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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衣     公诉先锋txt下载     公诉先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诉突袭!

    所以,现在明显可以感到上面的态度变化,对于这样的污染丑闻,上面应该也是为了避免群众的恐慌,不会轻易让这样的一份水质报告出现在这次公开庭审中的……

    也就是说张睿明他们,就算再等十年,这份关于荆沙河水质的检验鉴定报告,也不会到他们检方手里。

    那这样,检方手里就只能拿着一份中游的关于排污地的检验报告,上够不着罪魁祸首津药化工。下也不能公布具体的水质污染情况,无法证明损害程度。

    可谓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也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根本不具有证据的“三性”。

    所以,他手里的证据毫无威胁。

    关于以上这三份检验鉴定报告,包括对其结论的各种推衍、计算,以及其后续的影响、扩展,廖彩通过大正事务所的ai法务系统进行分析,再加上几十名大正所高手的推理论证后,才得出了“没有威胁”的结论,让她可以有恃无恐,无视检验鉴定这污染环境案中最关键的一类证据。

    这是廖彩手里的第一张底牌,也是张睿明缺少的底牌,就是没有完整的检验鉴定报告证据链。

    而第二张底牌,就是检方手里,目前并没有关于津药化工和王英雄涉及此案的实物证据,这是廖彩最为放心的一点,自从大正事务所接手后,整个津药化工的财物、车间、流水线都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这位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领着永瑞普华几名审计师,从各个角度把津药化工的财务帐薄清了一遍,消除了所有隐患。

    而且,之前张睿明从妻子唐诗那里得到的原始账本,现在无法再拿出来了。

    想到这,廖彩忍不住在谢其生陈述的当口,露出一丝笑意。

    而面前正字正腔圆的朗读着起诉书的谢其生,他这样一个正人君子,谅其也不会耍什么花腔,他是最好预测,最好针对的公诉人,而那个麻烦的张睿明,只是负责刑附民公益诉讼而已,对关键的刑案审讯过程影响有限。

    这是廖彩第三张底牌。

    三张底牌在手,廖彩此时才能沉着的应对这次庭审,她正双手放在桌上,放松的靠在长椅后背上,听着面前谢其生机械的念着起诉书。

    “……被告人王英雄,男,61岁,汉族,高中文化,南州省津港市人,身份证号码:xxx,系津港制药化工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总裁,住南府豪庭1号……”

    这位老资格的公诉人,虽然还不到四十,头发却早已花白,听了个开头,廖彩就放下心来,这份起诉书开头听起来毫无新意,并不超出大正事务所之前所做的庭审推衍,果然,这位著名的津港市检的“正人君子”,做事太规矩,很好预测,不会有太多的威胁。

    但廖彩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她脸上轻松的神情瞬间消退,因为她听到谢其生的起诉书越来越“不对”。

    “……被告人王英雄因投放危险物质罪一案,2018年4月10日xx法院决定逮捕,4月10日由津港市公安局西江分局执行逮捕。现……”

    等一下?投放危险物质罪?

    廖彩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赶紧翻开之前津港市检递送过来的起诉书副本。她核对过几遍了。的这份起诉书上面明明写着的是“污染环境罪”啊,怎么?检方现在却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起诉王英雄?!

    廖彩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罪名突袭!”

    所谓罪名突袭,就是指检察机关在指控被告人犯罪的庭审过程中,突然提出新的指控事实、新的罪名,这也是属于检方常用的诉讼策略之一。

    因为我国法制环境的现状下,因为“想象竞合犯”和“法条竞合犯”的存在。一般一名被告人实施的犯罪事实所触犯的罪名有可能是多个,从不同的角度评价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所以,在庭审中,一些有经验的检方公诉人,可能会策略性的采用罪名突袭的方式,给被告人进行出其不意地打击。像如今这起案件中,“投放危险物质罪与”与“污染环境罪”属于想象竞合犯,王英雄同时涉嫌“投放危险物质罪”与“污染环境罪”这两罪,而这两罪的主观方面、客观方面、犯罪主体都有不同。

    而“投放危险物质罪”从刑罚上看,那是远远重于“污染环境罪”的,而现在公诉机关在开庭时针对王英雄偷排污水的行为认定为投放危险物质罪。这就是明显的“罪名突袭!”

    可恶,在之前廖彩不是没有考虑过检方采用“投放危险物质罪”这一罪名的可能性,但之前检方提供的起诉书从来没有提及这一项罪名,所以麻痹了廖彩。

    而对于今天的庭审,廖彩也准备了多次模拟对抗,加上咨询过几个熟悉谢其生公诉风格,与其交手过几次的律师都说这谢其生,一生都没采取过这种“罪名突袭”的诉讼手法,这种“打擦边球”的套路,他一直都是不屑于顾的。

    那怎么

    好巧不巧,今天就碰上了!?

    廖彩心里一动,马上明白过来是谁在捣鬼了!她目光狠狠的扫向谢其生旁边,脸上正强自按捺笑容,神情颇为忍耐的张睿明。

    肯定是他!就是这个大正事务所出来的“师兄”,这个吴楷明的爱徒,一定是张睿明在背后作梗,说通了谢其生,让他采取这种“无耻”的诉讼战术。

    “……本院认为,被告人王英雄、李永建、陈安和、利宏远以营利为目的,违反国家规定,往河中倾倒具有腐蚀性、刺激性、有毒性的化学品草甘膦,投放毒害性物质,危害公共安全,并造成重大财产损失的特别严重后果,违法所得数额巨大,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四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一条的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此致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

    谢其生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廖彩再也不敢轻视这位一身正气的公诉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也真是“近墨者黑”,想到这,廖彩死死盯着谢其生身旁的张睿明。

    好,张睿明,你可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对于起诉书,是否与被告人收到的一致?”

    随着审判长左宁的询问,廖彩早按捺不住,赶紧提出异议。

    “检方刚刚宣读的起诉书,与我方收到的起诉书副本有巨大差异,特别是关于其中控诉的罪名,由污染环境罪直接变更为了投放危险物质罪!控方这种行为属于变更起诉,我要求审判庭按《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的规定报决定。否则属于程序违法!”

    廖彩说完后,她还不忘转向坐在庭中做记录的书记员。

    “以上我所说的话,请书记员记录在案!”

    对于廖彩强硬的态度,审判长左宁也感到头疼,他转向谢其生,询问道:“对于辩方提出的异议,公诉人有什么想要说的没?”

    对于廖彩的应对,谢其生与张睿明早就商议好了应对策略。他此时按照之前推衍的计划,此时高声答道。

    “……根据两高”发布《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了环境污染犯罪竞合的处理原则。环境污染犯罪行为可能同时触犯多个罪名,如无经营许可证从事收集、贮存、利用、处置危险废物经营活动,严重污染环境的,可能同时触犯污染环境罪与非法经营罪;违规排放、倾倒、处置含有毒害性、放射性、传染病病原体等物质的污染物,可能同时触犯污染环境罪与投放危险物质罪。为进一步加大对环境污染相关犯罪的惩治力度,《解释》第六条、第八条明确规定了“从一重罪处断原则”,即同时构成污染环境罪和非法经营罪、投放危险物质罪等相关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廖彩一边听一边摇头,在她看来虽然检察机关在起诉中有权选择这样灵活多变的诉讼策略,但前提是应当保障程序正当和妥当进行,不能为了追求胜诉而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严重侵犯辩方的辩护权,违背程序公正原则。

    在想这些时,她完全忘记了曾经自己为了追求胜诉而采取的种种阴险、灰暗的手段。

    “……终上所述,我们检方对于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起诉这件事,完全是依据两高的《解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变更起诉,也不属于程序违法!”

    谢其生说完,现场一片寂静,廖彩一脸的怒气,可她必须遵守庭审秩序,再怎么样不满,也只能等审判长的定夺。

    这时,坐在审判席的左宁,同两旁的人民陪审员商议了一下,他转头,高声宣布:“审判庭综合了双方的意见,经过讨论,认定辩方的异议不成立,庭审继续进行!”

    听到这,张睿明在桌子下兴奋的握了下拳,他恨恨想到,这次总算给了王英雄一个小的教训了,下面的才是重头戏!

    接下来就是张睿明代表公益诉讼人,宣读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书,当庭宣读、辩论,这些涉及语言类的工作对于声音沉稳有磁性的张睿明来说,从他大学时就是强项,只见他语音清澈,将荆沙河污染案从头到尾的起因、发展、危害,详细的向法庭叙述了一遍。

    特别是关于如今造成的危害结果,对人民群众正常生产生活的影响,张睿明结合前后的利益关联与排污网络,说的颇为动人,当提到王英雄的津药化工从中谋取的几千万利益时,这个令人惊讶的数字出现,全场的视线都被他所吸引,而后,大家才发现自己惊讶的太早了。

    马上,张睿明运用对比法,当场宣布了他的调查结果:就津药化工已经王英雄、利宏远等人的这些行为,所造成了直接、间接财产损失,再加上后期的治理费用,估计将到达十亿元以上!

    当十亿这个已经无法用惊讶形容的数字爆出,

    全场已经无法再保持寂静了,连旁听席上偏向于津药化工这方的新闻媒体们,此时也被这个数字所牵动,纷纷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张睿明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的听众,可惜,今天被廖彩她们动了手脚,如果旁听多来一些津港市民,再多一些中立的媒体,刚刚自己这番慷慨陈词一定可以掀起一股惊涛骇浪,狠狠的劈向对面的这些无视公益、罪恶滔天的混蛋。

    审判长左宁:“刚刚公益诉讼起诉人宣读的公益诉讼起诉书听清楚了吗?”

    随着逐一询问完,没人有异议,接着老法官:“下面由被告方针对起诉书指控的违法事实进行陈述。”

    现在起诉书和公益诉讼起诉书都已宣读完毕,接下来就是被告发言了。

    陈安和、李永建、甚至利宏远三人都当庭表示认罪服刑,看来先前公诉方的“罪名突袭”起到了奇效,现在这三人都已经被检方强硬的态度吓破了胆,纷纷投降,争取法庭的宽大处理。

    而轮到王英雄时,明明知道这位当世枭雄不会好对付,但张睿明还是感觉胸口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认为我无罪……”

    王英雄站起来当庭说道,果然,还是要做无罪陈述。

    虽然他语气中,些微的颤抖、忘词还是体现先前“罪名突袭”的效果,但王英雄姜还是老的辣,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把自己与这件案子撇的干干净净,从主观方面的完全不知情,到客体方面“未有显著证据证明,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后果”,王英雄气宇轩昂、毫无悔改的陈述着。他花样百出,逻辑严密,语句用法都颇为规范,张睿明有一瞬间都感觉此时自己这个认识多年的老叔叔,说话的语气,语句都与自己的师父吴楷明如出一辙。

    “教的好啊,让他背了很久了吧,师妹。”

    张睿明看向对面的辩护人廖彩,真心佩服她工作做的如此细致。

    “……所以,我认为,我不构成任何违法行为……”,王英雄讲完,张睿明感到一阵头疼,他已经拉开架势,冲着无责陈述来的,这位检察官心里明白,一定是廖彩在王英雄耳边吹了风,料定检方手上没有关键的直接实物证据,根本就奈何不了津药化工和王英雄,所以才如此强硬的背水一战,直接做无罪陈述。

    这场诉讼,在辩方廖彩她们看来,经过前期调查阶段的几次交手,检方现在根本没有完整的证据链来支持,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做无罪辩护。

    王英雄做无罪辩护这点,倒是在张睿明意料之中,虽然头疼,但却不紧张。因为……

    “谁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

    张睿明想到这,嘴角不由自主的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

    接下来的讯问、发问被告人等程序都在张睿明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起伏变化,而马上就是关键的归纳焦点和举证了。

    既然王英雄提出了无罪辩护,这次庭审的焦点当然就集中在关于王英雄是否有违法行为,违法行为是否与本案有关?

    以及他的主观方面:对于偷排含有草甘膦成分的母液到荆沙河这件事,王英雄是故意?还是间接故意?或是疏忽大意、放任?

    好不容易焦点归纳完,终于到了最重要的举证、质证环节。

    这时先由谢其生代表检方提交证据。

    不知怎的,现在廖彩看到这位面相老实,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津港市检最老实的”检察官,心里反而感觉一阵紧张。

    这人才是深不可测的家伙,之前被其“罪名突袭”就是吃了用老眼光看人的亏,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与自己师出同门的张睿明。

    而女人的直觉总是对的。

    谢其生又出手了!

    就在这最关键的被告举证环节,谢其生向合议庭提出:“我方有新的重要证据要向合议庭提出,这是一份关于津药化工废水母液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并且,我们还有一份关于李永建驾驶的罐体车进出津药化工装载草甘膦废水过程的视频证据!”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拿到了母液样本!?

    廖彩顿时全身血液停止流动一般,感觉如坠冰窟,这是“证据突袭”!之前在“毒跑道”案中,吴楷明就对张睿明用过这一招。

    时隔一年多,张睿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看来,这就是他们检方的底牌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没透露拥有这两份直接证据,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证据突袭”!

    在这关键的时刻,廖彩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两份证据的真实性,但从对面张睿明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来看,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争一城 失一国

    他之前屡次鲁莽的向王英雄和自己示威耍狠,都是为了迷惑己方,让己方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提起公诉。

    而其实,张睿明对于廖彩的情报网络,早就了如指掌,知道廖彩会认为他没有关键的证据链,所以他才故意“示敌以弱”,为的就是现在发动“证据突袭”,能够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廖彩代表的津药化工,现在已经被检方逼入绝境了。

    辩护人廖彩毕竟能力极强,马上做出反应:“反对!检方在举证期限后逾期举证,此证据不能使用,是无效证据!”

    然而,对于廖彩的强烈抗议,左宁只是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谢其生递上来的证据目录,他向检方问道:“为什么之前没有提交?”

    “报告合议庭,因为这两项证据都是在昨天才到位的,您可以看这份检验鉴定的出具日期。”

    廖彩现在无暇细想检方是如何得到这份津药化工的母罐废液样本,只能关注眼前的困局,她在心里瞬间准备好了几个应对策略:先看检方的取证程序有没有问题,再看有没有相关的搜查证……

    心思聪慧的吴楷明高徒,顿时在心里推衍出了今后的几步……先想办法打掉这份证据,就算实在打不掉,这份检验鉴定报告也只是针对津药化工车间里母罐废水样本,只是一份单独证据而已,就算和先前柑桔林的报告一起,能证明有己方有倾倒的违法行为,但只要上面不公布具体的水质污染情况,就还有机会翻盘……

    现在还是先想办法阻止合议庭采纳。

    廖彩还在孜孜以求的向审判庭提出反对意见,“这两份证据都已经超过……”

    审判座上的左宁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辩方不要发言,左宁和陪审员商议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其中的的视频证据,“……那这个呢?”

    “这个也是最近才从西江分局的天网系统上提取出来的,这是津药化工门口几个探头的视频数据,经过长期的摸排筛选,终于确定了其中一辆无牌危化罐体车就是李永建驾驶的用于运载草甘膦母液的车辆,这光盘里记载了其出入津药化工的视频数据。”

    看到谢其生向合议庭提交那片拷录了监控视频的光盘时,廖彩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之前王英雄不是说李永建每次来装废水,都是开着没挂牌的车吗?不是没有留视频证据吗?怎么又被翻了出来?

    廖彩简直要疯了,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关键证据来?她逼于无奈,只能赶紧想办法应对,只能期望这视频不够清晰,真实性和相关性不够,只能到时见招拆招了……

    但不管怎么样,最麻烦的就是这个视频证据,特别是这样提醒现场违法过程的视频证据,那基本都属于直接证据,如果被采纳的话,那整个局势在质证之前,就已经彻底的倒向检方了。

    这样关键的直接证据,就算是逾期举证,就算是明显的“偷袭”,合议庭一般也还是会采纳的,何况还是检方提出的。

    廖彩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果然,左宁此时高声宣布:“反对无效,此证据具备证据的三性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与案件有关联,真实合法,可以作为证据采纳。”

    听到合议庭出于对这份证据重要性的考虑而决定采纳这份检验报告和视频证据,张睿明兴奋莫名,不由自主在桌子下的挥了一拳,太好了,这次“证据突袭”成功,基本上就宣告此役大胜了。

    而廖彩这边见自己对检方逾期举证的反对意见被驳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检方此刻的大举进击。

    没办法了,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下,廖彩只能暂时暂且收兵,她向合议庭高声道:“因为检方违规提出新的证据,我方现申请休庭以准备反驳新证据!”

    “同意辩方律师意见,现在休庭!”

    随着法槌重重敲下,张睿明甚至觉得左宁的敲槌声也变得好听起来,看着面前正灰头土脸收拾资料的廖彩,张睿明主动走过去。

    张睿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招呼道:“师妹,这是我们这十年来第一次交锋吧?”

    廖彩却冷冷道:“你别得意,我今天输也是输在你们市检所谓的“正人君子”谢科长手里,你别以为你讨了什么便宜,再说,这官司还没打完呢,下次庭审能不能看到你还不知道呢。”

    张睿明没有分辨廖彩言语中的含义,他以为师妹只在单纯的在置气,笑着向这位师妹伸出右手。

    廖彩却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张睿明,她拿起路易威登的限定版手袋,看都不看一眼张睿明悬在半空,尴尬的右手。

    “你看过谁和监下囚握手的吗!”

    说完,廖彩领着助手从

    旁大步走过,徒留张睿明站在原地。

    …………

    回市检的路上,张睿明和谢其生还在分析今天的庭审攻防上的得失,做个简短的分析会,从今天的效果上来看,这次的“公诉突袭”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战果,“罪名突袭”让几名被告人的心理防线,顿时被击破,对当庭认罪起到了推动作用。

    而“证据突袭”,直接打乱了辩方的诉讼策略,毕竟根据先前的情况,王英雄和廖彩还敢做无罪辩护。但现在检方直接亮出两张底牌来,给了津药化工狠狠的一击,对他们来说,现在最稳妥的打算应该是认罪,而后争取司法机关的宽大处理。估计廖彩那边现在还后悔自己低估检方了吧,看目前情况,很可能在下次庭审中,辩方会改变诉讼诉求。

    见第一次庭审大获全胜,张睿明心情好了很多,这几个月来自己的辛勤付出,终于有了好的结果,也不枉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开完庭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谢其生问道:“睿明啊,你回哪边?送你到哪里下?”

    张睿明心里的苦楚一下冒了上来,他却没法说,妻子已经和自己分居,而父亲也不会回来,好好的一个家,现在分崩离析,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了。

    他只能苦笑道:“我没什么事,还是先到院里吧,如果严检、陆检还在,我们也汇报一下今天情况,看看上面是什么态度,舆论方面是什么反应,有什么要跟进的没有。”

    听提到舆论的事,张靓这时突然想起今天开庭的奇怪之处来,问道:“怎么今天没什么人来旁听啊,我本来以为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会是万人空巷的情景呢……”

    “所以你今天收拾的这么漂亮,准备上新闻啊?”

    张靓白了一眼张睿明,“……不是,我是在想,他们大正事务所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把舆论都压住了,而且我现在看了一下网上的相关新闻,几乎也搜不到相关的报道了,关于今天开庭的事,那根本就没有报道。”

    张睿明也打开了手机,他搜了一圈,确实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资讯,直接找今天开庭的消息,也没有,甚至连之前关于这个案子的新闻都打不开了,必须要点击中国庭审公开网,输入具体的开庭时间、具体的审判庭,才能找到今天案子的直播视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新闻都没有了,估计没几个市民知道今天这水污染案开庭,难怪没再旁听席上看到什么人来。如果今天旁听的群众多点,报道这次庭审的新闻多点,再加上今天我们的发挥。那这个案子完全是铁板钉钉了。”

    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此时都叹息大正事务所神通广大,居然把这么大的案子给压了下来,影响了舆论走向,没能让检方今天庭审的优势发挥出来,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我认为啊……”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其生却开了口,他在这几人里资历最老,性格最稳,他一开口从来都是直切要害,张睿明和张靓两人此时都安静听他的意见。

    “……一个律师事务所再怎么厉害,都无法对舆论影响到这个地步,就算是津港市律协、司法局,都做不到这么大范围的消声,所以,很明显,是大正事务所在上面高层这块动了手脚,利用了某些领导当心事态扩大,引起舆情危机的心理,借刀把相关的新闻都……”

    谢其生说完,他把手机上刚看完的一则新闻,推送给张睿明和张靓。只见这则新闻的标题非常宏大《与中央精神相悖!津港检方以环境为题起诉民企》

    一路扫下来,这篇推送的公众号新闻,格局倒是蛮大,全篇从各种经济数据入手,把这次的荆沙河污染案做阴谋化解释,质疑津港市检在津药化工ipo的关口提起这样的一起刑事诉讼,把维护人民公益的一个案子解读成对津港的化工业支柱企业,对著名企业家王英雄的恶意打压,法律勒索。

    张睿明和张靓一看完,顿时对廖彩的舆论战术恍然大悟,这姑娘不愧是民商事的高手,这么一个刑事案子居然可以往经济趋势上面扯,先利用高层对舆情风暴的担忧,压制舆论的膨胀,大正事务所这是“四两拨千斤”啊,最关键的部分就能请人帮他们做了。廖彩只需要再请一些偏向性的新闻媒体过来,用春秋笔法将舆论焦点引开,转移到市检的目的上来,影射这次的案子只是为了搞垮津药化工。

    甚至再把标题做大一点,就像这篇新闻一样,直接把现在的经济下行和民营企业的普遍破产挂钩,再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这就是完美的外围舆论啊!只要把声势造起来,那这个案子就不是单纯的环境污染案了,就会演变成敏感的国企与民企之争,甚至让阴谋论爱好者,质疑起市检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来,从外围着手,领导投鼠忌器,那这个案子的胜负就未可知了!

    正如谢其生所说,他们大正律师事务所只需要因势利导,花点小功夫,就取得

    了舆论战的胜利。

    “阴!真tm阴!”

    张睿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样一想,在当前的敏感局势下,这个案子的发展还真不明朗了,先前庭审后好不容易的一点好心情,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张靓很少想这么远、这么深,这下分析起来,发现法庭上的一点优势还真不一定冲抵的了整体上的劣势,这让小姑娘不由的担心起来。

    张睿明只能安慰张靓道:“没事,我们还是做好我们本分的事,在庭审上面尽力去赢就是了,这个案子,后面具体怎么定性、怎么处理,再怎么看影响,那也离不开法院的判决嘛。只要我们庭审上把津药化工咬死,剩下的,我相信中院也不敢判的太出格,估计啊,最后应该还是会以污染环境罪判,几个主犯估计三到五年实刑,几个次要点的,估计就缓刑?”

    谢其生:“嗯,我估计也差不多,但现在我们证据也还不够,特别是关于这损害结果的鉴定报告,半天拿不出的话,连这个“严重后果”的界定,都会有麻烦,而且对于证据链的完整也有影响。”

    张靓也知道这最后一份检验鉴定的重要性,“可惜啊,鉴定中心那边,就是打死也不肯现在出这个水质的结果来,问了几遍了,总是说“还在搞、还在搞”,这个鉴定要这么久吗?”

    谢其生摇摇头:“有些事啊,不是能不能,而是愿不愿意,这个鉴定毕竟影响太大,估计有人施压了……”

    听到这,众人心里都是一片清澈,顿时都不再言语。

    就这样气氛压抑的到了市检大院,张睿明和谢其生下车就往楼上副检察长办公室走,毕竟是大案开庭,刚回来,还是要向主管领导汇报一下情况的。

    严路是老副检察长,说话做事一贯都很强硬,要求颇严,特别是纪律上面,简直是不通情理。对一些细节简直扣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曾经清查所有办公室,一旦发现办公区域里有书籍、零食、花盆绿植等等小东西,都要通报问责,一时间,津港市检是风声鹤唳,垃圾桶里全是零食书籍,门卫老头那里摆满了检察员们不要了的绿植。

    张睿明对此还有过微词:一流的领导抓大局,二流的领导抓业务,三流的领导抓纪律。

    但老严有点好,律人先律己,对自己一直严格要求,从来不迟到早退,经常主动加班,虽然不知道他忙些什么,但此时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张睿明到他办公室门口,一敲门,还是传来了老严沙哑的声音。

    “进来。”

    张睿明和谢其生进去,两人单刀直入的把今天的庭审情况向老严汇报了一遍,老严是老检出身,但呆过的部门太多,离开实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担心他听不懂,张睿明直接把情况笼统讲了一遍,具体的交锋策略,都略了过去。

    严路听完后,半响没说什么,他突然起身,径直朝张睿明走过来,张睿明一直和他有点不太对付,此时见他一脸紧绷的神情,又不说话,这一瞬间,还以为他过来要抽自己。

    难道自己今天又有什么事得罪老严了?

    正提心吊胆间,才发现老严是走到张睿明的身后,打开热水器,再打开旁边的一个铁皮文件柜,从里面掏出一罐茶叶出来,悉悉索索的掏出一点放在两个纸杯里。

    什么?老严居然要给自己泡茶?

    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和老严也算是旧相识了,但更应该说是冤家路窄,两人从来没看对眼过,当然最受影响的还是张睿明,毕竟领导和你气场不对付,那你在单位怎么混?

    这几年来,张睿明别说和老严亲自泡的茶,连他的好脸色都没看过。所以当老严亲自给两人泡茶时,张睿明简直是受宠若惊。

    捧到手里,这水温度有点不够,这茶叶也远比不上家里的正宗西湖龙井,张睿明却感觉要热泪盈眶。

    不容易啊,老严居然都认可自己了……

    见两人一副惊呆的神情,严路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他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打开手机摆弄了起来,他似乎在编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从书桌里翻出老花镜,用“一指禅”逐字逐字的在手机上敲击着,中间还几次回退,删了不满意的部分重新打,神情极其慎重。

    张睿明和谢其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看他如此严峻的神情,在旁静静等着,不敢出声。

    过了有十多分钟,严路终于摆弄完,身子又转向两人,用张睿明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过的平易近人的语气说道:“今天庭审的事,我之前还比较担心,毕竟对方是这个大正事务所,听说还是一名比较厉害的女律师,怕你们两会遇到什么难处,听你们这样讲,我算是放心了,也敢和领导汇报了。”

    向领导汇报?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凄凄惨惨戚戚

    张睿明心里冒出几个问号来,看老严刚才慎重的样子,如果是陆斌的话,完全没必要啊,对这个案子,陆斌一直在工作群里跟进,之前就知道情况了,再说,有什么他也会直接问张睿明,老严没什么必要现在向陆斌汇报啊。

    难道是张圣杰?张睿明心里突然涌出这个想法,他之前就知道老严和张圣杰是老乡,老严虽然一直在津港任职,但他是市司法系统东江同乡会的副会长,而且最近听说,“人事冻结”马上就要结束了,这动完上面的高层,接着马上就是检察长了啊,难道老严……

    张睿明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东江市在南州省算是经济比较差的几个地区之一,以前都是穷乡僻壤,也没听说过出过什么名人,但东江地区这些年却出了不少干部,这一方面也是跟新时代,反腐倡廉有关,津港出去的高层里,最近几年倒了一大片,而且津港市这几年明显在“大方向”出了纰漏,这些年都没出什么领导来,反而是东江籍的领导们一个个在高层舞台上粉墨登场,“东江系”的传闻,也在南州省的政坛里,影影绰绰的时隐时现,“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起来。

    再联系以前从来不管实务的老严,突然之间,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几次市检的常务会上也是频频变脸,态度几变。

    最开始,在张睿明调查金田村和陈捷发生冲突时,严检还借着张睿明没有向组织汇报的缘故在常务会上狠狠的批评张睿明的“个人主义”,当时怎么看不出严路对这案子这么上心啊?怎么随着张圣杰脚步越来越近,严路的态度也是180度转弯,从批判张睿明的“个人主义”,变成现在亲自给自己这个他最不喜欢的检察官泡起茶来。

    再联系起这个案子里,王英雄背后站着的是谁……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张睿明顿时醒悟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还是卷入了风暴之中。

    而且,这种假设下,也解开了张睿明心里最大的一个疑惑就是上次津港卫视为什么会突然强行播发关于荆沙河污染案的新闻,点名道姓,矛头直指津药化工,还披露出那么详细的案卷内情来,最后再顺势把黑锅扣在张睿明头上,虽然后面听说他们电视台,有个副台长都因此被停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也是成果斐然嘛,直接推动了原本已陷入僵局的案子,也在在全省人民面前,抖出了津药化工这个幕后黑手。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现在想起来,这个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张睿明狠狠想到:自己失去了亲人的信赖,失去了尊敬的长辈,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小棋子!

    张睿明喝了一口茶,手里这杯茶此时变得苦涩起来,张睿明举起纸杯,捧在唇边,挡住日益消瘦的脸颊,不让严路看出他心绪的变化。

    “你们俩,今天表现的很好!我已经帮你们俩向陆检邀功,这次五一先进个人……没问题,到时还要报两个三等功上去……”

    严路此时仍沉浸在喜悦中,一点没注意张睿明脸上神情变化。

    “……嗯,那谢谢严检了。”

    “你们是不知道,这次的案子有多么重要,能打赢这起诉讼,基本上就宣告我们津港市检在全省的司法改革中,已经走在前面了。整个转职能,转思想,转作风,都已经取得圆满的效果,在全省中都是示范尖兵,特别是睿明你负责的公益诉讼这块……”

    老严还在滔滔不绝,这时“嗡”的一声响,老严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了一秒,他马上拿起一看,同时,张睿明可以明显看到老严脸上神情的释放,如同观察了一朵老铁树开花的全过程。谢其生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副检察长如此神情眼神闪烁着莹莹的光华,一张嘴想笑又暂时忘了发声一般,干干的半张着,如同一条横放在砧板上鱼嘴一张一合的鲤鱼。

    张睿明知道一定是有好消息传来了,是关于上面认可的消息,他不失时机的问道:“严检,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吗?”

    严路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喜笑眉开的对两人说道:“刚刚,我一直在向大老板汇报,大老板很肯定你们的表现,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把这次的案子彻底打赢!”

    “大老板?哪位大老板?陈书记?”谢其生在旁问道,他说的陈书记指的是津港市政法委书记陈伟民,话一出口,谢其生就意识到不对,现在改革的大方向,对政法委并不太……

    而严路此时口中的“大老板”一定不会是陈伟民。

    幸福面前,严路只迟疑了一下,他决定对两人摊牌。

    “老板是津港一把手新市长张圣杰,他对这个案子很关注啊。毕竟他刚到津港来,我们就送了这样一个“见面礼”给他。这么大的一个环境污染案子,影响千万居民的切身利益啊,影响太大了,老板很重视!我们压力也很大,但是,这既是挑战也是机

    会,只要我们办好这起案子,长远来说,我们也能在老板面前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说到这时,严路转向张睿明,笑着说道:“……当然,我们张睿明同志,以前就给张市长留下过比较“深刻”的印象了。”

    果然是张圣杰!

    张睿明听到严路这样一讲,心里基本把一切都对上了。回想起在省检时,自己与这位强势的张市长之间各种“不太愉快”的争执,他此时只能苦笑道:“以前不太懂事,有些地方可能还冲撞了领导,希望这次能扭转领导对我的印象吧……”

    “放心!我已经在大老板那边替你说过许多好话了,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省检时,因为南江集团案与大老板有过什么误会,但我相信,只要你把这次案子办好,老板对你绝对会有一个整体的改观的!”

    “好的,我们本来就应当尽力……”

    而一旁的谢其生虽然不明白张睿明之前与张圣杰有过什么瓜葛,但今天严路的话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案子远比想象中牵扯的还要远。

    张睿明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和谢其生又向严路汇报了一些别的工作,见时候不早了,他俩很快就告辞,离开了副检察长办公室。

    …………

    “这是投名状啊……”电梯里,张睿明忍不住和谢其生这位他最尊敬的前辈感叹了一句。

    谢其生投来安慰的目光,“我倒不这样想,不管别人怎么算计,我们打这个官司,本来就是为了法律的公正和人民的公益,不管他们高层介不介入,我们一样要按本心提起公诉,只是造成的后果影响我们无法把控罢了。除此之外,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太喜欢老严的语气,他一口一个“老板”的,我们检察院又不是行政机关,毕竟还是有一定独立性的,这样对市里的领导谄媚……而且,要说起来,陆检才是他老板吧。”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公司、团伙的呢,开口就是老板老板的,满满的社会口腔,你说对吧,谢老板。”

    “……”

    张睿明的小玩笑,冲散了两人心头的阴霾,这个案子才到关键节点,下次的庭审应该就是决战,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收集证据,分析策略,做好准备。

    而且今天的庭审确实也先下一城,为胜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走了。”张睿明挥挥手,在路口和谢其生告别。

    谢其生明白自己这个小兄弟的纠结与苦楚,安慰道:“好走……别想太多,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嗯。”张睿明打起精神,勉强笑道。

    …………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了,张睿明晚饭还没吃,车子行驶在路上,却不是往家的方向,窗外是流光溢彩繁华街景,唐诗现在住的小公寓就在检察院的不远处,张睿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妻子。

    到了这栋小区楼下,张睿明没急着上去,他下车找了一个一圈,终于在一个小花坛旁边,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他脚踩在花圃旁的长凳上,踮起脚,从小区里往楼上望,漆黑的夜色里,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其中,点点窗户亮起灯光来,如夜空的繁星,而在这其中,张睿明找了好久,终于可以看到唐诗所住的那个公寓窗户。

    淡淡的温黄灯光正亮着。

    知道妻子就在不远处,张睿明心里一暖,他提着一篮子的水果、零食,还有妻子最爱吃的约翰丹尼巧克力熔浆挞,他很用心了,连这甜点都还是温热的。

    手里还捧了一束紫色风信子。

    好笑的是,结婚后这些年里,相亲相爱的这些年里,张睿明一次都没为妻子买过花,这位过惯苦日子的小检察官,不喜欢花束、贺卡这些虚浮的东西,他曾经觉得,宁愿去买一大朵花菜,也不需要这些没有实用的植物根茎。

    但现在,张睿明甚至连各种花语都开始熟悉起来。

    风信子,传说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的好友雅辛托斯的化生,一个因嫉妒而被杀的美少年,阳神阿波罗爱上了菲亚辛思,却惹来西风之神苏菲洛的嫉妒,妒火中烧的苏菲洛,却误把代替阿波罗出席雅典城祭典的雅辛托斯杀死了,阿波罗为纪念好友便把雅辛托斯倒下的血泊中生长出的小花命名为“风信子”,表达他的哀思与珍惜……以及道歉,这便是风信子的花语。

    站在1803室门口,张睿明轻轻敲了几次门,果然,回应他的是沉默,张睿明想拿出手机,但唐诗早就不肯接他电话了,他只能坐在公寓的门口,靠在厚重的木门上,自言自语的开始说起来。

    “老婆,我知道你在里面,没事,你不想见我,我理解,我就是太想你

    了,怕你过的不好。我问过媛媛她们了,她们说你现在还不想理我,我只要知道你现在安全的、开心的就很好了,你先自己开开心心玩一段时间,但万一有什么事你还是要马上告诉我……”

    张睿明坐在地上,他把带来的这一大袋东西放在一旁,拨弄了一下。

    “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下水果,还有你喜欢吃的那个巧克力挞……还有一个小东西,哈哈,你可能会喜欢,我估计你还是不会开门,所以不敢买太贵的东西,你记住我一走就拿进去哈,有些还是热的……”

    就在张睿明疯子一样自言自语的当口,旁边的公寓门打开了,一对小情侣要出去吃饭,那女孩先走了出来,却突然发现走廊上有一个东西。仔细一看,正是如无赖一般躺在地上的张睿明,那女孩吓了一跳。见张睿明望向她,又赶紧捂住自己嘴,等她男朋友一出来,赶紧挽着她男朋友的手乘电梯下去了,那男孩子还不停回头,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地上这位莫名其妙的中年人。

    “这是……神经病吧?”

    “可能是讨债的……”

    听到那对小情侣传来的窃窃私语,张睿明只是扭头白了一眼,继续颓废的靠在唐诗的门口,诉说着自己的衷情。

    “……我知道,上次你还去萱萱她们小学看了她,萱萱上次回来,第一件是就是哭着和我说她要妈妈、她要妈妈,你是不知道,我真的……”张睿明说到这时,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眼泪在眼眶里一圈一圈的打转,想起女儿的哭喊,两滴眼泪“啪”的就滴落在他的短风衣外套上。

    说到女儿时,张睿明突然感觉背后有轻微的振动,隔着厚厚的木门,他还是能感受到有动静,应该是妻子唐诗此时听到他提起女儿来,估计也和自己一样,靠在门上,默默伤心呢。

    见妻子有了反应,张睿明赶紧继续说道:“……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萱萱估计也快坚持不住了,家里不能没有你,我们女儿也不能没有妈啊……实在不行,这样,你搬回别墅去住,你和女儿一起,她放假回来还能看到你。你不想看到我,我就……我就一个人出去住,你把这间公寓留给我也行,总之,女儿不能没有你,只要你和萱萱好就行了,我无所谓……”

    张睿明一边说话,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见有了突破,他一下来了精神了,脸上眼泪此时也渐渐淡去,但他还是继续先前的口吻,努力说服妻子。

    可不知道说了多久,张睿明背后的木门却从未打开过,他心里的那点希望又慢慢黯淡下去,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11点了,他叹了口气,“老婆……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明天晚上再继续来陪你,你不愿见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别感到孤单就好了,还有,你如果愿意住回去,你就给我发个短信……对了,你要是不愿和我发短信,你就通过别人告诉我也行……总之,我不想你和女儿分开,至于我……那没关系。”

    张睿明把带来的东西摆在唐诗门口,“我把东西摆在你门口了,等下,我一走你就早点拿进去啊……都是你喜欢的,被别人拿走就怪可惜的了……好了,我真走了……走了啊。”

    在原地徘徊了一下,张睿明狠狠心,迈步向电梯口走去,他在电梯口特意多等了一下。

    可还是没有等到妻子打开房门的那一刻。

    …………

    快到家里时,远远的望过去,漆黑的别墅里,一盏灯光都没看到,张睿明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妻子以往每一天都会给自己在玄关留一盏灯了。

    而自从唐诗离家出走以来,这个家还能叫家么。

    他进屋后,打开走廊灯,从厨房里翻找了半天,却也没找到什么吃的,这也不怪保姆没留饭,自己这段时间,家里几乎是孤家寡人的。每天也没心情在家吃,都是自己随便在外面解决了。

    张睿明打开储物柜,找到萱萱没吃完的几片饼干,就着凉水,随便对付了一顿,就洗漱完,躺床上睡去了。

    今天忙了一天,张睿明很快就沉沉睡去,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他突然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迷迷糊糊站起身来,打开门,却看到妻子唐诗正神情温柔的站在门外。

    “我想通了,女儿不能没有我,我回来了。”

    张睿明喜出望外,见妻子终于回头,一把上前就抱住了唐诗,摸着妻子柔顺的黑发,他也热泪盈眶。

    “没有,是我错了,不该赌上你的前途,不该轻视你的事业……我错了,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拥着妻子往楼上走,张睿明如同踩在云端,他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唐诗这么突然就回来了,幸福的晕眩让他沉醉,他回到床上,看着妻子慢慢睡在他身旁,他问道:“这几天……你过的好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身陷迷局

    “不好……很苦、很苦。”

    张睿明怜惜的抚着妻子的肩,安慰的搂了一下,又马上松手,他转身去关床头另一侧的台灯。

    灯光一下熄灭,四周又陷入黑暗。

    张睿明顺手搂向妻子的位置,却发现是空空一片,他赶紧打开灯,灯影照过去,身侧哪有妻子的身影!?

    原来是梦醒了。

    张睿明从剧烈的心痛中睁开眼,打开灯,果然,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美梦,张睿明叹了一下,用手轻柔的抚着妻子过的位置,他又陷入了对妻子思念之中,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清照的《声声慢》是千古名篇。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秋凉的寒意、淡薄的酒、入夜忽起的风、这些零碎的意象,初时并不在意,但在某个时刻,看到离人的一件熟悉事物,就猛的勾起心里的牵肠。

    张睿明望着妻子的枕头发了一会呆,叹了口气,正准备关灯继续睡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响起。

    “咚咚咚”真如先前梦里听到的一样。

    怎么回事?这么晚谁来了啊?

    张睿明披衣起身,梦境与现实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的思考能力,在梦里时,张睿明不会想到妻子为什么没带钥匙,也不会想妻子为什么会这么晚急急赶回来,但回到现实中,此刻急促的敲门声,在这凌晨时分,不合常理的在空荡的别墅里回响,显得那么异常诡异。

    明明知道不会是妻子半夜想通赶回家来,这下外面是谁就不知道了,但张睿明也不担心,他踩着脱鞋往楼下走去,这边别墅区的安保措施一直很完备,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巡逻防控,而且一般陌生人必须要有业主的同意,才会放进来,这时在半夜敲门的来客,要么就不是外人,要么就是持有官方证件的人。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自己市检的同事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难道案子起了什么大的变故?

    想到这,张睿明加快了脚步,他来到玄关前,透过猫眼往外望去。

    四名自己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气势森严的站在门口。

    “谁啊?”

    “张检,请你开门,我们是省检察院的,有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省检?”

    张睿明仔细看了看四人的衣着打扮,领头一人穿着的是藏青色的09检察官制服,另外几人穿着的是便服。

    此时,领头一人把证件举在手上,透过猫眼,张睿明看的清楚,那本证件的封皮的确是自己经常见的检察证样式,黑底封皮上,一个国徽耀眼夺目,看样子确实是省检的人。

    他打开门,四人一下涌了进来。

    “干什么?干什么?”张睿明对几人的举动感到奇怪,正要阻挡,这时,那为首自称来自省检的男子却一把拦住张睿明,另外三人直接穿着皮鞋就踩了进去,在张家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什么意思啊!这是我家!”张睿明没想到这几人居然如此不讲道理,他一手拿出电话准备叫保安过来。

    “张检,我说了,我们是省检的,我是案件管理办公室的,我叫皇甫国。我们案件管理办公室最近清查去年安静时发现,去年的南江集团案的案卷中,遗漏了部分终于资料,我们估计,可能是上次张检你借调省里,在办理南江集团案后,回津港时……是不是你张检收拾行李时没注意?有一些关键的证据也不小心夹带着带到津港来了,所以我们今天特意跑了一趟,顺便找一找。”

    这自称皇甫国的省检检察官,身材不算高大,理了个寸头,四十岁左右,鹰钩鼻,眼眶深凹进去,一看就非善类。说到张睿明是“不小心拿错东西”时,他眼睛往中间挤,和眉毛皱成一个狐疑的三角形,明显对张睿明一副怀疑的神情。

    一听是因为去年的南江集团案来的,张睿明心里奇怪,张睿明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拿错东西的,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案卷。

    而且这话也很奇怪,为什么要特意跑津港找一份资料?难道不能打个电话,下个函过来吗?

    “怎么可能!这个案子的卷宗,我一直就没拿过几次,而且我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把卷宗里的终于资料带到家里?这个案子我早就全部移交给你们省检行政检察处的检察官顾海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他啊?”

    但张睿明的抱怨起不到任何效果,这时,那三人在客厅四处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就马上往楼上张睿明房间找去。

    “等等,你们找资料也不是这样找的吧?我要看你们证件。”张睿明赶紧跟了上去。但几人却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在他的房间翻找起来,甚至要打开藏在衣柜后的一个隐秘的保险箱。

    皇甫国淡淡说道:“张检,请你把这个保险箱打开吧,让我们看看里面情况。”

    “这里面只有我父亲的几本房产证和一些金器,你们真的是省检的吗?我现在非常怀疑你们的身份,还有,再怎么重要的资料,我也不可能直接把它藏在自己保险箱里吧。如果你们一定要开这个保险箱,拿搜查证来!”

    张睿明有点生气了,现在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一进门就把张家上下搜了一遍,到现在,还没给一个正当的说法。

    “既然张检不愿意打开,那就算了……”那皇甫国转头示意一名部下“……把刚刚张检的话记下来。”

    这时,一名男子在张擎苍房间一个夹层里,翻出一个小袋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十几扎美元,随便数了一下,都有二十万刀以上。

    “张检,请你解释一下,你身为一名人民检察官,月收入不过几千元,为什么家里会有如此数额的美元?”

    张睿明抱臂冷眼看着这一幕。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我父亲在津港商界也算略有小名,这点家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还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请各位出去。”

    皇甫国冷笑道:“我们出去没问题,但是还要请张检陪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可能要张检到省里说明一下。”

    听到这,张睿明警觉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踱步调转位置,背靠楼梯,如果对方有想来绑架之类的,他就随时准备往门外冲。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干什么?我现在是津港市检的民行科长,为什么还要和你们去省里?”

    张睿明又仔细看了四人的衣着,除皇甫国以外的三人,都是干练的长裤、夹克,脚下穿的都是长筒高帮的作战靴,这种作战靴张睿明以前在西政时经常见来培训的警官穿过,那时还艳羡不已,听说是特警才配发的,那现在看来,这三个年轻一点的,明显都是特警!

    特警?这皇甫国又说自己是检察院的?怎么回事?

    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在三河镇时,他就听老同学吴正说过,现在监察委办案拿人,遇到公安系统或者有部队背景的当事人,经常会向特警支队借一些年轻同志来压阵,防止对方逃脱。看今天这阵势,一上来就完全不像是来找什么遗失的案卷资料,根本就是一次没有搜查证的搜查!

    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对方可能确实也是官方身份的人,但绝对不是检察官。

    “你们不是案件管理办公室的,我想起了,“案件管理办公室”在去年改革后,就改成了案件管理处,早就没有“案件管理办公室“这个名了,另外几位也不是检察官吧,装备也不是法警的装备,你们到底是谁?”

    四人这时以半圆围住张睿明,皇甫国笑着说道:“张检好眼力,我们的确不是检察院的,我们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目前有些情况需要请张检回去调查一下。”

    皇甫国这时又把之前的证件拿了出来,张睿明才发现,刚刚隔着猫眼,又是半夜,自己只看到一个黑底镶国徽的封皮,就误会是检察证,而其实这是一本监察证,至于皇甫国身穿的藏青色制服,可能是这人本来就是检察院反贪局过去的,今天故意换上以前的制服来迷惑自己。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股莫大的疑问涌上心头。

    监察委?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搞错了?

    “……不可能吧?我负责的是公益诉讼这块,最近也没有结案的案子,你们会有什么事要找我?”

    “……这个,我们必须到地方了,才能透露你,这是关于你“两规”的手续,请过目。”见已经挑明身份,皇甫国递上一份手续,张睿明拿过来一看,赫然便是要求自己于今日,到省监察部门交代问题的文件。

    这是真的!可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张睿明脑海里“嗡”的一下,愤怒、委屈、疑惑、震惊等几种情绪顿时向他袭来,该怎么做!?是马上向领导汇报?向父亲求助?还是赶紧给妻子留言,让她照顾萱萱?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张睿明沉下心来,他苦笑道:“你们代表组织来调查我,有手续,我也愿意配合你们,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过什么违法行为?更不知道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到底中间有什么误会?请各位领导给我稍微透露一点吧。”

    “你不要猜了,到地方自然会告诉你,也会有人问你话的。”

    见话说不通,张睿明掏出手机,“可以,那我先给我们院领导汇报一下,说明我配合你们调查去了……”

    张睿明刚准备拨通陆斌的号码,却被旁边一名高大的特警一把把手机拿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我只是和我们领导汇报一下,这个不违反规定吧……”

    皇甫国这时把张睿明手机用证物袋收好,回答道:“不好意思,张检,按规定,我们还真不能让你打这个电话,也不能让你和任何人联系。”

    “你们……我和我家人安排一下家务事也不行吗?我女儿马上要放假了…

    …”

    “不好意思,现在暂时还不行,如果张检态度比较好的话,我们上午到福市,下午晚上,张检就能回家了也说不定。”

    张睿明换了一个问题:“我们领导知道吗?”

    皇甫国微笑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张检,请配合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们早点出发,就能早点结束……”

    “电话也不能让我打一个……?”

    “没办法,这是为了防止一些嫌疑人串供、毁灭证据,张检是公诉科的老行家,应该可以理解我们的顾虑吧。”

    张睿明此时沉默起来,确实这皇甫国说的也在理

    但讽刺的是,张睿明自付心胸坦荡,从来没有任何违纪违法情况,此时突然要接受调查,说难听点,就算给他时间,去与共谋串供,想去干些隐匿罪证、销毁证据,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罪证”,这个“罪证”到底是什么,同谋又是谁。

    “走吧。”

    在皇甫国催促和监督下,张睿明简单换了几件衣服,几人也没在张家找到什么,这时准备带着张睿明走出别墅。

    “等一下,我换个鞋。”

    “可以……”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换上一双运动鞋,同时把一张小纸条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进保姆小梅的鞋子里。

    “快点吧,张检。”旁边几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张睿明这个小动作。

    张睿明整理了一下裤脚,起身和皇甫国几人走了出去,几声蛙鸣想起,此时夜风袭来,黑沉沉的夜里,在张家门口草坪上,停着一台并不显眼的商务车,张睿明被众人簇拥着上车,还被两名大汉左右夹着,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去了。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张睿明了吧,我只是市检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领导,更没有任何违法违纪,没必要这样防备我吧。”

    皇甫国坐在他前面一排,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序工作而已,张检你也是司法系统的人,应该可以理解吧。”

    张睿明苦笑一下,还是试着和皇甫国沟通。试图问出自己到底哪个地方被人黑了,又有什么证据可以惊动上层纪委,但皇甫国口很严,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反贪,不管张睿明怎么问,他就是打定主意,不到地方不撒鹰。

    既然见没有效果,问不出什么来,张睿明干脆放宽心态,反正自己从检十年多,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也相信组织不会冤枉自己,真有什么误会到地方肯定也能说清。

    打定主意,张睿明就放松下来,他靠着座椅,坐在打起瞌睡来,随着这辆商务车驶出小区,走上外环路,然后上高速……

    张睿明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是在一个幽暗的地下停车场。

    “起来,起来,张检你心还挺大哈,居然睡的这么熟?”

    张睿明揉了揉睡僵的脖子,“我没做亏心事,到哪里都不怕,当然睡的好了。”

    皇甫国没接话,只是笑了下,就领着张睿明下车,往地下停车场里侧的电梯口走,这黑洞洞的停车场里,可居然没停几辆车,空间非常广袤,幽静深远,走在里面,只有几人的脚步声不住回响。

    张睿明看了看手表上面的时间,居然已经是早上6点了,刚刚自己在车上起码睡了两个小时以上,他再看看周围的几台车,是福市牌照,居然真的到省会来了!?

    此时周围的皇甫国等几人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四人把张睿明围在中间,压着往里面走,带进电梯里,张睿明突然有种不安的猜想:要是这些人不是监察委的,其实是以前南江集团案中在逃的最大黑手吕毫波的手下,那自己今天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但很快,张睿明知道自己多虑了,电梯上行,很快到了高层,门一打开,张睿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

    “往这边走。”

    皇甫国把张睿明引到一间客房里,让张睿明走进去,里面此时正有两名穿便服的男子在等待,一名年轻点的,一见皇甫国到了,赶紧起身,而一名年纪大些的,正躺在床上抽着烟,见皇甫国把人带来了,点了点头,示意张睿明坐在一旁的位置上,颇有领导架势。

    这时,那陪同皇甫国“抓捕”张睿明的三名便服男子,见人已经送到,就向现场的两位领导汇报了一下,马上就离开了,看来倒真如张睿明所猜想的一样,是借过来的年轻特警。

    “呵,倒也太看得起我了,以为我那点身手还能翻江倒海不成……”

    张睿明苦笑了一下,抬头面对现在的困局,思索起应对之策来。

    “这位是我们处长谭宏飞。”皇甫国向张睿明介绍那位领导模样的老同志,然后手一指旁边的年轻人,“这位是助手小陈,这段时间,主要由小陈跟进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驻检纪检监察组?

    张睿明看了看两人,谭宏飞长相颇为霸气,粗眉大眼,瞪起眼来吓死个人,脸上也是一脸的戾气,估计不是军转干部就是刑警出身。

    而那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年轻人,戴副眼睛,斯斯文文,看起来倒也面善,他知道所谓的“跟进”其实就是陪同监视,但此时只能苦笑道:“我一个成年人,又不需要人陪……”

    “这是规定,我们已经很好说话了啊,你注意下自己语气。”

    张睿明萎顿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说道:“这个事情到底要多久?你们要问什么,现在可以开始问了啊……”

    那叫潭宏飞的领导,这时粗暴的插话道:“不是我们要问什么,是你自己有什么要向组织汇报的没有?你自己有什么违法违纪的行为、工作中有什么徇私枉法的问题?你现在有个自首的机会,给你时间,这里有纸笔,自己写上去吧!”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边说边用手点着桌面,震的桌子砰砰响,十分有气势,

    “我真的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啊……”

    见张睿明并不承认自己的违法,谭宏飞懒得多说一句,一挥手,就起身走出去了,留下皇甫国和小陈守着张睿明。

    “张检,你是老检了,知道我们的工作流程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睿明望着皇甫国,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好,现在还算是自我交代阶段,请张检拿笔自己写吧。”说完,把桌上那纸笔递到张睿明面前。

    张睿明心里叫苦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可此时又被逼着交代,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我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完全没违反过纪律法规啊……”

    见这么久了,还是这个口吻,皇甫国脸色一冷,但他可能也见得多了,倒也不生气。不再同张睿明说话,而是嘱咐让那个小陈跟进,起身就往屋外走了。

    现在,屋里就剩张睿明和那年轻同志两人。

    “同志,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能不能给点头绪?”

    “你自己想清楚,不要问我。”

    那叫小陈的年轻人,微闭起双眼,开始养神,对张睿明是不理不睬,这下,张睿明算是明白了,自己不交代点东西出来,那什么时候能走就不知道了。

    这酒店应该是福市市区四星朝上的大酒店,张睿明走到窗前,细细查看起来,这个房间的窗户都是锁死,门没去试,但估计也打不开,这小陈陪着自己在这里,估计是盯着自己怕自己乱来,张睿明又看了看房间,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酒店的布置,张睿明知道以前上面的这些纪委、调查组之类的,遇到大点的案子如果要注意保密的话,就喜欢找这种酒店住下,隐匿起来办案,像去年自己在省委,为应对南江集团案而成立的联合工作组时,当时也是这样隐匿在东江市的一个小酒店里调查南江集团。看来司法改革后,现在监委他们差不多还是这些路数?那今天这情况来考虑,自己也是牵扯到什么大事情里了?

    张睿明越想越心惊,他更紧张的是,不知道家里保姆小梅有没有发现自己留的那纸条。

    时间慢慢流逝,张睿明在房间里满满踱步绕圈,缓解心里的焦虑,而监察委那年轻人,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似在养神休息,其实自己一有什么大点的动静,肯定就会起身喝止。

    这房间一般双人间大小,绕一圈不过八步,张睿明此时都走了几个小时了。

    最磨人的便是此刻的空白,外面许多谣传监委纪委会通过各种软手段来审问有问题的领导干部:什么不准睡觉,什么用书本隔着打人之类的,张睿明知道那纯属胡说八道。他以前接触过反贪的同事,知道现在监委纪委有自己规范和程序,加上自己公诉时审讯的经验,很多时候,人最大的恐惧来源其实是对未知的恐惧。

    所以,像现在这种情形,张睿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现在这几人明显是在“熬鹰”,把人放在这里,不打不骂,也不同其说话,通过这种封闭空间,信息隔绝的场所,让被调查者自己审视自己,怀疑自己,交代自己。

    此刻,无声的房间里,时间就是最好的讯问者。

    很多有问题的被调查人,挨不过漫长的空白,也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不断审视。没一两天就老老实实把问题写出来,主动向组织汇报了,但也有一些心理素质超常的狠人,直接在这里住一两个月,咬紧牙关,吃好喝好,大步迈出去。

    但这种人毕竟少,

    体制是一个复杂的词语,没在里面呆过的人,无法想象体制对一个人的掌控度,一般被组织调查的人,承受着

    旁人难以想象的心里压力与负担,这种无声的压力和负担是最有效的询问手段,甚至能把人压垮,所以这些年,自杀的……

    而且,既然已经把人请过来了,那肯定是有一定的证据在手里,一般的小猴子那是不要想翻出组织的五指山。

    但张睿明看着四周的环境,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大,第一,这里并不是一般监委纪委办案、问话的场所,张睿明开始以为是因为案子特殊,要隐匿工作,所以才选择这个酒店作为询问、留置的场所,但刚刚自己在这房间里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发现并没有像一般纪检工作使用的特殊酒店一样,首先墙壁没有软包,而且浴室不是半透明的,连窗户也没有栅栏,甚至房间里布置的和普通酒店一样,座椅电视、水壶茶几,根本不是张睿明所知道的用于纪检工作的特殊酒店样式。

    第二,地点也不太合适,司法改革后,两反和纪委合并,他们自己也有完善的办案机构,像最近几年全国各地新修的党风廉洁教育基地……其中一般都分ab两区,a区对外开放,是党员教育学习、对外展示成果的窗口,而b区……,监委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的工作流程。动用特殊酒店办案,那一般都是异地办案,或者是涉及到级别很高,地位复杂的高层,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现在都把人带来了,明明就在省纪委的驻地省会福市,如果皇甫国真的是驻检纪检监察组成员,他明明可以把张睿明带到省监的办案大楼去就行了,何必还到这酒店来?

    第三,张睿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但根本算不上领导,实际能量小的可怜,对这样一个小人物,明明直接委托津港市检纪检部门调查,或者直接叫张睿明自己到省里来说明也可以,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居然半夜杀到张家来“拿人”,还翻箱倒柜,四处查找?

    不管张睿明怎么想,刚刚这三点都显得太不合理,而且他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任何违法行为,也没本事去以权谋私。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最近这起荆沙河污染案牵扯到某些人的利益,被人诬告了?还是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驻检检察组的?!

    张睿明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吓到了,但却越想越合理,他仔细回想起昨晚到现在的一幕幕情形,最开始那个皇甫国自称是省检案件管理办公室的,被张睿明拆穿后,马上改口称自己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他们在张家一直翻箱倒柜,一直想找出张睿明的罪证来,可是如果是真的驻检纪检监察组出手,绝对已经握有自己详细的“犯罪证据”,不会通过这种形式来查找,要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微信记录、银行转账、大数据比对,太多太多的办法查清一个人,除非是像《人民的名义》里面,要查那种把几个亿现金藏在别墅里的处长,不是这种涉及到重大数额的贪贿案件,如果真有证据了,哪有人这样到处查现金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手里并没有自己的“罪证”,那么这又回到第一个逻辑分支上面来了纪委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老远的到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在三更半夜到别人家里,抓一名小小的检察官吗?

    张睿明越想越狐疑,他开始打量起正躺在床上装作闭目养神,实际监视自己的小陈来。

    不得不承认,这些冒充驻检纪检监察组的家伙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不管是穿戴的制服,还是出示的假证,连那份双规自己的文件看起来都难以分辨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可真是惟妙惟肖了,甚至潭宏飞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也颇有领导干部架势,这让张睿明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如果这些人是真的监察委的同志,自己现在怀疑同志、对抗组织调查的想法,那也是不对的。

    而且这些人一举一动,包括之前的问话安排,却都又符合一般纪委监委干部工作的流程,这点又太像真的了,还是说他们内部有熟悉纪委工作流程的人?

    怎么办?张睿明头疼起来。

    还是静观其变吧,如果是假的监察委,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张睿明打定主意,倒也安心下来,坐到位置上,学着那小陈的样,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房间里的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张睿明坐久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要么来回踱步,要么回到座位上坐着,那小陈此时也动了动,翻身拿出手机充电器,要么玩下手机,要么就继续闭目养神,而阳光从东边的窗户渐渐变成头顶的直射,再慢慢移到西边,最后消失不见了,变成一抹斜照的夕阳。

    中间的午饭问题,是通过外卖解决的,捱了不知道多久,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到了下午,今天一整天看样子就耗在这里了,他心里却慢慢安稳下来,因为那小陈明显比自己要更急了一些,看手机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张睿明知道,如果是假的监察委,那么他们非法拘禁自己的情况下,根本没什么时间来玩这样的“熬鹰”战术,今天这样摆

    架势,估计到了晚上,见自己一直没主动交代,那皇甫国和谭宏飞肯定会按捺不住,提前来讯问自己,到时肯定还会搞疲劳战术。

    想到这,张睿明赶紧又回床上躺起了,趁现在没人熬自己,赶紧补充体力。

    果然,刚过晚上六点,那个子不高的皇甫国和一脸蛮横的谭宏飞走了进来,两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目光阴鹫。

    见两人出现,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谭宏飞直接走到张睿明对面,而那个皇甫国抱臂靠在玄关墙上,冷眼看着张睿明。

    “小陈,你盯了一天了,出去休息下吧。”

    “好的。”那年轻人如蒙大赦,马上起身走出房间。

    谭宏飞搬过凳子,大刺刺的往张睿明面前一摆,大马金刀的就坐在他面前。

    “张检,嘴挺硬啊,想了一天了,怎么还是不肯交代自己的问题啊?”

    张睿明起身拿了一个凳子,也直直往哪谭宏飞面前一摆,一下子找回气势,直直扛着这两人的冷眼,挺直腰板说道:“这位谭……叫你谭处长吧,我说了,我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不知道怎么交代不存在的问题。”

    “你……!”谭宏飞远不如皇甫国深沉,一见张睿明已经被熬了一天了,却毫无软化的迹象,态度甚至比上午还要强硬,他不由的被撩起火气,只想如何杀杀这嚣张检察官的气焰。

    “……你觉得我们没有你的证据,会把你带到这里来吗!?现在是给你最后的生路!给你一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张睿明此时却笑了起来,“这些话,以前都是我讯问犯罪嫌疑人时说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换我来听你们说,不过讲真的,你们水平还真不行,意图和面部的神情太明显了,太急功近利了,就差把“我们没有证据”写着脸上了。”

    “你什么意思!”

    “谭处长,你刚刚问我话时,头部没有转动,眼神下瞟,明显是在“创造内容”,而神情太急,脖颈太过僵硬,之后眼神又直直的盯着我,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是典型的声厉内荏,而且……”

    这时,张睿明已完全掌握住主动权,反客为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违纪违法行为,所以更不可能存在你所说的“罪证”!”

    被眼前这位检察官彻底激怒的谭宏飞,此时眼睛要喷出火来,他太阳穴一鼓一鼓,一拍桌子,“你他妈敢……!”他想嘴巴张大,想说些什么,却又对这义正言辞的男人毫无办法,卡在半空,仿佛一个张嘴的河马。

    张睿明继续说道:“问心无愧,自来坦荡……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谭处长……”

    张睿明说这话时,眼睛特意瞄向靠在门口墙上的皇甫国。

    “据我所知,检察院反贪局、反渎局并入监察委后,一般监委纪委内部,都是以“室”为单位,像“第一、二、三纪检监察室”、“党风政风监督室”这种,所以,你也不可能是什么“处长”,而应该是“组长、室长、主任”这样的称呼,而我刚刚这样叫你处长,你也没有表示反对,可见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国司法改革后,监委纪委的内部机构和职能应该是什么样的吧?还是说,你们是假冒的监委工作人员!?”

    张睿明此言一出,谭宏飞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气焰消退,原本站起来准备发作的身子,此时也呐呐的不知道该站还是该坐回去。

    连一旁旁观压阵的皇甫国此时都神情一动,脸上掠过一丝把戏被拆穿后的惭愧。

    谭宏飞此时恼羞成怒,大吼道:“可以!可以!张睿明啊,你不错,我在纪委工作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嚣张,居然还反怀疑起我们的身份来!?我告诉你,你是死鸭子嘴硬,不到最后不死心!既然你要证据,那我问你!你妻子那五十万是怎么一回事!”

    张睿明心里一惊,刚刚的激将计已然成功,逼谭宏飞透出一点关键的信息来,“妻子的五十万?”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唐诗手上有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了?妻子有收过什么黑钱?!

    虽然心绪波动如潮,但张睿明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的神色,然后又转化成清白人被冤枉后的恼怒,这都是不知情者的正常反应。

    “五十万?什么五十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张睿明神情困惑,气焰也被压下去了,谭宏飞狞笑道:“你作为她丈夫,你都不知道?这钱难道不是你授意她收受的贿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妻子跟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我更不会通过她收什么钱,我父亲补贴我们家的生活费就是我收入的几倍了,也完全够用了,我何必去冒险收你所说的这笔钱?”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环中套环

    “呵,哪有人会嫌钱多的,再说,五十万是小数目吗?你张睿明是学法律的,我问你,你家庭经济状况,是判断你是否受贿的主观条件吗!?”

    张睿明还是紧紧咬定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这笔钱,我不相信有这笔钱!”

    谭宏飞这时拿出一张打印的银行汇款流水来,

    慢慢念道:“户主名:唐诗,

    汇入时间:2018年4月2日,

    转账金额:500000,

    转出账户:罗斋

    转入账户:68402460……”

    随着谭宏飞慢慢报出妻子银行卡的详细账户来,这件事真实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难道?妻子真收了50万!?

    张睿明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妻子曾经是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的职员,这笔钱难道是她的离职补偿?但这也太多了一点吧,永瑞普华现在受雇于津药化工,也就是受雇于王英雄,在这个节骨眼上,妻子收到的这50万就非常的“显眼”,而且为什么是罗斋的私人账户转给她?这里有没有经过正常的财务立账……

    张睿明随便算了一下就发现这件事里,妻子已经有几处麻烦的法律隐患了,而且现在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显眼,老公正在起诉津药化工,妻子就收到被告人的一笔巨款?这样看来,唐诗是很难洗脱嫌疑了,简直就像在进行到白热化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最显眼的靶子。

    而且,张睿明自己都很麻烦:在案子已经进行到了这最敏感关键的庭审环节,居然自己法律上的财产共有人,接受了犯罪嫌疑人手下转来的五十万钱款!

    这件事光传出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张睿明想都不敢再往深处想。

    如果唐诗真的收了这五十万转账,很可能会毁灭她自己和张睿明!

    张睿明心里震惊,但脸上神情还是镇定自若:“我不相信,你们可能只是碰巧查到我妻子账户上,用于工作的正常转账……”

    他还想辩解什么,神情强作镇定,但随着谭宏飞把详细的流水单副本递到面前时,张睿明的手还是颤抖了一下。

    这张流水上,赫然便是那五十万的详细记录,看到妻子真了收了那笔钱,张睿明心也沉到了海底。

    “怎么样,张检现在还想说什么?还怀疑我们的身份吗?”

    张睿明沉默不说话,他要赶紧厘清思路来,这事非同小可,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很关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且,输的不只是这场官司,很可能还要堵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是自己和妻子的人身自由。

    他还想仔细看下那流水副本,却被谭宏飞一把扯走了。

    “怎么,还不死心啊?你不是找我们要证据吗?现在证据已经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也不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只需要你坦诚这五十万的来历,然后,再……”

    谭宏飞刚想说下去,一旁的皇甫国赶紧走过来,是了个颜色,打断了谭宏飞原本的话,

    “……再想想吧,张睿明,想清楚了,就把情况写在纸上。”

    谭宏飞被这样一打断,用咳嗽掩饰一下,再接上之前的话,同时把张睿明面前的纸笔摆正,示意他赶紧坦白。

    然而,过了半响,张睿明还是不为所动。

    他把面前的纸笔推开,“我是真不知道这五十万的事,更不知道到底是谁要陷害我妻子,故意转入这笔钱给她的……”

    他一边辩解,一边在心里祈祷妻子不要动用这笔钱,只要不能证实是妻子有使用过这笔款项,这笔款项是贿赂的事实就还不能坐实。

    房间的灯光有些暗了,

    皇甫国起身搬来了旁边的落地台灯,台灯的白炽灯管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直直的照着张睿明的脸,刺得他睁不开眼来,照了一下,皇甫国才把灯关掉,用手指关节处,狠狠的敲了敲桌子,提醒张睿明道。

    “你别冥顽不灵了!这笔款项,唐诗已经在前些天就支取了其中的五万,我告诉你,现在只有向组织坦白,把你所知道的写下来,不然的话,你自己做了这么久公诉,你应该清楚你和贵夫人的下场是什么。”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

    张睿明“嘭”的一下站起身,刚想发作,但想起此时非同寻常,他吞下一口气,猛的一下坐了回去。

    “渎职受贿、枉法裁判这些罪我都比你们熟,在无法证明有利益关系、有谋取不正当利益的情况下,仅仅凭这莫名其妙的五十万,就想冤枉我和我妻子,你们也太小看法律的严谨性了吧……”

    张睿明说到这,抬起下巴,直视两人的眼睛:“……而且你们不就是想证明我收了王

    英雄他们的钱会徇私枉法嘛,但是,现在正在审的荆沙河污染案,我是从头跟到尾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在这个案子里付出了多少心血,津港市检察院上上下下肯定也是相信我的,所以,从最开始,你们所说的我受贿后徇私枉法的这个假设就不成立!”

    张睿明的痛斥,此时却毫无效果。

    皇甫国像看穿了张睿明的想法,知道他会这样反驳,他早就做好准备,此时露出一丝冷笑道:“说不定你是收了钱又不办事呢……还有,呵,你说的这些“法律的严谨性、利害关系、谋取不正当利益”……这些词语很高大,也很客观,但是,张睿明,你也不是小孩了,很多时候,你觉得现在这个社会,是一个会完全**律、讲事实的社会吗?你想想,我们只要把你妻子这些情况的证据,再加上关于你态度的这些材料往上面一送,你觉得上面还会考虑有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这些文绉绉的词语吗?”

    皇甫国说完,张睿明立刻感到了凌冽的杀意,对面这两人确实掌握了这关键的一份材料,只要往上面一送,自己立马停职不说,怎个事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也会影响荆沙河污染案的庭审。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张睿明第一次放低了自己的态度,缓和了语气,开始考虑对方的要求来。

    “我之前就说了无数遍了,把你这个案子里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特别是关于这五十万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要自己坦白,张睿明揉了揉眉心,他开始在心里做逻辑推衍,妻子又是为什么会接受这笔钱?罗斋那小子又为什么会给妻子这笔款项?还是说这笔钱根本就是一个圈套?那为什么纪委会去查妻子的账户?难道有人举报?这五十万的事到底是谁发现的?

    张睿明推衍了几个可能,想到最后,最可能的结论是:这就是一个圈套,从最开始罗斋拿这五十万给妻子时,肯定是以别的名义装给她的,自己这个傻老婆,当时毫无防备之心的收下了这五十万,结果被人拿来做了文章。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隐隐有了谱,但他嘴上还是只能回答:“这五十万,我是真不知情,于我毫无关系,而且,我相信我妻子……”

    谭宏飞直接拿起旁边的一个烟灰缸就朝张睿明头上扔了过去!

    那几斤重的玻璃烟灰缸,四四方方,砸到头上是绝对是非死即伤,张睿明头一偏,于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嘭”的一下,那烟灰缸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了一地。

    张睿明嘴角一扯,眼神顿时冷冽起来。

    他咬牙问道:“怎么,纪委还能刑讯逼供吗?”

    一旁的皇甫国见气氛一下失控,赶紧站在中间打圆场,他先把气势汹汹的谭宏飞请出去,那谭宏飞倒此时也停手听劝,回头狠狠瞥一眼张睿明,掏出个根烟,到走廊上抽烟透风。

    然后这边,皇甫国给张睿明倒了一杯水坐到谭宏飞原本做的位置上,他本就颧骨尖瘦的脸庞换上刻意的笑容,手肘撑在张睿明面前的桌子上,靠近张睿明轻声说道:“张检,我们也不是想弄你,这件事本就不是冲你来的,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向组织坦白,承认这五十万是如何来的。我们再根据情况酌情处理,估计啊……应该都不会往你们市检报,对你没有影响,我们主要是想给这起案子做好事前监督……”

    张睿明心里嗤笑对方拙劣的演技,这些讯问、询问的套路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用“囚徒困境”、还是“复合问题”这些眼花缭乱的问话战术,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让对方迫于压力,主动承认而已,而此时,皇甫国这些话套子,在有十余年公诉经验的张睿明面前,当然不会凑效。

    “既然是为了替我们市检做好事前监督?那好,我很欢迎,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不知道的事情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又一次无功而返,皇甫国直直盯着张睿明的眼睛,时间已经不等人,想了半天,明白眼前这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不是言语可以随便威逼引诱的人,他叹了口气,最后决定豁出去了,直接向张睿明露底牌。

    …………

    “张检,说实话,你这个案子,说到底,顶破天,也不过就是你妻子收了五十而已嘛,而且就像你说的,没有这个这个“利害关系”,也没有“谋取不正当利益”,我们确实……也不太好就凭这个弄倒你,所以啊,这个今天请你来啊,我们其实也是有我们的原因的……”

    说到这,张睿明知道对方要吐露真实意图了,不由坐直了身。

    “……我们是想啊,看你能不能在这个荆沙河污染案里,适当的照顾一下被告方,这个起因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提供了一些线索,我们就根据情况对你进行了调查,然后就发现了这个五十万的事。事情确实很敏感……但是啊,只要你老实一点,自己注意分寸,不要对人家赶尽杀绝,这个,让我们也能向上面交差,你这个事情,我们也不会往上面报了,就当没这个事!这样讲,你听懂了没……”

    皇甫国凑近张

    睿明面前说这些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的间断,声音也放的很低,他的姿态已经表明了寻求合作的意图,就等着张睿明的回应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事!?张睿明心里震骇莫名,他没想到绕到最后,这群自称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人,居然也是来替王英雄做自己工作的,甚至最开始那罗斋给唐诗的五十万,就是他们早设好的圈套!

    而且他刚刚说的上面?这个上面是指谁?王英雄还有多少底牌没出?

    张睿明心里波澜起伏,但表面平静,他决定先放低态度,套套对方底限:“合作?可现在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庭审了,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个,会有人和你们对接的,你们不是在上次庭审中,提交了两份新的证据嘛,我们……”

    正说话时,谭宏飞抽完烟,走了进来,他吐完最后一口烟圈,大刺刺的走到张睿明面前,听到皇甫国说到关键处,便背手站在一旁,昂着脖子,对张睿明施加着压力。

    听皇甫国那番话,张睿明心里一下明白这些人想干什么了,这是想以自己妻子收了这五十万“黑钱”的证据,来对自己施压,想逼自己在庭审中拆市检的台,好帮津药化工胜诉,避免王英雄的牢狱之灾,还有那几亿的罚款!

    算盘打的真好,这一系列手段下来,也算是让张睿明开眼了,他不知不觉到了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关头,前面是万丈悬崖,退后一步是烈焰滔滔。

    出卖自己的良知,答应这黑幕交易,也许就能保证自己的前途,和妻子的自由,如果坚守检察官的道德,那么这些人肯定就会以这五十万为事由,害的自己和妻子身陷囹圄,那自己不只是前途尽毁,整个张家都会面临覆顶之灾,如果自己和唐诗都出事了,女儿萱萱怎么办?

    这样一想,顿时张睿明激出一身冷汗。

    但他在这种危局下,依然保有冷静的思维,这是他多年法律工作中积累出来的宝贵能力。

    张睿明决定先拿回气势,反客为主道,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你们这是站在津药化工的位置说话?而且,我也不相信王英雄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用这种办法拿了五十万塞给我妻子,他难道还敢把这事抖出来!?难道他就不怕被起诉行贿罪,反而会害他自己又要多关几年!?”

    这时一旁的谭宏飞粗着喉咙说道:“你是不是傻!王……他既然敢这样安排,就肯定布置了后手,那个实际执行的人又不是他,好像是那个叫罗斋的会计师,到时让这人出来顶罪不就可以了嘛。”

    皇甫国此时也不失时机的扮演起“白脸”的角色来,脸带笑意的说道:“对的,这个问题你不要管,你同意的话,就先把自己怎么收受这五十万的事先写下来,我们只是留着作为一个保证而已,绝对不会往上面报,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你放心,我们可以绝对保证你的安全,你的前途和贵夫人的自由绝对不会有影响。”

    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这两人倒毫不掩饰起卑劣的意图来。

    窗外月光冷冷照进这酒店里侧的隐秘房间,雪白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莫名让张睿明心里有所触动。

    这时,谭宏飞走近两步,换了个姿势,踩碎地上清白的月光,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说道:“怎么样!?这是为了帮你自己啊,想清楚啊!”

    张睿明鄙夷的看了看围住自己的两位“驻检纪检监察组”成员,他心里已经有了选择。

    “你们之前不是在偷偷录音吗?怎么现在又不录了?”

    “别扯别的……”

    这时,张睿明抬头,一字一顿道:“呵,你们真是驻检纪检监察组?你们的所言所行,根本就配不上这几个字!我告诉你们,就凭你们刚刚那番无耻的话,我就和你们势不两立!”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谭宏飞火冒三丈,他猛的一脚踢来,直接把张睿明连人带凳子直接踹倒在地上,今天耗在这小子身上一整天了,结果就是套不出这个口供,不管怎么软磨硬泡,证据拿出来,甚至底牌都掀开了,可这小子就是迟迟不肯写下自己的陈述。这让谭宏飞耐心已经耗尽,忍不住出手,只想狠狠的揍张睿明一顿。

    他本就是部队退役的老兵,这一脚下去,就直接把张睿明踹倒在地,他还不爽,起身还准备去揍这冥顽不灵的家伙,却被一旁的皇甫国一把拉住。

    “别拦我……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皇甫国也拦不住这蛮牛一样的家伙,只能急道“哥!办事要紧,别冲动!”

    谭宏飞想了一下,吐出口恶气,指着躺在地上的张睿明狠狠说道:“他妈的,不是为了办这个事,要是换了我以前的脾气,早就打死你个龟孙,让你嘴硬!”

    “哈哈……”

    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张睿明此时居然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浩然正气

    “你笑什么!?你是不想活了是吧,怕我们收拾不了你!?”

    张睿明此时捂住自己的胸口,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谭宏飞这一脚可真重,不知道有没有踢裂肋骨,他此时胸肋痛的难受,但心情反而轻松许多,刚刚这两人的一系列盲目的举动,暴躁的行为,已经彻底暴露了对方的身份,绝对不是省监察委的工作人员,他已经毫无畏惧了。

    “你前面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现在,我原话奉还,两位“领导”,你们又知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你说什么!?”

    张睿明笑着自问自答道:“你们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非法拘禁,伪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这几项加起来,估计也有好几年吧……”

    “你他妈再说一句……”那谭宏飞此时撸起袖子,冲过来一把抓住张睿明的衣领,神色嚣张的吼道。

    张睿明却毫不畏惧谭宏飞凶狠的眼神,他怒目圆睁,直直的迎着面前的大汉,怼了回去。

    “……怎么,还要再加一条故意伤害么。”

    接着,他一把甩开谭宏飞抓住自己脖子的手,退后两步,扫视四周道:“我开始还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监委带人,居然是带我到这莫名其妙的普通酒店来。我还在想会不会是改造后的内部酒店,结果发现还真是没有任何改造的普通酒店,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布置是合乎规范的,于是我就开始怀疑,但还只是一点怀疑,但接着看到你们两的态度,以及你们的问话水平,我就知道,你们是假冒的……”

    拆穿这两人的把戏后,张睿明气势大盛,毫不担心此刻自己独身一人面对两暴徒的危局。

    “……还有,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会有我妻子的转账流水?为什么会知道这五十万的来历?还有,为什么你们一直想逼着我写下关于这五十万的陈述?我现在是明白了,你们为什么又有这所谓的“证据”,因为这本来就是你们转给我妻子,就等着现在来陷害她的!然后你们发现只有转账记录,还扯不到我身上来,就故意伪装成监委纪委的工作人员,想逼我写下陈诉材料,然后承认自己与这五十万的关联,到时,你们就能凭着这个来冤枉我,对我施压是吗!你们其实就是王英雄派来的骗子!”

    此时见身份被拆穿,谭宏飞和皇甫国都不作声了,皇甫国脸上转过几个神色,过了半响,此时月光被乌云淹没,清亮的月光消逝,台灯投影在那尖瘦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听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张检,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考虑过你现在的处境没有?如果我们真是违法分子,此时,你独自一人,难道不应该更加害怕吗?”

    张睿明此时却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慢慢坐回去,他斜靠在椅背上,一脸不屑的说道:“我当然考虑过我自己的处境,你们不要想来威胁我,既然我看穿了你们的身份后,此时孤身就敢揭穿你们,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噢?那我们真还想知道,张检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就不怕我们杀人灭口?”

    张睿明嗤笑了一下,“我既然猜到你们是王英雄的人,我当然就完全能猜到你们的诉求与计划,你们的计划不过是两个步奏:第一步,因为你们不知道我对这五十万知不知情,所以你们想先假冒纪委监委来威胁逼诱我,让我承认这五十万的来源,坐实你们陷害我妻子贪污受贿的证据,之后你们再以举报我们夫妻二人贪污受贿来向我施压,以达到解救王英雄的目的……”

    当张睿明说这些话时,谭宏飞和皇甫国两人都没有反驳,两人知道被这检察官拆穿后,就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此时默认了张睿明的猜想。

    “……第二步,如果我一直没有中你们计,咬死不肯认了这些栽赃,你们逼不得已,只能和我透口风,故意说是上面授意你们来整我的,想假装成监委的同志,试图和我达成暗箱交易。可惜啊,你们功课做的太少,太不了解我了,我连什么都放弃了,现在只想办下这个案子,你觉得我还会怕你们的诬告么!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被我拆穿,剩下的不过是继续威逼我,不管你们是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把我绑走,从我不肯认供、拒绝与你们合作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再也救不了王英雄了,也改变不了这次庭审的方向,就算你们杀了我,也无法改变大局。”

    说到这时,张睿明大义凛然的站起,拿出法庭上的霸气,直斥面前的两个骗子。

    “而且,我堂堂人民检察官,你们真敢对我动手么!你们现在已经涉嫌非法拘禁和伪造国家机关公文证件印章罪,但这俩个罪……说实话,你们还有回头机会,你们既然只是为了骗我的供词而来,我相信也不会是什么不择手段,穷凶极恶的人,王英雄已经没有机会出来了,你们不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皇甫国这时被张睿明说的有些慌乱了,他手足无措道:“我们根本没有想…

    …”

    这时张睿明一把拉过旁边的落地台灯,他调到最亮,把灯光对准正站在一旁发愣的谭宏飞和皇甫国,强烈的灯光一照,两人不由抬手遮挡。

    “……还有,我家里安保监控是全时段360度无死角拍摄的,视频同步上传云端。你们今天凌晨在我家的一举一动,以及这位皇甫国“同志”的相貌,早就上传到服务器上面了,而且我走的时候,留了纸条给我家保姆,按道理……”

    说到这,张睿明瞄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处,然后用食指轻轻点着手腕上这块价格不菲的帝舵碧湾,笑着对着两人说道:“现在是晚上11点21分,我家保姆早上7点就到家了,7点03分,她应该就发现我留的纸条,然后就会马上通知我父亲和警方。按正常程序估算,我父亲会动用他所有能量,来催促警方,估计一个上午就会通过监控和联系省监察委搞清你们身份,等锁定你们的踪迹,追查到这里来,估计就是24小时之内的事,而现在,离你们带走我,已经有16个小时多,留给你们逃跑的时间不多了。”

    等张睿明说完,面前的谭宏飞和皇甫国还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你……真的不怕我们对你动手?信不信我们把你绑了!?你真不怕死么?”那长相蛮横的谭宏飞还不死心,强撑起胸膛,狠狠逼视着张睿明道。

    “呵,我说了,你们早就暴露了,监控视频早就把你们的样貌拍下来了,王英雄估计也就许了你们十万多来骗我的口供吧?说真的,你们有必要为了这么点钱害了自己一生么?赶紧跑吧,趁警察还没上门,他们现在很可能拿着你们的照片顺着视频找过来呢,如果你们现在走了,对于你们非法拘禁我到这里的事,我会一笔带过的,我也不会追究你们,甚至警方到时问起来,我也会对你们的来历闭口不谈,但如果你们想动手……那我也不会客气了。”

    张睿明一边说上述这段话时,一边解开衬衣的领口,取下脖子上的领带,他用领带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右手手掌上,再把一块长如匕首玻璃碎片握在手里,这块碎片就是之前谭宏飞扔碎的那个烟灰缸的一部分,他刚刚被谭宏飞一脚踹倒在地时,就悄悄从地上抄起一小块尖锐的碎片藏在手里。

    他此刻用包裹着领带的右手反握住那块尖若匕首的碎片,左手屈伸做格挡状,整个人沉身猫腰,摆出持匕格斗的架势,神情犀利,蓄势待发。

    他做这一切时,神情颇为沉静,令人头皮发麻,在知道对方两人并不是纪委监委的同志,而不过只是江湖上的几个混混后,张睿明气势一变,远不是之前那个被轻易带走,神情惶恐,一心只想护妻的老实男人了,

    张睿明死死的盯着眼前两人。

    “当年,我宣誓入职的那一刻,早就不怕死了,你们呢?敢来试试么?”

    这时。那两个之前还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小混混,此时见面前的检察官如此强硬,互相望了一眼,赶紧夺门而出,作鸟兽散了。

    见强敌逃走,张睿明绷紧的架势也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喘了口气。

    …………

    张擎苍带着特警准备突击这酒店时,张睿明正靠在酒店前台的沙发上休息。

    “睿明!”

    张睿明被父亲的喊声叫醒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近48小时没合过眼的他强睁开眼,只见满头花白头发的张擎苍正关切的望着自己,铁爪般的两支手正紧紧扼进自己肩膀里。

    “你没事吧!”

    “没事……”

    张睿明看了看父亲身旁的几名特警,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扛着破门器的,完全是应对恐袭的架势,估计父亲为了救自己,一路没少联系人,这阵仗,怕是省城的巡特、重案此刻都惊动了。

    “……爸,我不是前面就给你打过电话了吗,说没什么事了,我就在前台等你,你怎么这么大阵仗啊。”

    “别说了,早上小梅告诉我时,我当时吓的要命,你是不知道啊!我马上报警,找人,我真的是怕你被绑了,那我就……”

    张擎苍说到这里,双手微微发颤,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大劫过后的茫然感,看的张睿明于心不忍,自己这些年,虽然小事不闹腾,但像转行、调动这些大事上,还真没听过父亲的话。像这次荆沙河的案子,还为了原则,和父亲闹的不可开交,两人已经冷战一个多月了,可现在自己一遇到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世上朋友、夫妻、同事都可能会出卖你,但只有父子之间极少会抛弃对方。

    毕竟,儿子是每个男人生命的延续,

    看到父亲满脸的愁苦,估计刚刚这

    几个小时,他没一刻能放下心,老人所受的煎熬,张睿明完全想象的到。此时,只能赶紧安慰道:“哎,我一个检察院的小,哪个有兴趣绑架我啊,就是几个江湖上的小骗子,装成省监察委的,把我带过来,想逼我……”

    说到这,张睿明差点把妻子那五十万的事情说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忙着勘察登记的警察,赶紧收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们对你动手没有?”

    张父却没注意儿子的变化,他最关切的还是儿子的安全,在这事面前,之前父子之间那些争执、分歧早就不算事了。

    张睿明解开自己衬衣,摸了一下肋骨,“没事,就踢了一脚,有点淤青,他们后来被我拆穿,彻底撕破脸开始对峙前,我偷偷找了个防身的东西,一亮出来,他们就不敢上前了,我再说了一下非法拘禁的严重性,他们就被我吓走了,对了那防身的东西……哦,在这。”

    张睿明从兜里掏出那用领带包住的匕状玻璃碎片,他这时才发现,虽然包着领带,自己的右手上还是割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当自己落入不知来历的犯罪分子手里,面对致命的威胁时,即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狂跳的心脏,不住升高的肾上腺素,还是给了张睿明不一样的体验,他就像到地狱门口转了一圈,还好,还好,那两个骗子,还真被自己不要命的架势所吓到了,也可能是他们只是想骗一份口供,没有接到要动用强硬手段,攻击,绑架自己的指令。

    但不管怎么样,张睿明此刻还在不停的问自己,如果当时那两人真扑了上来,自己有信心持匕相向,殊死一搏吗。

    想到这,张睿明手又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张擎苍从前台找服务员要了纱布,层层包裹起张睿明右手的伤口。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真没事,爸。”

    张睿明想起一件关键事情来,他抬头打量四周,见周围只有福市公安局的民警,没有看到任何别的家人身影。他赶紧问道:“爸,你没通知唐诗和我妈吧?”

    张擎苍皱了皱眉,“没有啊,怕她们担心,女人们,估计她们也帮不上忙,听到你有事,肯定哭哭啼啼的,到时我还哪有时间管她们。本来准备,如果晚点还没找到你的话,估计我就要告诉她们了。”

    听到妻子和母亲没事,张睿明放下心来,苦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她们女人家,知道了肯定吓的要死,万一她们再呼天抢地的,害她们担心一场,那我真闯大祸了。”

    说完,脸上面前挤出一个笑来。

    虽然张睿明嘴上这样说,但自己出这么大一个事,妻子甚至都不知情,心里还是有一点难以言说的苍凉。

    他低头叹息一番,正犹豫要不要给妻子报个平安时,这时一名身穿藏青色检察官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睿明,好久不见了!”

    张睿明眼睛一亮,这人笑容温煦,眉眼看起来也很熟悉,是哪位领导?张睿明虽然与他见过几面,但一下没想起来了。

    “您是……”

    张睿明一边想这人是谁,一边看旁边父亲,张擎苍也一脸茫然,今天得知儿子被带走后,他就急疯了头,一路能找的部门都找遍了,儿子的单位也找了,省检也找了人,现在各部门知道张睿明平安无事后,都往这里赶来呢,现在这位检察官,估计不是市检就是省检的。

    这人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省检行政检察处的纪华啊,去年我们还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虽然你当时很快就下到东江去了,还是见过几面的……”

    张睿明一拍脑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纪处,我刚刚才经历这番波折,脑子一下还不清楚。得罪,得罪。”

    纪华却不以为意,笑着摆手道:“没事,你现在身体怎么样?状态还好吗?我们省检今天下午接到你父亲的电话,说你被绑架了,省检党委高度重视,欧检察长指示一定要不惜代价营救你,幸亏,你自己应变机智,反应敏捷,没吃亏,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们省检同事也就放心了。”

    张睿明不好意思笑道:“让领导担心了,欧检也知道了?”

    “是的,你毕竟也是我们省检出去的嘛。上次欧检开会还在表扬你呢,不只是我们省检,你们津港市检好像也有同志要过来吧,估计在后面一点。像你这样的优秀同志,工作积极,不畏艰险,我们定要好好保护,把“从优待检”落实到实处。不过,说真的,你看你,才半年时间,就两次身处险地了,万一出了什么危险,我们也……非常担心啊,对了,这次抓你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危险逼近

    见又问到这个麻烦的问题,张睿明现在还不知道妻子这五十万到底什么情况,此时当然也不能随便和人聊起这件事,万一引起真正的监察委注意,妻子这五十万的事,还真不是一下说的清的,可能会把夫妻两人都逼上绝路。

    而在纪华问张睿明今天这事的具体情况时,旁边的福市公安局民警也围了过来,一同投来询问的目光。

    此时他只能打马虎眼道:“我也不太清楚对方身份,只知道这几个自称是省监察委的,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然后想逼我在荆……今天承认自己有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诈我嘛,以为我是贪官,想从我身上搞点钱。结果被我识破了,几个小混混,和以前那些拿着官员ps照片敲诈勒索的骗子一样,都是常见的手法,我稍微吓吓他们,他们自己就跑了,没什么大事,我觉得,都够不立案,我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了吧。”

    张睿明说的轻描淡写,但纪华却颇为重视这次事件,可能也是想体现检察系统从优待检的政策导向,此时,他看了看张睿明受伤的右手,正色说道:“睿明,你不要怕!我们南州省所有检察官替你撑腰。还有政法委也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这些胆敢袭击报复我们检察官的犯罪分子,我们一定要追查到底,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会督促公安机关,将他们抓捕归案!”

    这下麻烦了,张睿明生怕说出五十万的事来,所以不敢点出对方的身份,担心被顺藤摸瓜,牵扯到王英雄身上,把对方逼急了,直接把妻子被塞了五十万的事抖出来,到时就难讲清了,没想到纪华却认真了,看样子是一定要把那两个骗子抓到。

    看到自己的话适得其反,张睿明此时只能苦笑道:“感谢组织的关爱,我没关系……”心里却一直担心如果这五十万的事真被发现后,该怎么办?

    是主动向组织汇报?

    张睿明想了一圈,还是决定先找妻子问问真相。

    反正,现在只能先找个话题岔开,张睿明此时想起南江集团的案子来,他刚好问纪华:“对了,处长,我去年在省检的那个南江集团案,现在海哥处理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庭?”

    见张睿明人调离后还在关心这起案子,纪华不知他的想法,只能回答道:“估计还要两个月吧,你自己从头办到尾,你也知道其中的复杂性……哦,对了,到时还要请你回来一趟,出个庭,这个案子让你受苦了,也是想替你出个气嘛。”

    听到这,张睿明又回想起那个枪声与火海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这一年,还真过的不算太平。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纪华见张睿明没有什么大碍,安抚了几句,向现场民警交代了些事项后就告辞了,而张睿明向负责这起事件的民警做了份笔录,登记了一下损失,在民警的护送下,也乘上父亲的车往津港回去了。

    …………

    凌晨两点的福市街头,死一般的宁静,夜晚的大道上,只有路灯如星辰般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中,路上偶尔出现三三两两的夜归人,和天桥下徘徊的流浪者,才让人感受到一丝生气。

    卡宴寂寞的行驶在福市通往高速入口的外环大道上,现下车内终于只有父子二人了。

    温黄的灯光投影在车内,一闪一闪,张睿明过了良久才叹气道。

    “爸,这个事是王叔弄的,这些人要的是我罢手。”

    张擎苍神情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开车,只是把电台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张睿明继续说道:“……他们还拿出一份“证据”,说唐诗收了他们的五十万,威胁我,如果不在下次庭审时帮王英雄免刑,他们就要送我进去。”

    “他们敢!”

    老而弥坚的张擎苍,终是没忍住,脱口骂了一句。

    “他们手里有什么证据?”

    “是一份指向不明的转账记录,现在还不能确认是否真是唐诗的账户,但是……这已经很危险了。”

    张擎苍沉吟片刻,“要不我去找人查查?”

    “没必要,我明天直接去问唐诗吧,她也在外面冷静这么久了,我也该把她劝回来了。”

    说到最后,张睿明停顿了一下。

    “毕竟她是我妻子。”

    …………

    在津港大学附属小学门口,随着下课铃敲响,孩子们蜂拥而出,这些年报复社会的心理变态特别多,每到放学时分,派出所、居委会都会派人过来值守,前些时间又出了一些事,现在在津港最好的津大附小门口,层层叠叠设置了几层防撞拒马,几个协警和学校保安如临大敌一般守在门口,等着孩子们平安出校。

    张睿明正坐旁边的公安执勤亭里,和人民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闲聊,他一边听着这西政师弟对繁重工作的抱怨,眼睛一边盯着外面一位身材窈窕,带着墨镜的靓丽美人。

    “……你说是不,这还有什么搞头,每天三防三访,还要站岗,晚上巡逻,一天根本没的停,一个月拿这几千块钱

    ,命都搞死,上周,西江分局还累死一个……”

    “没办法,现在哪里的公务员都不好做啊,今年听说省里又把绩效都砍了……”张睿明根本没心思闲聊,注意力都在外面,但他还是顺着面前这师弟的话头,抱怨了一下公务员微薄的工资,他和面前这民警也是第一次认识,他是特意找个能不被外面的美女发现,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的地方,所以才跑到这公安执勤亭里和民警闲扯的。

    这时,外面那穿着粉蓝色长裙的倩影动了动,往学校门口走去了,张睿明顺着她的行进方向看去,见自己的女儿萱萱正出校门,开心的奔向那丽人。

    “兄弟,我先有事,下次聊……”

    “,好……”

    张睿明抛下一句话,就一下起身,走出民警执勤亭,向那丽人和自己女儿走去。

    那美女正是唐诗。

    “嗨……”张睿明挤出满脸温煦的笑意,试图给两人一个月冷战以来,第一次碰面留下个稍微轻松一点的开场。

    “……好久不见”

    正抱起女儿的唐诗,回头见到面前这个还是她丈夫的男人时,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接着马上恢复平静。

    “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看到你的短信,说今天女儿放假,你会来接她去过周末,所以我就想,反正就算我上次在你门口蹲那么久,你也不肯见我,那我只能借今天这机会,主动来这里等你咯。”

    见张睿明提起上次守在自己公寓门口的事,想起那晚丈夫的深情,唐诗眼神软了一些。

    “我不是在短信里面通知你了嘛,这个周末萱萱跟我过,张先生,你今天找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张睿明心里一下有了酸楚的感觉,上一次唐诗和自己讲这么生分的话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十五年前?

    “额,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好不好……”

    “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唐诗的语气一点都不给两人缓和的余地。

    张睿明嘴角一扯,苦笑一下,妻子的神情语气已经表明她不想和自己多说什么,但今天确实又必须和她好好谈下,这让他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情尴尬的站在一旁,简直要急的抓耳饶腮。

    没想到,破局的却是自己那可爱的女儿。

    “爸爸,我想去吃披萨……”

    萱萱看出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不失时机的冲父母喊道。

    “好啊,走啊,现在就带你去。”张睿明赶紧接上话。

    “我要吃那一家~”

    说完,萱萱就迈开腿拉着两人往学校旁的一个快餐店走,张睿明心里一喜,知道有了转机。而唐诗也只能无奈的跟上两人的脚步。

    …………

    在快餐店的二楼,萱萱正一个人在旁边的儿童乐园玩着滑梯,张睿明和唐诗相对无言的坐在旁边,张睿明望着面前这张爱慕多年的脸庞,淡淡的回忆勾起心底情愫。

    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那时候两人都在重庆读书,张睿明每个周五都会在唐诗的大学门口的必胜客里等她下舞蹈课,当时张擎苍刚生意刚起步,张家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两人身上的钱经常只够点一份饮料,却能开心的在快餐店坐一下午。

    现在两人的苦日子早已过完,生活富足,女儿乖巧,但面对面坐着时却没有了当时的心动。

    “说吧,你想说什么。”唐诗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事要说呢?”

    “看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今天还特地跑过来,以前我安排你接一次萱萱,一年都难得接一次,天天说忙,今天居然莫名其妙主动来接你女儿。我看你没这么好心,今天就是有事要找我。”

    见提到自己的软肋,张睿明苦笑一下,推开桌子上女儿吃完的餐盘,他斟酌了许久,思考该用怎么样的语气和态度去问那五十万的事,如何去刺探妻子的情绪,如何从妻子反应中分辨出她是否也是“共谋”之一,如何让妻子听从自己的话,张睿明想了很久,也想的很痛苦,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当你不得不审查你最信任的人时,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反复要背叛自己一般。

    最后他打定主意,询问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永远是坦白。

    “我得到消息,有人说你从罗斋那里拿了五十万?”

    唐诗脸上的神情一下僵硬了,带着一丝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她不是那种被人当场抓住把柄的诧异,而是眉毛难以察觉的一挑,短暂的迟疑后,轻蔑的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必胜客的燕麦牛奶,用一种“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的神情,以嘲弄的语气说道:“呵,不止是五十万呢,我的离职补偿有八十多万呢,怎么?是不是萱萱要交下半年的钢琴课学费了?你没钱了吧,要多少?两万?”

    “离职补偿?你离开永瑞

    普华事务所了?”

    “是的,没错,我炒了老板,拿了离职金,潇洒离开。”

    张睿明直直的盯着她,确认她只是搞错了这个问题的字面意思,而不是有意的隐瞒知情后,他缓缓说道:“你这笔钱,并不是离职金,起码其中一部分不是,你这八十多万里面,有一笔钱,大概五十万样子……会给你带来麻烦,很严重的麻烦。”

    “呵,你是说直接给的五十万?那是对我的奖励,是我另一部分的离职补偿而已,这会有什么麻烦?”

    见妻子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张睿明忍不住心头的愤怒,高声问道:“哦,离职补偿?我问你,你之前年薪多少?三十五万吧,你上班八年来,扣除保险,社保,我算过你的离职补偿,大概就是三十万左右,这八十多万的补偿金,你觉得正常吗!?还是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故意找他们要的!?”

    张睿明激动的语气激怒了唐诗,“你什么意思!?我找他们要什么钱?这都是罗斋自己要给我的,他说这是对我多年工作的一种奖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警告你,别对我大喊大叫的啊。再这样,我就马上走人!”

    两夫妻的争吵引起了一旁玩耍的女儿注意,萱萱从“城堡”里爬出来,向两人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妈咪~你没走吧?”

    “我还没呢,你自己好好玩。”见女儿被影响,唐诗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安慰女儿道。

    张睿明见吓到萱萱,摸了一下后脑,也调整了情绪道:“对不起,刚刚我太急了,不该对你吼的……”

    哼,唐诗嗤了一下,没有接话。

    张睿明没有理她的不屑,他俯身往唐诗那侧靠近了些,用诚恳的语气道:“……你听我讲,这笔钱很可能就是对你的阴谋,是另一种形式的“送礼”,而且我现在正在起诉津药化工,在这敏感的时机里,这笔钱会非常非常麻烦。你当时在做这么重要的决定时,难道就没有想过和我说一句吗?哪怕只是提一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在财产上是共有的吗,这笔钱给了你,就等于是给了我,而这很可能对我们家带来灾难。”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感,有无奈,有担忧,有急切,但更多的是仿佛被背叛的伤感。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担忧,唐诗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低头,回避张睿明的目光。

    “我……我当时,心情也很复杂,那天情绪有点失控,刚刚和你吵完,马上又要到罗斋面前辞职,以拿回我的尊严,所以当时,他说这五十万是我的绩效时,我根本没多想什么,如果这件事会影响到你的工作,那我非常抱歉……”

    唐诗还没说完,张睿明就打断她的话,苦笑道:“抱歉?只是抱歉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话,那我向你磕头都可以,这件事不只是会影响我的工作,它甚至还会夺走我的事业,甚至,把我,把你都送进监狱。”

    “坐牢!?你刚刚说的是坐牢?”唐诗神情一下紧张起来,她皱起眉头,身子猛的一下坐直。

    “对……受贿罪的普通标准是三万元,这个事情如果没弄好,我们真有可能被起诉。”

    “可……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这笔钱是不能拿的啊,罗斋他和我讲的也是绩效奖啊……”

    面对妻子这苍白的辩解,张睿明只觉得可笑,妻子唐诗表面上,外人看来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只有张睿明这与其共渡了十余年日子的人才知道,唐诗内心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成熟稳重。

    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绩效奖?现在才五月初啊,哪有这个时候向离职的员工发绩效奖的!?”

    唐诗沉默了,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父母的责骂,一句声也不敢出了。

    张睿明也用手撑住额头,闭眼陷入沉思,这件事比他想的还有复杂,虽然目前还没听到组织对自己调查的风声,但他知道,既然王英雄都已经试过找两个骗子用这件事来威胁逼迫自己,既然上次没得逞,那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直接向市检告发,把自己彻底拖下水,然后从这次的庭审中打出去。

    那自己和妻子,都将面临最危险的局面。

    是先把钱退回去,然后主动向组织坦白?

    但罗斋他们已经这样操作了,就一定不会接受退回去的钱,而且,现在这件事毕竟还没有捅到上面去,自己这样主动讲出来,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害了自己?

    这时,对面的唐诗拿出手机,和绝大部分身陷囹圄的普通人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从网上查找资料,唐诗开始搜索起受贿罪的法条与相关的认定标准来。

    她找了几分钟,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开心的招呼张睿明道:“你看,你看,这里不是讲“受贿罪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那受贿罪必须要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咯?这次我虽然拿了这五十万,但是你没有替罗斋他们办事啊,这怎么能构成受贿罪呢?我们没事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清风茶室

    看着唐诗一脸兴奋的样子,张睿明真不想这么快就给她泼冷水,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属于典型的误解,很多人都以为“拿钱不办事就不算受贿咯”。但实际上,16年的新规出*台后,现在只要数额达到3万元,或者未达到3万元但情节严重,都构成受贿罪……”

    张睿明说到这,眼神凌厉起来,直直的望着唐诗,神情严肃的说道:“你还记得吗?收这笔钱的那天,你不是刚刚和我大吵一架,不准我使用那本从你电脑里“拿”到的原始账本作为证据吗?我那天曾经请过我们院里的司法会计专家审查了那个账本,结果你拿了钱之后,这本账本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你说万一查起来,上面会怎么想?为什么这么巧,在你收到钱的那天之后,这账本就消失了?而如果王英雄真有心去陷害我,这件事一旦曝光,他既能以“非法取证”诬陷我,同时又能以“隐匿证据”这条来套我,不管哪一条,都足够他弄死我了。”

    张睿明说这些话时,用唐诗很少听他说过的严肃语气,随着他神情越发严峻,唐诗也跟着紧张起来。

    唐诗从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在她看来,这笔钱完全是她这些年辛勤工作后应得的酬劳,在她们这些习惯了外企工作环境的人眼里,付出与回报成正比,只要你创造了自己的假装,再高的奖励,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可现在,怎么还牵扯到刑事犯罪上面来了。

    唐诗迟疑了一下,她虽然内心不太相信真有这么严重,但此时看见张睿明深沉的眼神,她还是说道:“好吧,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先试着把钱退回去,记得通话、转账这些都要准备录音取证,留好凭证,这是第一步。”

    “好的……”唐诗嘴上一边答应,脸上的神情开始惶恐起来,她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真像自己丈夫说的这样,那……

    她声音微微发颤道:“如果他们真把我们抓进去的话,我们女儿怎么办?让你父亲先帮我们看着……?”

    “哎,你先不要慌,听我说我……”张睿明看了看唐诗的神色,妻子这时已经被这件事吓得有些出神了,他赶紧用手轻轻拍打着唐诗的肩膀,给她一丝安慰的温度,接着他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如果他们,收回这笔钱。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皆大欢喜。但是,如果他们还是一心想陷害我们,拒绝收回这笔钱,那我就直接向上面汇报,直接通过组织来处理,但现在,我们先争取不要把事件闹大,平稳度过,好么?”

    唐诗没有回答,她点了点头,神情还是一脸的担忧,她已经开始害怕起来,先是用手捂住嘴,接着低头,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她从小到大,一直过的太平祥和,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望过,一辈子顺风顺水,此时突然告诉她,很可能自己将变成一名监下囚,这让唐诗完全接受不了。

    张睿明看出妻子的惊恐,他试着伸出手去,想握住唐诗紧紧握拳的小手,可才刚触到那冰冷的肌肤,妻子却猛的一下缩回手去。

    张睿明苦笑一下,妻子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不过也是,毕竟是自己毁掉了她的职业生涯,还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来,也因为自己一心只想破案,才弄出这么些破事处理,想要让她这么快消气,确实很难。

    他想了一下,望了望旁边正一个人玩的开心的女儿,柔声说道:“要么,这段时间还是回来住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而且女儿也更离不开你,马上就要放长假了,有你在旁边,萱萱也开心一些,你看怎么样?”

    唐诗听到这里,停止了呜咽,她抬起头看着张睿明,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确实,一个女人,独自在外漂泊的苦,实在是唐诗难以承受的痛苦,特别她又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女人,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困境,又要学着照顾自己的生活,又失去了自己的事业,还要带着心伤试着重新找工作,而对女儿的思恋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

    而现在,张睿明的提议充满了诱惑,如果真住回张家的别墅的话,衣食住行都再不用担心,也能更好的陪伴女儿,但是……

    自己现在还无法原谅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次不能就这样轻易的算了,因为张睿明的莽撞,自己失去了一切,起码,这段时间的分居中,必须拿回自己的尊严。

    唐诗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那你呢?”

    张睿明笑了一下,回答:“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住单位宿舍去就是了,反正以前也在那住过那么久,也习惯了。”

    “看不到女儿,你也没事?”

    张睿明眼神黯淡了一下,说道:“没办法,比起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经受风雨,我宁愿让你和女儿在一起,我也放心一些,反正我以前陪萱萱陪的也少,换你来更好一些吧。刚好,这段时间我也要忙案子,一个人住院里无牵无挂的,也方便些。”

    见张睿明居然又扯到工作上去,唐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答应道:“好!既

    然你这么忙,那你出去吧,你今天搬出去,我明天就搬回来!”

    其实唐诗原本的潜台词是“你也舍不得女儿,那就继续一家三口在一起吧”,本来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去,没想到这大猪蹄子,居然还真准备一个人住出去,见张睿明一心只有这案子,唐诗决定干脆自己直接住回来,把他轰出去,也乐的独自守女儿。

    “那就这样说好了?”张睿明却丝毫没有察觉妻子语气中的异样。

    “嗯,我明天早上就搬过来。”

    “东西多么?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搬的……”

    “不用!”

    张睿明无法理解面前这女人,明明是为了她好,怎么感觉,现在反而更生气了呢,这位法庭上辩才无碍的检察官,此时却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女人的心。

    …………

    在与妻子女儿分手后,张睿明回头就把自己的东西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东西反正不多,随便打包了一下,就搬到市检的宿舍住去了,而唐诗这两天也开始忙着把那笔钱退回去。

    张睿明准备了几种方案来处理这件事,也做好了主动向组织汇报的打算,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末的检察院宿舍里,不太亮的台灯下,张睿明借住在手下一名助理宿舍里,说是借住,其实倒也没那么泾渭分明,津港市检的宿舍几乎和大学差不多,铁架床,四人间,环境说不上多好,但一般单身、异地的都能申请,各种法警、实习生、聘用制人员都混杂住着。而津港本地成家了的老检察官,一般就不会住在那里了,他们都在本地置业买房。张睿明这次也是特殊情况,还没等周一申请,就提前先搬了过来,他把家里清空,好让妻子能安心住回海边别墅去。

    他此时正对着电脑,一边看着两高的政策动态,一边在旁放着一本书,手上写写划划,做着笔记。

    这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拿过来看了一眼,张睿明脸色一变,回拨了过去。

    “没退掉?”

    电话那边传来了唐诗的声音,“是的,我现在都找不到罗斋他人,电话不接,去公司,这段时间也是关门的,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去退这钱了,怎么办啊!”

    张睿明想了一下,回道:“你先不急,再试着联系一下吧,实在不行,等明天上班了,再直接去你前公司,当着以前同事们的面,把钱点清楚,送还过去就行了。”

    “好吧,现在只有这样了。”唐诗疲惫的挂断了电话。

    果然没有收回这笔钱,那几乎就确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了。

    张睿明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明天一早就向陆检汇报吧,对方都快摆明车马了,自己也必须马上采取措施。

    不,现在就向陆检汇报吧,张睿明打定主意,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0点了,有点晚,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拨打起陆斌的号码来。

    然而,电话还没接通,门外却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来。

    张睿明一边拿着电话,一边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却看到纪委书记王天明领着几人站在门口,正气势森严的望着自己。

    张睿明背后汗毛一立,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好,王天明平时很少在市检露脸,可一旦找上门来,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还记得,以前在津港四中“毒跑道”案里,当时自己被吴楷明等人陷害,也曾与王天明直面交锋过,如今又冤家碰头,张睿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上次那么幸运能不能平安过关。

    “王书记,什么事啊?”

    “张睿明,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是津港市监察委的同志,你跟他们走一趟吧!”

    “等一下,我先跟陆检汇报一下。”张睿明一边焦急的等着陆斌接通电话,一边示意王天明身后的几位黑衣人先等一等。

    “不用打了!我之前就和陆检汇报过了,陆检现在是不会接你电话的!”

    仿佛印证王天明的话一般,这时张睿明手机里传来客服机械一般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现已为您转移到……”

    张睿明麻木的放下电话,他看着面前津港监委的工作人员出示了监察证,拿出正式的“双指”决定书来,这次不会像之前王英雄找来的那两个骗子一样了,这份“双指”决定书上面印章,文书都颇为工整,一看就是真的。

    这次真是监委冲自己来了。

    “别磨蹭了,走吧。”王天明与监委的一名自称李勤的组长,一左一右夹着张睿明,剩下几人收拾起张睿明的电脑等随时物品,就带着往楼下走。

    辛亏此时正是晚上比较安静的时候,张睿明

    随着众人往楼下走,一路上还没遇到几名熟悉的检察员,不然,见到这个阵势,张睿明不敢想象,明天自己被监委带走的新闻会如何传播开来。

    但此时被监委带走调查,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之一了。

    自己的名声很可能就毁于这一刻,检察官的前途就在这一瞬间消逝。

    走上监委的面包车后,张睿明第一时间向王天明表达了抗议:“王书记,你可能不相信,我刚刚正准备向陆检汇报情况,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件事,这两天,我还一直督促我妻子,要她及时把钱还回去呢,我自己也是两天前才知情,这件事完全是津药化工那方栽赃陷害!想把我踢出下一次庭审。”

    王天明却看都不看一眼张睿明,嘴角一扯,冷冷说道:“你怎么运气就这么好!?两次案子里都有人栽赃你!?张睿明,我跟你讲,这次的事可不像上次了,你也没那么好的运气了,陆检要我带句话给你,你这次不要找人,也不要打任何人电话,把问题老实交代了!不然,你没好果子吃!”

    张睿明申辩道:“王书记,我也是这样想的啊!我一上车,你还没问我,就主动向组织汇报这件事,之前我确实也准备向院党委汇报情况,这不是电话还没打通,你们就来了嘛……”

    “呵,张睿明,就这么巧?刚好我们到,你就想向组织汇报了?”

    张睿明赶紧插话道:“不是,是您到之前,我就在试图向陆检汇报了。”

    王天明眯着眼打量了面前这长得浓眉大眼的小子,他对张睿明印象一直不太好,以前那次交锋后,更是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检察官不太感冒,此时见他又顶嘴,心头火起,直接怒斥张睿明道:“我跟你讲,我做纪检这块已经很多年了,见过许多堕落腐化的同志,也处理过许多违纪案件,他们很多人都是像你一样,自作聪明,见我们找上门了,就马上装作向组织汇报,同时转账退钱,想赶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最后搏一把,张睿明,你这些小聪明,别在我眼前耍,我告诉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到了地方,自然有你说明情况的机会!”

    王天明说完这句,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睿明。

    车子在津港市里没开多久,就直接开进了开发区的一个院子里,张睿明透过车窗,看到大院门口的右侧门墙上,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津港市监察委,另一块是纪委,而这地方,明显就是监委纪委合署办公的场所了。

    到了地方,张睿明被几人带着下了车。

    往里走去,穿过一楼的走廊,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几个办公室都还亮着灯。张睿明随着这些人到了里侧一间办公室门口,门口贴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清风茶室”几个字。他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监委请喝茶”的地点了。

    对于外人来说,“清风茶室”是一个听起来挺奇怪,又感觉老土的名字,而对于系统里的人来说,光提到这四个字,就能让某些人冷汗淋漓。

    这里是监委专门用来约谈的地方。

    津港市监委在践行全面从严治党、落实监督执纪“四种形态”的过程中,专门设置了这传说中的“清风茶室”,并准备了绿茶、红茶、苦丁茶三种不同的茶,根据被约谈、处理对象的不同,以不同的茶来招待。

    饮茶品茗,坐而论廉,本是幸事,但监委纪委的茶却不太好喝,这种全新的工作方式自推广以来,津港市监委运用“清风茶室”已经约谈347人次,已成为津港市廉政教育的著名亮点工程,是写进了工作报告里面的。

    所以,张睿明怎么会不清楚这地方,但一到“清风茶室”的门口,他一颗悬着的心反而松懈了下来。

    张睿明心想:监委既然已经有了“双指”决定书,但却先只是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谈话,那证明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毕竟自己在荆沙河污染案里的表现,完全是清白无辜的,而且王英雄那方也没有自己任何谋求不正当利益的事实或证据,所以看来,现在并没有按受贿罪来走。

    张睿明自己问心无愧,此时也并没有被关进“双指”场所,那证明自己还有不少的回转余地。

    就看等下喝什么茶了。

    走进“清风茶室”,墙上挂着不少宣传板,有《纪律检查机关监督执纪工作规则》,有名人警句,还有各种伟人格言,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块做工精致的挂图:

    绿茶清香淡雅廉志长

    红茶提神警心孕廉心

    苦丁茶涤心提神明廉意

    这几句话还配着相关的图画,仔细一看倒是别出心裁,有竹、有莲花,有兰花,反正都是一些廉洁高雅的象征,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这些挂画和它们上面的字。

    张睿明却知道:不同的茶,其实代表的是不同的处理结果。

第一百九十章 一招不慎

    绿茶,颜色最浅,喝的人最多,因为这是喝这茶的,大都是即将走向关键岗位,或者将在敏感位置履职的领导干部的,绿茶最清,代表着预防教育,是请约谈对象来接受廉政教育,增强廉洁自律意识的。

    津港市监察委在去年的报告里就指出过:为了在全面从严治党的新形势下,针对全市新提拔的干部、监委新进人员、重要岗位调整人员等,邀请到监委的这“清风茶室”里,品一品淡绿沁人的“绿茶”。开展一些廉洁学习,重申一些从政规范,进行廉洁自律教育等等。

    其实,能喝绿茶的都算是好事。

    而红茶,是针对一些有未被查实的投诉举报、或者在工作中有苗头倾向性问题的领导干部,通过一杯红茶,一边谈问题、一边敲警钟,进行警告教育,同时采取一些轻微处罚的措施等等。

    张睿明想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今天很可能就是喝这个,毕竟自己并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也没有苗头倾向性问题,虽然还是有点委屈,但考虑在王英雄和廖彩等人的不择手段的猛攻下,现在只是喝到红茶,那就还算不错了。

    最后的是苦丁茶,针对一些查实了违纪行为,需要进行诫勉教育和纪律处分的领导干部,在这里,就会被奉上一杯苦丁茶,用这种苦涩醒人的茶来警醒品茶人,全面从严治党这不是一句空话,接下来还将有一系列的举措跟进。总的来说,这算是“清风茶室”里最严重的一种情形,因为在这里喝苦丁茶的人,基本就等于已经查实了其违纪行为,即将要对其进行处理。

    而张睿明,此时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杯苦丁茶。

    王天明把人送到清风茶室后,在走廊上和监察委组长李勤沟通了一下情况,就看都不看张睿明一眼,自顾自走了,留下这位民行科长一个人在屋里。

    过了半响,那监委组长走了进来,在张睿明面前的茶座上坐下,另外还有一名年轻人,坐在门口靠墙的椅子上,打开记录本,架势摆好,即将开始约谈。

    到了地方,张睿明才有时间好好察看四周的情况来,面前这正牌的监委组长李勤,看起来颇为年轻,估计也就是30来岁左右。听说去年监委纪委合隶后,从各地反贪局、反渎局、公安队伍里面选调了一大批优秀的年轻干部来构建这新部门的框架,这样一来,使得这样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汇聚了各地抽上来的新鲜血液,看来这说法不假。

    李勤坐定,脸上神色平静,他背靠椅背,淡淡说道:“张睿明同志,我们是津港市监委的第7纪检监察室的组长李勤,之前在你们市检,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了,这次请你过来,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请你如实配合。”

    张睿明脸色如常的回答道:“好的,我对于组织一定毫无隐瞒,如实陈述,请问李组长想问什么?”

    见面前这检察官一脸平静,毫无担忧的神色,李勤脸上微微诧异,“我们之前接到实名举报,说你在这次市检提起公诉的荆沙河污染案中,

    有受贿枉法的情况,根据举报人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查实的证据,我们得到了相当可靠的结论,而这结论也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同时,你也知道,现在这起案子关系很大,影响非常深远,所以我们今天晚上请你过来,给你机会,想组织说明这笔钱款的来源。”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通亮。果然,王英雄他已经豁出去了,居然冒着把罗斋搭进去的风险,也要把自己弄下来,看来他是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胜诉,铁心死保津药化工ipo了。

    “我也是前两天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里是最强势的推动者,而对方津药化工的董事长王英雄一直试图从庭外影响我们的工作,在多次对我个人的威逼利诱无果的情况下。他瞄准了我的妻子,他授意手下,通过我妻子的原公司,给付给我妻子高于正常水平的补偿金,而这笔钱就是你们查到的那笔所谓的“贿赂款”。而我是在前两天,被几名冒充省监委的骗子非法拘禁时,才知道这一切,对此,省检的纪处长和福市公安局应该都有记录,你们可以通过他们了解情况。”

    李勤刚开始还以为面前这检察官与他平时对付过的**分子一样,到了监委就老实交代所有案情,可这张睿明,居然还挺嘴硬,说起话来避重就轻,颇有城府,脸上态度也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这让李勤非常不舒服。

    他决定向张睿明施压,不能让这身经百战的检察官太轻松了,起码要让他喝不下茶。

    “哦,听张检这话的意思,之前是完全不知情咯?”

    “正是如此。”

    李勤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不动声色的拿出另一份资料来,张睿明扫了一眼,知道那是一份问话笔录,但具体是谁的笔录却还不得而知,但看对方的神色,李勤此时看起来胸有成竹。

    张睿明心里暗叫不好。

    “嗯,张检能力还是很强啊,在那种局势下,还能找到重要的直接证据,明明都有能一举制胜的杀手锏,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在庭审中拿出来。”

    “你什么意思?”

    无视张睿明的质疑,李勤一边说,一边翻开手里的那份笔录,他的大背头梳的一丝不苟,西装挺拔,可能一直在强势部门工作的缘由,看起来神情举止都颇具攻击性,此时正用挑衅的语气说道:“我去看了你那次案子的庭审,讲实话,确实很精彩,特别是那几次“罪名突袭”,我相信给了他们被告相当大的压力,但是,我一直对一点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这么重大的环境污染案子都是“稳”字为主,庭审基本就是走过场,大部分重要事项在庭前就已经定好了。但你们市检这次提起公诉时,还要在庭审上玩那么多的花招,难道你们在前期调查中,就没有掌握什么直接证据吗?”

    说到这里时,李勤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来,不等张睿明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后来,等我们接到举报,再通过核实,才

    发现,原来之前你们的关键证据被张检你给独吞了,不得不佩服张检你啊!你可是玩这过河拆桥的高手。而后,张检你虽然收了钱,但没撤诉,现在又在庭审上大杀四方,把王英雄他们逼上绝路,是不是又为了坐地起价?要个更好的前程?”

    不知道为什么,张睿明对这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衣着精洁的监察委组长毫无好感,可能是不喜欢其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也可能是被他身上那种盛气逼人的态度所刺激,但更多的,却不是心理上的反感,而是一种警觉,就像猎人在丛林里追索驯鹿时,却要时刻警惕老虎的那种警觉感。

    此刻,在听到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后,张睿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人很危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之前的调查工作,一直都是与西江公安分局、环保局,密切配合,精诚合作的。所有的信息、渠道也都是互相沟通,齐头并进,根本不可能存在我独吞什么关键证据的情况,而且,如果李组长功课做的足的话,你会发现,我才是这一路过来最积极,最主动的推动案件进程的人。”

    李勤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当然主动啦!公益诉讼就是你的刀,用来威胁、打击这些大企业大集团的工具,好实现你的个人利益。张睿明,我对你调查的很仔细了,从毒跑道案开始,每次被你盯上的公司、单位,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会用一切手段将其击败。而同时,你一步一步把对方逼到绝地,然后讨价还价,榨出对方最后资源不是吗?你看看陈志军,被你盯上后怎么下场?而你自己,解决毒跑道案后马上到了省检,而后又是南江集团案,现在呢,你既得了利益,又把津药化工逼到绝地了,只要你再成功把王英雄送进去,马上全省都会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张睿明是有名的公益卫士,又在你公益诉讼的战绩上添上浓重的一笔,让你既得利又得名,不是吗!?”

    “呵,不是,我……”张睿明被他丰富的想象逗笑了,刚想辩解,却又被李勤打断。

    这位长相颇为端正的监委组长,直接把那份笔录用力的甩在桌上,道:“这里是你们津港市检察院,检察技术科一个姓徐的司法会计做的笔录,他说,你曾经拿过一份津港化工的原始账本拿给他看,请他做了初步审计,但是,你却要他先不要声张……”

    李勤用手一下下点着这份笔录,越发用力起来,他凑近张睿明,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一般,用笃定的口吻继续说道:“……是啊,当然不能声张了,因为这是你的摇钱树啊,呵呵,张检,你知道我们还发现什么了吗?在你把这份原始账本给徐会计审计后没多久,你妻子就“那么巧”的收到那笔“陷害”你的受贿款了,而之后,不管是在庭上,还是你们上交的证据目录里,这原本最重要的关键证据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说到这,李勤背靠椅背,双手合十,气定神闲的说道:“张检,请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带“十二个字”

    这番话下来。对张睿明无疑是重重的一击,他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一时哽咽。

    是啊,当时自己独自一人通过这种不太光彩的方法拿到了津药化工原始账簿,虽然这份证据诱惑无比,可以对王英雄一击必胜,但确实涉嫌非法取证。他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把这份证据直接移交西江分局的打算。只是拿来诈了王英雄一次,拿到了王英雄口供,结果那晚的最后关头却被廖彩打破,也没能让王英雄在口供是签字盖章的。

    当时被廖彩撞破后,张睿明还想继续消化这份证据,通过程序补正等方法继续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被妻子唐诗发现后,在她的逼迫下,张睿明只能放弃了这份关键的直接证据,最后也没有提交审判庭。

    可怎么想到,妻子会收了那五十万!

    现在想起来,那一步棋还真是“一着不慎”,张睿明心里一直在懊悔,也不知道罗斋是什么时候埋下这关键的一手的,这是王英雄还是廖彩的布局?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危机迫在眉睫,如何在组织面前配合调查,同时又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远未到满盘皆输的时候。

    公诉十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这个社会上,藏在笑容后的刀光剑影原比直白的拳脚相向更加危险,张睿明不止一次面对过种种诱惑,有送钱,有送卡的,有逢年过节往你家跑的。更多的是一些擅长勾兑的律师,张睿明记忆最深的一次是萱萱刚要上幼儿园的那次,当时还住在市区的老房子里,周围没有配套好的公办幼儿园,好的私立幼儿园又太远,唯一一个合适的是津港最好的市教育局幼儿园,可这个幼儿园太火了,里面非富即贵,而且必须提前一年多排队摇号,张家一家人想遍办法都没能把萱萱送进去,正准备送到远一点的私立幼儿园,辛苦点每天接送时,张睿明却接到了这个教育局幼儿园的电话,是他们园长亲自打过来的。

    他说萱萱入学的一切事宜都包在他身上,当学期就能就读。

    当时听电话的张睿明和唐诗都欣喜若狂,感觉都有点不真实,难道心想事成?天大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了?

    张睿明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那位园长为何如此客气,那边犹豫了一下,提出了唯一的一个请求:就是帮他一个忙,他们集团里有一位副总,牵扯到市检正在办理的一起受贿案中了,他不要张睿明徇私枉法,也不要他做什么很麻烦的事。

    只要他传几句话。

    说是说几句话,其实只有十二个字:茶叶到了,水放三成,拿出蜂蜜。

    这个案子不在张睿明手里,听说因为牵扯很大,正处于不予会见的状态,但张睿明要带几句话进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已经在公诉科摸爬滚打几年了的张睿明,不用思索,就知道这十二个字是案情相关的密语信息,他背后一冷,果断拒绝了这个园长的“好意”,直接想也不想的让女儿去了每天要多坐一个小时班车通勤

    的私立幼儿园。

    当时在一旁听完全程的唐诗,还一直抱怨张睿明,在她看来,觉得没什么问题啊。不就是12个字而已嘛?这有什么关系,你通过讯问什么的程序,随便提这几句不就可以了吗?反正别人也听不出什么来。毕竟那个教育局幼儿园还真不是有钱就能读的了的啊。

    而这个呆子,就这样拒绝了。

    张睿明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很久以后,这个案子结束了,张睿明后面闲聊时才知道,当时他拒绝没多久,监狱里有个管教没把持住,接受了十万的好处费,把这几句话带了进去,让这十二个字进了这个牵扯到上亿的大案的老总耳里,原本被限制会见的他,一下明白了外面的案件进展。从此态度大变,导致这个大案里的几个主犯逃脱,给国家造成上亿损失。而这个管教,也因为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身陷囹圄。

    张睿明把这件事和唐诗讲了后,自己这粗线条的老婆,当时就咋了咋舌,再也不敢在张睿明工作中的具体案情上指手画脚了。

    而从此之后,张睿明也更加引以为戒,养成了慎言慎行的好习惯,一直以来提防着这些不知所以的“好意”,可是这世上蝇营狗苟的人太多,拿不下你,就拿下你的家人、朋友。吃喝玩乐,衣食住行,香车宝马,琴棋书画,你总有爱好吧,只要被人发现了你的弱点,只要你有这个被行贿的价值。

    香饵就会潮水般向你涌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百密一疏,总有一失。

    张睿明这一疏就落在了妻子这一下,而现在,把自己害进了这“清风茶室”。

    苦丁茶有点凉了,对面的李勤身姿挺拔,英气勃发,没有一丝要替自己添茶的意思。

    张睿明苦笑一下,喝了一口这颇不是滋味的苦丁茶。刚一入口,差点就要吐出来。

    冷,涩,像是喝了一壶冰冷的锈水一般,但是没办法,对面这位气势正盛的李组长一看就不是会给自己端茶递水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的李勤正以好整以暇的看着张睿明的窘迫,他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甚至是一种旁观、欣赏困兽的神情。

    他要看这号称在法庭上从未输过的检察官,会如何应对这铁郭金城般的围堵,试看这南州省公益诉讼第一人,又能否继续在这“清风茶室”里潇洒自若、雄辩滔滔?

    张睿明想了半响,这个时候不能说假话,因为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去圆,而那样最后,总会有一环出错,而一旦出错,立刻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决定说实话,在这时候,说实话,特别是向组织说实话,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李组长,你既然讲到这里了,我也向组织汇报一下,在我妻子唐诗看来,她收到这笔钱的时候,一直以为这只是平常的离职补偿金,或者是年终奖

    励,根本没想到会牵扯到我的案子上面来,从主观方面来讲,她是完全不知情,而且,之后,她也没有以这件事为由,要求我藏匿这份原始账本之类的违法行为……”

    说到这,张睿明摇头着苦笑一下:“本来家丑不想外扬……实不相瞒,自从那天之后,我妻子就与我分居了。甚至她那天拿了那笔钱的事,我都是前两天才知道,这你们也可以去调查,所以,这更加证明了我妻子和我,都没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这一受贿罪的主观动机,我们真是被陷害的。”

    虽然自己明明被冤枉,可多年的庭审交锋,业务训练,让张睿明失去了正常被冤枉者常有的“委屈感”和“钝感”,他太习惯这种重压之下的言语交锋了,明明是心里受气、委屈,脸上却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所以,说到这,张睿明脸上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脑袋太灵活就是这点不好,想太多,就容易给人太滑头、不诚实的印象来。

    此时,不管自己多不喜欢面前这小子,张睿明还是逼自己放低姿态,让神情更加自然,摆出更容易让人相信的样子来,最好再木讷一点。

    李勤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张睿明老实木讷的意思,他继续抓住关键细节,穷追不舍道。

    “张检对民商法应该也略懂一点吧?能不能告诉我你妻子正常的离职补偿金是多少?”

    “额……这个我不太懂……”

    “既然张检不肯算,那我告诉你吧,你妻子与永瑞普华的合同上,清清白白写的是18520的基础工资,加岗位津贴,外勤补助等等等等,大概一年就是35万样子,至于离职补偿金,我根据劳动法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就是30万样子,那么请问张检,为什么王英雄委托的永瑞普华事务所要付给贵夫人80多万的离职补偿,这多余的50万到底怎么算?”

    “……他们外企的薪资不是这样算的,他们的激励机制也和我们不同……”

    “够了!张检,我是一直给你们陆检面子,所以才先在这里和你谈话,不然就直接请你去留置室了,那你还想喝茶!?你前面关于受贿罪的构成要件,有一点说对了“非法收受他人财物的,必须同时具备“为他人谋取利益”的条件,才能构成受贿罪”。但是,你还忘了关键一点“为他人谋取的利益是否正当,为他人谋取的利益是否实现,不影响受贿罪的认定”。也就是说,现在最重要的争议点,是你隐匿这个原始账本的行为,构不构成为他人谋取利益,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是知情和有主观愿望的,但……”

    说到这,李勤笑了笑,身态更为放松了。

    “……我们的举报人那边,也许还会提供让张检你更为头疼的举报材料来,而且,我们手里不只是法律武器,你不要忘了,我们还可以追究你的纪律责任,这点希望你不要忘记!比起法条的一板一眼来,纪律的灵活性,你应该更清楚!”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暗渡陈仓

    最后,李勤气势十足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如同惊堂木一般,给了张睿明精神上的致命一击。

    “你只有主动向组织交代实情!把你的违法违纪情况,毫无保留,毫无隐瞒的写下来,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张睿明很少有被人逼到绝地感觉,此时他知道面前这位组长在讯问技巧上,毫不逊色于自己的恩师吴楷明,特别是对气氛、节奏的把握,张睿明一不小心就陷入他的陷阱之中。

    这人是高手。

    此时要从气势上压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自己说的话也不再有可信性了。

    但是,张睿明必须说点什么,因为现在我国并没有关于沉默权的规定,只规定了如实回答的义务,而且张睿明作为一名检察官,本是也有向组织坦白,说明情况的义务,但他又如何在坦白是同时保护自己呢?

    张睿明没有犹豫,他试图再挽回局势,“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我确实没有替王英雄谋利的想法与……”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李勤却不想再玩这一问一答、原地推磨的游戏了,他决定直接开始“熬鹰”。

    “算了,张检既然这么顽强,不肯坦白,那也没关系,请先到留置室休息几天吧,希望你会尽早想通,早点如实陈述,好吧?”

    说到这,李勤有点不屑的瞥了张睿明一眼,他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叫人把这位检察官带到留置室去,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了,不知不觉又耽误了一晚上,却毫无突破。这让一直对自己工作能力颇有自信的李勤很不爽,他走出茶室门前,用鄙夷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

    “呵,什么公益诉讼第一人,和他那傻老婆一样,贪小便宜,就是为了收这么点小钱……”

    “你说什么?!”

    没想到,原本一直处于守势,态度极其克制的张睿明,此时却站了起来。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善,李勤心里一喜,转身,回头大声对张睿明说道:“我说我看不起你!张睿明,这么一点钱,你都不敢承认!”

    张睿明明知道对方可能是故意激自己,但他此时却毫不犹豫,往前一步,直接在这清风茶室里,和李勤怼了起来,他一脸涨红!满脸怒色,往前几步,额头直接快顶到李勤的脸上了。

    他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男人道:“不是这句!你说我老婆什么?!我警告你,你说我可以,不能说我妻子!”

    这人是不是疯了?李勤没想到这一直颇为配合的男人,居然因为对他妻子的一句嘲讽,就如此失控?!

    而且在监委纪委这里向一名监委组长发怒!?

    但李勤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有些窃喜,张睿明此时越失控,对他的处理就越有利,甚至还能扩大加强对其的措施。

    他此时打算再刺激这男人一下。

    “张睿明,我和你说实话,如果不是上面要求,像你这么点案值的案子,我真接都不想接!我告诉你,

    对付你这种级别,按道理还轮不到我亲自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科级小?”

    “你又什么资格来讯问我?我在法庭击败过许多你无法想象的对手,你连在法庭上向我挑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这小角落里,用阴测测的眼神打量着来人,试图从背后朝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下黑手。告诉我,你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贡献?”

    “呵,小张,我以前也是反贪局的,我办过的人跟你都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你别在这里和我顶牛,你有什么资格?一个收几十万的小角色,讲实话,像你这种,换以前的话,见都见不到我,你这种级别的**分子,给我塞牙缝都不够格!”

    李勤说这话时,在“小张,不够格”几个词特意加重了语气,不过,确实这张睿明有点不同,居然这么张狂?这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李勤从事反腐工作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小。

    一般的调查对象,嚣张并不奇怪,但那都是大树上的猕猴有靠背的叫的欢,一般的处级以下的小角色里,从来没有这么嚣张的。

    张睿明这时都直接凑到李勤眼前了,眼神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李组长。

    “呵!你当然不会动我!不过不是你不想!是你动不了我!我清清白白,孑然一身!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清清白白?!算了,我今天不想和你多扯,这样,你等着,小子,在留置室好好清醒一下吧,呵,看你态度这么恶劣,先冷静个一周吧,到时你求我,我都不一定会见你。”

    李勤说完,懒得和张睿明夹缠,大步迈出清风茶室的门。

    “我不会呆那么久的……”

    “你说什么?”

    李勤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回头斜视张睿明道。

    张睿明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李勤真的怀疑面前这声名在外的检察官脑袋有问题,他忍不住怒极反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啊,张检,你还以为你们检察官就不得了了吗?我告诉你,“双指”的留置时间可远比你了解的那些措施长。”

    他笑完,对他同事说道:“让这小子家里送被子来,通知他……父亲吧,也让他父子两见一见,记得啊,多带点东西,还要待很长一段时间,东西没带齐怎么行。”

    张睿明此时却站在门口,盯着李勤居高临下的神情,仿佛自言自语道:“不用,我明天就会出去。”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只会说大话的神经病。李勤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张睿明,大步离开了办公楼。

    张睿明先到一楼登记检查室,在这里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皮带、手表等所有尖锐的硬物,连有纽扣的衬衣都要换下,全身没有一样硬质材质的衣物。同时还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确认没有别的问题,才可以放进留置室。

    这是他一生最委屈的时候,虽然明白这都是按规程办事,但这样的检查

    ,还是极大的刺痛了他检察官的自尊心。

    接着,张睿明在监委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隔壁的留置室,这是一个类似于派出所留置室的地方,不同的是按照规格,有空调,电灯,洗漱间和床,所有的地方都有防止意外的软包包裹着,甚至连台灯都是有灯罩保护,无法取出,住宿条件倒还好,大件东西也比较齐,当然别的小东西都要自己叫家人送来。

    “前面李组长吩咐了,叫你父亲来送东西,你需要他带什么来?”

    “就叫我父亲带我女儿的作业本来就可以了,我要帮我女儿的家庭作业批改,她明天早上就要交有父母签字的周末作业了,其余都不需要,我明天下午就会出去。”

    正做登记的几名工作人员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久以来,就没有哪个被“双指”对象这么有自信,还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出去?还明天下午?

    天方夜谭!

    这检察官只是一个小科长,怎么这么大口气?

    但这几人虽然脸上诧异,嘴上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不是直接负责询问张睿明的李勤,也不需要与他斗智斗勇。大家只是当这小子狂妄过头了,有一点妄想症。

    “真的不要带东西?”

    “是的。”

    “那我按你原话转达了啊。”

    “好。”

    …………

    没多久,一脸沉重的张擎苍,踱步走进了这栋大楼的会见室,他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心,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场景。

    此刻,居然要在张睿明身上重现?

    当张睿明身穿换好的棉质衣服出现时,张擎苍再也按耐不住,老腿一颤,不是手撑着桌子,就差点要摔在地上。

    “说了要你离开检察院,你不听我……”张擎苍说着说着,语气生涩如老锈的齿轮,老眼浑浊间,夹着一丝泪光,眼看就要说不下去了。

    张睿明见到父亲的神色,眼睛马上就是一红,但他此时不能再让人担心了,强忍心痛,沉声说道:“爸!我没事,我本来就是被陷害的,组织会查清楚我的冤屈的!调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出去!”

    “我怎么放心啊!你都这样了,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张擎苍叹了口气,但他毕竟也是历经风雨的硬汉,难过只是一瞬,马上收敛起消沉,安慰张睿明道:“没事,我已经到处活动了,我也打听了,你这个根本就是诬告,和上次陈志军那畜生诬陷你的情况差不多,应该没事的……”

    “爸,我有办法,这样,你替我办一些事……”

    张睿明这时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关注自己,在附耳与父亲交代一阵后,悄然将一个号码写在王英雄手心里。

    “……爸,记清楚没,你出去就马上和这个人联系,一定要尽快办到,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只能害怕这一夜

    王英雄抬头望了张睿明一眼,见他神情颇为自信。此时他也沉吟道:“这个你放心,既然你有信心,我等下出去就马上联系,一定到位,我一定要最快把你弄出来,我也已经问了几个领导了,有点眉目,我还准备去向蒲市长打听一下……”

    “蒲市长那里,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张擎苍不解道。

    “我感觉不太对……总之,爸,蒲市长那边你没必花太大功夫。”

    “睿明啊,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我知道这个案子让你对蒲市长有了点意见,但是人家毕竟……”

    “爸,你相信我,我这么多年,也经历过许多风雨了,内部这边……我也明白怎么操作,我们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

    张擎苍看了看眼前自己这儿子,张睿明眼神坚定,不像是怄气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些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张睿明见差不多了,催促父亲早点回去。

    “嗯……那我回去了?”

    “好,还有,记得今天这些事,千万别告诉我妈和萱萱,唐诗也先不要告诉,到时看局势变化再说。”

    “嗯,你不要怕,我尽快就把你弄出来。”

    “好,快去吧。”

    送走父亲,张睿明躺在留置室的木床上,房间只有薄薄一床单被,他并不太冷,因为根本就睡不着,背后的硬床板一动就咯吱咯吱直响,上一次睡在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大学?高中?张睿明不太记得了,沉沉的夜,他却毫无睡意,脑海里翻滚着这些日子的画面。

    这案子是从二月初那碗贵逾真金的刀鱼开始的,然后是荆沙河开始爆发大面积的鱼类死亡,接着是在金田村发现的排污点,张睿明他们也是从这晚正式开始行动。

    然后是与陈捷的不打不相识,到后来王英雄浮出水面,新闻报道开始发酵……

    前几天庭审小胜的意气风发仿佛还在眼前,可现在自己已被困于这小小斗室。

    一生追求清白正义的检察官却反被诬。

    张睿明心里怎么能安。

    这是他十余年公诉生涯的最低点。

    隔壁有人在不停捶打木板床,被工作人员喝止才停下来,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亮刺刺的照着人眼睛疼,可为了让外面看清里面情形,一整晚都不能关,不适,纠结,难受,而这些外在的不适都是可以忍受的小问题。

    最大的痛苦是心里的落差,对未来的担忧与被诬陷的愤怒在一遍又一遍的捶打着张睿明原本强韧的神经。

    如果真按受贿罪认定怎么办?女儿怎么办?妻子怎么办?

    如果被开除公职怎么办?自己又能再做什么,一辈子就毁在这里了?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咆哮、抽搐。却无法发泄出来,在此时此地,他无能为力,无边的黑暗将他笼罩。

    但这个男人

    只允许自己害怕这一个晚上。

    ……

    太阳照常升起,张睿明彻夜未睡,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只能躺在床上正晕晕乎乎想着事情。突然听见外面监委工作人员的呼喊,他一下猛的坐起,脸上顿时恢复了坚毅的神情。

    男人可以败,志气不能输。

    他沉声问门外的工作人员道:“什么事?我能出去了?”

    “想得美,吃早饭,然后继续问话!”

    张睿明麻木的来到问询室,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继续坐在铁桌上开始今天的问询,这次问话的是他没见过的两个年轻人,问了两句后,见张睿明态度很强硬,也就不太搭理他了,两人自顾自聊起来,中间间歇问几句。整个过程倒也还算轻松,可就是张睿明一直处于被问询的状态,整个人没什么机会放松休息,见对方也不太急着突破,根本也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他心里一下清楚了:这就是“熬鹰”的开始。

    时间到了中午,吃过简单的中饭后,进来的人是张睿明最不想见到,又是最想见到的人李勤。

    最不想见到,是因为这家伙能力太强,最为反感的人就是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带进去,而最想见到他,也是因为这家伙能力太强,张睿明最为反感的人就是他,如果等下出去的时候能当面打他的脸,那将是多么出气的一件事。

    “呵,张检,怎么还没出去啊?!你不是说今天就能出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说了是下午出去,现在还早呢,怎么,李组长不敢问我话了吗?不敢面对我?”

    此时正是中午,人最犯困的时候,在问话中,中午一两点和夜间十一二点是最容易突破的两个时间段,早上那两人是故意来消磨张睿明意志的马前卒,而真正的杀机是此刻出现的李勤,这种轮番问话的软性的连续作战方式,是最适合突破强硬对象的问询战术,再嘴硬的**分子,这样熬个几天,也会乖乖投降,老实交代问题。

    但是,张睿明不打算跟着李勤的节奏走,就这么随他的意愿来进行这次交锋。

    “报告李组长,我感觉不舒服,疲累难受,已经连续问了一上午了,我申请休息。”

    张睿明同时马上做出痛苦的表情来,在监委正式成立后,相关的制度法规也逐步配套起来,全程录音录像,被问询人如果身体不适,疲累也是有权利要求休息的。

    “张睿明!注意你的态度!你这是在对抗组织吗?故意演给谁看呢。”

    “报告李组长,我真不行了,请求休息。”

    “你上午11点51分结束的问话,现在已经是13点09分,你中间休息了这么久,你还要休息什么!?要不要请你移步红叶山疗养院?给您配齐设施、人员,享受一下高级的福利啊!?”

    李勤懒得跟面前这人夹缠,自从昨晚正式闹翻后,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更加浓烈了

    ,他准备今天好好收拾一下这狂妄的检察官,此时不打算给他退路。

    “我真不舒服,昨晚没睡什么,现在还头晕晕的。”

    “少罗嗦!你根据规定,现在你有向我们回答问题的义务,张睿明,你也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而且,我说实话,现在讲的是文明执法执纪,不然的话,你自己懂的!”

    张睿明确实懂,以前那个草莽时代,有许多不能说的“战术”,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也没必要在这点上和李勤死磕。

    他昂起头,直直答道:“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不过我告诉你,我昨天向组织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隐瞒,今天你再怎么问,我还是那个答案,没有受贿就是没有受贿,我无法承认一个不存在的事实。”

    李勤却没直面张睿明的回答,他兜兜转转,又拿出一个牛皮袋子,绕开上面的缠线,从里面拿出一份资料,又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出其中一段视频,推到张睿明面前,“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张睿明扫了一眼,只见视频中,是一个人被审讯问话的场景,这个人张睿明非常熟悉,他看起来完全不复以前的潇洒倜傥,就算穿着那套合身的“三件套”,也没有之前的绅士优雅。原本高高梳起的头发,此刻垂了下来,挡住颓靡的面容。

    这人正是此次陷害张睿明的直接黑手,同时又是他最大的情敌,最恨的混蛋罗斋。

    居然是他?他既然陷害自己受贿罪,那相对的,他应该就是行贿罪啊。按道理这小子应该早就跑了,怎么?现在是落网了,还是主动投案?

    “仔细听听你这对向犯的陈述,里面有很多东西呢。”李勤点了视频的开始键,画面中的罗斋开始主动交代起案情来:

    “……对,第一次碰面是在我们公司,那天晚上张睿明来找我,要我给好处费……”罗斋刚说一句,就被人打断了。这时,手机里传来了讯问人严厉的画外音:“你说清楚!是哪个单位的谁,具体哪一天,到你们何处的公司,找你要关于什么的好处费!”

    罗斋唯唯诺诺点了一下头,按视频里讯问民警的要求,重新说道:“……是三月下旬的某天,应该是27号吧……”这时,他似乎又被讯问人瞪了一眼,原本神情犹豫的罗斋畏缩了一下,又用肯定语气道:“对、对,就是27号,那天晚上,津港市检察院的张睿明,到我们永瑞普华事务所来,找我说一件事……他说他手里有我们事务所老主顾王英雄的罪证,随时能让我们这次的项目泡汤,他说可以便宜了结这桩事……”

    “到底是什么项目?”

    “就是津药化工ipo的项目,这次我们所一次能赚上千万,当时张睿明提出找我们要五十万,通过他妻子的离职过账……”

    张睿明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他没想到罗斋居然这么无耻,他原本以为罗斋的所作所为只是迫于王英雄和廖彩的唆使,这次的举报也只是打算来威胁自己,让津港市检在庭审中败诉而已。

    可现在,这小子明显是想要自己万劫不复!

第一百九十四章 播出事故?

    视频里,罗斋的行为,明显正在以“索贿”这一特殊的行贿罪情节来脱罪,因为司法实践中,虽然行贿罪与受贿罪并存,但也有不少只成立受贿罪而没有行贿罪的情况。因为被勒索给予国家工作人员以财物的行贿人,从法益侵害的角度上来看,他是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的,不构成行贿罪,但勒索财物的国家工作人员还是构成受贿罪。

    这是因为,首先来看被勒索一方,他没有侵犯行贿罪的客体即:职务的不可收买性。

    行为人并不是为了获取不正当利益或主动地收买国家公职的公正性与廉洁性,也并不是在进行一场权与利的肮脏交易;

    接着,被勒索一方在客观方面不具有危害社会的行为,他所获得的利益是法律允许的;

    最后,被勒索一方不具有谋取不正当利益的主观意图。所以,如果被勒索财物一方没有获得不正当利益,就不符合行贿罪的构成要件,当然也就不成立行贿罪,故《刑法》第389条第3款对此作了特别规定。

    那这样一来,张睿明之前所坚持的排除那份原始账本是“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的”这一论点,反而会帮罗斋脱罪!而且还会使他自己陷入“索贿”这一特殊的受贿罪法律情节之中。

    设计这一切的人,早就猜到张睿明会在这个案子中会坚持“那份证据本来就是非法取证,应该排除,所以没有获取不正当利益”这一辩解,所以才因势利导,让罗斋以张睿明“索贿”为由来引君入瓮,使得张睿明的辩解反而成为“索贿”的构成要件,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罗斋当时能坦然冒着触犯行贿罪的风险来设计张睿明,

    目前看来,有人早就指示他在成功后,以“被索贿”为由来逃脱法律的严惩。而这样同时又能把张睿明套进去。

    这样殚精竭虑的布局,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为了对付自己所布下的毒计,张睿明张睿明心里不由苦笑一下。

    这高人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他也太看的起自己了,居然如此煞费苦心……

    突然灵光一闪,张睿明想到:从受益人推幕后黑手的话,付出这样的心血,必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肯定是为了更大价值的目标,比如,市值近十亿的南江集团!

    张睿明心里越发怀疑起廖彩来,自己这个师妹一直以来都是正大事务所支柱,更是深得吴楷明衣钵的传人,行事雷厉风行,不择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这样的杀招。但现在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张睿明沉吟一下,坦然道:“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逃脱自己的罪责,李组长,不知道你发这个视频给我看是想证明什么?凭这人的一己之词就准备定我的索贿吗?”

    李勤这时收回手机,笑着道:“怎么?张检还不打算承认吗?你放心,不只是他的证词,我们还有其他的证据证实,但在彻底撕破脸前,说句实话,我还是

    念一丝同事之谊的,毕竟我也是反贪出身,你我也算是曾经的检院同事。我现在再给张检你一个机会,请你自己坦然一点,爽快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把什么都摊开来讲,那样大家都不好看。”

    “没事,请李组长摊开来讲吧,我就不信这没发生过的事,还会有什么“铁证如山”来。”

    李勤把一份笔录在张睿明面前晃了一下,须臾间就收了回去,接着神秘的笑着说道:“3月27日,永瑞普华事务所的所在的永华大厦保安证明,当晚12点左右,有一位当事人到该公司所在的永华大厦17楼,当时他急匆匆,似乎在寻找某人……”

    “不用讲这些虚的,这算什么证据?!你这是准备证明什么呢?证明我去找过罗斋?然后就能推出我向他索贿!?李组长,你这个想象力也太夸张了吧。这也构成什么证据链了!?开玩笑!你在没有任何实物证据的情况下,就想定我的索贿?罗斋在哪?我要找他对质!”

    见此人冥顽不灵,李勤也有点怒了,“对质?张检你胆子也真大啊,你真敢对质的话,那也很简单,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已经接入了综合应用平台,现在罗斋就在西江分局!上面领导也正通过上面这集成视频摄像头看着你呢!随时能进行视频联线,交叉问询!你准备怎么样?”

    张睿明听到这,抬头看向头上几米处,那正对着自己的摄像头,一个小红点一闪一闪正拍摄着,这间问询室毫无疑问确实集成了综合研判视频系统平台。

    但张睿明毫无畏惧。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整,他眼睛一亮,嘴角不经意间挂上一抹神秘的笑容。

    时间到了,他站起身来,第一次居高临下的望着李勤。

    李勤对面前这检察官的态度感到不解,这不算高大的男人,此时气势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完全不复之前的萎靡畏弱,也不像昨天最后那色厉内荏的暴怒,现在却是一股沉稳自信的……从容?

    “你想干什么?张检,现在视在频里看着你的,可不只是我们监委的领导,你们陆检可能也在,怎么?你也知道,被调查人的态度可是很关键的表现材料,注意你的言行,别害了自己。”

    “李组长,我和你打个赌。”张睿明一步步走到李勤面前,双手叉腰,手指着头顶的摄像头,冷冷说道:“现在在摄像头对面的,绝对不会是罗斋,你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对他采取措施?我敢打赌,现在看着这里的,最多是你的领导。”

    李勤一下答不出话来,怎么回事?这小子哪来的自信?

    现在这时候,估计都没有人从研判室里看这边的情况,本来这案子就有点勉强,在没有什么证据的情况下,当时罗斋在接受询问后就已经放掉了,而上面副主任也一直不赞同现在就把张睿明规起来问话,如果不是更上面强行……

    但李勤已经开始虚张声势了,就必须挺

    到最后,他“呵,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只是提醒你……”

    “够了!李组长,我知道你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可以要求我在这里交代问题,但是,你们监委做事也必须依法依规吧!?问了这么久,现在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明白我是冤枉了的,你又何必浪费你我的时间。”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张睿明,我们只是还不想……”

    张睿明这时手指着手腕,对李勤笑着点道:“李组长,看看时间。”

    李勤不知道这胆大妄为的家伙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的态度与昨天都不同了,此时嘴带冷笑,步步紧逼过来,哪里还是昨天那个一边喝着苦丁茶一边诉苦的小检察官,仿佛瞬间反客为主一般,现在根本不是李勤在问询他,简直是他在问询面前的监委组长!

    李勤看了看手表,三点过几分而已,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他不由疑惑道:“你指着手表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每周一的下午三点,是津港新闻频道播出当周专题纪录片的时间,而今天上午9点,是每周的“时代之声”的出刊时间,李组长可能平时看新闻看的少吧?所以不太清楚,我建议你现在赶紧用手机看看津港新闻频道,今天的新闻专题可不一般,与你息息相关呢!”

    李勤半信半疑的打开手机,调动新闻频道,此时手机上的画面正显示着荆沙河的水面,只听镜头前的漂亮女记者正对着摄像头,说着新闻词:“微风徐来,却不是满池绿水,现在我们记者用肉眼就能清晰的看到,我们津港的母亲河荆沙河水面泛起阵阵恶臭,自从上次鱼苗大面积死亡事件后,随着前段时间的暴雨,今天水面又浮起了层层的鱼尸,我们不禁担忧起如今荆沙河的水质情况。众所周知,这里是我们津港市最重要的水源采集地,而就在上周,我们的津港市检察院就已经对污染我们母亲河的相关责任人与企业主体提起了刑事诉讼与公益诉讼,此时,让我们随着镜头,梳理下这起事件的时间线……”

    这是……!!

    李勤顿时反应过来,这次的水污染事件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媒体面前!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千万人饮水安全的环保大事啊!相关的新闻报道必定要经过层层的审查才能播出,而上次荆沙河污染案的新闻未经审查就在电视上面播出时,可是马上引起了津港市大面积的恐慌与讨论,而市里一些高层也是雷霆震怒,马上就将当天值班的副台长停职。

    而上次事件才过去多久。现在居然又出现了荆沙河的新闻!难道是播出事故?

    李勤顿时否认了这个想法,上次的强行播出,已经是波橘云诡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个副台长突然脑子进水一般,强行播出了这么敏感的素材,而当那个副台长停职后,蒲市长在当天的紧急会议上就说要严格处理,可等了一段时间,新任的张市长到位后,这件事居然就吊了起来,那副台长现在还不知如何发配,但隐隐已经有不了了之的趋势……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因势利导

    而今天,这突然又播出的荆沙河污染事件后续新闻,令极具政治敏感性的李勤不得不开始感到担忧。

    难道……变天了?!

    他开始正视起这突发新闻背后的逻辑来,这样一个敏感新闻的播出,背后一定是风起云涌。如果真是这样,那代表总的趋势也将变化,现在自己贸然“双指”张睿明的事,如果再无法得到他确切的口供,那很可能将给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而且令李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面前这家伙,他明明被暂扣了所有的通讯工具,也切断了与外界的沟通,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津港新闻频道会播出这个?

    此时,这小子突然的嚣杂态度,也表明了一个令人心惊的信号:这一切很可能就是他所布置的!

    而张睿明此时外表镇静自若,其实几分钟以前,他心里也是不住打鼓,这一切确实是他布置的,但在成功之前他也毫无把握,旁人看来,此事简直是一个奇迹,一个身处绝境的检察官,如何撬动津港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媒体,在一天之内制作、审核、播出一部如此敏感的专题片?!

    先不说如何在几小时内剪出这部片子,单是让这件事通过审核就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之前的津港卫视,也是播出同样的题材,一名副台长就被马上停职,但此时津港新闻频道居然又播出了。

    “这、这……”李勤一脸不可思议,他也无法想象为何刚好今天会播出这个来。

    而张睿明心里清楚,他所做的看起来神奇,而其实说穿了,是他闻出了上面的风向变化,而且,最重要的是津港来了一位“强人”。

    张圣杰这人实在是高深难测,之前在东江时,张睿明就见识过这官场强人的风范,此人一心为民,作风强硬,之前在东江市时,为了发展经济,打开局面,直接将南江集团扶成全省第一的矿业集团,带动东江市经济腾飞,直追津港。而在“镉大米”事件发酵后,他又能果断处置,迅速在省委联合工作组和几千名南江集团的职工之间找到平衡点,几处用力,先运用政治艺术稳住省委调查组,避免事件的不当扩大化,而后又迅速与李锦等无耻腐化的管理层进行切割,并进行严惩,同时又能安抚群众与市场,妥善处置之后的职工问题,统筹全局,及时开展水土恢复。

    这一切非凡的操作,给当时的张睿明留下了深刻印象。

    如果没有难以想象的政治手段和官场艺术,这一切完全无法想象。

    而之后,听说他要调任津港市市长,当时张睿明还非常当心此人的立场,毕竟两人在东江市的接触远算不上是平静祥和。

    但上次津港卫视突然播出荆沙河的新闻,这让张睿明后来意识到,张圣杰这位新上任的主官,将会在津港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张睿明原本不想与这场政治风暴有所牵扯,但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前途

    未卜。人陷入绝境,为求自保,很多底线都会突破,更何况张睿明谋划的只是是借力打力而已,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昨天就授意父亲张擎苍,让父亲从新闻媒体这块发力,把原本渐渐失去热度的荆沙河污染案拽回公众视野之中。

    刚好,在津港市人脉广盛的张擎苍有一个在津港新闻频道的老同学专管专题片这块,这下一来二去,几人合谋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上午派出一辆专题大巴,加上以前的素材,中午随便一剪,在救儿心切的张擎苍推动下,成品几小时就出来了,直接创造了新闻频道的最快记录。

    但有片子是一方面,能不能过审又是一方面,不知道是新闻频道的审核领导闻到了上头的风声,还是张擎苍运气好,这部曾经害的一名副台长落马的片子居然顺利过审了。

    张睿明却很清楚,这一切刚好符合了张圣杰的谋划,正苦于寻求津港政坛敲门砖的新任市长,怎么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

    而这,就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制胜手。

    “张睿明,这……这是你搞的?”李勤此时已经紧张起来,迫于面前张睿明居高临下的压力,他猛的一下站起身,压低语气,试图在身体姿态上挽回一城。

    而面对李勤的诘问,张睿明却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给他一个看清自己实力的机会。

    “是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以及领导的意图难道整个风向变化,李组长还看不清吗?”

    “什么意思?”不知不觉间,李勤头上密密麻麻沁出一层冷汗来,他不敢再轻视面前这位小小的民行科检察官了,谁知道这小子背后会不会藏着什么庞然大物。

    “我意思是说,切实办理好荆沙河污染案,严惩给人民群众带来严重影响的犯罪分子。这本来就是顺应民意,响应国家生态文明建设、解决生态环境问题,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总体战略的大事……。”

    此时,明明知道张睿明正在唱高调,讲政策,李勤却一句话都不敢回,只能唯唯诺诺听他讲完。

    张睿明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连接综合应用平台的摄像头,他笑了笑,刚刚那番话他也是说给此时正在研判室,盯着这问询现场的领导们听的。他此时已经完全掌握了现场的主动权,举止自若的走回到椅子旁坐下,惬意的往背后一靠,用中指的第二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响,示意面前正手足无措呆站着的李勤坐下,然后张睿明双手交握放在腹间,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浮上眉间。

    “李组长,我打个赌,不出几分钟,就会有人拨通你的电话。”

    “……谁会打过来?”李勤一脸颓靡,他已经被面前这检察官彻底折服。

    “你到时就知道了。而我还知道,这个电话一来,我就要出去了。”

    “怎么可……”李勤

    话还没说完,他电话就响了起来,这个张睿明所预料中的电话,让李勤汗毛都猛的倒立起来,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更是一紧,赶紧又站起身,出去接听电话。

    张睿明看着李勤出去的背影,心里终于松懈下来,他背心其实也已湿透。自己刚刚所摆出的神秘风范在此刻瓦解,他也是强弩之末了,在这个电话进来之前,他并没有任何把握能通过这一系列媒体影响舆论,也没把握通过舆论来影响案件处理、拯救自己,现在也不能确认这通电话就能让自己逃过一劫,但是,在这穷途末路之际,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自救办法了。

    水无常形,因势利导而已。

    过了几分钟,李勤走回这间问询室,看到他一脸灰败的神情,张睿明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苦心孤诣的谋划,在此时终于成局。

    果然,李勤慢慢走到位置上,极不情愿的宣布。

    “根据指示,关于张睿明同志的“双指”措施,现在结束,请张检收好东西,随我们出去……”

    …………

    门外是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张睿明怔怔的望着明媚的阳光出神,他用手轻轻抚摸了胸前佩戴着的红色国徽,看了看身上这件藏蓝色的检察官制服,在失去制服的这两天里,他更加理解了其沉甸甸的重量。

    此时,随着对自己的“双指”措施结束,基本也宣告了自己这次被诬“受贿”事件,起码也已经暂时搁置起来。张睿明现在不想去想这背后的暗潮汹涌。

    他此刻只想静静享受自己身上这件检察官制服带来的尊严与满足。

    “张检……额,这个,我们毕竟也算是老同事一场,我这个……也是对事不对人,开始也是迫于上面压力没办法,还请张检海涵,不要介意这两天的事啊。”

    看着面前李勤陌生的笑脸,张睿明都无法想象这同样的一张脸,昨天还同自己势同水火,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而今天却又能如此一天三变,春风化雨起来,真是一出活川剧变脸。

    “没事,我理解,毕竟都是为了工作,我相信组织和上级,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们所做的一切,也是符合监察工作程序,为了防微杜渐,服务大局,我非常理解……”

    “是的,是的,张检谅解就好,大家都是为了社会风清气正,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也没办法,依命行事而已,感谢张检大人大量,理解我们工作。”

    李勤见张睿明如此好说话,此时忙不迭感激起来,他不知道面前这神通广大的检察官是否真和新任市长有联系,反正上面意思也很清楚了,与其冒着得罪“大老板”的风险来对付这检察官,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早点把人放了,再说,现在关于这检察官受贿的证据也不齐全,硬要上纲上线弄张睿明,也难保不会出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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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介绍:
守护祖国的绿水蓝天,维护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保障国有财产不受侵犯,这是公益诉讼的主旨,这原本陌生的词汇正成为法治中国建设的高频热词。 主本讲诉了优秀的人民检察官张睿明,用公益诉讼这把新的”达摩克斯之剑”,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开创检察工作新篇章的忠诚故事。公诉先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诉先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诉先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