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人皆媒体
在这多方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李勤在对张睿明采取了两天“双指”措施后,只能草草收场,礼送张睿明走出监委大门。
“哦,我理解是理解,就是在想一个问题,根据《国家监委立案相关工作程序规定》,李组长昨天问话时有几处不合规范的地方,而且李组长你态度也过于蛮狠了吧……”
李勤面如土色,他知道如果这些工作上的纰漏要是被张睿明传到上面去的话,那对自己的前途……
“张检,张检,是我工作疏忽,我以后一定改正,这次还真请您见谅了……”
无视李勤的先倨后恭,张睿明爽朗笑道:“说了,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李组长放心,出了这个大门,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接着,在李勤的目光中,张睿明迈步走出监委大门,外面是父亲张擎苍在等待,父子两风波后再见面,终于不复在里面时的那悲惨光景,脸上都是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张擎苍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儿子的背,示意儿子先上车,张睿明却发现一辆红色的宝马正停止不远处的街角,车窗摇下,一抹倩影从车内露了出来。
张睿明眼睛一亮,她还是来了。
他回头让父亲先等等,转身向那辆宝马走去,而车内的红衣女子从反光镜看到他慢步走来,神情也起了淡淡变化。
走到车门前,张睿明露出一抹温煦笑容。
对他来说,眼前这女子与自己纠葛许久,虽然自己一直在拒绝着她的心意,两人也不曾有任何过界,但在昨天那逼命时刻,张睿明鬼使神差般就想到了她,于是把她的号码写在父亲手掌上,让张擎苍一出去就联系这位时代之声的专栏记者,通过她去发动舆情攻势,与津港新闻频道这边的正面报道形成合力,这才解了今天的困厄之局。
这位丽人就是那个在东江市与张睿明共历生死的叶文。
“叶记者……今天谢谢了,感激不尽,也好久不见了哈,那个……”
张睿明在这有过命交情的美女记者面前,一下居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此时面色尴尬,语言也混乱起来,他一想到两人不久前,还是那种纠结的关系。此时就更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应对。
想起那个暧昧的夜晚,在沿海的街边小摊上,张睿明心里就有一股暖流经过,那晚,叶文对自己诉说衷肠,但自己却无法给她回应,虽然不能接受美人心意,但也极大的满足了他男人的成就感。
在冷静过后,这段时间里,张睿明强忍住心里的悸动,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与她的联系,试图冷处理这位美女记者,而叶文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格,自尊心颇强的她,在明白张睿明的态度后,也渐渐放下了对这位正直勇敢的检察官的追求,两人慢慢断了联系。
直到这次张睿明主动向她求助。
“你好么?”叶文声音简
洁有力,简单的三个字,就远比张睿明的手足无措表达了更多的态度。
“好,好……”
“送你回去?”叶文转过头来,定定望着眼前的故人,脸上看不出喜悲,语气也很平淡,隔着不远的距离,张睿明读出了她眼神中的变化,他心里一凉,顿时明白她为何如此态度
她眼里已经不再有之前看着自己时的神采,
那种喜欢一个人的神采。
张睿明心里一下冷了下去,虽然这明明是他之前所期待的结局,本来就是没可能的两个人,本来就应该说清楚,可当人家真放下的这一刻,心里却……
怎么却如此的不舍?
“不用了,我父亲来接我了,这次真谢谢你,下次我……”张睿明想表达谢意,可他不知道能做什么,请她吃饭?两人以前吃过两次饭,哪次不都是差点吃出火花来。请她喝茶?看电影?自己和人家什么关系,一个有妇之夫,好意思总粘着人家一个独身美女么。
“不用,小事而已,本来这个案子就有很高的传媒学价值,不为你,我也一样会去引爆它的……”
“但还是……”张睿明还想说些什么,面前的红衣丽人却戴上了墨镜。
“没什么事,就有缘再见了。”叶文摇起车窗,随着引擎轰鸣,一下就离开他的视线。
张睿明还在原地,叶文却似乎已经走出了两人之前的暧昧记忆,毫无留恋的大步离开。
“她就是那个叶小姐?”张擎苍此时走了过来,他从儿子神情上读出了一些讯息,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嗯。”
两人再没有说什么,回头上了自家车,赶紧驶离了这充满了不快回忆的地方。
…………
在车上,此时只有父子二人了,张擎苍一边开车一边试探着问道:“刚刚那……叶小姐,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她有这能力?我在津港商界厮混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做新闻的同学,能出一两条小片子都要烧香拜佛的,可这女的,居然一下子就把这件事传的满城皆知了,今天我还看到几个微信群里都在转你这事。”
昨天迫于时间紧迫,张睿明把叶文的号码给张擎苍后,就交代父亲把一切信息都传达给叶文,甚至包括了许多荆沙河污染案中的敏感消息,但并没有告诉张擎苍这样做的原因。
而因为知道儿子一向办事稳重,又是这样事关张家前途的大事,张擎苍也没有多嘴询问,出去当晚,就直接打电话给那个神秘的叶小姐,第一时间把张睿明交代的事情办妥了。而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张擎苍才有机会好好问下自己儿子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位神秘美女。
张睿明不知道如何说起,他苦笑一下,转移话题道:“你微信群里转发什么了?我看看。”
张擎苍把手机递过去,张睿明一打开,就看到一个赫然醒目的标题《荆沙河污染事件惊现反转,主办检察官涉事被控》,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张睿明还是吃了一惊,叶文这弄的标题也太耸人听闻了吧,他点开一看,里面内容倒不像标题那样偏向被告方,大部分内容都是张睿明透出去的消息,加上一些之前的新闻报道以及上次庭审时公布的情况:把这整个事件梳理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把污染源的矛头继续对准了津药化工,同时也对张睿明这次受诬被控提出质疑,立场鲜明的站在公诉方,用事关百姓切身利益的这起事件,撩拨着公众最敏感的神经。
而最为晦涩的上层变动、时局变化、张圣杰履新等事倒是一字未提,这倒使得这篇文章的传播顺顺利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看到这样一篇可称范例的公众号文章,目标明确,针针见血。张睿明在心底给叶文的传媒能力竖了个大拇指,他放下心来,笑着回答之前的问题道:“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记者朋友,在时代之声任职,有这块的资源而已……”
“普通朋友?”张擎苍一边问,一边意味深长的回头望了张睿明一眼。
见父亲脸上一副“你小子不错”的神情,张睿明只能装作镇定的答道:“普通朋友。”
“那你这“普通朋友”很不错啦,昨晚三点多接电话,本来语气很冷漠,一听是你的事,立马就急着问我详情,今天一听到我说你可能就要出来了,又马上就到这里接你,还长这么漂亮!?你这个“普通”朋友可真不普通了,我怎么没这种朋友?”
张睿明假装没听出父亲的取笑之意,他马上转移话题:“不信算了,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虽然是为了自保,但不知道这次弄出多大的事来了,得赶紧了解下外面情况。”说完,就不再理睬父亲不怀好意的询问。
不过确实也是,张睿明终于有时间来评估这场自己引发的风暴到底有多猛烈了,打开久未开机的手机,居然有几十通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一些陌生号码打来的。稍微查了一下,有不少探听情况的部门、媒体,甚至还有一些外媒的跨国电话,人人都争相采访这位刚刚平安走出“强力机构”的荆沙河污染案主办检察官。
“电话很多?不回过去?”张父瞟了一眼,就知道儿子在里面这段时间,估计电话会打爆。
“嗯,不想回,全是这些媒体的,估计都是想从我这挖点料出来。”
张睿明知道这里面没几个有好心的,外媒估计都恨不得把这件敏感的津港市特大污染案渲染成全国性的普适案件,接着再添油加醋一下,这些不怀好意的外媒直接就能得出“中国已无可用之水,揭露真相的检察官已被双规”这样的惊悚标题,再用以抹黑我国的环保政策,就是这段时间最**可口的新鲜素材。
张擎苍不解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睿明笃定笑道:“我见得多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负重前行
很快,现实就证明了张睿明所言非虚,他打开一些自媒体与公众平台,输入关键字:津港、水、水污染、检察官,弹出来的首页就是自己上次庭审时的照片,再一看标题,果然各个新闻标题都惊悚异常。他苦笑一下,现在这时代,媒体就像一群嗜血而动的游鲨,这些庞然大物对一丝血腥味都敏感异常,闻风而来,随时准备吞下美味的新闻饵食。
但这些天生的“新闻杀手”并不是最危险的,毕竟拿着版号、接受统一管理的媒体、电台都必须向上级负责。而最恐怖的是现在几亿计的自媒体们,不管是头条系、还是公众号,都已经以野火姿态宣告了新时代的媒体模式: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发言官,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电视台,所有的资讯以几十倍以往的速度传播着,夹杂着曲解、添加、歪曲、虚假,各式媒体混杂直下,仿佛原始丛林一般,资讯野蛮生长、短短一天时间,关于自己、关于案情的新闻在各种发酵后已经通过无数家公众号平台、朋友圈、蔓延到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相比起老式媒体鲨鱼般的“一口一口吃”,这些自媒体简直就是以亿计数的食人鱼,只要有一点新鲜可口具有传播价值的新闻滴入水中,瞬间就能引起狂潮!
张睿明不太敢想象自己引发了多么大的舆论风暴,也不知道这波风潮会把自己带向何处。
他也不想去想市检那边会如何处理自己,虽然自己现在平安无忧的走出了监察委的大门,但昨晚自己可是在市检的宿舍楼里,被纪检书记、监察委工作人员亲自押着,在大庭广众下带走。
这件事的影响远不是一纸行政警告的处理可以相比的,人言恶如虎!如果今后不能当众证明自己的清白,单单昨天这一幕,就能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而其实,当众带走的恶劣影响就已经显出来了,张睿明看了看手机上几十通未接来电,里面除了性格单纯的张靓两个电话,其余的津港市检同事没有一个打过电话问一句情况,祝一句平安。
也是,估计现在自己在单位的名声已经臭了,所有人都已经对自己避之不及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想起那日荆沙河第一次庭审得胜后众人的喝彩鼓舞,再同自己今日落难后的待遇比起来。
真是“今日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
看出儿子的心思,开车的张擎苍问道:“现在去哪?先送你回家,还是回单位?”
“回家吧。”
久未闭眼的张睿明,此时摇下座位靠背,随便这案子怎么发展,未来如何变化,自己会怎么样吧。
他闭上眼,不去想这些纷纷扰扰。
现在只想静静回家,抱抱孩子。
…………
张睿明回到家里时,唐诗正在织毛衣,两根长长的织衣签在这位曾经的外企精英手指上飞快的舞动着,张睿明一度误以为织衣服、织睡枕、打围巾这是每个女人出生就会的天赋
,就像男人出生就会踢球一样。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像唐诗这样从小喝着咖啡、看着《罗马假日》长大,开口postscript、闭口drop的新时代女性为什么也会这门古老的技艺。
直到看到那件可爱的粉色毛衣,张睿明明白了,妻子又在给女儿准备秋天的毛织衫呢,以前谈恋爱时,张睿明也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感情迸发的时期,只不过对象是当时的唐诗而已。
折纸鹤、学吉他、写情书,这些闷骚的文青手段让他在与罗斋的竞争中以微弱的优势获胜,张睿明为了唐诗可以把一切天赋都点上,而唐诗给他最热烈的回应,不过是一个用一个小时就织好的钥匙扣。
当年那只高傲的小天鹅,在众多追求者中不曾低头俯身,但母爱的伟大让她无怨无悔的忍住了生产时那锥心裂骨的疼痛。
与生孩子时的世界第一痛比起来,现在为萱萱打打毛衣又算什么呢。
女人的感情在有了孩子后,会发生巨大的偏移,如果问张睿明“女儿和妻子哪个更重要”这样的世纪难题,他可能要纠结一辈子。但对于唐诗来说,却是毫无难度的固定答案。
男女情爱和激情会慢慢蜕化成亲情,而对儿女的感情会成为夫妻感情最后的保险箱。几乎中国所有的离婚夫妻,压断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都是对子女的漠视与子女的长大独立。而反过来,因为顾及孩子,也是让无数陌路夫妻感情愈合的最好粘合剂。
所以张睿明才会提出让唐诗住回来陪孩子,甚至宁愿自己在这风雨时分,独自住出去。
张睿明还在脱鞋,客厅里就传来了唐诗的声音。
“你一个人回来了?刚刚你爸不是去接你了吗?”
这次张睿明被监察委带走调查的事情,因为害怕家人担心,在顺利出来后,两父子在回来路上达成共识,打算不告诉家里任何人,而刚刚张擎苍把儿子送到家门口,就忙着去请几位同学喝酒去了,这次四处活动,为了弄出张睿明,也花了老人好大功夫,人情难还,必须时来时往。而张睿明心力交瘁,没力气陪父亲去,就一个人回了屋。
“嗯,爸有点事出去了……”张睿明回答道,他换下穿了两天的外衣,走进客厅,妻子茫然的抬起头,不是说好他住出去,换自己住回来陪女儿吗?不知道他为什么打破协议。
“哦,你今晚回来睡……?”
“爸爸~”而女儿萱萱看到爸爸回来,以为父母又和好了,开心的打着招呼。
面对妻子的茫然,女儿的兴奋,张睿明突然有些酸楚,是啊,两人还在调合期呢,唐诗性子外冷内倔,之前说好她回来陪萱萱,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她才答应回家来。现在自己这样回来确实有点破坏协议,让妻子起了疑心。
“……没呢,我就是看看女儿。”
张睿明苦笑一下,走上前一把抱起正安静在旁学水彩画的萱萱。他抱起萱萱,就是一阵逗
弄,一下坐飞机、一下子骑牛牛,惹得女儿一阵咯咯大笑。
“嘻嘻~爸,你看我画的好不好……”
张睿明低头看到女儿画的自己:一个圆圆方方的脑袋下面几条细腿,一脸的小线条表现出胡子拉杂,穿着的检察官制服也变成了警服,他知道女儿一直搞不清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总把检察官和警察搞混,因为在孩子们眼里,直面犯罪分子警察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群人,而躲在警察背后的那些检察官,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画的好,画的好……”张睿明忙不迭的表扬起女儿来,不知不觉中,他眼睛都有点湿润了。美好的家庭生活,曾经是那么的平淡无奇,不就是三人的日常嘛。但在经历这一系列波折后,他才知道现在这一幕是如何珍贵如金,如果不是自己的殊死一搏,如果不是父亲、叶文的奋力搭救,自己很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小小的问询室,极有可能被以受贿罪提起公诉,而后,将失去一切。
只有经历过身陷囹圄的绝望,才能体会自由平安的幸福。
“对了,你这几天怎么样?上次那件事……?”
妻子放下手中线团,面色凝重的问道,唐诗上次从张睿明口中得知这起事件后,她心里也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一直以为牢狱之灾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可没想到,这世上人心难测,自己居然也被人盯上,也有终日担忧,夜不能寐的这天。
张睿明一边摸着萱萱的小脑袋,一边装作轻松的答道:“没怎么样,还好,那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问了上面一些人,应该不影响,你今早把钱还回去,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按之前我教的答就是了。”
“哦,那就好,你放心,我今天就已经还回去了,我把那五十万硬是转回到公司账上了,这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嗯,应该没事了……”张睿明笑的淡然,而其实,这几天的苦、发生的一切,让他心如刀割,却为了不让妻子担心,还要强自忍受。
他打算一个人负重前行。
又抱着女儿玩了一下,很快就到了萱萱睡觉的时间,唐诗让保姆带孩子上去睡了,此时一楼只剩默默相对的两人。
灯光黯淡,在两人身后投出长长的剪影,影子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处,影子的头部靠在一起,仿佛紧紧依偎,张睿明看得有趣,往妻子身旁移了移,影子缠的更密了,交颈相拥一般,宛如结婚照上笑的甜蜜的两人。
唐诗却起身往远处挪了挪,同时,影子也分开了。
沉默半响,张睿明开口道:“对了,我托人问了一些情况,那个罗斋……你千万不能再相信了,他心怀叵测……”
听出张睿明语气中的不善,唐诗马上反口道:“什么叫“不能再相信了”?我一直又没和他怎么着,再说了,他在之前还算护着我吧,一直不肯让总部辞退我呢,倒不像某些人,恨不得我马上失去工作就好。”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中年男人不如狗
听出妻子语气中的不满,张睿明明白她还在生气,上次因自己而失去工作后,唐诗一直郁郁不欢,这件事给她造成的伤害仍在继续。
张睿明叹了口气道:“他可是……”
唐诗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重要内情来,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向快人快语的丈夫刚说了这几个字就没声了。
张睿明本想说这次事件中,罗斋就是那个极力想把张家拖下水的人,可话到口边,想了想,还是怕唐诗担心。他又改口道:“总之,你不能再信罗斋了,这个人可是想把你我都拉下水,居心叵测啊!”
“我本来就没信他的,上次我也是主动辞职的,我和他根本没什么!请你不要再用“再”这个字了。”
唐诗反应强烈,他还在对上次山水华泉门口的事很敏感,生怕张睿明借题发挥,又提起这桩旧事来。
这个节骨眼上,张睿明倒没想扯这些小事,他想起这次监委李勤问话时,透露的一个关键逻辑漏洞为什么罗斋和廖彩他们会知道自己非法取证的事?还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提交那个账本?是不是妻子同他们有过接触?
在李勤的问询后,张睿明开始整理起这起案件错综复杂的逻辑链,这些问题随着罗斋问询视频的曝光逐渐浮上水面,到底是谁向他们泄露了自己的底牌?他甚至还有一个更恐怖的猜想:难道是妻子和他们达成了一致?是她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的底牌?
他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神色看起来非常慎重,“我问你,上次你辞职时,有没有向罗斋提过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不会把那个原始帐薄当证据提交?甚至还有恃无恐的以这件事来要挟我?”
张睿明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这些问题也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分歧,涉及夫妻间最重要的信任危机,在解决之前,两人是无法心平气和的沟通的。
张睿明刚问完,突然想到那天唐诗莫名摆在桌上的手机,当时自己就有所在意,但他再怎么吵怀疑,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妻子身上,更不会想到妻子会对自己录音,可现在,他无法忽视这个可怖答案的可能性。
难道……最亲的妻子也会对自己拔刀相向吗!?
在天人交战一番后,张睿明还是选择直接问了出来:“难道说你之前真的录音了……?”
唐诗半响没有回答。
灯光在唐诗的脸上投下剪影,隔了几米,就已经看不清她神情,但长久的沉默反而是最明显的承认。张睿明仰头一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颓然的瘫在沙发靠背上。
看到丈夫神情中的绝望,唐诗也害怕起来,她赶紧辩解道:“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害你……”
张睿明却摆了摆手,拦住她接下来想说的话,苦涩的笑容浮上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出这个男人精神上的疲累,原本英俊的脸上此时也挂上了厚重的眼袋,他没有再说什么,以手掌撑着膝盖,艰难的支撑起沉重身体。
他慢慢站起,往屋外走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
夜色深沉的不像话,空荡荡的街道上无人无车,路灯把张睿明身影拉扯拉长,在满是灰暗底色的深蓝画布上踽踽独行。
离家独行的三十岁男人,是最悲凉的时节,有家不能归,儿女不能见,前顾无路,后顾无人。上下都指望着你的肩膀扛住一切,而一切都汹涌而来,而你却如洪流中,无依无靠的浮萍。
张睿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为自己活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肆无忌惮的放纵是什么时候,自从在检徽下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身心都交给了崇高的事业。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几年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候在哪里?张睿明突然想到过去在公诉科时,经常出差办案的他,最爱的时刻是办完事情回程的路上,长途跋涉,工作辛苦,怎么还会轻松呢?其实就像一些中年男人在回家后,到了楼下停好车,却喜欢一个人在车里呆一一段时间。还有那些喜欢自驾游的浪子,单人单车,无依无靠,在陌生蛮荒的边地独行,只有风声陪伴。只有这些时候,没有工作的压力的中年人,在漫长无际的高速路上,在一个人的车厢里,不用担心案子、薪水、工作、家庭、前途这些淹没人生的烦闷杂事,能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此刻的寂静沉淀,能想着自己的心事,那种放空的感觉,才让张睿明真切的觉得自己活过。
然后才能在独自的放空后恢复气力,积累勇气,再打开车门,一脚踏入红尘中,去扮演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一位检察官。
用这些角色支撑起别人艳羡的生活。
而现在,这一切仿佛都在崩塌,他只是一个在凌晨无家可归的中年男人,长路漫漫,不知道能回哪里去,回检院宿舍?自己昨天晚上被监察委当众带走,现在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回去干什么?徒惹目光而已。
那回市区的小公寓,可那房子当时主要就是给唐诗买的,怕她下班晚了没地方去,张睿明连钥匙都没有,现在门都进不去。
现在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张睿明举目四望,这条路他走了不知道多久,家不能回,案子如此艰难,自己又被诬告,前途看起来已毁,妻子与自己近乎决裂,家不家,业不业,卷入这样的悲哀之中,简直令他心死。
都说“中年男人不如狗”,只有真正走到这一步,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冰凉,张睿明已经无路可去了。
他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发一会呆。
不知不觉,海风起了。
没想到,他一个人又来到曾经和叶文吃“西施舌”的海边。
昏黄路灯下,那家夜宵摊正准备打烊,连塑料篷布都收了一半了,炉火也已经罩上,老板对张睿明比较眼熟,见这男人一个人慢慢走来,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
“要吃点什么?”
张睿明原本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居然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是心境太过寂寞,想找个地方发泄下,还是见老板都这样问了,也不好拒绝,张睿明居然就
坦然坐下,抽出一双筷子道:“随便来几样东西吧,一碟干烧鱿鱼,一手牛油,拿两瓶青岛。”
“好嘞!”
东西还没好,酒已经上了,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后,张睿明这才想起,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独自喝酒。
虽然这路边小摊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好酒,但更重要的还是喝酒的心境,苦涩的泡沫咽下去,回甘的一下涌上舌根,张睿明“啧”了一下,心里的凄凉顿时消解了几分,他长出了口气,低头打开手机,正准备找找通讯录里有哪个朋友能收留自己一晚。
却突然看到身旁地上突然出现一双漂亮的红鞋。
张睿明猛的抬头,看到一双明媚的眸子。
一身米色纱裙,头挽丝带的叶文正盈盈如月光般动人的站在他面前。
张睿明简直可以听到自己此时的心跳,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居然是这姑娘来到自己身边,虽然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能与她太过亲近,但此时心里的喜悦还是如同爆开的礼花筒,他不自主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文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复杂,她眼神清冷,嘴角小小的翘起,带着一丝同男友耍小脾气般的俏皮,嘴角一扯,有些口是心非的语气答道:“我没什么啊,就是随便走走,刚好在这里碰到你而已。”
张睿明一把扯开旁边的一张凳子,“坐?”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怎么回事?明明下定决心与面前这丽人划清界限,可怎么一见美女主动点,就守不住原则了?
叶文倒一点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直接坐下,她没等张睿明动手,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两人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将纸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最好的安慰就是无言的陪伴,叶文陪张睿明连着喝完几瓶酒,两人脸上都飞上一层红晕。张睿明眼睛有点迷离,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这次还愿意帮我?”
这个问题有点无头无脑,但两人此刻倒不觉得突兀,自上次醉酒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而张睿明刻意的躲避和冷处理,让叶文心里难免酸楚,这位时代之声的美女记者,今天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为什么还要帮眼前这个对自己如此冷淡的男人?
“因为我……我是一名调查记者,从工作性质上来讲,我和你们搞公益诉讼的检察官很像,我们也是常年奔赴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努力把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人们,我经常幻想自己是一个英雄在最贫瘠苦难的地方,做最困难的工作,被人追、被人骂、被人打、也经历过收买、陷害、侮辱、不解,但同时我也很享受这样有挑战性的工作,我感觉自己也是一个探险者,一个能拯救世界的人,正是这种自我幻想,以及虽然不多但总算还有的来自被害者甚至旁观者的认可与感激,支撑我走到现在。所以我理解你,在东江时我就见识过你工作时的拼搏精神,这次的案子,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所以我决定帮你。”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温艳情
这个答案有些崇高,也很感人,张睿明听完后虽然也挺感激面前这位如太阳花般坚韧勇敢的姑娘,但他心里其实却更渴望听到是另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回答。
她……难道对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吗……?
见张睿明半天没回应,叶文还以为自己先前的话太过煽情了,不好意思的掩嘴笑道:“是不是我说的太……夸张了,你也别太紧张了,我们两毕竟也算朋友一场,帮你是应该的嘛……”
“朋友”?只是朋友吗……
张睿明心里一酸,脸上还是笑道:“当然算朋友啦,来,再喝一杯。”
也好,朋友就朋友吧。
两人相视一笑,之间的尴尬也烟消云散了。
又喝了几杯,两人都有点上头,张睿明看了看时间,都凌晨两点多了,他拦下还想要酒的叶文,这姑娘一喝起来就没完,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别再喝了,我们撤吧,人家老板也要收摊了。”
“再喝完这两杯!”
张睿明没办法,只能由着这喝酒就变了个人的叶文,最后,两人喝到只能互相搀扶着,站在路旁等着叫车。
张睿明摇了摇醉醺醺的叶文,“嘿嘿,别睡过去了,今天可不好再叫人送你回去了……”
“那你送我回去呗……”叶文面若桃花,吐气如兰的说道。
张睿明心里一动,在这半夜时分,孤男寡女的,邀请上门?这不是**裸的诱惑吗?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这样的暧昧时刻,偏偏刚刚又与妻子争吵心伤,既然无人在乎自己,干脆就……
若不是张睿明定力稍强,差点就铸成大错。
他摇了摇头,镇定心神答道:“别开玩笑了,我最多送你到楼下吧,我还得找地方住下呢。”
“哼~又没说别的什么,是你想太多了吧,最讨厌你这种假正经的样子了,你自己说说,以前那个追踪刘工的晚上,在那废厂旁的车里,你当时对我做什么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假正经了啊~”
见叶文媚眼如丝的提起过去那段糗事,张睿明脸瞬间变得通红,简直和蒸熟的虾仁一样,若不是叶文此刻酒醉的厉害,看不清眼前张睿明脸色神色变化,说不定马上就要取笑起他来。
“那晚怎么能和现在比呢?那是情势所逼啊!如果当时我们两不装成在……在……,哎,反正就是那个什么的样子,我们命都可能没了。当时那龙哥可是拿着枪的啊!”
张睿明嘴上这么说,脑海里不由回忆起那旖旎又危险的一幕:车外是步步逼近的黑帮杀手,车内是跟踪而来的两人,张睿明手无寸铁,又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只能随机应变的一下吻在叶文脖颈上,在两个黑帮狠人面前装成外出偷情的情侣,这才逃过一劫,事实也证明了当时这一机变的正确性,后来知道刘工手下
这两个小弟,当时手上可是拿着枪的。要是那晚发现了两人的真实身份,可就难保不会出人命了,起码当时那刘工是没办法继续追了。
当时事出有因,张睿明才不得不轻薄了叶文一下,他本以为过去这么久,叶文早就忘了,可现在,这姑娘怎么又提起这事来。
叶文见张睿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好像当时是他吃了亏似的,不开心的嗔怪道:“哼~你们男人占了便宜还要占着理,反正都是“情势所逼,非你所愿”,就恨不得说我们姑娘都是倒贴上去的就好。”
见叶文已经有点生气了,张睿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呐呐的不停赔罪,还好,的士很快到了,他把叶文扶上的士后座,刚准备转身,却发现几秒前还能说能动的美女记者,此时已经毫无反应的醉倒了。
“喂,喂,醒醒啊……怎么又这样啊……”
张睿明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往里面推了推,俯身也钻进后排座位上,艰难的把她扶起,这姑娘居然一把就靠了上来,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喷到他脸上。没法子,张睿明只能一手扶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托住叶文靠在自己肩上的头,避免太过亲密的接触,在狭小的后座空间里,两人样子颇为别扭,连前面开车的的士司机也透过后视镜,望了后面这关系奇怪的两人,眼神里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窃笑。
“师傅,麻烦到…………”
张睿明刚想叫司机开车,突然想起自己又一次没问叶文的住址在哪,这下好了,又变成上次那尴尬的局面。
上次这姑娘也是酒醉,张睿明当时是叫张靓前来救火,可这次已经是凌晨2、3点了,再叫一个小姑娘出来也太不好吧。
那能送叶文去哪呢?张睿明想了一圈,自己家是肯定不能去的,唐诗和女儿看到会杀了自己。去市检宿舍?天呐,前天才当着众人的面被监察带走,马上又带陌生姑娘回单位!?自己这人设也崩塌的太快了吧,简直是不想干了。
那怎么办?张睿明又摇了摇靠在自己身侧的姑娘,叶文眼睛紧闭,嘴唇微阖,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睡了,但肯定是没反应了,看起来都要打呼了都,根本不理睬张睿明的动作,他没有办法,咬牙对司机道。
“师傅,帮我去前面那个铂涛……哦,不,往前面开吧,离开滨江新区再说。”
为了避免遇到熟人,张睿明让司机开了半个小时,远远避开了自己家和市检所在的滨江新区,最后在接近市郊的地方,找了个四星酒店住下。
扶着叶文下车时,张睿明走路都在发抖,心脏砰砰的快要跳出来似的,上次这么紧张刺激的体验,还是大学时和唐诗第一次去开房前,同样也是这种混杂着兴奋、担忧、激动,和未知的刺激的极致感受。
不同的是上次自己是唐诗名正言顺的男友,是准备与身旁的女人度过一生,矢志不渝的大好青年。可今天这算什么回事?
真是……一言难尽。
然张睿明不断提醒自己,等下开两个房间,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可背着叶文走上酒店前的阶梯时,他还是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的视线向自己袭来,将自己整个的小心思看透了,自己今天的荒唐举措明天就会被组织发现,和前天的事一起,将自己的这么多年的清名彻底摧毁。
“我真的只是给她找个地方住下而已,两个房间,绝对避免接触。”张睿明在无数次这样的自我暗示后,艰难的走到酒店大厅,他把叶文轻轻放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擦了擦满脸紧张汗水,有点结巴的和前台说道:“……麻烦帮我开两间房,这个是我的身份证。”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递上自己的证件,他把手放在台下动作,因为他的身份证是和检察证放在一起的,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检察证一名已婚检察官居然带酒醉姑娘开房,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吧。
等他小心翼翼的从检察证的皮夹里侧掏出身份证,递给前台小姐后,他不由的抬头四处打量起大厅里监视器摄像头的位置来,他在考虑要是被人拍到自己带叶文来酒店怎么办?说是自己妹妹?可哪有深夜把妹妹灌醉的,那就说是朋友好了,而且反正开的是两个房间,万一被发现也还讲的清……
正乱想间,端正的前台小姐用商务性的笑容打断张睿明的思绪,“先生,先生,您还有一张身份证呢?”
“什么?”
“您开两间房的话,请再出示一张身份证,是旁边那位姑娘住吗?那就需要她的身份证登记……”
“啊?哦。”张睿明回过神来,两天没睡,加上又喝了些酒,他都有点晕乎了,明白必须要叶文的身份证后,他回身走到熟睡的叶文身旁,叶文这次出来,好像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张睿明心里默喊“得罪、得罪。”然后打开这姑娘身侧的小包,里面只有她的苹果手机和一把钥匙。张睿明翻了半天,也没看见哪里有这姑奶奶的卡包。
“小姐,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帮我看下我朋友身上有没有口袋什么的,里面会不会有她的身份证。”
张睿明逼于无奈,只能请前台的姑娘帮忙搜下叶文身上裙子,看会不会在身上有卡包什么的。
那前台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张睿明,还是礼貌的答应道:“好的,我看看……”
接着,前台姑娘把叶文身上裙子摸了一遍,回头双手一摊,无奈的对张睿明说道:“好像没有耶……”
那怎么办,张睿明忍不住,又一把把叶文扶起来,摇着她肩膀道:“我的大小姐,别睡了,你身份证呢?你别告诉我没带额!”
叶文一脸的酡红,酒醉后的她,自从上车后就没清醒过,在张睿明这样猛烈的摇晃下,估计也再也不能沉稳的睡去,她艰难的睁开迷离的双眼,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什么……身份证啊,我没带啊,讨厌,别吵我睡觉……”叶文抱怨着被人吵醒,勉强说完这句话就又倒了过去,接着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百章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张睿明简直要疯了,自己一个已婚的检察官,居然带着其他女人半夜来酒店开房,现在还不能开两间房!?这要是被妻子知道了,那家庭可就毁了。如果被单位知道了,也绝对要完蛋!先不说是否违反检察官职业道德,光是他人的指指点点,就会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可现在怎么办?放任这姑娘不管了?
“美女,你们这可以查身份证号码吗?报她的号码开房可不可以?”
“不好意思,这不符合规定,会被查的,抱歉,不行。”
“这……能不能想想办法!?”
“先生,你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开房必须要身份证……”
张睿明急的抓耳饶腮:“可她是我一个朋友,我和她开一个房间……不行的,现在又不能帮她单独开,那你说怎么办啊?”
看出张睿明的窘迫,温婉的前台小姐想了半响,轻声说道:“额……这位客人,我看你之前也蛮守规矩的,要不,干脆就开一间双人间吧?”
张睿明扫了一眼旁边的叶文,这姑奶奶倒好,万事不管,睡的深沉,估计到明早之前都不会醒,也好,干脆就开两间,自己每天早点离开就是,也免得两人尴尬。
他打定主意,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点头对前台说道。
“没办法了……好吧,给我开个双人间吧。”
…………
在前台的帮忙下,张睿明终于把这姑娘送到了房间,他看了看叶文身上的米色纱裙,只是凑合睡一晚而已,又不是那些恶俗偶像剧,他没想过要帮她脱掉,把她的鞋子脱掉,身子摆正,就让帮忙的前台小姐先出去了,他又在洗浴室放好热水,准备替叶文把脸擦擦。
温热的毛巾轻轻印在叶文脸上,在女孩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温红水印,这时张睿明才发现这个姑娘居然没画什么妆,这朱唇皓齿,明眸生辉的脸蛋居然都是纯天然的,张睿明甚至都不敢用力擦,生怕轻轻一用力,就弄疼这姑娘了。
也是因为她年轻吧,所以才这么好的底子,看着熟睡的叶文嫩滑净白的脸蛋,眉目依稀间带着少女特有的青嫩神采,居然有一瞬间让张睿明恍惚起来,想起了十年前的唐诗。
是啊,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这样打量妻子了,都有点想不起唐诗过去的样子了,现在看着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的美人,居然让张睿明心里一颤,那个记忆底的妻子,那个清丽脱俗的唐诗,居然在此时叶文的身上“醒”了过来。
《蜗居》里面,身居高位、能量惊人的宋思明什么女人没见过?什么女人得不到?但他却偏偏喜欢上了相貌只能说不错,还远算不上极致的海藻。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海藻像极了了宋思明的初恋嘛,从那个清纯无匹的姑娘身上,宋思明找回了自己的青春,找回了自己的激情,再加上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那个老谋深算的男人,才会步步深陷,最终走上覆灭。
而张睿明此刻也面对着同样的诱惑,面前的叶文就像过去那个清丽可人、不带一丝烟火的唐诗,让他找回了一丝初恋的滋味,这滋味是如此珍贵,仿佛唤醒了他的激情与荷尔蒙,诱惑着张睿明,他不由想到:只要自己点点头,只要自己愿意,面前这姑娘,不就是自己重返青春的良药吗……
这时,他手中的毛巾正替叶文擦到脖颈处,即使张睿明定力超人,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这姑娘雪白的肩部所吸引,虽然不如唐诗的天鹅颈那般挺拔,但却更为圆润,米色的吊带纱裙,将一对漂亮的肩膀呈现在他面前,叶文双肩的比例也刚好,不窄不宽,锁骨充满了诱人的美感,直如艺术品。
他的毛巾已经不够温热了,可按在叶文肩头,这原本应该熟睡的丽人却突然发出一声诱人的喘息。
“怎么?太热了?”
叶文好看的眼睫微微发颤,嘴唇轻咬,却没有回答。
这一下张睿明可更难自持了,叶文领口那一片雪白的美景耀的他不敢直视,他不自想到:顺着领口擦下去,那可就是……
他怎么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面前虽然诱人,可那是万丈深渊啊!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了!
在最后关头,想起女儿和妻子,张睿明还是醒了过来。
他强迫自己收起旖旎的幻想,暗骂自己混蛋,收回心神,拿开毛巾,替叶文盖好被子。做好这一切,张睿明叹了口气,也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刚准备起身,却手心一温热,低头一看,原本熟睡的女孩,却用轻若无骨的柔荑一把拉住自己的右手。
“怎么了?”张睿明微笑着回头道,一边轻轻把她手松开。
没想到,一股强烈滚烫的触感汹涌袭来。
原本睡着的叶文,突然坐起身直接抱着了他。
…………
在抚摸着萱萱柔顺的长发,看着孩子睡着后,唐诗起身,踮着脚轻轻走到屋外,靠在二楼的扶手栏杆上,她再一次拨打起张睿明的电话来,可那头传来的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系统提示。
他手机没电了?嗯,一定是这样,他一忙起来就忘了充电的。
唐诗有点后悔现在这么晚才联系丈夫,之前两人争吵后,她还在置气中,一气之下出门而去的张睿明,她却一点都不想去拦,现在想起来那时应该还是能打通他的电话,可过了一段时间,她心里总还是放不下自己这老公,想起他今天回来,也许也是鼓足勇气,想和自己和好的,可怎么没想到,两个人话不投机,一下又吵了起来。
她甚至有点冲动,现在就找到张睿明在检察院的宿舍去,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是自己错了,以后两个人好好过,不要再因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而互相责怪。
唐诗甚至准备去拿外套了,月色一亮,看到自己放在屋子里的工作电脑,上次张睿明就是从这里偷走她的账本
资料的。
她又停下脚步。
凭什么?明明是他害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为什么还要自己去向他道歉?而且,这样一来,以后家里的主导地位不更要落到他身上?那以后怎么说话。
吵架就是这样,先妥协的总是最吃亏。
唐诗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想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自己那执拗的老公,现在在干什么呢?
…………
“你干什么!?”
张睿明一把把面前的丽人推开,身上还残留着叶文好闻的香水味,他神情却有些惊慌失措,推开叶文,却不敢正眼看面前的美女,简直像个做坏事被逮住的小男孩一样,仿佛做错事的是他自己。
叶文却毫不回避,目光炯炯的望着张睿明,她神色有些凄婉,语气哀沉,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了,上一次是在那个商场,你也是这样推开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张睿明想说自己已经结过婚,想说自己很爱自己老婆,想说那些绝情的话,可如果这些话说出口,他又担心会伤害眼前这接近失控的痴情姑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觉得我很随便?三番四次来找你,你几个月不理我,别人打电话过来,一说是你的事,我就不顾一切去帮你!你觉得我对所有男人都这样吗?!”
“不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做朋友吗,怎么会又变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觉得,那也是因为我们有过那种同生共死的经历,是一种……友情……”
“呵呵,友情……?我会为了朋友主动申请从东江降职调回津港?我会为了替你公关,主动贴几万块去做网络推广!?我告诉你,张睿明!在上次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结婚,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名分,只要你愿意陪我就行,能见到你就行,我也愿意等你……”
“别说了!”
张睿明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自白,他神情变得严肃狰狞,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纠结与痛苦,他快要忍不住了,只能赶紧做出决断,用力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沉浸在一种对沉稳可靠的男性的渴望与崇拜中,可这都是虚无的!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样,你从我这得不到任何东西,我结婚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过的好,这次的事件,我确实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你,不管是钱还是什么……但是感情上,我现在的拒绝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没有以后的,你这么漂亮,你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不要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了,就这样吧,我走了,给我一个账号,我会把钱还给你。”
“我不要!”
“我会有办法还你的,我不想欠你,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是……朋友,我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
第二百零一章 逆风独行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起身,他拿好东西,马上就要走出房门。
这时,身后传来叶文轻声呼唤。
“最后,能不能让我抱一下再走……”
张睿明却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没有回头,打开房门,大步迈了出去。
…………
五月的阳光,透过树影,如金光点点撒在地上,张睿明迈步走向检院大楼,头发杂乱,憔悴面容的他,与这神清气爽的美好早晨格格不入。
张睿明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睡什么觉了,昨晚从酒店出来,他无处可去,只能鼓足勇气,独自打车回到市检宿舍,没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幸亏当时是凌晨4点多了,进宿舍门时根本没碰到什么人,也避免了尴尬。
他一回到宿舍里,房间明显已经被人翻查过,桌上的东西凌乱,抽屉被拉开,角落的行李箱也被打开了,里面衣服被随意的扔在床上,估计是王天明他们弄的,想在张睿明宿舍里翻找出有关他违纪的蛛丝马迹来,他们翻个底朝天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这个被监察委当众带走的男人,居然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可是太累了,张睿明也没什么心情收拾,往布满衣物的床上一躺,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而没睡多久,他闹钟又响起,只能强自打起精神,洗漱完毕,从地上找出崭新未开封的检察制服换上,整个人比平时拾掇的更加精神,毕竟今天可不是一般日子。
虽然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工作日早上,可张睿明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将决定今后的人生路途。
…………
从宿舍区走到前院大门,一路上所有认识自己的同事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公开处刑一般,让他感到如芒在背。而更为让人心寒的是,没有一人主动和张睿明打招呼,甚至连一些实习生都不太敢和他说话,在他四周,笼罩着一股异样冷漠的氛围。
按道理,向这样的被监委当众宣布“双指”带走调查,第二天就能出来已经是非常少见的情况。
昨天从监委出来后,张睿明还没有向老严、老高等人汇报,甚至连一直对自己青眼有加的陆斌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他出了事,都还以为他仍关在里面,哪会想到这个“危险分子”居然这样大刺刺的回来上班了?!
张睿明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怕这自己扯上关系呢,毕竟自己是一个“有问题”的调查对象,很多人可能只是听说他被带走,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这个复杂的时刻,人人都明哲保身,保全自己。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依然感受到人情冷漠。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挺起胸膛。
张睿明也不打算提前告诉任何人,他决心用行动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张睿明,是堂堂正正的回到市检来的,我是清白的!
张睿
明昂首挺背,一脸轻松的走进办公楼。
走进电梯,周围几名同事都刻意避开与张睿明的目光交汇,人人各自面壁,气氛安静的诡异,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迎面走进的一个身影,居然主动向张睿明大声招呼道:“嘿!张科长,出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电梯里原本空间就不大,这人一下叫唤,让张睿明想低调都不行,他只能抬头看去,看到底是谁居然在这时候还敢主动招惹自己。
这人顶着一头圆寸,脸上骨骼特别突出,浓眉大眼的,倒算不上多难看,就是让人感觉……有点过于精神了。
这便是津港市检上下无人敢怼,天不怕地不怕的段哥段乐咏。
这位仁兄可是敢给省长写信的愣头青,反正他自己无欲无求了,是一看到不平事就敢直接拍桌子叫板的人物,是以说起话来毫无遮拦,对谁都一视同仁,倒也算是敞亮的人物。所以此时,就算他知道张睿明惹上事了,倒也百无禁忌的搭起话来。
“听说监委把你带走了?什么事啊?”
“嗨,又没什么事,只是有人诬告我,配合调查而已,对方也没什么证据,监委那边问清楚情况就让我回来了。”
“哦!这样啊,张科长你也算有经验了啦,上次四中那件事,当时也是别人的诬告让你被停了职,现在又碰到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倒不算稀奇。不过也奇怪嚯,怎么每次别人都只诬告你,我上这么久班了,还没碰到这样吵事的……”
段乐咏这话很不好听,还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电梯里周围人都正竖起耳朵,想探听张睿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被抓走的,段乐咏自己却毫不在乎,仍在漫无目的的问道。
要不是张睿明和他做过几年同事,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说话不经过大脑,此时怕就要发作了。
“妈蛋,你这些年根本就没办过什么案子好不!你没直接和当事人接触,那当然没人弄你了,我记得你就在公诉搞过三个月吧?再说,你虽然是没人诬告,但你是直接上手要打当事人了都,上次别人那个被诈骗的大爷虽然叫的凶,可你直接一把推上去,还是不太妥吧……”
听到张睿明提起自己过去的糗事,段哥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哎,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脾气好了很多啦,我也是怕了这些事,所以才到民行科来听从你的领导的不,可看到你每天这么辛苦,还被人诬告,居然被监委带走,我也是很不服啊。”
见段乐咏脸上笑的坦诚,语气里也透露着关心,张睿明倒不怀疑他的真诚,两人随便聊了两句,张睿明挺感激这段哥主动与自己打招呼,让他觉得轻松许多,不再是一个市检里被人排挤的“异类”。
电梯不一会就到了民行科所在三楼,走进办公室,原本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吴云,整理台帐的“军转三老”,民行科的众人都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呆呆的望着面前居然平安归来的张睿明,如同看到什么怪物一般。
没人提前知道张睿明今天会回来正常上班,他们昨天还在茶余饭后,煞有其事的讨论张睿明到底犯了什么事,贪了多少钱。在所有人看来,这位顽固不化、横冲直撞的检察官既然都已经被监委当众带走了,那他的职业生涯毫无疑问已经到了尽头,唯一的问题只是判多少年,爆出多少涉案款项而已。
可张睿明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众人面前,神情自然,仿佛昨天只是休了个假。
“这是《检察机关受贿犯罪档案查询结果告知函》?是关于我的吧?”张睿明一眼就看到吴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一份正在敲打的报告。而这位与张睿明共办荆沙河污染案的年轻检察官,此时惊慌失措的用手在屏幕上挥舞,试图挡住张睿明窥视的目光。
“张检……我这、这是上面要我们科自查的,于我无关啊……”
张睿明笑了笑,不想再让他尴尬,收回目光问道:“怎么样?你们自查查出什么来了吗?”
吴云哪里敢说什么,赶紧不停摇头。
这时,旁边年纪最大的民行科正科级科员魏晨哲说道:“科长,你也别逗他了,我们昨天知道你被带走后,都急的不行,上面严检让我先代你管下科里的事,又要我们赶紧搞自查自纠。我们都是几个老兄弟了,也都是敞亮的人,你的为人我们也放心,哪会有什么问题啊!我们就准备让吴云随便写个报告交上去,说什么都没有!”
魏晨哲原本以为这样讲,已经算很客气了,张睿明应该不会生气,可没想到,面前这外表英朗的男人居然用了摆了摆手,断然说道。
“不行,不能这样!”
众人心里一惊,自查报告写没问题都不行吗?难道要添油加柴,歌功颂德?
“那……科长你是要我们怎么做?另外再交一份关于你的现实表现上去?”
见众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张睿明笑着解释道:“不是让大家随便写报告,是要好好查,查清楚我的情况,查清楚我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我请大家好好监督我,特别是现在,越是敏感时刻,越是要擦亮眼睛,我们是一个团队的兄弟,也是互相提醒、监督的同志,这也是组织规定的嘛。所以,吴云啊……”
说到这,张睿明拍了拍有些惊慌失措的年轻同志肩膀。温和说道:“……不要急着交上去,你这个报告不能随便写,要正儿八经的好好调研,好好查,你越是认真仔细的核查汇报我的情况,就越是能尽早替我洗清冤屈,这就是最好的帮我,辛苦你了!”
吴云此时嘴巴张大,目光直直的望着眼前这神情镇定,坦荡自若的沉稳男人,他过了半响,确定张睿明是认真的后,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看出张睿明精神不错,军转出身的老同志魏晨哲又说道:“对了……你看,上次那个公益诉讼过几天又要进行庭审了,公诉科那边还在问我们要诉讼方案,我还没做呢,要不……你继续接手?”
第二百零二章 绝境
张睿明看了看面前的“老军转”,魏晨哲这话意思很明显,他本来就是“安稳派”,不想管公益诉讼这种麻烦的实务工作,可前天张睿明被带走后,他作为老同志被上面指派暂代起民行科科长的职责来。既然现在张睿明已经好端端的回来了,虽然情况不明,他还是想早点把这一摊子事交还回去,一方面是嫌麻烦,一方面也是怕张睿明误以为自己想抢位置。
“不用,巍哥按组织要求好好搞吧,我还要去陆检那里一趟呢,这事还没完,我有东西还没拿回呢。”
“你现在去……找陆检?”
张睿明看出魏晨哲脸上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另有隐情,他追问道:“嗯,我回来后还没向他汇报的,他今天在院里没?”
“他现在……可能在忙,有些不方便见你吧……要不你先和他打个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
在张睿明一头雾水的时候,还是心直口快的段乐咏说出了魏晨哲想说却不好说出来的话:“嗨,张头,陆检现在正和院里大部分领导在二楼会议室开会呢,会议主题估计就是商讨怎么处理你,所以你要不等陆检他们开完会再去找他?”
听到这个消息,张睿明倒不太吃惊,虽然现在监委放自己回来了,但是自己这个案子下一步怎么走,还是个未知数,毕竟自己还是重要嫌疑对象。而站在市检的角度上来看,如何处理自己就非常重要了。
是反应迟缓,保护包庇?还是率先动手自查自纠?不同的选择下,就是很关键的政治态度问题了,毕竟一个曾经这么优秀的检察官“**”掉了,在张睿明这一路成长上来的过程中,过去办理过的案件中,有没有别的违法违纪违纪情况?有没有一些领导的包庇纵容?领导的“一岗双责”怎么追究?这些都是非常敏感、非常复杂的当前难题。
而此时市检高层及时召开组织会议,讨论对张睿明的处理也是在情理之中、符合程序的处理方式。
虽然明明知道陆检的举措合情合理,但张睿明心里还是不由的感到一阵悲凉,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谢谢大家告知我情况……”
他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魏晨哲看他神情古怪,知道他是这刚正不阿、直来直往的性子,怕他出事,连忙一把拉住他道:“张检,你没事吧?现在去哪啊?”
“我还是要去找陆检他们。”
见张睿明神情颇为严肃认真,魏晨哲诧异的问道:“怎么?你还没看清楚现在局面啊?前面看你说话挺有条理的,怎么这一下就又拎不清了呢?别冲动,先做好自己反省和自纠自查,向组织放低姿态,争取上级的宽大处理啊,我也看到网络上有很多关于这次案子的言论了,这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只要你真是清白的,组织也一定会还你公道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明态度,低调起来……”
魏晨哲说的倒是实话,也是正途,可张睿明却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荆沙河再次开庭的时间快到了吧?”
“是……是吧,可现在……你还管这个干什么啊?”
“这是我一手办完的案子,是我的心血,我一定要去的,我已经失去过两次庭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我现在不能被停职,所以我得去找陆检。”
见他莫名的执着,魏晨哲只能最后劝道:“哎,不是我说……睿明啊,就算你找到陆检了,你又能怎么样?你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必须去,我要去拿回一样东西。”
“东西?你有什么贵重证物被王天明他们扣了?”
张睿明整了整衣领,像是自言自语道。
“不是,我是要去拿回我的尊严。”
…………
这几天谢其生心情都挺沉重,前天突然听说张睿明被“双指”时,他还不太相信这个传言,他知道张睿明这小子是一个敢拼敢冲的角色,是能力强的业务骨干,也是现在这个形势下,少有的讲感情、讲情义的好兄弟,他不相信这个家庭富足的年轻才俊会为了几十万去做蠢事。
但监委的“双指”决定书,以及随后出现的种种传言让谢其生不得不相信张睿明已经被监委带走的事实。在这种形势下,他作为张睿明少有的几个真心朋友,只能在一大群兴奋异常、幸灾乐祸的旁观者面前保持噤声。
今天上午,院里突然通知开这个会时,谢其生就感到不安,现在张睿明人还在监委呢,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可市检这边居然就急匆匆的要对自己人开刀了。到了会场,他才发现,市检领导几乎来全了:一把手陆斌,二把手高裕民,主管业务的副检察长严路,管技术、后勤的副检察长周景行,以及市检的纪委书记王天明。
各位领导入场时面无表情,各位领导往会场上一坐,下面都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今天这个会是个“杀头会”,没人敢在下面多事,现场气氛一片肃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背后一凉,寒毛一收。
果然,主持会议的王天明,开门见山,略过平时的繁琐流程,开口就直奔主题:“各位同志,今天这个会,大家之前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传言了啊,这个,我们市检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在上个周末的晚上,因为涉嫌重大违法违,被市监委的同志以正式的“双指”决定书带走了,在此,我们这个会……”
谢其生作为公诉科科长,坐在会场的第一排,主席台上各个领导的细微神情都尽收眼底,检察长陆斌一脸铁青,神情颇为严肃,而二把手高裕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纪委书记王天明是这次事件的关键责任人,神情复杂,看不出查获后的欣喜,也看不出面临问责的压力。旁边的是没什么关联的副检察长周景行,这位年
轻领导是一脸平静。这些人的神情细节,谢其生都感到正常,而唯一让谢其生意外的倒是一直为人严苛、与张睿明颇不对路的副检察长严路,此时这位老同志脸上居然挂着的是一丝失望与担忧的神情?
他想了一下,看来之前张睿明私底下说的是真的,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严路也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他们“主战派”这边,而这次张睿明意外落马,对他来说,也算是痛失一臂。
这样一想,老严的态度也就能理解了,倒是一直对张睿明青眼有加的陆斌,这次态度异常严格,王天明开场辞还没讲完,他就一把开启话筒,高声把张睿明批判起来,从这次案件中张睿明“个人主义”冒进的问题开始,一直讲到张睿明痛失底线,接受贿赂这件事上,是彻彻底底的把张睿明从性格,到作风,整个人上上下下都给痛批了一顿,简直是恨不得亲手将其绳之以法,摆明了要与这曾经的爱将划清界限的立场。
谢其生听到这里,不由替张睿明担忧起来,估计还没等监察委那边动手,光是市检这边处理,就有这小子受的了,看陆检开场这定调的语气,估计很可能最后会是双开!
今天这个会,即使是平时性格温和,沉默少言的谢其生,都几乎快听不下去了,这个会从一开始就树立好了目标,就是一个彻底的批判、攻讦张睿明的舞台。
只见陆斌语气严厉的说道:“……这样的害群之马,在现在的大环境下还不知收手!居然敢在公益诉讼这样的事关我们检察机关改革成败的重大改革事项上贪赃枉法!?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们津港市检一定要正风肃纪、正本清源两手抓,对检察干警涉黑涉恶**和利用公益诉讼向企业勒索卡要的违法违纪行为要毫不留情!相关的举报线索要优先核查!要坚定信念,把这样的狂妄之徒清除出队伍,一定要……”
正当检察长陆斌义正言辞的痛斥“**堕落”的张睿明时,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咿呀声,会议室的最后排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回头望去,接着所有人都在回头张望,连主席台上的陆斌声音也小了起来,最后仿佛全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望向大阶梯会议室的最后一排高处。
有一个身影,正屹立在那里。
正是这次会议的主体,此时津港市检的“公敌”民行科科长张睿明!
…………
市检二楼大会议室是一个阶梯型的礼堂,又是一个多媒体大会议室,一般有重要的视频会议和表彰大会时会在这里召开全体会议。
而今天,既没有全省检察机关的视频会议,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表彰大会要召开。
开的是一场“批判会”!
此时,津港市检各头头脑脑和科室骨干们,正集中在这间会议室里,召开组织程序,商讨关于张睿明的纪律处理意见。
第二百零三章 热血未凉
张睿明站在门口,里面的阵阵讲话声隔着大木门传的有些失真,根本听不真切。倒是透过木门传来的微震和低沉的共鸣,可以猜想陆斌在里面怕是拍了不少次桌子。
断断续续的话传来:“……绝不……!”“一定要依法查……”
透过里面断断续续的讲话声,张睿明已经可以拼凑出里面一个大概情况来,估计在里面的众人眼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市检“罪大恶极”的**分子,人人得而除之。
张睿明在门口已经站了有十多分钟了,里面骂的越凶,他心里有一团火焰燃烧的越发猛烈。
这团火焰是如此的汹涌,烧灼着他的心间所剩不多的热血,炙烤着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
他原本是想等散会后再向陆斌解释情况,争取保住自己公益诉讼起诉人的位置,保住下次庭审出庭的资格,可是现在,他即将失控。
你这些年的没日没夜的案牍劳形,这么多的付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世交好友,失去了尊严,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现在的魑魅魍魉缠身?换来了两次身陷囹圄的险境?
他忍不住就要冲进去,冲进去告诉所有人,自己是被诬告冤枉的,自己没有受贿,可理智告诉他,如果真那样做了,就是当面不给津港市检所有领导面子举报的真实情况自然有组织查实,自己这这样冲进去算什么回事?进去喊两句冤就能无罪了吗?
张睿明刚正但不莽撞,他知道如果冲动的话,只会适得其反。惹怒领导后,反而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更会失去下次参加庭审的资格。
想到这,张睿明强忍心里的委屈,不停告诉自己“我这些年没有白费,自己救了很多很多人,救了四中那些深受毒跑道之苦的孩子,救了东江市三河镇数以万计的百姓,现在也要让津港市几千万百姓能喝上一口干净水,
最重要的是,我坚守了一名检察官的本心。”
冷静下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去听会议室里对自己的攻击,准备先离开,等待洗清冤屈机会,就在他转身时,手机却响了一下,他低头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这条短信是叶文发过来的,这位消息灵通的媒体从业者,只发了十几个字:事件已经发酵,市里将在下午三点在a楼会客厅开新闻通气会,据说,有你。
张睿明眼里一亮。
那团火焰最终还是找到了出口,最终喷薄出来。
这位身负巨大压力的检察官得到了最好的武器,他猛的一下推开阶梯大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在众目睽睽之下。
昂首走了进去。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是,此时此地最不该出现的?那绝对只能是是张睿明了,作为这次“批斗会”的主角,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监委交代问题,还能不能出来都难说,可怎么,他居然就这样大刺
刺的出现在会场!?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隔得远的,用力揉了揉双眼,只见这镇定自若的男人,居然真的在会场里,就这样直直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主席台走去。
“张睿明!你……”陆斌看到这位曾经的手下爱将时,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他还未接到监委那边关于结束张睿明“双指”措施的通知书,连在这位老检察官看来,张睿明进了监委后是不可能这么快出来的,可怎么……?
“……你……”陆斌手指着这位一步步走近的检察官,他一下子也被眼前情况搞晕头了,手悬在半空间,嘴角呐呐抖动,不知怎么说下去了。而旁边主席台的诸位领导此时也一脑袋问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是停止调查?还是已经搞清楚问题了,要释放?
倒是一旁的周景行反应过来,知道事情有变化,现在大庭广众下,贸然做出任何决定都不稳妥,得赶紧把张睿明留下问清楚,然后再通过党委会做决定,想到这,他走到陆斌身旁,俯身向这位市检一把手说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还是先宣布大会散会,我们几个先留下张睿明,关起门讨论一下?”
陆斌听完后也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打开麦克风开关,向所有与会检察官朗声道:“呃……这样啊,我们现在情况有了些变化,现在这个会啊,先暂停,等我们党委讨论后,再公布下一步的处理意见,好了,除受处分人张睿明以外,其余人,散会!”
听到一把手发话了,众人麻木的站起,都知道今天这事又有了变故,无数眼神投向正默默站在阶梯会议室中间的“主角”,这位近几年出尽风头的检察官此时神情如墨,脸上毫无一般违纪人员认错悔改的神情,反而眼神定定的盯向主席台。
不少平日就与张睿明不太对付的人心里想到:呵,这小子,一直就是这么个神情,好像谁都不怕似的,真让人不爽,这次可有他受的了,说不定这身衣服都保不住了,还拽什么拽!?
但大部分人此时都是人精,心里幸灾乐祸,脸上都毫无神情变化,的座椅翻动声,人潮纷纷起身,如泄开的洪流一般,无声无息的往会场的出口涌去。
而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安坐原位,如同几位尊者般,不露法相,只是默默对视着面前的张睿明,等着人群散完,再来考虑如何收场。
就在这异样沉默中,突然一个声音朗声说道:“陆检,您刚刚的话错了。”
众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差点被“公开处刑”的张睿明,此时虽然侥幸从监委出来了,此时不洗心革面,低调承认错误,求着市检领导宽饶他。
居然还如此口气的大声说检察长“错了”?!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原本不太掺和的高裕民,此时也按耐不住,部队磨练出来的大嗓门直接向张睿明吼道。
张睿明却毫不畏惧,直视主席台回答道:“
我说陆检说错一句话了!”
此时会场里原本要离场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众人都没想到散会后居然还有这样一场刺激万分,精彩纷呈的大戏。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睿明身上,仿佛一束束聚光灯,简直要把他融化。
主席台上的高裕民不想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丢脸,他没继续向张睿明问话,而是扭头向身旁坐着的陆斌建议道:“简直不可理喻,太胆大妄为了!要不,我们院里先采取手段?让王天明他们先把这小子规起来?”
陆斌却没回头看他,而是摆了摆手,直视张睿明说道:“张睿明啊,你对组织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说实话啊,现在这场合很不正式,也不严谨,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发言,不要辜负组织的厚爱,错过对你的挽救啊!”
陆斌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此时人多口杂,张睿明如果懂事一点,当众承认自己刚刚顶撞领导的态度问题,道个歉。等闲人全散了后,再把具体的案情这些,向党委好好讲,争取宽大处理。
不然的话,绝对没什么好果子给他吃!
对于陆斌的警告,张睿明却恍若不觉般,朗声回答道:“报告陆检,我只是想指出陆检先前一句话里的错误而已,对于我被诬告的情况,我已经向市监委那边详细澄清了,那边也认可并结束我的“双指”措施,我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陆检在大家面前还要称呼我为“受处分人”?我认为这个称呼不妥,我可以以一名检察官的身份向所有人保证,我是清白的。”
“你刚刚说监委对你的“双指”已经结束了?”一旁的老严问道。
“是的,具体案情还在调查中,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我是无辜的。”
王天明嗤了一下,面露不屑说道:“呵,张睿明,调查还在进行中的意思你不懂吗?现在已经宣布你没有违法违纪了吗?你连最基本的纪检工作程序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质疑陆检?你注意你的语气,现在在你面前的可都是你的领导!”
“既然各位领导都在场,那我还想报告一下这次案子的情况,目前监委那边已经初步认可我的陈诉材料,可以说我已经洗清了嫌疑,我不知道王书记前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相信我们的纪检工作程序里面,也没有哪一条说领导干部就能在没有切实证据与决议下,就能武断的宣布一名同志是有问题的吧!?”
“张睿明你!……”王天明气的直接站起身来,但困于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太失态,只能狠狠的指着张睿明,刚想说两句,却被陆斌的声音压下去了。
只见这位老检察长,此时慢慢站起身来,原本并不高大的身躯,此时衬着他威严的神情,却让众人都感到威势如山压来。
他脸上铁青的神色,如鹰般锐利的眼神,都在清楚的告诉所有人,这位平时不露声色的津港市检一把手
此时动了真怒了。
第二百零四章 人民的名义!
“睿明,给我一个面子,给你自己一个面子,不要再闹了,我们领导开这个会,名义上是商讨怎么处理你的,但其实也是在考虑如何保护你的。只有我们先处理好了,你才有机会平安落地,对你来说绝对是好事,你自己应该明白其中的分寸!但既然你现在要摊开来讲,那好,你先讲明白自己的问题,把这几十万的来龙去脉现在向大家解释清楚!既然大家都在,那都来听听你的解释,但你记住!实事求是!你的“辩护词”不要有捏造虚构的内容,自己现在说的话是要负责的!”
陆斌这些话明显是柔中带刚,以退为进,张睿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所有人面前把唐诗如何辞职、如何被罗斋欺骗的那些过程讲出来,一方面这些属于自家事,不方便讲。一方面也就算讲了,别人也不会信。
好一招以退为进,张睿明顿时被噎住了。
此时,原本能言善辩,高呼无辜的张睿明反而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
“张睿明,既然你没有话说,那就这样,这里先散会吧,你留下,向我们党委说明一下你在监委的情况。其余人各回自己岗位!”
此时见这小子终于哑口无言,陆斌挥了挥手,下面人立马会过神来,办公室和政治处的会务人员赶紧动起来,纷纷疏散会场,与会众人一下子四散离去,整个阶梯会场里,只剩张睿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正中,眼眶泛红,面露不忿,双手紧紧握拳,想对着主席台上这些领导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此时,他知道凭自己,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时,原本出去打了通电话的纪委书记王天明回到主席台,借着全场孤立张睿明的势头,站着对其说道:“额,这样啊,我刚刚问了监委那边,的确……关于你的“双指”是已经结束了,但是啊,这并不代表对你整个调查的结束,在我们市检纪委这一层面,还是要考虑对你的处理意见的!你明白没?!”
“我明白!”
“呵,明白就好,还有啊,我刚刚还听监委那边反映了一个情况,张睿明啊……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啊!?搞了什么名堂?!现在满大街都是关于这个这个案子的新闻,你想干什么?想借这个案子谋个多大的功劳?”
“舆情怎么样?”听到居然有这个情况,陆斌敏感预料的到不好,马上侧头问道。
王天明狠狠白了张睿明一眼,回头向检察长回答道:“报告陆检,现在网络上已经满城风雨了,像津港论坛、津港之声等等几个我们市的主要门户网站和论坛什么,跟帖都已经上万了。我估计……很快上面就会打电话过来问情况,舆情……已经形成了。”
“唔……”陆斌听完后,神色不动,略微迟疑了一下,低头吩咐分管宣传科的周副检察长先去摸清情况,然后朗声问道:“张睿明,这些消息是你透出去的吗?你想干什么?”
张睿明还没回答,一旁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就哼道:“呵,想干什么?还不就是想出头!想立功!以为自己办了几个案子就不得了了,想靠舆论火一把,顺便把自己捞出去,对吧!?我看啊,都是这小子以前在律所时那一肚子歪门邪道的想法在作祟,做事不好好做,总想来一些流氓律师的套路,
这下得手,你心里还自鸣得意吧?”
高裕民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很是满意,自以为切中了张睿明的要害,没想到这小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径直向陆斌说道:“我没有任何私心在里面,我只是为了能再次推进这个案子,让人民群众的目光重新关注到事关所有人切身利益的饮用水安全上来,而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上次庭审中,我通过观察旁听情况与对比网络上的关注情况,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对方津药化工的律师们已经在舆论这一块下功夫了,如果我们不能重新……”
“够了!不要说了,你是老人了,应该懂组织纪律的吧!?未经上级批准,你一个小小科长有什么权利联系采访!?向外界披露案情!?我跟你讲,张睿明,光就是你擅自联系媒体这个事,组织就必须处理你!”
面对高裕民的斥责,张睿明少见的没有回嘴,他神色黯然道:“关于这一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向组织汇报,我认错。但是,我没有一点向组织隐瞒的打算和想法!现在的态度也是如此坦诚!这一切我是逼于无奈。当时,我完全没有办法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与组织汇报沟通的机会和渠道,只能通过这种特殊方式,推动这件案子的发展,不然的话,我担心在目前被对方控制好的舆论氛围下,会影响最终的庭审结果。”
陆斌听完张睿明的回答,他语气阴沉,又带着一丝狠厉说道:“但你做这一切时,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你没想过会不会点燃了一个炸药桶?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其中会造成多大的舆论风暴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惹得全世界都关注我们津港!?之前那个被停职的副台长,你不记得了!?你现在还敢捅这么大一个娄子!?”
“报告陆检,我之前也考虑过后果,但是我相信,不管是我们市检领导还是市里领导,为了人民群众的一颗赤诚之心是相同的,上面也不会刻意去隐瞒这起事件,只要我们……”
张睿明还没说完,一旁的高裕民就打断他道:“还在油嘴滑舌!你胆子太大了啊!你这是要把所有人都和你绑在一辆战车上啊!什么意思?你一个小小的科长,想撬动整个津港的头头脑脑来跟着你的脚步转!?你这是在玩火!我告诉你……”
陆斌神色更为焦急,这位久经人事的老领导,此时最为担心的是上面的反应,他没想到张睿明为了能尽快从监委出来,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这要是弄不好,事件发酵起来,在座的几个人可都是要负领导责任的!张睿明这个罪魁祸首更不要说,他之前所有的事情,这些年办过的案子,不管过了多久,都会被挖出来,放到所有人面前暴晒!一定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现在,最关键的是上面的态度。
陆斌眉头紧锁,他斜过身子,凑到高裕民耳边,两人耳语了一番,高裕民神色也越发严肃,原本面相就颇为威严的“老军转”高裕民,眉目越发紧锁,对陆斌的耳语不停点头符合,等陆斌话一说完,他就马上起身,拿出电话,神色匆匆的离开主席台。
老高走后,气氛瞬间凝固下来,所有人都没再说话,仿佛都在等一个结果的传来。
张睿明却在此时说话了。
“陆检,不用担心,我
知道你们急什么。”
陆斌眉头一扬,眼睛皱起:“你说什么?”
“昨天下午三点的津港新闻频道,已经播出了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专题片,里面高度展现了我们市检在这次案子里的一系列工作,最后还提到了我们这次的公益诉讼还在进行中,可以想见市里对这次事件的态度是开放,理性的。”
“你说的是津港新闻频道?电视台?!”
“是的,陆检,是新闻频道正儿八经播出的专题片,你可以放心了,我……”
这个一直苦苦抗争,压抑了太久的男人,此时声音都有些嘶哑。
“我赌对了。”
…………
仿佛印证张睿明的话一般,陆斌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上面的显示的来电号码,他如触电般瞬间起身接通。
“啊……恩,张市长好……我们已经……”陆斌一边接,一边快步离开主席台,迈着小碎步,迅速从旁边的小门离开了会场,留下主席台上的严路和王天明面面相觑。
刚刚陆斌接电话的态度,以及那句“张市长”,让现场唯二的两名领导心里,瞬间翻滚起惊涛骇浪。
怎么回事?张圣杰的电话?是问责还是来过问怎么处理张睿明的?
两个见多识广的老领导,此时都被面前这波谲云诡的场面弄懵了,此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坐在这里,还是起身出去探听情况。原本主题明了的一场商讨对张睿明的处分决定会,居然演变成现在这副局面,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天明呐呐想到:要是搞到最后,上面对张睿明的态度来个180度转弯……那之前一直对其追根究底的自己岂不就是……哎,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不是自己太鲁莽了……
是面前这个小科长实在是深不可测!
当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睿明,他反而轻松下来,仿佛这一切混乱都与自己无关,终于能安心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他靠向椅背,让双腿舒展起来,悠闲的看着面前这些领导上上下下的忙碌着问情况,打听消息。
他长出了一口气。
没多久,陆斌接完市里的电话,低头走回阶梯会议室,他面色凝重,神色复杂,慢慢踱步回到主席台的正中间。此时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人人都迫切想知道这起把市检闹的天翻地覆的事件,最后是怎么个定调,而他却低头站在那里,仿佛需要时间来整理情绪,这位老检察长思考了半响,然后慢慢抬头,定定的望向这偌大的阶梯会议室里,唯一的“听众”独自坐在底下的张睿明。
此时,上与下,官与吏,主席台与听众席,原本泾渭分明的一切……
在此刻都不存在了。
这位市检的老检察长沉声向众人道:“我宣布,这次关于张睿明同志的举报不属实,请大家做好接纳张睿明同志的准备,不要有歧视、抵触情绪,对张睿明同志要关心关爱,做好从优待检工作……”
第二百零五章 不真切的笑容
这下的兔起鹘变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样的反转在场几人都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被监委带走的人,怎么就……
但大家都是江湖混老的人精,见主题一变,脸上的变化也是精彩纷呈,除了像老严这样性格耿直的老同志,他脸上不好看,嘴上倒也不吭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而王天明是最明显的,虽然主管纪检这一块,但他倒也放得开,之前还一副誓要惩奸除恶的样子,现在却马上附和陆斌的话道:“陆检说的是!的确,我们市检之前的一系列举动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们同志,把影响尽全力控制在我们所能掌控的氛围里……”
此时会议室已经没几个人了,王天明这些话也没别人可以听得到,他只能望向正中坐着的张睿明,脸上有点尴尬接着说道:“……所以啊,睿明,你也不要有想法,之前我们市检接到监委那边的决定书,送你过去那也是形势所逼,我们只能先配合调查,一方面与你进行沟通,一方面向上面汇报,争取对你的保护,我和你说实话,你是不知道,陆检为了你的事,可是到市里跑了几趟的,我和他晚上睡都睡不着,都在想着怎么救你……你看,现在既然皆大欢喜了,那你就早点恢复正常工作,回归我们正常的组织生活中来……”
张睿明虽然明知王天明的话有夸大成分,可毕竟面对领导的“示软”,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他想了半响,笔直的站起身,从容答道:“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是绝对服从组织安排的,我也理解各位领导苦心,之前我确实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还请领导原谅,这一点上我还要自我检讨。”
此时,张睿明端正的态度让这场一度濒临失控的会议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局,陆斌瞄了一眼他诚恳的神情,摆手道:“算了,你别自我检讨了,说实话你也受委屈了,但你放心,这次不管是谁诬告你,组织都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谁也都尽量不要提,你看怎么样?”
“明白,谢谢陆检。”
“对了,还有件事,刚刚市委秘书长打了个电话来,下午三点,市里好像有个关于这次案子的新闻通气会。这样,你和我去一趟吧,你毕竟是负责这起诉讼的公诉人之一,也了解案情,下午把自己收拾精神点,可能要上电视。”
张睿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陆斌也不罗嗦,另外交代了几句就挥手示意散了,几位大人物也各种起身离开,而纪委书记王天明在这番光怪陆离的变化后,他已经彻底被张睿明搞蒙了,就算接下来发生再夸张的神奇变化,他也能接受。就算说张睿明明天就要当检察长,他估计都会信,王天明再定睛看了看不远处神情从容不迫的小科长,摇了摇头,离开了会场。
众人纷纷离开大会议室,张睿明走在最后,他起身从楼梯往出口走去,今天这番乱战是昨日险境的余波,他暗自庆幸后自己又险象环生,最后能侥幸突围,张睿明心里清楚:其实更多的是依靠叶文那条十几个字的短信。
张睿明原本的打算是凭借这波舆
论热度,让这次案件得到关注,使得监委投鼠忌器,能减轻自己压力,希望挨个处分就结束,当时看来,这样也算不错了,甚至他自己也做好了挨个留党察看的准备。
但没想到,居然引起了上头的注意,这是张睿明和张擎苍所始料未及的,至于什么“被市里邀请参加下午的通气会”这样的事情,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但幸福突然降临,也彻底宣告了自己的平安落地。
可是这让张睿明心里又升起一丝疑惑,昨天父亲是通过老同学的资源,才千辛万苦的将这荆沙河污染案推动了主流媒体的台前,但能不能播出,没有人心里有底。
而最后这个新闻居然顺利播出了,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外部助力应该是叶文在网络上掀起的讨论热潮。
但最核心的内部因素,还是来自市里高层的首肯。
是哪位领导的首肯呢?
发生这一连串事后,现在看来,这个答案简直就是呼之欲出,应该还是因为张圣杰吧。
他在东江时就与这位强人见过一面,当时张圣杰提出的“海绵、利剑”论让他依然记忆犹新,在这位强人眼里,检察机关是守卫公平正义、社会法治的利剑,行事办案依照法律规范就行。而人民政府却是海绵,面对各方的压力,只有不断吸收化解,将维护国家稳定,保障社会安定繁荣放在首位。这个论调乍一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可细究一下,这个比喻倒还贴切,两个截然不同的事物彰显了张圣杰对行政权、法律监督权的不同理解。
当时的张睿明还误以为这位东江强人是想通过权力影响南江集团案,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随着案子水落石出,连被告南江集团的董事长李锦都对张圣杰赞不绝口,在这个被抓获的腐化商人的眼里,地方主官张圣杰却是一个想干事、能干事、有开拓精神的改革强将。
虽然在一个犯罪分子的嘴里讲出这些话有些可笑,可换个角度想,连李锦这样的老狐狸都掏心窝子的感谢张圣杰当年为他把玉宝山从长苏县的规划里划出来,让南江集团能做大带动东江市的经济。从头到尾不谋私利,帮了素未谋面的李锦这么大一个忙,李锦想对他千恩万谢,张圣杰却什么都不要,这已经很难得了。
虽然后面出现了污染问题,但其当初的规划还是好的,这个张圣杰,是一心想为人民谋福利的人。
所以张睿明才敢押宝在他身上,赌他会大胆的推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处理,赌津港市在其任职后整体的政风向好,赌这个城市主官看重这青山绿水。
张睿明当时可是把前途命运都赌上了。
辛亏,他赌对了。
正庆幸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张睿明肩膀上,他正冥神想事,突然被拍这一下,惊的汗毛立起,一回头,副检察长老严正站在自己身旁,一脸神秘的望着自己。
“严检,您……”
严路却没说话,用眼神一撇,示意换个地方说话,张睿明四周望了望,见没人注意,就跟着严路走进旁边的一个茶水间里。
张睿明关好门,回头奇道:“严检有什么指示?”
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严这些年相处的可不算和谐,老严一直看他不太顺眼,两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怎么现在却神神秘秘的,搞的和特务接头一样?
严路却只是笑眯眯的盯着他不说话,张睿明这算是破天荒头一次看见老严对自己笑的这么灿烂,可他宁愿老严骂自己,老严这笑看的他心里都有些发毛了。
“什么情况啊……严检,您有话直说?”
“睿明啊,我问你一个敏感一点的问题啊,那个,你是不是最近往一号楼走的比较勤啊?”
“一号楼?”张睿明略一犹豫,一下就明白过来。津港市在上世纪初就有大面积的英国、荷兰租界地,而在抗战时期,又曾经被日寇占领过,但因为其关键的地理位置,曾经被日军作为大东*亚联络线中连接中国与其本土最关键的港口而规划,所以即使沦为沦陷区,日寇也着力保护津港的建筑,也连带保护了租界内的欧式建筑,其中大部分欧式楼房在抗战胜利后都保留了下来,现在津港市委后面的宿舍和高级领导生活区都是曾经租界区的欧式建筑。
而“一号楼”就是市里主要领导的生活区。
严路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摆明了要对底牌呢。
“严检,我都被关在监委问询室了,我还怎么跑动啊,您太看的起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对了,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有什么指示?”
见张睿明迟迟不肯露真身,老严也不恼,他嘿嘿笑道:“没、没别的意思,就是啊,你也看到了,你进去这几天,我可是一直相信着你的啊。我支持你们年轻人工作,你也安心办案,努力把这起荆沙河污染案办好,不要有心里负担,之前这些事啊,会有一个公正说法的啊,我很看好你的,不错、不错……”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老严交口称赞的一天,只能说世事太过奇诡,沧海也有变桑田的这天。
“谢谢严检肯定,谢谢。”
张睿明稍微和严路聊了两句,老严倒也没再直白的表明立场,只是不停的夸张睿明,虽然有些奇怪,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倒真拉近了不少,以往的那些不愉快造成的隔阂在此时冰川消融。
两人寒暄两句,就各自离开,而张睿明回到办公室路上,看到周围同事纷纷投过来友善的眼神,有些曾经关系不错的,还停步热情的打招呼,看到这一幕幕,张睿明知道自己“平安过关”的消息已经在市检传开了。
相比之前的寒风冷雨,此时众人贺喜的笑容反而不是那么真切。
第二百零六章 新闻通气会
走进民行科办公室,张睿明先和科里兄弟聊了两句,大家先调侃了他一番。
“不错啊,张头!古有常山赵子龙!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今有你张大科长,监委里也杀了个来回……”
张睿明笑了笑,没有理段乐咏的取笑,转身就又重新投入紧张的工作中来,下午就要开通气会,他也才刚回来,时间紧迫,他先要了一份最近的舆情分析,再把之前的案卷翻了翻,发现很多功课要补。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一点异样。
“张靓呢?怎么一早上都没看到她?”
“哦,她说她有事去市里,具体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本来张检你不是……喝了两天茶嘛,老严他们就准备把下次庭审的重担交给她,所以就任她到处跑咯。”
“这样啊……”张睿明没有多想,继续整理这段时间的资料,他梳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中午休息了一下,还没到两点,就抖擞精神,提起到下面停车场,等陆检出发。
站在警车旁,他抬头看了看检院大楼金光闪闪的检徽。
回想这几天,终于在一番挣扎后,他跑赢了追索他、攻击他的黑影,博得一线生机,他不准备降速,而是要更快,更准确的去拼搏,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狠狠的赢一把。
…………
津港市市政府大楼是漂亮的双子星设计,正对大门的a栋是信息中心,其一楼是对外服务大厅,正门外就是宽阔的院广场,人来人往,颇具人气。
张睿明对这里倒不太陌生,工作上来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没什么感觉,可这次来的心情却不一样。
这是他脱离被诬告的阴影后的第一项正式的工作事项,他神情轻松,无罪一身轻,还终于能踏上津港市最关窍的地方a楼5层的信息指挥中心,新闻通气会就将在这里召开。
陆斌走在前面,后面紧紧跟着的是陆老板的大秘,张睿明不紧不慢的落在后面一步,刚进一楼大门,马上就有市政府办公厅的人迎上来,殷勤客气的同检方对详细的时间表,交代新闻稿讲话注意事项,而具体的讲话稿,检方在来的车上就已经收到了,张睿明当时看完后,略微有些在意,这次说是说新闻通气会,可是看到市里准备的新闻稿里,并没有太多新的内容,像样的数据也没有,连张睿明他们前两次在法庭是公布过的排污口和津药化工母液罐的检验数据,都没写进来。
看来,张市长并没有张睿明想象的那般激进。这次的通气会还是以安抚为主,什么对这次的舆论风暴也很头疼,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从内部电梯上到5楼,市检一行人就被引导到多媒体大厅候着,坐在主席台的一条长桌前,张睿明破天荒的上了次主席台,陪同陆斌坐在右侧,桌上前面竖着他的名牌,还放着一份问答环节的提问表与相关的“正确答案”。
这一切流程,张睿明早就心知肚明,但实际参与进来时,还是莫名的不悦。
什么时代了,搞这些还有人看吗?但他也只能想想,毕竟今天身份不一般,这次的事件可以说就是自己起的头,自己有一份责任去收尾,演戏就演戏呗,只要能顺利拿下这次案子,其余都是小事。
当他目光放远,才发现主席台的视野有多开阔,高居临下,全场尽收眼底。
这个位置果然非常有征服感。
突然,会场一直骚动,熙熙攘攘的大厅猛的安静下来,众人都齐刷刷的站起,张睿明一愣,看到身旁陆斌也慢悠悠起身,他一下意识到,是市里领导到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张圣杰领着一些人走进大厅,他大步流星,步履带风的,沿途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眼光扫过全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道是他真的注意到了自己,还是心理作用,张睿明突然觉得张圣杰刚刚目光扫过主席台的一瞬间,好像特意同自己点了下头。
见正主到了,全场原本低头摆弄手机、调试设备的各路媒体记者们,纷纷“醒了”过来,摄像头直接对准张圣杰。而一旁的秘书长见时间过了几分钟,等张圣杰一示意,马上挥手示意场内会务人员,通气会立即开始。
接下来的流程比较平稳,先由主持会议的市秘书长把这次事件的通报念了一遍,然后就是张圣杰做指导讲话,整个过程很正常,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也没有任何异常。
到了关键的媒体问答环节,因为是网络延时直播,虽然有剪辑余地,但这可是全国甚至全世界关注的重大场合,整个环节必须严格把控,包括每个问题的提问人、回答时间、都有精确的时间表流程。张睿明他要回答问题只有一个,排在第28分15秒左右的位置,在这之前,他都像一个蜡像一般,对镜头保持着一脸平静,不动声色的神情。
26分、27分、28分,张睿明在心里默数时间,因为之前张圣杰迟到了几分钟,时间有些紧,张睿明前面还有3个问题要问,他脸上却摆久了表情,脸颊有点僵硬,想动一动却又不敢动,只能继续目光虚虚的定向前方,继续装雕塑。
可很快,张睿明就装不下去了,只听秘书长看了看表,高声道:“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时间关系,可能要加快我们的流程,这样啊,现在自由提问时间先结束。由我来点两位记者朋友,再回答两个问题就结束这场通气会。”
然后市秘书长手一点,指了指坐在前排的一个戴眼镜的胖子,说道:“请我们新闻周刊的朋友先回答吧。”
张睿明傻眼了,居然马上就轮到自己了。
“你好,我是南方新闻的郝峰,我想问下,这次荆沙河污染事件在社会上引起这么大的讨论热度后,我们市里对相关责任人采取了什么措施,
有没有追究相关的法律责任?”
秘书长手往右伸直一挥,向众人介绍张睿明道:“这个具体的法律问题,我想请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同志回答,他是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主办检察官……”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张睿明从小原本是个性格内敛话不多的主,大学时为了查清父亲辞职的缘由,毅然而然的选择了法律专业,当时知道自己既然选后走上这条路,就必须锻炼口才,于是他坚持之后每周都要演讲、与人搭话。才生生把性格扭转过来,成为现在这样一个辩才无碍的庭审战神。
可如今,面对全场媒体的镜头,再想到这背后那收看直播的百万、千万双眼睛。张睿明心里还是顿时抽紧,额头冒汗,嘴角不自觉的僵硬起来,心里不停告诉自己:不能搞砸、不能搞砸、不能搞砸……
张睿明知道,越是这样提醒自己,反而越是会搞砸,这就是当众失误的前兆。
“额……我……”
他吞了口水,可下面话就是说不出来。
脑袋已经一片空白!
正在这最关键时候,旁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手背,让他镇静下来,然后点了点他面前的那张写好了回答内容的打印纸。
张睿明不用回头,他知道是旁边的检察长陆斌救了自己,他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正确答案”,人恢复正常。
“……我们津港市检在得知这起事件的第一时间,就联合市环保局、西江区公安分局展开联合执法,发现了这次污染案中的主要污染源,是来自津港制药化工集团的制药车间,而其中最主要的污染成分是……现在,我们已经依法对相关责任人提起了刑事诉讼,并且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不仅要使相关责任人承担相应的刑事后果,同时还要使其承担罪责相应的民事后果,一方面,以法律为武器,惩恶扬善,一方面,追求公益,修复生态,力争还我市一个碧水蓝天。”
“好的,谢谢张检……”
张睿明后面的话有一些是自己加的内容,不过大致也在范围内,没有超过这次通气会主旨的地方,他轻轻扫了一眼全场反应,台下众记者都仍是一脸平静,可见刚刚自己的回答除了开头的局促,总体还算流畅、稳定,他长舒一口气,准备后靠座椅,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阵风暴袭来。
那个叫郝峰的南方新闻记者,问完后却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好意思,张检,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
不对啊!这不是之前的流程表上的预定内容啊,怎么还有问题?
张睿明一脸茫然,这时主持会议的秘书长接话道:“这位朋友,因为时间关系,我们还要给别的记者留一些机会,所以,还是请您……”
第二百零七章 力挽狂澜
那郝峰却毫不理会主持人让他停下的意图,他高声问道:“张检,听说您是我是我省的公益诉讼专家,曾多次在公益诉讼中胜诉。据检方披露的资料,您一般选择的公益诉讼对象都是市值巨大的上市企业,而且一般越是影响深远的大案,你越能调动各部门的资源,像之前的“南江集团案”,而在这次的调查中,涉及到的津药化工同样也是一家即将上市的明星民营企业,市值超过十亿。而且同样也涉及到巨大的市值波动,这样,不禁让外界猜测……是否我们检方,在公益诉讼的起诉对象时,会优先选择这样市值巨大的民营企业?”
这个问题在此刻提出,无疑于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要知道,今年正是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最为艰难的一年,全国经济增速放缓,大片企业倒闭,整个国家经济已经逼近危险边缘,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没有国家兜底的民企,在这个温暖的初夏,许多民营企业都感到了寒冬的肃杀,也正是这个关键节点上,经济学家一大批专家提出了“民营企业已经完成历史任务”、“将民营企业交给职工”等等荒谬观点,一时间“民营经济离场论”喧嚣尘上,甚至还有人喊出了“消灭私有制!”这样的搏人眼球的可怖言论,在这舆论氛围极其敏感的时间点,此刻的荆沙河污染案必将更为引人注意。
毕竟在司法改革初始,公益诉讼的提出伊始,就有许多声音认为,这是国家在收缩检察权力后的安抚之举,对付的就是不听话的各大企业。而许多津港企业家也暗暗将这次案子作为整个津港商界的风向标,甚至当作整个南州省经济形势的风向标。
而此时,这南方新闻的记者在这样的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如何不令人遐想?
张睿明也心知肚明,这郝峰故意选择自己来问这个问题绝对是慎重考虑后的选择,直接问张圣杰,可能早就被下面人给拦住了,而问陆检察长的话,明显老同志嘴比较严,很可能不会回答他。
所以,在这些人眼里,只有看起来最年轻,又做过这么多公益诉讼的自己最适合拿来当突破口。
早听说南方新闻难对付,果然如此!
张睿明原本也不想理会,他袖手让主持人来处理这一意外,但郝峰却不依不饶,声音越发高亢起来。
“……张检,请你回答这个问题,你可能也知道,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个例了,在之前几次诉讼中,我们都看到了检方的偏向性,请你给人民一个答复,也给南州省千千万万民营企业家一个交代,勇敢的回答这个问题!”
而一旁的市府秘书长,赶紧回头对直播台道:“快切掉!快切断信号!”他同时一边指示会务人员赶紧过来,请下这位突然擅自“加戏”的记者。
可直播台那边却告诉了这位年轻的秘书长一个令他晕眩的消息
“没办法!前面已经播出去了,切不了了!”
秘书长一头大汗“刷”的
突然冒出,他挥手让准备围上去的会务先退开。
既然已经播出去了,那此时可千万不能再出错,他赶紧起身,小跑到张圣杰身旁,俯身耳语一番。
这时张睿明心里比他还要急,郝峰明显冲自己而来,全场目光,全国观众都盯着自己呢,但他在得到指示前,既不能回答,也不能推脱,只能在全国观众面前保持一个尴尬难堪、沉默无语的神情。
而张圣杰在听到汇报后,只是望了张睿明一眼,沉思了片刻,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然后回头交代秘书长几句,便恢复神情。不再言语。
而后,这位急的一脸涨红的秘书长,突然向镜头前的全国观众回复道:“既然大家都很关心……那就请张检回答吧!”
张睿明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也太大胆了吧,这样一个省长都不敢定调的问题,居然真就这么放心让自己一个小检察官来?
难道这些人打的是弃车保帅的主意?准备把这个麻烦直接丢给津港市检?
张睿明脑海里转过无数个想法,可时间紧迫、形势逼人,既然主持人都发话了,他不得不答。
张睿明略微沉吟一番,便凑近麦克风朗声道:“刚刚这位记者提到了南江集团案与这起案件的共性,这个问题很好,在这,我也想澄清一下,首先,我们检方一贯的原则都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办理案件的基本原则,而刚刚您所提到的“优先选择市值巨大的民营企业”这一说法是绝对不存在的,首先,我们要看到,不管是南江集团,还是津药化工,都是确确实实被查实了有非法排污的事实。同时,在影响上,都是损害了东江、津港两市几百万人民群众的切实利益,给数以万计的家庭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检方,作为守护人民群众的利剑,有义务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这种无视人民……”
郝记者明显是有备而来,张睿明还未说完,他马上露出杀招!
“张检,我们看到的可不只是这些,有消息指出,在今年全省立案的公益诉讼中,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针对民营企业立案的,而从去年全国性的环保严查行动来看,到现在为止,我们省已经有近四分之一的民营企业因此关停,不管张检你是否承认……”
说到这,这位南方新闻的记者,回头环视全场一周,宣告接下来的话将是重中之重,同时也让自己的话能够彻底被记录下来。
“……今年以来,我省“国进民退”的现象大都是以环保严查、公益诉讼、国资接盘的步骤来掩饰。尤其是我国民营企业以产业中下游制造业为主,经营大环境上的大变化导致了企业经营层面利润空间被明显压缩。大量民企倒在了这个初夏……张检,你是否知道,现在全国上上下下都已经肯定了民营企业的贡献,中央在最近的一次讲话中指出:“我国民营企业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
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在世界500强企业中,我国民营企业由2010年的1家增加到2018年的28家。”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摆在眼前,可为何我们在津港市却只看到各个公权部门挥舞着大棒,以“环保、税收、法律、信贷”等等手段对民营企业进行一场专向围攻,一时间风声鹤唳,向津药化工这样的企业都被打倒!这难道不是与中央精神相违背的吗!?”
郝峰说到最后,语气越发雄厚有力,语调也愈发激昂,特别是结尾的这个反问,把全场气氛烘托向了最高处。他话音刚落,大厅里靠后的新闻媒体席上,居然传来了几声稀稀拉拉掌声,可见,刚才他这番话,不管是立意、还是所站角度,都完全把这次通气会的主题引导向了对检方极为不利的一面。特别是最后那几句,简直是站在最高点对主席台的所有官员进行无情的碾压。
此时,旁边的市府秘书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不只是播出事故,还是特大的播出事故。在全国人民面前,居然被这个该死的记者把这么敏感的一个问题扯了出来,这可是事关津港市新班子立场、导向的大问题!这个问题回答不好,怎个津港的经济、gdp都要受影响!津港市的新班子也将在全世界面前丢了个大脸!
怎么办!?
要是接下来对直播的观众没有一个好的交代。那很可能将影响主席台在座所有人的政治前途!
而此时主席台上,陆斌和张圣杰此时都变了脸色,张圣杰神情微微一动,准备交代会务切断信号,而张睿明身旁的陆斌也正准备抢过张睿明面前的话筒。
但此时,张睿明却轻轻拦下了陆斌伸过来的手,他清了清喉咙,居然准备继续回答起这个事关无数人乌纱帽的难题,毅然而然的踏入这无人敢碰的雷区……
“咳……嗯,这样,既然郝记者是对着我来的,那还是由我来回答吧。”
见主席台上,这最年轻的同志居然又接招了!全场几十名记者顿时凝神闭气,目光纷纷投向这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英朗检察官。
“我是一名法律人,关注言语中的逻辑思维,是我的“职业病”……我粗略的数了一下,郝记者刚刚的长篇大论中,有几处明显的逻辑错误。我先稍微挑出几处来,有挑错的地方还请大家斧正……首先,是【稻草人】,我之前就强调过过,我们检方在公益诉讼中从未区别过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之分,如果郝记者对我有过了解的话,应该知道,我们南州省第一起公益诉讼就是由我主办的津港四中“毒跑道”公益诉讼,当时我们市检针对的对象,可是我们市里的明星事业单位津港四中。这可与刚刚郝记者提出的“对民营企业的专向围攻”大相径庭吧。所以,刚刚郝记者故意先立“我们检方起诉,会盯着民企来打”这样一个靶子,然后来自说自话,把我们检方批判一番,这就是所谓的【稻草人】逻辑错误……”
第二百零八章 撞破天机?
说到这,见郝记者神色不动,张睿明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然后,第二个逻辑错误就是【错误归因】:我们不能从两个事物可能存在相关性,就得出一个事物是造成另一个事物的原因。不能以我这两起公益诉讼的对象南江集团与津药化工有一些共性:都是民营企业。就将这种共性延伸为我们检方诉讼原则:专对付民营企业,这是完全错误的,你更应该看到我们检方也曾经起诉过不少公权机关、事业单位。”
张睿明说到这里时,台下众人已经坐直了身,连郝峰脸上都开始不自然起来。
“接下来两个逻辑错误通常都是共同出现的,所以我一起讲了那就是“【诱导性问题】和【举证责任倒置】”这两个错误。郝记者,你很聪明的在提出“国进民退”这个观点的时候加入了诱导的成分,使得我们只能按着你的意思来回答,如果我们承认在处置涉事企业中有助长“国进民退”的话,你就能站在中央精神的制高点来打击我们,而如果我们回避这个问题,就刚好陷入你的第二个逻辑陷阱间接承认了我们有你所谓的“对民营企业的专向围攻”,将这个荒谬论断的证明责任,巧妙的推到了我们这些原本不需要举证的公权机关身上。”
“不是……我……”
“够了!郝记者,请你稍微尊重一下法律的尊严!请把你的目光稍微投到津港和东江这几百万受害的人民群众身上来!中央一直指出:要金山银山更要青山绿水!难道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再说,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着”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原则,依靠群众开展检察工作。我们不欢迎你这样颠倒黑白,逻辑混乱的提问,意图将一起正常的环境污染案件恶意曲解,甚至试图污蔑、攻击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与政府机关!”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掷地有声,全场原本被郝峰带起来的躁动氛围顿时被压了下去。几十家媒体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津港新市长张圣杰被怼的“好戏”,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挡下了这一击,抢了个偌大的风头。
张睿明这番回答,有理有据,郝峰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市政府秘书长赶紧趁势收兵,向全场宣布“今天的通气会就到此为止,谢谢各位媒体”。
而秘书长话音刚落,张圣杰神色平静的起身,向几位市委领导打了招呼,便头也不回的立马离开,连经过张睿明身旁时,也没有任何表示。
张睿明知道他是个时间如金的人,可还是没想到,今天在这样情况下,张圣杰也没多看自己一眼。
也是,毕竟隔着这么远的级别,与东江那时相比,自己从省检下来,人家却从一个地级市市长成了副省级城市,计划单列市的一把手、省委常委。
这之间的等级鸿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当年还会直接和小检察官谈谈“利剑、海绵论”,现在,估计张睿明连近他身的资格都没有。
刚刚这番救场有什么用,人家领导根本不在乎。
想到这里,张睿明心里又有一丝莫名的不爽,权力是如此可怕的事物,张睿明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没有什么权力欲的人了,可此时却仍不可免俗感到对自己身微言轻的不满。
正乱想间,一旁的陆斌已经起身准备回院,张睿明也跟着起身,这通气会已经结束。会场等张圣杰一走,马上便是喧嚣一片,而本来憋了一肚子火的秘书长,一等信号切断,立马就把后台信息支持的工作人员叫过来,骂了个半死。将刚刚自己乌纱帽差点不保的后怕与惶恐全都化作一腔怒火向这些“小的们”宣泄起来。
“都是猪吗!是不是都不想做了!?”
“居然在大老板面前出这么大的播出事故?!你们主任明天不要来了,给我滚最远的……”
这一切,张睿明都看在眼里,看到那些被训得抬不起头的小科员,他有些感慨,当官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而官途就是一切,仕途顺,则一切都顺,人的精神气如日贯长虹,仕途受挫,则萎靡不堪,见人都抬不起头,张睿明以前见过太多落马的官员,不管级别高低、案值多寡,共同点在于都与其在位时的意气风发天差地远,都变得,畏光,畏人,低着头,仿佛市场里的待宰的牲口。
这便是等级制度下的人性扭曲。
即使你能力超群、力挽狂澜又如何,级别不到,做什么都没用。
张睿明看了一眼,就准备走人,却没想这位市府秘书长此时正好回头,看到从身旁而过的张睿明,马上换上一脸笑容。
“张检很优秀啊,特别是今天最后那个问题,很有水平,有觉悟,非常不错……”
听到这位市府高官的称赞,张睿明微笑点头,刚想说两句谦虚话,却突然想起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位市府大秘的名字。
这位秘书长久经官场,他一眼看出张睿明的尴尬来,春风化雨的笑道:“张检,一直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市府副秘书长曹长清。”
“领导好、领导好,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而已,您缪赞了。”
张睿明这声“领导”倒也不算恭维,曹长清是津港市排名第一的副秘书长,正处级干部,此时,主动和张睿明打招呼已算客气,张睿明在与曹长清在说完两句后,就准备抽身走人,却没想到,这位曹秘书长却轻轻笑道:
“真不是谬赞,要不是你今天发挥出色,我们下午的所有工作就会被那个问题给毁了,是你拯救了这次通气会啊!”
张睿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收敛起笑容问道:“秘书长,按道理,之前记者和流程都是经过你们审核的,可是最后这个问题,却如此突兀,还十分尖锐,实在不像是突然……”
曹长清摆了摆手,示意张睿明声音小点,然后神秘凑近道:“这个……我们也在怀疑,可能有些人想看大老板出丑吧……”
听到这,张睿明心有灵犀的点
了点头,而见这位检察长颇为上道,曹长清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对了,张检,有没有时间,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喝个茶。”
怎么回事?张睿明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什么事情与这位市府秘书长有交集,难道是看中自己今天的机变,起了纳贤之意?
但张睿明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妄想,哪会有这么容易进市政府?那可是无数人朝思暮想的青云之路,不可能因为自己这一下的闪光就一步登天,那完全是白日做梦。
但他还是客气道:“……好的,随时等候曹秘书长佳音。”
“那好,晚点,我再联系你吧,好,今天谢谢了。”
两人客气一下,就此别过,张睿明告别曹长清后,赶紧往前跟上自己陆检的步伐,耽误这短短一会,陆斌都已经到了电梯口了。
陆斌在门口等了他一会,脸上却无责怪之意,张睿明赶紧跟着领导步伐走进电梯,想起事情终于了结,他心里松懈下来,今天这一番变故上午还被人以罪犯相待,下午却又被市府秘书长看重,仕途又现一丝曙光,真是坐了一次刺激的过山车。
张睿明此时也心力震荡,倒也算是处变不惊了。
就在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再遇任何事都不会惊讶的时候。
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一天奇异的经历还没结束,此时,从即将合上的电梯门缝隙间,张睿明看到外面走廊上闪过两个亲密的身影,一个俏丽的女孩正乖巧的跟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后,两人闪身到旁边一间办公室里去了,那中年男子外表斯文,气势沉稳,却少见的边走边用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脑袋,而那女孩面对如此亲密举动,却笑的一脸甜蜜。仿佛一对老夫少妻的恋人。
这女孩张睿明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津港市检检察官张靓。
而那中年男子赫然却是津港市新任市长张圣杰!
怎么回事!?
张睿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花了,在电光火石间,电梯门已经关上,刚刚狭小的电梯内,陆斌等人都是面对着电梯墙而站,并且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只有张睿明看到了刚刚张圣杰与张靓亲密接触的一幕。
在心里的惊骇涌过之后,张睿明冷静下来,难道这两人以前认识?不对啊,没听张靓提过啊。
那难道是是父女亲戚?也不太对,张靓父亲张睿明也认识,不会是张圣杰。
那还会是什么?
张睿明此时也没什么心思乱猜,这丫头片子,一整天看不到人,之前听说来市政府了,原来是来找张圣杰了。
想到这,张睿明也不敢问张靓,甚至都不敢多想,要是两人真是那种关系……那这可是,提都不能提的。
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天机!
第二百零九章 吾法吾天
…………
回去路上张睿明心神恍惚,回到检院时,抬表一看时间还早,才刚下班,他反正今天无别的事,就准备回办公室继续加班整理案卷。
过两天又要开庭了,在此之前必须把思路清理好,他打了个电话给公诉科长谢其生,没想到老谢女儿不舒服,已经下班回去了。他只能一个人在办公室把案卷看了几遍,总的诉讼策略上来说,没什么问题,只要依旧延续上次庭审的战术来继续猛攻就好,何况现在整的媒体舆论风向对检方来说向好,津港市几百万人民群众都在关注这起案子,法院此时应该也能感受到舆论风暴所带来的压力了。
前几天的轮番报道、今天的新闻通气会,从这样高的关注度来看,下次庭审的时候,绝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连旁听席都被大正事务所他们给清场了,估计到时,又将是一个全国性的大舞台。张睿明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下次庭审时一定要咬死关键的检验鉴定证据,在众人瞩目之下,大打感情牌,将这次污染案的主要有害物草甘膦好好宣传下,讲清楚其危害性,将这次案子死死办牢!
对!到时一定要讲清楚危害性!
张睿明边想边在纸上记录下次庭审的战术关键字,兴奋不过须臾,当他目光扫过案卷证据目录,看到缺失的关键一环时,他神色又黯淡下来。
真麻烦,不知道什么原因,关于荆沙河水质的检验鉴定报告现在还迟迟没有出来。这份关键的损害鉴定不落地,这件案子的危害后果就迟迟不能坐实,对民众索赔、修复立项、评估检验带来不少难题。
而最让人担忧的还是给下次庭审所留下的隐患,少了这份鉴定,就等于整个证据链少了关键的一环,检方将无法证明津药化工母液罐的草甘膦废水就是荆沙河里的污染源,也使得整个案子迟迟不能定案。
按道理来说,水质鉴定是最简单的,而这份最简单的水质报告自张睿明从津港水务集团提取样本后,送过去都已经过了两个月,可这个该死的检验鉴定报告,就是半天出不来,张睿明已经打过几个电话过去了,就是迟迟不能得到准确答复。这个报告和之前两份报告一样,委任的也是是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而之前那两份却很快就出来了……
刚刚张睿明又打了一个电话问过去,那边的老师态度客气是客气,言语间的意思却还是要等等,张睿明不由动了气,他加重语气道:“杜老师,你们这份报告已经做了快两个月了,我们庭都开过一次了,而下次开庭就是后天!在那之前还不能出来的话,老杜啊,这案子多大你不清楚?这影响的可是津港几百万老百姓的生活了!还不给大家一个准确的答复,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现在全市有大批居民连水都不敢用了呢!”
张睿明话说的重,可还是如重拳打在棉花上,鉴定中心那边只是复读机一般的回复“好的,好的,尽快,尽快。”张睿明听不下去了,他直接问道:“杜老师,这样,您现在在哪?”
“我在实验室,怎么了?”
“我现在过来一趟。”
“……”
睿明没等对方答复,就自说自话挂断电话了,他直接披上一件外套,拿好钥匙,就飞奔下楼。
哼,还让你拖?直接堵上门拿结果!
…………
津港大学里,初夏的热度远比不上姑娘们的热裤,校园步道上都是燥热的氛围,在一对对年轻的男女间,一个神情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快步冲进宿舍楼。
“你找哪位?”
没有理会门卫阻拦,张睿明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往上面老师居住的宿舍区冲。
“杜老师!杜老师!”他一边喊,一边拨打鉴定中心老杜的号码,可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师傅,你干什么的?不能这样什么都不讲就冲进来。”负责的门卫老头赶紧追上来,看不出这男的长得挺标志,却这么不讲道理?
“我是检察院的,你们鉴定中心的杜老师呢?”
这门卫老头摩挲了半天,见张睿明来势汹汹,证件也不像假的,犹豫一下,只能报了个门牌号。
“谢啦。”张睿明听完就往楼上走。
在转了不少弯路后后,张睿明终于在杜老师的寝室堵到他。
“张检……你怎么真过来了,这是我寝室啊,我都下班了……”
“老杜啊,我们也认识几年了吧,我在你们实验楼那边找了一圈,你根本不在那里,你电话又打不通,我也没办法,只能到这来找你啦。”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手撑在杜武寝室门框上,挡住意图跑路的杜武,意思很明显:老杜,今天你不给个交代,就不要想走。
杜武是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的司鉴专家,人四十多岁,戴副眼睛,黑瘦黑瘦,看起来老老实实。张睿明知道这家伙却远比看上去精明,他业务多的很,一边教书,一边做司鉴定,每天都有不少单子上门,司鉴这个行业是真正不显山露水的肥水单位,像交通事故、工伤鉴定等等小项目,每天都有找过来的,量大价优,而且最重要的大都是公家业务,从来不要担心要不到钱,而杜武接单后,转身给手下学生一下午就能搞完。去掉上缴的,老杜一天随随便便也能进账四位数。
“张检,这个我等下还要去给学生上选修课……”老杜一边说,一边俯身准备绕过张睿明拦住他的手。
张睿明又抬腿搭在门栏上,笑道:“呵,老杜啊,我今天人找过来就是一定要问个答案的,别想再跑啦,我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份荆沙河水质的检验报告就是出不来!?津药化工那边找你麻烦了?”
“没有、没有,真的只是因为那个机器有点问题……”
“别罗嗦啦!我跟你讲,现在马上就要开庭了,要是你这个事影响了我们案子,我和你没完!”
“哥,真不是我的原因,你实在不行,那就再换一家测呗……”
“我现在马上就要用,你让哪家能在一天内出来?再说,你我这么久的交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别人万一也坑我呢。还有,为什么别的
两份污染物的检验鉴定你出的这么快,这份到底为什么就是出不来?!”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神情越发严肃,杜武见实在躲不过了,他叹了口气,退回屋内,示意张睿明把门关好。他还小心的上去反锁检查了一番。
“干嘛呢?这么鬼鬼祟祟的?你害怕对方律师找人弄你啊!?你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怕?”
“张检,你也知道这份报告非同小可,全市人都在盯着吧,我不瞒你说,一个多月前,这份荆沙河水质鉴定就已经做出来了,但是刚一出来,马上就有人把报告拿走了,连存档、样本都彻底删掉了……哎!哎!张检!这事不怪我。”
听到最关键的这份鉴定报告居然一个月前就被人截胡,张睿明此时眼睛圆睁,一把扯住杜武衣领,低声喝道:“杜武!你tm太过分了吧,这份鉴定是我们市检察院代表国家公诉机关委托你单位做的!你一个小小的鉴定人员,居然敢毁灭证据!?往大了说,这是故意毁灭证据罪!判你刑都够了!你真以为这是小事!?几百万人民群众等着知晓真相呢!往小了说,我只要通过院里,把这事通报给你们单位、你们行业协会,你还想吃这碗饭?!”
杜武好不容易挣脱张睿明抓住自己脖子的手,却又被他扣住手腕,杜武只能求饶道:“哥,真不怪我,不是我想这样的,实在是……”
“是什么!?”
“实在是……对方身份不一般。”
“到底谁!?大正事务所的?那姓廖的女的?”
“不是、不是、这个我不敢说……”
见杜武神情闪烁,倒不想作伪,似乎真深深恐惧着对方的威胁,张睿明知道这老小子鬼精鬼精的,也不同他客气,直接掏出手机往他面前晃了晃,“老杜,别说我不够意思,刚刚你那些话,我都录音了,我现在就向院领导反映,是你们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杜武老师把这份关键证据交由他人,并且毁灭存底。已经涉嫌犯罪,我看啊,最快今晚,就能把你关进去,等我们这边立案了,再和你们领导讲,对了……你们单位今天晚上值班领导是谁?”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真举起手机,开始拨号起来。杜武见他来真的,一下急的眼眶里两颗泪珠打转,赶紧苦苦求道:“张检!张检!你先挂了电话,我和你讲……”
张睿明一把甩开杜武冲上来抢手机的手,一边按掉电话。眼神犀利的望着他道:“快说!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杜武一脸苦巴巴的神情,嘴巴瘪起,半天吐出几个字来。
“上……上面的……”
张睿明啧了一下,不耐烦吼道:“到底是哪里!?”
“哎,左右都是个死……”杜武小声嘟囔句,过了半响,好像下定决心豁出去般:“我告诉你,张睿明,你站在我这位置你也没办法,他们人来了,你一样也要给他们……”
“快讲!”
“……是市里把报告拿走的……”
第二百一十章 过犹不及
外环路上,车流不息,此时华灯已上,津港的迷人夜色下,无数阴影却正在滋生。
张睿明正靠在车后窗想事情,之前津港大学司鉴中心的杜武吐出来的那句话还在他心里翻滚。
“市里……”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震撼,张睿明这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抗争的,从来就不只是津药化工、大正律师事务所这一方。
会是哪个部门拿走的?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问了无数遍了,可那杜武是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吐露到底市里哪个单位、哪个人把这份鉴定报告拿走的。
但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毕竟能让一个司法鉴定机构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把证据拱手送上,而且还如此死心塌地的替其保守秘密,那绝对是能量强大的势力。
张睿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综合全案来看,一直以来,站在保经济、保外贸,试图轻罚津药化工的角度,反对检方在此时提起诉讼的,又有如此强大能量的个体、势力,全津港估计就那几个。
这个幕后阴影简直呼之欲出。
这个张睿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在他脑海里不停浮现副市长蒲任。
很可能就是这位主管经济的副市长把鉴定报告拿走的!
对,一定是的!
联系起蒲任和王英雄的关系,再联系办案过程中,蒲任三番五次的同检方施压,向自己施压,张睿明在心里越发明确了这个答案。
而且,他最近还听说,上次那个因擅自报道荆沙河污染案而被停职的副台长,就是蒲任亲自签的批示。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后来风云变幻,突然掉下一个张圣杰,这个案子绝对比现在要艰难的多,很可能办不下来!
而此时局势变幻,虽然舆论向好,可这样一个关键的证据说没就没得了,张睿明心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再怎么逼杜武也没有用,张睿明只能对着杜武干瞪了一下眼,然后灰心丧气的回院里想办法。
而在这回程车上,张睿明突然想起,今天下午,那位市政府的曹秘书长不是还约自己晚上喝茶吗,现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怎么还没打电话来?
此时,他病急乱投医,还指望能通过张市长那边想想办法,替自己发发力,补上这缺失的关键证据呢,可现在这么晚了,这茶还有没有的喝啊……
车上纳闷了半天,张睿明突然一拍自己脑门,哎,真是不是山中人,不知山中事。自己一直过的淡泊,对官场之事太过随意,居然忘了这么简单的规矩人家一个堂堂正处级干部,你一个冷门的司法系统小小科长,人家客气一下,难道还真让人家领导主动请你?!
当然要主动向上级靠拢、汇报啊!
张睿明苦笑一下,拿起手机拨通起曹长清的号码,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
“喂~
?”那边曹长清的声音有点慵懒,让张睿明担心是不是打扰了这位市里红人的休息时间。
“额……曹秘书长好,我是市检的小张啊,不知道领导现在忙不忙?方便吗?我想向曹秘汇……报一下案子的事情,也是想向曹秘书长聊聊这个案子的是……”话一说出口,张睿明就怪自己不会说话,这么些年从来不到领导那里跑动,现在连电话都不会打了,差点说成了“汇报工作”,你一个小小检察官,人家市府秘书长,你有什么工作要向人家汇报?万一让别的同事听到,只怕要笑死几个人。
张擎苍不止一次说过张睿明不适合在官场混,张睿明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就只会做事,法庭上、工作上都能辩才无碍,但一到和领导接触的这些事上……
“我现在还在忙啊……”张睿明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曹长清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没时间理你个小科长!
“那好,我就下次……”
张睿明刚想放弃,没想到曹长清却又话锋一转,淡淡说道:“哦,是哦,下午我们还约好喝茶来的,确实,大老板那边也有事要我交代你一下……这样吧,你过来市政府一趟吧,我在办公室。”
“,好……”
没等张睿明应答,曹长清就挂断电话,他那几句话远不如下午时态度亲切,但却透露出不少让张睿明震惊的信息来……
看来这曹长清下午会约自己,完全是“大老板”张圣杰的意思!张圣杰履新后,囤于身份,当然不能直接和自己接触了,于是就让曹长清来向自己传达信息。
那张圣杰要曹长清交代自己的,当然就是关于这次津药化工案的指示!
张睿明心里突突直跳,即将就要揭露张圣杰对这起案件的态度了,如果他支持检方,那无疑是最大的助力,而如果他是嫌张睿明最近动静闹得太大的话,那就非常麻烦了……
接下来曹长清传达的话,简直比法庭的判决书还要重要!
张睿明定了定神,向前排司机道。
“师傅,麻烦前面调下头,送我去市政府。”
…………
从审查官员的角度来看,张圣杰一直都形象完美,勤政清廉,自东江市始,他几乎就没准点下过班,连带着整个市府大楼每天晚上,都还是天天灯火通明。
张圣杰曾经在东江的干部作风整顿大会上讲过一段话“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像蛮牛一样干事,干苦事,我们有些干部,官不大,架子不小,上班不早,下班早,我晚上10点走出办公室,整个大楼没有一个人了!这是什么态度!?这是懒政不作为的态度!我宣布,每个部门要开展自查自纠,每年平均打卡离岗时间最早的人员,本年度的考评评定计不及格!这是死命令……”
从此,东江市机关的公务员们,各个叫苦不连,夜夜“主动”加班,整个大楼到了晚上还是灯火通明,从此张圣杰也被底下人私下称
作“24号老板。”
什么24?24小时无休呗。
现在,随着张圣杰履新,津港市机关的同志们也能体会到这种疯狂的模式了,张睿明到政府大院时,已经是晚上10点,整栋楼却还是如白炽一般耀眼。他想起在东江办南江集团案,处置游行的那天晚上,张圣杰召见自己时,也是夜深,也是同样忙碌的场景。当时只是钦佩,现在想来,这样强行的加班工作,当效果真正传导到人民群众身上时,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收敛心神,张睿明敲响了曹长清的办公室。
“进来。”
曹长清靠在座椅上,面前书桌上摆着一份《参政消息》,他手上拿着手机在玩棋*牌游戏,抬头见张睿明进来了,赶紧放下手机,脸上浮起一层惯常的笑容。
“张检、欢迎、欢迎,哎,不好意思,下午才麻烦完张检,本来想请张检喝茶,但实在是走不开,只好又让张检赶过来一趟……。”
张睿明找了个座位坐下,他知道了曹长清只是要传达张圣杰的话而已,自己下午还以为是“鲤鱼跳龙门”的奇迹,现在想起来,自己简直是太幼稚了。
想到这,张睿明神色也清淡了些。
“秘书长好,没事,应该的,秘书长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安排就是了。”
见这年轻同志好说话,曹长清准备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样,我知道这个案子主要是张检你在负责,我们市里考虑到这个案子关系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影响非常大,在社会上也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所以啊,大老板有一些事项,希望你在今后工作中能注意一下。这个,张检你工作能力有目共睹,老板在东江时就留意你了,当时对你的评价就非常高,很看好你啊,当时你在南江集团案里的表现就很突出。但是啊,你毕竟年轻,我等下说的一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啊……”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就明白过来,今天这是向自己“约法三章”来了,之前那些戴高帽子的都是废话,成年人之间,真正重要的内容都是“但是”这两个字之后的。
“……首先,还请你们市检密切关注网络舆论,目前通过网监部门了解,关于这次荆沙河污染案的消息,已经达到热点峰值,浏览节点还在波次递增,很可能还会有一次爆发。目前总的风向以正面为主,但今后就不好说了,我们一直请有关部门密切关注,对于造谣生事、散播恐慌的违法分子将一律采取法律措施,但重要的还是源头把控……反正,张检,你应该明白我意思吧?老板不希望舆论这块太热了……”
张睿明怎么不清楚曹长清的话,上次被监委“双指”后,他在里面迫不得已之下,通过父亲和叶文的渠道,把这个案子的讨论重新点燃了,张圣杰原本也借着这波流量,在根基不稳的津港市政府内好好整顿了一番,同时也把这起案子的总体态度定了调,但现在大势已成,就怕过犹不及,如果新闻热度太高,引起上面的压力,那就麻烦了,所以这是在敲打张睿明不能再生事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