥手让侍者下去了。
叶文捂着嘴笑着说道:“看不出啊,大检察官,听说你家里这么有钱,结果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架子。”
张睿明苦笑回答:“你是想说我就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吧,以前我有个师妹也是这样形容我。其实,我一般在家里,每个月生活费就几百元样子,我又不抽烟喝酒,也没什么应酬,更没什么花销大的爱好,无非就买点书。”
“哦,那可真是一个好男人啊。”
“什么好男人,没出息而已,我也没什么物欲,唯一爱好可能就是工作吧。”
“……工作狂啊,所以突然一身本事没处施展,很急躁是么?”叶文似乎意有所指。
张睿明厌恶这样的绕圈圈,何况今天出来见她已经是冒了风险的,他直接问道:“叶美女,前面电话里,你似乎有什么情况要和我商谈,现在我们早点入正题吧,你是哪里知道我们专案组工作停滞的?”
叶文玩弄着手中的银汤匙,轻声说道:“我们时代之声可以说是世界上前十的媒体,对于整个亚洲各国动态的关注度、信息把控度可想而知,你们这起案件,往小了说,只是小县城的一批大米检测异常,往大了……你是负责过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的人,影响有多大你自己也明白,对于整个中国粮食政策和南方的环境治理,可能都是一个变革的开端,你觉得这么大的一件案子,我们能不跟么。”
“好吧,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停滞了,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张睿明眼神急切,他不是来这里陪这姑娘玩猜谜游戏的,他只是想直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叶文却无视他急切的眼神,站起转身走到旁边的装饰壁炉下面,欣赏起这红酒庄园墙上装饰的油画来。
张睿明等了几分钟,见她还在那里欣赏油画,按捺心中怒气,“这女的简直无语,这么一晚上把自己邀请过来,却又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吐露。”
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油然而生,要不是碍于绅士风度,张睿明简直想摔东西走人,他觉得不在这里浪费时间,反正相信这么大的案子,省里不可能坐视不理。公益诉讼是迟早的事,就算这次专案组折戟,张睿明也决心独自通过省检来推动对“镉大米”的调查。
毕竟民以食为天,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自己有很多途径可以调查,没必要和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张睿明想到便做,他
起身准备告辞,却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他仔细观察起叶文看的那副油画,这是一副《阿斯帕西亚的眼泪》,是一副西方古典油画,这副画左下部充分利用阴影,笔触传神,画着一位美丽的希腊裸女,正跪在一座庙宇内向天空中祈祷,而油画的上部,大面积的画面是上空神殿,画面正中,魁梧雄姿的宙斯手握闪电,正和左侧提盾持剑的雅典娜争执着,对称完美,色彩浓郁,对比强烈,人物比例也非常完美,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
张睿明涉猎甚广,他知道这副油画,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派的代表人物,也是著名政治家范艾克的手笔。
当然这幅画是复制品,其实吸引张睿明的并不是这幅画多么传神,技法多么美妙,让他在意的是这幅画的背景故事。
这幅画其实讲诉了这么一个故事:阿斯帕西亚是希腊主神宙斯和凡人所生的女儿,她半人半神,美丽非凡,甚至引起了风流成性的宙斯的觊觎,为了保护她(一说是嫉妒),雅典娜把她藏在希腊城邦米利都,结果米利都的一个小偷伯里克利努引诱了她,并生下孩子,雅典娜为了惩罚伯里克利努,派勇士赫克托尔去杀伯里克利努,结果没想到阿斯帕西亚与伯里克利努产生了感情,她到宙斯的庙宇哭诉,最终感动了宙斯,宙斯在赫克托尔即将斩下伯里克利努首级前试图阻止,但晚了一步,而阿斯帕西亚伤心欲绝,留下眼泪后,宙斯施展神迹又将伯里克利努复活。
后面的故事还非常非常长,但最终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结局,为什么叶文故意把这幅画送到张睿明眼里?难道她在暗示着什么?
而且这幅画的作者范艾克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中最热衷于政治活动的画家,经常在画作中夹带政治诉求。
这样一联想,张睿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太敢相信的想法。
他明白是什么力量迫使专案组工作先停滞了。
酒庄里气氛适宜,优雅高贵,张睿明外表平静,这幅画的寓意却在他心里却掀起汹涌波涛。
人类社会是一个层层相套的环,每个人都是这个无数环节构成的因果链接中的一环,很多时候,无法改变来自更上层的拉扯,只能随波逐流。
张睿明的心绪很快归于平静。
张睿明走到叶文身边,苦笑着说道:“用这么隐晦的方式……真是难为你了。难怪电话里不肯说。”
叶文笑了笑,说道:“毕竟事关重大,和聪明人交流,尽量用聪明人的方式沟通,我崇尚法律,不代表我就是刻板无知的,对于你们中国人爱用的含蓄方式,我也可以去熟悉学习。”
包厢灯光很暗,点的蜡烛也熄灭了,张睿明望着眼前立场不明的叶文,他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
“很简单啊,上次在三河镇,感谢你救我。”叶文浅笑一下,在淡黄色光晕的渲染下,显得格外动人。
第五十七章 叶心向明
“额,这个,都说了几遍了,当时那是每一名检察官都会做的选择,没什么要谢的,而且……我相信你今天叫我出来,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确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叶文眼神直直盯着张睿明,移动腰肢,上半身往前挪了挪,坐的更近了一些,张睿明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
张睿明感到有点不自在,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见面,早点回宿舍,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你说。”
“我希望你能和我们时代之声保持信息沟通,我们一直没能与你们专案组建立联系,我们需要最新鲜真实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这个啊,我们有专门联系媒体的新闻官,这是他的号码……”张睿明装傻,马上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文笑着看着他,说道:“我说,我要的是第一手的来自基层的新闻素材,我们只想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不是你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张睿明这下遇到难题了,之前井才良刚说过,现在是敏感时期,他也明白,这时候,这个案子上,尽量要与组织统一口径,如果泄露情报,那娄子可能会捅上天。
但是张睿明又舍不得失去这样一个“信息自由港。”
“到时候具体再看吧。”张睿明只能抛出这样一个伸缩自在的话套子,做好了到时反悔的打算。
叶文嘟着小嘴,想了一下,回答道:“好吧,但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知道南江集团他们委托的律师是谁吗?”
听到这个,张睿明起了兴趣,问道:“奇怪啊,这个案子还没找到南江集团的法定代表人,也还没对南江集团整个公司进行诉讼,他们老总都还在逃,怎么这么快就委托了律师介入?现在这局势下,还有律所接他们的委托吗?”
“当然有啦,而且这个案子,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些特别的律师专门打这种官司呢。”
听叶文这样一讲,张睿明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按你这么说,我怎么不知道南州省还有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啊?给我透透风呗。”
“不是“专门打环境污染案辩护的律师”,而是专门替弱势群体抗争,永远不退让的律师喔。”
张睿明脑袋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汤佐,是这个“老牛”又出来了,是吗?”
叶文笑了一笑,说道:“不愧是省院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就是能力强,对业界了解很深嘛,我听说好像就是这个汤佐,我对他不太了解,只是听说这次南江集团找到他,好像就是奔着他专门替弱势群体打官司的名号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有没有找对人了?”
“南江集团哪里算弱势群体,真是搞笑了。”张睿明苦笑道。
“听说这个人好像是所谓的死磕派律师,是不是很难对付啊?”叶文问道。
张睿明一阵头疼,汤佐这个人,是南州最出名的死磕派律师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还经常撞破南墙,不只是张睿明听到这个名字会头疼,几乎整个南州省的老法官、老检察官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样的感觉,
张睿明一脸无奈的说道:“何止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就是处心积虑的吧,我看来,没有比他更难缠的对手了。”
“哦,为什么?听你这样讲起来,好像是一个有趣的律师呢。”叶文一脸好奇,突然对张睿明都感到头疼的这个汤佐起了很大兴趣。
张睿明苦笑着,和叶文详细介绍起汤佐这个人来。
汤佐和所有的死磕派律师一样,他的原则很明显:所有的案件,所有的!一定都是倾向于弱势群体,弱势群体具有天然的正义性。政府和群众,一定是政府的错,富人和贫民的,一定是富人的错。即使不是政府、官、富人,一定要往那地方引导,再千方百计的和体制挂上钩,体制是万能的,造谣不可怕、而且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首先打造成一个正义的天使!他老汤就是天使中的大天使!
而且汤佐特别会挑选案件,他几乎专门打行政诉讼和争议大的刑事诉讼,他选择的案件,一定有舆论焦点,能掀起风浪的案子。而他一旦接受了案件,马上就会开始发微博,艾特大v,你看看,又开始强拆了,官二代、富二代为富不仁,坑害百姓,等等等等,估计他自己都不会信,然后造舆论。最好能往什么正当防卫、犯罪阻却上面引,反正是公安局抓错人。
如果是刑事案子,在他会见犯罪嫌疑人前,马上全程微薄直播,时刻突出公安机关如何设置障碍阻止本律师会见,不管有没有受阻碍,都必定声称本人现在已被监视,时刻要做好去喝茶的准备,把自己要打造成一个受害者。
以前他们这些死磕派律师会见犯罪嫌疑人后,一般会立刻发布刑事逼供的消息,被吊了几天几夜、大小便失禁啊,空调调最热啊,强灯照着不让睡觉啊等等等,简直就是渣滓洞,一旦这些套路用上,潜意识里就引导舆论把所有当事人的一切口供都抛弃,把注意力从案件本身转移到律师身上来。幸亏最近两高加大了对这些做法的打击,在现在的形势下,这些套路有所收敛。
但案件到了检察院,他就又开始表演了,汤佐会突出检察院如何阻止本律师阅卷,最好能站在写有检察院牌子前高举一份标语,写明“辩护律师请求阅卷”或“还律师依法阅卷权利”等等,其实并没有人拦过他。随后阅卷完,要发个微博说:本律师到xx检察院阅卷,复印一张材料很便宜,才五块一张什么的,而事实上现在很多法院在网络上面,只要登入系统,案卷都是无纸化处理,但他就会视而不见,为什么张睿明这么清楚,因为当年刚进检察院时,他就是这样被汤佐坑过,当时看到网络上一边倒的对检察院收费的质
疑,他还傻乎乎的算过,要是真能复印五块钱一张,那他一个月赚的复印费早就比工资还高了。
而一旦进入法院开庭阶段,重头戏就要来了,像汤佐这种死磕派不论有什么理由首先申请合议庭全体回避,不回避就是不依法审判,要是万一真的回避了,上来的合议庭继续申请回避,该方法一直用到不能再用为止,甚至还自创了最著名的奇葩理由:因为我不是**,所以我要求任何党员都不能审判我。
最后,很多老法官最怕开有汤佐出场的庭,因为肾受不了,有他庭审的每一项程序、每一次质证,每一次发言,都会拖得特别特别长,简直是一种折磨。
张睿明用了几分钟,把汤佐的特点详细的和叶文介绍了一番,对他来讲,提到这个名字,提到这个人已经就是一种折磨了,更别说还要在今后的庭审中面对他,张睿明简直想这个苦差事交给顾海,让他来做庭主攻手,“不知道这小子的肾好不好,经不经得起庭审鏖战。”张睿明不怀好意的想到。
“你怎么会对他这么熟悉啊?”叶文问道。
“运气不好,和他交过一次手,一个比较普通的刑事案子,虽然最后还是我赢了,但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张睿明回答道
叶文莞尔一笑:“看来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听你这样一讲,我觉得南江集团绝对找对人了。这样你该怎么办呢,法院对峙起来,你岂不是会很麻烦。”叶文现在习惯了站在张睿明的角度考虑问题,面对强敌的苦恼让她抬手蹙眉做首状,顿时有种西施蹙眉的画面感。
张睿明喝了一口水,突然想到这起南江集团的案子中,汤佐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少,这起案子,几乎没有争议点,不管怎么样,环境污染是破坏公益的铁罪,在这个层面,汤佐没有操作余地,他的攻击点不会是这里。
“还有什么消息吗?”张睿明问道,如果攻击点不是环境污染的对错,那剩下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
“没有了,我都把兜底都翻给你看了。”叶文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翻口袋的动作,她这条过膝短裙本来没有口袋,被她这样一翻,差点走光,张睿明赶紧转过头去,避免看到什么。
“好,既然没有什么别的消息,那今天感谢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张睿明看了看手表,掩饰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尴尬。
“这么早就走了?不再聊下?”叶文看起来有点不舍。
“嗯,等下11点,我妻子就要查岗了,已婚男人嘛,总不能让家里担心。”张睿明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婚姻情况,他不想给人任何误解,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好吧。”叶文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但稍纵即逝,张睿明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
两人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第五十八章 浪潮袭来
张睿明特意走在前面几步,准备抢着买单,但没想到,钱包还没拿出来,叶文就轻飘飘的一句“挂在我账上。”就被带过去了。
从来没有让女性买过单的张睿明,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小原则被突破。
出了餐厅大门,两人慢慢走着,叶文突然问道:“你说,这个汤佐,既然这么厉害,又专门挑案子,帮弱势群体打官司,他怎么赚钱啊,感觉他还挺可敬的……”
听到这里,张睿明神色认真了一些,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打官司不赚钱,刑事案子本来价格就是定死的,行政诉讼更没什么钱赚,加上他挑的案子的委托人大都是穷苦人,他打官司真的赚不到钱”
“怎么会!?一个整个南州省都知名的律师,难道还会没钱?他真的不求财吗?没想到他真是一个这么有正义感的人。”
张睿明沉默了一小会,回答道:“大部分的人做事,求的是眼前富贵,赚的是短线,聪明的的人,求得是身后名声,抄的是长线。但不管哪种,到最后都是为了价值变现,至少我认识的这个汤佐,他在诉讼上面赚不到钱,但是他比一般律师还要有钱的多,他家应该在南州省就有几处别墅”。
“啊!!律师不靠诉讼费,那怎么赚钱啊?”叶文一脸惊异的表情。
“时代不同了,律师来钱的路子可不一样了。”张睿明坏笑一下说道:“你想,现在卖个煎饼果子的都讲究一个大数据分析,流量入口,可视化管理,现在这时代,互联网把一切行业的规则都改变了,律师也一样,以前都是一个案子一笔费用的做,就像古时的手工艺人,但现在想汤佐这样的律师,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正义使者,打官司只是博名声的目的,他的社交平台,他的自媒体,流量都是以数十万计算,你自己是做媒体的,你应该明白,当一个人成为流量的枢纽地,他所生产的内容还重要么?一个刑事案子的几千块的诉讼费在疯狂的流量和名声面前还重要么?”
“难怪!他这么大的关注度的话,通过网络媒体卖肉松饼都能发财好吗,何况他名声越来越大后,再为一些企业站台,或者在某些事件中,稍微带带风向……我的天呐,你这样一说,突然觉得这样的人才是互联网时代成功的律师。”
叶文自己本就是媒体人,张睿明这样一解释,她瞬间就明白了汤佐这人的盈利模式,连呼真不简单,转头看了看身边英朗的检察官,想起张睿明刚刚面对高价菜单那窘迫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看不出你也挺有互联网思维的,怎么不学学人家,也发个财啊“
张睿明谈谈的说道:“其实人都是人,没有哪个天生就高尚,我只是不喜欢为了钱就这样贩卖正义,抛头露面而已,何况,汤佐这样试探政府底线,总不是长久之计。”
“嗯,我自己是媒体人,我也不喜欢这种公知,越是那些标榜自己正义高尚的人,越是恶心猥琐。”叶文若有所思的说道,她
突然一转头盯着张睿明,用甜美无邪的嗓音说道:“那……张检你呢?你家里听说也挺富裕的,是你靠做检察官得来的么?”
张睿明听到这里,简直一口气差点出不来,家里收入主要是靠妻子作为会计师的收入和父亲偶尔的帮衬,至于张睿明的收入……不提也罢。
虽然问的突兀,但这姑娘应该是真的不清楚国内公务员的收入情况。
公务员收入在沿海地区不算高,但司法改革后,员额内的检察官收入提升很大,但总体来说,远比不上付出的辛劳。张睿明已经习惯对了对自己的严苛,可毕竟婚后还要管女儿萱萱和妻子唐诗,家庭支出不是一笔小数目,听到叶文这样问,他回答道:“如果靠我自己,估计都会挨饿了,我工资每月才5000多。”
“怎么可能!!”叶文简直不敢相信,在这姑娘眼里,省院检察官作为南州省公务员系统中工资最高的哪一档,对标的起码是美国的地方检察官(ad)的收入水平。结果张睿明居然告诉他,月收入才不到1000美元!长期在美国生活的叶文,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名司法系统公务员的收入。
“那你是为了什么?”叶文不解的问道,在她眼里,眼前这位不为金钱而工作的男人,简直就是苦行僧般宗教信徒,他们的信仰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这样奋斗?
张睿明笑而不答,他不想在这女孩子面前标榜自己。
“为了朱斯提提亚?”叶文问道。
张睿明知道他指的是正义女神,这位白袍蒙面,手持利剑的女神面孔瞬间在张睿明脑海里浮现出来。
“有这方面的原因。”张睿明答道。
叶文想到什么,继续问道:“你……是一名**员吧?我一直很想搞清楚,你们党员的宗旨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支撑你们这样付出。”
听到这个,张睿明觉得和这样一名外国女孩子解释党的宗旨,总有点奇怪,但他还是答道:“我确实是一名**员,我们的宗旨一直都是为人民服务,如果你还有疑问,想想这点,你就明白了。”
“果然如此,”叶文若有所悟,她接着又说道:“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我还是觉得你非常可敬。”
“怎么?”虽然这姑娘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张睿明还是想听她说出缘由。
叶文回答道:“你看,在这起“镉大米”事件中,我们媒体就希望整个事件能充分的报道出来,而你们政府却希望能够尽量消除影响,就像一个炸弹,各方的压力拉扯下,马上就要爆炸了,而你就像是那个把炸弹捧在手里的拆掉专家,既不能让压力太大,又不能不处理,甚至旁边还有像汤佐那样的人随时准备搞破坏,可难为你了。”
被叶文这样一说,张睿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辩解道:“这案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有很多同事一样在奋斗,我们中国人讲究一个集体主义,不
能把成败得失都系在一个人身上,好了,不说了,我车到了,下次再聊吧。”
张睿明说完摆了摆手就走上网约车,他动作很快,几乎是有点逃跑感觉,在这个美女记者旁边越久,越感到一丝不祥的心慌。
…………
第二天虽然没有布置具体的工作,张睿明还是准时7点起床,他收拾了一下,就从宾馆前往东江市检察院,这次专案组中他和顾海在东江市检设了一个临时办公室,以便今后公益诉讼的展开。
还不到8点,他就到了东江市市检的临时办公室,顾海没有出现,倒是省检的文员刘阳反倒早早的就在办公室,不知道忙些什么。
张睿明向他打了个招呼“早啊,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比我还早啊。”
刘阳看起来有点慌乱,手上东西整了整,回答道:“张检好,不好意思,我不是特意来这么早的,毕竟习惯早起了。”
他看起来怕因为自己的早到给张睿明压力。
“没事,没事,我只是看没什么工作了,来太早没什么意义。”张睿明把包放下,瞄了一眼刘阳那桌,很奇怪,他坐的位置似乎是顾海的办公桌。
张睿明问道:“顾海没有来吗?”
刘阳见张睿明盯着自己,他赶紧解释道:“顾检经常到处跑的,这时应该在外面查案吧,我帮他收拾一下办公桌。”
“哦,这样啊”张睿明想起一点,问道:“对了,井厅长那边有消息吗?”
刘阳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井厅长昨天开完会后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
“嗯……”张睿明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身着检察制服的年轻人探了探头,看到张睿明在办公室,走了进来。
“张头,听说了吗?市政府大门口被堵了。”说话的是隔壁东江市检公诉科的王冲,上次去三河一趟,让他对张睿明感觉挺亲近的,今天他上班路过张睿明他们省检专案组借用的东江市检办公室,刚好看到张睿明在里面,就跑过来八卦一番。
张睿明挑起了眉,淡淡的回了一句,“堵大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我们津港市政府大门,那一年难得清净一会。”张睿明在年轻同事面前,老检的架子还是要摆好。
“再说,堵也是堵你们东江市的大门,我们都是过来帮忙的“客将”,你和我们说干什么啊?”刘阳也打趣王冲道。
“如果是一般的堵门,当然不会和你们讲了,这次闹事的是南江集团的职工们,有大几百号人,阵势大的很呢,这样说起来,还是和你们有关系吧。”
“什么?”张睿明现在一听到南江集团四个字,就下意识的感到头疼,如果是因为这个案子,那确实与自己也有点关系。
第五十九章 逆势前行
听到这,刘阳马上开始收东西,“张检,那个……我还有两个数据要去环保局核对,我先撤了啊。”说完,脚下抹油一样,马上就跑了。
张睿明心里苦笑,刘阳这人不愧是在省检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深谙**的麻烦之处,这时候估计不要说专案组,市政府大楼里很多人也都找机会躲起来了吧,毕竟碰到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躲都躲不及,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处理好,你永远想象不到闹事的老百姓他们的诉求有多不靠谱,多夸张,如果不是解决不了事情,一般也组织不起这么大的阵仗,而且就是你千难万难的安抚好了,到时候兑现到位那不是一般的一把手有魄力和执行力能推动完成的,甚至到了最后一步,连兑现都到位了,这种事情在很多上级眼里那也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会有任何的正面效果。
所以,反正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没人愿意去触霉头。哪会有傻瓜主动去找事做。
王冲看到刘阳跑的飞快,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一脸坏笑看着张睿明,等着看他也找理由躲起来。
张睿明也不是傻瓜,何况他一个小小小小,小的不能再小的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其实也就是个做事的,天塌下来上面还有书记、市长。就算这天专门来砸他们省委专案组的,那也有井才良、马俊友等一干领导,他一个小凑什么热闹,和刘阳一样找个理由躲起来,别被“抓壮丁”才是正经事。
想到这,张睿明准备收东西,出去跑跑食药监。突然,他脑袋里想起一件事,昨天,叶文已经透露消息给他了,这次,南江集团的委托律师是那个著名死磕派汤佐,怎么,这下南江集团马上就开始了“人海战术。”前后一联系,张睿明一下子明白是谁在幕后捣鬼。
他改变主意,要去现场看看,和这个汤佐早点碰面,探探底细,也是为了庭审上面有所防备。
张睿明背好提包,走出办公室门,王冲在后面不怀好意的笑道:“张检,怎么,也要出去啊。”
“我去现场看看。”
王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说,市政府门口的解放东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几百号人啊,这可不是和上次那些保安一样,几句话就能打发的,你还去干什么啊?”
“我自有分寸。”张睿明边走边答道。
“张检就是厉害!佩服佩服!我对张检的敬仰之情犹如……”
王冲还在身后呱噪,张睿明回头瞪了这臭小子一眼,说道:“看样子,你很闲啊,我和你们处长说一下,把你借给我,跟我去现场怎么样?”
王冲脸上笑容渐渐凝固,想起上次和张睿明一行去三河镇那刺激的外勤经历,马上双手合十,做投降状,躲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
东江市政府坐落于东江市新设立的开发区,这边的主干道都是八车道以上,十分宽阔,加上新区这边人密度很少,几乎从来没有堵过车,没想到今天就让张睿明这个外地人见识到了新区的第一次堵车。
浩浩荡荡的人群堵满了整个市政府门口的解放东路,黑压压的人群高举着十几条大横幅,东江市电视台的无人机飞在半空中,从上往下拍摄,只见人群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雨云团。正乌压压的围着政府大门,数百号人齐声在唱《团结就是力量》,乱哄哄的,好似阵阵雷鸣。
张睿明挤进风暴的周围,走近到人群的边缘,看到这次来的集会群众绝大多数穿着的都是黑扑扑、油腻腻的工装。原本蓝色的职工工装不知是否刻意做旧,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人们眼神中透出各种神色来,有带着血丝,骑在他人背上的狂热,也有四处打量,纯粹好玩新奇的愉悦,但最多的是随波逐流,行尸走肉般跟着抬手喊口号的麻木。
张睿明扫了几眼,作为一名老检察官,他分辨出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南江集团的职工,并不像很多时候的集会行动,经常有一天150的演员鱼目混珠,跟着闹事。
三河镇居民在南江集团任职的,有近万人,加上背后的家庭,这次南江集团的事件,暂且不说镉大米的扩散影响,实实在在受停工影响的就有几万人。
这些黝黑,麻木的面孔后面真的都是一个个贫苦的家庭,三河镇有大几万的居民,张睿明上次和同窗好友吴正争的那么激烈,不就是为了争这个。
张睿明毫不怀疑背后的组织者能轻松组织起这样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来,可以说这还只是经过挑选后,派来的先遣部队。
为何吴正那天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张睿明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南江集团的停产,并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开端,反而无异于三河镇的灭顶之灾,他们看不到未来山河镇环境的恢复,更在乎的是下个月的生活费。
无数扩音器的声音在人群上空不住回荡,和人群的轰鸣交杂在一起,让集会人群的口号很难听清楚,张睿明勉强从那举起的横幅中,可以读出这次集会的南江集团职工的要求。
《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在2025年前实现消灭贫困人口》、《工人要吃饭,停工就是死亡》、《坚决反对“一刀切”的粗暴作风》、《不要让青山绿水成为虐夺土地的理由》等等,不一而足,但核心意思很直白,就是反对停工,要求解决职工就业。
这拥挤的氛围,嘈杂的感触,狂热的气氛,扭曲的面孔,让张睿明感觉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自己这半个月来日日夜夜为之奋斗的青山绿水,全省人民的宝贵耕地,在这些人自己的那份薪资卑微的工作面前不值一提。张睿明最可悲的是三河人民还是没有契约意识,南江集团在性质是
股份有限公司,属于民企,这里所有闹事的人们签订的合约上面,乙方明明白白都是写着南江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字。可为何一旦有人煽动,就第一时间想到围堵政府大门,这个国家已经和世界并轨这么多年了,“按闹分配”的思想却依旧根深蒂固。
东江市公安局从周围县市火速调来了特警增援,从市政府各个街口远远停着的防暴车各地市的车牌号就能猜的出,所有警察都保持克制,做好准备,等在车上,张睿明清楚周围街区停着的这几十辆防暴车上每台车内都是一个分队的警力,但现在只有交警出来对市政府周围的几个路口进行管制和分流,避免刺激人群,引起更大程度的混乱。
中国的警察叫人民警察,在此时此刻,他们无愧于这个名字,整个市政府大门口,能够控制到现在这种程度,一方面归功于民警的克制与纪律性,一方面张睿明很佩服汤佐,如果真是他一手导演的这场示威,那么他也一定是一名高手,他很好的把握了分寸,他知道,如果强行把集会的影响闹大,等待他的将是公权力强大的反击。
他现在正是在玩火,聪明的试探着示威的底线,噬咬着官方的痛处,既彰显了南江集团的诉求,又还不会被马上扑灭。
张睿明在人群中不断寻找记忆中汤佐的样子,这个老家伙,难道真是自己不出面,就在背后煽动么,张睿明急着电话联系顾海,却完全无法打通,他抬起头四下查看,果然看到几辆东江市公安局的信号压制特勤车,这种特殊用途警用车车顶有一个大型的信号发射装置,看起来像一个小雷达,但它不是用来接收信息的,相反,它是一个高功率的信号发射器,可以阻断一定范围内网络信号传输,使手机、网络都无法使用,估计东江市公安局看到今天现场如此局面,所以把这特勤车都开过来用了,难怪张睿明电话打不出去,但是井才良那边估计情况也够呛,都不用打,都猜得到井厅长早就忙的不可开胶。
而且打通了,又能怎么样,现在连煽动这个词都不好讲,毕竟张睿明现在只是推测,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真是汤佐捣的鬼,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在这样的狂潮面前,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这群狂热的人潮面前,自己就像一滴水,怎么能熄灭这燎原的火焰?
张睿明没有后退,他选择不断冲进示威的人群中,寻找风暴的发起者,试图挤进风暴的中心,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
然而,张睿明却突然发现另一个熟悉的面孔王援朝,这个可怜的骨痛患者居然也在示威的人群之中,正麻木呆滞的随着人群行动,张睿明挤了过去,拍了拍老王骨瘦如柴的肩膀。
欣喜的叫道:“王援朝!”张睿明马上想到,现在终于有一项自己能做到的事了,他可以通过王援朝了解清楚这次集会的组织者到底是谁,甚至发动王援朝,为自己在内部取证。
第六十章 “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
“啊!”但王援朝看到张睿明后,那张黝黑凹陷,沟壑沧桑的老脸上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讶。然后,老人如同受惊的老鹿一般,赶紧转身,试图汇入了人潮之中,逃离张睿明。
张睿明冲上去,在人潮之中抓住了王援朝的肩膀,他吼道:“你跑什么啊?”
“张检……我……”王援朝试图挣脱张睿明的手,他扭曲变形的手指关节硌的张睿明手掌生疼。
张睿明一下子明白了,老王看来已经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今天是谁叫你们来的,告诉我!”张睿明对王援朝的叛变感到恼怒,眼神直直盯着他,问道。
“是南江请的那个汤律师逼我们来的,张检,我也没办法,你别逼我了……”王援朝几乎要哭了出来。张睿明看到这窝囊沮丧的老人,心里一酸,罢了罢了,何必逼他,张睿明手一松,王援朝顿时消失在人潮之中。
张睿明在王援朝的眼神中读出了害怕、惊讶、还有一丝愧疚。也许对方组织能力更高一筹吧,上次在三河,张睿明浅浅的一席话,不可能给这些习惯逆来顺受的底层贫苦人太多的保证。张睿明自己也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什么他走之前还特意把王援朝等人的家跑了一遍,也是担心之后会有变故,像这样又被别人拉拢过去。
怎么办,张睿明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毕竟现实如此,没有人能轻易的改变浪潮。
在东江市政府的大门口,张睿明第一次感到被一个人打败了,甚至这个人还未与自己碰面,也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是他的布置一下子将张睿明之前半月来的收获摧毁了一大半。
留下一地杂乱。
…………
一架无人机在张睿明头上几米处盘旋,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噪音,他暂时没心情去管到底是哪里的媒体为什么把无人机控在自己头顶。他现在正紧紧盯着示威的人群,继续寻找汤佐的身影。虽然现在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但是张睿明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无法缓解心里的挫败感。
突然这个时候他电话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令他心里一动:叶文。怎么,难道她们时代之声听到风声,要问我情况?
张睿明滑动到接通的光框处,电话里传来了甜美的女声:“张检察官,你是不是准备在地上蹲一下午啊?”
“你在哪里?”张睿明猛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女的难道就在现场,一直盯着我?
“我在我们大楼办公室啊,在重庆路这边,离你那里有几十公里呢。”
“什么。”张睿明一下糊涂了,既然叶文在几十公里以外,那她怎么会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蹲了有半个小时了。
张睿明左右仔细察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看到叶文的身影,正奇怪着,突然明白了缘由,那个无人机正悬停在自己头上几米处,一个红色的小光点正一闪一闪对着自己,正拍摄呢。
“我说你能不能每天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无聊事情上,我真的……”张睿明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叶文这次的玩笑让他很不爽。
“哈哈哈,你终于发现啦,我们这边现场的记者正远程传输呢,我刚好在直播室这里备班,碰巧一个镜头里看到你正一脸衰样的蹲在地上呢,怎么啦?我的大检查官。”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张睿明马上就准备挂电话。
“等下!我还真有事,你知道等下直播室,谁要来吗?”叶文还在那边故作神秘。
“你们这种无良媒体采访谁,我都没有兴趣。”张睿明说完,就要把电话掐断,但最后叶文传来的一个名字,让张睿明一下热血上涌。
“等下我们采访的是汤佐,就在我们公司。”
“地址发我,我马上过来。”张睿明狠狠的说出这句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漫天喧嚣的背景下。
…………
电梯直达33楼,脚下的景致飞速的缩小,乘坐这南州省最高的透明观光电梯,会有种蹦极般令人战栗的刺激感,如同一阵电流闪过皮肤,令汗毛倒立起来。
但张睿明汗毛倒立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恐高的刺激,他心头有种混合着兴奋和担心的情绪在蔓延。这是他熟悉的临战状态,但其实他连为什么要来找汤佐的理由都没有搞懂,这个案子还没有走到司法程序,现在的停工也是东江市食药监的决定,也并不是司法查封。他也还不是公益诉讼起诉人,离庭审对峙还有很多程序没走,最终要不要通过庭审程序都未可知。
他和汤佐还未正式开战。
但张睿明决定要到这里来,作为一个不速之客,也是作为一名检察官。
时代之声传媒亚洲区域南州公司的牌子就挂在前台墙上,张睿明径直走了进去。
“先生、先生、请问你找谁。”妆容精致的前台见这人直接往里面冲,赶紧拦了上去。
“先生、先生!没有预约你不能进去的!”
张睿明转头,用上衣口袋掏出检察证,举在前台美女面前,神色严峻的说道:“检察官办案调查,退后。”
杀气内敛的犀利眼神把前台美女一下子吓退了几步,赶紧回到前台上,拨起主编的电话来。
张睿明没有停留径直往里面走,他的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噔噔的低音,右手下意识的抬起,虚握右拳在鼻下狠狠往右一撇,这是张睿明庭审前的习惯动作,如同wwe斗士的招牌进场。这是他庭审前一个小小的自我激励,充满了仪式感。
他心头怒火已甚,如果他没记错,眼前玻璃直播间内,正对着监视器侃侃而谈的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就是替南江集团工作,煽动群众闹事的汤佐。
汤佐年纪比看上去的要小一点,之前张睿明是
不相信相由心生这种说法的,毕竟做公诉久了,看了太多禽兽衣冠。但这个人简直要让张睿明改变了想法,汤佐头窄腮尖,一看就是尖酸刻薄,心思深远的人,说话时嘴唇总是下意识的往左抽搐,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相貌。
他穿了一件旧的不能再旧的西装,一般稍微注意点的律师都是身穿万元以上的定制西装,刚毕业差一点的,也是上千的商场品牌。可汤佐不一样,他身上这件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一穿就是十多年,张睿明对这件衣服印象比对他人还深。
这件旧衣服就是他的招牌淡泊名利,只为群众的招牌。就像他的社交媒体上面的动态,别的律师都是出差办案、接见会见的,偶尔发点法律普及。但汤佐,几乎都是时政评论和自己受迫害的臆想。
在张睿明年轻时候,与他交过一次手,那是一个普通的盗抢案,作案的是一个宁丽县火车站旁边的一个18岁新疆人,案子本来很简单,张睿明在庭审上证据充分,案子也没什么争议,但是这个汤佐却绞尽脑汁,使出无数恶心手段,各种法庭“碰瓷”,最后判下来,败诉后,还让人围攻过张睿明,而在汤佐他自己的自媒体上的标题却是“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今日死战无良检察官。”
而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南州法律界最后的良心”,今天又是煽动南江集团职工上访,阻挡张睿明他们提起公益诉讼的幕后黑手。
见张睿明站在直播室门口,叶文喜出望外,迎了上去,“你这么快就来啦?”
这座直播室由圆弧形的全透明玻璃格挡而成,张睿明清楚看到里面汤佐正和主持人讨论着话题,并未在意这边的变化,何况,他应该都不记得张睿明这个曾经只交过一次手的小小检察人员。
张睿明看了叶文一眼,说道:“我要直接进去找他,让他停止上访。”
叶文挡住张睿明道:“汤律师已经上机了,你给我个面子好么,让他做完这期节目,再去找他。”
注意到里面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仪器正紧张录制中,张睿明也有些犹豫,毕竟叶文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现在中止直播,是不是不太近人情。耽误了叶文的正常工作……
“你打电话给我时,不就知道我会找汤佐麻烦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打给我?”张睿明也在两难之中。
“我打给你,是因为我想帮你,但是不是让你破坏我的工作啊,你怎么这么执着呢。难道就不能多等个几十分钟?”
张睿明听到这里,直直的望着叶文,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等,你去问问南江集团的那群被骨痛折磨的三河镇的老百姓等不到了起,你去问下现在市政府门口聚集的几百号人,他们是不是受这个人指挥过来的。全东江市今天有多少人被他耽误了,这已经是**了,叶小姐。”
见叶文没有回答,张睿明又说了句:“明白了么,所以我必须阻止他。这不是讲人情的时候,是必须恢复社会秩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