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黎明时分
津药化工由王英雄2013年创立,地处津港这个长三角地区经济水平极高的城市。主营业务是生产除草剂里最重要的成分草甘膦水剂。
津药化工的前身是津创硫化厂,当时还是国企,在几年前,同样因为水污染事件濒临破产,厂里的主要领导因为这案子还判了刑,当时负责这起案子的公诉员中就有当时借调市检帮扶工作的张睿明。
王英雄融资改制前,津创硫化厂当时的固定资产约在8千万左右,有自己的厂房,加上这个行业的机械价值很高,8千万里,大部分都是优良资产的设备机械,虽然地皮不是自己的,但这濒临破产的津创硫化厂在当时确实是一块肥肉。
这块肥肉肥美,但外部环境就很复杂了,因为西江“县改区”规划,以及西江区今后“走建设”还是“走旅游”两条道路之争,当时厂区那块地被四面八方的势力盯上,却没几个人敢下手,都知道要吃这块肉没两把刷子不行。
王英雄以前没接触过化工这一块,但他嗅觉极好,在发现这个商机后。费尽心机,终于摆平了西江区的各种地头蛇,拿到了这个厂。从2013年改制到2015年,津药化工每年保持15%的增长率。2015年企业达到发展高峰期,规模为几千人,年营业额几十个亿,毛利润在21%左右。
那个时候王英雄响应中央“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的号召,开始积攒资金准备研发废液循环系统。一条进口的废液处理循环系统大约需要30亿左右。王英雄当时手头资金大约有5个亿左右,加上银行贷款,原本考虑在14或15年上国外的废液循环系统
14年的时候,西江“县改区”成功。西江区政府要全力发展旅游业,连同西江湖、水月洞一系列的景区开发都是那时候开始推动,而对工业园区重新规划,需要津药化工搬厂房到新建的“高新工业区”。当时全国各地都在争相新建工业园区,津药化工是特大企业,又是老牌子,上面都知道津药化工一年能创造几亿的税收,不止是津港市,连隔壁的东江市、南州省省会福市都在竭力邀请王英雄把厂区搬过去。
然而当时的津港市一把手不同意,一定要把津药化工留在津港,甚至西江区政府也不同意津药化工搬走,但区财政又缺乏足够的资金建设新高新工业区,这所谓的西江区“高新工业区”位置偏远,甚至连接市区的交通网络都没有配套好,工业区里的厂房建设粗糙,可以说一穷二白,几乎没几个工厂愿意搬过去,王英雄当然也不肯。但是西江区一边要发展旅游,这些工厂必须从老厂区搬走。而区政府一边又不愿放手这么一大块肥肉,不肯放他们离开西江。
所以就采取了一些今天看来是十分值得深思的策略:
西江区政府鼓励津药化工搬迁进入新工业园区,然而工业园区里是毛坯厂房,既不符合工业厂房的标准,更无任何装修。当时西江区政府承诺:各厂以租赁合同的形式搬入新厂区,自己支付厂房改建、改造和办公区装修的费用,搬迁费用自负,而西江区政府将在第一个租赁期到期后以便宜的价格将地皮卖给各个企业,这个租赁期间大概是3年。
当时,王英雄就提出,能不能一次性买断工业新区的地皮,但是当时的一把手考虑各方因素,直接拒绝了这番提案。
更是有人放话出来:“而如果不搬迁的话,那有什么问题,自己看着办!”接着,西江区政府立马公布了旧厂区原址上西江湖、水月洞等一系列景区开发的规划图,在众多企业还未搬迁的情况下,就放出这一系列消息,明显是势在必行了。
于是,十几家企业在这种情况下只得同意迁入新工业区。而津药化工整个的搬厂、改建,厂房装修,设备调试,耗去了大约4亿资金。王英雄原先十几年的潜心积累顿时耗尽,而进口国外的先进草甘膦废液循环系统的计划,也化为泡影。
15年时全国通胀已经加剧,草甘膦原材料价格疯狂上涨,用工荒首现长三角。
王英雄当时为了留住工人,15年给工人平均加了15%工资。最麻烦的是,化工企业需要的还不是一般的农民工,需要的是有丰富从业经验的化工专门人才,王英雄当时因为员工问题,头疼欲裂,他甚至直接去各大院校的化工专业,承诺毕业即就业,大肆寻找新鲜血液。
然而情况已经没有好转,剩下的职工工资又必须加上去。
厂里一线技术员平均工资为5700,一线为4300,每天八小时后必须按劳动法来付加班工资。还必须免费吃住的。四人宿舍,一天三餐,这还不包括那些工资上万的专业配剂大拿。
全国性的原材料价格上涨,津药化工毛利润下降了11个点。王英雄开始着急。他把剩余的资金投入了当时在疯长的股市,想从里面圈一部分钱,再贷款准备在16年进口国外的废液循环系统。因为这个行业有其特殊性,母液处理是整
个行业的最大问题,就像之前张睿明所说,生产中产生的一吨废液,按正常处理规范的话,一吨废液交给有资质的废液处理公司,一吨价格15年就到了1800元左右每吨,而津药化工一年下来,光废液处理费用就要上亿,所以,进口国外的废液处理循环系统势在必行,这种国外的先进系统,能真正把草甘膦母液压缩再生产,变废为宝。重新变为30%以上浓度的草甘膦水剂,这样下来一年就能节省近一亿元。
可惜,王英雄把钱投入股市的时间,刚好是2015年5月。
王英雄资金投入了才一个月后,遭遇a股有新世纪以来最惨烈的熊市。还好王英雄家大业大,没伤到根基,但是通过股市盈利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回到原先的轨道上慢慢经营。
16年全球经济开始下滑,津药化工的主要客户,南美洲阿根廷和欧洲希腊方面的订单量急剧下滑。王英雄意识到这是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同时也是津药化工前所未有的困局,他开始采取裁员措施。16年底裁掉了四分之一的技术员。
16年的时候广东民营企业倒闭潮的新闻喧嚣尘上。津药化工原先的原料供货方,长三角的微型企业们,纷纷出现停摆。有一个跟津药化工供货供了十几年的企业,还请王英雄去丹霞山玩过,张擎苍、张睿明一家人也跟着去过。
这家供货企业16年还是坚持不住了,正搞倒闭清算,还欠津药化工五十万的应付款。王英雄当时去看他,看到那个厂长,六十几岁的人,正被两个二十几岁的讨债人按在车头发动机盖上打。两个讨债人都是债务单位的,欠了他们五千万。王英雄看这情况,叫司机上前赶走那两个讨债人,他扶起那老厂长,聊了几句,那五十万就没提了,直接叫司机回津港。
当时那老厂长,满脸是血,还一个劲的提醒王英雄,就重复的说四个字,“关门过冬!关门过冬!”
16年的时候工资成本继续疯长,普通一线技术员7000都留不住。厂区里搞卫生的保安,一天8小时,就坐门口聊天,给2500居然嫌少。津港当时正在进行大规模拆迁,很多原先当地人的老房子,都换到七八套房子。当地的工人在拆迁后一下子就坐拥了好几套房产,卖掉一套变现都有几百万。区区几千的工资已经不放在他们眼里。而当年,津药化工一年的利润额第一次出现大面积滑坡,不到2000万,大概也就是津港市中心两套一般的房子吧。
16年各种传闻,都说政府要加大对民营企业和微型企业的支持,政策支持、环境支持,简化审批手续,可是只闻打雷,不见下雨。
反而,当年企业贷款的标准远高于往年,当年下半年,各家银行疯狂放水房地产,全国房价狂涨,在这样的情况下,流向实体经济,贷给企业的资金口急剧收紧。津港年民间借贷开始流行,一些民间借贷机构,年利率几乎都在4分利以上。民营实体行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利润率。完全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企业在向他们贷款,但仔细一想,估计都猜的到是些什么人在贷全是些捞偏门的公司。
人工、原材料继续疯长,原本不怎么做的国内低利润订单也要开始抢,没办法,不做,全厂几千人等着喝西北风啊,而工资一样要付的。
16年年底,津药化工账面第一次出现亏损,王英雄第一次没在家过年,他也要躲追*债的讨债人。
那一年除夕,王英雄躲在中国最南端的海南万宁大洲岛,他借别人打电话给家里,面对家人的叹息和哀愁,他只能一个劲的说。
“明年就好了,明年就好了……”
然而等到了17年,更大的难关来了,全国性的环保整治开始,大面积的小微企业关停,无数企业停工、停产。有些地方甚至烧烤摊都不能摆。津药化工虽然是特大企业,也受到了巨大冲击,最直观的就是,通过有资质的环保公司处理草甘膦废液,每吨的价格飙升,直接到了2800每吨,这样下来,王英雄一算,年底,津药化工肯定要亏一个亿以上!
如果还是以前的津创硫化厂,那没人会急,反正是国企,最后总是国家买单托底。但津药化工是民营企业,这一切都关系着王英雄的个人命运。
没办法,王英雄千方百计,发动自己的关系网,通过各种渠道融资了3个亿,请了一个团队,研制开发自己的废液循环处理系统,还未走完验证手续。就匆匆上马装线,期间王英雄把这套系统大肆宣传,还申请了国家专利。就寄希望于这套系统能成功运行,把每年过亿的排污费用节省下来,扭亏为盈了。
而这时,17年年初,劳资纠纷就开始增多,新来的技术员做一个月就提要加工资!不然就走人。要知道一名大学生从入厂,到能运行设备,再到能上手检测,差不多就需要三个月左右的培训时间。刚能开设备的技术员就提出要加薪。但也正常,外面工资现在都开的很高,人家农民工都过万收入,何况这种
化工专业的技术员。
这两年全中国,几乎只有房地产挣钱!那么多上市公司一年净收入还不如一套房,何况是津药化工这样的民营企业。
在自己研发的循环系统失败后,面对严酷局面,王英雄开始了改革,进一步大规模裁员。人数从几千人降到了几百人!
房地产公司都是越做越大,全国各地各县城开分公司,津药化工却是越做越小。就在这个多灾多难的2017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王英雄已经头发全白的关口。
另一个坏消息来了。
17年8月,津药化工的厂房租赁期满,西江政府给王英雄两个选择:要么根据市场价打9折买下现在厂区地皮2.年租金涨100%继续租。
17年的土地九折也是14年的三倍啊!
而这时,那套自己研发的循环系统真实地运行时,王英雄才发现被骗了:这套废液循环系统的运行成本就达到了3000元每吨,循环生产出来的草甘膦水剂,卖出去也才500、600元,相比起过去交由环保处理公司的2800每吨的价格,只能节省几百元而已,还没算为了上这套系统所借的贷款利息,而这样到了年底,亏损的窟窿只会越来越大,亏损额可能会达到2亿,王英雄将直接破产!
“如果不是强行要求搬厂区这件事,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我们都可以按规矩干干净净的活下去,但是没有如果。原先那个做承诺的一把手已经高升,早不鸟你了,当时,现任发话了,说九折是给出最大的优惠了。14年和我一起搬到“工业新区”的企业,从14年到17年三年间已经关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企业都是干起出租厂房的勾当,没有一个有钱把土地买了下来的。”
故事讲到这,在“韵阁”这间茶室里,张睿明烟雾缭绕的对面,王英雄狠狠的把烟头摁进烟灰缸。
“后来你怎么办的?你们津药化工现在不是挺好吗?18年你们还越做越大了啊……”一旁的陈捷听王英雄讲了半个小时他的过往,听入神了,急切问道。
“我们还能怎么办,贷款买地呗,只能这样了,不然真直接破产了……”讲到这,王英雄神色有点闪烁,语气也不复先前的慷慨激昂。
久未说话的张睿明,此时淡淡说道:“我看王叔你能化险为夷,不是你们简单贷个款就能办到的吧,王叔,我研究过你们津药化工这几年公布的财报,再比对我最近得到的账本,我发现在2017年,你们津药化工的一项关键数据有了巨大的波动,你们在排污处理这块的费用支出在这一年急剧下降,同比下降达到670%!这一项费用上的节流,一年就替你们节省近一个亿!可以说是你们津药化工这两年转亏为盈的最大功臣,也是王叔你从破产边缘捞回身家性命的转折点……”
张睿明停顿了一下,神色凝重,一字一顿的问道。
“王英雄,你就是在2017年开始,把草甘膦废水母液,通过李永建等人偷排到荆沙河里,以节省污水处理成本的吧?”
这一个多月来的勾心斗角,激烈交锋。这样一个检察院、公安局、环保局轮番上阵,市长,副市长,检察长,公安局长,无数大佬投入其中,涉及千万人饮水安全,全国瞩目的一个大案。
今晚,此刻,直面最关键的嫌疑人,终于被张睿明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王英雄脸颊急剧颤抖,喉咙急剧颤抖,张嘴想说什么,但声音一直卡在喉头,这关键的一句认罪词,却迟迟说不出口。
陈捷此时脸上神情也万分紧张,虽然司法改革后,“口供是证据之王”的说法早就没了,但毕竟中国的法治传统就是讲究一个“认罪伏法”,王英雄此刻在第一份笔录里认罪的话,这个案子可以说就真正的迎刃而解了。
张睿明见王英雄还有所犹豫,他神情犀利,旁敲侧击道:“王叔,相信我之前说的,你现在还有机会拯救自己,如果真要到了法庭之上,我们把这份账本作为证据提交,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
“这……这,睿明,真的要说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王英雄此时脸色灰败如土,完全不复一名在津港纵横驰骋的大富豪神采。
“叔,感情归感情,国法归国法,你现在认罪坦白,我帮你争取宽大处理,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躲,是躲不掉的了。”
“这样啊……”王英雄低下头,眼神黯淡,他双手握成一碗型,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背上不住摩挲。
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王英雄终于说道:“……是的,我是在2017年开始偷排污水到荆沙河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功亏一篑
见王英雄终于说出这一句来,张睿明和陈捷心里都是长叹一口气,陈捷赶紧瞄了一眼做记录的干警,直到看着那民警把这句话踏踏实实写在笔录里,陈捷才放下心来。
“是怎么排放的?通过谁?具体是排到哪里?”张睿明不愿放弃这个突破王英雄的天赐良机,赶紧问道。
“睿明,你这样问?……不是说只要具体负责的与我无关,我不知情的话,就不会定我个人的罪吗?”
“王总,现在这个案子还在调查阶段,你先讲清楚情况,具体怎么宽大处理我们会考虑的,不是说你否认一切,就能证明一切与你无关,那只是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堆里而已。这个案子我们检方和公安都掌握了相当充足的证据,证据链也已经完善,下一步只是根据你们涉案人员的坦白情况,逐一考虑如何处理而已。”
张睿明的话让王英雄心又沉了下去,之前这小子答应的什么“证明与自己无关后就能免罪”估计只是他的心理战术罢了,就是让自己一层层跌入他的陷阱,现在自己都已经坦白涉案了,再讲出具体情形的话,看来想脱罪是难了。
想到这,王英雄干脆又沉默以对。
见王英雄说完一句后又不答话了,张睿明有点急,历声催促道:“王总,我说了,现在你最该做的就是争取我们的宽大处理,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坦白的讲出来,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是罚款、治污就能解决的了,你应该趁我们津港市检和西江公安还能把这案子握在手里,抓紧机会早点认罪。看在你现在的表现上,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你争取从轻处理,目前来看,缓刑是很有机会的。但是,你如果现在还负隅顽抗,不说我们会怎么样,这个案子再拖下去,肯定就要闹到省里去了,那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了。王总,别的不说,我敢肯定,到时只会让你后悔万分。”
张睿明的劝导颇有威慑力,但王英雄此时心里还在犹豫,他沉默一下,心思转了几转,开始诉起苦来。
“睿明,我今天跟你们几个年轻人讲讲真心话,你们不要看我们做老板的表面多风光,其实我们才是最苦最难的人。你们不在商界,所以不知道民营企业有多苦。首先,融资渠道极度困难。小一点的企业,银行几乎不给贷款,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比起那些国企来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拿津港来说,年营业额6000万以下都算微型企业,但是这些微型企业却负担了津港90%的劳动人口,和81%的税收,但是这样的企业,却贷不到款,像我们大点的企业,花尽关系,想尽办法,天天在银行面前和孙子一样,也得顶住远比国企苛刻的条件,负担着高昂的利息,才能贷到一点救命的钱。
而长三角地区,从09年就开始,民营企业倒闭潮就席卷开来,我们民企贷不了款,一次失误就活不下去了,这在现在都是很常见的,后来民营老板们变聪明了,许多人办了外国护照,家里都偷偷办好移民,平时看起来还是正常生活的样子,走之前到处去狠借一笔高利贷,然后选个凌晨,全家突然迅速逃离中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接二连三的听说沿海这边到处是全民借贷、p2p、资金链崩盘的新闻。我告诉你们,像xx宝、xx币,所有这种年利率12%以上的,都是庞氏骗局,还有那个吴*英案,都是被逼出来的,那个水太深了,我不好讲。但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民营企业已经这么这么困难,上面还不出*台政策扶持。难道把民营企业都逼死了,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中国经济靠什么?难道靠只进不出的国企?还是靠外企?靠淘宝?靠ktv、会所?”
王英雄讲了一大堆,陈捷脸上看不出变化,张睿明心里却是酸楚交加,王英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世交长辈,看到满头白发的他此时神色哀愁的说出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来,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过,他一直看到的王英雄,都是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的样子,此时才知道这个津港的商界强人的背后,走的是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睿明,你爸也打拼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清楚。今年上半年,根据官方数据,全国国企的负债额刚刚突破百万亿关口,百万亿啊!你们都听听,这些年来,国有企业各项指标里,负债增得最快,达到十年前的4倍。我们民营企业拼死拼活的,贷不到一分钱,一个错误就万劫不复。他们国企动不动就几十亿、几十亿的从银行拿钱出来,补贴他们一肚子的蛀虫,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还其中的一分钱,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企业怎么样?利润怎么样?效率怎么样?可以说,他们国企只要负责负债,而创造就业、创造价值都是我们这样的民……”
见王英雄越扯越远,开始还抱有同情心理的张睿明敲了敲桌子,打断他道:“叔,我们今天不是来听你诉苦的,是来听你坦白你的问题的,你现在和我讲这些也没有用,我也管不了,我只知道现在,是你们津药化工排出的污水在荆沙河泛滥,连累津港几千万人的生产生活,就把你的违法犯罪情况交代清
楚,别的那些都不用讲。”
被自己后辈这样打断演讲,王英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本想发作,想了想,今天确实是自己处于违法者的角度,没什么资本和张睿明拍板,只能忍耐道:“……你说的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真不是我们津药化工想故意去偷排污水道荆沙河里,都是现实所逼啊……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强行要求我们搬厂区这件事,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搬厂不是由企业出资,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如果我那套自研的循环系统……真的有用,津药化工都不用走到这一步,这真的不怪我们啊……”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法庭见吧!”听到王英雄还在东扯西扯,张睿明抛下这句狠话,就猛的一下起身,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陈捷,两人顿时心领神会,都一下站起,作势就要离开。
“哎……哎,怎么回事啊?”王英雄赶紧一把拉住要走出茶室的张睿明。
被扯住的张睿明站在门口,回头对王英雄严肃说道:“叔,我最后叫你一次叔,我是真的想要帮你,可你自己看样子不想帮你自己啊!你现在还一个劲的把责任推到国家身上,推到政府身上!可你看看现实情况,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家现在还敢喝自来水里的水吗?你看到电视里津港老百姓的泣诉了吗?这些事都不是政府和国家逼着你做的,不是谁逼着你把污水倒到河里去的。偷排污水的是你们津药化工,也是你口中白莲花一样的民营企业,这也是事实,既然你不想讲案子的话,那我就不听了,这个案子法庭见吧,反正我们也有账本,证据齐全,只是到时,你再想争取缓刑,那基本不可能了。”
“好好,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陷入绝境的王英雄此时彻底投降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懊恼的坐回红木座椅上,抱着头陷入了恐惧之中。这个案子经过前几天那该死的津港卫视一闹,新闻一播出来,全省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王英雄他们厂区这几天都连接被愤怒的市民团团围住,游行是一波一波的来。直到昨天蒲任视察后,总算好了一点,起码当地派出所愿意出警维护一下正常秩序了。
见到王英雄态度变化后,张睿明也坐回了原位,他换了个口气说道:“王总,我只要你说下具体情况,到底你是怎么偷排污水的?你是让谁来帮你排?排到哪里?”
“你们不都知道嘛,为什么还要问?”
“这不一样,叔,你说出来就是坦白情节,而如果是我们通过证据链证实发现,那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
“好吧,我们……是通过那个叫利宏远的人牵线,那个李永建的司机过来拉草甘膦废液,最后再排哪……我就不知道了,听你们说,好像是排到荆沙河了……”
王英雄说这话时,再不复英雄之姿,他低着头,在他的精气神泄了后,他脸上再不见先前的满面红光,褶皱突然特别显形。
“利宏远?金田村那个?”
“对!就是金田村的那个畜生!这狗日的骗我说一定会排到专门的分解库里!绝对不会违法,谁知道他这狗日的居然直接排荆沙河了!对!都是这狗日的害的!全是他的主意,之前17年年初,他就找过我,问我要不要帮忙处理污水,比正规公司便宜的多,只要10分之1的价格,当时我还没动过这个脑筋,没理他,我是到了17年6月,西江区硬要我们买地了,我才没办法了,开源节流,才找的他。对了,这个混蛋抓到没有?”
“抓没抓到都不关你的事,这个我们心里有数,还有呢?这样的交易进行了几次?怎么进行的?总量多少?”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你们不是有那个账本嘛,那上面怎么写的,就是怎么回事咯……其实这个也与我无关,具体事项都是副厂长刘在石负责的,与我无关。”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眼中一直当英雄一般的看待的商场豪杰,此刻也与那些他曾经办过的那些鸡鸣狗盗的小贼一样,吞吞吐吐,千方百计替自己狡辩。
他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们去年一年支出排污这块的费用就达到了1510万,这笔钱款都是由李永建每月签字结算的,对于他们中游的运输方来说基本上都是违法所得,对你们津药化工来说,也是违法成本。目前案件别的情况我们都核实的差不多了,剩下就是怎么处理王总你了。”
王英雄神情萎顿,他不知道张睿明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有了突破性进展,最要命的还是他们公司的原始账本居然落到了他手上,这是最关键的弱点,王英雄本就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此时问了一晚上的话,不像张睿明刚开始拿出账本那么惊讶恐慌了,心情已经沉静下来,他开始分析他们是从哪里拿到这份关键证据的。
是那天联合
执法组搜查中发现的吗?不对,当时他们联合执法组已经在蒲任的施压下,停止了搜查,找到的证据都放回去了。
那是自己手下会计出了问题?也不会,津药化工的高层和会计都是久经考验的自己人,不会出现叛徒。
在排除几个可能性后,王英雄发现了泄露账本最可能的地方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对,一定是这个ipo的事务所里出了纰漏!这才让张睿明拿到了账本!
一边分析对策,王英雄一边想办法,想了几个办法都否决后,此时只能把蒲任抬出来拖延时间。
他低声说道:“各位,你们也知道,现在全国经济形势都不太好,我们都要适应“新常态”,我们津药化工在津港可是纳税大户,一年光税就得好几亿,昨天晚上的津港卫视新闻看了没?6点37分,新闻标题:《新时代的化工行业领路人》,这个节目可是播了7分钟的一个大专题呢,里面蒲市长亲自替我们站台,我们在这次国际展览会上面,可是拿了一个10亿的大单……”
“别说了,王总,过来签字吧,这些都没用。”
王英雄脸一下就沉了下去,“真的必须签?要不……我先给蒲市长打个电话,你看我们毕竟是特大企业……”
“再唧唧歪歪,我们直接向省里汇报了!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事,省里也会保你?看到底是国法大,还是你的面子大!”陈捷面如寒霜,一点都不给王英雄留脸面。
“叔,签吧,现在还来的及,起码对你个人还来得及,说不定能争取个缓刑。”张睿明此时温和说道,他和陈捷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此时配合默契万分。
王英雄叹了口气,一把拿过那份笔录,陈捷向他宣告了一些程序事项,“你是否有阅读能力?以上笔录是否与你所说的一致,如果有不一致的地方,请你……”
王英雄摆摆手,懒得听完这些,他表示没什么异议,直接就签了下去,可在他刚签了一个“王”字的时候,茶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陈捷最先反应过来,他以为是王英雄的手下,起身就要上前,却发现进来是一位身穿职业装,气质冷艳的女子。
“你是谁?!干什么的?”陈捷只是微微一怔,马上就历声问道。
那女子却理都不理堂堂的西江分局局长,径直走到王英雄身边,一把拿下他正准备在笔录上签字的笔。
“王总,这个不要签,我已经查清了,他们没有通过正规手续进行过搜查,那本账本是假的!”
“你说什么!?我告诉你,我们正在办案,无关人等请出去,否则依法处理!”陈捷被这突然出现的美女狠狠的无视了,见她又破坏了关键的一步,王英雄字都还没签完就被她拦住了,陈捷火冒三丈,不管她是何方神圣,此时就要发作。
这美女却理都没理陈捷,一把拉着王英雄就要走,陈捷上前一步,一把拦住两人,他没见过这么大胆子的女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就要把人带走!?他一把拿出手铐直接准备上手段。
却被一边的张睿明拦住了。
“你拦我干什么!?”望着一旁的检察官,陈捷一脸无语,他发现面对这突然出现的莫名女子,张睿明神情显得并不惊讶,看起来似乎是旧相识。
张睿明一脸苦笑道:“陈局,她是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廖彩,也是吴楷明的爱徒。”
“师兄,你还没说我是你师妹呢……”廖彩只有面对张睿明时,才露出一脸笑容,她妆容精致,这一笑下来不说倾国倾城,神采夺目是肯定的。
笑完,廖彩就换上冰冷的语气,面对陈捷说道:“还有,我是津药化工的代理律师,陈局长,请注意你的态度,我们王总现在并没有任何的理由受你们强制,相反,我们当事人出于企业家的责任感,尽力配合你们调查,并在你们的威逼利诱下做出了之前不真实不合法的陈述,在此,我们全面推翻先前的询问笔录,并拒绝签字!”
陈捷此时气的发抖,他青筋暴起,吼道:“你算什么人!没资格……”
廖彩却俏丽一笑,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陈捷拿过一看,是一份大正事务所关于廖彩代理津药化工法律事务的证明。
王英雄此时见廖彩终于来了,想起她刚刚的话,顿时喜出望外,他急切问道:“他们那份账本是假的?!”
廖彩转过头盯着张睿明,一字一句的慢慢的说道:“我问过安永瑞华事务所那边,他们没有收到任何协助调查的函件,也没有人上门搜查过,也未向任何人提供过关于津药化工的账目,所以,我这师兄手里所谓的“账本”,毫无疑问是非法证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同床异梦
廖彩此言一出,张睿明面如土色,这师妹实在厉害,虽然许久不见了,但一进门就给了他莫大的压迫力,这冷艳美人此时与一年前在“毒跑道”案里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那时这个师妹还是扮演着张睿明与恩师吴楷明之间的联络员与磨合剂。
当此时,真正直面这个师妹时,张睿明才体会到她的恐怖。
她每个点都击在张睿明的痛处上。
“这你……不能这样推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侦查渠道,这也不是你们应该操心的,师妹,既然你是津药化工的代理律师,那我更应该提醒你一下,现在无论是从舆论环境还是外界的压力来看,你们现在都应该紧密与我们合作,争求宽大处理,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安全脱罪。”
廖彩却饶有兴致的望着张睿明,说道:“师兄,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你会了一些新的东西。结果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怎么翻来覆去还是“引蛇出洞”“虚张声势”这几招吗?太让我失望了吧。”
面前的冷艳丽人工作时,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娇媚,见张睿明没什么话说了,她带着王英雄在三人面前径直离开。陈捷本来想拦一下,但看旁边的检察官毫无反应,只是一脸失落的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到手的关键证据“飞走了”。
“张检,你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不拦着她?”
“陈局,我……有自己的原因,明天我们再商量怎么办吧……”
“商量?!还商量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陈捷一把把那只签了一个王字的询问笔录抓起撕碎。他情绪非常激动,今晚好不容易突破了王英雄的心理防线,只要他在这承认违法的询问笔录上签了字,这起案子基本上就板上钉钉,有没有张睿明手里那个账本也已经不重要了。可现在……
面对陈捷的咆哮,张睿明沉默的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他心里乱的很,此时不只是这“偷”来的账本是否属于非法证据的问题,他担心的更是妻子是否已经知道这账本是从她的笔记本电脑里泄露的。
“我明天再说吧……这里面很复杂……”
“你明天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或者一个可以他妈的用的上的证据!”
陈捷狠狠的白了张睿明一眼,带着手下干警也离开了这间茶室,只留下张睿明一人呆在这孤独的境地。
…………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按指纹进屋,别墅一楼静悄悄的,只留了一盏给晚归人的走廊灯。
看到妻子的鞋正静静躺在鞋柜里,张睿明心里略微放宽了点。蹑手蹑脚的提着鞋走上二楼,简单漱洗一下,轻轻推开卧室门,妻子似乎正睡的香。
踮着脚轻轻踩着地毯走进去,掀开被子一角,张睿明睡了进去。他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柔了,可妻子的声音还是从身侧传来。
“怎么这么晚回来?”唐诗的声音慵懒,明显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样子,另张睿明庆幸的是里面不带有一丝兴师问罪的味道。
“嗯,加班呢……”张睿明刻意说的平静。
“睡吧~”唐诗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张睿明心里有些紧张,尽力用正常的语气问道:“你……今天工作还好么?”
“还好啊,就是这起case比较辛苦……我好累,不说了,睡吧。”
妻子的回答让张睿明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目前还没牵涉到妻子就好,剩下一切都还好说。
“嗯,睡吧。”
长夜漫长,人们互道晚安,可有人注定无眠。
…………
第二天清早,张睿明还在迷迷糊糊间,他就感到旁边一阵动静,妻子已经起身穿衣准备去事务所了。
“才几点呢?”
“才7点,你可以再睡下,我早上还有个会。”
“嗯……”张睿明翻身,躲过窗外耀眼的阳光,却感到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在自己身上。
“来,亲一下~”唐诗画好眼妆,爬到床上,对着还在现实与睡梦中游离的丈夫说道。她这段时间冷静了许久,渐渐体谅起张睿明来,试图缓和近期两人之间不太和谐的夫妻关系。
张睿明眯着眼睛,强支起上半身,抬头在唐诗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就“嘭”的一下摔回床上,继续沉浸到黑甜梦境之中。
“我走啦~”唐诗的告别没得到张睿明的任何回应,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昨晚又是凌晨两点才到家,最近刚从兆林村扶贫回来,就这样投入工作,唐诗也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扶着扶手,走下别墅的棕色木梯,唐诗高声喊保姆小梅姐:“小梅、小梅,我早餐做好没?我急着走呢!”
“唐小姐,这豆浆打好了,就是这起司还没好……”
“我怎么和你说的啊,提前给你发了短信啊,知道我这段时间忙……”唐诗白了保姆一眼,接过保温杯。
“不好意思……我明天早点……”
唐诗没有说话,打开杯盖,刚喝了一口,就马上拿远杯子,尖叫道:“这么烫!”
“哎呀,刚打出了的,没烫到吧?”
唐诗气的没说话,一边捂着嘴唇,一边提着包,弯腰换好鞋,保温杯也没拿就气冲冲的走了。
到公司路上,唐诗还在生气。
“这小梅姐,越来越马虎了,不知道是不是怪我们今年工资给少了?再加?那都快比我老公高了!”
一天的心情都被嘴上烫出的泡给破坏了,在金茂大楼负二楼停车场匆匆停好车,唐诗蹬着高跟鞋急急冲到电梯口,同一群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挤上了早晨第一班的电梯。
唐诗其实也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罗斋急匆匆的叫她一早过去,说是上面总部领导有指示,要开专案早会,可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这什么“专案早会”?奇了怪了,这津药化工ipo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业务:特大企业,流水充足,还有强厚的背景,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踏进办公室大门,唐诗肚子有点饿了,她一边寻思着等下一定要叫助理下去带个早晨过来,一边敲门走进罗斋的办公室。
罗斋平时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沉着冷静,三件套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他有着东方男人少有的精英气质,衣袖永远是整洁白净,衬衣领口也永远熨烫的工整如刀锋,手腕上一块劳力士“绿水鬼”点缀出这男人的精致品味来。
不像自己家那个男人,说起来是什么检察官,实际上连一般的小白领都不如,上次从那什么兆林村扶贫回来,一身的泥沙,洗个澡,头发里都是沙子,那发的制服,永远是皱皱巴巴的,衣袖万年翻不清。一说他邋遢,就总是借口没时间。
可今天有点奇怪,罗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显得有点憔悴,衣服也是昨天穿过的,似乎一夜没离开办公室,好像也没睡什么,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抽完的烟头。
见到唐诗进来,罗斋抬起浓重的眼袋,定定的望着眼前这爱慕多年的女子,从她高中到大学,再到结婚,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原以为再不会相见,却因为命运轨迹的阴差阳错,在同一间会计事务所里。现在两人因工作天天在一起的时间,比她的那个检察官老公还要多吧?虽然爱慕之情渐渐淡去,可同事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又渐渐浓烈,罗斋自己现在都不知道对唐诗,是怀抱着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是对初恋孜孜不倦的爱慕?是对十余年老友的知己之情?是共克风雨、并肩作战的同事之情?
还是对一名背叛者的不解与愤怒?
“早上好。”
“嗯。”
“怎么啦,不是说总部过来开会吗?”唐诗自然的坐在罗斋的对面座位上,虽然两人是上下级关系,但毕竟相知多年,知根知底,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而且,女人对于爱慕自己的男人,即使不在一起,总还是有种特别的情感,仿佛拥有一件华丽的奢侈品,总忍不住拿出来轻轻擦拭,摆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嗯……”在异常的沉默后,罗斋眼袋浓重的双眼中,透着一股悲愤,他低沉的问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嗯?”唐诗小嘴一瘪,眼睛睁的大大的,用俏皮的表情代替一脸疑问。
“我应该说什么吗?”
罗斋叹了口气,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陈述到:“昨天,客户那边律师已经联系我了,说我们这边有客户的信息泄露给了津港市检察院,造成了极坏影响,昨晚津药化工王总,被检方和公安带走问话。起因就是我们这边泄露的信息,而且因为我们工作的失误,很可能造成这次case失败,并且还可能使他们王总有牢狱之灾,而这次从我们这拿到客户*信息的人……”
说到这,罗斋凑近了些,眼神也越发深沉,仿佛里面藏着一只怒吼的野兽,唐诗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眼神。
“……就是你那检察官丈夫,那个他妈的张睿明!”
“什么意思?!”唐诗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脸不解的问道:“你是说,我们有信息泄露给了……我丈夫?”
“唐诗,我查过这case的整个流程与进展报表了,津药化工的原始账目只在你那里!原因只有你知道!”
“怎么可能……”
唐诗手足无措的同时,罗斋站起身来,一边拿出这次ipo的分案,一边拿出一张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他厉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排查了整个会计师内部,也检察官津药化工的会计师,他们都是隔舱式做表,为了这次ipo而整合的账目数据,只有你那里有完整的!怎么可能我刚刚把原始账目给了你,你丈夫马上就拿着这账目去威胁我们的客户!?还要起诉他的违法行为!你别再说你不知情了,这次事件完全是你们两夫妻合伙做的!”
唐诗简直要气的发抖,她知道一旦背上泄露商业机密的罪名,先不论法律上是否有责任。光在行业内部,一般的会计事务所是不会用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的!
“我没有……”唐诗直面罗斋的愤怒,她咬牙一
字一顿说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客户的信息,更不会和我丈夫一起做这种事,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我绝对会查清的!”
“铁证如山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总部已经在问了,要我们今天之内就辞退你,你自己看怎么办吧?”罗斋颓然的坐回自己位置上,他脸色灰败,刚刚这番话他完全是逼着自己说出口的,说到后面,声音细不可闻,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本就不忍心看着唐诗离开,他和总部高层,昨晚沟通了一通宵,可毕竟唐诗这次的做的太出格,犯了公司大忌,行业铁规,没人保得住她。
“我最恨被别人冤枉!我说了我不知情!”
“别说了,我尽力了。”罗斋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唐诗看着他颓唐的样子,相信昨晚他也不好过。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唐诗甩下这句狠话,转身离开罗斋的办公室。
…………
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黑黑的眼圈,张睿明苦笑了一下,曾几何时,他还是西政大学政法系有名的美男子,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当年风采了,十一年检察官生涯,居然就磨人至此。
昨晚他辗转反侧,这个案子现在的复杂情形掏空了他的精力,特别是现在牵涉到永瑞普华事务所后,他好不容易用不光彩手段,从妻子的电脑里“拿到”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在昨晚猛攻下,王英雄都已经认罪了,没想到却在最后签字画押的时后,被正大事务所的廖彩横插一脚,现在功亏一篑,案子又陷入混沌之中。
而最怕的就是如果廖彩查下去,很可能会查到津药化工的账本是从妻子这里泄露的,那对唐诗的职业生涯……
张睿明不敢再想下去,他收拾一下,赶紧出门往市检赶去。不管怎样,今天都要想出对策,一方面是保护妻子,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
到了市检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张睿明在走廊上就听到民行科大办公室里是一阵喧嚣。
怎么回事啊?一早上的,这么嗨?
张睿明走到大办公室门口,进门就闻到一阵花香袭来。
“嚯!好香啊!”,张睿明进去一眼就看到一束巨大的粉玫瑰摆在办公室正中大桌子上。
“这是传说中的粉玫瑰“邂逅的公主”吧?”昨天才去过花店的张睿明,此时一眼就看出这束玫瑰花的花名来,“呵,这个可老贵了,一千多吧?谁送的啊?”
民行科里最活泼的段哥这时答道:“嗨,看不出张科长挺懂啊,这个1888呢!你怎么不问下是送谁的呢。”
张睿明这时望着旁边脸臊的通红的张靓,笑道:“还能是送谁的啊,还不是送给我们市检最漂亮的女检察官我们张大小姐的!不然,难道还有小妹妹送给我们几个老鬼啊?!”
“嗨呀,张检,你这么帅,还是有不少小女孩爱慕的,我们几个老鬼才是没人问津,要是让我选,送这堆粉玫瑰,还不如学那个抖音上面用钱扎一堆花,我更开心!”
张睿明笑着骂了几个老鬼一声“俗气”。他顺手拿过这束粉玫瑰上面的吊牌,这笺纸上面留着一个颇为工整的名字。
陈捷。
“他人呢?送了就走了?”张睿明放下笺纸问道。
原本躲在一旁生闷气的吴云,此时一指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他正在你办公室等你呢。”
…………
张睿明的科长办公室颇为狭小,原本只是一个楼梯茶水间,原本按上面文件规定,这个楼梯间都没得的。后来市检装修时,陆斌让下面还是隔了几间科室领导的办公室出来,毕竟一科之主,还是要有点私人空间。
推开门走进去,陈捷正大刺刺坐在沙发椅上,面色冷峻,看起来还在为昨晚张睿明的突然卡壳生闷气。
“哟,这么自觉啊,直接找过来就坐上啦?怎么,茶水怎么不自己泡呢?等着我双手奉上啊?”
张睿明嘴上开着玩笑,手上却动作不停,赶紧翻出纸杯,给陈捷奉上一杯香茶。
他越和这外表冷酷的局长越熟,越明白此人的臭脾气,就是一个字“装”!明明外冷心热的一个人,越是和人熟,越喜欢表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
“局长就是不一样啊,我记得我之前两次去你们西江分局找你,一次在指挥中心,我就被你赶了出来,第二次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半天,吃了个闭门羹,怎么?我们检察官在你大局长面前就是低一级啊,我看啊,我们是对你太客气了。”
张睿明还在东拉西扯着,脑袋却头疼起来,他知道今天陈捷是来兴师问罪的,昨天那么大阵仗,自己下午还说有关键证据了,一摆开阵仗动手,结果到晚上关键时候,却被对方律师廖彩给兜头一瓢冷水下来,说自己手里是非法证据,突然就不能用了。
这搁谁也不好受啊,何况是堂堂西江分局局长。
面对张睿明的嬉皮笑脸,陈捷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止住张睿明的话头,严肃说道:“张科长,我今天来,是要你给个说法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法律野兽
“怎么?追我们检院姑娘,还要我这个小科长给你这位局长牵线、做红娘啊?”张睿明依旧在装傻。
陈捷没理他,他直接把两份文书甩在桌子上,张睿明只瞄了一眼,就知道其中一份是《撤销案件申请书》,另一份是《逮捕证申请书》。
一份撤案,另一份是直接逮捕,目的截然不同的两份文书,陈捷想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科长,我没时间和你绕圈子,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答复,要么,我今天就到你们公诉科把对王英雄的逮捕证给批了,要么我就直接把这案子给撤了。反正现在证据也不足,达不到起诉标准。”
“你要我怎么答复?”张睿明认真起来,他其实心里隐隐知道陈捷想要的是什么。
“你手里那“账本”,给我,我拿这个直接搞定这个案子,我没时间天天耗在这上面了。”
果然,陈捷是比自己还急的性子,这是想逼着自己今天就给他透个底呢。
“陈局,我实话告诉你,这个“账本”可能还真是属于非法证据,我真没办法就这样直接给你,给了你也是害了你,我们找别的证据,从长再议吧。”
“那我今天就去你们公诉科申请撤案算了,之前抓的什么陈安和、李永建,全他妈放了。反正咱们也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不搞了,什么都不搞了。”
张睿明苦涩的摇了摇头,他知道陈捷这是说气话呢,但他也只能默然无语道:“那新来的张市长那边,你准备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反正现在水质检验结果还没出来,到时再看不,按道理也是他们环保局的事,皇上不急我们这些太监急什么?实在不行,那我先不撤案,等他们环保局那边报过来我再继续调查咯。”
张睿明听出陈捷是要“消极怠工”了,他品了一口水道:“陈局,你再给我点时间吧,我看能不能有所突破,这个“账本”的事……还是先放我这里吧。”
陈捷盯着张睿明,看出他眼神中的无奈,他过了半响道:“好,我等你消息。”说完起身离开了张睿明这小小的办公室。
…………
陈捷刚走没多久,张睿明手机就响了起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可惜张睿明此时想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来电话的也不是什么善匝。
廖彩电话每次来的都真是时候,上次“毒跑道”案里,也是她突然的电话邀约,引的张睿明掉入吴楷明的陷阱中,被停职调查,差点影响案件走向。
而这时候的电话是干什么?刺探?挑衅?还是警告?
张睿明边想边慢悠悠的接通起来,那边传来廖彩柔糯糯的声音,“师兄,在干嘛呢?这么久才接我电话?还在懊恼呢?”
“我懊恼什么?”张睿明答的很警觉。
“懊恼昨天的功亏一篑啊,明明差点就拿到我当事人的关键陈述了,结果却被识破,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居然真让你找到那个账本了啊,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呢?通过你那美女老婆吗?”
廖彩工作时的态度与平时她的形象是鲜明的反差,张睿明知道自己这小师妹平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时尚女孩,虽然年过三十,可却一点都不显老,穿着打扮也是20几岁的样子。但一旦到法庭上,这美艳姑娘简直就是树影下伺机而动的毒蛇,招招致命。
这话问的已经非常明显了,电话那头张睿明的声音沉默了半响,才幽幽说道:“你是在录音吗?没必要吧,都几个老熟人了。”
电话那头,廖彩却笑的很开心,“师兄,没必要这么怀疑我吧,再说和律师打电话,提高警惕性也是应该的,我就不怪你了,今天打电话给你,一方面是看下你懊恼的样子,一方面也是真想你了……”
张睿明不耐烦继续被廖彩这么挑衅,他冷冷回到:“我没什么懊恼的,没什么事,我们案子里走程序时再见面吧。”
廖彩却自说自话道:“师兄你应该懊恼的,懊恼不该乱用非法证据啊,作为司法人员知法犯法,这个不是很应该懊恼吗?”
张睿明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个案子,没想到还在调查阶段,王英雄就出手请了大正律师事务所来代理这起案件,想来,也是因为吴楷明的关系吧。大正事务所在津港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所,同时也是张睿明法律职业生涯的起点,上次在“毒跑道”案中,与吴楷明的交手就差点害自己万劫不复,这次派来的廖彩也是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可以说是吴楷明的爱将,更是与张睿明知根知底的师兄妹和老同事。
这一仗怎么看都不好打了。
现在这起案子,中游排污的司机李永建、下游承接污水的陈安和都已经到案了,而最关键的就是上游这个津药化工的王英雄,目前指向他的证据还是只有中间李永建的口供,连隐藏在幕后的中间商利宏远也还未到案,也未发现有关键的实物证据来证实津药化工是上游的排污企业。最接近的两次,一次是上次被中断的搜查,再就是这次张睿明偷偷找到的原始账本了。
而检
验鉴定方面,进行了三次检验鉴定,一次是对荆沙河水质的测量,主要是查清目前荆沙河污染到什么程度,对居民用水是否有影响,可因为牵涉太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结果来,虽然现在光外面的舆论传言,就已经让津港几千万居民不敢使用津港的自来水了,严重影响了全市人民的正常生产生活。
而第二份检验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提取的就是之前在金田村柑桔林中,陈安和用来排污的那个小屋里排污池的样本。这个是用来证实处于案件中游的李永建与下游的陈安和之间存在非法排污的联系的,目前报告已出,也是当前张睿明手里最有力的证据了,之前也凭借这一份报告推动了对津药化工的搜查。
虽然上次的搜查因为王英雄的运作,被强行中断了,大部分的证据也被放回,但津港市检民行科并不是无功而返的,吴云他们还是拿到了关键的第三份检验鉴定的检材津药化工废水母液的取样样本。有了这份检验检材,只要能检出其中有与之前两份检验鉴定中一致的草甘膦成分,那这三份检验鉴定报告就能形成一个有力的证据链,为这起案子留下一张最后的底牌。
这也是张睿明最后的杀手锏了,可是现在还不能保证三份检验鉴定报告会有同样的成分,万一其中有一项成分不一致……或者其中有一份提取检材的程序违法。都会导致前功尽弃,所以在这检验鉴定出来前,张睿明还是提心吊胆,不得已冒着风险,费尽心机的从妻子的电脑里“偷”出关键津药化工原始帐薄来。
本来想借这个帐薄把王英雄套进去,却还是前功尽弃……
张睿明真的有点懊恼了。
正想间,妻子唐诗发了一条微信过来:“晚上早点回来,有事找你。”
这可奇怪了,妻子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张睿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显示忙音,无人接听。
他发微信过去,“怎么了?”
却没有任何回应。
张睿明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应付完手头工作,一到下午下班时间,他便少见的急着往家里赶去。
…………
回到家中,如张睿明意料中的一样,虽然还只是傍晚,家里的窗帘却都被拉下,整栋楼都显得阴沉安静的奇怪。屋里客厅灯一直没关,妻子唐诗正坐在沙发最远的一角,昏黄的全铜落地灯光线只照在唐诗肩部的位置。妻子的神情淹没在黑暗中。
她坐姿端正,典雅中隐隐透着一些疏远的味道。
张睿明闻出两人间不安的氛围,他只能先不动声色,一边坐在走廊小凳上脱鞋,一边问道:“怎么急着叫我回来啊,发短信打电话也不回。”
唐诗没有回答他,依旧沉默的坐在黑暗中。
张睿明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走近一点,倒了一杯水,假装不经意的问道:“怎么啦?都不理我?生气了?我今晚都没加班,直接就赶回来了呢。”
望着格外安静的家里,张睿明开口喊道:“小梅姐?小梅姐?”,喊了几句,却都没得到回应。
“我让她今天放假了。”唐诗终于开口。
张睿明奇道:“怎么了?她不是月底放假吗?”
“我让她回去了,好让我们能两个人把这事谈谈。”唐诗的声音出奇的冷漠。
“你要谈什么?”张睿明疑惑的坐到唐诗对面的沙发上,今天家里的一切都显得不太对劲,保姆被妻子遣走了,父亲张擎苍本来这段时间因为这案子与张睿明闹翻,一直在外面没回家,而张母这周本来就回乡下省亲去了。
家里现在只有张睿明和妻子唐诗两人。
更为奇怪的是张睿明看到在一楼客厅的角落,横放着几个大行李箱,箱子都是唐诗经常用的,看样子都是唐诗的东西。
张睿明试探着问道:“怎么?要出差吗?去哪?”
唐诗却眼神望向虚空,面目如旁边冰冷的现代雕塑。她出神了半响,最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张睿明,我是你的谁?”
“你是我老婆啊,还能是谁?”张睿明语气越发疑惑起来,他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清晰。
他这时注意到唐诗的手机就摆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难道妻子正在对自己录音?”这段时间深陷这起案件中,因而神经过于紧张的张睿明,马上在心里否认了自己对妻子的怀疑。
自己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怎么连自己相爱十多年的妻子都怀疑起来了。
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问道:“老婆,怎么了?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唐诗的语气一如今早的罗斋。
“什么啊?我应该有什么要和你说吗?”张睿明虽然疑惑,但还是笑道。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听到妻子这样一讲,张睿明浑身猛的一震,唐诗知道自己从她那偷了账本
了?!
张睿明站起身来,此时只能试图稳定妻子情绪,看看事情到了哪一步,于是他尽量缓和的同唐诗讲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国家。”
此时见张睿明的言语间已经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唐诗怒极反笑道:“不,你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只是毁了我的事业,毁了这个家。”
张睿明:“你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什么,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家。”
唐诗用一种冷漠的声音笑道:“我不会信了,从你偷偷打开我的工作电脑,偷走我电脑里的客户*信息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一样了。我说了,你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今天早上去事务所,罗斋要我滚蛋,我已经被辞退了!混蛋!因为你愚蠢的行径!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事业!我十几年的心血,从大学开始,不断的学习、努力、考cpa,我毕业后辛勤的工作……”
说到最后,唐诗用一种张睿明从未听过的尖锐语气哭诉道:“我的一切成绩与荣誉!都因为你那自私的行径,在今早烟消云散了!”
张睿明情绪也被激发出来,“我不觉得你在那里是开心的,每天有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那个什么……case,说真的,每次听到你们单位之间说话,总是这样夹杂着几句单词时,我真的想笑,但是,很好,也许你并不需要再去那个替这些犯罪分子服务的团伙里工作了!”
此时,两人之间的对峙已经彻底爆发,而这间别墅成为夫妻之间的角斗场。
“哦,你说我在一个犯罪团伙里工作!?我们事务所用专业技能丈量这个社会,给无数的企业、单位提供服务,保证社会资源的不停流转!你呢?从我的电脑里偷走我客户的数据!再去威胁我的客户!你又是什么?检察官?还是一个小偷?”
唐诗口中的“小偷”两个字彻底触碰到张睿明的逆鳞了。
“我是小偷!?那我告诉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会计法》第三十五条:“各单位必须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接受有关监督检查部门依法实施的监督检查,如实提供会计凭证、会计帐簿、财务会计报告和其他会计资料以及有关情况,不得拒绝、隐匿、谎报”。你不是专业人士吗?你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年薪5、6位数的人吗?你不是比我还懂吗?你告诉我,我一个堂堂人民检察官,对我发现的违法证据,我为什么不能去查实、提取!?”
唐诗嘲讽的眼神望着张睿明:“什么几位数年薪的,你一直介意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问你,你自己都说了这《会计法》的三十五条,我们是要接受有关监督检查部门依法实施的监督检查,但这里面有一个关键字“依法”两个字!你做到没有?我只知道的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套出我的密码,得到那份帐薄!这个难道就是你口中的“依法”吗!?”
张睿明直直盯着自己的妻子,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说道:“我是从我的妻子的电脑里拿到这份证据,这份关键的证据就一直躺在我的家里,我的书房里!你怎么证明我是违法的?啊?我用的是我们默契的秘密,我们的相识纪念日,这个信息是你我共同所知的,在法理上,以我们共同所知的信息,怎么确定你有对我保密的意思表示?再说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共有财产的,你怎么确认分割那台电脑的所有权?!……”
唐诗摇了摇头,她嘴角撇到一边,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又有点激愤难耐,她气愤的打断张睿明的话到:“justshutup,willyou?!收起你那些诉棍的法律术语吧!我只知道你是未经我的允许,偷偷拿走我的保密信息,我知道的法律知识就这么多!我相信也足够了。”
张睿明此时却诡异的笑了一下,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神情有些失控,他仿佛对唐诗说,又仿佛喃喃自语道:“没用的,没事了,我一样会提交这份原始帐薄,没有人会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我依然能打赢这场公益诉讼。”
“为什么?我会证明你是从我这偷到这个帐薄的……”
“《刑事诉讼法解释》第一百零九条第二款规定:“下列证据应当慎重使用,有其他证据印证的,可以采信:……(二)与被告人有亲属关系或者其他密切关系的证人所做的有利被告人的证言,或者与被告人有利害冲突的证人所作的不利被告人的证言。这是我国的证据规则,就是说你作为我的妻子,所做出的不利于我的证言,法庭上没有什么证明力,而且,你作为我的妻子,也不会被审判庭强迫出庭作证。”
张睿明说这些时,神情恢复了一名检察官的镇定自若,他缓缓把法条与法律关系剖析给自己的妻子看,看他从法律法理上会如何攻击,如何防御,如何进退自如。
唐诗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相识十余年,相爱十余年,结婚近十年的男人。却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唐诗恐惧的想起一个问题:他说这些时,他是刚刚才想到?还是他在偷那些账簿时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第一次站在丈夫的对面,唐诗终于明白了那些被告人面对张睿明时的心情。
这人是一头野兽,一头以法律为利齿,攻击撕咬的野兽,任何他的对手,都会被他彻底的撕碎,吞噬。
第一百七十章 夫妻·抉择
唐诗感到一股来自心底的颤栗,她毫不怀疑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能力,但她还是决定反击,决心捍卫自己的事业与名誉。
“不用法院强迫我出庭,我会自愿出庭,指证你没有任何手续,就从我这偷走了帐薄。”
张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妻子、爱人、唯一的初恋、自己孩子的母亲,此时居然说要出庭指证自己!?
如同胸口重重的中了一枪,张睿明仿佛经历窒息一般,重重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在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后,他苦笑着望着面前的清冷丽人。
“你……现在正式要……离开我了,是吗?是罗斋教你的吗?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子教你的,是吗?他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切了!?”
“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偷我的客户*信息,现在你还有冤枉我有外遇?!你一个男人就不能承认你自己的行径吗!?”
“我当时是……别无选择,但是你和罗斋呢!?你和他难道也是别无选择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和罗斋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而且,罗斋一直还在维护我,他为了我,与总部大吵了一架,现在还死死扛住总部辞退我的命令,他是一名真正的绅士。相比起来,你又为我做了什么?现在害的我身陷囹圄,难道这也是为我好吗?!”
张睿明心头此时被嫉妒之火彻底蒙蔽,上次在山水华泉酒店门口,看见罗斋亲昵的替唐诗披衣的那一幕,此时不断在他脑海里重现,加上最近不停出现的可疑迹象,很难不让张睿明把一切的缘由往罗斋身上想。
夫妻之间就是这样,一旦出现猜疑的裂痕,虽然当时可能不会破裂,但一旦真正遇到磕碰磕碰时,最先破裂的开口就是之前那条猜疑留下的裂痕。
“呵!他是绅士!?我只是一个又老又丑的中年男人是吗?!所以你可以和他一天到晚在一起!甚至一起去酒店!他亲昵的把手搭在你肩上!你知道吗?你们并肩走出来的那一刻,你那容光焕发的,就像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带着事后的笑容……”
唐诗再也忍耐不住,她手抬在半空,手掌并拢,就想一个耳光扇到张睿明脸上。
但她面前的检察官丈夫却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直直逼视着她。
最终,那只手还是放了下来。
张睿明眼神如受伤的困兽,泛着一点泪光,“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你一直以来享受着他的爱慕,他的殷勤,你自以为你有分寸,保持着距离。但其实,你根本就是一步步陷入他的陷阱了,真的,那个王八蛋,我不会放过他。”说出最后几句话时,他语气又变得凶狠,仿佛随时准备出去找罗斋搏命。
“我说了,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唐诗的语气有所退让,她的语气让张睿明心里隐隐感到一丝安慰,起码她还没承认,也代表事情还没有坐实……
然而唐诗接下来的话,让张睿明心里还是一寒。“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远比你善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要再怪他了……”
“哦,不要怪他,那你告诉我,是谁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的。”张睿明问这句话时,眼神哀伤迷离,他这一问也是在问自己。两人的夫妻关系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无法想象曾经如此深爱的一对初恋恋人,却依然在时间的冲刷、现实的侵袭下走到了这濒临崩溃的一步。
“问题只在你身上。”唐诗指着张睿明说道。
“我?”
“你从来没有花过心思陪我,陪萱萱,陪家人,甚至一份生日礼物你都没有替你女儿买过,在你眼里,工作是第一位的!在你心里,什么“公益”“人民”之类虚无缥缈的词汇都远比萱萱的健康成长更为重要!你有过机会的,无数的机会去离开这份你所谓的高尚工作!但是你却离开不了……”
“是的!我离开不了!这是绝对的!我是检察官!这是我的事业,高尚的事业!我守卫的是千万人的利益!你做了什么?你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王英雄他的剧毒污水就这样排到河里,我们每个人都要喝的河水里!谁站出来了?只有我站出来!而你现在却要成为他的帮凶!?你要让这样充满了2a类致癌物质的草甘膦的水给我们的女儿喝吗!?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张睿明在唐诗的质问下,已经有点恼羞成怒了,他眼睛里精光暴射,他的吼声已经彻底将唐诗淹没。
唐诗却没有同他争吵,在半响的沉默后,这位受过无数委屈的母亲,只是用低声、受伤的语气说道:“我为你生下了萱萱……”
听到这,张睿明眼中的瞳孔睁大了数圈,这句话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嘴巴张开,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妻子,却什么都说不出。
“……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已经收好东西,我走了,不要来找……”
“老婆,别,我们先冷静……”见唐诗转身提着行李,就要往门口走,张睿明这下急了,赶紧上前去挡住她,可手刚握住
她的肩膀,就被她猛的甩开。
“让开!我不想闹的难看!”
她推开张睿明,提着行李冲出屋外,利落的把行李放进车后备箱,“嘭”的关上车门,车窗外倒映着张睿明茫然无措的脸,唐诗看都不看他,扭转车钥匙,汽车发动机轰鸣声响起,一脚油门,就这样头也不回的驶离了张家。
…………
罗斋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他面前的电脑里有三封未读邮件,都是总部发来的。一封是关于处理sa3(会计事务所3级资深员工)职员唐诗的决定函,剩下两份,一份是关于这次事件对罗斋的处分通知,最后一封是催促津港分部上交处理结果的最后通牒。
而他面前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已经满到快溢出来,罗斋挠了挠脑袋。最后通牒的时间已经过了,他还是不忍心在辞退唐诗的人事通知上面签字,他知道,一旦签下去,唐诗的职业生涯几乎就毁于一旦。
可他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总部的决定。
他面前摆着助理下午买来的外卖,他一天都没怎么出办公室。一直愁着眼前这事,现在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把冷了的外卖扔到垃圾桶里,披起外套,准备到下面日料店随便应付一下,刚起身,却看见唐诗走了进来。
罗斋想到过她今晚会回来一趟,所以也一直在办公室等,可当她真回来时,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做了。
“你……想清楚了?我会按最高的补偿金给你补的,还有,你的推荐信我也写好了,不会提到今天……”
唐诗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直响,她抬头挺胸走进了,径直坐到罗斋对面,脸上毫无一名被公司辞退的职员应有的颓废,而是如女王般,直接把她的手机摆在罗斋的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罗斋还在迟疑,唐诗已经打开她手机里的一段录音,开始播放起来。
唐诗手机里先是传来她自己的声音:“……是你偷偷打开我的电脑,偷我的客户*信息,现在你还有冤枉我有外遇?!你一个男人就不能承认你自己的行径吗……”
罗斋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想出口询问,却被唐诗打断,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接着手机里传来张睿明的声音:“……我当时……别无选择,但是……”
唐诗按下了暂停键,刚刚放出的是她和张睿明之前争吵的内容。
张睿明最开始的怀疑没有错,争吵的时候,她确实一直在录音。
罗斋脸上的神情由最开始的迟疑慢慢转变为放松,最后转变成兴奋。他手握拳,向虚空挥了一下,一脸兴奋道:“好!只要这份录音给我,我马上发给总部,就不用辞退你了。”
唐诗却摇了摇头,她依旧一脸冷漠,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来收拾东西的,只是,我要告诉你们,不是你们辞退了我,而是我自己要辞职。”
罗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眉毛纠起,一脸疑问道:“等等,为……为什么?你已经证实这不是你的错了,可……”
唐诗没有正面回答他,她只是又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张睿明的录音:“……王英雄他的剧毒污水就这样排到河里,我们每个人都要喝的河水里!谁站出来了?只有我站出来!而你现在却要成为他的帮凶……”
罗斋边听边摇头,他听了开头一段就知道唐诗要表达的意思了,不等唐诗放完,就抢先说道:“不是,这是客户的行为,我们无法干涉,我们只负责将客户送入证市场,别的那些东西,也与我们无关。”
唐诗却冷冷说道:“我丈夫可能是比较混蛋,但他这点没有说错,你们确实是这些犯罪分子的帮凶,你们替他谋求更多的利益,让这样的黑心企业在证市场中更加肆无忌惮的去收割穷人的财富,甚至还试图掩盖这些企业的罪证。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我不愿再做帮凶,我退出。”
罗斋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唐诗眼神灼灼,他知道怎么也留不住她了,在惋惜的同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津药化工的原始账本毕竟是唐诗手里传出去的,只要她承认张睿明取证的合法性,永瑞普华的客户王英雄就依然岌岌可危,唐诗现在依然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你真要走?”罗斋一边盘算,一边问道。
“我确定。”
“除了你应得的那笔补偿金外,我还会给你今年我们所里最高的奖金额度30万,这是你今年应得的绩效奖,不,50万吧,也算是这么多年对你忠诚的一种奖励。”
唐诗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么多钱来,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她熟悉的公司,从毕业之后,她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了。从职场新人到现在年过三十,几乎所有的职场生命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今天却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怀疑,而即将结束这里的一切。
就接受吧,就当是对今天被冤枉的补偿。
唐诗这样想到,而且,她已
经决定离家与张睿明分居一段时间,虽然可以住在以前在津港市区为投资而买下的小公寓里,但在找到新工作前,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一笔钱。
想到这些,唐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罗斋见她没有反对自己的提议,就当她是同意了,他马上拨通起财务总监的电话。
“ryan,马上给唐诗的账户转50万,是的……没有错,以年度奖金划账,快点。”
罗斋挂完电话,用一种坦诚的眼神望着眼前丽人。
过了两分钟,唐诗手机屏幕亮了,一条短信提醒进来,“您的账户收到一笔的转账……”
她站起身来,抽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扔在罗斋的办公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罗斋在她身后喊住了她。
唐诗回头,用疑问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还有什么事吗?”
罗斋眼神突然变得闪烁起来,如同一只谋划着阴谋的狐狸。
“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花200万,买你手机里的那段录音……”
唐诗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只要有这份录音在手,他们就能把这次张睿明非法取证的把柄牢牢的握在手上。那这个案子不管后面怎么开庭,王英雄这方都将拥有莫大的优势,而且可以凭借这件事,直接把张睿明弄下台,甚至直接追究他的违纪违法责任。
在罗斋期盼的目光中,唐诗调出了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当着他的面,直接按下了……删除键。
“不要!”罗斋试图喊停她,要知道,这小小的一段录音文件,可是关系着十几亿规模的特大企业津药化工的生死存亡啊,也是决定王英雄和张睿明的身家性命的关键证据,甚至可以把堂堂津港市检察院都直接搞臭!即使她喊价上千万,王英雄都可能会考虑买下来!
可这女人,却直接删除了!?
“为什么?”罗斋不解问道,在他看来,刚刚这女人直接把这价值连城的宝贵证据给毁了,完全不可理喻!
唐诗脸色如铁,牙关咬的发颤,狠狠的说道:“他毕竟是我女儿的父亲!”
说完,这位当今时代的女强人,甩甩头发,潇洒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间曾经占据她所有职场生命的公司。
她大步向前,如同新生。
…………
虽然已是凌晨,但津药化工的办公大楼此刻正灯火通明。从楼下向上望去,可以看见无数的人影在落地窗前来回奔走,如同首尾相接的蚂蚁队列,即使在楼下,也能感受到上面津药化工职员不可开交的忙碌。
王英雄正怔怔的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眼前这熙熙攘攘的局面,他面前,数十名员工正在忙碌工作,其中有集团的会计师、永瑞普华的会计师、大正事务所的律师以及一大堆技术员等等等等,整个一成分古怪的混合联队。
所有人都在忙着一件事销毁证据。
张睿明之前的一击已经彻底吓破了王英雄的胆,好在最后时刻,廖彩突然出现,把王英雄从地狱边缘捞了回来。
而今天晚上,刚刚罗斋那边也来了消息,那份原始帐薄的事,已经“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原本应该振奋人心的消息,王英雄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脑海里还是昨天晚上张睿明和陈捷带着西江分局的民警,包围他的场面。
虽然不愿承认,但昨晚知道张睿明手里握有他们公司的帐薄的那一刻,他心理防线几乎就要崩溃,简直要跪地求饶。
他叱诧风云这么多年,第一次离看守所如此之近,真是差点就要进去了。
王英雄心里感慨道:“人还是不得不服老,越是拥有的越多,越是怕失去这一切。”
他也暗自庆幸听从了张擎苍的建议,聘请了大正律师事务所的廖彩作为代理律师。真是知子莫若父,知道张睿明这一身技艺大多是从那所里习来的。昨天也辛亏有这美女律师出马,不然真差点就折在这阴魂不散的民行科长手里。
当然,代价也蛮大,光前期代理费,大正律师事务所就收了800万,王英雄现在想起都一阵肉疼。
对眼前这美女律师是又感激,又敬畏。
此时,廖彩正忙着指挥众人整理津药化工这一年来的台帐、帐薄、货物进出记录,她今天穿着一件紧身职业装,此刻正撩起袖子,解开第一颗领扣,满头汗水的将各小组送上来的整改后资料,进行清点审核。
王英雄看到廖彩被汗水打湿的衬衣下面玲珑浮凸的曲线,他吞了口口水,若不是自己年纪已太大了,目前局势也太凶险,王英雄还真差点起了纳妾的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单马闯阵
虽然不太敢真做点什么,王英雄还是近香心切,忍不住凑到廖彩身前,装作关心道:“那个……廖美女,廖律师,这个你都忙了一整天了,也没休息下,要不你先坐坐?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叫人送过来。”
廖彩忙着签审完手头一本帐薄,好不容易抽时间回头白了王英雄一眼,“王总,现在可是救你命的时候啊!还不知道他们检察院和公安局查到哪一步了,我们毕竟收了你的代理费,你自己不急,我们也要替你急啊!”
虽然这美女气势压人,但王英雄毕竟也是手腕通天的富豪,这时见自己一腔柔情却碰了个钉子,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心里懊恼,装腔作势道:“我有什么好急的!?我堂堂一个特大企业董事长,我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牌没用呢,我当然不急啦,我们本来就没犯法。你们也不要太紧张了嘛,有什么事让他尽管再来好了。”
廖彩见这人这个时候了,还死要面子,倒也不太想理他。只是冷冷讽道:“既然王总本来就问心无愧,那昨晚何必那么急的发短信给我啊,又为什么差点在那笔录上面签字?”
王英雄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喃喃道:“这个……我也是没办法嘛……”
廖彩摇了摇头,讥笑道“王总,专业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给我们专业的人来吧,我之所以现在如此紧张,是因为还不知道你们津药化工的内部已经被他们检方渗透到哪一步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我们必须要做好防御,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好好检查一遍,所以我才准备连夜来替你做这些事……”
廖彩一边说,一边指挥手下把王英雄办公室电脑上的主机硬盘拆了下来,她一拢汗水打湿的发梢,自信的笑容扬起,她和王英雄继续说道:“王总,向你介绍一个小诀窍,真正的好律师几乎都不上法庭的,庭审是最后、最无奈,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步。王总你喜欢国学,有句话肯定听说过功夫都在诗外,同样,你这个案子也是如此,真正关键的事项,早在庭审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廖彩这一番话下来,王英雄心里已经信了八分,此刻见她如此有信心,王英雄也稍微安心,转身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面。
可王英雄刚坐下去,他就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心里突然想起一件担心的事来,又紧张兮兮的凑到廖彩身边问道:“那个、那个……张睿明真的不会再拿这个帐薄的事做文章了?不会又把我再传唤过去吧?”
廖彩轻笑道:“这个你放心,这个安永瑞华事务所的罗斋,我们之前就合作过,他做事是相当靠谱的,你也对他挺了解啊,他答应的事情,一般是没问题的。”
“罗斋这个人……我放心倒是放心,主要那个张睿明,真的是太麻烦了。一直是紧紧咬住我不放,我真没想到,一个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居然会这么难缠,一点私情都不顾!我们长辈的话他是不理的了,但,不知道廖律师和他关系怎么样?……”
王英雄说这话时,半是感慨,半是征求廖彩的意见,他知道张睿明也是从大正律师事务所出来的,和大正的廖彩、吴楷明也是渊源颇深。这小妮子如此娇艳,见到张睿明一口一句“师兄”叫的甜,难保两人以前会不会有过那么一段……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还能通过这美女律师给张睿明做点工作,别让他再死缠着自己不放了。
廖彩心窍玲珑剔透,怎么不会猜到王英雄这点小心思,她干脆的断了他的念想。
“没用的,张睿明他就是这油盐不进的性子,别说是我们这些过去的同事、朋友,我估计啊,就是他父亲站在他和法律的对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大义灭亲。”
廖彩说完,脑海里又浮现出张睿明上次和吴楷明在“毒跑道”案的精彩交锋来,这人战术多变,实力雄厚,上次连师父都败下阵来,这个案子里,虽然明知自己现在已经握有了一张必胜的“底牌”,可廖彩一想到要在法庭上对阵张睿明,心里还是微微发怵。
而连实力颇强的廖彩想起张睿明在法庭上的恐怖杀力,此时都感到头疼伤脑,作为当事人的王英雄,他此刻心里的恐慌更是不言而喻了。
“你都说的他这么麻烦了,你让我怎么安的下心来啊!”一想到可能真要坐牢了,王英雄简直要抱头痛哭起来。
“说了你不要担心,因为我……”廖彩这时朱唇轻启,轻轻靠近王英雄,在他耳边说了一段悄悄话,把她必胜的“底牌”轻轻揭开一角向王英雄展示……
王英雄神色变幻了几下,小眼珠连转了几圈,廖彩刚说完,他就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大声连说了几个“好”字。
“好!哈哈,有这个把柄在手里,那是再也不用怕张家这个小子了。”
王英雄此时喜笑颜开,他终于放下
心来,安安稳稳的坐下,甚至还有时间,好整以暇的泡一壶茶,全盘托付给廖彩,自己已经能轻松坐观今后的局势。
…………
时间飞逝,到了晚上11点,一些工作人员已经有点疲累了,几个津药化工的员工甚至已经坐在地上玩着手机,无视这个不知哪个律师事务所来的漂亮女魔头。
“这该死的津药化工完蛋又光我什么事?这律师凭什么发号施令?”这是大部分津药化工员工的心声。
廖彩看出现在士气有所下降,她让人买了宵夜,又卷起袖子,站在大办公室的正中。向所有人鼓劲说道:“大家都抬起头来,看向我这边,喂,我长得应该还算漂亮吧!?别低头了,都看着我,看到那些蓝色的文件盒了吗?那里面装满一本本的东西,谁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她极富演讲口才,是大正事务所里的激励大师,此刻正准备施展她的演讲才能。而第一步先抛出一个话头,吸引大家的关注。
众人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问道,这个很明显就是普通的账本啊。
却见廖彩大声自问自答道:“那叫账本!告诉你们一个关于账本的秘密:它们不会自己审查自己,知道吗?没有你们,它们不只是一堆堆旧纸堆。而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而这些账本、硬盘现在存在的意义,就取决于在座的各位,如果没有满腹武装的拆弹专家去解决他们。它们就是一个会炸掉我们所有人,毁灭这个公司的炸弹。我的拆弹专家们!各位高手们!它们即将炸掉的是你们的工作!你们的饭碗!你们的前途!除非我们现在就把它们都彻底清理干净!”
众人听她这样说道,纷纷有了点精神,但还没能激发起斗志来。
廖彩此时继续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我们王总,其余的都是打工的。但是,每个人的年薪都不同,我知道你们其中,安永瑞华的工资不错,今天来的几位都是上六位数年薪的会计师,他们现在还在不停的整理手上的资料。剩下人里面有六位数的,也有拿五位数的,而我,是八位数,我能拿到千万的年薪!”
这话一出,全场都一下安静下来,大家不知道她此时提到待遇收入这种敏感的事情干什么?难道她是想炫耀自己丰厚的年薪?
“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才30岁,我只是做到了一点,就拿到了一千万的年薪我把每件事都做到110%!我开始实习的时候,每次审合同,整账目,我也有你们现在的想法:“做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不是我的事。”没错,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会告诉自己,我可能成为一个富人,也可能成为一个穷人。但我每次都他妈选择当富人!!!我每件事都付出110%的努力!我只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的客户信任我,我的同事信任我,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在挽救客户生命的这个晚上,偷偷躲在一边开小差,所以我能做好10万标的的案子,也就能做好100万标的,我的声誉随着我的身价不断攀升。直到我现在做这件上亿标的的案子!”
她演讲时,全身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语言都充满了韵律感,给人以澎湃的激情,几个年轻点的,此时听到她的例子,想象自己如果也如此坚持下去,那美好的未来……一些人的眼睛里都开始放光。
“是的,我就是以钱论英雄的,假如这儿有任何人觉得我太武断或者庸俗,那你去职业介绍所重新找份保安、清洁的工作吧,因为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但在你在今晚离开这间满是胜者的房间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这几位永瑞普华的会计师们。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当你搭乘着公交车,在红灯前停下,而这些人会开着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你旁边,他们是去高尔夫山庄度假的,而你呢,你做公交车去赶你的晚班!真的,我已经得到你们王总的首肯,今天,所有人!只要完成了我们的工作,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酬劳!而如果还有人继续磨洋工,不好意思!真的请你离开吧,好好翻出你们几年前的简历,重新到人才市场里去!和那些年轻人挤公交车去吧!”
廖彩这些话,一方面是激励,一份就是**裸的警告了。先前那些还坐在地上偷懒的津药化工的职员们,此时如遭电殛,赶紧都起身,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看到员工们又重新运转起来,廖彩准备来最后的激励工作;“你是不是还有房贷没付清?好!拿起你们面前的账本开始审查吧!你的是不是想换车了?好!打开你面前的电脑,开始清理硬盘吧!!你女朋友是否觉得你他妈就是个丝?好!赚到钱回去怼她一脸!!!我希望你们今天能够清理完这一切,这是在拯救你们自己的工作!不让你们明天去挤公交车唯一的办法!也是你们升职加薪唯一的办法!用110%的激情做好你们的眼前事!你们今天唯一要做的只是好好的看你们面前那个文
件盒里的东西!然后用你们的专业知识审查它!修改它!然后我就能让你们变得比津港市检那些耀武扬威的检察官们都有钱!!!”
这话说完,下面已经是整片整片的欢呼了,之前的颓暗气氛一扫而空。廖彩连用几个口号作为结尾,说的感情真挚,极富感召力,下面的人听着也是群情高昂,几个人还鼓起掌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律师的言语,就是最好的强心剂。给他们带来了最重要的东西:信心。
“是的,我们也可以!”不少人这样想到,在加上王英雄答应给每人额外发的奖金,自信加上激励,这让这间办公室里的众人,顿时如高速运转的齿轮,不停的开始自检起来,销毁一切可能涉及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证据。
王英雄看到廖彩这番出色的演讲,他惊讶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这看起来冷艳的美女律师,口才竟然如此了得,一段话下来,整个团队的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了,人不可貌相,看来这女子不是一个花瓶,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廖彩说完这一大段话后,也欣赏着自己带来的改变,她松了口气,坐下来闭目养神,刚刚那番言语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在闭眼休息时,却突然听到一丝异样的声音,她已经演讲完一分钟了,却仍还有人在鼓掌。
“这怎么回事?难道对我有意见?故意喝倒彩?”
这时周围的职员们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四周安静下来,廖彩睁开眼,想看到底是谁在捣乱,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越众而出。
张睿明就这样大刺刺的走进了津药化工的办公室。
大正事务所的新律师、助理们虽然不认识张睿明,但也在新闻上看过这位公益诉讼专家的新闻。而安永瑞华的会计师对他自是非常熟悉,至于津药化工的职工们,上次这位检察官带着大队人马杀来调查的身影,更是让他们记忆犹新。
此时,他居然就这样在这充满敌意的人群里越众而出。
王英雄看到张睿明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拔腿就跑,这个男人给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强了,他最怕张睿明的身后突然冲出一群公安民警,当场就把他给控制了。
幸而,张睿明背后没有任何人,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廖彩最先反应过来,她迎了上去,先是审视了张睿明全身上下,他今天穿的是一件便服风衣,手上也没有拿任何法律文书,看来不会是来执行什么决定的。而他神色看起来比之前更为严峻,甚至连一丝可以沟通的气场都没有。
他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王英雄,直直的向他走去。
“张检,你有什么事!?”迫于他的慑人威压,廖彩连“师兄”两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挡在他面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我只是来和王总说几句话而已。”
张睿明的回答不带一丝感**彩,他如同冷酷的机器,眼神里满是杀气。
“王总现在不方便,你有什么话就和我……”廖彩刚想替委托人把张睿明给挡下,身后却传来了王英雄自己的声音。“让他过来吧,我自己来和他谈。”
廖彩不好反对,张睿明就这样直接走进王英雄的办公室,廖彩作为王英雄的代理律师,生怕他说错话,赶紧也跟了进去。
把门一关,这间小办公室隔绝了外面大厅里各种窥探的目光,此时只有曾经熟悉的三人面面相对。
面对张睿明,王英雄心里却是百味交杂,这个自己曾经的“侄儿”,如今却为了他所谓的“公益”狠狠的咬着自己几个月不松口了,中间不管是通过利诱、威逼、妥协、交换都不曾让这个男人松口放自己一马,甚至昨晚差点就狠狠的把自己撕碎了,只要在那份笔录上签了字,王英雄知道,自己肯定会被面前这人毫不犹豫的扔进大牢。
“妈的,我可是津港有数的大佬!我闯江湖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生!他父亲都不敢这样对我,我对他仁至义尽了,他居然这样弄我!”王英雄心里的情绪由不解、畏惧慢慢转化为恼怒,他已经在张睿明面前憋屈了太久了,此刻有廖彩在身边,又是在自己主场。他忍不住对张睿明怒道:“你他妈的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见张睿明没有回答,王英雄仿佛是为了以这种形式找回自信,他撕扯着嗓子,用尽力气的嘲弄张睿明:“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就凭你和陈捷那个泥腿子出身的东西,就想扳倒我!?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要真认真起来,捏死你和陈捷,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他妈在我面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你到底要什么!?当检察长吗!?我会让你现在这个科长都当不成,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孑然一身 不败战神
在王英雄狂风骤雨般的吼声下,张睿明如海岸线上的灯塔,直面此刻如瀑的汹涌波涛,他静静的站着,眼神冷酷,毫无变化的等他说完。
狂风终将停息,怒吼也总会平静。王英雄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他也盯回去,昂起脖子,试图鄙视着面前这小检察官,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睿明只是冷冷的笑道:“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听到这样奇怪的两个字,王英雄倒忘了还要出气的事,他只是奇怪的打量着张睿明。
“你什么意思?”
“感谢你让我可以全神贯注的投入到这个案子里面,我现在毫无牵挂,毫无负担了……”张睿明说到这,顿了顿,他扫了一眼廖彩,继续说道:“我妻子已经离开我了,也离开永瑞普华,现在的我孑然一身,我一定会把你送上被告席,我会站在你的对面,亲手把你送进监狱,而这一天……就在近日!”
春天的津港,气温还没回升几度,马上就是一波倒春寒过来,而此时在这间津药化工的小办公室里,虽然中央空调开的很大,室内按道理来说应是温暖如夏,但此刻的王英雄,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
张睿明说这一段话时,语气平静,像是叙述着别人的事一般,却给面前的两人莫大压力,如同宣判了王英雄的命运。
听到张睿明亲口说要把他送到牢里去,王英雄眼神都发直了,此时,面前这检察官身上的威势完全压了过来,虽然只是冷冷的几句话,却早胜过了他之前疯狂的咆哮。
“张检,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威胁我的当事人吗?”一旁压阵的廖彩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提出质疑。
张睿明却理都没理她,而是继续说道:“王总,你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分一秒吧,因为,在不远的某天,你就会发现,此时一份普通的晚餐,一个普通的周末,都会变成你朝思暮想的幻想。”
王英雄听到这话时,手掌发抖,额头淌汗,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挨到太师椅的椅边才停下来。
廖彩实在不敢让张睿明再说下去了,她掏出手机,正式的对张睿明宣布道:“张检,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我现在将开始录音,请你对我的当事人尊重一点。”
张睿明只是瞟了她一眼,不屑的向王英雄说道:“王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有什么事你自己都摆不平吗?还要律师帮你撑腰,你才敢说话?”
王英雄被张睿明这样一激,猛的一下回过神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紧咬住我不放!?”
王英雄一说完,张睿明就马上历声回答道:“因为你就是一个罪犯!而我的工作就是把你这样的犯罪分子给送进监狱里去!”
王英雄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见张睿明说他是犯罪分子了,以前他大都一笑了之,但今天不同,之前的每次相遇,要么是有求于张睿明,要么就是被他拿着证据胁迫。但现在,好不容易两人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有时间从各自的角度来看这起事件,终于可以真正的抒发心底的情绪。
于是,他怒吼道:“我到底犯了什么法!?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犯罪分子,可我问你,我的受害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人起诉我伤害了他的利益?对了,现在你们关于荆沙河污染情况的官方报告都还没出来吧,怎么?一件还没有定论,还不知道有没有损失的事,你们检方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抓着我不放!?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听出王英雄的诡辩论,张睿明知道他是想借着上面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公布水污染状况的原因,来混淆视听,避而不谈津药化工非法排污的影响。张睿明冷笑道:“公益诉讼是什么意思?就是替津港市几千万老百姓来讨回利益,起诉你这种无视……”
“够了,够了,别拿这些鬼话来哄人了!特别还在我这个比你多喝了三十年水的人面前……”王英雄粗暴的打断了张睿明的话,但他脸上戾气却渐渐褪去,他眉目一抬,用真挚的眼神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真的,你从小就认识我,你也听过我之前的故事了,你知道但凡我有一条活路走,我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当年西江区硬要我们搬厂区,如果不是必须留在西江区,如果14年搬厂时直接同意我们津药化工可以买断土地,如果我们可以轻易的贷到款,如果我在研发的循环系统时没被骗!我他妈的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你。”
没想到,张睿明的回答此时却让王英雄笑了起来,他足足笑了十秒,才渐渐收敛起笑容,面孔转为一种爆发前的扭曲然后吼道;“没人逼我?我自己的选择?!……是现实在逼我!我根本无路可选!你以为我是罪魁祸首吗?我告诉你,最大的罪人不是我!我问你,之前规划出问题的一把手问责没有!?之前骗我的那些人……我报了警,还
托了人,现在还没抓到!现在如果不是蒲市长拉我一把,津药化工早就倒了!我倒了没关系,大不了回家养老,但是我手下千余名员工怎么办?我上下渠道的几千名工人怎么办!?我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特大企业!我们做实业的,与那些玩空手套白狼,动辄贷款几十亿拿地盖房的房地产不一样!我们手底下担着一大票人的吃喝拉撒,我每年要交给国家几亿税收!我把中国制造业推向海外!现在阿根廷、西欧用的都是我们生产的除草剂,怎么?我们有错吗?我们错在哪里?!”
王英雄这番话说的动情,他说到后面不停拍着自己胸脯,眼神真挚的对张睿明问道,同时也是质问张睿明背后所代表的津港检方。
他越来越进入状态,王英雄终于在面对这位检察官时,找回了自己的自信,他终于找回了那个在众人面前口若悬河,呼风唤雨的津港大佬的霸气。
见张睿明没有回答,王英雄继续说道:“所有这些规则、法律,你所紧紧抓着我不放的这什么“公益诉讼”,我问你,这最后,就是你们赢了,我们津药化工倒下了,罚了巨款,而这些钱会到哪里去?你口中那些因我而没水喝的老百姓?你们会一笔一笔给他们发下去?!”
张睿明见提到敏感的罚款流向,他回答道:“这些钱当然会进入法院的执行专门账户,然后再以专项资金的形式用于荆沙河的治理……”
王英雄却摇头笑着打断张睿明道:“法院?执行专门账户?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征税……”
被此人的诡辩彻底激怒了,张睿明反声吼道:“你不要用你那套阴暗的资本家思维来打量我们司法工作人员!这一切都是公开公正,有迹可循的!也是你罪有应得的下场!”
“呵……我的下场?!”王英雄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张睿明,“……我知道你这几年专门在做这个,你也选好了几个适合的目标,不管是之前的津港四中还是南江集团,都被你搞定了,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会和他们一样就这样输给你。因为现在今年不同了,时代不同了。你关心过你周边的情况没?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到处都是门面出租的广告?你有没有发现周末商场的人流量都在急剧下降?你知道现在我国电量新增、铁路货运量新增和银行中长期贷款增量是多少吗?我告诉你“变天了”!现在上面总的方向是要保增长!我们这些企业是国家的生命线!所以这片土地上总会有我这种勤勉刻苦的企业家一席之地的!我问你,你们检察院一年能为国家创造多少税收!?”
见王英雄又问到这个蒲任当时问过的话题,张睿明摇头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当年有一个人也同样对中央下来的调查组问过这样一个问题,她叫田文华,你知道是谁吗?你应该很清楚吧,三鹿集团的老总,百亿身价的乳业首富,现在怎么样?”
“别拿我和那种在产品里做手脚的人相提并论,我和她不一样,我这事……并不是有心的,我也不是为了谋求更高的利润!我不在乎钱,我想要的只是让津药化工可以生产下去,这点哪里错了!?我只是想为千余名员工谋求生路,这哪里错了?我每年上交的税金,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供养了向你这样的检察官,供养了这个国家,而你现在反而要来起诉我!?”
“我不是代表你的利益、你的意志!我代表的是人民的利益,我维持法律的尊严,守护祖国的绿水青山!这是为了人民而起诉你!”
“少来了!什么法律、人民的,别讲的这么冠冕堂皇,我知道,是新来的那个市长要弄我了,这一些都只是上面神仙打架的余波,而你,只是一个被人操控,用来毁掉我的工具而已。”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话题也越来越敏感,一旁的廖彩见王英雄越讲越危险,赶紧删掉自己之前的录音,默默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峙。
“没有人操控我,也没有任何人把我当作工具,我的动机只有一点法律”
“哦,希望你真心是这样想的,但我告诉你一点,法律是人为了适应形势,规划社会而制定的,而现在,我就是站在“形势”这一点上!”
两人目光直直对视,这曾经亲密的二人间,此刻互相仇视的眼神中,仿佛有实质一般刀剑相向。
张睿明盯了王英雄几秒,慢慢转身离开,王英雄眼神灼灼,直视着张睿明离去的背影,两人最后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临走到门前,张睿明转身,摊开双手,留下一句话给王英雄。
“最后送你一句话,法律如同一把武器,掌握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出不同的威力。而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在法庭上从未败过的高手……”
王英雄高昂着头,没有回答,冷冷逼视着这位检察官。
张睿明手指翻开,张开双臂,这一瞬间宛若战神。
“而这人就站在你面前!”
…………
妻子离开的第三天,在卧室的梳妆镜前,显出一张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的脸来
张睿明已经几天没收拾过自己了,这几天他都忙着准备正式起诉津药化工的事,他已经和陈捷那边说好了,今天材料应该就会提交到津港市检公诉科来,而民行科这边的刑附民公益诉讼,应该也会跟着一起提上市检高层的讨论桌。
之前电话里,陈捷的语气还是充满了疑惑,他对张睿明要求西江分局在调查还未充分之前,就贸然提起诉讼的做法还是有一些怀疑的。在他看来,这个案子能够牵涉上津药化工的证据链还不完整,特别是现在,在几次不成功的调查活动打草惊蛇后,津药化工已经彻底的销毁了相关的违法证据,目前已经找不到别的蛛丝马迹了,而陈捷手上能够与津药化工相关联的证据只有司机李永建的供述,可孤证不立案啊,怎么张睿明现在却催着自己把案子就移过来?这一贯沉稳的张睿明怎么如此急了?
张睿明却笑着说道:“谁说只有孤证的?我手里还有几个关键证据呢,检验鉴定就有三个在做了,从车间母液罐到荆沙河水体,每个环节我都取样在鉴定,其中排污地那里的已经出报告了,另外两个我之前和那边的老师联系了,这两天就能出结果,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走程序了。”
“你小子不错啊!瞒着我把事情办到这个地步了。”电话那边传来了陈捷难得的笑声,虽然证据链不是太扎实,但目前来说也已经够了,而且案子移送检察院剩下的事情也不关他的事,他还乐的一个轻松,“好咧,你说可以就可以了,我明天就让下面把案子移到你们市检,剩下的事情,就靠你们了。”
“王英雄那边……你一点搞定啊!”
“好,我尽力。”
“那先把他给拘……”张睿明话还没说完,陈捷就急急挂了电话,他心里有点担心这小子,希望他真能按先前答应的,直接把王英雄给搞定了,不然就算移交案子过来,不能扳倒王英雄,那自己这些付出就付之东流了……
张睿明昨晚就这样在纠结和思念妻子的痛苦中慢慢睡去。
而今天醒来,张睿明就即将迎来关键的一次报告,如何说服市检正式对王英雄提起公诉,是他这几天心里的心事之一,也伴着别的痛苦折磨着他几夜没睡好。
多想事好,多想工作就不用想别的烦心事,比如妻子唐诗离家出走的事。
相爱十余年,张睿明第一次清楚的了解了“失魂落魄”的含义,自从那天大吵后,唐诗就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张睿明最开始还带着争吵后的愤怒,但愤怒很快冷静下来,变成失落,而失落马上又变成了痛苦。
其实平时倒还好,工作一忙起来就没了烦心的时间,最怕的是某个醒来的早晨,看着空荡荡的双人床,看到妻子还没收好的一支眉笔、一根牙刷,看到某件她未带走的衣服,窗户打开,风轻轻吹开她还没翻页的一本小说,那时,就会清醒的意识到。
“哦,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然后便是心口如同被什么揪住一般,像什么东西直直的往里面钻一样,疼的无法呼吸。
张睿明便是这样,在市检工作时,表明看起来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可当手机不小心翻到妻子与自己的合照时,内心瞬间崩塌,而在心疼过后,便是一地荒芜。
张睿明不是没试着去找她,可是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根本就不会接听他的,开始挂了几次后,再打过去,就完全是被设置了黑名单,已经拨不进了。
问唐诗娘家,说没有回去过,张睿明只能向岳父岳母道歉,二老倒没太责怪张睿明,还答应替他把女儿劝回去,这倒让张睿明稍稍安心。
可一个女人在外面始终让人担心,张睿明四处寻找,倒也不太难的在两人之前投资的一套市区小公寓那里发现了唐诗的踪迹,虽然没碰到她的面,但张睿明发现钥匙锁已经换过后,再通过妻子的几个闺蜜,总算确定了唐诗就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张睿明在门口守了一晚上,说了许多话,妻子却始终没打开那扇门,也没有任何回应。
没办法,只能先给两人冷静的时间。
而如今,面对镜子里如同丧家犬的自己,张睿明猛的捧起一把冷水,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把,冰冷的春江水刺激皮肤的每一寸毛孔,神经末梢传来的脉冲电流让张睿明的脸部肌肉连着抽搐了几下。
好了,打起精神,今天还要提起公诉,这也是正式向王英雄出手的时刻。
到了市检,张睿明先跑到公诉科找谢其生,结果谢其生却不在,得知是带着早上西江分局移送过来的案卷到严检办公室去了。张睿明一听就猜到是津药化工的案卷,他马上又往老严办公室赶过去。
刚到老严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姜桂之性的副检察长老严那独有的嘶哑吼声传来。
“这案子这样搞,我不同意,在我这审查不通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退回!补充侦查!
张睿明在外面听到严路的声音,他就心里想到,“坏了,老严要卡这案子。”他三步并两步,赶紧上去。可到了老严办公室门口,他手放在半空要敲门下去时,又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
不至于啊,严路上次会议时的态度还是支持对津药化工动手的,怎么短短几天,却整个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他俯身到门边上,仔细听里面两人的对话。这时传来的还是老严的咆哮,张睿明知道老严是非常强势的副检察长,自己和谢其生两个科长在他面前基本说不上什么话,张睿明倒想听听谢其生的声音,想知道这个案子西江分局那边是怎么移过来的。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昨天陈捷电话里关于起诉王英雄这块的事,答得非常含糊,张睿明现在还不清楚这小子有没有把王英雄一并移送过来起诉,有没有对其人采取强制措施。
这时听里面传来老严标志性的如磨砂纸般的声音:“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案子移送过来前到底有没有和他们公安沟通过!?怎么这么明显的王英雄都不在被告人里!?你们到底要怎么样!?西江分局也是的,现在居然还没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万一真跑了,这个案子上面怪罪下来,我看你们谁担得起!?”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明白老严为什么这生气了,陈捷这小子把自己耍了!西江分局没有把王英雄放入案卷里,现在王英雄还是好端端在外面逍遥着呢。
难怪一直立场强硬的老严为什么会说不肯同意了,张睿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和老严立场一致的时候,这下,他心情平复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急切的想冲进去。他又在心里转了几个想法,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没有贸然的打断公诉科谢其生向严检的汇报,而是老老实实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已经布局几个月了,倒也不急于这一下。
在办公室张睿明翻了翻台帐,看了看内网,心里却一直沉静不下来,他心里还牵挂着这次案子审查起诉的事,过了没多久,他手机一下响起,张睿明不用看都猜到应该是严路打过来的,果然,真让他猜对了。
“严检,什么指示?”
“过来我办公室一下。”老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张睿明这时庆辛自己之前没有莽撞的冲进老严的办公室,果然这个案子,市检上层还在拉扯,最后总是有自己发言的机会。
“好的,马上来。”
…………
张睿明推门进去,严路正站在在沙发的一侧,而对面椅子旁边站着的,是公诉科长谢其生。
让张睿明没想到的是,检察长陆斌和副检察长周景行都在老严办公室,陆斌正拿着这次西江分局移过来的荆沙河污染案案卷细细察看,周景行也站在一旁陪着陆斌审完。这两人显然都是刚到没多久,进门还没坐下,就急急拿过案卷察看起来,现在也忘了坐下,而其余几人见检察长都还站着,也只能陪着站起身,等他审完。
陆斌看了有一会,才把案卷细细审完,他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人都站着,而张睿明也已经到了,赶紧挥手示意道:“都别站着了,坐下吧。”我们现在就开个短会,看这个案子程序怎么走。”
陆斌一直算是津港领导中的另类,他比较坚持讲民主集中制,一般影响比较大的案子都愿意同下面几个科室领导一起讨论,而不是把所有大案子放在检察院委员会关起门来讲。这点让张睿明和谢其生等几个下面做事的小领导倍感亲切。
“怎么样,你们都看了这案卷没?”
众人都点头称是,只有张睿明一人摇了摇头,他拿出自己这边前期调查的资料递给陆斌,一边说道:“陆检,我还没看过西江分局那边的正式案卷,我自己这边前期调查的一些证据材料现在也提交领导,请各位审核。”
陆斌瞥了他一眼,“你先看看吧,时间宝贵,现在先让看过案卷的先讲讲自己想法吧。”
谢其生第一个说话,他是这次案件中最关键的公诉科长,目前荆沙河污染案是以刑案立案,毫无疑问他这个公诉科长是冲在庭审第一线的人物,甚至连张睿明这个民行科科长,在完成前期调查后,在法庭上也只是以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身份,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而已。说白了,这个案子所有的基础,还是建立在谢其生身上。
“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大家都能看到,中间排污的司机和承接排污地的两个犯人已经到案,证据也很扎实,但是他们公安移交过来的材料里,没有关于津药化工的直接证据。所以,我不建议对他们津药化工同案起诉,建议先分案,等下一步有了直接证据再对津药化工提起公诉。”
“津药化工啊……”听到这个令人头疼的名字,陆斌也陷入了长考,一旁的严路此时却说话了:“什么叫“没有关于津药化工的直接证据”?明明有的嘛,你们不是已经在这个实行排污倾倒行为的司机这里得到了相关的口供了?”老严一边说一边翻开案卷的厚牛皮纸夹,“你看、你看,这个李永建的几次材料里不是都已经指出津药化工就是他的上游企业了嘛,口供可是“证据之王”啊!而且,这后面在李永建家里,不是也查到了津药化工排污费相关的发票票据等等客观证据了吗?在我看来,这个证据链很齐全了啊,怎么还不能起诉这个津药化工呢?”
老严的话引起现场几人不同的反应。谢其生虽然资历甚老,是多年的老公诉科长了,但是在对于老严来说,一样都不放在眼里,平时没少呼来喝去的。此时他对老严这蛮横的说法,心里有些反感,但却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淡淡说一句:“那个发票票据,我们都核实过了,他那里票据不全,要么是以前的手撕发票,要么就是假的,在法庭上,根本不能拿来用。”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抖,是啊,票据、帐薄这块的关键证据,自己曾经无比的接近,连津药化工的原始帐薄都到手了,如果不是因为妻子发现了自己是用“灰色手段”偷偷从她那拿到的,导致那份原始账本不能用……这个案子早就证据齐全,直接能送王英雄等人进去了。想到这,心里又是一阵懊悔,加上想到唐诗负气出走,张睿明头一下痛起来,赶紧闭目养神。
倒是一旁的副检察长周景行这时说话了,“我前面稍微看了一下这个案子材料啊,我觉的谢科长是老同志了,他有自己的考虑在里面。现在中央一直推行的都是要“零口供办案”,也几次在会议精神强调:要淡化以前口供为“证据之王”的说法。我觉得现在没有起诉王英雄倒不是什么坏事,先把这案子分案处理有其道理在里面,一方面我们先对有把握的动手,另一方面也能对这个案子后面的变化留有余地,如果以后真发现了这个王英雄的直接证据,到时再采取强制措施也来的及啊。”
周副检察长是津港市检常委领导里面最年轻的,也是业务口上来的人,对谢其生这种埋头工作的“老黄牛”抱有天然的好感,而且对这个案子,他也没有从头跟到尾,对其中的个中隐情也不是太了解,这次完全是出于客观的角度来评价的。
老严一直对周景行这种年轻干部不太感冒,加上最近几年这年轻人在市检居然隐隐有坐4望3的趋势,所以引起了老严的警觉。
“怎么不能起诉那个王英雄!?周检啊,我向你“汇报”一下啊……”老严这话一出,其中的酸意简直溢出言表,听出两位副检察长有掐起来的趋势,谢其生面有异色,连一旁埋头看案卷的张睿明都忍不住了,抬头瞄了瞄周景行的反应。
周景行赶紧接话道:“不敢、不敢,严检说笑了,我向您汇报……”
陆斌面无表情,坐看两名副手此时的表演,现在是4月,津港市市委刚刚换完届,张圣杰刚刚履新,按道理来说,这次的“人事冻结”应该还有几个月,但现在市检的二号人物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情况非常微妙,老高本来和陆斌同年,但一个是副厅职,一个是正处,两人职务级别看起来相差只有一级,但其中的利害关系却复杂深邃。老高在他现在在正处已经这么多年了,要么就这次冲上副厅,搏一搏官路生涯的最后一站,冲上去了就还有前途发展。如果没冲上去,那马上就要退二线混个巡视员或者到司法局领个闲职养老去了。
但一贯强硬的高裕民,此时却一反常态的低调起来,在自己这关键的敏感期,卸了担子,不再管院里的实务工作,看起来对今后前程是兴趣寥寥的样子,所以今天也没出现在这会上。
检察长陆斌也借坡下驴,安排高裕民主抓市检的廉政和思想去了,其实也就是……。这其中复杂的情形,就不是外人可以看透的了。
而这一连串的变动,使得现在市检领导内部的气氛变得复杂起来,严路和周景行都是副检察长,两人都有机会在“人事冻结”结束后搏一搏前程,迈出关键的一步,于是,在现在这次案卷讨论会上,两人之间也出现了些许火花。
老严没有理会周景行的“奉承”,他眼白一转,继续说道:“这个案子不是小案啊!同志们!这个案子是要讲政治影响的啊!这次津药化工的丑事被津港卫视在新闻上播出后,反响可不是一般的强烈啊!现在津港市几千万老百姓都盯着我们呢!如果我们现在对老百姓的呼声不闻不问,关上门来讲什么“零口供办案”,那老百姓怎么想!?新来的张市长怎么想!?我觉得还是要把津药化工加上,把这个王英雄加上!这也是我先前为什么不同意就起诉这两个小角色,一个司机,一个村长,明显只是摆在台前的小人物嘛!要搞就搞大的,我建议直接先给王英雄上强错了,就是管经济的
蒲市长问起来,这个我们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没办法嘛!”
老严说话虽然冲,也没什么说话艺术,但是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有什么想法直截了当的就说了出来,张睿明听到他大刺刺的提到了津港市的两位市长:新任的津港一把手、原东江市长张圣杰,另一位是张睿明也打过交道的管经济的副市长蒲任,而从老严的语气中,听出来这两位市长之间也……
屋子里都是聪明人,谢其生也听出老严话中的意思,他这时只能放弃分案起诉的想法。低声问道:“那严检意思是……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当然啦!同志们,这个案子必须要让人民满意,这西江分局也是的,这样移过来让我们去诉?到法庭上,要我们怎么搞?陈捷这小子也是有点……年纪轻轻到了领导岗位就飘了?也不想想上面意思?”
张睿明这时淡淡说道:“可能就是因为陈捷猜到了上面意思,所以才选择哪个也不得罪,反正提起诉讼的是我们检方,不管是我们直接就诉这两个,还是我们退回补充侦查,他都是根据我们意思来的,一问起来,他就能把责任撇开。”
听到张睿明一番话下来,周景行顿时感到背后一寒,没想到这案子牵扯这么广,同时也后悔自己先前的急躁,不该贸然发表意见。
此时张睿明继续说道:“……我也同意谢哥和周检的意见,这个案子关于王英雄这块确实还有证据不充分,事实不清楚的情况在里面,而对于李永建、陈安和两人来说,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毫无疑问可以提起公诉,就分案处理来说,确实有其的合理性,也更安全一些……”
此时张睿明的话一出,全场都惊讶起来,因为明明在这个案子的前期调查中,他的态度是最坚决的一个,也是在先期调查中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怎么此时听他口气,好像是要放过王英雄一马似的?
都知道一般分案处理中,后案处理的嫌疑人,最后大都是“没处理了”,不是证据不足不起诉,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再也抓不到了。而张睿明此时替王英雄讲话,难道是要放津药化工一马?听说这王英雄是他张家世交,这人平时看起来铁面无私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不能免俗,要帮王英雄躲过此劫?
想到这里,在场几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张睿明,连久久不露神色的陆斌都向这位立场暧昧的民行科长投去质疑的眼神。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副检察长严路最先发难,现场五人中,面前谢其生、周景行的态度都是要分案处理,而自己是一定要把王英雄弄下来的,陆斌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一般是最后才会买定离手下结论。
所以,此时张睿明的态度就非常关键了,如果这小子打定主意要徇私情,一方面他是这个案子公益诉讼这块的主办人,另一方面陆斌一直挺喜欢他,把他当作人才培养,他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陆斌的态度,如果变成三票对两票,那这局势就岌岌可危了。
不等严路想完其中的利害关系,张睿明又缓缓说道:“……但是,我们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无非就是看犯罪事实、情节是台清楚,证据是否确实、充分,犯罪性质和罪名的认定是否正确。而目前的这个案子定性来说,应该是按污染环境罪起诉,这是一个有多人参与,主体复杂,影响深远的案件,刚刚严检有几句话说的特别好,如果我们仅仅抓获中游、下游的渠道,就急急提起诉讼,而对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上游产生污水的津药化工不闻不问,这怎么又说的过去呢?老百姓答不答应呢?”
张睿明这话一出,严路顿时就安心起来,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眼力见的,那他上次在东江市,怎么又会得罪张圣杰呢?
还是这小子知道,张圣杰来了津港任职后,有心结交……
张睿明没有理会严路在旁的浮想联翩,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的说出来:“我没有因为任何领导的压力,影响了我的判断,我一直都是站在法律角度来考虑的:刑诉法和高检规则里面都要求:“人民检察院追诉犯罪应当客观、全面,因此,在审查起诉时要注意审查有无遗漏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和其他应当追究刑事责任的人。要查清案件的全部犯罪事实,就必须查清犯罪嫌疑人的全部罪行,对共同犯罪案件要查获所有实施犯罪的人。”这个案子从性质上来讲,是否属于共同犯罪还未可知,还要看进一步的侦查结果,但是,目前已经有足够的证据指向了王英雄,而且,这个案子里面,怎么可能只起诉中游的运输盈利者与下游的危险废物接收人,而对上游的罪魁祸首视而不见呢?所以,王英雄确实是一个应当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人,我支持对现在这份案卷退回,让西江分局补充侦查,把王英雄查实了再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关键的一次抓捕
张睿明这番话下来,基本表明了他的态度,老严更是心感安稳,虽然张睿明开头话里藏针,挪揄了老严一下,但看在这次退回补充侦查稳了的份上,老严也不太想计较了。
却没想到,一直没开口的检察长陆斌,这时却不咸不淡的问道:“对了,张睿明啊,我听说之前这个津药化工的王英雄专门到你办公室来找过你,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斌这话问的敏感,张睿明一时也懵了,要知道,在日益收紧的政风环境下,与当事人有利益牵连,那是此中大忌。
怎么回事?陆检开始怀疑我的动机了?
张睿明微微想了一下,马上就答道:“我知道大家也听说了我家和王英雄的关系……但是,我在这里以人格,以一名检察官的职业道德向大家保证,我绝对不会在此案中有任何的徇私枉法,更不会因为我与王英雄的私情瓜葛影响我的工作,请大家放心,请组织监督!”
张睿明说的义正言辞,在场几人被他这样一说,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什么了。而张睿明自己此时也体会到了陆斌刚刚这一问的良苦用心:他是故意这样问的,就是要给张睿明一个撇清关系,讲清立场的机会,以免以后工作中有人以自己和王英雄的这层关系,来质疑这起案子中张睿明有无遵守回避原则。
现在在场五人,除了最后定夺的陆斌以外,大都表了态了,这时目光都投在陆斌身上,只见这位深孚众望的检察长,抬了抬眼镜,慢慢说道:“大家既然都有态度了,我就表个态吧,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是司法机关,我们有我们的相对独立性!我们不屈从于任何外来压力,我们秉持法律原则,以国家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将这起案件……退回西江公安分局,补充侦查!”
…………
这天下午,大概是晚上7点左右,明明上行政班的都已经下班,可在西江公安分局主楼,还是热闹非常,只见一个人影正在大楼里矫健如飞,他看起来非常焦急,连途径旁人的问好都无暇回答。
这人正是西江分局局长陈捷,他一边飞快的穿警备带,一边快步在走廊穿行,他跑到一楼刑侦支队这层,对着值班室里坐着的几名熟悉的刑警队长吼道:“你们几个,赶紧麻溜起来,情报那边给了个线索,我们去抓人”。然后就领着大队人马,奔到去枪库里领几把92式和子弹。
陈捷这几天过的也不太好,这个荆沙河的案子,那天刚送过去就被津港市检那边打回来了,补充侦查。张睿明还在电话里和他大吵了一架,说他阳奉阴违,玩套路,明明没起诉王英雄,就把案子移了过来。陈捷也不是好说话的主,两人当即就吵了起来。
陈捷平素就是这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主,你张睿明一个小科长,我堂堂一个分局局长,凭什么听你指挥啊!
再说,确实没证据的事,你津港市检厉害,你自己去起诉人家津药化工就是了啊!
吵完后,陈捷倒也冷静下来,今天一听到指挥中心传来关于这起荆沙河污染案中一大幕后黑手利宏远的所在消息,也马上就带队出发,前去抓捕,一刻也没含糊。
陈捷去抓捕的时候一定会带武器,这是他以前在宁丽县当民警时就有的习惯,即使现在当了领导,他还是保持住这一习惯的,算是非常有担当的领导了。
毕竟拿枪无小事,更多时候害的是自己。
夜幕中,一台普普通通的面包车,悄悄驶进了津港市老区钢铁厂家属楼的窄巷口,消息显示,这次污染环境案中,负责联系上下买家,请司机,负责三方接线操作的利宏远就在这栋老旧的民居里面。
这里是国企改制房,没什么小区的概念,窄巷里电线杆、煤堆、单车堆满了各色杂物。灰泥墙上贴满了各种牛皮癣小广告,车子在巷口就开不进去了。陈捷一挥手,趁着夜色的掩护,几个精干的大汉如身手矫捷的猎豹,悄然无息的潜进这栋老楼。
五楼,在一栋老旧的红漆木门前,“居委会的,有人说你们家煤气管漏气了。”陈捷很直接地敲着嫌疑人藏身所在房间的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一个烦躁的男生,接着这声音的主人嚷嚷了几声就打开了房门。
“哪里的?身份证呢?拿出来!”
“怎么了?大哥?不是煤气漏气吗?”
“别罗嗦,身份证拿出来!里屋还有人吗?!”陈捷一边问,一边瞟了一眼里面一眼,手下几个刑警迅速就冲了进去。
“偌……给”门口这男人倒自觉的给了证件过来。
陈捷接过,翻了一翻,没什么疑点,
这时里面两个刑警也走了出来,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里面窗户什么情况?”陈捷对两名刑警问道。
“窗户是锁死的,没有其他的门。”
这就奇怪了,陈捷目光转向眼前这男人。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利宏远的?今天你家来了别的人没有?”
“没有别人了啊,我一个丝宅男
,这里还能有谁?再说什么事情啊?领导?”
“你以前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吧?”陈捷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这人明显不是那个什么叫利宏远的,但今天的线报,明明说报的这一户啊,他决定先诈一下。
“我也没有啊,我平时就在下面超市收银,房子也是租的……”
陈捷一边听他讲话,一边留心周围环境,陈捷四处查看,一直走到门口的老楼梯平层处,透过窗户,他突然发现对面楼上有情况,原本打开的一扇窗户,好像有个小脑袋探头看着这边情况,而一见陈捷目光投来,那扇窗户正在此时赶紧闭上了。
有问题!
陈捷一下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情报没有错,只是这是嫌疑人故布疑阵,给陈捷的信息源一个假的地址,原本留在外面的信息指向的就是这栋掩护的楼,而正主正躲在对面楼上偷偷瞧着呢!
陈捷手一指对面,手下几个老刑警一下反应过来,饿虎扑食一般往楼下飞奔而去,准备冲上对面楼。陈捷也打开对讲机,赶紧呼叫下面蹲守的兄弟。
“瓠子,瓠子,这是个诱饵楼,正主在对面……5楼,一单元靠右一户,赶紧守住,二哈,你们守后门的不用动,换个方向就……”
陈捷拔腿就准备往下走,这时他的皮外套却被人扯住了。
“领导,你身份证还没还我呢?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陈捷一把把他身份证塞到他手上,“我们是社区送温暖的!”说完就往下飞奔而去。
他跑下一楼时,正巧碰到对面楼出来两个小子,一打照面,两个细瘦的和鬼一样的年轻人还想跑,被陈捷一手一个,直接按在地上。
这时先前下楼的两名刑警丛对面楼上下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两跑的比我快,还让这两小鬼跑了!?”陈捷呼哧呼哧穿着大气,一边摁住两个小鬼,一边嘲笑面前的两个手下。
“陈局,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小鬼,一见我们上楼梯,马上从那老楼梯平台上往下跳,刚好躲过我们,幸亏你来了,不然就让他们跑了。”
陈捷没时间继续扯,拖着两个小鬼往楼上走,到了五楼,见门已经打开了,几名刑警直接冲了进去,没多久从里面拉出一男两女来。
那两个女孩同这两个小鬼一般细瘦,一看就是未发育的未成年女混子,陈捷倒不太在意,他再仔细看那另一个男的,三四十岁样子,五大三粗的,此时低着头,看起来磕了药一样,一直在那哆哆嗦嗦的。一名刑警一把把他的头拽起,眼睛通红,一副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样貌,看起来有点虎,而陈捷却一见他就两眼放光。
对!这个就是利宏远。
按捺心头的喜悦,陈捷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见到我们跑什么!?你这个先过来!你们四个不要动!给我蹲下!”
陈捷直接把利宏远拉到客房里,虚掩着门,让他和外面四人分开。而那两名女孩子则有些不情愿和那两小鬼蹲在了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陈捷神情平淡,掩饰着他心里的波澜。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飞、飞、飞、”利宏远此时借着上头的毒劲,依然在装疯卖傻。
陈捷懒得和他夹缠,一把把他翻过身扣住,一边摸他裤兜,找他裤兜里有没有证件钱包等等证明身份的事物。
陈捷摸的很小心,很专业,他的手虚并成一个掌型,不是在利宏远的身上一路拍着查找东西,而是如抚摸一般,虚沾着利宏远的衣服,轻轻的扫过去。这是因为,控制涉*毒人员后,检查涉*毒人员的身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种人一般都随时带着刀片、针头之类的事物,上面一般还有这些涉*毒人员的血迹、液体,而这些人又与艾滋病患者群体高度重合,一旦用手拍击查找他们身上的口袋,极其容易被他们携带的刀片、针头划伤,那就非常危险了。
果然,陈捷刚准备搜他的上衣口袋,这原本就魁梧的利宏远突然缩头,然后脖子猛的往后一靠!后脑勺狠狠的砸在陈捷的眼睛上,陈捷顿时眼前一黑,利宏远再猛的一个翻身,起身就要往外面冲!陈捷强撑着眼睛的剧痛,矮身一个扫脚直接把利宏远扫倒。利宏远刚准备爬起身,就被问讯赶紧来的两名刑警死死压住,他在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强用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刀片,把那锋利的小事物,张嘴就要往肚子吞!
陈捷见机极快,赶在他吞下之前,上去一脚直接把利宏远手里的刀片踢飞。再一下扑倒在利宏远身上,扭住他的手,这才控制住这嚣狠的狂人。
“妈的,这畜生,差点撞瞎我!”
陈捷不客气的用力扭过利宏远的双手,上了手铐,他揉了揉肿起一块黑乌的右眼,估计当时这小子再重点,自己可能就撞晕过去了。
三人拎着利宏远走出来,陈捷吩咐手下看好利宏远,他就带着旁边两个姑娘到隔壁房间问话去了。
这两个小女孩也是细细小小的,看起来和前面那两个小鬼差不多,应该也就
15、6岁样子,其中有一个是这次消息来源的特情人员,陈捷心里有数,但此时为了不让外面几人怀疑,一并带了进来。
“你们两个多大了?”
“16……”
“17……”
“身份证呢?”陈捷喝道。
两个小女孩摸摸搜搜了半天,才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拿出了身份证。陈捷扫了一眼,然后猛的一抬头。“你13岁!?”
“我其实已经虚岁14岁了……”
“虚什么虚啊!你这明明才刚13!……你们在这干什么啊!?”虽然见多了小女孩不学好,出来**的,但这次还是让陈捷心里不舒服。
“……没做什么啊,找朋友玩呗……。”13岁的那个小女孩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
“……都是他们找我们的……”另外一个年龄点的女孩,其实也才15岁,她是陈捷这次行动的特情,就是这女孩传回来的消息,让陈捷的眼线发现这屋子里有个人很像利宏远,这才有了这次行动。
此时虽然知道自己有人罩,但这个15岁女孩似乎还是很害怕,这句话没说完,她用余光瞥见旁边女孩投来的目光,她又不往下说了。
“你们两老实点,说,你们在这里玩些什么?“飞*叶子”没有?”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就在打牌”
“还不老实!等下都带走!看你们交不交代!”
“嗯……”15岁女孩默默地应了一声,而13岁女孩则把头低了下去,两人凑在一起切切私语,估计是在互相责怪。
“罗嗦什么呢!都不准说话!”
陈捷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估计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也懒得问了。叫了门外两名刑警进来。
“子、阿虎,去,把房间搜一下。二哈你看着那三个人。”陈捷开始下指示了。
陈捷这时回头,把15岁的女孩拉到了一旁的角落,他问了几句话,那个女孩低声回答了几句,陈捷确定了这个女孩就是眼线后,也没再表示什么。
“有没有(搜到东西)?”陈捷问完话,另外两名刑警刚好走回来,他马上就一问。
“没有。”
陈捷没有再说话,他走到这屋子的厕所里,用皮鞋脚尖抬起那肮脏的马桶盖,他望了一眼已经冲干净了的马桶池,再望了一眼旁边全是纸团的垃圾篓。
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好,走,五个人都带回去。先回局里。都他妈吸毒的。”
…………
五人带到楼下,陈捷让附近辖区派出所又支援了一台警车,三台车分别带人。回西江分局的路程挺久的,开车需要半个小时。五个嫌疑人分开带走,这也是为了分割施压,那两个小鬼挤在一台朗逸警车的最后一排,却也没有感觉很挤,因为那两个男的实在是太细瘦了。
而看那两个细瘦的小鬼,此时神情自若,还想找民警拿手机玩游戏,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公安抓获了,根本没有太多的畏惧感,前面一开车的名民警一问他们,这两小鬼就一直抱怨,完全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另外车上的两个女孩子眼睛滋溜滋溜的在转,四处打量着,神情有点好奇,也有点恐惧。
而神情最放松的却是这次行动的核心目标利宏远,这狠人不知道真是劲头到了,还是无所谓,上车被几名大汉控制后,就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昂着头睡大觉。
陈捷知道这是个老油条,倒也没管他,低着头正拿着手机跟上面汇报,想了一下,又给张睿明打了个电话。
两人前几天刚吵完,张睿明心里还有些不爽,这时见陈捷电话过来,还是不情愿的接通了。
“怎么?”
“张大科长,这利宏远我替你逮到了。”
张睿明原先还在气陈捷上次移送案卷时耍了他,之前声音还有点不耐烦,此时一听到利宏远的名字,精神一下就来了,语气也客气了许多。
“陈局,你们现在在哪?”
“我们现在回去路上,你也不用来我们局里了,直接到办案中心碰头吧”
…………
陈捷回到局里,先归还了枪械,就回车上守人,等手下刑警给五个嫌疑人办理好了留置手续,就开车往办案中心去。
西江分局正在大搞装修,只能去市局的办案中心办案,而且等下还要送看守所和戒毒所,离西江分局也甚远。每个地方都相隔半小时以上的车程。
所有,而不管是堂堂西江分局的局长、还是会见的律师、提审的检察官,一办案,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浪费在路途上。所以,等陈捷把人押送到了办案中心,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
张睿明早就等在执法办案区门口。
第一百七十五章 滚滚浊世 谁能渡谁
执法办案区建设是一项大工程,全国各地市的司法机关都在大搞执法办案区建设,虽然有各种原因在里面,但对于基层司法工作者来说,有了这样一个集中了拍摄、查验、问讯、检验等诸多系统于一体的机构,确实是方便了许多。
而这次的审讯过程并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地方。两个男子怎么也不承认自己有吸毒。五个人都拉去做了尿检,除了那个做特情的15岁姑娘外,其余四人均成阳性。有尿检检材在手,再加上两个小女孩做旁证,证据链已经齐了。
再往电脑里一比对系统,三个男的和那个年纪只有13岁的女孩居然都是第二次吸毒了,这样的话,几人都可以强制戒毒了。
而这对于讯问中的陈捷来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意味着接下来的审讯工作有了一个巨大的筹码我国强制戒毒的规定比较宽泛,有比较大的自由裁量空间……
果然,在强大的攻势下,两个细瘦的小鬼一下就招了,细节和证据链也轻松锁定。
这案子细究之下,也就是普通的容留吸毒,这两个细瘦的小鬼都是这一带的小混混,以前就跟着利宏远混的,上次张睿明带着人把金田村那个排污的柑桔林小屋彻查后,敏感的利宏远就知道这事麻烦了,涉及到津药化工这样的大企业,他赶紧就准备跑路,可是他虽然枭勇,但就是津港当地的小混子而已,外面没什么势力,没什么地方可以逃。而他这几年搞的钱又大都在这个“毒”字上败光了,加上自己毒瘾深重,没粉吸的话活不下去,所以他就干脆不走了,打着“灯下黑”的主意,躲在津港市这两个小老弟这里,几个月都不出去。
见这么久都没事,他还以为公安和检院没什么本事,抓不到他,这次两个小老弟色心一起,想约几个姑娘一起来“飞”下,结果放进来陈捷的一个眼线,这才暴露了利宏远的位置。
而现在抓获的五人里,除了一直不肯说话的利宏远,其余都招了,陈捷把除了那个15岁的眼线和利宏远外,其余的三人系统程序一走完,他把强制戒毒决定书一签,就让几名刑警带走,送戒毒所去了,也不管这三人一路的呼天抢地。而那个15岁的“眼线”姑娘,等那三人一走,陈捷悄悄把她带到一边,他交代了两句,就在电脑前忙活去了,到时等系统里一删,就可以直接把她带出到办案区外,这次事就了了。
张睿明在一旁看着陈捷做这些,虽然知道警察办案有许多手法,但此刻真见到了,连做了十年公诉的张睿明,今天也是感到大开眼界。
他靠在一旁,看着陈捷领着那姑娘在登记室里,陈捷在一旁忙上忙下的,没时间带自己去利宏远那,张睿明一时无事可做,就同这15岁的姑娘聊了起来。
“你才15岁,怎么就出来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这姑娘上身一件旧兮兮的蝙蝠衫,下面穿着一件露出膝盖上面两寸多大腿的短裙,下面艳俗的穿着一条黑色丝袜,才15岁的脸上浓妆艳抹,但也掩盖不住她神情中的青春稚嫩,让张睿明不由的想起《喜剧之王》里的张柏芝,连她一开口说话,都是同样的一股子风尘味。
“……没什么理由啊,一个人无聊,也没人管,和他们一起好玩呗。”
“你爸妈呢?”
“没人管我的……他们钱都不给我。”说到这,那女孩低下头去。
“你爸妈在做什么?”
“外面打工啊。”
“哦,应该有钱啊”
“那没有,他们知道我不读书后,就不给我钱了,我平时靠自己赚钱。”
“靠自己赚钱?做什么呢?”
“晚上去酒吧和夜总会上班啊。陪客人喝酒唱歌咯,一晚上也有几百。”
“……就陪客人?怎么陪?”
“你说怎么陪……喝酒呗,酒水有提成,我们能拿这么多。去大庆路那里一般一晚上能有300吧,新区那边至尊更好一些,一般都可以拿到400以上……”
张睿明本来想问更深的,但想起这姑娘毕竟算是“特情人员”,他也不好再问了。怕伤了这姑娘,也让自己不舒服。
“那你不读书么?”
“读书?”女孩子摇了摇头,“读书没前途的,到时候也是打工,还没我现在赚的多。”
“……”
张睿明本来还想像电影里的情节那样,教育这小女孩几句,听了这话后有他一下被呛住了,顿时感觉自己的无聊,鲁迅说过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到头来不过都是恶心的自我满足而已。
人各有命,算了。
两人沉默的呆了一下,这时陈
捷也把系统里程序走完了,他换了几个数字证书,系统里审批退回,程序回退……
等点完“确定撤销”。
现在,这15岁的姑娘在程序上已经没犯事了。
“走。”陈捷进来,不带感情的对小姑娘说道。
这15岁的特情姑娘,一声不吭,沉默起身,跟着陈捷出去了,张睿明透过玻璃窗看到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走到执法办案区大门前。陈捷按了按铁门旁的按钮,等了几秒没人应答,估计也是因为现在是凌晨3点了,值班室里的人估计都睡了,陈捷又通过对讲机呼了一下外面的值班室里留守的协警。
这下没多久,铁门“咣”的一下打开,那姑娘低头走了出去,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这样走入外面漆黑冰冷的世界。
看着这姑娘还没长成熟的瘦小背影隐没在黑夜中,不知怎的,张睿明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姑娘也没比自己女儿大几岁,就一个人在外讨生活了,她以后怎么过?继续陪酒?和毒犯混在一起?
这些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甚至张睿明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名字是什么,也没必要去问,
滚滚浊世,谁又能渡谁。
陈捷送那姑娘出去后,走回张睿明面前。
“走?去见见那利宏远?”
“嗯,”张睿明收起杂乱的感慨,豁然起身。
…………
利宏远就没好好的在讯问椅上呆过,不管陈捷手下那外号“二哈”的年轻刑警如何问他,吓他,甚至和他交流各自的爱好,不管说什么,他都一个字不吭。坐在铁制的讯问室座椅上低着头,睡着一般,对什么话都来个不理不搭。
张睿明和陈捷走进来后,利宏远也是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哟,不错哦,这么硬,不知道等下去戒毒所后,还挺不挺的住!?”
陈捷一把把案卷甩在讯问室的桌子上,他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利宏远面前。
“喂,我告诉你啊,你还是这态度的话。晚点我亲自送你去戒毒所,我保证会把你和那些艾滋病的关在一个监室里面,怎么样?想想,每天晚上,都有新朋友来和你打招呼,要是不小心被抓破一点皮……”
陈捷这番话已经明显有威吓的意思在里面了,张睿明的检察官身份让他对陈捷这略显过界的刑讯手法有点反感,但今天毕竟都是为了共同的案子在努力,张睿明一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对面的利宏远,此时还是紧咬牙关,低着头,闭着眼,来个一声不吭,表达出绝对的抵抗态度。
见这招不管用,陈捷又说道:“还不说话啊?你别以为你这样就没事了,我告诉你,利宏远,你的身份我们早就查清了,你不只是今天吸毒这点事,我告诉你,你啊,估计能去戒毒所待两年都算好事了。”
陈捷说这话时,利宏远眼睛还是一直闭着的,仿佛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张睿明看到陈捷使了个眼色,一下就明白过来,还是要玩“好警察、坏警察”的老套路,于是,他也搬了凳子坐下,对利宏远说道:“利宏远,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在荆沙河污染案中的违法情节,我们已经查实了,你下游的危险废物接收人陈安和,你的盈利运输人也就是你的司机李永建,包括你的上游的提供污水给你的王英雄,都把你供出来了,而且我们也有关于你的一系列实物证据,如果你保持现在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戒毒所,你不用去了。你会因为污染环境罪的加重情节,起码是三到七年吧……这样,你的刑期就会吸收掉你的两年的强制戒毒期限。也好,起码你不用去和艾滋病人待在一起。但是,万一还查出别的什么违法,那我们可不能保证只有七年……”
当张睿明说到不能保证只有七年时,利宏远鼻子重重的“哼”了一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也好,起码是今晚以来,这已经是他与警方、检方的第一次交流。
张睿明见有了效果,继续慢慢说道:“我也不是想吓你……你这个案子还有很多情节我们还没发掘的,我其实挺佩服你的,你愿意为了一个王英雄死扛,但是不知道王英雄他们愿不愿意为了死扛,我听我们陈局长说,你手里的司机李永建,他第一天被抓时,就马上把你的事都供了清清楚楚,甚至……”
“艹他妈!”利宏远难得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出来,他眼睛此时也睁开了,一脸蛮狠的吼道:“你们别他妈想诈我,我今天不就是“飞”了一下嘛,说什么三年,七年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陈捷马上发作了,拍着桌子和利宏远对吼道:“现在我
们是在讯问你!是给你机会交代别人的问题,要你把津药化工是怎么委托你偷排污水的事讲清楚,关于你的违法情况,我们早就查到一清二楚了!根本不需要和你罗嗦!如果只是想动你,我们现在直接把你扔看守所就行!我告诉你,现在是给你机会,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在量刑幅度上面给你一点挽回余地,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你这个主犯,是肯定要从重处理的!”
陈捷把手里的案卷在讯问室的铁桌上摔的震天响,利宏远气焰一下子黯了下去,从他现在的身体动作来看,他应该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此时正呼哧呼哧在那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睿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一边接过陈捷手中的案卷,一边翻开里面的卷宗,对着利宏远读到:“……2017年8日,利宏远在金田村他家里和我商定,要我帮他从津药化工运一些废料到村里一个地方,我不清楚是什么,利宏远他也不要我多问,他说他知道就行了,然后我在他的授意下,从当月开始,一直到2018年,运输了……”
张睿明语气放的很缓,确保利宏远听的清楚,他选了之前李永建笔录中的一部分,故意刺激他,慢慢念给他听;“……我是按每吨100元的费用从利宏远那里拿钱的,这里面还有要给陈安和的每吨70块钱,一年下来,我自己才拿了一点小钱,大头都是利宏远他自己……”
“畜生!都是假的!假的!”
面对利宏远的暴怒,张睿明停止朗读,笑眯眯的望着利宏远,说道:“既然你自己不发声,那你怎么证明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呢,我倒是有兴趣,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你记住,我们陈局长前面就说了,关于你的证据,我们已经很扎实了,我们想了解的是关于你那些污水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和李永建他们说的一样,从津药化工来的?”
利宏远这时反应却低沉了下去,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神。
“你们要我说也可以,但是,我希望能谈下条件,我看外国电视里面,不都能达成那个什么……谈判条件之类的嘛,我希望能不坐牢……”
利宏远还没说完,陈捷就一下打断他道:“你别得寸进尺!我们是在中国,没有你说的什么“控辩交易”之类制度,我们只是可以在你坦白的基础上,对你的量刑建议有所调整,但是像你这样开口就是“不坐牢”?那你想都不要想!”
陈捷的话一下把利宏远的绮丽幻想打破,他又沉默下去,坐在铁椅上慢慢思索起来,对他来说今天这个夜晚至关重要,决定了他的下半生在哪里度过,这个偷排污水的事,真的有这么重!?什么都不说的话,要坐七年?他们想知道的是津药化工的事?
在他沉思的这段时间,张睿明没忘记旁敲侧击,“利宏远,现在真的是在救你自己,我们是想搞清楚你的上游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你再不说的话,我们也有证据把这个污水来源揪出来,王英雄他自己都承认了,只是到时候,你也得不到任何坦白的机会了,关于你的刑罚毫无疑问会是这次案子中最重的……”
利宏远想了有一会,他心里毫不怀疑司机李永建已经出卖了他,刚刚这检察官念的案件事实确实是真的,李永建是真的被抓了,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津药化工的口供呢?王英雄现在怎么样了呢?如果他被抓了,也肯定会出卖他,这个津港上亿身家的大老板一定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来了。但是现在还没听到王英雄的消息,看这些人急的样子,难道还没对王英雄动手?但这检察官又说王英雄已经招了?
如果王英雄还没落网,那他们一定就需要自己这份关键的笔录了。但怎么才能问出王英雄现在的情况呢?
这个在金田村就游手好闲,打架生事的混子,虽然在津港市里,只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人物,但他一贯颇有城府,此时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后,他想到一个主意,决定耍一下面前这些趾高气昂的条*子。
利宏远一边思考,眼神一边乱瞟,他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三人都穿着便服,两名看起来成熟一点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应该是领导,而在一旁做笔录的一名年轻人,应该是警*衔低一些的小警察。
搞清对方情况后,利宏远对那做笔录的年轻刑警说道:“上次王英雄还没结我钱呢,欠了我几十万,我怎么会帮他隐瞒呢!?只是听说他和市里很多上面的人物关系不一般,我担心我现在把他抖出来,会遭他报复,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知道王英雄有多大的能量,我跟你们说,像你这样的小警察,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弄死,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现在关在哪里?”
张睿明本想接过话,刚说:“这不用你……”
却没想到被陈捷手下那个外号“二哈”的年轻同志被利宏远这样一激,抢先答道:“呵,那姓王的都已经上电视了,新闻都把他骂死了,他马上就要被抓了,你就不要在这借那姓王的威风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决战前夕
陈捷反应迅速,赶紧瞪了那“二哈”一眼,年轻人顿时反应过来,赶紧闭嘴,可这时已经晚了。利宏远诡谲的一笑,他已经知道一个关键问题的答案。
利宏远想到:刚刚这年轻条*子说王英雄“他马上就要被抓了”,那么王英雄现在就肯定还好好的待在外面呢,可能逃了,也可能没逃,但看到这些条*子如此急切的想要王英雄的证据,加上刚刚这年轻人的话。这一切疑问也就都得到解答了。
现在这些公安还拿王英雄没办法!所以他们急需我的口供!
利宏远想到这,心里一下放松下来,有了筹码在手上,他就能好好的和面前这些条*子来谈条件。
张睿明也察觉出不对,气氛登时变得紧张。
而利宏远这时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背靠着并不舒服的冰冷的铁椅椅背,双手交握,脸上居然露出一丝讥笑的神情。
“人家王英雄才是这次案子中最重要的人物吧?毕竟手上一个十多亿的大化工公司,我上次听李永建说,最近他们还要上市,相比其他们来说,我这算什么?一个小角色而已,各位领导你们想抓王英雄,但是还缺了我这份关键的一份笔录是吧?”
张睿明赶紧答道:“你还真别把你自己当一回事,抖出王英雄的笔录我们早有了,差你这个不少,多你这个不多,怎么样,快点交代吧。”
“你是……姓张是吧?”利宏远此时咧着嘴笑道:“张检,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明明知道你们现在急需我的配合,我就眼巴巴的什么都跟你们讲了,到时你们再一把把我卖了,到时我在看守所里求你们,你们还会来吗?”利宏远说这话时,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张睿明发现这人笑起来才带着点金田村的土味,就像村里一个普通的大汉。用平淡的口吻讲着不着边际的恶意。
张睿明还没答话,一旁的陈捷直接就起身了,“呵,行,你不讲就不讲,今天就直接给你送看守所了,难得和你夹缠,你以为我们还要求你!?”陈捷一边说,一边就要往讯问室门外走,看起来真要直接带走这利宏远的样子。
旁边的“二哈”这时急了,他眼瞅着自己的局长都起身了,略一迟疑,起身就准备跟着他一起把利宏远带走送看了,张睿明这时却在桌子底下按住他的大腿。
“等下,我再给这人一次机会吧。”
张睿明清楚,这是陈捷的心理战术,他讯问前就和张睿明商议好,扮演“坏警察”的角色,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来,而他此时假意走开,就是要给这利宏远一股压力,不能让这小子气焰太嚣张了,不然这问话根本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陈捷出去时,“嘭”的一下,把门摔的直响。而张睿明这时开口扮“好警察”了。
“利宏远,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这个案子啊,说大也确实大,但说这个情节多严重,我觉得吧……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这现在我们是代表警方和检方同你问话,你如果态度诚恳点,我相信对你是非常有利的。”
“别来这套啦,我是一个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啦,这些你讲再多也没用……”
见这利宏远实在是硬扎,没有办法了,张睿明不得不使出最后杀手锏,他声音很小,仿佛自言自语般,莫名的说了一个地址。
“津港乐城,17栋607室……”
张睿明这话说的声音太小,一旁做记录的“二哈”都没听清楚,他转头问道:“张检,你说什么……?”
张睿明没看他,却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做笔录的手,示意下面这一段话就不要记进去了。
他转过头死死的盯着利宏远,果然,面前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难得的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来,利宏远肩头明显的一下绷直了,虽然试图强自控制他自己的神情,但他的微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他也强作镇定的问道:“你说什么……?”
张睿明却没理他的问题,继续笑着说:“利宏远啊,我之前在调查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明明在系统里还是未婚,但为什么民政局那边又有关于你带一个孩子去打检疫证明的记录,而这个孩子,从户口上面来看,又不跟你姓,你怎么这么好心,这孩子不管是上学,还是去医院都是你一手包办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黄波,男,17岁,是吧?和他妈妈一个姓,他父母早就离异了,母亲叫黄小蕾你应该很熟吧。这黄小蕾以前也是金田村的一名已婚妇女,有老公有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但几年前,这黄小蕾老公不知怎的,突然就要离婚,还对这黄小蕾大打出手,听说离完婚后,这女人就搬到津港市里去了,住的房子就是这津港乐城17栋607室,而这房子是你早年买的,不会这么巧,你善心大发了吧,而她的孩子,听说有个叔叔经常来看他,还有,你说奇不奇怪,都说这“外甥像舅”,怎么?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两也会越长越像?……”
此时利宏远额头上一颗汗珠正滚了下来,他一生没结婚,与黄小蕾这些丑事虽然在金田村不算是秘密,但也不是外人随便就能知道的,而此时被张睿明一抖出来,利宏远还是感到一阵颤栗,不知道这人说这些要干什么。
“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们怎么连你有私生子的事都知道了?我告诉你,你那个司机李永建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了,他把你这些年所有的违法事项一览无余的都都抖给了我们,我跟你讲,看不出你还挺行啊,弄你一个人的案子就够我们弄几天的了。怎么?现在不说话了?你前面不是还要和我们谈条件吗?现在谈啊,我等着呢。”
张睿明这段话里,大部分都是威吓意味的猜测,此时真假参半的话一出来,反而收到了奇效。而利宏远完全不说话了,过了半响,他才直直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检察官,忍不住问道:“你们想怎么样?这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这关系可就大了啊!利宏远,我听说这个这个17岁的黄波,在学校表现虽然一般,成绩也不行,但是这个身体挺好哦,还能有点别的出路吧……”
利宏远听张睿明这样一说,他心头顿时一紧,突然想到关键的一件事来……
无视利宏远紧皱的眉,张睿明此时好整以暇的对旁边外号“二哈”的年轻干警问道:“听说这几年部队改革了啊,现在招新兵一般是什么时候?”
被问的措手不及的“二哈”,愣了一下,摸了一下脑袋,才反应过来接话道:“张检,一般招兵,春季招兵好像就现在啊!我有一个侄儿,前几天才搞完体检……”
张睿明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这时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望着利宏远,嘴上却对“二哈”说道:“你说,现在这家里有亲人服刑或者在看守所候审的,这个政审过的了吗?”
“这个应该没……不、不、不能过吧,好像有影响,会被刷下来……”
张睿明就怕这年轻干警说错话,特意在桌下给他踩了一脚,就是要他顺着自己的话讲,结果这“二哈”还是差点说错。
幸而利宏远的注意力被张睿明的言语所牵走,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破绽,他此时紧张无比,虽然他对黄波来说只是名义上的“干叔叔”,但其实却是他和黄小蕾的偷情产物。他对这孩子珍若性命,可以说愿意用一切去弥补黄家母子,而这次为了送黄波去参军,连他这次躲难,特意都不敢往津港乐城的家里躲,就是怕牵连孩子,可眼下面前这两个讯问自己的检察官和公安,此时不正暗示要挡住黄波的政审吗。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虽然吸点粉,但我脑子很清醒,波儿和我又没有法律上的父子关系,更不在一个户口本上面,你们能怎么去影响他!?你们能奈我何!”
利宏远说这话时,脖子上的青筋直爆,看起来十分吓人,张睿明却笑着面对他的狂怒,越是这样色厉内荏,越是代表之前的进攻都打到点子上了。
“你还和我来**律?你知不知道,你和黄波属于事实父子关系,考虑到与案情的关联性,我们可以申请做亲子鉴定的,到时看你怎么否认。”
“你想骗我!亲子鉴定,难道还能强迫我来做!?哪有这么没天理的事!?”
张睿明笑着看着自己细白的手掌上的纹路,波澜不惊,神色淡然的说道:“我们不需要强迫你做亲子鉴定。在法庭上,如果我们申请做亲子鉴定,而你无正当理由拒不同意并配合做亲子鉴定的,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73条第2款、第75条:“可以推定对其不利的事实成立”。也就是说,如果你到时不肯做亲子鉴定,没关系,法院就会默认你与黄波的父子血缘关系……是真实的。”
张睿明说这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温煦亲和的笑容,任旁人怎么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名帅气阳光的青年人,而看在利宏远眼里,只是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从心头升起。
这人为了挖出我的口供,将无所不用其极!
利宏远毫不怀疑眼前这男人能说到做到,但他心里还有一丝的希冀:就算孩子不能参军,应该也还有别的出路……
而此时张睿明又打破了他的幻想。
“哦,对了,你还真要争取一下,早点出来,不然的话,以后你家孩子要是想进事业单位……”
利宏远这时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对他来说,自己再怎么混蛋,再怎么无耻,自己这一辈子毁了就毁了,怎么也不能影响自己的孩子。
他抵着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那沉默了许久,隔着几米,张睿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绝望的气息。
终于,在十多分钟后,利宏远缓缓抬起头来。
“好吧,我说,你们想问什么?”
…………
走出讯问室,陈捷此时正靠在讯问室的墙壁上,一脸烦闷的抽着根烟,直到见张
睿明带着案卷出来,他脸色才有所好转。
“怎么样?”
“搞定了。”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一份讯问笔录递给陈捷,熬出这关键的一份讯问笔录,他终于能稍微伸个懒腰了。
陈捷接过笔录,翻了几眼,脸上阴沉的神色越看越淡去。这位冷峻的公安局长最后难得的对张睿明笑道:“张科长,不错啊,怎么样,请你吃宵夜去。”
张睿明一看表,现在都已经是凌晨5点了,得,又是一通宵,“哪是吃什么宵夜咯,这都已经是早饭了。”
“可以,都行,我请。”
张睿明忍不住打趣道:“你请一个早餐而已,怎么搞的这么豪气干云的,早餐再多能吃你多少钱啊!”
一贯冷酷持重的陈捷,突破了这么一个硬骨头后,难得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笑着答道:“可以,张检,这样,你选哪里都行,我争取请你吃津港最贵的早餐,好不?”
“好啊,走。”
陈捷把案卷上面该签的字签完,就把这利宏远交给手下刑警,往看守所送去了,然后他和张睿明,两人如好友一样,并肩走到看守所外,坐上张睿明的车就往市里走。
一路上,陈捷坐在副驾驶,两人都忙了一通宵了,怕张睿明犯困,陈捷一直和他聊着闲话。
“张检,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吃这个早餐呢?”
“陈局,虽然你级别比我高,但在某些方面,你还真不一定比的过我,你不是说要请我吃津港最贵的早餐吗。我告诉你,我还真知道这“津港最贵的早餐”在哪里。”
陈捷这下被张睿明钓起兴趣了,他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呢?”
“你听说过刀鱼没有?”
“刀鱼?”陈捷是宁丽县人,宁丽县是津港最偏远的山区,他倒真没听说过这样津港的珍馐,此时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哈,这你没听过吧,我们津港的老饕都知道,这刀鱼呢、虽然鲥鱼与河豚并称“长江三鲜”,都出自长江下游,又都是都是季节性回游鱼。每年也就春天这一两个月有吃,但是啊,这个鲥鱼与河豚现在都有养殖的了,先不说这个珍稀度,光是单论肥美,这刀鱼在我们津港可是没有哪一样菜比的过,说是长江第一鲜,那是毫不为过。”
听张睿明说的这么兴起,陈捷心里却在打鼓了。
“那这刀鱼,这大早上,天都没亮呢,哪有吃啊?”
想起刀鱼那肥美弹牙的口感,一口下去腴而不腻的脂肪,张睿明边想,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弯出一个弧度,带着笑意说道:“陈局,这你搞错了,反而吃这刀鱼面,就是要趁早上去,这鱼贩子都通宵通宵都守着咧,我们现在到城南的最大鱼市场,找我爸的好友赵师傅,估计还能混上几条小的,不过已经过了清明,说实话,江里都没什么”好刀”,真正的极品早就被捕完了,不过也好,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混几条品相差一点的小刀,来碗舒舒服服的刀鱼面,真是人间一大极品享受……”
听到这,陈捷忍不住打断道:“不知道,这张检嘴里“长江第一鲜”的刀鱼面……大概要多少钱一碗啊?”
“现在过了时令了,都是些小刀,也不贵,大概4000左右一斤吧,我们今天吃个六千样子,就能吃的蛮好了……哎哎,陈局,坐稳,坐稳,怎么?晕车啊?”
…………
两人最终还是没去吃那堪称天下奇珍的刀鱼面,张睿明随便找了个鱼粉店,他和陈捷一人来了一碗二十块钱的鱼粉,就应付了这顿早餐,毕竟这才是符合两位公务员收入水平的消费习惯。
在小粉店里,张睿明喝了一口鱼汤,看似随意的问陈捷道:“陈局,听说上面换了新的大老板了,你们公安和市里走的近,怎么样?没和新来的大老板汇报汇报啊?”
陈捷看了张睿明两眼,低头喝一口汤,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我一个小小的分局小领导,哪轮到我去向大老板汇报啊,上面这么多头头脑脑的,我算什么东西……”
张睿明笑道:“连你堂堂一个分局局长都不够格了,那我们这小科长怎么办?见到新市长了,还不得吓死啊。”
两人笑了下,张睿明继续说道:“……我是想问下陈局你这边,有没有听说……上面传达个什么意思下来?”
陈捷叹了口气,“跟你讲实话,这个案子我是真不想办的,你比我介入的还早,你应该更清楚,你看啊,从第一天调查开始,我刚摸到这津药化工的一丝踪迹,这王英雄刚浮出水面,那天只是客客气气请他来说明下情况,结果,我反被他臭骂一顿不说,马上就接到某位高层的电话,说我是不顾大局!动机不纯!天地良心,张检,你也是办案单位之一,你知道的,我们这一路过来,容易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战序幕
“不容易、不容易……”张睿明拍了拍陈捷肩膀安慰道,没想到陈捷这人还真是外冷心热。
说到动情处,陈捷放下筷子,一脸正气的说道:“你说是不,再说我们那次搜查,张检,当时你也在现场,你还对我发脾气?我当时自己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还不知道找谁发泄呢!”
见提到那天搜查的事,张睿明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太冲动了,没有把站在陈捷的角度来考虑,在现场还和他起了争执,真没必要。不过现在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得赶紧把话题扯开来。
“呃……你最近和我们科里那小姑娘,谈的怎么样了?两人发展到哪了?”
张睿明这话问的有点突然、有点尴尬,毕竟算人家的私事,但问出口了,陈捷也不好不回答。
“还行啊,在接触……”
“哦……”
张睿明随口应了一下,气氛有点冷场,两人又坐了几分钟,各自看自己的手机,在工作群里布置一下白天的工作。
见都吃的差不多了,张睿明起身道:“走呗,我是送你回局里,还是送你回家去?”
陈捷刚想推辞,想了下,也没必要,就接着坐上张睿明的车。
一路上,两人话又少了起来,张睿明打开收音机,借着电台的掩护。
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对了,对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看法没?“
陈捷看着车外的熙熙攘攘,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掌撑着额头,回答道:“我没什么看法,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后面也都是你们检方和法院的事了。”
“王英雄这一块,你看现在已经有这个利宏远的讯问笔录,利宏远人也到位了,你准备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陈捷回头看了一眼张睿明,知道他这一晚上跟着自己办案,跟的也辛苦,也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来,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但陈捷还是有些忌惮与迟疑,他反问道:“真要抓王英雄吗?到时庭审,你们检方有把握没?”
张睿明叹口气道:“没办法,现在关于这个案子的荆沙河水质损害报道,其实已经出来了,只是怕引起大面积恐慌,暂时还没向社会外界公布而已,目前我知道的损失已经好几亿了,到时涉及到后期一系列的水质恢复工作,区里财政出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要靠罚没资金来,而且,我看我们严检他们态度,是非要抓这个王英雄不可……”
听到几亿这个数字,陈捷咂了砸舌:“这么严重?”
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问了一句:“严检?你们那个副检察长严路?”
“是的。”
陈捷不解道:“怎么他和王英雄干起来了?他们之前有过接触吗?”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把电台音量调大,轻声反问了句:“听说最近来的大老板是福市人?”
“嗯,好像是的,这个也正常啊,这新来的张市长,到他们那个级别了,调整是要讲任职回避的,不能回家乡任一把手。而他是南州省内成长起来的干部,又不愿意出去。再说他在东江市干的不错,典型的实干派,上面认可他的能力。调到我们津港来,镀镀金,下一步副省,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这些信息都是网络上能查到的,合理合法,也没什么敏感内容,陈捷口直心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睿明却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了句:“老严也是福市人,而且,现在这个,上面市领导刚动完,很快就要解除人事冻结,接下来就要动他们检察长这一层的了……”
陈捷自己刚到位置上没多久,这次调整于他影响不大,所以没想到这么远。刚刚经张睿明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过来。
他赶紧坐直了身,问道:“原来如此……那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张睿明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确定了,总之……你怎么想,我不管。但我站在法律和津港人民的角度上来看这个案子,津药化工也是非查不可的,而我之前的工作也是为了这一刻。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对我来说,王英雄必须绳之以法。所以,陈局,我希望你也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案子的急迫性……早点动手吧。”
陈捷盯着张睿明良久,点头答道:“既然现在证据已经比较充足了,我们警方逮捕王英雄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张检,我不是听说王英雄和你们家关系很不一般吗,怎么,我感觉这个案子里,你们市检里面,你的态度却一直比较坚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办这个案子?”
张睿明回头瞄了他一眼,直视前方,淡淡答道。
“为了人民。”
…………
这天,王英雄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市工会举办的2018年年会暨五年庆典大会上,站在最前排,正在宣誓。
此时,大会正在举行了宣誓仪式,在副市长蒲任带领下,全场起立,面对舞台大屏幕上的誓词,都举起右手,重温津港工
协会的誓词:“我志愿参加津港市工业协会,依照宪法和法律的规定行使民主权利,发挥国家主人翁的作用,通过各种途径和形式,参与管理国家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管理社会事务;协助人民政府开展工作,维护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政权……
王英雄感到兜里手机一阵振动,然后就是铃声响起,而此时正在宣誓中,担心旁人投来不满的目光,他本来想挂掉,但他突然从铃声分辨出这不是自己平时用的手机,而是另一个廖彩直接交给他的非实名注册的紧急联络用电话。
他赶紧用左手从兜里把电话拿出来,同时还不忘瞄了一眼台上站的笔直,正神情严肃宣誓的蒲市长,怕他注意到自己在人群里不太和谐的动作。
他左手按下接通键,低声说道。
“怎么了?我在有事……”
“听我说!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电话那头,廖彩严肃的声音令王英雄感到心慌,他赶紧答道:“嗯。”
“第一,他们要来抓你了,逮捕决定书已经批了。”短短几个字,王英雄却如遭雷击,突然感到一阵目眩,是高血压要犯了的征兆,他脚一软,若不是手撑住旁边座椅,立刻就要摔倒在地,他强自扶住自己,站着,咬牙镇定心神,头上的眩晕在几秒后渐渐退去,他又把手机贴到耳旁,继续听下去。
“……第二,你现在马上离开你现在位置,保持移动,我来与市检和西江分局斡旋。”
电话那头廖彩的声音让人心安,王英雄现在真心感觉给大正事务所的这几百万代理费,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律师身上了。
“好……”
“……第三,按照之前我教你的应急预案中的步骤来处理,注意细节,一定一定要百分百处理好细节,不能和家里任何人有接触!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廖彩等了几秒,王英雄的回答才传了过来。
“……好。”
“记住了?”
“记住了。”
挂完电话,台上正好宣誓完毕,众人放下手坐下,王英雄却已满头大汗。
“刚刚,我们的津港市政府蒲任副市长,带领我们重温了激动人心的誓词……”台上主持人声音高亢甜美,王英雄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望了望台上的蒲任,现在这冗长无聊的大会还没结束,他又不能上台和蒲任说话,只能以上厕所为由,先起身走到会场外。
一出门,王英雄就躲在一旁的会场外的消防通道里,避开周围人的目光,打电话把司机叫了过来。
司机一到,王英雄就把自己平时用的办公手机,和一沓银行卡递给他。
“你现在马上带着我的手机和这些卡,开车往公司走,记住,到了公司以后,你把我的这些银行卡都拿给周秘书,你再往福市走,上高速,万一被拦下来,你就说我让你去福市接一位朋友,手机是我让你拿去修的,其余什么都不用说!听明白没!?”
见司机点了点头,王英雄赶紧把手机和银行卡都拿给他,让他赶紧去落实。
这几张银行卡里,每张都有几千块钱,都是以王英雄的身份证实名开卡的,之前王英雄就和他的秘书商议好,一旦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马上就把这些卡分发下去,让几名手下采购员离开津港市,在外地使用这张卡,作为扰乱警方视线的烟雾弹。
而现在这情形,就是所谓的“不可控的情况”。
安排好这一切,王英雄原本就应该顺着这消防通道往楼下走,下面有廖彩安排好接应的车马,而过了几分钟,王英雄还是没有往下走,他站在原地,站在防火门背后,隔着薄薄的木门,王英雄还能听到大厅里传来主持人宣布大会胜利闭幕的结束语,还能听到那些津港名流的欢声和喧嚣。
他好不容易才能坐在这个会场,站在最前排,享受着富豪的人生,此刻却要在这幽暗逼仄的角落里,如同一个逃兵一般,慌不择路的往乡野荒村逃去。放弃这几十年靠自己拼出来的荣华地位。
真要放弃这一辈子的心血,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做一名落魄可欺的逃犯?
王英雄咬了咬牙,已经过了汇合的时间点了,他早该走了,来逮捕他的民警很可能都已经到了会场了,在这里一分一秒,都会变得更加危险。
但他却选择了回头,推开了防火门,大厅的灯光顿时照亮他不再年轻的面孔。他大步往会场走去。
王英雄还不愿放弃,他还在想抓住最后的的稻草。
他穿越人群,径直向蒲市长走去。
这时大会已经散了,蒲任正站在台下,被几名商界人士簇拥着,正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呢。蒲任在人群间隙中见王英雄走来,挥手向他招呼。
见到蒲任对自己的笑脸,王英雄心头一阵暖流淌过,他暗忖:“还有机会,只要能得到高层的认可……”
这时却看到蒲任旁边的秘书凑到副市长身边,
附耳说着什么,王英雄这时也走到蒲任身旁,等着蒲任和秘书交流完,好请他出手相救。可蒲任听完秘书的汇报,神情顿时一变,领着众人就往厅外走,与王英雄擦肩而过时,竟是毫不理睬,看都不看他一眼。
“蒲市长……”王英雄还想跟上他的脚步,却被蒲任手下秘书拦住。
似乎连他手下秘书都怕和自己这个眼看就要身陷囹圄的亿万老板有接触,只是摆手拦住王英雄不让他上前,话都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明显。
鸟兽尽、良弓藏。
得鱼忘筌,济河焚舟。
在众人簇拥着蒲任离开后,王英雄成了整个华美大厅里的最后一人,空空荡荡,无人理他,也无人敢理他,他突然觉得可笑可叹,胸里突然升起一股豪气来。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从大厅侧门出去,疾步走到消防通道,推开门,沿着黑暗阴冷的楼梯往下走,直直走到这座酒店的底层仓库,穿过一楼的货品通道,马上就是侧门了。
王英雄竖起衣领,走出侧门,一辆毫不起眼的无牌丰田埃尔法正在门口等待。
他拉开车门,赶紧猫腰上车。
“怎么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就被逮住了呢,都超过预定时间十多分钟了。”驾驶座上是一名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带着墨镜,转头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非常轻佻。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祁长生,是大正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您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其余都不用问了。”
“快开车吧,对了,你这车上没etc卡吧?”王英雄明显对这态度叼毛的年轻人不满,他找个话题提醒道。
“我早丢了,我做的很妥善,王总,看到后面箱子里的衣服,假发,帽子没,麻烦换上吧。”
王英雄走到后座,后座地上果然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些外套、墨镜、以及各种装扮的装备,其中还真有一套假发。
他却没有动其中的任何东西。
那个自称祁长生的年轻人,看了看反光镜,轻笑道:“怎么?王总对衣服不满意啊?没办法,现在就是要想方设法把你隐藏起来,困难时期,可没地方给你搞套阿玛尼西装啊。”
王英雄却冷冷道:“别废话了,我不会穿这些的。”
“得咧!”祁长生也不好说什么,他嘴角一撇,露出不易察觉的讥笑神情,发动汽车,就往津港市外驶去。
“等一下……”
“又怎么啦?王总。”
“我不准备逃了,送我去一个地方吧。”
…………
在党校大教研室里,张睿明正站在讲台上,向全体学员介绍一篇题为《浅析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的现实困境及突破思路》的论文。
这是全市司法系统“青干班”的一堂培训课,张睿明是作为讲师上台,给眼前司法系统的各位青年才俊们上课的,投影仪打出的这篇论文就是他自己这两年工作心血的总结。
他从“毒跑道”案为典型,详细剖析了目前检察机关在提起公益诉讼中遇到的问题,并进行梳理,试图从司法改革的大角度来破解公益诉讼中的难题。
这堂课,张睿明准备了很长时间,可今天他还是上的比较枯燥,干瘪瘪的,没什么脱稿发挥的逸文笑事,完全不是他以前在内部培训讲课时的风格,此时台下几乎睡倒了一大片。
而张睿明自己也毫无调动学员积极性的打算。他心不在焉,正想着手头荆沙河污染案的事。
今天上午,逮捕决定就应该已经传过去了,从时间来说,现在应该都已经批下来了,不知道陈捷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王英雄抓到没有?
张睿明还等着手机里传来陈捷收网的讯号,要是让王英雄给跑了,这个案子做起来就没那么实了。
他一边应付念着准备好的教案,一边凝神注意自己放在讲台上的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精诚所至,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有电话进来了。
张睿明赶紧拿起一看,却是廖彩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转过几个想法,也是,现在最急的可能就是这位王英雄的代理律师,不愧是大正事务所的高手,自己的好师妹,居然在几小时内,就得到了风声,想通了关窍,马上就找上门来了。
“同学们,我接个电话啊。”张睿明留下这句话,就大步走出教室。
张睿明把手机拿在手里,走到走廊尽头,看着上面跳动的通话键,他嘴里“啧”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试探下对手的态度。
确认旁边没人后。张睿明按下了接通键。
“师兄?”电话那头传来娇媚的女声。
廖彩的声音轻松自然,听起来风平浪静。
第一百七十八章 难以拒绝的诱惑
“嗯,怎么?”
“你知道我有什么事找你……”
张睿明嗤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猜到你肯定会来找我,不过我以为你会是当面来找我,没想到你却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看样子我在你心里的重要性还是不够啊。”
“哪有~师兄,你愿意见我的话,我马上就赶过来,和你碰头。”
“不用,我敬谢不敏。”张睿明脑海里马上想起当年,在四中“毒跑道”案里,自己也是应这美艳心狠的师妹之邀,与陈志军见了一面,结果被陷害,差点连工作都丢了。
“师兄,我只是希望能和你们检方再沟通一下,关于你们逮捕我的当事人这件事,我们希望……。”
张睿明赶紧打断她,同时打开手机的录音键,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但由衷的佩服你,本来我以为在王英雄被捕后,或者起码在警方宣布逮捕令后,你才会和我谈,但是没想到,你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接着传来廖彩的轻笑声:“师兄,不是你昨天透露消息给我,说你们今天要逮捕我的当事人吗?你何必还这样问呢?”
该死!根本套不到这女的!
张睿明放弃了套话廖彩的想法,反正这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争斗,在这些小事上和她拉锯没有什么意思,他准备挂电话了。
“没什么,我就挂了。”
“等一下,师兄,如果你们检方有诚意的话,我愿意劝说我的当事人自首,只要你们保证几点:首先、不向媒体透露消息,影响津药化工的ipo,再者、马上走取保流程,不加以阻拦,当天就让我的当事人回家。”
这话钓起了张睿明的兴趣,从廖彩的条件中就看出王英雄的心态,他果然还是不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既然有机可乘,那就借机先压价,突破对方的谈判底线。
他故意沉默了半响,用富含攻击性的语气问道:“呵,你以为我们司法机关是菜市场买菜啊!?可以跟你来这讨价还价啊!?替我转达一句话给王英雄,人民给给予我们的执法权,不是任由你们来肆意买卖的!”
说完,他刷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张睿明挂完电话,却没有急着回教室,他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党校广场里的伟人雕像,伟人高举右手,左手捧着几本书籍,神情肃穆,引领时代。
他在等着什么。
过了没一分钟,果然廖彩又打过来了。
“好吧,我们再加一点条件,我们当事人愿意自首坦白,并且提前履行对荆沙河水质的修复费用,绝不拖沓,但是你们检方不能以主犯起诉他,法院那边我们也会以涉及商业秘密的理由,争取不公开审判,但是希望你们检方不要从中作梗……”
廖彩见张睿明那边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怎么样,你们得到了胜诉,水质也得到了修复,我们当事人也受到了他应有的处罚,这样这个案子算是完美的终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睿明握住电话,沉默了片刻,“还不够,人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教化,我要王英雄向全体市民的公开道歉,让津港几千万人民知道,对公益的损害必将得到公正的处罚。”
廖彩一听完,马上就回答道:“这绝对不行!你知道津药化工现在正在ipo最敏感的时期,王英雄毕竟曾经也是你张家的世交好友,你知道如果津药化工这次ipo失败的话,他就没有翻身之地了,你何必这样!?”
“这个案子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老百姓每天喝个自来水都不放心,你告诉我,现在再来搞个“不公开审理”,老百姓会答应?到时出事了,你觉得谁担得起?而且,这个事,也必须有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他王英雄不站出来,谁站出来?”
张睿明的声音说的诚恳真挚,确实案子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现在还想来捂住这个盖子,堵住几千万人的嘴,已经不可能了。
“张睿明,我提醒你,你现在要赶尽杀绝的可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从小对你关爱备至的长辈,你就不能念一点旧情吗!?”
“那我问你,就算我看在旧情的份上,真的全盘答应你的条件了,甚至说服我们检方同意了,但是真到了被上面问责、老百姓戳脊梁骨的那天,我该怎么办?下狱陪王英雄吗?”
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坚决,可已经退到了底线的廖彩,也已无路可退,她只能奋力一搏,既然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廖彩冷声问道:“你意思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了?”
张睿明想了一下,用无比严肃的口吻答道:“公开审理,和当众道歉这两点,我不能退让。”
沉默,暴风雨前的沉默,如夏日沉闷的午后,鼻息里都能感到空气中粘粘的胶着感,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张睿明感到一
丝凉意。
雨落下来了。
“张检,既然你决意开战,希望你记得多带一样东西。”
“什么……?”
间隔了一个鼻息的时间,廖彩的声音如毒蛇般缠绕上张睿明的脖颈、脑后。
“给自己留好棺材。”
在这句话后,是半响的宁静。
张睿明很久没被人这样直接的威胁了,而且还是从自己这曾经的师妹口中说出,气愤只是一瞬,更多的是让他感慨。
“呵,现在是威胁我咯?没事,你今天的所言所行,我都会呈交司法局和律协的。”
“哈哈,我好怕哦,那可真是太吓人了……”廖彩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听的张睿明心里一阵发麻。
这冷艳丽人笑了一下,收敛起笑容,接着又叹口气,幽幽的低声说道:“……师兄,好,既然谈不拢,那就法庭上见吧,但请你记得,我能确信,这个案子将成为你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大危机……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到了那天,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我等着呢……”张睿明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
在党校培训完最后一节课,已经是下午6点了,张睿明披着夕阳的余晖,就往家里赶,今天是女儿放假的日子,平时都是父亲张擎苍负责接送萱萱上下课的,他今天应该会带着女儿回家。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女儿,这让张睿明心里多少感受到春天的滋味。
别墅的前坪就在眼前,张睿明遥遥就看见父亲张擎苍的a8停在门口,虽然两父子自从上次争吵后,许久没再见面,今天看来,有女儿在家,说不定能重归于好。
张睿明收拾下心情,走进玄关,脱鞋时却发现在鞋柜上除了父亲的皮鞋和萱萱的小鞋外,还多了另外一个男人的鞋,尺寸明显与张家父子的不符。
“谁来了?”
张睿明心里起了疑惑,神经不由自主绷紧起来,但此时客厅里传来女儿的欢笑嬉闹声,这让人又稍感心安。
“萱萱~”张睿明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女儿名字。
“爸爸~爸爸”一个可爱的身影此时像个小熊一样飞奔过来,“嘭”的一下跳进张睿明怀里。
逗着女儿的小脸蛋,看到皓齿明眸的小丫头,张睿明感觉心都要化了。
“乖女儿,刚刚跟谁玩呢?”张睿明抱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跟英雄爷爷啊~”
女儿萱萱天真的笑道,说完,就扭身下来自己走,她跑到客厅地板上,王英雄正坐在一堆积木中间,面前用玩具搭成了一个小“城堡”,而张擎苍正坐在沙发上,两人都笑容和蔼的看着萱萱,画面颇为温馨,张睿明简直有种错觉,面前这身家亿万的王总,依旧是张家最好的世交,而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今天只是一个平常的周末。
见张睿明到了,王英雄脸上笑容渐渐暗淡下来。
张睿明也脸色阴沉,他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已经被逮捕了的王英雄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但现在要照顾女儿萱萱的感受,他又暂时不能发作,他朝楼上喊了喊正在打扫卫生的小梅姐,要保姆把萱萱带到搂上去,家里大人有事要谈。
可萱萱死活不乐意,王英雄逗小孩非常有一手,举高高、骑在头上坐牛、开飞机、做翘翘板,每次萱萱看到王英雄都会玩的很疯,两个人一老一小的,老的就是个老顽童,小的是个小精灵。那是很难把两人分开的。
“爸爸,我不嘛~我要和英雄爷爷玩!哇~”
见女儿萱萱突然就哭了起来,张睿明站在原地也手足无措,怎么安慰都没用。
最后还是王英雄半跪着,手拍着萱萱的小脑袋,安慰道:“萱萱宝宝乖,爷爷和你爸爸聊完正事,马上就陪你玩好不,晚上带你去海洋球游乐场好不好?”
“……好。”萱萱这才愿意听话的和小梅姐上楼去,走之前还不忘对着张睿明做怪脸道:“臭爸爸,把妈妈气走了,还不让爷爷陪我玩。”
听到这,张睿明只能苦涩的摇了摇头。
等小梅姐把萱萱带上去,这下客厅只剩下三人了,仿佛开了冷气一般,整个气氛瞬间变得凌冽刺骨。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最先开口的是张睿明,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无法理解一个即将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一个他亲手送上法庭的违法嫌疑人,为什么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的家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王英雄笑道,神情还带着刚刚陪萱萱时的愉悦。
张睿明扭了扭脖子,语气中透着凌厉,沉声说道:“这是我的家……”
不等张睿明说完,张擎苍却抢先打断了他的话:“那我是不是该提醒你,这别墅房产证上面,写的还是我的名
字,我还没被你气死呢。你现在还没继承我的遗产。”
“呵……”见父亲依然站在王英雄这一边,张睿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爸,你曾经也是一名检察官,相信不需要我来提醒你窝藏、包庇罪的构成要件吧。”
张睿明说这话时,向前走了两步,他神情严肃,直直盯着父亲,仿佛一瞬间长大,不再是张擎苍心里那个孩子,他用自己的方式阐述着检察官的立场。
面对儿子的强势,张擎苍却哼了一下,“窝藏、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行为。”我又不是帮我老友逃匿、隐藏,我是光明正大的带着他到你面前,试着和你沟通一下,谈论自首的条件。”
“你觉得讲这些有意思吗?……再说,这是我和他的事,我希望爸……你不要再掺和了。”张睿明试着换了个语气劝说父亲不要卷进来。
“我是替他来……”张擎苍还想说什么,王英雄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啦,老张,你休息下,我和侄儿好好谈,都一家人嘛,何必呢。”
张擎苍烦操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
“那好,我到外面抽根烟,有事叫我。”说完便起身,走出去了。
此时,张家别墅的客厅里,只留下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王英雄自如的摆弄着面前的茶具,他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又刷洗了一个杯子,过了两遍水,倒入翠绿的香茶,把茶推到张睿明面前,这一切熟练的仿佛在自己家里一般。
张睿明看都不看面前的茶杯,他径直坐在自己的沙发副座上,试图拿回一家之主的主动权。
“你到这里来是错的。”
“哦?”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徇私枉法的人,从最开始,你就应该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如今的局面,可以说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以为你跑到我的办公室来,仗着和我家这些年的交情。我就会放过你吗?……”
说到这时,张睿明摇了摇头,似乎在替王英雄惋惜。
“你低估了我,你低估了我们检察官的尊严和誓言,也低估了津港的老百姓,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会知道?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句话,我从来不曾怀疑过。”
张睿明说话时,王英雄一言不吭,默默品着自己面前的这壶正宗的西湖碧螺春,良久才淡淡说道:“这壶茶是去年最上品的龙井,只有豆香味,没有青草涩味。火温刚好,没爆温,所以才难得的这么清澈碧绿。我当时收了十饼,其中八饼送给一些重要的朋友,知道你爸爱茶,这最后的两饼就都给了他,我自己一分都不留,只能偶尔跑你家来蹭蹭这正宗龙井……”
王英雄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黯淡:“我知道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也许进去就出不来了,但是我想最后啊,也能品品这绝妙一口茶。”
见王英雄说的动情,一副英雄末路的颓靡,张睿明心里倒也有点难受,他坐下拿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
唔,果然不一样,虽然不太懂茶道,但张睿明也明白这碗茶汤黄绿通透,滋味鲜,甘,纯,滑几味兼备,不愧是正宗的西湖龙井,绝非凡品,相比起来,自己平时喝的那些简直就是漱口水。
见张睿明喝完一口,神情中的火气已经淡去几分,正闭眉养目。王英雄借机说道:“说了也奇怪,睿明,你平时自己在家里待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你家里还有这绝妙的珍宝吗?”
虽然王英雄问的奇怪,张睿明只能接口道:“我平时又不喝茶,再说这也是你送给我爸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过的也不是很舒服,这个……你和妻子失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我就在想,睿明啊,你是真不知道你自己以前有多幸福,你父亲一直给你挡风遮雨,家庭也幸福美满,衣食无忧,这些你看起来平常的日子,每一天其实都是弥足珍贵的,就像这饼极品的正宗西湖龙井,它就这样摆在你家里的储物柜中,你未曾关注过,但不代表它不在。”
见王英雄强行把两者连起来,又想给自己洗脑,张睿明嗤笑一下道:“呵,王总,别绕来绕去了,此一时彼一时,我也不是之前那个在“韵阁”里,被你随意左右,敬重你如榜样的年轻人了。我今天是作为一名检察官来和你谈话,劝你一句,早点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正路。”
张睿明这话说到后面,语气放缓了很多,他是真心想劝王英雄回头是岸,但眼前桀骜的亿万富翁,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败。
“你还没听我说完,张睿明,我是在提供一个机会给你,我知道你现在家庭也因为这个案子,搞得四分五裂,父离妻散的。我也想道歉,表达一下歉意,我在想,既然你一定要抓我,那可以,我拱手就擒。而一旦我要进去了,那我必须把我名下的部分产业交给一个亲近的人来保管、打理,而你父亲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法律就是法律
说到这,王英雄凑近张睿明,一脸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我愿意把除津药化工以外所有的公司和产业转移到你父亲名下,请你父亲代为“保管”……”说到保管两个字时,王英雄特意加重了语气,生怕张睿明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贿赂之意似的。
“……只要你在这次荆沙河污染案里,按我的要求开庭,不要把我列为主犯,不公开审理,没有道歉等一系列影响津药化工ipo的屁事,这样,你家里的裂痕也能弥补,也能让你张家一辈子荣华无忧……”
“够了!”张睿明再也无法忍受王英雄的无耻,他豁然起身,历声说道:“你这根本不是什么保管!你这是在贿赂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觉得我如果是一个只为了一己私利的人,我还会把这个案子推进到现在这个地步吗!?对于津港的几千万市民,我看你根本就是毫无悔改之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么现在去自首,要么我马上打电话给西江分局局长陈捷!”
张睿明生冷的态度让王英雄脸色刷的一变,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面前这个小子又一次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最开始是在他市检的办公室,让他放自己一马被拒绝。然后又是在“韵阁”当着副市长蒲任的面,要推荐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替他谋个好前程,结果还是油盐不进。最后就是今天了,王英雄几乎是把自己身家的四分之一,全是优质的产业,送给他们张家,只求能保住这次津药化工的ipo……可他居然还是拒绝了!?
既然你今日无情,那就别怪我他日无义!
王英雄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张睿明的双眼,两人四目灼灼直视,先前饮茶时的那丝温情也消失不见,王英雄眉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这位津港市的老牌富豪,最后的耐心也已耗尽,如今老龙逆鳞已触,即使是穷途困境之中,仍有万钧气势。
他神情肃穆,沉闷的声音如雷声低鸣,“你听说过一个说法没,在人还是原始氏族时期,应该是父系氏族时期吧,所有人都以氏族为单位群聚,每个孩子生下来后,所要面对最大的威胁,从来不是外部的野兽、有毒的浆果,而是他暴虐的父亲,即氏族首领。族长有权占有氏族里的所有女人,包括族长的妻子和女儿。而这些男孩的命运非常危险,如果他们引起这个族长的警惕和嫉妒,就会被杀死或驱逐。这样的一个父亲是所有的男孩们的梦魇,而这些年轻的、旺盛成长的小男孩们也是父亲的心腹大患,总有一天这些被驱逐、被防备的男孩们会成长起来,会有一人杀死并吞食暴虐的父亲,从而成为新的族长,而这一切,就如同狮群里,年轻的雄狮总会成长起来挑战老狮王,这是大自然的法则,这是残酷的环境决定的,这是刻在每个男人dna里面的痕迹。这么多年了……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你长大了,张睿明,你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吧?等一个机会,向我、向你父亲证明,你已经是一头强大的雄狮了?”
张睿明原想对王英雄这些弑父情结的理论不置一顾,可当他直视王英雄的眼睛时,他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老狮王的无奈与衰落,让张睿明不由自主扪心自问起来。
我真的是这样的吗?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想到自己在张擎苍这些年的庇护下,面对父亲规划的一切,不止一次的把这视为一个牢笼,自己也有不止一次的试图挣扎,也试图挑战张擎苍的权威,希望在这个严父面前怎么自己,所以才顶着父亲的反对,考入检察院,而现在又不愿辞职,也不愿换岗,如今在公益诉讼人岗位上的坚持,不也是一股子想证明自己的气在支撑吗?
过了半响,张睿明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不是一个只在乎自己命运、前途的“动物”,我从来没想过夺谁的权,也没想过通过这种形式证明自己,人之所以为人,不是靠这些原始的动物性成为万物之灵的。人是有“社会性”的,我们是有社会规则的,我们分享知识,通力合作,制定法律,互守互望,这才有了现在的文明,我们法律人就是这些规则的守护者。我今天走到这一步,不是想要什么,也不是想证明什么,没有别的什么理由……”
说到这,张睿明一字一顿说道:“法律就是法律。”
又听到这在张睿明口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两个字,王英雄摆手嗤笑道:“法律是什么?法律把你养大的?还是法律给了你现在的位置?这栋房子,对,就是这栋别墅,是法律买给你的?……得了吧,你在官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你告诉我,你为了抓我,你牺牲了多少?你父亲对你很失望,你妻子也离开你了,这么多人都告诉你你错了,为什么还不信!?你就这么恨我?”
王英雄说到这时,张睿明低头叹了口气,眼神也有所迟疑,“看你怎么想吧,从个人角度来说,我从来没恨过你,你一直是我敬重的长辈,我感激你,也愿意从别的方面帮你,但是,从公众的角度来说,法律不
能够放过你……津港几千万市民也不会放过你。我别无选择,今天必须送你进去……”
“进去?张睿明!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安排好后面的取保等一系列事了,我最多在里面待几个小时,不就是一点保证金嘛!我甚至愿意花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的钱,来搞倒你!你不是法庭审未曾败过吗?!这次,我会让你知道……”
“……我们这些老王不退,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王英雄说这些时,眉发皆张,真如一头雄狮一样,不算高大的身材,却气势逼人,让张睿明有一瞬间的胆寒。
他边说边往门外走,站到玄关处时,王英雄回头,最后盯着张睿明说道:“你不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谁,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老人,有什么样的能量,你也不知道地下世界的规则,你还活在你那个虚构的大同世界的幻想里。我保证,这次,我会好好的给你上一课,你把我说的十恶不赦,以为你是干净的?你以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能问心无愧?你等着,张睿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会找到的,我会找到那个东西,那个你心底的,你害怕的,你那不可见人的一面。等我找到时,我会把你狠狠的打倒,把你的一切夺走,到那时,你不再是一名检察官,你甚至连律师都没得做,是的,这次我可能会被你们这些人扳倒……”
说到这,王英雄居然笑了起来,他嘴咧开成一个狰狞的月牙型,眼睛里闪着凶光,继续说道:“……但是,我会把你拉下来,我们会在监狱里相遇,不同的是,我可能只有三年,而你,可能是大半辈子。我出来后还有富足丰厚的身家地位,而你……将一无所有。”
王英雄在笑声中转身,穿好鞋,这时张擎苍刚好打开门。
张父关切的问道:“谈的怎么样?”
王英雄头也没回,淡然说道:“不说了,走,陪我去公安局自首。”
张擎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张睿明,他不再言语,扶着老友准备去西江分局主动投案,准备等取保候审后再商量之后的庭审策略。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门时,张睿明喊住了王英雄,说道:“王英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
他叹了口气,双眉皱起,眼神却无比犀利。
“法律就是法律。”
…………
站在仪容镜前,张睿明正怔怔出神,今天他的难得的擦了皮鞋,检察官制服难得的熨烫的整洁板正,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看起来与平时加班加的昏天暗地、一脸颓靡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今天是备受关注的荆沙河污染案,第一次庭审的日子。张睿明整理好仪容,心里默念着检察官宣誓词“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这是他很少有的一个具有仪式感的习惯,做好准备,叫上副手张靓,便向着市中院出发。
一路上,明明是影响力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沿途却没看到什么异常,到了市中院的前一个路口,一个著名的“广告位”时,却连一个横幅都没有看到。
张睿明心道:奇怪了。
一般有点影响力的案子,那这个去中院的必经之地上,早就围满了寻求曝光的当事人,那到处都是“横幅招展”,“人山人海”,各个新闻媒体也喜欢在这里取点素材。
所以业内都戏称:这里简直是市中院的黄金广告位。
张靓回头看了几遍,确认了一个群众都没有后,她转头对正在开车的张睿明说道:“看来大正事务所下了血本啊,今天都清场了呵。”
张睿明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神情有点担忧,今天这案子的主体还是一起刑事诉讼,民行科的几人是因为刑附民公益诉讼,而配合公诉科的谢其生等人出庭的,最主要的还是看谢其生这边刑事公诉的发挥。
刑附民公益诉讼本来就是一件新生事物,本来南江集团案应该是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案件的,但因为“南案”牵涉太广,损害太大,目前三河镇附近受污土壤、水体的恢复治理工程才刚完成评估论证,估计立项、执行都要时间,所以这起张睿明在省检察院唯一办过的案子,早就完成调查阶段后,却迟迟未能开庭。
当然,就算开庭,南江集团案的公益诉讼起诉人也是顾海,张睿明只能作为刘正等人故意伤害、妨碍执法案的被害人出庭。
所以,今天这起荆沙河案歪打正着的成为了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
第一个典型就意味着今天张睿明又是“吃螃蟹”的人,这种新模式带来了程序和模式上新的尝试,也带来了未知的困难和风险。
这不,在法院门口就遇到了“新风险”。
人民群众没见到几个,倒是来了几堆身份不明的媒体。
张睿明等一干市检的检察官,才刚下车,就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围住了。
谢其生和张睿明挤开围上来的记者,想替后面的张靓等人开路,突出重围,结果男人们一冲出重围,身材娇小的张靓还是被落在后面,瞬间被几名记者围住。
“请问一下,你们市检这次是南州省第一次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吗?”
“你们这次的是不是故意抢在省院的“南江集团”案开庭前提起刑附民诉讼,所以……”
随着闪光灯闪烁,张靓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由自主的答道:“……这确实是我们省第一次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但我们没有任何要争这个第一的想法……”
“那么请问!如今是在检察机关是在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提起刑附民公益诉讼,那今后会不会扩大或延伸监督范围?会不会将公益诉讼延伸到各个诉讼领域?”
“什么?……”张靓虽然已经从检有段时间了,可今天这种规模的记者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此时被问住,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不想回答,可看到这疯狂的记者团,看样子她不开口的话是不会放她过去了,她只能怔怔站在原地,被推得狼狈不堪。
她被逼于无奈,刚想回答,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群,排开人潮,一把把张靓拥入怀里,从人群的包围中挤进中院大门。
张靓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那人拥入怀里,她瞬间被雄厚的男子气息包围,“你怎么……”挤出人群后,她刚想推开,定睛一看,只见那人面色冷峻消瘦,却又轮廓分明,熟悉的面孔颇为英俊,正是身穿便服的陈捷!
见自己的“准男友”这时过来解围,张靓也是面色一红,躲在他臂弯里,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捷一把回护她,一边领着把她送到法院大门,让她顺利进去,再回答道:“今天刚好放假,知道你要出庭,就想过来看看你。”
“嗯。”张靓点了点头,这时追上来的记者被法院的法警拦在门外,却还不肯罢休,在门口高声喊道:“请问一下,中国司法改革下一步重心是不是就是将检察机关的公益诉讼铺开到各个领域,全面覆盖各个诉讼类型……”
问这话的是一名挂着“时代之声”证件牌的记者,他这个问题用心颇为险恶,明显是将这次庭审的焦点从荆沙河污染案转换到“公益诉讼扩大化”的伪命题上面来,想借机抹黑一波津港市检。
可他问的嗓门最大,神情最激动,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当场所有记者关注的焦点,几台摄像师顿时把镜头对准他,此刻,这个问题已经通过几个直播渠道,呈现在全国人民的面前,变得难以回避。
张靓原本不想回答的,她也隐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敏感性,可此刻骑虎难下,如果不回答的话,反而会在所有媒体面前露怯,对市检的形象也会有一些减损。
她犹豫一下,还是朱唇轻启,说道:“我认为……”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睿明已经转回到被围住的张靓身旁,他接过一个话筒,替这姑娘解围道:“……根据目前的法律法规、以及上面文件精神,我们公益诉讼的案件范围主要还是集中在食品、药品安全领域,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等侵害众多消费者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案件上,至于检察机关今后会不会扩大或延伸监督范围这还有待于下一步工作实践中去总结和认识。但是,请在场的各位记者朋友调整关注的焦点,今天的荆沙河污染案,已经严重影响了津港市市民的工作生活,我们市检也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而提起诉讼的,让公正得到伸张,公益得到维护,这是我们的目的,谢谢。”
张睿明说完,就果断递回话筒,把喧嚣的记者群隔在身后,带着张靓往审判庭走去,陈捷这时也从目送着自己女友奔赴战场,而他自己从旁听入口检证进去。
上楼时,张靓还被刚刚的逼人阵势吓到了,有点出神。
张睿明低声提醒她道:“调整下呼吸,马上就要开庭了。”
张靓呐呐的点了点头。
调整了几下,却还是调整不过来,转头神情紧张的问道:“科长,我还是怕,毕竟少了那个关键的鉴定报告,要是我们输了的话,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章 庭审交锋!
“今天这场诉讼,我们优势很大,之前他们津药化工以“涉及商业秘密”为由,提出要不公开审理的请求,已经被法院驳回了,今天这场案子就算他们大正律师事务再怎么神通广大,影响还是无法消除的。在舆论战上,我们已经占了上风。都说“大案看影响”,刚刚外面的那群记者,我看啊,大都是王英雄他们请来的“外援”,问的问题都是一个个陷阱,你以后千万注意,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一逼你,你就说要经过领导同意,才能接受采访,知道了没?”
听出张睿明话语中的警醒之意,张靓连点了点头。见这姑娘已经记住教训,张睿明又接着用温和的语气安慰她道:“……这次我们已把握住胜利的钥匙,所以等下庭审一定要稳,按我们的策略一步步走就是了……”
两人正说话间,第四审判庭已经到了,张睿明马上收声,挺起胸膛,当先迈步进去。此时,在庄严的审判庭中,他的师妹廖彩,正坐在辩护人席上,冷眼望着他。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现在里开庭还有几分钟,张睿明与谢其生走进庭里,而一位年长的书记员已经坐到位置上打开电脑,调试起设备来。谢其生一手拉开座椅,领着助手坐到了公诉人的位置上,张睿明则领着张靓坐到了旁边公益诉讼人的位置上,长桌上一排四位检察官,神情都是临战前的冷峻,气势已经压了过去。
而辩方律师廖彩,也直接板着脸,带着两位助手坐到辩方席上,横眉冷对检方四人。
张睿明特意扫了一眼旁听席,这次廖彩她们辩方没能实现“不公开审理”的目标,但明显还是做了工作的,此时已临近开庭,这第四刑事审判庭里,居然还没坐几个人,甚至来的人,样子也是他们津药化工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偏向辩方的媒体。
人民群众呢?这明明是关系千万人自身用水安全、身家性命的大案啊!
不知道廖彩用了什么手法让这案子的影响力降了下去,但张睿明更不想承认的事实是:老百姓还真没几人会在这影响千万人的事情上出头,更多人想着的还是“反正有政府管”“我去旁听了又能怎么样呢……”
张睿明还在想着这奇怪的景象,他突然注意到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
时间即将走向上午九点三十分,
那书记员刚整理好电脑里的模板,扫了双方一眼,见人数差不多到齐了,又看了看表,时间一到正点,也没罗嗦,他跑到庭后的法官办公室,估计得到了法官的示意,又赶紧回到庭上,站在中间自己位置上“唰”的一下站直,调整一下情绪,开始按程序查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
“辩护人?”
廖彩清脆的声音答道:“到”
“大正律师事务所的……”
“你的身份证是……?”
“对!”
书记员和廖彩核对了信息后,又转向检方。当书记员问道“公诉人是否到庭?”时,张睿明在法庭上又一次听到了这曾经无比熟悉、充满感情的三个字。心里一阵触动,简直就要脱口答到了。
可自己早就调离公诉科了,今天的公诉人早已不是自己。
这时旁边的谢其生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在这里。”
那书记员问完公诉人后,却迟疑了一下,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资料,想了想,还是犹豫的问道:“这个公益诉讼……人到了没?”
张睿明知道这个书记员也是第一次接触刑附民公益诉讼,还不太熟悉“公益诉讼人”这个词,怕喊错闹笑话。
他赶紧笑着回答:“公益诉讼人张睿明到!”
…………
“核对完毕,请公诉人与诉讼参与人庭就坐……”
书记员核对查明完当事人及其他诉讼参与人到庭情况,就要按程序请双方入庭,虽然一般常见的情况是两方早就坐在位置上了。
接着,书记员,又开始朗声宣读起没什么人关注的法庭纪律来。
“请全体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读法庭规则:一、旁听人员必须保持肃静,不准鼓掌、喧哗、吵闹,不得有其他妨碍审判活动的行为……”
这一幕张睿明见过了无数次了,今天倒没什么感觉,他身子稍微放松了一点,靠在座椅后靠上,做好临战的准备,这时对面的辩护人席位上,廖彩投来一丝挑衅的眼神,她嘴角向右一拉扯,竟然是蔑笑的神情。
张睿明倒也没什么表示,反而还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过去,都2018年了,还在庭上挑动对方的情绪波动,寻求破绽?这都已经是很落伍的心理战术了。
这时,那边书记员也已经快宣读完法庭纪律
了:“……对违反法庭纪律的,法庭将给予口头警告、训诫,不听劝告的,经审判长决定,可以没收录音、录像、摄影器材,责令退出法庭,或者经院长批准予以罚款、拘留。对于哄闹、冲击法庭等严重扰乱法庭秩序的人,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以宣读完纪律,他马上朗声道:“……全体起立,请合议庭组成人员入庭。”
随着书记员话音落下,市中院的法官领着两名陪审员走进了第四审判庭,负责今天庭审的是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法庭的一名老法官左宁,这是一位年过五十,外表看起来就颇为老练的老刑法,张睿明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头疼起来。
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就最怕碰到这位老同志,左宁也是老军转,颇为强硬,而且思想也颇为老旧,张睿明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他也对当时这个招数多变,想法活跃的公诉人很不对付。
张睿明曾经还在某次庭审后损过他,说他是一部“活的中国近代法制史”体现了从“一打三反”到现在的“三个看法”,而左宁也对张睿明反唇相讥,说他是最油滑的公诉人,比一些律师还不讲规矩。
两人的关系真说不上好。当年张睿明当公诉人时,就不止一次为了案子和这位左大老爷当庭争了起来,估计这左宁对张睿明印象也颇深,毕竟当年在庭上被张睿明气的,敲断过两个法槌了。
所以当左宁的眼神扫过来时,张睿明神情有点尴尬,木然的递上一个笑脸,左宁看到这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公诉人,如今又出现在自己的案子里,他连客气都难得客气,面如寒霜,直接嗤之以鼻。
这时,书记员见合议庭成员都到了位置,高声道:请坐下!
左宁等合议庭成员各自坐好。
“报告审判长,公诉人和诉讼参与人均已到庭,法庭准备工作就绪,请指示开庭!”
左宁扫了双方一眼,见人数到齐了,又看了看表,时间一到正点,也没罗嗦,“咚!”法槌猛的敲下,法槌一般都不重,一般法官也不会用力,但这位左法官,却仿佛酷爱这敲法槌的仪式感似的,这一下敲得,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张睿明看到左宁敲法槌,就想到自己以前气的这位性格强硬的法官敲断过两个法槌的趣事,此时场景重现,仿佛历历在目,脸上一下没绷住,露出了一丝笑意,刚好被左宁锐利的目光扫到,张睿明赶紧一收脸上神情,还是引起了这位法官鄙夷的冷眼。张睿明只能在心里苦笑:不是冤家不碰头,这次的案子还真是落在最不想碰到的法官手里了。
左宁冷眼扫完张睿明,回到这次庭审程序中,他宣布道:“南州省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四庭,今天就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控污染环境罪一案,现予公开审理。现在开庭!”
法槌又一次敲响!庭前准备阶段结束,正式进入开庭审理阶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张睿明的怪笑,这次左宁的法槌敲得明显比刚刚轻了许多。
“提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到庭!”
这时全场目光都转移到入口,只见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威严的法警提进庭里。
王英雄之前一直在取保,也没有收押,这次开庭,他的精神气十足,完全和之前那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富豪没有任何区别,此时甚至在众人面前更显桀骜。
而他身后,是在一直没钱交保证金,也没请律师的利宏远、陈安和、李永建三人,这三人看样子,在看守所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经历,三人垂着头,一脸灰败,麻木的随着法警的指令,走入庭内。
四人走到法庭中间固定的被告椅前,在法警的口令下,坐的整整齐齐。
…………
接下来就是查明四名被告人信息,询问收到津港市检察院起诉书副本的时间等等常规的刑事诉讼庭审流程。不同的是,中间还穿插了查明刑附民公益诉讼被告身份以及查明收到刑附带民事公益诉讼的起诉书的时间等等,这次案件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此,毕竟是南州省第一起刑附民公益诉讼。
“南州省津港市人民检察院向本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王英雄、利宏远、李永建、陈安和四人被控污染环境罪一案于2018年4月22以南港检第4371号起诉书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经审查,于2018年4月25日决定受理本案。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编第二章第一节的规定,本庭按照第一审公诉案件普通程序,公开开庭审理本案。”
随着左宁宣读完开场辞以及介绍完三位合议庭成员信息,他开始按程序介绍各方诉讼参与人:“……津港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谢其生、欧风出庭支持公诉;同时指派张睿明、张靓出庭支持刑附民公益诉讼;大正律师事务所受被告人王英雄委托,大正律师事务所律师廖彩、董刚出
庭为被告人王英雄辩护。”
这些程序张睿明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但是没办法,庭审就是这样,每一次权利的宣读,每一个名字的出现,都标志着法律的尊严。
“……现在告知当事人、法定代理人在法庭审理过程中依法享有的诉讼权利:
(一)可以申请合议庭组成人员、书记员、公诉人、鉴定人和翻译人员回避;
(二)可以提出证据,申请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证据,重新鉴定或者勘验、检查;
(三)被告人可以自行辩护;
(四)被告人可以在法庭辩论结束后作最后陈述。……”
在漫长的程序走完后,庭审终于进入实质性的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左宁:“现在开始法庭调查,首先先请由公诉人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
谢其生是张睿明生平仅见的“实力派”公诉人,特点是厚重沉稳,基本功扎实无比。他代表公诉人宣读起诉书时,张睿明从未听过他说错一个字,
谢其生一贯的沉稳发言保证了这一环节绝无纰漏,他深入浅出,将“荆沙河案”最重要的关键点,即证明危害事项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在本案中就是荆沙河水污染和津药化工非法排污之间的因果关系,谢其生结合前后的证据事实,先做了一场详尽的陈述。
谢其生名声在外,都知道他是津港市检察院里少有的厚道人,在他十余年的公诉人生涯里从未使过阴险招数,也从未下过绊子,打擦边球。甚至连和他交过手的律师都对谢其生的为人赞不绝口,称他是市检里的正人君子。
这样的诉讼风格,决定了谢其生适合办一些“铁案”,他的风格太光明磊落了,都是中规中矩、一招一式的出招,很容易让对方提前做好防备,有些功力深厚的老律师可以在开庭前就猜到他所有的诉讼策略,提前定好策略,在庭审时再逐一针对即可,交起手来,简直就是“喂招”一般。
可庭审不会永远是“铁案”,特别是今天这么大案值,影响这么深远的荆沙河污染案。
廖彩不是泛泛之辈,她作为大正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虽然平时专攻民商法和知识产权诉讼这块,但吴楷明既然在这么大的案子派她来,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现在,她手里的底牌就有好几张,不,应该是说,她知道检方手里的底牌没有几张。
这次荆沙河污染案,作为一个典型的污染环境案,这种类型的案件中,最关键的证据就是检验鉴定报告。目前廖彩通过情报网得知,张睿明他们检方手里,只有一份关于那个金田村柑桔林小屋非法排污点的检验鉴定报告。
这份报告只能证实这个金田村的小屋确实有过非法排污,只是能证明一个中游的排污地点而已。
而关于上游津药化工的证据,上次张睿明和陈捷曾经无比解决,上次他们带领的联合搜查行动,是王英雄最危险的时刻,但已经被蒲任喊停了,而后,经过廖彩带领几路人马地毯式的查找销毁下,津药化工上上下下,已经找不到一丝与这次案子有关的证据。
所有上游这块的实物证据,廖彩相信检方是拿不出了,更拿不出津药化工母液的检验报告出来。
你连污染物的成分都不知道,你怎么去在荆沙河里比对!?
而关于下游荆沙河的污染情况,这个工作要提取荆沙河水体,进行检测,目的是为了证实这次案子中的损害结果,与证实水中是否有草甘膦成分。
而荆沙河绵延百余公里,廖彩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整个河盖住,取样对于检方来说,轻而易举,连廖彩知道张睿明他们早就着手了。
但她心里最安心的就是这份报告,之前张睿明等人去津港市水务公司查水质的事,廖彩她早就掌握了,对于这份关于现在荆沙河水质情况的检验鉴定报告,她是一点都不担心,情报通天的她,甚至比张睿明还早知道:这份检验鉴定报告早就出来了。
但这份报告永远也不会到张睿明他们检方手里去。
因为这份报告实在是影响太大了,一旦公布出来,那就坐实了荆沙河水污染严重的事实。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国际都市,水质都不能正常饮用的话,那将掀起多么大的风波!?所以这份报告,廖彩是笃定检方他们拿不到的,毕竟这里可是牵扯到多少人的前途发展,就算真有问题,那也只能是内部处理,赶紧治理,对外安抚,有问题也只能没问题。
何况,这个案子除了上次不知道哪个幕后黑手,推动了津港卫视一下,播出过一段新闻外,官方还未证实任何有关荆沙河污染的传闻。特别是近期,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和搜索量,有一个明显下降的趋势。
想到这,廖彩不由的赞叹自己的“妙招”在掩盖这次事件的热度中,起到了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