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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衣     公诉先锋txt下载     公诉先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二章 疯狂的夜晚

    …………

    虽然已到了暖春时分,可夜里的津港还是有几分凉意,唐诗一下车,被迎面风一吹,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她就感觉身后一暖,一双温热的手为她披上了件外套,让这个都已经快习惯丈夫不在家的女人不由的在心里一动,默默感叹了一句:这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而张睿明此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庆幸在出门之前顺手给妻子拿了一件外套,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充电宝、小板凳,这已经是做好了准备了,他想到,这漫漫长夜的,真得要多个心眼。不然怎么熬得住这份苦痛。

    “……你自己呢?”

    见唐诗的目光扫向自己这单薄的外套,张睿明苦笑一下,“冬天的衣服大都还在寝室,我今天过来时哪知道还会有这茬事,就穿了见衬衫就过来了,家里都没什么衣服带……也没事,这天气对我来说还可以,受的住,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了。”

    见张睿明这么肯定的语气,唐诗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头微微一动,看向自己这傻老公的眼神也温和了几分。

    两人相伴着走向津港市民政局的大楼,这边是市政府的新区,位置算比较偏的,但还是不太好停车,两人把车停到了附近的一座在建商场的楼下,此时距离那民政局还有几分钟路程,两人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张睿明惊讶的发现,虽然都已是深夜了,这市府附近,却依然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一看样子,大都是夫妻两结对而来,神情急促,都往着一个方向津港市民政局。

    “乖乖,这看来还是真的啊?这大晚上的,这边平时又没什么人烟,都是来排队离婚的?”

    唐诗瞥了一眼张睿明,淡淡说道:“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这排排队,摇个号,就能白白赚几十万的事,谁不愿意做?你上次不是说,有些老年人,一听说哪里商场有鸡蛋送、哪里衣服打半折,不也是连夜通宵的排队嘛。那几十块钱的事都有人抢,这几十万的事,你想想看?”

    张睿明听到这,倒一下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在办泉建那案子的那段时间里,看过了太多的这样的例子,现在的这些老人,大多的是以前苦日子过惯了,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在他们的骨髓上都刻下了印记,卷光公用厕所里的卫生纸的、在宜家、商场、银行夏天满满当当的蹭空调的、这些大都是那个时代的老人,没办法,那种不去争就得挨饿的时代过来的,争、抢、拿是他们的座右铭,换到今天,这新房抢到转手就能赚几十万的时候,更极端的情况也不足为奇了。

    微风袭面,树影摇晃,这边太偏僻了,很多地方的市政都没搞完,两人走过一段没装路灯的漆黑小路,唐诗踩着一双“恨天高”,一下没注意,左脚踩空。张睿明马上一把扶住她,唐诗用眼神示意他没什么事,她扭了扭脚踝,马上就继续往前快步走去,一边还催促道:“快点吧,我们起码得先排在院子里,不然到明天早上,估计外面的会乱一团粥。”

    张睿明口上应了一下,心里却在嘀咕,他觉得妻子的这种担心是不是太过多余了?哪会有这么夸张?还外面乱成一锅粥?现在这月朗星稀的,难道津港这些人都不睡觉了?

    他原本还以为就只有十几个人样子排队,可两人往前转过一个路口,民政局的大院就在面前拐角处,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地方居然就已经看到了一行人沿着路边人行道排了一条长队过来,现在这都还没看到民政局的院子,居然就已经排到外面几十米的路口了!?

    两人快步走去,只见这条队伍的最前面,正是延伸到了民政局大院里面,站在这队伍末端往里面看,居然一时间都数不出大致人数,只见乌泱泱的排了一条长龙,在这深夜时分,津港的偏僻小镇上,一下居然有如此多的一群人,聚集在这机关门口,这场景对于张睿明来说,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支持着这些人通宵排队的,竟然只是网络上流传的一张似是而非的所谓“内部文件”?

    他摇头苦笑一下,还没感叹完,就被唐诗拉到了队伍正后方站好,妻子望了望这架势,不无埋怨的对张睿明说道:“就是你,来的太晚啦,现在我们都排到院外去了,明天都不一定轮的到我们办手续,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睿明看了看前面,不少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板凳、马扎、台灯、甚至还有几个带帐篷来的,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场景,比春运的火车站还要夸张。他摸了摸鼻子,对妻子说道:“这么多人啊……这样吧,要不你先回车上睡一下,我先来排队,到明天早上了,我们再换一换,我去休息,这样我们两才轻松一点吧。”

    唐诗望了望这乌泱的人群,想到这还要站十几个小时,她好死不死的,又习惯性的穿了一双高跟鞋过来,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嘛。想到这,她本想点头同意丈夫的提议,但想了想还是拒绝道:“算了,我先陪你聊下吧,到时看情况再说。”

    张睿明本想说没关系,让她先去休息下,估计两人都去车上睡一下都没事,可他话还没说出口,马上又有人往他两的身后一站,乖乖,这才一会儿功夫,居然就又有人排上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就真不办离婚不行?”

    唐诗摇了摇头,“你自己看看这上面的文件,说了下个月肯定就是以家庭为单位计算首套房和刚需了,这个月不离,我们两肯定就抢不到了。”

    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信,他望了望前面,这队伍就没动过,当然了,现在也不可能动,估计要明天早上九点之后,才会慢慢前移,估计轮到自己这院外排队的地方时,说不定人家民政局明天都下班了。

    “我往前面去下,看看什么情况,万一排一晚上,明天都轮不到我们这个部位排队的,那怎么办。”

    张睿明说完,便让唐诗守着位置,自己划开人群,往前面走去,他们现在排队的地方离民政局还有二十多米,这一段就起码有几十人了,他走到民政局门前,只见里面的民政局大院里,居然用水马、锥筒,弯弯绕绕的摆了一个排队区域,里面还有一百多号“先行者”,正人人拿出手机,百无聊赖的在排队区里面等着熬过这难捱的一晚。

    张睿明在门口看了看,他大致数了下,这不数不知道,现在才是凌晨一点多,居然已经密密麻麻的有近两百号人在这排队了,而且,其中还七七八八的夹杂着几个空位置,看来都是打着两口子派老公在这坚守,老婆第二天再来的主意。

    这场景让他头大如斗,看来这要是想明天顺利离婚,这还真得老老实实的在这排个通宵,他回到妻子身边,讲了讲前面的情况,两人无奈之下,只能摇头叹息,想着怎么打发这一晚上。

    排在前面的那群人,看来已经是个中老手,此时有人竟掏出了扑克牌,三三两两的围着玩牌,还有人点了外卖烧烤,吆喝着同伴吃宵夜,让这乱哄哄的现场直如夜里的大排档,但更多的还是一块块在这夜里闪烁的屏幕,绝大部分人还是拿出手机,那一块块小小的亮光,倒映着一张张麻木、空洞的脸庞。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和唐诗,一个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正科级干部,一个好歹也是注册会计师,怎么看都是津港的高知识人群,中产阶级的代表,可居然现在也如此从众的站在这里,成为了这普罗大众里面随波逐流的小小一分子,也对这难堪尴尬的局面手足无措,只为了能跟上房价疯涨的大潮,不让时代将自己甩下。

    他只带了一个板凳,原本是想让给妻子坐着,可唐诗让他坐了上去,自己再轻巧巧的坐在丈夫的腿上,额头自然的靠在张睿明的肩上。这幸福来的突然,让张睿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闻到妻子身上的阵阵香气,虽然这一晚是如此荒诞,但对张睿明来说,却又如此的幸运,如果顺着这件事,让冷战多时的妻子回到自己身边,那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呢?

    这令他感慨良久的亲密时分并没有持续太久,突然一阵鸣叫声从前方传来,接着张睿明便看到两辆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开了过来,张睿明看那熟悉的警车款式,估计都是附近派出所的,然后,从上面下来几名民警,一名胖胖的,为头模样的警官,拿出一个扩音器,打开开关,对着这排队的众人喊话道:“你们啊,赶紧不要在这排了,外面的都直接收了,现在马上关门,明天只够接待在院里排队的这几十号人!”

第四百四十三章 地产时代

    这声呼喊就像一瓢水舀进了油锅里,这民政局里里外外一下就沸腾起来,张睿明也踮着脚往前望去,只见随着这几声宣告。几名警官配合几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将原本被排队人群强行拉开的电动门又重新合上,将大院里面与外面分成两截,整个现场是一片喧嚣。

    “大家冷静下。这是为了你们好,这排队都要排到马路上去了,万一有车子来了怎么办?这也不安全!”

    那名为头的胖警官此时被人群团团围住,无数双手正不约而同的指向他,要他给个说法,他也是一脸无奈,这明明是民政局自己的事,要不是接到上面通知,当心这里会有安全隐患,出现群体性*事件,他也不愿意就带着所里这几口人,来趟这趟浑水。

    “你凭什么这样关门?!我要进去!我昨天晚上八点就过来排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你凭什么剥夺我们自由婚姻的权力!到时我买不到房,你赔给我!?”

    面对这些个无端职责,现场的民警和工作人员也很无奈,可现在不是能讲道理的时候,人潮汹涌如大海的巨浪,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岸礁,让现场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复杂。

    “你们不要吵了!”这时,那胖警官又大喊一声,刚刚这濒临失控的局面让他起了一身冷汗,幸亏此时接到一个关键的电话,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着扩音器,对众人喊道:“我刚刚接到消息!现在住房中心买房过户的预约号都到了15天之后去了!那时都已经到了下个月了!除非你们拿到了这几天的预约号,不然你们现在在这里排队也没有用了!离婚了你们也没机会过户!在住房中心那边没号的人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在这里排通宵也没用了!”

    这下是烈火烹油,顿时整个人群都陷入了恐慌,张睿明此时刚好挤到了前排,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他回头与唐诗双目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难以置信,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不是这位同志为平息局面而说的场面话……那这里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没机会在新政落地前抢到房了!

    “你骗人吧!怎么可能!?”

    面对群众的质疑,那胖警官直接把手机的外音打开,“现在与我通话的是我们高新区的阳区长,你们不相信我,但总得相信他吧!这个是千真万确的!你们自己听听阳区长的话!”

    他将手机高高举起,将手机话筒放到扩音器旁边,这下离得近的几个人都马上噤声了,后面还有些吵闹的,也被人们给压了下去。

    “咳咳,各位津港市民们……我是高新区区长阳乃文,刚刚这边欧所向我介绍了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确实现在我们全市几大住房交易中心的预约号已经排到了5000号往后了,早就超过了我们现在能接受办理相关业务的极限,所以,我在此恳求大家,保持镇静,不要为了……”

    那区长后面的话语张睿明没怎么听了,听到这人说话的语气,再看看那胖警官的神情,他知道这不是敢作假的消息,他一下明白自己没有了购新房摇号的机会后,他只能苦笑一下,对旁边的妻子说道:“走吧,没机会了,回家吧……”

    唐诗看起来比他要失落的多,原本以为自己动作还算快的,可哪里想到现在信息如此发达,一张流传出来不知真假的文件照片,就能在几天内迅速传遍全市。而且,马上就有几千人行动起来,将住房中心的预约号都抢完,这也实在是……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你说……会不会这些都是假的?其实那文件都是假的?根本下个月就不会出新政?”

    张睿明知道妻子还在为失去这能摇号白赚价值几十万的机会而懊恼,但他也不想欺骗妻子,犹豫半响,还是低声说道:“那文件……应该还是真的,不然你看,刚刚电话里那所谓的阳区长,他怎么不用“谣言”“假消息”来形容那份截图?所以啊,应该确实是有新政下来,连他在这里也不好意思说那是假的。”

    听到张睿明的肯定答复,唐诗这下心里更不舒服了,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想着这几十万可能就不翼而飞,她老大不情愿来,一下被激出了倔脾气,在那阴沉着脸,不开心。

    张睿明刚想安慰几句,只见唐诗一脸不耐烦,转头对张睿明说道:“就是你!上次说了让我买那个loft,你不肯,现在好了吧!什么都买不到了!”

    虽然知道最后这责任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张睿明还是心里老大不舒服,却也只能挤出笑脸安慰道:“怎么能怪我呢,我说了,那房子本来就不太好,何必买那种地方,再说了,那里是商住房,又不在这新政范围内,哪里应该房价也没什么影响吧……”

    两人说到这,唐诗突然想到一点,奇道:“对了,既然现在离婚是离不了了,新房也摇到号,那振业城那里会不会还有房!?我们干脆连夜过去吧,反正现在我们买新房是没资格了,起码在新政落地前抢一套小点的非限购房,也趁着东风,小赚几万!”

    张睿明还想让妻子冷静一点,可现在这全民疯狂的氛围下,唐诗早就冷静不下来了,他拗不过妻子,只能再次选定目标,不与这千军万马去抢那点小小的新房,两人准备驱车驶往原本看不上眼的西江区振业城公寓楼去。

    两人想到便行动起来,先从这疯狂的人群中生生挤出来,张睿明回头望了一眼这群急着“离婚”的人群,他赶紧就像在看生物实验室里,一团在玻璃器皿中繁衍生息的细碎分裂的细胞组织。当事态出现变化时,就像一点刺激素滴入器皿中,原本那还能保持微弱的组织顺序的“细胞们”,一下就散乱开来,伸出自己的鞭毛,在组织液中游弋,为彼此的生存争得你死我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他们可以没有尊严、可以不讲感情,什么规则、民俗都可以抛开,离个婚算什么,只要能摇到号,买到新房,一切都可抛弃。

    张睿明背对这堆庞杂无序的人群,在这凉夜中,搂着妻子往黑暗处走去。

    …………

    开完西江区的一路上,张睿明才发现自己真是好久没有关注过房地产市场了,原来这疯狂的场景不仅仅是在民政局的门口,一路过来,经常能看到一堆堆的人聚集在一些大楼盘的门口,不用想,这都是明天一早就要开盘的,三三两两,一团团的聚在一起,有些楼盘前还算有秩序,有工作人员已经摆好了护栏,按次序引导着人们等候。而有些楼盘,完全就是放任这连夜排队的人们自己组织,那争位、插队的,完全不奇怪,甚至有人因为一个靠近大门点的好位置大打出手,两具高大的身影扭打在一起。在黑夜中看的不太醒目,但配合着这楼盘荒芜的位置,旁边塔吊机械的轰鸣,张睿明突然觉得,这场景是那么的蛮荒,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又回到了那为了一块食物、血肉彼此争夺,磨牙吮血、优胜劣汰的时代。

    他叹息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干脆不去看这副场面,车辆往前行了一段,唐诗有些发困了,他赶紧换下妻子,接着往前开去,在这怪诞不经的夜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也陷入其中,与妻子一起,连夜驱车几十公里,还愿意排一晚上的队,就为了这不知哪里来的莫须有消息。

    很快,两人便赶到了那振业城的门口,果不其然,原本随到随买,都门可罗雀的售楼部大厅,此时虽是深夜,却都已经大门洞开,从外往里看,里面人影攒动,显然也同那些个楼盘一样,正有人在连夜抢房。

    张睿明停好车,同唐诗下来,两人都是一头雾水,怎么别的楼盘只是晚上排队,这里直接就通宵营业了?难道可以直接签合同?还是其合同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倒是张睿明一下反映过来,那些个新房要排队、摇号、预售等等手续,倒挺正常的,这振业城是商住房,不在限制范围内,加上又是早就开盘许久的公寓楼盘,现在连夜销售、签合同倒也正常。

    望着这“二进宫”的地方,唐诗反而犹豫起来,她转头问张睿明道:“老张啊,你说我们现在买这里,到底有没有赚啊?这个……商住房,毕竟没限购,单价又贵上许多,下个月一样可以买,到时会不会只涨新房,不涨这里啊?”

    张睿明望了望眼前灯火通明的售楼大厅,又望了一眼这大厅背后,那几栋高耸的公寓大楼,这里的公寓是前面几期的,早就交房了,可此时一眼看去,一栋几百上千户的大楼里,居然没一两盏灯亮着,明显都没什么人在里面住。与下面那亮的耀眼的售楼大厅成了明显的对比。

    唐诗此时也注意到了这情景,她奇道:“不对啊,上次我来看的时候,这里晚上凌晨时分,都有近三分之一的灯亮着,入住率很高啊,怎么……”

    张睿明苦笑一下,淡然道:“以前那是人家愁卖,都是地产商联合物业,将没住人的公寓灯也都开启了,现在人家明显是不愁卖了,谁还和你玩这些小花招啊……算了,我们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烈火烹油

    两人走进这振业城的售楼大厅,让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面,竟齐齐的摆着七八张麻将桌,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四人,正稀里哗啦的搓着麻将。

    张睿明想过这里可能正是人山人海的合同签售现场,也想过晚上请了外面的大妈们过来装模作样的排队充场面,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集团搓麻将!?这也太荒谬了吧。难道这售楼大厅已经拆了,变成这小区的娱乐室了?

    他和唐诗两人走进一些,才发现这竟然是这振业城安排好的程序,这几个麻将桌旁,都有振业城的工作人员守望,维持秩序,而在大堂旁边,还设置了等候区,里面还有几十名跃跃欲试,等着上桌的购房者们。

    唐诗这下倒乐了,“这些人也有意思啊,居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开麻将馆?这不是聚众赌博嘛?还是说这些人都是振业城请过来凑人气的托?”

    张睿明却摇了摇头,他一眼看出这些人倒不是振业城请来的托,当托的一般都极为懒散,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抽烟,但看这些等候者们,人人都望眼欲穿的盯着那大堂里的桌上,一手拿着购房资料,一手拿着号码牌,随时准备上阵。再说了,连这售楼部的沙盘都被摆到了一边,特意清开这样一个场地,明显这就是他们楼盘的一个销售策略。

    见两人进来,马上就有振业城的营销人员迎了上来,身穿工服的营销美女虽然一脸疲惫,但还是挂着职业性的笑容,递上问候道:“两位是过来看房的吗?之前有了解吗?”

    唐诗早就来看过几次了,她报了之前经常联系的那位售楼顾问的名字,结果一打听,人家已经回去休息了,请面前这位售楼小姐刚刚联系了一下,态度也颇为不耐烦,竟直接就将唐诗转给现在这位售楼小姐,这让唐诗心里直犯嘀咕:现在看来真是行情变了,之前三番两次的请人上门,恭恭敬敬的求人签合同,现在行情一好,连意向客户都随手就不要了。

    “美女,那这样……就由我来为你们介绍,我姓陈,你们就叫我小团就好了。”

    张睿明对这个倒不以为意,他下巴一抬,对着大堂里面的那几桌麻将桌,问道:“这个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这晚上不卖房了吗?还是在搞活动啊?”

    那小团马上笑道:“不是的,这里是我们的一项排序活动……是这样,先请问两位一个问题,你们这次过来,是准备全款支付?还是贷款?”

    这个问题倒把张睿明给逗乐了,他笑道:“你看我们两像是能一次性拿出上百万的人吗?”

    那小团盈盈一笑,颇为职业的掠过了这两难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那两位是准备贷款了咯?那容我解释一下,我们现在这边的公寓房最近是热销状态,基本上都卖出去了,如果您是全款买的话,那现在初审过后,就马上能签定金合同,但是,如果您是贷款的话……那不好意思,现在我们这边办理贷款的购房客户太多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采取这种形式来排序我们这里先给您一个号码牌,到时排队上去进行休闲活动,当然,讲白了就是打麻将嘛,然后一桌上先胡牌的就有资格签定金合同了。”

    “打麻将胡牌!?还有这种限制形式?你们这不是都开盘很久了吗,不是之前城建局那边发了公告吗?说不准人为提高购房门槛的吗?你们楼盘怎么这样!?”

    唐诗一听居然是这么荒诞的事,买个房居然还有看手气?她一下就发作起来,眼看就要数落起来,倒是张睿明一把将她拦下,语气平淡了一些,试着问道:“你们楼盘现在这种模式?难道不会不合理吗?”

    那小团浅浅一笑:“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是清盘阶段了,今天一时间涌入看房的意向者太多,大家都是排了许久队的,如果仅仅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那对部分客户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们只能采取这种形式,再说了,如果不是这种形式,两位现在过来的话,估计是根本买不到我们楼盘了。”

    这姑娘年纪看起来不大,说话倒颇为老道,张睿明一下也不知怎么回她,看了看场内正杀的热火朝天的几桌麻将,再看了看等候区望眼欲穿的几十号排队者,他迟迟下不了决定,这在这等着,估计到天亮才能上桌了,还要等胡牌……

    倒是他旁边的唐诗这下终于决绝起来,朝那售楼小姐小团一甩脸子,“这房子我们不买了!这么远,还有搞这么麻烦!你以为你们这是新房啊!?”

    她一说完,拉着张睿明就转身离去,而那小团顾问,对于这转身离去的两名客户,她脸上只是一翻白眼,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回停车场的一路上,唐诗还在不停的骂骂咧咧,她没想这曾经只是一个鸡肋般的商住房loft,居然都要如此麻烦,不是全款的话,居然还要通过打麻将来排序抢房,这还有天理吗?这津港市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购房者!?连公寓都抢的这么疯狂!?

    甚至在上车后,她一想还是不开心,干脆拿出手机来,在上面噼噼啪啪的找着什么,张睿明?攘怂?谎郏?柿肆骄洌?剖?荒头车幕氐溃骸拔已什幌抡饪谄??臼裁凑庹厶诹艘煌砩希?牖槔氩怀桑??Ы灰缀琶坏茫?衷诹?稣馍套》慷悸虿坏剑。刻??肆税桑〔恍校?乙?端咚?牵?趺绰袅苏饷淳昧耍?嘉才塘耍?鼓苋宋?牛课蚁衷诰偷阶滞?旧先チ粢猓?14俦ㄐ拧/p>

    张睿明好气又好笑的一把按住了她拿手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算了……没意义的,现在全市这么疯狂,我知道的,他们住建局稽查大队的,那几乎天天加班,没得觉睡的,像这些个老楼盘,之前几乎是无人问津,这突然形势一变,趋势不同了,那人家当然会有不同的营销政策啊。像这样区分全款和贷款客户,明摆着就是逼着别人都全款来买,好让他们楼盘开发商回收资金,保证资金链的充足。这说起来,都根本不算什么新闻啦。”

    唐诗被张睿明这样一说,气也一下没地方出了,她反而更不开心了,回过头对张睿明抱怨道:“那你说这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别人发财?通过炒房财富自由?你啊你,怎么总是这么个榆木脑袋,你不是学法律的吗?我看那些个律师个个都最懂套路了,知道往家里搞钱,怎么一到你这里,就是这也不行,那也应该的。你能不能也去学学套路?让我少操点心!?”

    他本想回击,可一转头,却发现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女人,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了。头发枯黄,蓬乱的长发随意的婉了一个马尾扎在脑后,虽然略微擦了一些隔离,但唐诗的脸上已不复往日的精致,肉眼可见的细纹在眼角、唇边蔓延,而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妻子那厚重的眼袋,以及那不甘的眼神,这张他印象中清丽、圣洁的脸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而唐诗这高傲如天鹅般性子的女子,却也在生活的重压下早早的沦落到柴米油盐的灰尘里。

    张睿明突然感到被击中般,一股夹着着愧疚与心酸的情绪一下涌上咽喉,他想说点什么,但怎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么些年来,如果自己能多赚一点,能多顾家一点,妻子也许不会就不会显得如此疲惫,不会因为这点点蝇头小利,在三更半夜劳苦奔波,都是为了这个家吧。

    于是,即使唐诗接下来的抱怨再怎么难听,张睿明也没再言语。他车子发动了,打开车灯,车子在不远处振业城的明亮灯火中往前驶去,凌晨三点的津港却仍是一座不夜城,只是这座城市却不是因为纸醉金迷的夜生活而“不夜”,此时如果从高科往下俯瞰,会发现亮灯之处都是在一座座荒芜的工地之旁,那一堆堆的人群,个个都是充斥着暴富的美梦。

    …………

    这一晚的折腾,让张睿明第二天差点迟到,虽然没能趁着政策东风,抢到一套新房,但他的心情倒还挺不错的,因为趁着这次的风波,他晃晃悠悠的又搬回了家里,虽然妻子没给什么好脸色,但至少冷战已经结束了,幸福甜蜜的家庭生活,让他终于回到了正轨。

    过了几天,随着那张来历不明的文件正式落地,津港市关于购房政策、资格认证的新政真正出*台,这下真是烈火烹油,全城沸腾,接着马上就是一波疯狂的暴涨,二手房市场上,津港的房价几乎是每天一个新价,而新房楼盘却又紧紧的捂住盘子,各大地产商都不想让被限价了的新房过早的涌入市场,都等着限价的进一步放开,好让手里金贵的新盘到时再多赚一大笔。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追凶者

    总之,这几天张睿明虽然能回家睡觉,却也没怎么安宁。唐诗每天拿着网络上的二手房数据在他面前晃悠,时不时的给他拍一下,接着将那天天往上跳的数字塞到张睿明面前,然后接着抱怨一句:“哎,要不是你上次硬是要拦着我,不肯买振业城,现在我们已经赚了10万了!你看看现在这房价,一个月就每平米涨了2000多!这现在不买房,一年就白干……”

    听着妻子耳边的咄咄抱怨,张睿明开始还会和她算这些个“过户费”、“交易税”、“拿房成本”、“高位交易量”等等数据,讲讲道理,可这女人本来就是感性动物,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们看到这安居客app上的数字上去了,哪里还会和你讲道理!?经常是张睿明还没说几句,唐诗就几个枕头飞过来,然后便是一顿埋怨。到最后,张睿明都养成习惯了,一听妻子哀叹错过了如此金贵的发财机会时,他只是不住点头,然后马上道歉,这样反而让唐诗没了发力点,两人间少了许多火气。

    这天周末,见妻子近期总是因为没抢到新房而闷闷不乐,张睿明便琢磨着带妻子出去过过二人世界,看个电影,逛个街什么的。可好不容易将萱萱扔给保姆,和唐诗拥有了一个金贵的周末时光,选了个叫什么《追凶者》的电影,进去后却发现还是与这该死的房子有关。

    这电影讲的是一个杀手为了给女友买一套昆明丽水花园的房子,受雇去杀掉一个钉子户老宋,然而这位脸盲症患者到现场时把照片弄丢了,错杀了老宋的熟人老猫。

    后来,这杀手去领20万佣金时仍不知情,还向雇主开发商吹嘘自己是五星级杀手,被雇主一顿暴打后,他只能吐着血沫子说道:“前面那个算送的。”然后揣着刀又去找老宋……

    最让两人记忆深刻的一幕是这个杀手最后视死如归的时候,还不停给女友交待“如果没活着回来,一定要买丽水花园顶层的房子……”

    张睿明本来就是想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不让她想起这房子的事,张睿明连在商场逛街时,都特意躲开那些个售楼的展台,生怕让她触景生情,想起那没赚到的“20万”,可是好死不死,居然连看个电影都能与这疯狂的房价有关,这让张睿明心里一沉,偷偷望向旁边坐着的妻子,他发现妻子的脸上都一下变了,接着每当情节推动到与房价有关的时候,唐诗的脸上就越黑了一分。

    好在这电影是一部低配版的《低俗小说》。那杀手出场后,喜剧效果极其出色,全场笑点没有停过,随着两人的逐步沉浸于剧情中,慢慢就也让唐诗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看完出来,张睿明不由感叹了几句,“这电影真不错,蛮写实的,用这种超现实手法来写实,又能在嬉皮笑脸中揭露互害型社会的黑色弊端,真是难能可贵……”

    唐诗没他这么喜欢悲秋伤春,感慨人生。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我没你那么多感慨,我就觉得这电影一直在讲一个道理房子太贵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

    见妻子语气不善,生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张睿明只能打了个哈哈,准备略过这一节,可是没想到,唐诗却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道:“对了……你以前在单位的时候,真看过这样因为买房杀人的案子?”

    听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张睿明略一沉吟,便答道:“这个确实有,我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看到过还惨的例子,你以前工资那么高,像我们家条件也还算不错,别墅住着,钱也够花,所以也许无法理解那些底层人的生活,当你一个月只能赚3.4千的时候,面对津港动辄3.4万一平方的房价,你想想,要怎么劝说他们和你这种月薪3.4万的人一样努力工作?对于很多人来说,房价就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枷锁,甚至我们津港还不是真正的一线,想想那些个在7,8一平的超一线城市漂着的人,他们又能选择怎么样的生活?”

    张睿明的话语说的有些沉重,唐诗一下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也是法律人的道德感一时泛滥,不小心和妻子说的有些多了,这下自己暗叫不好,拉着妻子到旁边的一家网红奶茶店,试着缓和唐诗的情绪。

    “老婆,你喝什么?我上次看了这个超大杯的“脏脏茶”好像挺不错的……”

    “还喝这种爆炸热量的?你不看看你现在有多胖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反正结了婚,一心只有我老婆,胖了,丑了更好,免得别人惦记……只要我老婆大人漂亮就好……”张睿明怪笑一下,这下挪揄的唐诗倒颇为受用,她脸上也缓和了一些,两人点好东西,在旁边座位坐好,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唐诗突然感叹道:“你发现没有,商场里总是女孩比男的多,为什么现在这些个男的也都不出来了哦?我以前在永瑞普华的时候,项目组搞活动,一去酒吧,也是漫山遍野的都是女孩子,你说说,现在这些个男的,二十岁打游戏,三十岁了还是打游戏,到四十岁的时候,也还是打游戏,他们难道天天宅在家里很好玩吗?”

    张睿明喝了一口奶茶,糖分带来的愉悦直冲脑顶,还是吃甜食幸福啊,可他还没幸福多久,妻子这连番问题袭来,他头也不抬便答道:“哎……现在男的压力大,哪有那么多心情出来……”

    “怎么会没心情呢?”

    张睿明本想说“还不是被丈母娘逼的,没房没车没钱的男孩子怎么谈恋爱,过日子……”

    可话到临头,他才突然一?,想起这本就是今天的禁忌话题,只能打个哈哈过去了,“哎呀,可能难得就是童心未泯吧,哈哈……”

    唐诗白了他一眼,对这个答案明显不太满意,但她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去看商场里逛街的那些“丑”女人的衣着打扮去了。

    而张睿明脸上虽然一脸平淡,他心里却不由的浮现了先前电影里的情节,那个杀手为了给做小姐的女友一套房子和一个幸福的未来,他豁出一切,试着努力也没能够着,反倒无可避免地滑向思维与毁灭的深渊。在而现在,在此时此刻,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也在因为这高不可攀的房价而挣扎痛苦,在深夜辗转反侧?张睿明不知道,也猜不到,他只知道像陈橙房地产公司这样的无良开发商,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囤积了大量的土地,接着再通过手段,改变性质、改变规划,赚了老百姓的钱后,却连给国家那应出的那一点出让金都不肯给,而这样的开发商,这世上又有多少?

    或者说,又有多少开发商不是这种?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张睿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与工作的轨迹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虽然过的算是清闲,却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感觉梗着什么,每天看着韩语山在部里忙上忙下,他却有力使不上劲的感觉。

    说起来张睿明虽然负责第八检察部的全面工作,但却也对老严点名副部长韩语山负责的这起行政公益诉讼案件无能为力,他就像一只玻璃罩外的飞蛾,明知有危险,但追求正义的本能还是让他想靠近这罩子里的那点火光,却被这规则与现实所隔开,在罩外无能为力的扑哧着。

    而韩语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张睿明从侧面得知,在老高将这个案子指明给她,却在那次“研讨会”上被兰贵园集团与自然资源局借着那份会议纪要绝地反击之后,整个案子就陷入了困局,在目前的局势下,这份会议纪要就像一座五行山一般,压在韩语山头上,任她多方调查,四处走访,却还是找不到绕过这份关键依据的办法,只能看着陈程初与陈橙房地产公司继续逍遥法外。

    而就在津港市检察院一筹莫展的时候,张圣杰却没有停着,一纸文件下来,再加几张美轮美奂的规划图,一个惊爆南州省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津港市要搞大动作!

    张圣杰一下连推推五个新区,两条过江隧道,全国第一条云轨,三个新文旅中心,整个计划在半年内完成规划方案,一年内开工!整个被称为“一二三五”工程!

    接着,以那五个新区为点,三个文旅中心为面,再依着云轨、隧道为线,津港的房价又迎来新一轮的飙升,当地房价在新政过后再达一个高峰!

    这些个令人狂热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袭来,加上实体不振,股市低迷,津港老百姓的钱如同浩浩荡荡的荆沙江水一般,都流向房地产业,将整个津港的房价正式推入了“5”字开头的时代。

    而单从同期数据来看,这种涨幅简直要冠绝全国!而随着津港的这一轮*暴涨,马上南州省内的东江、福市也是一轮*暴涨,全省迅速陷入房价的量级跃进时代!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归于尘土

    外面风起云涌,张睿明此时却波澜不惊,还在坐冷板凳的他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事而已,这天他才刚回到家,脱完鞋还没往里面走,竟惊喜的发现有一双路易威登的德比鞋放在谢柜上,他心里一喜,知道这是父亲张擎苍的写,老张看来破天荒的回家吃饭了。

    “爸,爸?”

    张睿明往里面边走边喊,正巧碰到老张急匆匆的往外走,手里夹着一筒油纸包住的包裹,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副画,他一下奇怪,这刚好是饭点了,怎么父亲还没吃饭就往外赶,难道有什么急事?

    “爸,怎么这个时候出去?有事吗?”

    张睿明说话声音不大,张擎苍几乎是走到他面前了才听到似的,此时,听到儿子的声音,他猛然一抬头,愣了两秒,一脸惶恐神情,张睿明这才发现,以往那个雷厉风行的父亲,此时居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一下紧张起来,一手握住张擎苍的臂膀,轻晃两下。

    “爸!没事吧?”

    “你来的正好!赶紧换下衣服,和我出去一趟。”

    张擎苍被张睿明这样一摇,他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对儿子急促说道。

    “换衣服?……爸,我要换什么衣服?”

    “你先别问了,赶紧去换件黑色正装,我在车上等你!”

    张睿明一愣,张擎苍却只是又催促了一下他,便火急火燎的冲出了家门,此时张母走了过来,张睿明赶紧抓着母亲问道:“我爸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母叹了口气,语气幽幽道:“你高伯伯今天死了,你爸这是赶过去替他料理后事去。”

    张睿明闻言一?,但也更糊涂了,他一下都没想起母亲说的这个高伯是谁。

    “高伯,哪个高伯?”

    “哎呀!就是以前去香港那个高云翔,和你爸从小玩到大的,去香港混了一圈,回来发了财,可是今天却……算了,你估计也没什么印象了,这老高你虽然不是很熟,但你出生时候,包括后面你读书,人家都帮过很多忙的,没他你都进不了津港一中,现在人也走了,算了,你别问了,赶紧听你爸的话,赶紧去吧。”

    张母说了几句,张睿明这才想起,这高伯,叫高云翔,同王英雄一样,也是张擎苍的老友了,年少时遇到冲击,没怎么读书,家里成分也不好,在津港活不下去了,就偷渡到了香港,没想到在那边反而杀出了一片天。后面这十几二十年,他见国家形势变化,政策也不错,就回到津港,专心做实业,做机械加工,有段时间听说做的非常大,规模好像都接近王英雄的津药化工了,而且人也挺豪爽的,帮张擎苍,帮张家出了不少力,张睿明对他的印象不多,最多的就是逢年过节,偶尔碰到了,逼着张睿明灌酒,让他对这位江湖气颇重的高伯有了不少的阴影。

    印象中,这高伯身体极好,60多的人了,动不动就能在荆沙河游个来回的,喝酒都是半斤起步,可今天居然……就没了?

    张睿明心里乱想,但脚上动作没停,知道父亲就在外面等自己,便马上上楼换了一套正装,接着便飞快下楼,来的张父的卡宴前,他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张擎苍马上指示司机小姜,“先往殡仪馆去吧!”

    一路上,张擎苍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张睿明见父亲情绪不好,也没怎么多问,他见老张怀里还夹着那卷密封的事物,坐在车上了还这样僵硬夹住,他顺手一扯,想帮这卷包裹放到车后挡风架上。

    可他这一扯之下,张擎苍瞬间反应过来,一手将张睿明挥开,“不用你管。”

    张睿明见父亲对这卷包裹珍之若重,也不好说什么,一车三人就在这冷冽的氛围里向津港市殡仪馆快速驶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这条从津港市区通往郊区殡仪馆的县道显得格外幽冷,沿途两边都种满了张睿明叫不出名字的茂密景观树,将阳光隔绝的严实,阴阴森森,在车里都感到一阵发冷,张睿明不觉得扣紧了上衣领扣。

    卡宴在殡仪馆大门旁的一排祭品店停了下来,张擎苍走下车,张睿明只好默默跟着,老张走进一家店里,选了些花烛纸钱,又问老板最大的花圈是哪种,那老板问他要写什么祭词的,张擎苍摆了摆手,说要空白的,他要自己写。

    那祭品店老板估计也是一下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水平的香客,他花了一会儿功夫,才从里面调好了墨水出来,张擎苍运一口气,扎好步伐,挥笔刷刷刷几下,便一气而就。

    张睿明举起两张祭词条幅,等墨水干透后糊在花圈上,拾掇好后,他后退两步,只见这时两句“流亡霸主晋文公,可叹酬恩须梦中”。

    张擎苍气宇不凡,这手字是他多年的功力,这点来说,张睿明是完全没捡到一丝丝遗传,此时只能暗自赞同,连那店老板看到这位老香客的手笔后,都连番感叹,对三人说道:“你们是市里领导吧,还是省里过来的大官?”

    张擎苍也不答话,他示意司机会了钱,便将香烛祭品搬上了车,三人便开进了津港市殡仪馆,往松柏交盖的大门往里开,是越开越感到幽静,接着到深处的盘山路上开了一段,远远的看到山顶上一阵香火燃起,张睿明知道那便是高伯的遗留之处了。

    车子在这殡仪馆最高处的山顶停车区停好,下车后,张睿明帮着拿了祭品,张擎苍领着他和司机小姜,便往那香火旺盛处走去。

    只见这应该是这整个馆区、葬区最高档的堂馆了,这座办理仪式丧馆在小山顶上,三层高的巨大建筑,白墙黑瓦的庄重气氛,恢宏肃静的气势。加上高伯家人的跪拜迎客,这整个是张睿明看过最为庄重的一场丧事了。

    只是奇怪的是,在纪念堂门口,有一行人拦下了某位前往的香客,一一核实了来客身份,看他们的态度,却又颇为生硬,不像是死者的家属,反而像检查的看守者。

    他们拦下张擎苍三人时,张擎苍说了两句,是普通朋友,这些人还要看张擎苍的身份证,张睿明这下就更觉得奇怪了,他本想挺身拒绝,可张擎苍却一把拦住了儿子,他倒还算比较配合,而在登记过后,才将三人放入。

    虽然被无礼对待了一下,但张擎苍也不多说话,他领着张睿明往里面走去,向家属致哀,然后摆上祭品,便带着张睿明往高云翔的骨灰前三拜敬香。

    整个过程中,张擎苍不发一言,张睿明也没多话,只是跟着父亲动作,说实话,虽然知道高云翔与张擎苍关系非同一般,但张睿明对这黑白相框上男人的印象却远没有当年王英雄来的那么深,感情也与那位王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加上死者为大,张睿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做好自己该尽的礼仪,送老人最后一程。

    俯身跪拜后,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前那小小的一个骨灰盒,心里却是疑窦丛生,怎么这高伯刚过世,还没过头七,就火化了?按津港的习俗,一般不是起码要摆三天的吗,怎么这……

    他低头看了一眼张擎苍,父亲倒好像对这一切泰然处之,他在行礼默哀过后,将那写着挽联的花圈敬送到堂上,接着,就在这高云翔的灵相面前,拿出他前面一直抱在怀着的那卷层层包裹的事物。

    他右手用力一撕,这卷事物的外壳油纸便被撕开了一口子,这时外面那些个守门检查的几个黑衣人,此时一下反应过来,快步走进这灵堂,一手拦住张擎苍接下来的动作,神情紧张的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张擎苍姜桂之性,早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一抬手,竟将那拦下他的黑衣男子甩开。

    “你这是!?”见这老人居然突然发难,那几名黑衣男子一下紧张起来,仿佛害怕张擎苍带了什么不能带进来的事物,一团围住他,张睿明见状不好,冲上前,护在父亲面前,挡住这几个气势嚣张的男子。

    “干什么!?干什么?”

    两方见状就要动手,张擎苍却只是冷冷一笑,将那卷事物的外壳油纸撕开,展开里面事物,果然,如张睿明所料,只是一副山水画卷而已。

    张擎苍双手高捧画卷,这下突兀变化中,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那些个紧张的不得了的黑衣人,这下也安静下来,张擎苍将画卷完全铺开,张睿明还没看清楚,只是看了寥寥数笔,就看出这是一副工笔精美,意蕴不凡的作品。

    而那几名黑衣人,见真只是画卷而已,他们这次悻悻罢手,几人便无事一般,退出了灵堂。

    举着这副画卷的张擎苍,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令人惊叹,只见他手一抬,一把拿过一支燃烧着的香烛,接着便在这副画卷的一角处点上,火焰渐渐蔓延开来,画卷中的江山河流,山水风景便在这团火焰中尽归与尘。

第四百四十七章 津药化工

    那团火焰在吞噬掉那幅画作后,便渐渐停息,张睿明望着火盆里的那摊灰烬怔怔出神,这幅画作他现在想来,那手笔古拙,其中人物却又郁气内蓄,豪气难发,带着一丝氐惆之意,一道闪电从张睿明脑海间闪过,他突然想起这被张擎苍烧掉的画作是哪一幅了,他曾经在年幼时好像看过,这步正是正是父亲十多年前,费尽心机,从香港买回的一幅晚清名家,高翔的画作《放翁南回马》吗?!

    放翁即是陆游的号,张睿明记得这幅《放翁南回马》配着的字便是一首陆游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年少就立志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陆游,这幅画卷描绘的却是陆游他晚年退居山阴时,一步一回头的仓皇神态,立志要像班超那样轰轰烈烈地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陆游,身在金兵侵掠的南宋,想报国却无门,一身壮志未酬的悲愤,在高翔的UU小说,正是栩栩如生。

    现在想来,当时父亲买下这幅画作,应该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在香港一次偶然机会,张擎苍见到这幅画作,虽然这不是高翔的一流作品,但其中人、景、意确正击中了张擎苍的心境,让他一下就挪不开脚,只想如何将这画买回,当时问价拍卖行,这画喊价就是70多万港币,还是在拍前公售的价格,过了两天就马上要上展台,到时完全就不是这个价了。

    而那时张擎苍也才创业不久,怎么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投在这上面,他都准备放弃了,还是舍不得的在这画作前流连了许久,而当时陪他过去的王英雄,见老友如此入迷,一打定主意,便径直下单,以如此天价替张擎苍买下了这幅名家的非一流作品。

    那时张睿明才刚上班没多久,就看到父亲天天对这幅画作*爱不释手,珍而重之,后来张家生意越做越大,张擎苍也买过一些价值更高,价格更贵的画作,但这一幅画作,却永远在他心里首要的位置。

    想来,父亲应该珍重的是王英雄对他的那份情谊吧。

    眼前物非人非,张擎苍的背影看起来都更加岣嵝,张睿明心里一酸,上前将父亲扶起。而这位痛失挚友的老人,此时只是微眯着眼,按耐着心里的悲苦,对张睿明说道:“好了,该做的都做了,我们回去吧。”

    张擎苍一行人便在完礼后像王家人告辞,张睿明全程都不敢抬头看王英雄女儿的眼睛,他一直默默的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像一个罪人一般,心里满是难言的酸楚。

    所幸王家不知是不想计较,还是王英雄未曾将曾经与张睿明对簿公堂的事情抖出,张睿明在整个祭拜过程中,都没有受到王家人的谩骂与阻扰,这让他心里稍安。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车上,在车子驶出这津港殡仪馆的时候,张擎苍仍是一言不发,神情肃穆,张睿明也心里难过,一车人便静默的驶上了回市区的县道。

    过了良久,张睿明突然想起,父亲今天为何会写“流亡霸主晋文公,可叹酬恩须梦中”这对挽联了,春秋时的霸主晋文公,曾于骊姬之乱时被迫流亡在外十九年,直到在秦穆公的支持下,才回晋杀晋怀公而立,从此成为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开创了晋国长达百年的霸业,父亲会以晋文公来喻比王叔,这也是对这位老友曾经希冀东山再起的事业,感到一丝内疚与介怀吧。

    而想来,这其中的始作俑者,却还是自己,要是自己在荆沙河污染案的时候,稍微网开一面,没那么较真,要是自己能突破心底的底线,放过这位张家至交一马,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越发郁愁,虽然知道自己是绝不会背弃公益底线的,但如今王英雄的凄凉结局,却又是他心里难以忘却的伤痛。

    他叹了口气,试着向父亲缓和一下气氛:“爸,今天王叔他……事情发生的突然,我能问下他是怎么过世的吗?我记得他身体一直还不错啊……”

    张擎苍眉目微动,今天难得的开了口,他声音平缓,带着一丝木然:“他是自己自杀的,昨晚,在上完晚课后,他一个人偷偷在洗漱室,拿着毛巾挂在窗户栏杆上,将自己吊死了……”

    果然,张睿明知道王英雄不会是那种突然因为身体原因而倒下的人,只有他自己精神上败了,他才会如此结束。

    其实张睿明接下来想问为什么王英雄会选择自杀,可想到毕竟是他自己亲手送这位老人进去的,不用想,让这位老人选择自尽的缘由,当然就是因为自己。

    于是,张睿明沉默下来,无脸再提王英雄的死因。

    “你王叔会选择走这条路,其实还是因为他的厂子倒了……”

    没想到,早已看穿儿子心思的张擎苍,此时主动开口道:“你也知道,那厂子就是他的心血,他甚至还希望能有机会东山再起,可是,现在经济就是这样的行情,就算他人在外面,也一样救不活的,可惜哎……”

    张睿明闻言一动,虽然明白父亲这样说,也是存了安慰自己的心思,可他还是感到奇怪。

    “可是……津药化工的案子我有做案后回访,在他进去之后,张圣杰不是以国资进入为核心,做了一揽子的政策来救活津药化工吗?当时还对王英雄自身罚款债务与津药化工进行了分割,当时王叔那一身的债务……不是都已经与厂子划清关系了吗……而且,市府这边还对整个废液循环系统进行升级修补。并将部分罚金以技术改造金的形式进行划割,以将津药化工必须支付的三亿多环境修复赔偿费国家入股技术资金的形式进行升级改造,以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这样一方面能让环境修复,又能将津药化工技术升级,同时花的还是津药化工自己的钱,入的是国家的股,同时还有政府牵头的津港发展银行大额贷款输血……我后面看报表,市府这边光一期投入就是几个亿啊!怎么还会倒了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杞人忧天

    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擎苍只是哼了一下,便冷漠道:“这些个政策都是些假的,你自己可以去现在的津药化工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上班……你知道现在津港一年的财政支出有多少?财政收入又有多少?两年前津港的财政收入是年2000多亿,去年公开的报表上就只有1800多亿了!而津港一年光台面上的一般公共支出就是3000多个亿,还有那些个财政转移支出,还有这么多新建项目。如今形势下,你还想让市府那边投几个亿来救一个厂子,那不是笑话嘛!”

    张睿明一下没了声音了,确实,他知道对于津港这样量级的一个近一线城市来说,如果不是陷入疯狂的卖地拍地、土地财政的局面,一般来说,当地的财政收支都是入不敷出的。加上这前几年限于国家的严厉调控,津港就算有心卖地,也不敢卖的太过打眼。现在情况稍微好转一点,可全市这么多企业,为什么偏偏就要救你这样一个刚刚因为污染环境被重罚的民企呢。

    “张圣杰想还是想的好,想以津药化工必须支付的三亿多环境修复赔偿费国家入股技术资金的形式进行升级改造,用力抵扣其支付的赔偿费用,想一边能让环境修复,一边将津药化工技术升级,花津药化工自己的钱,入的是国家的股……呵呵,可是他哪里想到,津药化工早就是一个彻底的烂摊子了,就算他想靠行政手段去逼迫津港发展银行贷款出来,可人家银行也不是傻的,这样明显有进无出的钱,人家怎么可能会去做嘛,我反正听说,是最好也没能拿到贷款,厂子债转股也没能推进下去,市里见实在救不活了,也没再怎么花心思……昨天就已经出了破产清算的公告了,你王叔也是在里面看到了那公告,一时想不开,就……先走了。”

    张擎苍说的低沉,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张睿明却知道在他刚刚那看似平静的陈述里,却是一番风起云涌。

    他望着窗外,此时正经过市郊的一片公地,张睿明记得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国产品牌的4s店在这野地里杵着,可现在才过了几个月,竟然有一片片钢铁森林拔地而起,看挡板上的名字,全是一些“爱德华.中央绿地”、“英伦首府”“加勒比后海岸”之类的洋气名字,光听这些个项目名称,还以为这是在万国博览会上呢,可一睁开眼,才发现这不就是津港的三环、四环以外了嘛。

    看着这尘土飞扬的城郊空地上,这些个拔地而起、正干的热火朝天的楼盘项目,张睿明不免一阵感慨:“哎,同样是贷款,为什么这些个银行就能轻轻松松的把钱贷给这些个房地产商,难道就不能考虑一下支持这些个真正栋梁的实体行业?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没有了民营企业,没有了从像津药化工这样能把商品卖到国外去的民营企业,几个亿的就业人口去到哪里?都做卖房吗?都去互联网?还是都去搞主播,刷抖音?这不现实嘛,这样下去,国家经济总有一天会出问题嘛。”

    张睿明的抱怨传到张擎苍的耳朵里,却只是换来了这位老人的嗤笑。

    “你懂什么?你以为上面不想救实体经济?我告诉你,现在的国内的事情很复杂,你个只知道检察院里面那点东西的,我和你说也没用。”

    父亲这样一说,张睿明倒来劲了,他不服道:“爸,我办过的民案确实不多,可我办过的诈骗跑路、非法集资的老板们可不少,这里面的道道,我可还真是清楚。不信,我和你扯扯?”

    张擎苍把脸一撇,没拒绝也没答应。

    “我先给你说下啊,我觉得,我们现在实体经济上的困局主要出在几个方面:首先啊,是这个融资难,你去翻翻裁判文书网,看看这年头集资诈骗、疯狂借高利贷,然后全家跑路的那些判决书,基本上被告都是搞实体的老板!我当时做过一个初步的归纳,这些人都是因为实体经济,搞生产的话,融资渠道极度困难。银行几乎不给微型企业贷款。以我们津港来说,年营业额3000万以下的,在津港发展银行那边,都算是微型企业,这些个企业想要贷个款,那是难上加难,一道道程序走下来,起码脱层皮,而且经常回访、贷后管理什么的,那钱到了口袋都不能踏实,这就让那些个真正需要融资扩大生产,或者转型发展的企业主没办法活下去,最后就只能通过集资诈骗、或者骗一大笔高利贷跑路,这种现象在去年是一个高峰,不止是我们津港,去看看长三角一线,那是一片暴雷的。”

    张睿明说的流畅,有理有据,张擎苍的脸色一变,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儿子肯定,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我觉得就是现在这些个疯狂上涨的用工成本。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好像涨工资是好事,但是看看现在的物价涨幅!速度远超工资涨幅,我都不用去查cpi,就看看身边的数据,现在猪肉、水果什么价格?养老金涨幅又是多少?再加上房价,现在大家的消费**怎么样?还需要说吗?现在哪还有人敢乱花钱?这样反过来,又牵扯到实体经济的一个关键问题消费不足上,这个我就不展开讲了,我也不专业,只知道大概是这个原因就行了。”

    面前的老人是自己的父亲,这让张睿明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得到了释放,这些天和妻子因为这“房事”上窜下跳,搞的心力交瘁的,也算是被这纷乱的经济局面吓到了,平时没人可以讲,唐诗不会愿意听,单位里更不敢讲,只有此时与父亲一起,刚好借着王英雄这个事,将心中块垒发泄一番。

    “最后,就是这个利益驱动的问题上了,现在做实体的,你看我们王叔,他做了那么些年,虽然有过辉煌,可到后面,津药化工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他有过真正的盈利吗?到最后,他那点微薄的利润早就被人力成本的上涨、技术换代的压力,高昂的营销费用等等等等给吃的一干二净了,他最后算来算去,辛辛苦苦多少年,还不如别人买几套房……今天这日子不好,我也不说王叔了,就说我们家吧,爸,我看你现在头发忙的是全白了,上次泉建被舒熠辉为难的时候,我和你也把家里的账盘过了几遍,你自己发现没有,你这几年千辛万苦的忙碌,到最后,我们家最赚钱的反而是那栋别墅,真的,你辛辛苦苦的这些年,还不如当年花一点时间,签个字,买栋楼赚的多,你看看现在,连您这样算是比较偏地产业、服务业的,不算是搞实体经济的,都在这疯狂的房价面前无可奈何,那那些个利润微薄的小企业家他们呢?还不是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头,真不如别个买套房,坐在家里赚钱。”

    说到这,张擎苍原本还是微眯着眼,听到儿子扯到自己身上来,他原本还觉得想发笑。可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搞的那些个酒店、山庄,辛辛苦苦下来,只看到钱进去,没看到钱出来,算来算去,家里真正涨值的,还真是只有那套别墅。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了这么久,他一直知道核心问题是什么,他此时把目光投向窗外,蛮荒无垠的城郊土地上,那些个高高耸立起的突兀的在建楼盘,如同一个个巨人般,俯仰一切。

    “爸,这些个东西说实话,也都是我的浅见,但总的来说,不管是这什么产能过剩”和“消费不足”,还是那高额税费,高额成本,甚至贷款不到,都不是关键原因,也不是因为国外产品的涌入,冲击本土实体经济,更不是因为什么环保风暴,或者我们检察院的公益诉讼……我觉得啊,最根子上的原因,就是外面的这些个在建楼盘,连这种荒郊野岭都开始有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层小区了,你想想,现在房地产该有多么疯狂?!它就像一个饕餮巨兽一般,将所有的资源吞噬进去,身躯不断膨胀,却又从不输出什么,而我们国家的资源和人才是有限的,有钱就有资源,有资源就有人才。可当所有人发现只有房地产赚钱容易,来钱快的时候,人才和资本就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房地产。然后资源又不断从其余经济体里流出,而外面的成本却又不断增加,赚钱变得更加困难。当一个大型上市公司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利润,还不如卖一套房子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干实业了……所以,我看那些个著名的西方经济学家,却屡屡在预测中国的房价问题上失败,那是因为他们没读懂中国,没能读懂我们国人的赌性……。”

    张睿明望了一眼窗外,此时夕阳如血,“但凡事总有限度过,现在由着房地产膨胀下去,将所有领域的资源都挤压走的话,我担心总有崩溃的那一天。”

第四百四十九章 根源

    卡宴在前面路口轻巧的转了个弯,终于脱离了这从城郊一路过来坑坑洼洼的县道,驶上了宽广的新修柏油马路上,而此时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开阔起来,已然快进入市区了。

    刚刚听了张睿明讲了一路关于津药化工的看法,张擎苍却一直没怎么说话,这让张睿明心里有些尴尬,他倒是知道父亲是一个很沉得住性子的人,此时不发表意见,倒不一定是认可自己,但在他心里,却还是隐隐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同。毕竟不同于别的那些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家庭,父子之间的关系定位在张睿明这个年龄时,早就完成了强弱转换,当家人也换到了儿子身上。可现在张家的情况却并非如此,经济上还得依靠张擎苍的事业,这让张睿明在心理潜意识上还是一个未曾“接班”的继承人,还在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与接纳,在家里地位上,也还不是一个狮群的“狮王”。

    张擎苍沉默了半响,才望着窗外的斜阳,缓缓说道:“你懂一点经济,但不懂中国人心……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那么单纯的一两个因素就能决定的,你觉得现在实体经济衰退,你王叔津药化工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房地产行业的疯狂扩张,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房地产泡沫会到了如今这般危险的地步?”

    为什么会任由房地产到现在这个地步?张睿明被父亲这个宏大的问题给搞蒙了,他脑袋里迅速转过几个想法,但都是吉光片羽、东鳞西爪的东西,不成系统,他担心贸然说出来,只会让老江湖的父亲发笑。

    不等张睿明相出答案,张擎苍便自顾自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不喜欢看古书,以前还说我喜欢沉浸在这些个旧纸堆里,你哪里晓得这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老祖宗已经把我们民族的这些事都在那卷帙浩繁的文章里说透了,这国内的这些个事……说白了,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而我看啊,房地产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中央和地方关系的问题。”

    听到这,张睿明脑袋一下有些转不过来,他奇道:“中央和地方?这和房地产有什么关系?你是说土地财政?”

    “没那么简单……”张擎苍声音有些乏力,今天送王英雄的这最后一趟,仿佛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时只是斜斜的躺在车后座上,闭上眼对身旁的儿子讲述道:“我给你简单说一下:你学过历史动不动?你也知道在我们国家1994年分税制之前,中央财政收入收入都是依靠地方先把税收收上来,再部分上交中央这样一个程序,对不对?讲实话,这个程序呢,倒颇为古典,基本上是延续了过往的一些办法,但是这个收税程序呢,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财政主动权是掌握在地方手上的,而就导致了中央连年缺钱,甚至需要向地方伸手要钱来过日子,甚至逼的那时出现了拿枪的来做生意、沿海走水路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中央都没钱到了这个地步。你想想,这样中央弱、地方富的时候,相当于古时哪个时候?”

    张睿明略一沉吟,便马上答道:“大概是唐中后期藩镇割据、宋时赵匡胤初登大位时的情景吧?”

    “对!”虽然没有明说,但张擎苍眼神里还是对儿子的敏慧表达出了赞赏。

    “所以,国家在1994年的时候,当时朱相力排众议,铁腕般的大力推行了分税制改革,而当时分税制的主要内容,就是把消费税,关税,增值税这些个最稳定,最大头的税种归入中央,由新成立的国税部门直接收取,再把一些像农业税、不稳定,数额不大的杂税划给地方。其实,就是将立法权、课税权和税款的使用权归属于地方政府的一类税收、税款收入按照管理体制分别入库,分别支配,分别管理。中央税归中央政府管理和支配,但是当时,有一个小小的细节在里面,当时的商品房制度还未成熟,土地招拍也未成型,而且,土地收入占比在那时也并不大,所以,在制定分税制的时候,就将土地收入划给了地方,可谁都没用后眼睛,没有人会想得到,后来的土地经济会这么繁荣!”

    张睿明心里一动,随着父亲的话语,他已经隐隐猜到原因了。

    “而自从分税制开始实行后,在1996年,中央财政收入就增长了60%。自此,当时政府渐渐有了钱,才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后面的下岗潮,国企改革,入世等等等等,都是以这次的分税为契机,而且,从此以后,地方与中央的实力对比开始反转,力量格局开始迈入了新时代。”

    随着这娓娓道来的叙述,张擎苍眼神在这黄昏中开始放射出光芒,仿佛其人也随着回忆,回到了那个蛮荒开阔,热血沸腾的年代。

    “但中央是富了,地方却没有尝到什么甜头,随着地方政府的收入大幅减少,却同时伴随着日益成长的基建任务,可想而知,当时的地方财政自然捉襟。但也正是这个困局的出现,逼着地方政府开始寻求新的财富来源,就在这个时候,土地财政恰好出现在地方政府的视野里,正是烈火烹油,一下引爆了全国的土地招拍的热情,而当时的海南房地产泡沫事件,就是当时那疯狂模式的缩影。”

    张睿明脑海里瞬时被张擎苍的话带起了一段回忆,他隐约记得,曾经的海南岛,是一个比深圳还有火热的经济特区,现在的不少地方大佬都从那段疯狂的时代里侥幸活下来的生存者。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机会都在那个时代的海南岛发生过。

    “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们国家这几十年的财富与进步,很大程度上,也是得利于这个发展模式:首先,政府通过卖地取得财政收入,而后开发商拿地,然后,这些个开发商将土地抵押给银行进行贷款,以取得启动资金,再开工建设,接着预售楼花,就能提前回笼一大批资金,最后就是继续拿地盖楼……这就是一个大概的房地产项目的流程,现在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这个流程的不断循环,当然,规模有大有小,流程有玩的转的,也有玩不转的,还有绝大部分将这个流程循环玩到一半,因为政策、形势等等等等原因,中间断了资金,或者没拿到地,就断了链条,从此破产的,那这些人,我见得太多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很赞同父亲的这个说法,他也亲眼看到过这些地产商的玩法,但他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为什么这些个银行会如此放心的将贷款贷给地产商,如今看来,这也是因为银行有地做担保,再怎么样也相信地价会一直上涨,没有风险隐忧,而相比起有土地这金贵抵押物的房地产商,像王英雄那样的这些个搞实体经济的企业家们,他们的场地大都是租的,前途是迷茫的,设备是在不断贬值的,形势是在不断恶化的,如果换张睿明自己来选,他也不会租给这些个苦苦挣扎的实体经济的小老板们。

    “而同时,随着土地经济的红火,大老板有大老板的玩法,散客有散客的玩法,一些个老百姓发现干什么都不如买房赚钱,一些个脑袋灵活的就成了投机客,这些个投机客到处买房,然后抵押给银行,接着再继续贷款买房,疯狂加杠杆,但同时,他们的财富就像滚雪球一般,也是疯狂翻番,所以,你看看十年前的新闻,看看那些个没有限购政策的城市新闻,你稍微留心一点,只要当地报纸上出现了“温州炒房团”这几个词,那基本就标志了当地房价将迎来一轮*暴涨,而这些个“温州炒房团”,就是将散客玩法玩到最极致的那群人。”

    张睿明点了点头,随着父亲的陈述,他抢先说道:“同时,因为全国的疯狂氛围,这时房子就变成了最值钱的资产,所以银行也乐意多做这方面的贷款……”

    张擎苍点了点头:“对,到了这个时候,地方和银行、开发商、炒房团已经是铁板一块的利益同盟,一方面,房价是蹭蹭蹭往上涨,地方政府也有了钱,能够发你们这些个公务员的工资,可以搞基建,修学校,建广场,大搞工程,而银行业乐的做房产相关的贷款,这里多说一句,在我看来,中国的房贷真是银行最好的业务,现在的群体思维模式下,基本上房贷等于零风险,极少有断供、抽供的,而且一供就是老老实实的供几十年,而且又有房子这样优质的抵押物,所以房屋贷款还真是银行最喜欢的业务。”

    听到这,张睿明想起来不久前和唐诗想去排队抢房的那个夜晚,那群为了新房资格,连夜排队离婚的人们,那荒诞的时代,不也正是这种疯狂心态、群体思维的体现吗。

第四百五十章 寒冬

    天色更沉了,张擎苍却没怎么接着往下说,他只是往前倾了倾身子,让司机小姜转了个弯,卡宴换了个方向往前开去。

    张睿明此时已经陷入了关于房价与实体经济两者间关系的思考中去了,以前说实话,他一直以为公益诉讼的案子大都是一些民事、环保之类的小案子,案值小,影响也不大,远比不上在公诉科的时候办过的那些刑案,在法庭上威风凛凛的与辩护人唇枪舌剑,一个证据点可能就将影响几年的刑期,甚至一场精彩的公诉陈词,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并且从无败绩,而那种伸张正义的爽快感,是民案所完全不能给予的,所以,当陆斌询问张睿明是否愿意来市检民行科的时候,他还有过犹豫与不满,甚至有些看轻自己今后所将当作终身事业的公益诉讼。

    可是,这些年下来,张睿明才发现自己当年的认识有多么幼稚,从毒跑道案到南江集团,再到津药化工,乃至最近的泉建传销案,他回首自己的这段来路,才发现公益诉讼领域,是一条更为残酷却又更为极致的追求公平正义的道路。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而公益诉讼中的检察官,便是这样一个为公益而负重前行的角色。在这些年面对过了无数的艰难困阻后,张睿明已经明白自己身上担子的沉重,像这次他所看到的这个案子,明面上只是一起简单的土地出让金滞缴的案子,但其间所涉及到的会议纪要所代表的背后那行政权力与公益之间的冲突,房地产行业的疯狂,实体经济的疲软,这些都是可以从这起陈橙公司的出让金滞纳案子中看出,而张睿明此时,也正是想更深入的了解这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熟悉期间的运行脉络,寄希望于在看清这迷雾中的真相后,能够找出其中的关键节点,绕开那颇为掣肘的会议纪要,一招制敌。

    此时,他又想到了一个思路,抬头对张擎苍问道:“爸,既然像你说的,这地方和银行、开发商、炒房团已经是铁板一块的利益集团后,那为什么就一定会挤压像王叔他们些个实体生意的生产空间呢?按道理来说,像做水泥的、做钢材的、甚至那些个电梯、家电、绿化等等等等行业,只要与这个链条有关,即使是他们的下游领域,也一样能够喝点汤,拿到一些单子啊?”

    车子行驶的渐渐不再平稳,张擎苍望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景色,他叹息道:“这些个问题……反正已经到地方了,我们还是下车说吧。”

    他话音刚落,司机小姜便将车驶上了一块高地,车轮下细碎石子的粗粝感通过从卡宴调节的颇为舒适的悬挂系统传达到车厢里,张睿明知道这是到了一块荒地了,他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只见眼前是一片破败的工厂厂房,断垣残壁,锈蚀的铁门被风一刮,咿咿呀呀的来回晃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张睿明眼睛瞪的如铜铃般,这个地方他是如此的熟悉,可这番景象却又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怖,令他心头一颤,竟久久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曾经津港第一的化工企业,年产值数亿,产品远销海内外的拳头集团津药化工。

    而在荆沙河污染案暴雷之后,也正是张睿明的活跃,将津药化工的主人、张家的莫逆之交王英雄绳之以法。

    可是,张睿明当时所想象的美好结局,是国家注资、技术升级,产业改造后的“新津药化工”,而王英雄在得到了正义的审判后,经过改造,最后幡然悔悟,出狱再东山再起。

    他根本没有想象过会是如今这般“家破人亡”的凄凉结局。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遵循正义的指引,但此时张睿明的心里却被现实的结局重重的给上了一拳。他整个人顿时都被强烈的痛苦与空虚所包围,让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相比今天王英雄灵堂上的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这一片狼藉,四野归寂的津药化工旧址才是王英雄真正的“坟茔”。

    车子就在这破败的厂区大门口停下了,张擎苍率先下了车,张睿明被说不清的沉痛情绪拉扯着胃袋,一下子都坐不稳,差点摔下车来,扶着车门颤颤巍巍的站起时,他才勉强对父亲问道。

    “真……真是这里么?怎么才几年不到,就变成这样了?不是还在破产清算吗?怎么就……”

    张擎苍点燃了一根烟,对着夜幕下如墓地般沉寂的津药化工旧址,对张睿明说道:“哎,其实你王叔进去后,案子一判下来,这厂子就不行了,基本都开不了工了,张圣杰折腾了一阵子,也用了不少办法,但大环境所逼,怎么也救不活了,所以就现在这样,直接破产清算,连假惺惺的重整都懒得走。”

    张睿明望向父亲,他此时总算搞清楚现在这纠着他的情绪是什么,是自责,强烈的自责,他甚至开始怀疑,当时那个在法庭上坚持着,通过那刑附民公益诉讼将王英雄送进去的自己,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么?贷款,改造呢?”

    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擎苍只是嘴角一扯,在黯淡的光线中深沉的笑了一下。

    “你自己前面在车上说过的话,你自己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当所有人发现只有房地产赚钱容易,来钱快的时候,人才和资本就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房地产。然后资源又不断从其余经济体里流出,而外面的成本却又不断增加,赚钱变得更加困难。当一个大型上市公司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利润,还不如卖一套房子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干实业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也很清楚嘛,现在这环境下面,除了房地产,做什么大都是亏的,实体经济只是更惨一些罢了。你王叔倒在今天,这不怪他,真的,我觉得这就是他的命。”

    张擎苍吐出了一个好看的烟圈,他面前的张睿明还是一脸颓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他所知道的,相比起坐而论道,让自己儿子看看这现实商界中的残酷,才能让他看清现实。

    父亲说的颇为铿锵有力,张睿明此时连点头的心情都没有了,他还是颓然的瘫在那里,望着眼前的一切,当他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时,王英雄、津药化工、几千名职工,和那背后的家庭,都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行动,而落到这般田地,他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站起来!看你那样子!”张擎苍一把将张睿明扶起,他看出张睿明心里的痛处,想了片刻,便试着安慰他道。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话题了,确实,像你说的,随着这些房地产老板的大赚特赚,是有一部分下游行业的能跟着分一杯羹,但是到了后来,全国都只剩房地产一枝独秀,其他所有的经济体都在房地产挤压之下举步维艰,而到了这个时候,这房地产已经从促进经济发展,变成了实体经济的死神。而这个原因,倒也不稀奇,你应该也知道,结合我前面和你说过的,在分税制下的地方政府们,你想想看,如果你是市长,你到了一个新地方,上面是重重的指标、压力,下面能是指着你吃饭的无数公务员、事业编、还要运转、城建、市政一大堆无底洞等着你填,而像津港这样的政治地位复杂的大城市,还要负担相当大的财政转移支出,而大头的税,早就被国税给抽了,既要搞活经济,手头又只有这么点钱,你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发展房地产来钱快,拍拍地,一年收入就稳了,既有gdp,有指标,还有政绩,连收入都是进自己市里口袋的。而发展实体经济,投钱多不说,连税收的大头都要上缴中央。你怎么选?连傻子都知道该重点发展哪一个!”

    张睿明心里划过张圣杰那深邃的面孔,他明白像张圣杰那样理智的一个强人,政绩就是他的生命,如果不能尽快把津港经济搞起来,他是绝不会罢休的,而放到这个语境之下,张圣杰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倒也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你办的那个案子,站在你的立场,确实是应该的,只是……算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这也不是你所能够左右的,津药化工不倒在那时,也会倒在今天,或者明天,还是后天,总之,在当前的体制下,你要想改变整个地方的思维模式,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也是你王叔最终的结局。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张擎苍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张睿明的心情也随着父亲的这番开解好了一点,他站起身,还是若有感触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父亲也不是想为王英雄开脱什么,他只是觉得一阵心酸,如果像王英雄这样业务能力强,兢兢业业心无旁骛的明星企业家,虽然走了一些弯路,犯了错,但总算是能力极强的一个,可也最终走到这步田地,那还有多少实体企业能够活过这个经济寒冬。

第四百五十一章 雷公

    “而且,今年你是不趟河,不知水深浅,今天早上不是央行发话了嘛,又要降准,看一些专家预计,m2今年有可能破100万亿大关,现在啊……哎,算了,你也不是这一块的人,和你说这些没用,不说了,不说了,回去吧!”

    张擎苍感到疲惫般的摆摆手,转身就往车上走去,张睿明只得跟着父亲的脚步,颓然的往回走,他跟在后面几米远的位置,隐隐听到父亲又长叹了一口气,悠悠念叨了句“……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他心里一紧,突然从父亲这句话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深重的寒意,他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如此失落,他猛一抬头,却见张擎苍那一向挺直的背脊在此时是如此的落寞,张睿明快走两步,问道:“爸……你没事吧?”

    张擎苍却只是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以叹息结束,坐车上去了,张睿明犹豫了一下,不好再多问什么,他绕了一圈,从另一边车门上车,在踏上踏板前,他又回头再望了一眼这荒芜如废墟般的津药化工旧址,心里百感交集,只能赶紧往上一扯,早早的转过心绪。

    回家这一路上,张擎苍反常的沉默起来,完全不复先前教导儿子时的挥斥方遒,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但张睿明还是能够看出父亲情绪上的波动,从刚刚念叨的那句“过秦论”的原文中,张擎苍就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悲凉感,这让张睿明也感到一阵心慌,不知家里已经发生了何事,可以让父亲如此焦虑。

    虽然心里牵挂,但张睿明知道,张擎苍在张家余威犹在,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此时既然选择了沉默,自己再怎么问,那他也是不会回答的,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在从津港市检辞职之后,在商海中起起伏伏数十载,早已见过了惊涛骇浪,胸有沟壑,除非是天大的事,否则哪会这边失态。

    难道是家里生意出了事?还是二老的身子骨不舒服?

    就在张睿明暗暗焦急,想着要不要通过朋友打听一下的时候。没想到,张擎苍竟眉目一动,心神从原先的思虑中悠悠转回,一脸凝重的,向身旁的儿子说道:“其实……家里最近有些事。”

    张睿明心里一震,果然先前的直觉没有猜错,父亲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不然今天见到王英雄的结局不会如此受挫,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崩溃前夕的颓然感里,这哪还是过往那个总是成竹在胸的父亲。

    此时,见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张睿明的胸口猛然一窒,就像被千斤重的石块拉扯了一下,整个人都心口一沉,脑海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爸,出什么事了?”

    张睿明强忍心里的不安,努力让语气显得稳重一点,可他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心里慌乱。

    张擎苍甚至都不敢直视对他,只是语气幽幽的说道:“家里玫瑰园的项目……出了一些问题,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哎,算了,你不要多想,我总会找到办法解决的……”

    张睿明闻言色变,他知道现在这个蝴蝶谷玫瑰园度假山庄的项目,是张擎苍的所有心血所在,也几乎是张家所有的资产所在了,一旦这个项目出了问题,那张擎苍这些年的心血就将毁于一旦,对整个张家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张睿明这下真的急了,他往前侧了侧,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爸,有什么你赶紧告诉我啊!这个你不说的话,那我也真是没办法安心过日子了,到底什么事嘛?有什么我也总要一起扛的啊。”

    张擎苍摇了摇头,嘴唇又紧紧闭了回去,张睿明看出老人面上一片铁青,神色凝重,而张睿明却注意到了他放在膝上那双老树般紧紧交握的双手,此时……竟在微微发颤!

    老张越是强自想让自己的双手冷静下来,可这双手却就越无法冷静,此时颤动的让张睿明都看到心疼。

    张擎苍在心里默默哀叹自己老了不中用,在事业晚期,遇到了风浪,居然就这般惊恐,这般无助,看来还是太过执念于最后的平安着路。

    而就在他如此担忧的时候,另一只有劲的手,轻轻的在老张的手背上拍了几拍,只见他这个一直不太满意的儿子,此时投来了让他心安的眼神。

    “爸,你放心,既然我们家连当初泉建舒熠辉的恶意竞争与打压都挺过来了,我相信,那接下来没有什么是我们挨不过的,你今天不想说没关系,反正你记得,你有儿子,你儿子已经是顶梁柱了,有什么,我都和你一块扛着。”

    眼前张睿明那英挺的面孔,突然一下让张擎苍有些恍惚,确实啊,他太久没有想起自己这一直挡在身后的儿子,居然已经这边成熟,居然能说出这般话来,这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老人心里一暖,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啊,就你那点斤两?还想替我来扛?算了吧,没事的,你别担心,你爸还能扛住!”

    张睿明没答话,只是眨了眨眼,一脸含笑的向这位“老炮”竖了个大拇指。

    …………

    那从王英雄的灵堂回来后,张擎苍只是送张睿明到了家,便又一个人出外忙去了,而虽然嘴上说相信父亲,但张睿明此时也感到周围的一切有了一些变化,家里的气氛莫名的严峻了几分,他不知道这份严峻的气氛来自哪里,思来想去,发现可能还是自己的心态起了变化。

    父亲那不愿说出口的担忧,张睿明托了几个朋友浅浅的打听了一下,却还是没打听个缘由来,问老母亲,张母也一头雾水,看来张擎苍是打算一个人默默扛了,这才没有对家里人提过一句。

    左右没办法,张睿明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盘算,准备着,这边的工作倒也没停,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平淡的如流水般逝去,关于这次陈橙公司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市检这边卡在那份棘手的会议纪要上已经有几个月了,韩语山却还是没能找到绕过去的办法,只能在按耐了一点时间后,将这起案子从推进目录上摘了下来,打入了跟进调查的目录里。

    又过了半月,张睿明这天正无意中检索着网络上陈橙公司相关的新闻,突然听到楼上猛然一阵地震般的颤动,接着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他心里一惊,猛然起身,还以为是发生地震了,就准备往外跑,可突然只听几声熟悉的怒吼,张睿明这次醒悟过来。

    哦,是老高在发什么脾气呢。

    此时,楼上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大楼里不少窥探注视的目光,旁边几个科室里已经有人探出脑袋,竖起耳朵,想知道又是什么人惹得这位刚烈的检察长大人如此大发雷霆,张睿明倒觉得与己无关,刚准备把门关好,免得扯到自己头上,却突然只见一个人影闪过,接着便与他重重的撞到了一起,这来人脚步飞快,身子又壮实,张睿明这下撞的不轻,好不容易扶住肿起来的额头,抬头一看,却见是段乐咏正唉哟唉哟的揉着下巴。

    “我日……你小子,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张睿明刚想骂这一天到晚拎不清的家伙,却见段乐咏虽然刚刚撞的如此之疼,但这小子脸上却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此时此时一手捂住被撞疼的下巴,另一只手顺手将张睿明办公室门锁好,鬼鬼祟祟的溜进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你是有什么好事?还是偷了东西跑我这来躲难哦?”

    段乐咏倒不理睬张睿明的挖苦,他神神秘秘的用手指了指楼上,意思是有关楼上的“开心事。”

    张睿明怎么不明白他意思,知道他是在指楼上高裕民大发雷霆的事。可张睿明对这些个八卦本就不太感兴趣,加上上次和高裕民大吵一架,现在与这位一把手的关系也比较复杂,对于这位睚眦必报的大领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发怵。

    “算了,如果你是过来说跟上面那人有关的消息,那不好意思,麻烦你别开口了,不管他现在是在吼谁,还是因为什么事发脾气,我都没兴趣知道,我也不想再惹某人了,我现在就想安安静静的工作,下班,过好小日子就好……”

    段乐咏此时左右摇晃了一下下颚骨,只听咔嚓两声,他仰头将刚刚差点撞错位的下巴复了原,这才眨巴着眼,对张睿明说道:“哎呀,别啊!老大,这个消息你一定感兴趣,还真是与上面那位“雷公”有关的,我保证你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我跟你说……”

    张睿明赶紧摆了摆手,一脸嫌弃的打断段乐咏接下来的话语:“别!千万别!我不想听,一点都不想知道,就算听了也不会开心,我说你是抱着什么想法啊?你是绝对我小鞋还穿的不够?恨不得再给我送几双?你是看我和他关系还不够差?硬要说给我听?”

第四百五十二章 激将

    张睿明不愿惹事的强硬态度,让段乐咏只能一脸悻悻然的转过身,离开了去,他刚准备出门,却正巧又是一道身影往里面一闪,却见第八检察部的副部长韩语山此时走了进去。

    这颇为奇异的来客,张睿明也是一怔,他望着韩语山一愣神,都不知道一下说什么,这位神色清冷的副部长,一直不显山露水的,与他关系又颇为疏离,在上次泉建的案子中,明显是带着任务空降津港市检的。而这次的土地出让金案子,在张睿明主动退出之后,老严马上就把担子压在了韩语山头上,加上外面关于这次即将来临的人员调整的风言风语,有传言韩语山将是铁定的第八检察部部长,而张睿明将被扫地出门,这些空穴来风的话语,加上本就紧张的气氛,让张睿明对这外表就透着强烈低气压的女人不得不多一分提防。

    韩语山进来后也没急着说话,她回头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段乐咏,只见本想看场好戏的乐哥,一下就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将门带上,就赶紧出去了,而这时,韩语山回过头来,修长的丹凤眼望向张睿明。

    “部长,严检叫你。”

    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张睿明听起来都感到房间温度急剧降低了两度,他“嗯”了一下,就看到韩语山转身走了出去,前后加起来还不到几秒。

    这女的出去后,张睿明才赶紧轻松下来,他咀嚼着刚刚这位副部长的话语,总感到这韩语山说那几个字的时候,神情里都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而这种意味似乎是某种不甘心的情绪……

    他想了半响,也琢磨不透刚刚那女人的神色、语气,倒也没太多想,拿起东西就往老严办公室走去。

    …………

    敲门进去,严路正在擦拭办公桌上的茶台,一见张睿明过来,他脸上竟破天荒的换上了一脸笑容。指着沙发说道。

    “来来来,先坐先坐……”

    虽然在脑海里预想过老严的几种神情,但张睿明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客套的一张笑脸,这简直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上次与高裕民冲突之后,整个市检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没想到的是关于这次冲突的处分迟迟没有下来,连张睿明自己都感到奇怪,按照老高那睚眦必报的性子,都逼着他动手了,难道还不给个大过处分?甚至,张睿明都做好了打包滚蛋的想法,最坏的打算是要是处理的太过分,他就准备主动辞职走人算了。

    然而,最后张睿明等了又等,最后等到的居然只是一个不计入档案的小范围通报批评而已,这让他甚感意外,没想到被单位一把手动了手,最后连个处分都没背?但张睿明也很快就明白过来,可能这是迫于当时的敏感氛围,毕竟上面摄像头拍着,老高先动的手,也可能是忌惮张睿明在院里的“恶名”,担心这位著名的“狠人”一咬牙,将整个事情捅破天来,那老高就给自己找事了。

    这样一想,今天老严会主动找自己,相比还是与上次的冲突有关,是叫过来对“思想困难干警”谈话?还是对自己做劝勉?

    张睿明一边想,一边坐到了沙发上,他背脊挺的笔直,想好了,要是老严说话不好听,他就准备径直顶回去,毕竟现在已经撕破脸皮了,也已经被边缘化,做冷板凳了,干脆就怼到底,自己还能出一口气来。

    可是,他面前的副检察长严路,却是独自刷茶、冲泡,一番动作之后,客客气气的端了一杯热茶摆在了张睿明的面前。

    “张睿明啊,从你来市检,从借调到办西江湖那个案子起始,到现在,都已经快6年了,我们也算是老同事了吧?”

    张睿明不知道这老严葫芦里卖什么药,以前对自己那大都是绷着个脸,这下怎么仿佛要将好些年没曾施舍给自己的“柔情”,一下子倾泻而出,连那老脸褶子里,都满是温柔的感觉?

    “额,当然,我记得严检那时是纪检组长,您做副检察长后,一直是分管民行工作,算起来,我们后面又做了这么久上下级了,当然是老同事了。”

    “哎,是吧!说来也是我工作疏忽,当了你这么久的领导,我这个平时却对你关心也不够,这么久都还没去你家里家访过,这是我工作上的不称职啊……”

    张睿明这下更是一头雾水,老严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讲起这些,这临阵磨枪式的“套近乎”也太明显了一些吧?

    虽然知道事出反常,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的示好总归是希望得到善意的回报,张睿明此时也收起了先前的提防情绪,身子也不再那么直板,放缓了态度道:“这个严检工作忙,工作忙,领导太客气了……”

    严路接下来又套了半天近乎,两人扯来扯去,无非就是些“妻子在做什么呀?”“女儿几年级了?”之类家长里短的话题,看起来只是一场平常不过的关爱干警的谈心谈话而已,但张睿明心里还是留意着严路心底的真实目的,几次想要直截了当的问有什么指示,但还是最后按耐了下来。

    终于,在过去半小时后,老严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想法,他话锋一转,语气一沉,聊到了最近市检日益加大的工作压力上,便顺水推舟的问起了张睿明的工作想法:“对了啊,这次调整在即,你年轻又有能力,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关于这次的调整,张睿明在其位谋其事,说没有想法,只想闷头干事那也是不现实的,他确实也有考虑过下一步的发展,想着自己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这次再不往上走一步,早点到副处,这时间再一耽搁,到时这就步步耽搁了,也就没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了。

    可是,一方面是他本就不是喜欢来事的性子,从来都是靠做事做上来的,让他去积极跑动,笼络政治资源,那样的事他一直就做不来,再一方面,他到了主管公益诉讼的这个第八检察部部长位置上后,越是办案,就越发有成就感,以前一直觉得在公诉科干着有意思,这下没想到,这公益诉讼案子办起来也一样过瘾。而这次如果调整的话,要进步基本上就是去下面市县搞检察长,要么就是换单位,做副职领导,怎么样看,都是要离开一线岗位的,这让一直对办案情有独钟的张睿明又感到颇为不舍。想来想去,他便又不想离开自己现在的位置。

    这一方面不肯跑动,另一方面想留在一线,这几项下来,让张睿明一直在对自己的政治发展问题上处于懈怠态度,加上这次和老高冲突后,他也知道自己基本上就没有上升的机会了,反而就没再想过这件事,准备听天由命,专心将手头工作做好,其余都随波逐流好了。

    可此时被老严突然一问,他心里一动,知道老严这是在替某人探自己口气来了。

    “报告严检,我一直都在一线部门,这几年在公益诉讼领域有了一些心得,也有了一点经验,我对自己的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对于今后的安排……我相信,组织会充分考虑的,我所做的就是尽量将自己本职工作做好!”

    “好好好……”对于张睿明此时“淡泊名利”的表态,严路敷衍的表扬了几句,但从他的细微表情上,明显是对张睿明这不思进取的态度感到不满,也是对这位能洞察人心的检察部长不愿讲出真实想法而感到棘手,他搓了搓手,犹豫了半响,觉得摊牌道。

    “是这样,睿明啊,你说你要“尽量把本职工作做好”,这个本职工作……我认为你还做的不够吧……”

    “严检的意思是……”

    张睿明心里微动,他知道老严接下来就要摊牌了。

    “你看啊,现在省里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我们的这起“土地出让金滞缴案”的进展,陈总早就放话了,要把这全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办成精品,要上报全国十大典型案例的,可是呢,这么重要的担子压下来,你却不是迎难而上,反而……讲那些个话,不愿意主动啃下这硬骨头,我觉得你这还是有些不妥吧,甚至在别人看来,你以往的那些个公益诉讼胜诉的案子,会不会是你拈轻怕重,故意挑容易的来,是不是一种投机的行为呢?”

    这话一下就有些重了,张睿明听了后,顿时脑袋一热。

    什么叫“投机”?!难道那津药化工、南江集团、包括泉建这样的巨头,会是好收拾的对象!?谁有资格说办下了这些个滔天大案的自己是一个“投机分子”!?整个省里都没几个人有这资格!这评价不明显是扯淡嘛!

    张睿明马上坐直了身子,刚想出言反驳,却一下看到了老严那隐藏在笑脸下的细微动作,这位老检察长,此时双手紧紧交握,明显正处于紧张之中,张睿明顿时反应过来。

    这老严啊!居然还想对自己玩“激将法”!?

第四百五十三章 王者归来

    “对对对,严检说的是,我确实是拈轻怕重,投机心理,这从最开始毒跑道案子里,我被人陷害,被纪检组询问调查,都已经停职了,最后是靠着张靓那妹子在法庭上出奇制胜,才挽回败局,后来我借调省检,办理南江集团案,在初查中,我被人拿枪指着,还差点挨了一枪,最后身陷火海,不是跳到水塘里,我估计就被炸死或者烧死了。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那更不用说,你全程看着的,知道我遭人陷害,被监察委带走调查,差点都要脱衣服了。至于上次泉建那案子……我更不用讲了,现在我这身上还挂着彩,留着隐患在那里,总之,我什么不说了!我就想问问严检,既然有人觉得我是这样一个投机取巧的人,那请问,我得到了什么?这就是我投机取巧,一路欺骗组织,欺骗领导换来的报酬!?”

    张睿明越说音量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带着沙哑的语气将怒气发泄一空,他可以忍受流血流汗,但此时的风言风语,却是刺痛了他的心里,让他泪都一下留不出来了。

    老严被张睿明此时的强硬态度也一下震住了,他脸上顿时就有些拉不下脸来,本是想借着这激将法将张睿明激出来,接下现在这骑虎难下的陈橙房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的案子,结果这弄巧成拙,话说的重了,反而让张睿明借着机会将一直以来的怨气发泄出来,这可怎么是好?

    他开始的想法太过单纯,就是想着用下次调整的机会引诱张睿明一下,让他主动接过这沉重的担子,可是张睿明却没咬钩,然后他便想通过案子这块入手,激他一激,这下反而出了岔子,让张睿明把气氛给弄僵了。

    “唉唉,不是这个意思,哎呀,睿明啊,我们支委还是对你这个同志非常认可的,对你没有意见,那都是一些……总之,你放心,我们组织还是很认可你的工作的……”

    严路没办法,赶紧说了几句好话劝慰了张睿明一番,这才将气氛渐渐稳了下来,但张睿明只是翻了个脸子,接下来都不怎么搭理人了,老严也一时词穷,两人这半响间都不太说话,反而是老严这憋屈的副检察长,为了请动手下这位大佛,只能在那苦闷的饶头,思索着接下来怎样才能劝动张睿明接下这案子来。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沉默了许久的张睿明这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主动问道:“严检,你今天突然找我过来,说实话,是不是有事安排我?”

    严路这下见他主动提及,一下就有了切入口,当下忙不迭的答道:“对,这个不瞒你,现在我们在上次那土地出让金的案子这块,有了一些困难……支委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这个案子还是需要你这样能力强,经验丰富的老民行检察官出手,而且啊,你这个毕竟还是第八检察部的部长嘛,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吗,上次虽然……闹了一点不愉快,你自己表示不想接这个案子,支委考虑你的主观愿望,这才答应你的要求,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找你,但是,现在案子遇到问题了,而且……我们检察官队伍,本来就是一支讲政治、讲纪律、讲团结的队伍,你这个这个,一直表现都很优异,现在到了组织需要你的时候,不能不讲作风嘛!”

    老严七七八八的扯了一堆,言语间态度颇为和善,给足了张睿明面子,他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现在市检因为这个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已经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省里陈检那边一直要求市检要啃下这根硬骨头,将案子办成全国十佳示范案例的。而津港市自然资源局这边,态度颇为强硬,意思是他们该做的都做了,要想追他们的责,那不好意思,先过了上次那份会议纪要再说,反正他们只是执行市里的会议精神,有什么请出门右转。

    所以,这段时间里,市检自己反而就像那被几头踢打的皮球一样,谁都能踩两脚,搞的上下为难,而韩语山虽然能力也不错,可毕竟相比张睿明要年轻,脸皮子浅,经验差了许多,坐坐办公室,按部就班的批材料,审案卷在行,真真刀真枪的出来干,还是没那金刚钻。

    而第八检察部里,除了军转二老,剩下的张靓、段乐咏不是太年轻,就是太懒散,都没一个有张睿明这本事,支委想来想去,一直决定不了这个案子的最终主办检察官,而就在市检纠结难熬的时候,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整个形势变得火烧眉毛了,这才让老高压下了上次与张睿明冲突时点起的火,还是拍板决定,要把这任务压回到这位津港市检精锐中的精锐头上。

    老高上次和张睿明拱火拱的还是拉不下脸面,这才拜托老严出面,拉张睿明过来谈话。现在这局面下,老严完全是拿出了张睿明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和善面孔,试着劝他接下。而此时,张睿明却仍是不发一言,神情上看不出他内心想法来。

    “睿明啊……这个我还能向你提个想法,你毕竟还年轻,能有机会还是多动动,这次调整的话,啧,我和高检其实是有想法把你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的,刚好这次西江区检察院那边的裴检可能这次要动,那边到时就能空出一个位置……”

    严路此时语气已经相当客气,这么明显的示好张睿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这时只要顺着老严的话表个态,点点头,那就能有机会跨出迈向副处岗位的关键一步。

    张睿明冥思片刻,他却摆了摆手说道:“严检,我前面就说了,我做事一直都只秉持公心,毫无私念,这是我的原则。至于岗位调整、提拔,我相信组织有其自身的考虑,我不会主动去争取要……”

    听到这混不吝的小子居然开始讲些这种硬话,还摆态度,唱高调,老严心头一下就火了,脸也一下沉了起来,心想这小子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给他面子和机会,不争取也就罢了,现在讲这些是什么意思!?讽刺我们这些支委领导有私心吗?

    老严脖子一硬,刚想翻脸呵斥张睿明,却听眼前这位检察部长语气一变,话音一转。

    “但是严检,我还是愿意接受组织的指派,我本就是一名以守护公益为己任的民行检察官,既然支委需要我这个时候站出来,重新接下这个案子,那为了津港群众的公益财产,为了维护津港的规则秩序,我作为第八检察部的部长,一名公益诉讼起诉人,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

    从老严办公室出来,张睿明还没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自己那间小房间的门口已经有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在那转悠了。

    他大步走了过去,给那个热衷八卦的家伙额头上,来了一记“暴栗子”。

    “这个时候上班不上班,在我门口转悠什么?”

    “哎哟,部长,我还不是看你被老严叫走了,担心你因为上次的事挨了处分,这才关心一下,替你担忧嘛。”

    张靓一捂被张睿明敲红了的小额头,一脸无辜的望着张睿明分辨道。

    “啊,那是的,你以为我这么好欺负啊,完全不是这回事好嘛。”

    “那是什么?”

    张靓凑了过来,想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新消息。

    “嗨,不就是……”

    张睿明还没说完,此时又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边关门,一边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对张睿明问道:“部长,刚刚严检叫你过去,没处分你吧?”

    这人正是先前早上就想抓住张睿明八卦一番的段乐咏,面对他颇为热情的关心,张睿明倒有些哭笑不得:“没咧,我哪有什么事可以被人抓小辫子的,我这人一直都问心无愧。”

    此时,段乐咏却是一脸早已猜到的神情道:“哈!我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个事叫你过去!哈哈,张妹子,记得刚刚打赌的东西哈!你可要替我带一周的早餐哈!我想想我要吃什么……对了,你可不能让吴云那小子替你带哈,那小子知道是替我带的,肯定就随便整点煎饼果子了事了。”

    张靓此时气的跺了跺脚,张睿明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明显先前自己的这趟“虎山行”被他们当作了一个不错的赌局。

    段乐咏笑完,便又转过头来,神色一变,对张睿明神神秘秘道:“部长,刚刚老严叫你过去,是不是又将上次土地出让金的案子压回给你了啊?”

    张睿明这下倒真惊到了,他一脸惊诧的问段乐咏道:“你怎么知道的?已经有风声了吗?”

    “嗨,今天早上我一过来,就是想给你透个八卦,你自己死活都不肯听,现在知道错了吧……”

    张睿明没想到早上那老高的雷霆震怒居然和自己重新接手这出让金案子有关,他此时赶紧叫段乐咏解释解释。

    只见这位“乐哥”一脸神秘的将两人拢了拢,又郑重的望了眼房间门,确定隔墙无耳之后,这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今天上午高检他在人大常委会的述职报告被打回来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述职报告

    “什么!?”

    张睿明脸上是一脸惊诧,所谓“述职”,是人大任后监督的重要手段之一。按规定,津港市人大对其任命的市府主要负责人,市中院院长,市检检察长等主要领导,每年需向市大进行述职;经主任会议研究,也可以口头述职。而大人任命的其他法官、检察官每5年至少应当向省人大常委会书面述职一次。

    作为市检一把手,一般来说,这每年的述职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张睿明也从未听说过会有述职没通过的,可居然今天就破天荒的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市里还真是准备卡老高一下,给他点好看?

    这时,张靓用手机搜到了一条新闻,递到了张睿明面前,他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标题就颇具攻击性:

    检院述职报告人大表决未通过

    2019年04月31日星期日津港都市报数字报

    本报讯(记者启伟)“赞成票13票,反对票11票,弃权票5票,市人民检察院关于高裕民同志工作情况的报告未通过!”主持人一宣读完显示屏上的绿色数字,在人大会场里的各位代表们都似乎有些惊讶,意外的见证了人大工作中的新风气……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市人大常务会召开的人大工作会议上。今天下午,市人大常委会对选举、任命的“一府两院”67名干部的2018年度述职报告进行了审议,其中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的述职报告因不合格被退回重写。

    之前,在分组审议津港市检察院检察长高裕民于全年工作情况的报告时,很多组成人员都反映报告部分数据不够准确,一些提法欠妥,都普遍认为报告质量有待改进。同时,他们还认为津港市检察院在工作中还存在敷衍塞责、内容空洞、雷同,工作重心不够突出、超限案件比较多、社会影响不够好等问题。

    “检察长的工作报告未获通过,这还是市人大成立近二十年来的头一次。”津港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甘露说,出现这样的结果,充分体现了民主法治的要求,同时也是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依法履职的最好体现。

    “不能让人大工作留于表面,要狠抓狠管,做好任后监督”、“不能只讲成绩、不讲问题、以后要认真总结、反思!”甘露在会上还对津港市人民检察院提出要求,“要对照问题逐条整改后,再次报常委会听取和审议。”

    为更好地履行人大职能,加强对被选举、任命人员的监督,市人大常务会对述职报告撰写较好的几名同志予以表扬;对有加强和改进意见的市检同志的述职报告给予批评,并将其述职报告退回,责令其限期修改完善,再次审议不能通过的,将必须在人大常委会会议上当面述职……

    张睿明算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看到最后,简直都替高裕民感到一丝愤然,这也太明显了吧,这么多年,这么多单位都没事,为什么一出这案子,马上就出这事,这不明显……

    “老大,你看了后……有什么想法?”

    张靓将手机收了回去,一双狡黠的目光投向了张睿明的脸庞,她以为这前不久才和老高大起冲突的检察部长会幸灾乐祸一番,可她没想到的是,张睿明的脸上却变得更为严峻。

    “啧,这不就是为了……哎,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老高也不容易。”

    这下张靓和乐哥都是一下颇为惊异,没想到张睿明倒挺有风度的,没因为老高这事而得意,反而脸上是一副兔死狐悲的悲壮感。

    “好吧,我们不提这些了,早点开工吧,对了,张靓啊,这你和韩部长之前把程序走到哪一步了?现在案卷在哪里?自然资源局那边对我们的检察建议有新的反馈了吗?”

    张睿明忙不迭的准备布置任务,重新接手这案子,段乐咏一下拦住了他,奇道:“老大啊,你还没看出问题来吗?这人家都明显是受了打击,要借着你去前面趟雷冲锋,杀出一条血路的,你怎么还这么直挺挺的往上赶着去趟雷呢?你这是想什么呢?”

    张睿明苦笑一下,拍了拍乐哥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背。“唉,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想法和意思,说实话,你说这是利用我吧,其实也差不多,但是,我倒真不是为了他们去办这案子的,我就是单纯的觉得这案子确实应该办,你想想,我们搞民行的,能遇到这样土地出入领域的案子,也是算头一起吧,我想把这案子办好,以后在这一块,再出现个类似的损害人民利益的事了,也有个人,有个机构会站出来,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听张睿明巴拉巴拉讲了一堆,乐哥完全是一副看傻子的神情,但他回头一想,也对,自己这位老兄弟,一直就是这性子,旁边的张靓倒是一脸崇拜的望向张睿明道:“部长,你说的这个就是所谓的“公门里面好修行,半夜敲门心不惊”吧!”

    张睿明被她一说,淡淡笑了一下,接着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了,他神色略一变,有些严肃道:“好了,今天我们先把工分下,麻烦乐哥先在家里给那边再发一封确认函,至于小靓子,你和我去出趟外勤……”

    “好咧~!”

    张靓愉快的答应下来,刚转身准备出去,却见一个身影幽幽的走了进来,这来人突然出现,让这小小斗室里的气氛,都随之降到了冰点。

    “这样吧,小靓就别去了,我陪张部长去吧。”

    此人虽然只是淡淡的几句,这房间里却一下静了下来,有这本事的,当然便是第八检察部的副部长韩语山了。

    张睿明脸色一沉,没怎么应答,倒是旁边的张靓提出了异议:“韩部长……这,我还是想和师父出去多学习下,你和师父两个人都不住部里,也不好吧……”

    “你还是下次吧,这次就先这么定了……”

    韩语山却没给张靓拒绝的机会,冷冽的语气如同她沁冷的面容,她话音一转,修长的凤眼一瞥,又补充道:“……我这次刚好还有事要与张部长谈,路上顺便说了。”

    …………

    一辆外表有些老旧的检察警车在津港市的繁华车流中慢慢蠕动,此时正是午后的高峰期,说是“车流”,但在张睿明的眼里,这津港市中心的交通简直如凝固的浆糊一般,长长的车流在这个红灯路口,已经停了有十多分钟了,其间烦人的喇叭声,旁边穿插无规的电动车,时不时“鬼探头”的行人,都交织在这一锅混沌的大釜里,一同煎熬。

    这配给第八检察部的警车是一辆颇为老旧的老朗逸,最低配,还是手动挡,这让一个红路灯路口要等几个灯的张睿明简直是苦不堪言,在这拥堵的老城区一路开过来,一双脚都已经踩麻了,空档、离合、挂档一路开的他简直要崩溃。

    而更让他感到心里不是滋味的原因,还在于现在正坐在他身旁的这位“冰山美人”。从两人出发开始,韩语山就一直不发一言,加上两人间本就陌生隔阂的关系,这让车里的气氛完全是肉眼可见的尴尬,张睿明伸出头看了看前面,还拥堵了好几十米,他有些烦闷的一按车里电台,试着缓和一下内心焦躁的情绪。

    按下电台按钮后,换了几个台,都是一些他早就跟不上流行的“抖音神曲”,他心里一烦,干脆又重新关掉了,这时,烦闷之下,干脆转头对旁边韩语山主动问了一句。

    “对了,你不是说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韩语山脸上还是那云山雾绕的神色,在半响的沉默后,她突然问道:“以前张部长在省检待过?”

    张睿明不知她怎么会问到这里,点了点头道:“嗯,那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也只是借调过去,为了那镉大米的案子,在省里联合工作组帮了一下忙,案子忙完后,就回来了。”

    “当时听说你为了跟一个嫌疑人,在支援到之前,跟着那人到了郊外,后面出了危险,被困火海,甚至差点挨枪?最后还受了伤?这是真的吗?”

    张睿明心里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倒知道的挺详细,刚刚这韩语山说的,又何尝不是他经常在半夜时分所在噩梦中惊醒的缘由,但此时,他只是摸了摸鼻子,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咳,不就那回事,算是真的吧。”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有什么人和你说过?还是……”

    张睿明突然想起,这姑娘本来就是省检下来的,估计是以前听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想到这,他心里略微的有些得意。

    而韩语山只是目光复杂的望了他一眼,又在半响沉默后,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慢慢说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环境污染的案子,你都敢只身去跟那些个歹徒,还差点没命……你就不怕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津府花园一号

    “怕,怎么不怕。”张睿明被韩语山勾起回忆,眼前都仿佛能看到那场大火的余烟,他用手摸了摸鼻子,对这个坦诚的答案有些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对自己没能在这姑娘面前树立起一个勇敢无惧的形象而害羞一般。

    “怕也没办法啊,我哪里会想到有那么危险,说实话,当时真到了逼命时刻,怕也不怕了,因为当时太急了,只想着怎么逃命,哪里还会想到其余的那些,能活着就不错了,现在再说当时怎么想、怎么做的,那都是后话。”

    对于张睿明的这个答案,韩语山的脸色看起来是不置可否,她犹豫片刻,又问道:“那既然当时的逼命时刻,是你所没有想到的后果,那最近的这件事呢?你也没想到过后果?”

    “哪件事?”

    张睿明疑惑的转头瞄了她一眼,见韩语山表情讪讪的,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她所指的事哪一件事。但张睿明也只能苦笑道:“哦……你说这次的事啊……”

    “对啊,我一直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会和高检他起那样的冲突,你在市检这么久了,老高那性子……,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应该也明白和他冲突的后果,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这样一闹,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以后的路?”

    张睿明知道她的意思,但这却让他没有想到,张睿明一直以为韩语山是高裕民那边的人,原本对她还有些防备之心,但此时韩语山的语气中却透露着一丝关切之意,这让他感到十分奇怪,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姑娘故意转变态度来套自己话来着。

    但张睿明还是说了实话,或者说,不管韩语山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问这个问题,他都一样是这个答案。

    只见他清咳一下,缓缓说道:“咳……这个事啊,其实,哎,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起码在工作上十分简单。我的原则就是这尽职尽责,遵循程序,敬畏法律,守住底线。当时和老高冲突那一下,我也想的非常简单,就是觉得他当时那个搞法……不太合适,太急太糙,在这种还没能确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就想打舆论牌,不符合程序,还把两家之间的冲突摆到台面上来的做法……我不赞成,至于老高动手,那就是他的原因了,但这样其实也好,刚好那时我也正愁着然后推进这个案子,相当煎熬痛苦,他那一拳刚好把我从那种痛苦里面解放出来,挺好的。”

    听到张睿明如此坦诚的答案,韩语山竟然出乎张睿明意料之外的浅浅一笑,这冰山美人的突然一笑直如春风化雨,冬去春来,一下让车里的气氛都陡然回温了好几度。

    “哈哈……没想到你这个“舆论战”的高手,居然也会有抱怨别人打“舆论牌”的一天……”

    韩语山的笑让张睿明这下也笑了,他心里也一下开朗了许多,甚至两人间过往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隔阂,此刻也瞬间消散了不少。

    两人笑了一下,韩语山很快就平复下来,她眼神一黯,语气一转,猛然间脸色就有些严峻,她问道:“你虽然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程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冲突之后,你在津港市检的路……不说彻底堵死,但起码你也走的会很艰难,这点你想过没有?”

    张睿明闻言一下,虽然这是他早就有所准备的话题,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以说早就在心里有了无数遍的自问自答,自我安抚,可此时从她人口中听到,还是忍不住的浑身一紧,心底一沉,心里的情绪也顿时翻起沉渣。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哎……想过,怎么会没想过,毕竟……”张睿明右手往韩语山那边比了个动作,指了指她,又指了回来。

    “我们两也算是一类人,我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我看得出,你绝对也是一个想做事,能做事的人,我们这样的,怎么会不希望有更好的平台与位置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可现在事情反正已经发生了,我也不去后悔了,现在就想着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至于以后的路,那就以后再说吧。”

    韩语山望向他此刻有些颓然的面孔,想了想,试着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尖锐的问题:“……既然你当时都逃离了这个案子,现在为什么还要选择回来?你难道真相信……某些人对你的许诺?”

    这个问题韩语山问的十分小心,她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利害关系隐藏在平淡的语气背后,毕竟这段时间里,整个市检上下都看出来下一任的第八检察部长非她莫属,张睿明已然要面临边缘化的命运。而此时,在临战状态下,紧急将他招了回来,完全是看重了他强大的个人能力,希望凭着他在公益诉讼这一领域的经验,让市检能够啃下这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硬骨头,而至于案子完结后,张睿明应该是会被调离岗位,而到时张睿明的去处调动就完全与韩语山有种是否敏感的关联了。

    这个问题此时由韩语山这样的利害关系人问出来,难免会让人感到十分的“敏感”,和一种“瓜田李下”。

    但张睿明却只是一笑,接下来他的答案却让韩语山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法学院时的单纯时光。

    “我真没想那么远,至于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也完全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做好我自己,做好这个案子,这段时间里,我自己也算是这个疯狂楼市的亲历者,我也看到了这疯狂膨胀的房地产市场对这个城市所带来的伤害,我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够用这个案子,给那些个如日中天的房地产大鳄们一个警告,起码让他们得到一些教训只要是侵蚀、侵害了人民的公益,就算过了这么些年,就算那些相关部门不计较了,我们公益诉讼检察官也不会忘记,我们会用行动为老百姓讨回公益。”

    韩语山眼睛猛然间就直了起来,她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不仅仅是说的语气真挚,他的眼神中也满是真情实意的眼神,那样纯净的眼神,让韩语山一下都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热血单纯的眼神,她记忆里只有当初那个未曾经受过社会现实的煎熬拷打,只在法学院象牙塔里坐而论道的自己眼中看过,可为何,张睿明他都已经经受过这么多了,还能……

    被身旁这位冰山美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张睿明摸了摸鼻子,他赶紧有些羞涩的补充说道:“咳咳,我是不是太过自大了一点啊……我也知道这几千万对于那些个地产商来说,根本也不算什么,就是想做点事而已,不好意思啊,肯定让你觉得好笑了。”

    他身旁的这位气质沁凉,让常人退步三尺的冰山美人,此时却怔怔的答道:“没有……也许,张部长你这样,才是我们所应该有的样子。”

    …………

    在经历了噩梦般漫长的市区堵车之后,两人总算到了地方了,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韩语山被张睿明招呼了几遍,才反应过来,他要进行调查的地方居然就是这里,这明明就是津港市最热闹繁华的市中心啊!

    “哎哎,赶紧帮我看下哪里有车位,哎,这市里就是这么堵,找个车位难如登天啊。”

    韩语山被张睿明一催,这才回过神来,扭过头帮他看着哪里有空位的停车场,两人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商场有空车位,等停好车,坐电梯上来,又花了近十分钟,这让张睿明感叹要不是穿着一身制服,要正式问话调查,今天就干脆坐地铁,那还方便多了。

    可是,此时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检察官制服漫步在人流中,韩语山完全没能看出这比坐地铁要低调方便到哪里去,沿途无数人的目光投来,让这位总是神情飘然物外的冷艳女检察官,这下都有些抬不起头了,不管是以前在省检还是这次下地方,她都是极少穿制服外出,更别说像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了,简直让她感觉要崩溃了。

    “部长,你这个到底是到哪里调查啊?这么多人……能不能打个车过去啊?”

    张睿明却神情自若,他随手指向旁边一片高楼,对韩语山笑道:“今天调查的地方我们已经到了。”韩语山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赫然看见几个雕刻这硕大的漂亮花体字的巨石上,津府一号花园几个字笔走龙蛇,而一个气势恢宏的大门就在自己的身侧。

    这里就是在陈橙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滞纳案中,那关键的州府花园地块……现在的津港市首屈一指的高级小区,津府花园的所在了。

    这里?韩语山仍是一头雾水,她知道虽然这块地块的出让金,就是引起了这起大案的直接缘由,可是,当时那出让金缴纳是十几年的事了,而就算近一点的改规划,改容积率,那也是大几年前的事了,再说,这都是经济、政治层面上的问题,现在这里房子早已全卖出去,地产商也早就撤走,现在这小区完全只剩物业和小区业主,到这里来查陈橙公司?那能查到什么东西?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最后通牒

    带着这样的疑问,韩语山和张睿明信步往这津府花园一号的小区里面走进去,张睿明没往物业和小区中心走去,反而领着韩语山,径直走向了旁边的一块施工地块。

    韩语山定睛一看,这里用大片的围栏拦住,上面的广告招贴画上写着“津府花园四期,臻至加推,极致尊贵,错过不再有的奢华典藏”,再望向那轰鸣作业的巨大塔吊和水泥框架,几栋还未完全建完,但已经贴上了封顶大吉,只等外墙搞完就能交房的高楼,韩语山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这津府花园去年刚开完盘,即将交房的最后一期楼盘,津府花园一号四期的楼盘。

    张睿明也没说话,直接带着她就往那售楼部走去,韩语山这下几乎明白过来:这位张部长是知道以前这津府花园一号还有最后一期要交房了,这下是要过去拆台子来着!?

    两人径直走向工地旁售楼大厅,此时这里的楼盘早已卖完,陈橙公司又刚被兰贵园收购,这里的售楼大厅除了留着值班,接待访客,处理购房业主事务的几个置业顾问外,早就人去楼空,韩语山和张睿明走进去时,门口都没人注意到两人,大厅里面灯光暗淡,只有三三两两几个留守值班的售楼小姐,坐在前台角落里闲聊玩手机,看来今天颇闲,连一两个访客、收房看工期的业主都没来。

    而看着这样一副平静无人的场面,韩语山又感到一阵奇怪,这里都没人在啊,就是张睿明想拆台,这里连业主都没有,张睿明这拱火又能拱谁的火?

    “你好,两位是要……”

    等两人走到半人的大理石前台时,才有一名售楼小姐从手机屏幕里回过神来,察觉到访客的靠近,她本以为这又是过来问还有没有尾房的捡漏的购房者,刚想出言拒绝,抬头一看,却见两名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就在眼前。

    她一时语塞,并不认识这身检察官制服,但看两人一丝不苟的神情,再看了看张睿明胸前的国徽,她这下知道来了“大盖帽”了,一下站了起来,脸上也调出了亲切的笑容。

    “您好,请问您是有什么事?”

    张睿明今天过来没想过给她们好脸色,语气一沉,“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我们这里现在没有主管在,销售那边经理也出去了,但是不知道两位领导是来有什么事?是检查什么吗?”

    张睿明这下不说话,旁边韩语山眼神一抬,便说道:“那赶紧叫你们经理过来吧,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

    …………

    在半响的慌乱后,那姑娘很快就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将两人迎上了楼上贵宾室,张睿明气定神闲的和韩语山坐好,没多久,果然就有一名自称陈经理的男子走了进来。

    “你好,两位领导,就等了,不知道有什么能效劳的?”

    这位陈经理进来后倒颇为客气,上去同两人握了握手,便坐在对面座上,张睿明见也差不多了,他一抬头,便单刀直入的说道:“我们是津港市检察院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是这样,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调查一件关于你们陈橙地产公司土地出让金滞缴情况的,还请陈经理配合一下,将上面清单上我要求出具的材料与证据,尽快出齐,交于我们。”

    那陈经理明显是在集团内部听闻过这起土地出让金风波的,他眼神一动,脸带微笑的听完张睿明的要求,却并未显示出任何的波澜起伏,只是用客套的语气将张睿明的要求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领导,这您可能就搞错了,我们这里是售楼部,是销售公司,而且,我们是兰贵园集团的员工,这块地是以前他们陈橙公司所买下来的,期间的所有手续与纠纷都是他们的事,您这可能是找错地方了,要不我给您他们陈橙公司地产部的地址,您要的这些东西只有他们那里能给您。”

    韩语山一听到这,绣眉一蹙,马上就回到:“你们不是合并的吗?这之前的法律关系怎么能说与你们公司无关呢?再说了,那陈橙地产我们又不是没去过,那里就几个人在那,根本就是一个壳子了,这不找你们还要找谁呢?”

    那陈经理此时双手一摊,往后一倒,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面孔:“二位领导,我说了,我们这只是销售部门,只负责客户接待和销售,您对这土地性质变更、还有那些个产权纠纷什么的……二位,真不是我不管,是真与我们部门无关啊,要么,您看看,该走什么程序走程序就好了……”

    陈经理脸上含笑,心里却已经把眼前张睿明和韩语山两人骂了半天了,只觉得这两人真是搞笑了,这土地出让金的事,怎么找到他们销售部这里来了,这凭什么?简直搞笑,太没有常识了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语山面目一冷,刚想发作,旁边张睿明却手一横,拦下她来。

    “那好,既然你们只是负责销售的,那这就与你们无关,对吧?那行,您有事,您先忙去,我在这坐坐,等等人。”

    那陈经理没想到居然解决的如此轻松,他虽然一阵奇怪,但也乐的轻松,“那好,我就先忙去了……”

    起身时,他还是心里越发不安,这两位检察院的,穿着制服,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居然就是为了到这里等人?这也太古怪了吧,他便顺口多问了一句:“不知两位是要等谁?”

    张睿明头都没抬,掏出手机,含笑说道:“那个津港房事的房叔,你知道不?我今天约了他过来,到你们售楼部这里实地谈谈这改容积率规划的事……既然你说了与你们售楼部无关嘛!那行,你们去忙吧,我就借你们这宝地坐坐,感谢了。”

    豆大的汗珠瞬间就从陈经理的头顶上如瀑般爆出,张睿明这口中的房叔是津港的一家专门做地产新闻的自媒体,在津港当地极其有名气,把津港房地产市场这样的一个细分领域做到极致,基本上哪里有楼盘开盘,哪里有楼盘已经拿证,上面都有消息,主要的还是各家楼盘的测评对比,以及维权申述,因为其相对公正,消息有新,渠道够野,直接做到了津港房事的第一人,简直是津港人买房的必备工具。在房地产市场火爆疯狂的今天,基本上在每个楼盘处都能看到拿着手机刷“房叔说房”这个公众号的。可谓是津港本地购房相关的第一大v。

    但也正是因为此人的强大影响力,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对其是又爱又恨,爱的那是因为自媒体嘛,总有恰饭的,给了公关费一般就会有所偏重,也能替自己楼盘引引流,打打广告。但也有不少恨他的,因为这房叔经常组织看房群,又做评测,上面一有风吹草动,那就是极速的传播开来,用叶文她们传媒课的话来讲,这样的信息传播模式是“定位精准,传播无延迟,又天然的第一手信息”,是最容易出现负面传播的平台。

    “两位领导……啧,这个,不知道为何要请自媒体过来啊?这个案子,与我们也无关啊,您看您,把这些个自媒体的叫到这里来,那不是……”

    张睿明只是含笑着,不说话,旁边韩语山今天这一趟出来,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位张部长神出鬼没的出招,她没一步猜对的,此时干脆就不说话了,什么都由着这位猜不到章法的老张来。

    “这样啊……两位,先等一下,我再往总部汇报一下,尽量请上面地产部的领导过来。”

    那陈经理这下算是明白了事态严重,兰贵园是新进津港的地产集团,虽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却是最近才打开津港市场的,加上这津府花园的房子去年就卖光了,所以便还没怎么去公关这些个自媒体,要是今天被这两名检察院的一搅和……

    张睿明也不说话,等了没多久,只见这陈经理便陪着另一位被称为王总的人进来了,那王总明显便是地产部的,平时习惯了和市里机关单位的打交道,进来后见到两人面前只有两杯白水,马上脸上一变,将旁边的陈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赶紧安排下面吧台端上几杯上好的普洱,这王经理转过头面向张睿明和韩语山时,才露出满脸笑容:“两位检院同志辛苦了,如果要谈这土地出让的事,那怎么不到我们公司去呢?再说了,有什么你们给我们一个电话,我们马上就主动到你们检院来,向你们汇报嘛,怎么还辛苦你们自己跑一趟呢。”

    这话虽然说的客气,但韩语山心里知道都是假的,如果这兰贵园真这么配合,那哪会有上次研讨会上的那一幕。

    见终于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主,张睿明这下才抬起头:“这位王总,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我们检方今天这一趟是肯定要跑的,因为这是我们对贵公司的最后通告,如果贵公司再不及时缴纳应缴的土地出让金,那么我们将依法对相关单位提起公益诉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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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介绍:
守护祖国的绿水蓝天,维护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保障国有财产不受侵犯,这是公益诉讼的主旨,这原本陌生的词汇正成为法治中国建设的高频热词。 主本讲诉了优秀的人民检察官张睿明,用公益诉讼这把新的”达摩克斯之剑”,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开创检察工作新篇章的忠诚故事。公诉先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诉先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诉先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