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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衣     公诉先锋txt下载     公诉先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六章 弱者挥刀

    “嗯,我相信爸爸~”

    听到女儿的话语,张睿明心里最深处,有个角落被某种情绪触动了。他想起上次唐诗和他提过,萱萱在学校因为他工作的事,已经几次和别人发生冲突了,萱萱的这学校算是津港数得上号的贵族小学,里面基本上是非富即贵,而这两年来,张睿明算是在津港办了几件公益诉讼领域的大案,得罪了一大批津港的权贵,这才导致那些个富二代、富三代们对萱萱这个检察院子弟有种特殊的反感情绪。三番两次的在萱萱面前挑衅,说她父亲是一个“专门勒索、起诉有钱人的坏检察官”,这才导致了萱萱在学校的一系列不痛快。

    “那萱萱告诉爸爸,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别人和你吵架了?”

    虽然气氛缓和了许多,但萱萱却不愿意告诉张睿明实情,她又摇着头埋了下去,并不想透露今天负气出走的真实原因。

    虽然女儿不肯说,可张睿明看她样子,已经猜了个**不离十了,他突然觉得一种特别的无力感,远比以为被人排挤、被打压,甚至几次被陆斌训斥时,都没有过这种乏力与空虚的感觉,他突然只想放弃,放弃这份寄托着他理想的工作,辞职做什么都行,好好的回归家庭,回归妻女的身边。

    如果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而让女儿困扰的话,这比什么困难都无法让他接受。

    想到这,张睿明忽地叹了口气道:“萱萱,如果爸爸的工作真的让你在学校……觉得不好意思了,或者让别人欺负你了,那……爸爸其实真的愿意为了你去改变,大不了就不做这检察官了嘛,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爸爸换个工作,到时多留一点时间陪你,你不是一直想去迪士尼吗?爸爸到时换工作了,第一时间就请个长点的假,好好陪你……”

    当这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张睿明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真就这么轻易的将如此重要的决定说了出来。这些看似平淡的话语,说不定却将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而在说出口后,张睿明的心里才一阵颤动,他可能对他人会用一些话术、谈判技巧、但对着女儿,他永远无法去欺骗萱萱。

    只要女儿真的想要改变这一切,张睿明愿意为她去放弃这份他坚持了太久的事业。

    旁边萱萱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回应张睿明刚刚那番影响整个家庭的话语。这让旁边这位有些伤感的父亲稍微松了口气。

    张睿明现在只觉得一阵疲累,说完这个决定后,他反而轻松了不少。

    是啊,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在公益诉讼领域里坚守了三年了,这三年从最开始的毒跑道案,到现在的泉建集团涉嫌的假药、传销案,从市检一路拼到省检,然后又从省检回来,成为这小小的“第八检察部部长”,其中多少艰难困苦,他又何尝向外人说过。

    被恶意举报、当场冲突、甚至是直接袭击,张睿明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困境,相比起来,这次案子中的各种打击报复,还有背后那看不见底的黑暗,都是张睿明经历中最为艰难的。而最为难捱的一点,还是对妻女的各种影响。

    张睿明捱不住了,当今天看到唐诗因为害怕女儿受牵连提心吊胆、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女儿在学校里因为自己的工作而如此纠结困扰、无法安心的样子。

    他决定,就这样放手吧,反正自己也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了,明天就去交了辞职报告?然后去做律师?做法务?还是去帮父亲做点事,继承这点小小的家业?算了,不想了,反正先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好好的休息,再也不去考虑什么“公地悲剧”、不去管那些个“实体公益”,所有的一切都抛下好了,反正这是所有人的事,为什么要自己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来承担?

    下定决心,张睿明转过身来,一把轻轻搂住萱萱的小肩膀,认真说道:“我没骗你的,宝贝,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明天就辞职,不做这什么检察官了,你也可以在学校好好的和那些小孩说清楚,你爸爸已经不是检察官了,你也可以抬起头来,好好的和别人交朋友,不要再觉得自己是什么坏人的……”

    虽然对女儿说的口吻有些幼稚,但张睿明的态度却是无比郑重,他拍了拍萱萱的肩膀,让女儿放宽心,面对其他的任何困难险阻,他都不会屈服,可唯一能让他放弃的,只有这对女儿的承诺。

    不知怎的,张睿明此时脑海里忽地想起了很多张脸,想起来那小周阳,想起了王援朝,想起来吴小梅,想起了许多许多他所帮过、和未能帮到底的那些当事人,想起了东江的那场火,想起了与王英雄的那些对峙,甚至画面的最后,还有那枚因为那东江重金属污染所产下来的“软鸡蛋”。

    这一切都不管啦,都算了吧,连带着心底的那点热血,张睿明都准备抛去,可他心里虽然打定了念头,眼睛里却不知怎的,湿润了一大片,视野里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旁边的唐诗一直站在不远处凝神听着张睿明刚刚的那番话,听到自己这固执的老公总算想通了,放弃这份早就该放弃的工作,可看到张睿明脸颊上的两行无声的眼泪,她心里难过,一时哽咽起来。

    见妻子在不远处投来的温煦目光,张睿明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悄悄抹着眼泪的自己,还一边假装奇怪道“哎……真是老了,这被河风一吹,眼睛居然就掉眼泪,老了,老了……”

    张睿明收拾好心情,转头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声道:“好了,乖女儿,爸爸已经答应你了,起来吧,我们吃东西去……”

    “爸……”

    在张睿明的连番劝慰下,萱萱这下总算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看起来也不好过。

    “嗯?怎么了?今天想吃披萨还是榴莲千层?”

    张睿明勉强笑了一下,用尽量活泼的语气,掩饰刚刚自己心里的万般起伏,而萱萱却仿佛一眼看穿了般,根本没有理会他的那些虚伪的情绪,而是眼神带着一股小女孩特有的委屈与柔弱说道。

    “我爸到哪里去了?”

    面对萱萱这奇怪的话语,张睿明以为这只是萱萱还在和自己斗气,他勉强撑起一张笑脸,接着安慰道:“好了,乖女儿,爸爸答应你了,马上就换工作,不会再让你受气了,爸爸是好人,只是以前的工作专门针对那些坏的有钱人,所以才让别人不开心,得罪了一些人……反正爸爸明天就辞职换工作了,你也不要再受委屈,大胆的去交朋友就好了……”

    “你不是我爸爸!”

    张睿明还没说完,萱萱突然脸就黑了,她一下站起身,甩开张睿明的手就要往河堤下面走去,面对这兔起鹘变的一下,张睿明没有让她轻易甩脱,反而一把将萱萱抄在手里,不让她往河岸下面走。

    “怎么了……到底爸爸哪点不好,你和爸爸说……”

    虽然萱萱动作很突兀,但张睿明仍然陪着笑脸,不愿再刺激她,而萱萱被父亲搂住后,这下也安静下来,只是一个人在张睿明的怀里低声重复着。

    “你不是我的爸爸,你不是!”

    这话太过伤人,张睿明脸上也一下僵住,旁边唐诗这下看不过去了,她往前快走两步,一只右手抬起,作势就要教训女儿。

    “你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今天不向你爸爸道歉,我保证打到你道歉为止!”

    面对妈妈的凶言恶语,萱萱却毫不后退,她一边哭着,一边喊道:“他就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很正直的,也很厉害,我爸爸眼睛里有星星,根本不会这样投降!”

    张睿明心头一震,脸上的情绪瞬时奔溃,他弯腰一把抱起女儿,一边拍着小家伙不断抽泣的后背,一边说道:“宝贝,你说怎么样,爸爸就怎么样,你不要急,说你真正的爸爸到底是怎么样的……”

    萱萱小脸急的通红,她被激动的情绪呛的快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擦了擦眼睛,一边啜泣,一边对张睿明说道:“我不要你辞职!我爸爸是厉害的!最厉害!他们那些人的爸爸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不要我爸爸认输……呜,我不准你认输……”

    这边萱萱哭的稀里哗啦,张睿明的眼睛也止不住的流泪,他紧紧抱住女儿,同时一边保证道:“好的,爸爸在这里,真正的爸爸一直在这里……爸爸不会投降,爸爸不会认输,爸爸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两父女相对而泣,连带着旁边的唐诗也在不住的抹眼睛。这场情绪上的风暴许久才过去,张睿明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猛然抱起女儿,用胡渣轻轻的在她的小脸蛋上蹭了蹭。

    “好了,现在好点了吧?

    萱萱被他划得一阵痒痒,但也打破了先前的那点小赌气,埋在张睿明肩膀上,应了一声“嗯”。

    “那好,走!我们吃披萨去好不好?”

    萱萱这下终于破涕为笑,点了点头道:“好!我要点双份,我感觉我现在能吃的下牛。”

    见丈夫这几下总算说动了女儿,唐诗也松了口气。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这河堤上。

    …………

    在看着女儿被推进焚烧炉的那一刻,周强农就已经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唯一能让他触动的,只有女儿留下来的那双小小的花鞋子,小周阳用过的那些小衣服,小书包,甚至是她的那些个笑脸熠熠的照片都被周二力给烧去了,当时就在殡仪馆的大门前,一个大火盆子,周强农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大哥,将关于女儿的所有的一切连带着那些记忆,都一件一件的扔进了那个火盆里,按照老家的说法,小孩子夭折后,是不能留东西的,周二力也是为了他好,怕他这样整日整日的看着小周阳的遗物,看出精神病来,这才强行要烧去小周阳的所有一切。

    周强农当时也没拒绝,任由着那火苗吞噬着女儿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这娃儿命苦,这才来到人世间没两年,就得了这么个病,为了替娃儿治病,周强农将家里的一切都变卖了,气的她那强硬自私的妈,一赌气之下,就离开了父女两。周强农当时一副副的给女儿煎着泉建的方子时,想着的就是治好小周阳后,陪着她两父女过一辈子。

    可转眼才几个月,女儿就已经不在了。

    所以,当周二力烧到最后那件小花鞋时,周强农疯了一般的冲了上去,一抄手从火里抢出了这小周阳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据,周二力上前扑灭了他袖子上的火后,还想抢回这双鞋,让周强农断了这点癔症的根,可怎么也抢不过这已经骨瘦如柴的父亲。最后,周强农如老牛一般,紧紧的抱住这双鞋,仰天哭了起来,那是他在小周阳过世后,第一次哭出声来。

    而如今,这位失去一切的父亲,正蜷缩在这间简陋的出租屋里,手上捏着这烧黑了一半的小花鞋,脸上的褶皱里满是泪痕。

    然后,他将这鞋子卷了卷,包好放进自己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眼睛一狠,从床底下抽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短刀。脸上神情狰狞,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原本呆立如木桩的周强农这下站起身来,气势如困兽般的往屋外走去,看样子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今天是周家诉泉建集团民事诉讼判决下来的第二天,在周强农出租屋的地上,还有一份被撕得粉碎的判决书,什么清清楚楚的写着:……本院依法不支持原告周强农关于要求津港泉建自然医学股份有限公司侵权赔偿人民币235471元的诉讼请求……本院依法支持反诉人港泉建自然医学股份有限公司关于请求原告周强农依法赔偿24871元名誉侵权赔偿请求……

    一股火焰正在周强农的胸口熊熊燃烧,这团火焰简直要让他疯狂,吞噬了他在女儿过世之后,对这世界仅存的一点信任与希望,火焰舔舐*着他的心口,舔舐*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令他痛不欲生,此时他只想让这团火焰宣泄出来,爆发开来,去烧灼其他人,让别人也感受一下他的痛苦。

    凭什么只有我过的如此绝望!?

    要报仇!一定要报仇!我要杀人!

    周强农此刻只想多杀几个人,杀谁其实都无所谓,对他而言,张睿明可恨吗?当然可恨,就是因为信了这个检察官的花言巧语,才导致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绝路!先是因为他失去了那600万的巨额赔偿金,后面又被他耍了,搞什么“欲擒故纵”,结果还被泉建反诉,现在倒要赔泉建两万多!

    可奇怪的是,在上次去津港市检察院爬上顶层,准备跳楼被拦下拘留后,他反而不敢去津港市检找张睿明麻烦了,他对那国徽下熠熠夺目的雄伟建筑感到一丝恐惧,他也知道自己再混不进去了,与其去那里在门口被抓住,他还不如换个目标。

    而周强农他恨泉建吗?也恨,甚至比对张睿明的恨意更浓,毕竟最开始就是被这杀千刀的舒熠辉给骗了,倾家荡产却反而害的女儿失去了化疗的最好时机,导致女儿才三岁就离开人世!失去女儿的痛还未淡去,这泉建居然就大张旗鼓的将小周阳的照片与信息广而告之,甚至散步虚假信息,说他们已经将女儿救治成功,整个周家对他们感恩戴德!?

    在泉建宣传网站上的小周阳每张照片对周强农来说,都是捅到心窝里的刀子,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杀上泉建大楼,一个一个的让这些丧尽天良的骗子血债血偿,可是他不敢,他畏惧,他知道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他孤身一人连大院门口都进不去,他一个普通农民,想对泉建报仇都报不了。

    想杀的都杀不了,那怎么办?!

    那就杀其他人!

    这就是周强农的答案。此刻在他眼里,这世间无人不该死,无人不可狠!不管是哪里,只要能有机会杀人都行!

    强者怯懦,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怯懦,却挥刀向更弱者。

    这是他的决定,有死无生的决定,他根本都没想过要怎么去实施,他只知道现在他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去广场,去学校,去人多的地方,哪儿都行,只要能宣泄所有的情绪。

    就在两只太阳穴鼓鼓着,脸上涨的通红的周强农走到门口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这间出租屋的破旧木门上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谁还会来找自己?

    周强农泛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只想到:太奇怪了,现在的自己还有谁愿意理?要钱没钱?人也已经废了,活着都已经是一种煎熬,来人还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可让他惊奇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的当口,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强农,我是张睿明,开门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事要找你聊”

    周强农眼睛瞬间泛起血丝,没想到最恨的人,最想报复的人现在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他犹豫着,开门后如何制服张睿明的当口,却又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

    “周强农,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你,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我能帮你挽回败局!”

第四百零七章 犯众怒者 天收之

    原本张睿明的话隔着门声音并不是那么响亮,可是周强农还是一字一句的都听到了耳里,他略一犹豫,心头的跳动着的火焰被那一点希望所掩盖过去,周强农垂下拿刀的手,扔在一边,铁青着脸,一把拉开了门。

    “你……这样子,应该今天都没吃东西吧,我帮你带了点吃的。”

    张睿明走进屋来,先将手里提着的外卖放在桌上,放下东西的那瞬间,他已经看到了周强农桌上的那把小刀,但张睿明只是眼神中闪过瞬间的锐利,便轻轻的揭了过去,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你居然还有脸来!?”

    周强农并没有因为张睿明表现出的善意而改变态度,他站在门口,如同一只斗鸡一般,昂着脖子,扯着红脸,气势汹汹的盯着张睿明道。

    从自己进来后,周强农就堵住了门口,张睿明心下有些忐忑,这农家汉子虽然干瘦,可毕竟是正经干农活的老把式,比自己要力气大得多,真发生冲突的话,真是凶多吉少,再加上桌上的那把小刀……

    虽然形势险恶,但既然已经来了,张睿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招呼周强农坐下,语气平缓的说道:“案子判下来了?判决书在哪里?”

    没想到这检察官居然还有脸提这个,周强农一下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他手一指地上的那团事物,没好气的说道:“张睿明,就是因为你,我没拿到那600万的赔偿金,现在反而还要陪几万给泉建,这样你满意了吧!”

    张睿明从地上捡起被周强农撕成几半的判决书,平放在桌上,上面确实如汤佐所说,法院没有支撑周强农的诉讼请求,反而判决他要向反诉方泉建集团赔偿两万多的名誉赔偿,这下转折是张睿明当时也所没有料到了,对于周强农来说,这个结果实在难以接受,难怪他会有如此这般的激烈反应。

    “那个600万你就不要再说了,我早就讲了,那是一个骗局,你敢拿,现在你早就进去了信不信?而这次反诉……我确实没有想到泉建会堂堂正正的从正面来反击,但是,这也是因为你对我隐瞒了你当时收过泉建宣传费的事啊,这么重要的情节你之前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再说了,从那个付费宣传的角度来讲,法院这样判,根本没有问题。”

    张睿明的话语让周强农感到一阵受辱,他一下激动起来,快走两步,气忿的神情像是要憋不住要动手来,张睿明后退两步,一只手指差点戳到他的眼珠子。

    “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人!我算是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检察院就在我这边怂恿我,那边法院就故意判对方赢!你们都说和泉建他们商量好,一起来针对我的!这个判决本身是冤枉我的!”

    张睿明往后一直退到了墙边,幸而周强农此时反过身去,从他的那破旧的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来,过了没多久,他翻出一份打印出来的宣传册,一脸气急的递到张睿明面前,虽然只是扫了两眼,张睿明已经看出这就是一份那个泉建集团昱盛体系在雅加达的洽谈会上的资料。舒熠辉的大脸还印在上面,笑脸熠熠的望着众人,“选择昱盛健康,成就财富人生”几个大字此时看来是多么的讽刺。

    “这是……?”

    周强农气急反笑,他对着张睿明说道:“这就是他们口中,我收钱的原因,我当时是因为被他们欺骗,说带女儿过去,可以免费听这个价值几十万的课程。还能得到免费赠送的一疗程药剂,来回机票全包,我才被他们骗过去的,而后在那个什么大会之前,陈俊彦又骗我说,只要我登台,带着我女儿说几句感谢话,他们还另外给我两万块,我才傻乎乎的签了合同,带着女儿上去的,这都是他们骗我的!”

    带着法律人的辩证思维来看,张睿明心下知道不能轻信这周强农的一面之词,可是不管怎么样,从他的叙述角度出发,如果真是这种情形,那这份所谓的付费宣传,很可能违背了合同的公平性,是一份“显失公平”或者是“重大误解”的情况下订立的合同,而就算这个合同能够成立,这次泉建对小周阳肖像权和姓名权的侵权事实也是客观存在的,周强农还是在法庭上有许多的胜机,如果有一名专业一点的代理律师,如果周强农能够坦诚所有的真实情况,早点针对泉建手中所掌握的证据进行准备,这个案子根本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结果却是这样的完败,虽然不是张睿明自己的公益诉讼,可此时想来,还是一股强烈的懊悔与自责,这个案子如果能直接获胜,再好好操作一下,那将是对泉建的一次强烈打击,现在这整个局势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现在想来,这其中虽然很大程度上是汤佐这个“黑律师”在从中捣鬼,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周强农自身对法律的不信任,以及他对事实的隐瞒,但总体来说,最根本的还是泉建那堪称豪华的法务团队和律师天团,周强农这边只有一个心怀鬼胎的汤佐,以及不能上场的张睿明等人,这个案子怎么看都是输定了的。

    而现实也确实如此,一审是毫无疑问的惨败。这个意料之内的结果摆在面前,周强农陷入癫狂,恨不得挥刀相向时,张睿明却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检察官居然比自己疯的还早?

    周强农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般,他在心里暗自猜想,这家伙不会是想装疯卖傻,来博得自己的原谅吧?可他又何必演这样的一场戏?

    张睿明笑了一段,终于停了下来,他狞着一双眼睛,对周强农反问道:“你记不记得在最后开庭前,我是怎么和你计划的?”

    周强农不知道他何出此问,只是答道:“你不就是……要我去骗那汤佐,说要从税务方面去查泉建吗?我跟你讲,就是你这馊主意,才让的人家反诉我的!泉建他们根本没来那些阴的,现在法院那边也判了对方胜利,你告诉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睿明面容狠厉,目光透过这座出租屋里那小小的一扇窗子,仿佛看向窗外,又仿佛看向虚无之处。

    “我当时就和你说了……虽然他们的防备其实已经万无一失,但毕竟他们有着偷税漏税的事实,会误以为我们有着什么致命杀招还未放出,在这种情形下,出于对舒熠辉性格的分析,我相信他那种表演型性格的人,肯定会对你的这一招做出反击!而他的这次反击将会带着他的情绪与报复欲,而且那将会是非常强力的一次报复。这个分析现在看来是不是也没有错!?”

    “……错是没错,可是现在法院都已经判了……”

    张睿明眼睛里的光芒依旧没有散去,“对,现在法院是判你输了,但这还只是一审,只要整个大局有变,我相信二审我们一定能翻回来!”

    “二审!?”周强农之前就咨询过汤佐了,他知道在一审输了的情况下,二审那是极难翻过来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再打一次,现在这小子突然提到这点,还想以这个来骗自己,太看不起人了吧。

    想到这,周强农语气更加不悦,“张睿明,你没必要骗我了,我虽然不懂法,但我也问过很多人了,这全国一年几百万案子,二审能翻过来的不到万分之一,你这是在忽悠我呢!”

    张睿明知道他不会相信,但此时还是说道:“不!你搞错一个关键问题了,我说了是“大局”有变的情况下,二审可能会赢,而这个“大局”如果变了,这二审打不打其实意义都不大了,到时应该早就实现了你的诉求,一切都会定下!”

    虽然在张睿明的几次失算后,周强农对他是十二分的不信,但此时也被他口中的这番美好前景所打动,不免畅想起如果真的有这一天的话……

    他想了一下,便冷静下来,对张睿明冷冷道:“你说的这个大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睿明昂起头来,一副破有成竹的神情道:“这个大局就是泉建的垮台!”

    “什么!?”

    周强农没想到这看起来颇为正常的检察官居然真比自己疯的还要早,泉建垮台这么荒谬的说法居然说的这么信誓旦旦,现在自己连一个小小的侵权诉讼都赢不下来,他怎么有勇气说能够让泉建……垮台?!

    “对,我没开玩笑,我知道泉建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计划?虽然有一些偏差,但现在看起来,这一切不都是按我们的节奏在走嘛……先通过激怒对方来造成对方的过激报复!而这次报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再发动媒体,制造热点,将泉建集团对你们周家的这些个所作所为给爆出来,引起社会上的公愤,这些被泉建伤害过的家庭齐齐发声,然后这些个骇人听闻的希望就会成为推倒泉建这座大厦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虽然听起来颇为荒谬,周强农不由的凝神听完了张睿明刚刚说过的这些,他想起不久前,在市检张睿明的办公室里,当时确实和这检察官是如此计划的,可那都是建立在泉建用暴力或者非法手段对自己打击报复的前提下,可如今是正常的一审反诉……这份判决书,能够带来张睿明想要的效果吗?

    但不管怎样,无论这检察官是欺骗自己,还是已经失去理智,现在能够让周强农看到一丝希望,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起码这份希望已经能够让这原本失去一切的父亲有了一点寄托,能坚持着活下去。

    “……张检,你说的这些……真的能实现吗?我记得我们当时说好的,是靠着泉建他们对我的恶性报复才能作为一个“卖点”吧,现在这……”

    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张检”,张睿明知道已经说服的差不多了,而刚刚周强农最大的疑虑是担心现在的“料”还不够,想到这,张睿明却只是啧了一下牙花子,有些神秘道:“原本可能是还不够……但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上面已经想要对泉建这个吸食群众血肉,疯狂敛财的公司出手了,我们省检在全省的工作会议上,都已经旁敲侧击的提出,要办好我省的第一起食药领域公益诉讼,而泉建,很可能就是这最适合的目标。”

    听到这里,周强农来了兴头,他定了定神,凑近一些道:“张检……那有什么要我做的?”

    张睿明只是摇了摇头,一切我已经布置好了,今天过来,只是告诉你一下,你安心等消息吧。

    …………

    12月25日,这原本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作日,主攻医学知识普及的新媒体公司“栀子医生”大楼里,刚入职才两年的新媒体主编贾博吃过了中饭,他一边抱怨前台妹子点的这份宫保鸡丁有点太辣,让津港出身的他吃的不太习惯,一边到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机前倒了一杯咖啡。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过一看,是上次“时代之声”的记者叶文介绍认识的那名姓张的检察官发过来的一条信息,上面是一张照片,内容是一份文书一样的扫描件。贾博入行以来,视力急剧下降,他将这份扫描件放大来看,发现竟是一份被撕烂后重新黏起的判决书。

    这就是那份周强农诉泉建自然医学有限公司败诉的判决书,这个结果倒不出乎贾博的想象,只是其中的一些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官司输就输了,可泉建居然还要这个被骗了钱,女儿死了、女儿照片还挂在各个网站上的可怜家庭倒赔它两万!?

    这也太过分了一点吧!赶尽杀绝啊!

    他目光下移,后面是那名张姓检察官发过来的一段资料,他粗粗扫了一眼,其中有一堆关于泉建集团这几年来在各类诉讼中的判决资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泉建胜诉而告终,可见对于这样的一个超级集团来说,法律是可以靠强权所搞定的事物。

    贾博心里的一团不知名火焰此时被燃起,他再往下看,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省检察机关高度重视食品药品安全领域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犯罪行为,一直在着重研究如何在该领域,实现南州省的一大跨越……”

    贾博哪里读不出这言语之外的意思,而且不久前,他就已经接到上面的指示,闻到了一些风声,开始紧锣密鼓的收集起泉建这些年的相关违法事实,公司里对泉建的调查早就开始了,可这对贾博个人来说,依旧只是平常的工作而已。

    而最后打动他的。让他体会到使命感的,还是这位检察官最后结尾的一段话:……这些年,一群良知媒体的报道和几起人命官司,甚至都没有对舒熠辉和泉建造成影响,泉建大厦依旧耸立,金佛依旧熠熠生辉,而通过在全国建立的几百家连锁泉建医院、上千家火疗养生馆及香薰会所,泉建的年销售额接近百亿元。但三岁的小周阳,以及成千上万的病人,他们的健康,他们的生命,他们那绝望之中唯一的希望,最后都成为了舒熠辉成功的那块奠基石……

    犯众怒者,天收之。

    贾博心里那早已凉去的热血此时被这位检察官的话语所再次点燃,他一口喝完了咖啡,想了想,干脆不睡午觉了,坐到电脑前,打开文档,敲下了第一个字,以及那个不久之后将会响彻全国的文章标题。

    《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  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

    贾博几乎没有停歇,完全是一气呵成,初稿打完后,他才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看了看时钟,居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此时不少同事才刚刚掐着时间点,打卡进办公室。见他已经忙了一中午了,互相开了两句要给他加工资的玩笑。

    贾博休息了片刻,他原本可以直接发送到网站前端的,可想起不久前总编的叮嘱,这篇报导很可能事关重大,必须往上面过一过,他才打开邮箱,先给总编发了过去。

    发完后,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的贾博便到旁边的行军床上躺下,像栀子医生这样的新媒体公司,上班“007”那是经常的事,贾博想着反正总编还要审这么久,他便先眯一下。

    这下他刚挨到床边,便沉沉睡去,贾博在梦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在推他肩膀,惊得一下坐起,却发现自己这小小的办公室里,居然已经围满了人。

    “恩,现在几点了?”

    总编指了指时钟,“晚上8点了,你睡了一下午,我们开会也开了这么久,想着先研究,就没吵到你。”

第四百零八章 人走茶凉

    贾博赶紧不好意思爬起身来,他一边打开手机,一边疑惑的看过去,现在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居然围满了“栀子医生“整个编辑部的人,甚至还有上面的一位副总和法务那边匆匆请过来的律师。

    “总编,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弹道这样的阵仗,贾博有些担心,他还以为自己这稿子是不是触犯了什么禁令,不然怎么会迎来整个公司的头头脑脑,而且看这架势,哪里像是要审一篇稿子,完全是要审人的架势啊。

    “是这样,单就这篇文章来看,我知道这这里面沿用了你贾主编一以贯之的风格:言语老道,娓娓道来的草蛇灰线,言语辛辣……不过,这篇稿子毕竟涉及到泉建这样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巨鳄,而且这次链条太深太黑了,简直从上到下都是利益……发出来的风险确实很大……”

    听到总编是这样的语气,贾博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失望,但总编接下来的话语还是让他看到了一些发出来的可能性。

    “但是啊,这个还没有最终决定放弃……我们之前和一些宣传部门汇报过了,自己高层也开了会,关于这篇稿件……现在争论却是有一些,你是操刀手,而这篇文章的关键在于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这里面的内容真实性有多少?这个相当重要!”

    贾博入职以来,难得看到总编如此严峻的神情,他也被带入了这种审慎之至的语境之中,凝神想了片刻,便抬起头道:“老大,这篇文章我可以向你保证,百分百真实!”

    看到贾博是这样坚决的态度,“栀子医生”的几名高层彼此面面相觑了几眼,交换了一下神色,在半响过后,最后是那名主编拍了板。

    “那好!你有信心保证真实的话,那我们就发吧,但是,关于其中一些有争议的报道引用要删掉,还有,那些法院判决书相关的内容也删掉,以及那些网络评论……”

    贾博没想到总编这下一删起来,除了只引用了官方媒体的相关内容。其余的东西基本上都删了个差不多,到最后,总编将最终定稿交给法务和律师把关,几人在讨论时,还顺带着问了贾博,这里面相关判决和法律条文、涉及的犯罪罪名等等内容他是从哪里得知的?其中明显有专业人士在里面。

    贾博愕然了一下,他才想起来这里面很多例证与法律关系分析大部分都是出自那位张姓检察官的手笔,可当事人要求自己保密,于是贾博露出苦笑的神情,只是回答道:“这都是一些有良知的专业人士在不断推动着这个事件,他们不图什么,也不想露脸,说起来,他们才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良心。”

    …………

    12月25日23点53分,贾博在将稿子最终修改审核过后,推送给网站前端以及各个媒体管理人,不一会儿,栀子医生、栀子园、治愈心灵几大公众号联合发布了这篇《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

    发出去后,连轴转了两天的贾博终于能躺下睡去,他有预感这又将会成为他们公司旗下的一大爆款新闻,所以在入睡之前,贾博还特意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准备不管风浪多大,他先睡个安稳觉再说,可他不知道的是,新传媒时代,阅读量的最高峰时间段早就不是传统的朝九晚五了,在如今的新媒体时代,人们都喜欢在睡前刷一刷微博,看一看有什么公众号更新,而此时的凌晨时分,正是数据传播的最高峰值,而这篇文章在发出后的第一个小时内,阅读量就超过了百万,同时被几大平台联合转发,贾博猜对了一部分,这篇文章确实已经成为了一篇爆款,可他没有猜到的是,并不是他手机关机就能安心睡去,即使已经凌晨时分,半个多小时后,他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一阵巨响所敲碎。

    贾博简直是被直接提起的,当他被一米八的东北汉子主编提起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怎……怎么了?”

    “栀子医生”公众号的总编一脸要赶赴前线的神情,“你没开手机!?赶紧看看吧,我告诉你,我们几个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

    贾博睡眼惺忪的抓过电话,这发出去还不到一个小时,他手机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显示了几十个未接电话了,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总编在旁提醒他道:“不认识的号码就不要回过去了,基本上都是打过来威胁你的,你看看其中有没有紧要的电话,其余的都赶紧设置非电话簿号码拒接吧。”

    贾博点了点头,问总编道:“老大,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闯祸了?”

    他那总编一脸古怪的笑意,“闯祸?这还真说不定……反正你小子是真捅出一个大娄子了!刚刚刘副总已经被市里连夜叫过去问话了,他走之前要我们两连夜待命,说不定随时就要删文章发声明,今天啊,可能是决定你我职业生涯的一晚!”

    贾博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严重,他原本判断最严重,也就是泉建集团会有几个跌停,同时让津港的部分群众认识到这些传销的危害,谁知道现在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惊动主管部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篇文章看来将触动泉建这颗参天巨树的根基!

    他心下忐忑,找总编要了根烟,两人四目相瞪,挂着两张说不出是愁苦还是兴奋的脸孔,对着电脑上那在刷新后不断跳动阅读量的后台系统,各自思绪万千。

    贾博此时突然想起那天在清凉寺见过的那名检察官,想到当时他说过的,要为这篇报道,找出那关键的劲爆点来,此时他不知看没看到这篇文章,这可真遂了他的意了,这何止是劲爆点,这已经“惊爆点”了,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得安眠。

    两人守了半响,那总编不知怎的,突然问道:“嘿,小子,如果你因为这件事再也干不成记者了,你到时会不会怨我让你做这个选题?”

    贾博本想回答,但他此时正低头摆弄手机,正忙着将微信和各种社交平台上设置防骚扰,他突然发现其中还有那名张姓检察官打过来的记录,他想了想,头也不抬的总编说道:“你别说,我到时肯定要怨你啊,让我丢了饭碗,以后还不知道能干什么,起码怨你一年,你到时可得管我一年的饭……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今天不让我发这篇文章,那我可能会怨你一辈子。我这段时间啊,是看过太多的相关资料了,你不知道,有那么群人,是已经豁出一切的想去捅破这层天,去揭破这层丑陋的内幕,如果我不去做,那我还配做调查记者吗?”

    贾博一边说,一边给手机上存着的那个叫张睿明的检察官号码发了一条信息。

    …………

    张睿明一夜未睡,自上次萱萱离家出走之后,他和唐诗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愈演愈烈,他已经分床睡了好几天了,这样刚好,今天要连夜看看栀子医生这边的情况,他虽然换好了睡衣,却神情严峻的坐在床前,每隔几分钟就要去刷刷这篇《百亿保健品帝国泉建和它背后所意味的中国》下最新的评论留言,以及看看阅读点击量。

    虽然这是张睿明自己千辛万苦准备出的杀招,可真使出来时,他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强力。

    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这篇文章下的点击量已经超过两百万,可以预见的是,明天起码将辐射整个南州省,甚至很快就会传遍全国,这已经远远超出张睿明当初的预想了。

    他此时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右手攥拳,往虚空中一挥,这已经可以遇见,泉建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巨大挑战,这很可能就是扳倒这个巨人的致命一击!

    此时他手机一下振动,是那栀子医生的主编发过来的一条信息,虽然是短短的几个字,但却让他心里猛颤。

    “张检察官,我们副总去市里了,你在那边入手人吗?能帮我们打听一下吗?”

    张睿明心底原本那点大功告成的喜悦之情这下被猛然冲散,他想了想,无奈的回了一条信息过去,表示爱莫能助,他现在自己因为这个案子的影响,在市检里的处境都有些尴尬,哪里又还有资源去替这边问情况呢。

    信息发过去后,贾博也没再回信息过来,张睿明这下整个人都又紧张起来,他突然清楚的意识到,现在这些其实并不是最终决定的地方,关键的战役并不在自己这里,也不在周强农那里,甚至都不在贾博他们这些新媒体手上,一切的一切,都有极其复杂的缘由在背后。

    长夜漫漫,他这下不再去刷新文章,看下面的留言评论,更没有兴趣再去算下面的点击量,他的心思都被这个文章的未来所牵挂着,等着明天那最后的结局。

    第二天清早,张睿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上面贾博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甚至也陈俊彦、周强农等人也没有再和他联系,而那篇文章的点击量也停留在两百多万的数据上,并不复昨晚那般的跨越式增长,缓缓的几点、几十的往上面加着。

    张睿明简单梳洗一下,就赶紧起身往单位赶去,今天陆检按道理下午要到省检去做岗位调整前的最后一次汇报,这是他这次调整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将直接向省检领导班长做全面述职总结,并且听取下一步的安排,可以说,陆斌的政治生命也将在今天决定!

    就是因为如此关键,张睿明担心陆斌会去的太早了,他还打算赶在这位市检一把手的最后一刻和他见一面,讲讲这些日子自己的思想状况,同时也汇报一下最近这件案子的新动向,以及这篇昨晚引爆过整个津港的爆款文章,存私心的想一想,他也是想借此打听一下陆斌和张圣杰这边对这再次向泉建燃起的烽烟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

    一路上,张睿明不断催促司机加速,他预计陆斌会直接在上午工作短会后就直接出发,甚至不到早上八点就会走,此时出租车在津港沿江大道上飞驰,张睿明的神思却没来由的飘到了自己从国外回来就被未知名暴徒袭击的那个晚上,现在想来,那天若不是陆斌神兵天降,自己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说起来,这也不是陆斌第一次救自己,从津港四中那起毒跑道案开始,在很多错综复杂的案情背后,陆斌虽然有时会与自己意见相左,但却也许多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不管是在那“毒跑道”案中力排众议的压下对自己的渎职调查,还是在接下来的津药化工案中,不断用各种方式,提醒自己顾看大局,甚至都搬出那幅《梅石溪凫图》来开导自己,最后还扶自己走上了第八检察部部长的领导岗位……

    这里面的循循教导之恩,个中的提携滋味,张睿明就算再怎么愚钝,他还是感同身受,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位检察长的好。

    而张睿明是记好也记打,不只是记得陆斌在这几年工作中对自己的个中提携,也记得其中两人在遇到分歧时的明争暗斗,不管是牵涉到娱乐圈的南回柱损毁案,还是现在这惊天的泉建集团传销案,陆斌在他的考虑下,总是站在张睿明的对立面,成为这几个案子办理过程中最大的困阻之处。

    此时距离陆斌卸任津港市检检察长的职务已经不到24小时了,张睿明心下是感慨万千,过去的总总恩怨情仇在心头轮番浮现,检察官这个职业,本就是断是非,明善恶的,可是具体到陆斌这个人身上……却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也不是简单的一句好坏所能形容,怎么说呢,张睿明此时只是感到一些惆怅。

    赶到市检时,才是早上的7点37分,都还没到上班时间,市检一些来得早和住在宿舍楼的检察官们正三三两两的往食堂走去,天色刚刚破晓未久,还带着一丝黯淡的阴翳,张睿明下车后快步往里面走去,先扫了一眼市检大院内的公务车棚,还好,陆斌的那辆a6公务车还好端端的停在车棚里,没有让张睿明扑了个空,可奇怪的是,居然也没看到陆斌的司机,车子也没有要发动的迹象,车窗前面还是落在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按道理来说,今天陆斌差不多也要准备出发了,怎么连车那司机都没开始洗啊?

    张睿明没多想,他小碎步的快走进行政大楼,直接按下通往检察长办公室的电梯,出了电梯门,他走到陆斌办公室前面,里面传来一些动静,看来陆斌应该就在里面。

    这时一股突然浮现的懊恼情绪出现在张睿明心头,说起来陆斌也算是他的半个贵人,若不是这位津港市检察院在任时间最长,资料最深的检察长提携,张睿明现在还在宁丽县检察院公诉科,每天被无休止的琐碎案子所困住,哪里能回到市检来,又怎么可能成为现在的第八检察部检察长呢。

    而且,张睿明仔细想想,陆斌对自己确实算不错了,他甚至无法想象下一任检察长怎么可能像老陆一样如此宽广的包容自己的莽撞,怎么可能再给自己如此高的自由度,去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事业里去,又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然三天两头的拿出来批评,但张睿明还是能感受到陆斌对自己的“爱之深”与“责之切”的,所以才会在那天高裕民突然的“回马枪”时,才一直坚定立场,牢牢的站在陆斌的角度思考、回答,并没有因为在这个案子上的分歧而倒打一耙。

    这一切就要在今天结束了,可张睿明居然都没想过要给这位自己多年的老检察长准备一点小小的“告别礼物”?!

    空手过来做“最后汇报”的张睿明只能安慰自己:这些年自己的辛勤付出,就是对陆检最好的礼物了。只是最后这个案子,也许是让他感到失望了吧……

    但最后,还是好好的和这位老检察长道个别,说两句谢谢吧……

    在这番绮想过后,张睿明总算是鼓起了勇气,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满怀敬意的喊了一声“报告!”

    门很快开了,可张睿明原本准备好的诚挚表情在瞬间凝固,他已经预想了无数种这次最后汇报时所可能遇到的情形,他想过陆斌可能对他这个“不听调摆”的部长横眉冷对,也想过陆斌可能会直接避而不见,可他完全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番情形。

    因为陆斌根本就不在这检察长办公室里,此时打开门的竟然是……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

    不同于张睿明僵硬的神情,这位高副检察长的脸上倒是一派喜气洋洋,他见门外突然敲门的居然是以往相处并不太愉快的张睿明,但他也用着张睿明从未见过的和蔼笑脸,仿佛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般,主动伸出手过来。

    “睿明同志啊!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一些关于泉建这个案子的情况想要向你了解一下!”

第四百零九章 巨人的尾声

    张睿明一脸愕然,他怔怔的站在门口,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办公室,还是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话语,他目光往里面扫去,只见不只是高裕民在办公室里,而副检察长严路、党委委员王天明都在里面坐着,而几名办公室的文秘人员正在收拾着陆斌桌子上的事物。

    或者说是“陆斌之前的桌子”上的杂物,张睿明往前面踏了一小步,他一边往里面继续张望,一边嘴上应道:“哦,哦,好的,高检,我想问下……陆检他人呢?”

    听到张睿明此时问到陆斌的去处,在场的众人脸上都泛起一阵异样的神色,严路和王天明对望一眼,高裕民也只是含笑不答话,倒是老严先答道:“陆检他……这样,你现在直接向高检察长汇报也是一样的。”

    张睿明心思还放在这间陆斌的办公室里,他没注意到严路刚刚语气中那并没有出现的“副”字,他环顾了一圈,陆斌的办公室里此时布置移动了许多,一些过去的盆栽、书本杂物都被腾了出来,他心下有个越发敏感的猜想,可此刻也不好问答,只是在答话中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

    “高检您是想问泉建这个案子的那些情况呢?”

    “先进来谈吧……”高裕民此时含笑引着张睿明进来,张睿明不好推辞,往里面走了两步,他本是想直接向陆斌汇报最近关于泉建集团的舆情风暴,可此时高裕民主动问起,他还在犹豫是否能信任这位突然回归的“副检察长”。

    奇怪的是高裕民此时气场却突然完全不同了,原本高裕民在市检干警面前,作为一名军转副检察长,态度虽然一直强硬,但因为总有陆斌压着,所以他的那份“强硬”总显得有些生涩僵硬,还有些故作腔调的意思在里面,可今天高裕民的架势就完全不同了,他此时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陆斌的那张宽大的靠背椅上,神情是一反常态的从容与温煦,笑着对张睿明?首道:“这个啊,你是这个案子里的主办检察官,我想听听你的全面汇报,这样,你先讲讲我们现在这个案子推进的情况吧。”

    听到高裕民形容时用的是“案子”这个词而不是用以往陆斌说的“线索”,张睿明心里敏感的察觉到了市检班子在对待泉建集团的态度上,产生了一些变化,而不久以前,那场同样在这间办公室里波谲云诡的谈话中,张睿明已经知道高裕民在泉建这起案子上,一直都是同省检一般,想将这个案子办成全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同时办成全国性的大案。可张睿明一直以来,虽然也赞同将泉建集团的真实情况公布于众,揭开这层黑幕,可毕竟在陆斌身侧工作这么些年,对待案子先入为主的想法就是要慎重,此时面对市检高层突然急转直下的转弯,张睿明心底不得不提防起来,此时回答的就显得有些踌躇。

    “这个……目前来说,还不能说是案子吧……毕竟还在诉前调查阶段,现在还只是在排查线索,具体的相关情况,在我之前上交的报告里面,已经有详细的记载了,高检可以去看下那份报告,这几个月来,我所有的调查情况,以及摸排出来的泉建集团涉嫌违法犯罪的证据线索,都囊括在里面了。”

    张睿明回答的端正平稳,毫无波澜,这让高裕民有些不悦,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案卷来,往桌上一放,说道:“你说的是这个吧,我之前就看过了,我想问的其实是你在调查过程中所实际接触到的……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更深入的内容。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在刚刚这番话语中,张睿明看到了以往那名趾高气昂,言语傲慢的常务副检察长的身影,这也激起了张睿明心下的不满,他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向陆斌做最后的汇报的,同时也是向与津港市政府那边关系密切的陆斌请示询问一下现在的脉络风向,可没想到居然横刺里杀出来个如此强硬的高裕民。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高副检察长的意思。”张睿明嘴角一扯,脸上神情平淡,可话语间却是颇为冷漠,竟对高裕民来了个不相理睬的态度来。

    可张睿明没有想到,他这脱口而出的一个“副”字,却引得在场众人脸上都有片刻的僵硬,气氛都一瞬间尴尬起来,旁边王天明迅速反应过来,直接就喷了张睿明一脸道:“张睿明,注意你的态度!你可能不知道吧,现在我们高……”

    此时,倒是高裕民笑着打断了这位纪检组长接下来的话语,刚刚张睿明那番言语虽然有些冒犯,但高裕民知道这赫赫有名的“张疯子”素来就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脑子里只有办案,根本没什么政治敏感性的,倒没必要和他一番见识,说到底,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而且偏偏还离不开这把曾经捉在陆斌手里的“尖刀”,此时不能“力压”,只能“智取”。

    于是,高裕民一脸含笑的挥挥手,打断这下不太愉快的氛围,他甚至主动站起身来,作势要去给张睿明倒茶,王天明眼疾手快,赶紧起身去替他将茶杯接下,原本在领导班子里排序不分上下的两人,此时竟隐隐有了些规矩,面对这位纪检组长的殷勤,高裕民竟也就顺着由他去了,径自舒服的坐回到靠背椅上,面容含笑的对张睿明道:“这个,我先打消你的顾虑吧……我知道之前,我们班子里有些领导啊,在这个案子的立场上有些陈腐,站的角度也不对,怎么能站到别人的角度上去呢?真是瞎操心,还有些领导啊,态度摇摆,立场也不坚定,像泉建这样祸国殃民,人民群众意见如此之大的传销集团,怎么还能姑息!?这不是渎职嘛!”

    如果说高裕民刚刚那番举止是显示其在班子里高人一等的态度,是一种无声的优越的话,那这番言语简直就是直接往陆斌和严路两位班子成员的脸上怼上脸了。正坐在一旁的老严瞬间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本就是火爆脾气,直来直往,藏不住事的性子,刚刚高裕民说的那些个“态度摇摆”、“立场不坚定”明显就是直接说他了,按道理,一名同样级别的副检察长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老严过往的脾气,那早就掀桌子了,可今天却莫名的按耐下来,脸色阴沉的坐在那一言不发。

    而刚刚高裕民口中“态度陈腐”“立场不对”,形容的明显就是陆斌了,虽然在这个案子上张睿明一直与陆斌南辕北辙,有着极大的分歧,可此时突然听到别人如此形容提携过自己的“贵人”,他心下也不舒服,暗暗想到陆检这也还没走,现在这些人就已经拆房子卸瓦了,真是人走茶凉啊。

    越是看到高裕民此时的高傲态度,张睿明越担心陆斌的去向难道说老陆这下彻底失势了,没上去?不管怎么样,等下得赶紧问问情况,看看陆检到底调整到哪里去了。

    而这边高裕民还在不断对张睿明展开怀柔攻势“张部长,这个……我知道你是受先前市检上面的一些不良氛围影响,担心这个案子办不下来,但现在你可以放心,情况完全不同了,首先,省里是极其赞同我们将这泉建涉嫌这个,这个……”高裕民看了一眼张睿明提交的那份调查报告,继续说道:“……这个传销和售卖假药,这两个罪名都挺重的嘛!又是关系人民群众切实利益的大案,全国在这块都是第一起吧?那最好,我觉得,我们宜早不宜迟,今天我们领导班子就开会,马上立案,先将公益诉讼前期程序走起来,千万不要落在后面了,现在津港市公安局那边已经成立专案组了,我们不能等刑案走完程序后再以刑附民公益诉讼起诉的话,显得在公益诉讼领域不够有前瞻性,这个“刑附民”、“刑附民”,附带这两字总不太好听嘛……”

    听到这高裕民的侃侃而谈,张睿明开始还以为只是一个市检单独的态度变化,可听到后面时,他心里一惊,骤然疑惑道:“津港市局那边已经成立专案组了?我之前看他们都还按兵不动啊,怎么这么快就……”

    高裕民此时嘿嘿一笑,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怎么,张检还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关于泉建集团涉嫌的这些违法事实,人家媒体已经爆的天知地知,人尽皆知了!甚至国外都有很多媒体跟进过来了!我先就跟你说了,这个要你放心嘛……现在局势已经彻底不同啦,你没看新闻啊?”

    一道霹雳打在张睿明心里,听刚刚高裕民这话,那代表栀子医生的那篇文章是已经彻底*火爆全国了,而代表那他们媒体也是已经得到市里宣传部门的点头放行了咯!整个这舆论热点,即将燃遍全国,同时,那也代表张圣杰那边已经放弃先前保增长的态度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将如高裕民说的这般,现在诸多部门完全是争先恐后,生怕在泉建这个案子上落在后面!

    虽然现在市检这边都还没开始正式走程序,但张睿明知道泉建现在是已经是”锅里的菜,跑不了了。”没想到原本以为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怎么也望不到头的保健品巨头,这下眼看着是要跌个大跟头,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了。

    想到这可以说是被自己亲手推翻的巨人,张睿明心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震撼,他正陷入一种莫名的失真感中,仿佛一名久在沙漠中饥渴几日的行人,在即将干涸殆尽之际,灌下第一口井水时,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反胃。

    “高检你说的是真的……吗?”

    旁边久未答话的严路此时也主动说道:“这还有假?你今天敲门之前,我们几名党委班子成员就在商议关于泉建集团这件大案的后续工作,刚刚市里来了通知,他们工商税务部门已经出发前往泉建总部大厦,马上要开始工作,甚至连那个金佛……市政与宗教部门都要下函拆除,哼,我估计他们那老总很快都要被采取措施……”

    严路话没说完,旁边高裕民电话响起,他起身接电话去了,整个办公室里一片噤声,张睿明乘机四下细看,他刚刚都没注意到,这陆斌办公室里的桌架都已经清空,以前陆斌摆在书柜里的那堆堆书籍也不见了,甚至连他那最爱的一副字画也已收起,张睿明就说怎么刚刚总觉得不太对劲,原来是陆斌早就已经将这办公室给清空了,看来关于这位曾经的市检一把手的去向,现在是已经定了下来了。

    想起不知道多少次在这间办公室里与陆斌拍桌子瞪眼睛,张睿明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感慨,真是物是人非,当年每当自己的办案意见与想法被陆斌驳回时,张睿明都恨不得面前这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早点挪位置,换一名年轻又冲劲的检察长来,可真当陆斌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却在心底不由的有些伤感起来。

    要是当初自己听他的话,就像那副《梅石溪袅图》一样,不做这“不合时宜”的“初春腊梅”,而是做那随波逐流,“随时而开”月季、春信子,那会不会现在都完全不一样?

    可世上哪里有回头路,张睿明楞了没多久,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轻轻往旁边的老严身侧靠过去,低声同严路问了一句。

    “严检,这我们陆检这次调整是去哪里了?”

    老严听他问完,头微微后仰,奇怪的看了张睿明一眼,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老陆他……”

    两人还没说完,这是高裕民快步走了进来,严路马上闭口了,张睿明也只能回过身去,只见高裕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步履生风,一边进来,一边挂掉电话,对张睿明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刚刚接到消息,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已经被限制出境了,马上市局这边就要采取行动……”

    “这么快!?”旁边干瘦黝黑的王天明脸上也是一片喜色,语气讶然而又激动,仿佛这起案子是他连日工作,日夜操劳下拼出的成果。

    听到这个消息,张睿明心里倒是颇为平静,舒熠辉那张颇具贵族气质的儒雅面孔此时浮现在他脑海中,而甚至那津港泉建球场包厢里的一幕幕仿佛还就是昨天的事,可没想到,那个曾经对自己威逼利诱,甚至是不惜代价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一代保健品枭雄,已经落到了如此地步!?

    胜利已经到来,而功臣却未请功。

    在众人功德圆满的气氛中,张睿明出人意料的冷静,“高检,这个案子我一直从头跟到尾,泉建的窝点我都进去呆过,更是全程体验了他们的模式与渠道,讲实话,我觉得这个案子应该还是一个刑案,我之前那么积极的去推动按民事公益诉讼立案,那也是因为当时的局面困难,根本没有立足点,别说刑案了,连调查都快查不下去了。我才想先立个民事公益诉讼,好来让整个局面有个开拓点。可现在完全不同了,既然市里那么多部门开始查了,那我们也最好按法律、按程序,还是以刑附民的形式来办,等津港市局那边的材料递过来再……”

    张睿明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王天明打断道:“张睿明,你是没听清楚高检的意思吗?说了现在全国是什么样的形势!?最高检近日下发《关于加大食药领域公益诉讼案件办理力度的通知》(下称《通知》)要求,各级民行检察部门要加强食药领域公益案件线索摸排工作。重点关注“危害食品药品安全犯罪专项立案监督活动”挂牌督办的案件,从中发现案件线索。积极争取,鼓励群众举报公益案件线索……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要把这个领域的案件作为我们检院今后的主攻方向!你现在还在等什么呢?当时我看你也不是挺努力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就说要按刑附民来办了呢?”

    王天明的话带着一股攻击性,人家毕竟是班子成员,张睿明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是昂起头说道:“这个我说了,我们还是要按程序、按法律办事,毕竟案子已经很大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检察机关硬要出头挑大梁,我认为不妥。”

    “你!……”

    王天明还想说什么,旁边高裕民将他拦了下来,这位曾经对着张睿明拍桌子要掀人的副检察长,此时环视一圈,颇具架势的道:“好了好了,这个我们张部长说的也有道理,确实现在局势复杂,具体怎么办,我也在等省里的意见,但听睿明这样一说,我觉得在当前形势下去主动办,出风头,确实不是很稳妥。”

    说到这,高裕民又转身面向张睿明,以其难以想象的温煦语气,用辩证法说道:“但是啊,这不代表我们检察机关要忽视这起重大的案件线索,更不能被动应对,在当前纷乱的形势下,我们既要做事,又要做的好看,做出成绩,这个方面啊,我相信我们张部长肯定不负众望,会办出一个精品案例出来的嘛!”

第四百一十章 变天

    面对高裕民此时故意放出的香饵,张睿明是一脸的沉静,他仿佛没听到一般,过了半响才在众人的询问目光下答了一句语气暧昧的“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请领导放心。”

    虽然对张睿明此时还不肯明确的态度不算满意,但高裕民也没说什么,他想了一下,对左右瞥了一眼,说道:“我有点事要单独和睿明聊聊……”

    王天明和严路顿时会意,纷纷起身回避,连带着旁边忙着重新布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此时也先退了出去,这件诺大的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他和张睿明两人。

    “是这样,睿明同志啊,其实我从你在陈志军那个案子开始就很欣赏你,你知道我是军人出身,对雷厉风行、作风强硬的风格特别合胃口,我也知道你是一名有着极强能力的好同志,业务上是一把尖刀,政治上立场坚定,对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看的很重,我真的挺欣赏你的……”

    虽然原本完全不熟的两人之间,高裕民突然用上了“睿明”这样略显亲密的称呼,显得有些奇怪,但此时气氛特殊,连这些场面话此时听来都颇有深意,加上又是如此敏感的时节,张睿明也没多想,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等着接高裕民的底牌。

    “……但是啊,我看我们以前市检有些同志可能就不这么想啊,他们反而觉得你这人啊……性格上有问题,组织纪律性差了点,而且品格嘛……”说到这,高裕民瞥了一眼张睿明的反应,见面前这著名刺头此时已经摸到其头上了,却还是一脸无谓的神情,这让他暗暗有些心焦,干脆掏出底牌来,直接摊明了情况。

    “……反正这话不是我说的,上一届班子里,有些同志对如何处理你这样的业务尖刀呢,有着不同的看法,我是一直坚持要把你留着市检,觉得你非常不错,是可造之材,可有些领导班子成员就不这样想,他们觉得你在市检态度不够听话,影响队伍团结稳定,力主要将你调离,具体去哪呢,估计你自己也听到过传闻了,他们当时确实是想把你丢到宁丽县去。”

    说到这时张睿明脸上动了动,他轻咬了一口后槽牙,知道高裕民这是已经在从中作梗,这个所谓的“有些领导同志“明明白白的指向了已经马上就要调离的陆斌了。张睿明嘴角一冷,虽然明明知道这是高裕民的驱虎吞狼之计,可想起那个时候被这该死的传言扰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事,却还是沦为牺牲品,怎么会不感到愤然。就算现在想起来,张睿明也是心里暗暗有把火焰燃起。

    “……这个传闻我确实也听过,讲实话,如果组织真是这个绝对,我个人是有很多想法和意见的,当然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情绪我也已经调整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被当时那个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自己刺痛,张睿明此时猛然一抬头,眼神锐利的射向面前的高裕民。

    “但不知道现在高检突然提起这段过去的事……有什么指示?是市检又打算对我有什么安排了吗?”

    这话此时说的颇具攻击性,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连张睿明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不知怎么会突然就没控制住情绪。但他此时也已经豁出去了,泉建集团这个案子里可称得上出生入死的自己,如果到头来竟又是这样一个被调离到偏远地方的结局。那他就完全没什么好怕了,恨不得直接一巴掌啪在桌上,给这高裕民甩下一句“老子不干了”,直接辞去这份工作。

    这不是他突然的情绪爆发,而是这些日子里,长久以来的情绪堆积,对世间不公的气愤,对日益淡薄的社会风气的感怀,对自己这几年辛勤的付出却是如此结局的不忿,几乎就要在此刻爆发出来。

    张睿明说这话时语气冷冽,配上他的?然神情,让高裕民不觉也心里一抖,被面前这名豁出去的小小检察部长的气势给压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是张睿明搞错了他的意思,赶紧摆摆手缓和神色道:“睿明啊,怎么可能呢!我前面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啊,我是一直很看重你这名人才的嘛!这点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你一直都没有任何成见,可以说,上届班子在讨论将你调离的时候,我是一种持反对意见的,这点你可以相信我。”

    高裕民这番善意没能让张睿明敏感的情绪安抚下来,他一言不发,沉默的望着眼前的这位副检察长,神情并没有因为刚刚这番“示好”而改变。

    “这样吧,张睿明同志啊,我就直接说了,我是这样想的……现在看形势,不管是津港工商部门,还是公安那边,都在迅速查摆泉建集团所涉及的问题,我们检察机关呢,你一直就是力主要办理这起案子的,现在形势大好,我是这样想啊,这案子肯定要大力推进了,而具体是按刑附民还是单独提起民事公益诉讼,等我下午向省里请示后再定,但是我们先前的工作可不是白费了,特别是你做的那些调查,搜集的那些证据,这都是你个人的成绩啊!一定要肯定!要大力肯定!”

    突然听到高裕民如此高调的肯定自己,虽然刚刚一直在提防其是否有暗藏心机,但此时听来,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感激,点了点头,还是感谢了一番高裕民对自己工作的重视,他脸上原本如冰山般的冷峻神情此时也消融了不少,毕竟这个案子办到现在,突然一切峰回路转,原本那些艰涩险阻、风霜雪雨,突然被这阵阳春白雪的言语所融合,暧昧不明的前路猛然间豁然开朗,看似是一片风光无限的亮丽前途。

    “我觉得啊,向你这样的年轻同志,业务强,又有资料,办过几起大案了,应该向上级部门推荐!你应该也知道,现在又是调整的关键期,从能力来说,像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去下面市县,做一名检察长那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考虑……”

    高裕民说着语速放缓,略微抬头,轻轻斜瞥了张睿明一眼,见这小子面对如此香饵居然还无动于衷,于是他清咳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把目前这泉建的大案先好好的收个尾,虽然现在已经基本定调了,但这样全国瞩目的大案要案,在细节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我看啊,这个案子最后肯定还要倒查,甚至追责……这样啊,本着保护我们同志的态度,睿明啊,你能不能好好回忆一下,在这个案子的办理过程中有没有受到一些机关、团体、甚至是个人的阻扰和干涉啊?”

    此言一出,张睿明心下一阵激流电驰而过,他突然明白刚刚高裕民的那些铺垫、伏笔是什么意思了,这只老狐狸的底牌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打出,要从张睿明嘴里挖出那些个可能在这个案子里受牵连的个人、团体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张睿明脑子里的那根弦在此时瞬间绷紧,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语牵涉甚大,特别在调整的关键时期,如果自己刚刚真被这高裕民所鼓动,出于私心的将自己在调查泉建过程中遇到的那些情况讲出的话,即使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在泉建集团如此错综复杂。人人喊打的现在,当时任何一点异样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就显得如此刺耳,如果被人添油加醋一下,那轻的来说,是影响这次的岗位调整,个人进步。要是往重了说去,那被套上一个渎职的罪名的话……

    他只是想了一下就已经不敢往下深想了,张睿明略一沉吟,当下便郑重向高裕民答道:“报告高检,在关于泉建集团涉嫌传销、假药案的前期调查中,除了嫌疑单位泉建集团外,我没遇到过比较严重的那些干涉与阻扰……”

    高裕民耐心的听完张睿明的陈述,听的过程中,整个人微微前倾,仿佛一副孜孜不倦的好学模样,显得颇为重视这位小小的检察部长,等他说完,高裕民便略带深意的补充道:“真的没有遇到干涉和阻扰吗?睿明同志啊,我和你交底吧,我是听到过一下情况的……这个干涉和阻扰啊,直接就出在我们市检内部,甚至是高层……所以这就很麻烦,你会有顾虑情绪很正常!可以理解,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完全不要有顾虑,如果真的遇到过有阻扰干涉你的情况,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我在这向你保证,在调查清楚前绝对不会泄露今天的谈话内容,而且啊,这个我也是站在保护同志的立场上来和你交底,你想想,这样一个震惊全国的大案,现在还在急速发酵,等案子彻底落地时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到时调查组一层层的回朔问责程序走下来,你现在不说,到时查出来真有阻扰和干涉怎么办?到时你怎么解释?……别人会不会对你也有什么猜测?现在你早点和我交底,我也好采取动作,保护同志们嘛,这个你要好好考虑。”

    听高裕民夹枪带棒的这么一番话下来,张睿明发现自己以往真是低估了这位副检察长,自己一直对他们军转干部带有一些个人看法,以为他们对业务不够熟悉,沟通交流方式又与社会脱节,缺少现代化的管理技巧,可今天高裕民好好的给他上了一课,看来能到高位的人真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面对这番暗藏玄机、甚至带着点威逼意味的话语,张睿明脸一沉,没想给高裕民和自己留退路,这个时候在重大问题和个人选择上,他不会违背坑陷同志的原则,径直对面前的副检察长答道:“高检,不用考虑了,我明白你意思,我真没有遇到过算得上的干涉与阻扰情况,而且我认为我们市检内部的同志都没有问题,这点我很肯定。”

    张睿明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毫无犹豫,而高裕民的脸色随着他这番定论,是完全可见的黑了下去,高裕民没想到自己先前这番铺垫与言辞都无法让张睿明改弦更张,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的风向他真的看不懂吗?!还是这小子已经得到谁的许愿,有什么站位了?

    算了,高裕民不想再与这津港市检著名的硬骨头死磕,他脸色一沉,轻轻摇了头,仿佛疲惫之极般的往后躺倒在靠椅上,将张睿明晾在一旁,用这种形式表达出他的失望。

    “哎,你不想说就算了吧,今天就到这吧,我马上也要去市里了,还约了张市长……”高裕民睁开眼睛,却看也不看张睿明一眼,他径自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张睿明马上也跟着起身,在手搭在办公室门把手的同时,高裕民仿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叹了一句,“我相信你到时还是要找我谈的,到时我可就不一定会有时间了。”

    张睿明一怔,刚想回答,此时只见高裕民一把拉开办公室门,门外是不约而同聚在门外的津港市检十几名正科级以上干部。

    此时,只见高裕民昂首出现在门前,众人仿佛排练过一般,自发的齐声点头贺道:“高检察长!”

    而张睿明站在高裕民的身后阴影中,脸上是颇为复杂的神色。

    …………

    高裕民脸上一扫先前在张睿明面前的冷霜,对着众人一一含笑应答,他环视一圈,一一给每人不同的招呼,其中轻重有分,又能每人都兼顾到,显得颇为亲民。但明显也能感觉到整个人气场的彻底不同,此时的高裕民一扫以为委身于陆斌阴影下的郁闷,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在会场中总是倒数第二个发言,讲些不轻不重的重复话语,亦或是对陆斌的指示点头附和,“补充两点”的副检察长。

    现在他是津港市检的一把手。整个人气势顿时迸发出来,就像春天回暖之时,土中僵死复生的虫草,顿时回复了生命活力,在众人眼里,也不再是以往那个摆设般,印象只有“不好说话”的副检察长。

    “这样啊,还是先请支委班子进来,其余正科级干部等下轮流进来谈话吧。”

    此时高裕民整个人神情都透着新官上任的那股喜气,众人点头应答,严路、王天明等几名支委班子成员先进去继续细谈,津港市检的新一届领导机构,此时想必有太多要重新大展拳脚的地方,而余下的十几名正科级干部都耐心的等着门口,等着里面的召唤,从众人虽然心下各怀想法,脸上却同样凝重热情的神情来看。

    津港市检是真的变天了。

    张睿明此时有些尴尬,高裕民领着支委成员进去时,他默默的从高裕民办公室里出来,众人见居然是这位一直不受待见的检察部长是第一个被高裕民叫去谈话,都感到颇为诧异,要知道因为泉建集团的案子,张睿明在陆斌面前可以说是颇受“打压”的,但众人马上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这位脾气臭硬,著名刺头的张部长现在是熬出头了,估计将被重用,几个灵泛点的马上就换上笑脸,亲切的和张睿明打起了招呼。

    张睿明虚虚的应了几句,他心下空落的厉害,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是哪里都不对劲,他低头穿过人群,穿过在检察长办公室门前站的齐齐整整的这些人,就像穿过了喧嚣,穿过了那些蝇营狗苟,他毫不回头,三两下快步走到楼梯前,直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才觉得一片宁静。

    没想到真是高裕民上位了,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次的岗位调整最后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在津港市检上届的领导班子里,高裕民虽然资历到了,但是军转干部的特殊性让他与地方干部的成长轨迹完全不同,而且他年龄也不小,都以为这次他几乎是百分百的要退二线了,连他这半年来突然的销声敛迹都是人人津津乐道的一种迹象,都以为会从省高院或者省检政治处空降一个下来,可是没想到,居然最后是他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

    而刚刚那番众人低头的场景还烙刻在张睿明脑海里,加上高裕民先前那番话语,现在摆在张睿明面前的路并不是众人所以为的那边柳暗花明,他之前和陆斌的矛盾完全是因为业务工作上大公无私的意见分歧而已,因为彼此了解,所以张睿明反而可以对陆斌拍桌子瞪眼睛,要资源也正大光明的要,对案子更是有胆子去单枪匹马的办,可现在完全不同了,高裕民这个人……

    他不想再深思下去,今天本来是想找陆检汇报泉建案的最新舆情的,没想到突然这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不只是案子风向上,连整个津港市检都不同。

    津港市检察院真的变天了!可这个“天”会更好吗?

第四百一十六章 牛马

    说到这,那陈晨语气都有些哽咽:“……陈医生他还在实习期里面,就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都不肯让他转正,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这意味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快十年的医学生涯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家人都化为泡影!现在他还可能要赔上一笔巨款。”

    现场顿时喧嚣四起,不少人都起身想上前拉走这突然出现的女孩,还有人拿出手机将这令人错愕的一幕拍了下来。

    张睿明抬手示意止住那些准备劝阻这姑娘的人,他知道别人明显冲着你来的这个时候,越是逃避反而越是坐实对方的黑水,他便坦然道:“没事,让陈姑娘说完。”

    没想到这叫陈晨的姑娘却毫无感谢张睿明的意思:“哼,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谢你……我说的都是实情,就算你今天不给我机会说,我也会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张睿明哑然失笑道:“我听了这么久还没听出你到底有什么说的,这个案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陈晨声音陡然变高,她抬头直视台上的张睿明,眼神中带着张睿明所熟悉的一种情绪忿恨,“这个诬告小王医生的人就是你指使的!我问你,你敢否认你不认识周强农他们那群人吗!?”

    张睿明脑袋里顿时一懵,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还和周强农有关系,此时台下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几个熟悉泉建这案子的人已经猜到了大概,知道这又将是一场大戏。

    “周强农?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他因为女儿过世向泉建集团提起了民事诉讼,我与他的交流也就只限与此了,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指示是什么意思?”

    那名叫陈晨的姑娘只是嗤笑一声:“哼!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在台上冠冕堂皇的人,你们自己的权力争斗,却让周强农这种无赖到处借着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去敲诈勒索,我的当事人小王医生他当时是津港大学附一医院的内科实习医生,对方周强农他们在找到我的当事人寻求治疗后,因为他们自己不服从医嘱,擅自停药,才致死其女儿的病情恶化,遗憾过世,可他们一直在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闹事,还一直骚扰我的当事人,最后逼的医院处理小王医生,让他连实习都没过就中止了合同,现在你还在这台上大言不惭的讲你是为了人民群众!?你不就是因为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去扳倒泉建嘛!”

    这个子不高的小女孩却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这番说辞之下,张睿明一下都不知怎么接话,他突然想起当初和周强农相遇的时候,也正是在津港大学附一医院,那时还觉得只是凑巧,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周强农一直就在两头行动,一边告泉建,要侵权赔偿,另一边就在医院闹事,怪医院救治不力,而听这女孩的语气,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场医闹事件,最后却因为自己帮助周强农扳倒了泉建集团,反而导致周家人有了难以想象的名声与影响力,导致津港大学附一医院这边迫于最近掀起的舆论声势,处理了这位小王医生,而这位医生求助到了当地基层司法机构,那边指派了这位陈姑娘跟进,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张睿明在瞬间将情况厘了七七八八,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如果真是如这姑娘所说,周强农一边还在医院那边闹事,那自己可能还真是在不经意间影响了这暗处的一起医闹事件,想到自己可能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害了一位年轻医生,张睿明的心情也不太好受,他按了按话筒,想了一下答道:“陈小姐,现在事出突然,我暂时没时间去证实你所说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必将去详细查实这个情况,同时,也会帮助这位王医生……”

    “不必了!”

    陈晨这接下来的举动让张睿明瞠目结舌,她径直昂起头,语气中带着嘶哑的哭腔道:“小王医生他已经同周家达成了调解,医院替他赔付了4万,而小王医生她现在已经回到老家去了,他在津港的医学生涯也已经结束了!你根本也为他做不了什么……”

    只见台下陈晨说到动情处时,眼泪一下淌了出来,张睿明眼睛睁大,神情一下也落寞起来,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姑娘,而这时那陈晨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我今天过来,只想看看你这个为虎作伥的无耻之人到底还有什么面目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配提公益诉讼这个词!”

    在最后的咆哮之后,陈晨一把将椅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她转身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冲出了会场,只余一地狼藉。

    …………

    会后,张睿明自己都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向讲台的,也不记得这场大会是何时结束,他一脸木然的坐在车里,停在停车位上也不发动,只是怔怔的眼前的虚空出神,他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刚那姑娘的话,特别是最后那句,他在不断逼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资格再去提公益诉讼这几个字了?

    嘭的一声闷响,张睿明头重重的靠在了方向盘上,他突然只觉得一阵空虚,想不到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强烈的无力感让他连发动汽车的勇气似乎都失去了。

    此时,一阵铃声响起,他在过了快十秒之后,才乏力的掏出手机,上面竟然是赵左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一动,该不会这个曾经被泉建骗的血本无归的老人也有什么事怪自己吧?在这种莫名的担心下,张睿明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了赵左沙哑生硬的声音。

    “喂~张检吗?”见那边回应的有些迟缓,赵左的语气有些急促。

    “嗯,我是,怎么了?”

    听到张睿明的回答后,赵左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嗫嚅半响道:“是这样啊,我有点事想请张检你过来一趟,见见面……”

    张睿明心头扬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泉建的案子整个本就是因赵左而起,当时为了替他找回老婆,要回钱款,也是张睿明去东江潜伏调查的一个重要原因,后面帮他把李素红找回来了之后,这曾经有过起伏人生的老人,却并没有表达出什么强烈的感谢之意,现在突然又要自己过去见面,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再说吧,我最近比较忙……”张睿明本想拒绝,可那边赵左又颇为急切的邀请道。

    “张检,拜托了,你有时间就一定过来一趟啊!”

    张睿明想了想,泉建这个案子虽然办完了,可后续的一系列情况也有必要做一次回访,了解一下像赵左这样的受害家庭,之后是怎么走出困境的,这也是一件工作,再说了,就不信自己好不容易扳倒了泉建这样的无良集团,难道却救不了一个家庭?

    想到这,张睿明点了点头,他也想通过这次回访驱散刚刚被这个陈晨所搅乱的心情,于是便答应了赵左的邀请,约好了地点,张睿明回头一看今天天色刚好也早,干脆就现在赶过去,也早点让自己安心。

    他想到这,便发动汽车,往那边赶去。一路上,张睿明心神有些不稳,他眼前还在不住回想起刚刚陈晨的那张生嫩却又执着的脸来,这次的打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自沉重,张睿明以往也不是没有在法庭上被人质疑过,也不是没有被人当众羞辱过,可以往的每一次,他都能站在正义的立场、道德的高点上反败为胜,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而对方总是带着各种目的下的“黑恶势力”,这让这位检察官总能轻松突破对方言语中的漏洞,看穿对方的阴谋诡计,可这次不一样,那个女孩是真的,这个陈晨她是真心真意要去帮那个张睿明并未谋面过的小王医生,她是真真正正的受害人,虽然这个从因果关系上,只是泉建这艘巨轮沉没时连累的一块无辜的帆板,甚至严肃来说,都并不是张睿明的原因,但不知怎的,还是令他一阵心烦,想到就感到一阵刺痛。

    算了,还是等有时间了好好查下到底是不是真的,看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说不定这女孩只是吴楷明他们请过来故意拆自己台的演员而已。

    带着这种心情,张睿明总算抛开了烦恼,他踩下油门,车辆飞驰向约好的地点,他没想到,这所谓的“隆福大厦”就是在津港市郊外的一片拆迁地附近,这里离宁丽县都比较近了,在一栋低矮的农村自建楼楼下,张睿明见到了好久不见的赵左。

    这老人看起来红光满面,虽然显得年龄还是很大,但比之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要耐看许多,一见张睿明就笑的合不拢嘴,还上前一把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

    看到他不合常理的热情,加上这偏远的所在地,张睿明心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接着,抹着大红腮子的李素红出现,这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

    可他还不好意思直接就走人,起码先向他通报一下泉建被查处的情况,于是先对赵左客气道:“老赵,好久不见了,你知道泉建的事了吗?”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赵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起来,旁边李素红也仿佛被烙铁烫了舌头般,一下说话都有点结巴,“咋了?咋情况啊?!”

    张睿明讲泉建已经被联合工作组调查,舒熠辉被刑事拘留的事情大略的讲了一遍,老两口子在听到这些时,脸上收起了先前那虚假的笑容,神情都严峻不少,当张睿明讲到小周阳那个案子二审很可能会赢时,赵左眼睛才突然一亮,急切的问道:“那我们现在也赶紧向法院提起诉讼,要他们赔钱!把我家里投的那二十万赔回来!张检你帮我好不好!?”

    张睿明苦笑一下,向他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在得知自己这样情况的人估计有几十万之多,根本很难拿到赔偿后,赵左的脸又一下黑了起来,他摇摇头,半响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旁边的李素红还抓着张睿明,想问有没有别的路子能拿钱时,这位在法院打扫卫生的老人拉长了脸,对着他婆娘就吼了一声:“还问问问问,问个锤子问!?就是你这蠢婆娘,害死一屋人!你自己也在里面骗了这么多人,你还好意思去要钱,我都要不到了,你要什么要嘛!”

    “你还说我!?你自己窝囊这熊样,不然要我出去上班!?”李素红也不是好相与的,马上就扯着脖子怼了回去。

    见两人就势又要吵起来,张睿明赶紧劝解一番,半响才安抚住,赵左生了一会儿闷气,见张睿明在这里,再吵也不合适,便邀请他去一起吃个晚饭。

    张睿明看了看这灰尘扑扑、满是公地的城郊结合部,旁边只有一家看上去就没胃口的苍蝇馆子,他摇了摇头,谢绝了赵左的好意,让他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见提到这个话题,赵左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他低下头,倒是旁边李素红一脸讪笑的走过来,拉着张睿明袖子,热情的说道:“张检,我们现在有个好机会,讲人生培训的!你今天刚好过来了,也一起听听课吧!”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已明白这赵左扭扭捏捏把自己拉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本想直接拒绝,可看到两人此时为利益蒙蔽,眼放精光,热情的令人感到突兀的样子,他就悲从中来,为两人又将踏入一片陷阱而感到叹息。

    哎,送佛送到西吧。

    在这样的想法下,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准备随着两人去看一看,然后指出其中的问题与陷阱,想办法将这两口子带出来,而见张睿明点头答应下来,李素红笑的更灿烂了,她一指身后的这栋自建楼,扬眉自豪道:“我们公司就在楼上!”

    …………

    这家传销的网点真就设在这津港市郊的座商住两用楼上,赵左夫妇在前面带路,张睿明跟着他们进入了二楼的一间大开间里,一中年女子正站在一个椅子上,对着几十个听众热情洋溢的讲着,背后一片大投影屏,上面的“人生财富数字”正随着她的课程,随着她的语气往上疯狂跳。

    “大家可以看到,我们“人生财富投资计划”中,只要三个月,就能让你实现300%的人生盈余……”

    很快,下面人群就陷入了疯狂热忱的氛围里……

    而这边在楼道口,张睿明和李素红两口子被一名黑色皮衣的男子拦了下来,张睿明扫了对方一眼,就知道这是看场子的马仔,对方一上来就问张睿明是干什么的,李素红本想说他是做生意的,却被张睿明拦了一下,只见张睿明径直对对方亮明了身份。

    “我是检察官,津港市检察院的。”

    那人仿佛一下愣住了,张睿明以为他是没想到居然有检察院的就这样上门来了,可那皮衣男子过了几秒钟,却只是哦了一声,竟然就放行了三人。

    这下轮到张睿明目瞪口呆了,他本想直接挑明身份,吓吓这个窝点的人,让他们知道赵左和李素红和自己有关系,让他们不要再拉两口子入伙,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张睿明奇怪的低声问赵左,这才知道这个窝点胆子很大,流动性强,根本并不避讳拉公务员进来,他还说今天这会场里面,也有好几个公务员兼职在做这个,都赚了不少钱。

    三人走到那听课的人群之中,台上那名女讲师见有新人加入,为了就带动气氛,马上就转向问张睿明道:“嘿,那位新来的学员,你是做什么的?你一个月收入多少?”

    张睿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答道:“我是公务员,一个月六千多。”

    “太低,太低了……”她眉头一扬,“你看起来也有30多岁了,不算年轻了,现在还在没明白人生目标与人生计划,你说你收入能高吗?别人凭什么看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既没有权,也没有钱吗?”

    张睿明无言以对,但他还是试着回击道:“那你现在年薪又有多少?”

    “我的年薪也就200万左右吧。”那讲师面无表情地说,“我加入太晚,这点收入在公司内部低得丢人。”接下来,他问大家,“你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上流社会的钱?”

    台下众人同样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片麻木的神情。那讲师倒没有穷追猛打,转而开始宣讲做这行的前景来。李素红正坐在第一排,眼神里是无比认真的光芒。而赵左坐在后排,张睿明回头看了看他,赵左正在抬头楞楞的望向大讲堂,他也许什么并不明白这些“财富指数”、“人生计划”,他甚至只是一种服从的惯性,服从于各式各样收割的镰刀,此时,张睿明觉得他那表情麻木的只如栏里的牛马。

第四百一十七章 法制史上的赵左

    很快,今天的入门课程就在一片狂热中结束,众人又被邀请道一块儿到楼上一层同样格式的一个小房间内听单独小课。张睿明作为新人,被指引着走在前面,赵作海和李素红分别作为引荐人,又坐到了张睿明的左右两边。这时,一名中年妇女迈步走了进来,开始讲解该公司一款“高科技广*告机”的理财模式。

    张睿明头皮发麻,这样的场景他之前为了替赵左救出李素红,已经在东江、雅加达体会过太多次了,这次这中年妇女刚坐下,张睿明就一下无法忍受,拔腿离席而去。这次受李素红的邀请,张睿明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些预期,可是他没想到这本应将自己看作救命恩人的两口子,居然超出了他对人性下限的忍受力,他没有想到赵左一个月前已经离开法院给他安排的保洁工作,更没有想到他又在李素红的引领下,又一头扎进了新的“直*销”。

    他走的很快,到了楼下时,赵左和李素红两个人追了上来,要他起码将这堂课听完,说对他是绝对有益无害的,这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机会”,张睿明望着两人如此热忱的眼神,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空虚,回想赵左这一生让张睿明突然对人生都感到悲观,他拿十几年光阴换来的这几十万已经挥霍一空,几年前,李素红拉着他到宁夏参与传销,被骗了二十几万元。显然,他吃了亏,却没有领到教,接着又是泉建骗了那几十万,林林总总,他算是没过半年的好日子,一辈子永远陷入了这个被骗解救再被骗的漩涡里。

    “张检,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说我们会骗你嘛!这真是一个发财的机会,我是不希望你错过咧!”

    也许是那“救命恩人”几个字刺激了张睿明,他按下了本想直接甩手走人的念头,有些疲倦的口吻对赵左说了几个字:“有烟没?”

    赵左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愣了半响才从兜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老西江”烟来,抽出一根给张睿明,顺手替他点上。

    张睿明吸了一口这津港市最便宜的香烟,许久没吸烟的他被这粗劣烟气一呛,猛的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弯腰咳出了肺里难受劲,他抬起头,双眼有些红肿的对赵左说道:“老赵,你我认识一场,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在这也不多说了,我最后劝劝你,你记不记得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在宁夏被骗了多少?在泉建又被骗了多少?这半年来,在我替你找回老婆之前,你自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总是要一遍又一遍的往这同一个坑里摔下去,你为什么还愿意信这些人的鬼话?”

    赵左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此时被张睿明的眼神一逼,一下话都说不出口了,他老婆李素红这时凑了上来,对张睿明指着手说道:“张检啊,这你就是有所不知了,我现在在做的这个完全不一样好吗!现在这个是正儿八经的高科技!是新时代广*告机,b2c模式听说过没有……再说了,以前宁夏那一次,还不是因为当时那新津报曝光,不然现在早就将店铺做大了!我估计我现在已经发大财了!也都是这些媒体不是好东西啦!你们说是传销就传销了,当时我们的经理在你们媒体大肆炒作之后,还答应要退还我们的钱,但就是那该死的一票媒体热炒之下,我们那个公司都被警方捣毁,上面经理也被抓了判刑,那几十万元也没影了!这还不是这些媒体害的!?”

    李素红说的义愤填膺,还在不停的狂骂当时报道赵左出狱后深陷传销的那些媒体,张睿明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最可恨的反而是那些说出真相、试图劝导她回头的媒体,真是应了津港的那句土话“莫劝要死鬼”。

    可李素红骂着骂着就又骂到了泉建这件事情上,她也不顾张睿明就在面前,破口大骂国家最近对泉建的查处行动,说这都是为了分钱分赃,都是为了自己搞钱,张睿明听了两句听不下去了,也不管她是不是指桑骂槐,大声喝止了她粗鄙的辱骂。

    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虽然自己已经连泉建这样的巨头集团也扳倒了,但张睿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劝这对做着一夜暴富梦的夫妇,也不知道如何替赵左找一个好出路,说起来,认识这半年里,他是看着赵左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千辛万苦,尽力替赵左拯救出了老伴李素红,可李素红又领着他扎进了传销的死胡同……

    眼前戴着法院发的“保洁帽”,穿着两层破布棉袄的赵左,眼神麻木,就是一个津港县郊可怜的收破烂的老人,这让为他辛苦了大半年的张睿明只觉得自己这出生入死的一趟,却只是做了无用功,根本救不了这个老人。

    这就是一个精神世界荒漠、人生无望,孤苦无依的老人,从他个人的角度上来,他接下来这一生已然被他自己毁成了一片废墟。

    可在无数专家学者、媒体记者纸上、记录中,那个被无数人研究、分析的法律里程碑意义上的赵左,仍旧会在国内法律史上名载千秋。

    赵左用11年时光,换了他那个世界里,他的亲戚、邻里乡亲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但却很快就造作的一无所有。

    有人说他:

    前半生别人害了他,后半生他自己害了自己。

    本来,他可以安享一个幸福晚年,但是他出狱后反而面对了最深的恶意,他周围的亲戚、儿女、妻子,都眼巴巴的盯着他的钱。

    传销、保健品直*销一个接一个的陷阱让他没有任何办法去分辨、李素红的好大喜功、愚昧无知拉着他往里面跳。

    张睿明甚至现在都已经无法再同情他了,如果以出狱作为起点,赵左已经比太多人幸运。他被困传销,因为他在法制史上的特殊意义,媒体一直在找他,将他解救出来。他没有收入,津港法院马上就给他安排的工作,生怕他过的不好,有情绪又引起舆情。

    可以说,他这一路造作下来,都还有着各路媒体和司法系统一次次的给他退路。

    如果换做一个普通人呢,如果换做没有他这层“特殊光环”的人呢,张睿明不由的想到周强农、想到王援朝、想到很多人,人生脆弱,一个浪头打过来,早就支离破碎了,而这赵左却在被救起后却又一次次执迷不悟,依旧往这死胡同里跳。

    没意思,张睿明突然只觉得一阵乏力,他最后试着劝一次,要他们对这个所谓“项目”留点神,别信那些个鬼话。可赵左只是嘿嘿两下,木然的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愚昧的神情,而旁边李素红则依旧试着鼓动张睿明做她的下线。

    “张检,你信我们啊!这真是一次机会,你只要投5万,每天利润可见的就有500!你看看……”

    张睿明唾了一口唾沫,将那根粗劣的“老西江”扔到地上,踩了一踩,看也不看李素红,对着赵左最后说道:“你欠我的这些个恩情,就当用这跟烟就还清了吧。”

    …………

    开回市区的路上,窗外喧嚣川流的繁华街景让张睿明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一些,可他心底还是被下午那副李素红的场景给堵着,他突然很想找人一起出来喝喝酒,找个一起经历过这个案子的朋友出来,发泄发泄这股郁闷的心情,脑袋里想了一圈,却发现没什么人可以邀出来,上次事件发酵爆发的那天,他拒绝叶文见面的请求后,这姑娘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她的讯息,信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张睿明因为担心,还犹豫过要不要去她家里,可是一想起叶母的那张冷脸,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吴云现在是检察长助理,是老高身边的红人,现在敏感时分,“立场”不同,张睿明也不方便叫他,本想叫段乐咏的,可是那乐哥大咧咧的性子,也没怎么参与这个案子,单独聊天却又没什么好说的,到时也只能对着瓶子一顿瞎灌,想想也没意思,可科里现在就这几个人,韩语山原本和张睿明就不熟,这几番接触下来,张睿明总觉得这姑娘比自己城府还要深,根本没办法说话聊天,思前想后,他还是只有拨通了张靓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几下就接通了,可那边的背景音却显得非常吵闹,在一阵细碎的杂音之后,张靓捂着话筒瓮声瓮气的说道:“部长,怎么了?我现在在联合工作组这里,有点吵……”

    “没事,没事,就是看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晚饭、聊聊天什么的……”

    听到张靓说在联合工作组那里,张睿明心下一沉,一股难以言说的惆怅感觉袭上心头,虽然一直嘴上说不在乎,可听到这个词时,他还是有股被人背弃的遗失感。

    在那天拒绝高裕民的提议后,很快泉建事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彻底爆发,整个案件不断升级,省里督导组下来,津港市这边也迅速成立了联合工作组,张圣杰办案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要么不搞,要搞那就彻底搞死。于是关于泉建这起案件的主导权毫无疑问的被市里掌握,随着津港市局这边对舒熠辉等泉建高层采取刑事措施,那个关于那个是刑附民公益诉讼还是单独民事公益诉讼的分歧也毫无意义了,津港市检察院这边只能派出相关的公诉、民行检察干警,配合市里联合工作组对泉建进行调查。

    而其中在挑选出的民行检察官名单中,却没有一直奋力推动这起案件调查、一直在前期做了相当多工作的张睿明,反而是张靓和韩语山两人。这让张睿明怎么会心里好受?

    “哦……这样啊,那可能要晚点额……要么张检你先吃吧,我晚点过来一起聊聊?”

    听到这里,张睿明本想说算了的,可一想起今天在大会上对自己咆哮指责的那位自称叫做陈晨的法律工作者,他又改变了主意。

    “没事,晚点就晚点呗,我这边反正也不饿,这样吧,你忙完了给我电话,我在市“三馆一会”这边等你,这边有个私家车很不错。”

    “好……吧。”见张睿明看起来有什么事的样子,张靓只得点了点头,背后韩语山一催促,她便赶紧挂了电话忙去了。

    这边张睿明却有些怅然所失,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废人,在其他人奔向自己的案子时,他却被扫在了外围,只能望着他人的充实与忙碌,自己的工作没有一丝成就感。

    在四周一片空旷的新建建筑下,他把车停到了市博物馆的公用停车场这里,所谓的“三馆一会”就是津港的一项重大的文娱公共项目,在滨江新区的一块狭长的偏僻地带,津港市政府投资新建了三座重要的新会馆,包括新的市图书馆、博物馆、科技馆,加上所谓的“洲际文化会展厅”,这就构成了所谓的“三馆一会”,这也是张圣杰上台后大力宣传的一大政绩,他多次在电视上讲话称:未来这里会形成深圳最大最集中的文化艺术交流中心!可实际上这“三馆一会”的规划才刚出来,周边原本滨海新区最便宜的地价板块一下子上升为整个津港市最为火热的地价板块,整个周边的地价翻了一倍有余,房价也顺势攀升,翻了一倍,这一波暴涨让津港民众看得是瞠目结舌,可是越涨越有人抢,在这“三馆一会”还只是挖了一两片地基,三通都没做好的时候,张睿明就听父亲提过几句,这周边几公里的地早就被抢光了,都屯着等着到时这“三馆一会”建好,地铁拉通,新房直接再翻两番。

    现在走在这新修的豪华会馆的中心广场上,张睿明想起当时和父亲的闲聊,看着周边几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不由的赞叹父亲眼光之准,果然真如张擎苍所料,这“三馆一会”一建,大了可以说是一项服务民生、丰富津港市民业余生活的公益举措,小了可以说是张圣杰手里的一项市政工程,表面上看是做“文化津港”、“科技津港”的牌子,暗里一看,整个周边房价一年间翻了近两番,卖地的开心、买地的开心、卖方的开心、抢到房看到涨价的也开心,除了那些个买不起房、只能恨恨骂两句的人,大家都是无比开心的模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多方共赢的完美局面。

    可是房价这样涨……就真的没个尽头了吗?

    张睿明放下了抬头仰望这一栋栋在建高楼的脖子,津港冬天的夜来的早,现在才五点多一点儿,天已经隐隐的有些黑了,他停好车之后往前走了几步,本想直接先到这读书馆里坐一坐,等等张靓,可突然想起今天和这姑娘约好见面的这家私房菜好像只收现金,他想了想,手上钱包里都只有几张卡,顿时找了附近的一家银行,准备先去取点现金。

    他走进旁边的atm机,好巧不巧的这两台机子恰好都坏了,他皱了皱眉,往旁边大厅了瞥了一眼,还好今天不是发薪日,排队等领退休工资的老年人不算太多,只有几个,现在到柜台那边排队还能在下班前取到,想到左右无事,张睿明干脆便走入银行大厅,取了个号,一看前面还有3个人。

    张睿明坐在大厅的沙发椅上,准备看看手机休息一下,可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取钱经历,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与他今后的人生有着如此巨大的联系。

    他正端坐间,突然觉得眉毛跳了一下,脑后脖颈的地方,突然有种被小针扎了一下般的感觉,张睿明猛然抬起头来,他扫了一眼四周,一下猛然看去,一切都很正常,因为临近下班,这个津港发展银行在滨海新区的小网点里,此时只有两个柜台在开柜承办业务,其余几个柜面都拉下了白色的帘布,看不到里面动静,大堂经理已经在收拾桌面,关了取号机,就准备进去盘点下班,而网点的银行警卫保安,正打着哈欠,站在门口处,一手搭在卷闸门的上沿,就等着下班铃声一响,顾客一走就马上拉门下班。

    可张睿明心里却一阵狂跳,他胸口隐隐的觉得一阵慌乱,他的潜意识已经发现了危险的靠近,可他却又没看出到底这危险来自哪里,他又一回头,身后是几名等着在银行下班前办理业务的客户,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除了一个身穿连体帽衫,口带口罩的年轻人。

    见张睿明目光扫过来,那年轻人眼睛移开了片许,张睿明觉得奇怪,刚刚这背后令人不安的目光应该就是这小子射过来的,可他印象中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啊,虽然这家伙戴着口罩,可那双眼睛明显很陌生,并不是张睿明最近接触过的人。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神奇的“银行劫案”

    他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突然一股冷冽的感觉贴着脖颈而过,就像刀锋剃过一般,张睿明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全是因为看到这个戴口罩的家伙双手插在口袋里,在露出来的半截口袋处,隐隐能看到黑黝黝的、一个半截把手般的事物,这让张睿明心里一紧,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里升起……

    该不会这么严重,居然碰上了抢劫银行的吧!?

    这下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几个念头同时在张睿明脑海里打转,怎么办?通知警卫,马上报警?可现在这小子还没一点动静,只是看起来有点阴沉,手上动作有点古怪而已,万一是自己看错了呢,万一那口袋里只是一部手机呢?再说了,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哪里还有人会打劫银行?现在都是无现金社会了,在杭州你拦一辆公交车,抢完一车人,想凑个几千块钱现金都难!谁还明刀明枪的来抢劫啊?何况还是银行这种防备森严,有警报按钮、公安联网、专业警戒的地方,别说抢了,就是没人了让你进去拿都拿不出来,何况现在都是治安五分钟联动处置备案,刚动作起来没两分钟就有民警赶来,而且就算拿了钱,出了门,现在银行防抢的纸币都是连号的,销账都没地方,自新世纪以来,张睿明就没听说过几起抢银行的成功案例。

    现在治安环境下,小偷小摸都少了,哪还会有大张旗鼓的抢银行的?除非是疯了,而张睿明想了想,这人看来穿的挺精神的,动作神情也很戒备,想必这人应该没疯,那他是准备干什么?

    的看到这人额头上因为紧张而落下的汗珠,和发现张睿明注意后东张西望故作正常的神情,张睿明越发确信这人肯定有问题,现在这大厅空调温度虽然开的高,可外面已经是初冬的寒风天了,这人怎么还能留汗?难道他又这么热?

    在公诉科练就了一身看人识人本事的张睿明,此时越发肯定这人绝对有鬼,可现在的情况是敌不动我不动,他心下只是不断分析,从过往见过的那一张张脸里搜寻相似的部分。

    这人到底是谁?是冲自己来的?是自己得罪过的?还是那些人派来的?张睿明还是无法确定这人的目的,但怎么想应该都不是单纯来做抢银行的傻事的。

    他回头望了望四周,突然一阵电流激闪而过,他一下明白这人刚刚为什么看向自己了,张睿明此时沿着那人刚刚的目光看去,此时在前面第二个柜台处正有一个小姑娘在办理业务,张睿明仔细看了一下,那是一个对公窗口,而那办事的小姑娘明显应该是一名会计,手上拿着的也是公司的财务章和公章之类的事物,正在和银行柜员核对着什么。

    这鬼鬼祟祟的小子目标其实是这会计!?张睿明这才发现刚刚这人其实是在观察这正在办理业务的小会计,只是张睿明坐的位置刚好在两人之间,这才让他有了一丝怀疑。

    张睿明脑海里突然划过自己办理过的许多抢劫案里的犯罪情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这戴口罩的小子是想找这会计的麻烦,按理来说,现在到银行会取出大量现金的,就只有一些个还在发现金工资的企业公司了,这些大部分都是建筑施工等等聚集了大量民工的单位公司,那这小子就是在等着会计取完现金后,离开银行大厅,走到大街上后再动手!

    此时,眼看那会计已经和柜员办完了业务,从银行的双向窗口里取出了一跺垛的现金,还有几枚公章,张睿明一下紧张起来,他此时已经没有犹豫时间了,接下来那小姑娘会计应该就要收拾东西出门了,再不提醒她就来不及了,想到这,张睿明豁然起身,准备先去通知那银行警卫,就是希望能赶在那戴口罩的小子动手之前先让那姑娘做好防备,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起身的这一瞬间,那戴口罩的蒙面人一下也猛然起身,顿时就向那姑娘飞扑过去!

    饶是张睿明早有提防,此时还是在这家伙电光火石间的动作前慢了一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实在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在银行大厅就抢劫!?

    在肾上腺的作用下,张睿明只感到这一瞬间如同时间停滞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宛如慢动作重放,伴着如雷的心跳声,他也在三两步后,冲到了那个“现行抢劫犯”的身后,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戴口罩的小子冲上去,目标明确的从那还在目瞪口呆的女会计手里抓了一把,张睿明在他身后,角度不行看不清他的具体动作,只看到他一把动作后夺过几样事物,就揣到怀里,这时张睿明刚好赶到,从后面一把抱住这“现行抢劫犯”,将他重重的扑在地上。

    这两年工作繁忙,张睿明根本没时间健身游泳,身材急剧奔溃,一下从当年140斤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现在快160斤的“微油腻”大叔,不过没想到,这多出来的20斤肥肉在此时起了关键作用,张睿明死死的将这小子压在身下,虽然年纪大了,可政法大学出来的肌肉记忆还是没忘,他一边压在这瘦骨嶙峋的小子身上,一边赶紧用两只手锁住那小子可能掏枪的右手,一番控制之下,那小子只能吭哧吭哧的认栽。

    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等张睿明控制住了那“现行抢劫犯”,那被抢了的小会计才一下反应过来,这才大声的尖叫起来,接着警笛大作,银行的自动防爆门也在瞬间降下,应该是有柜员触动了紧急按钮。而两名全副武装的银行保卫人员及时冲了过来,一把将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张睿明和那小子控制分开。

    “我是检察院的!抢劫的是他!是他!我早就看出刚刚这小子有问题!注意他兜里,看是不是有武器!我刚刚好像看到了!”

    张睿明起身后马上掏出自己的证件,高举起来,手指着对面被他摁在地上时撞的一鼻子血的“现行抢劫犯”。

    那名被张睿明死死摁住的年轻人,此时也在不住申辩:“我不是抢劫犯!我不是抢劫犯!我和她是一个公司的!我才是被偷了的!”

    不理会这男子的疯言疯语,两名警卫在确认了张睿明的证件后,一听到可能有武器的情况,顿时就紧张起来,马上搜查其那大喊大叫的男子口袋,可两名警卫翻了半天,才翻出两枚朱红色的印章,这就是刚刚这男子从那女会计抢夺过来的事物,可除此之外,就只看到一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见这小子居然只是抢了两枚印章,这下警卫和张睿明都有些奇怪了,刚刚那钱和印章就放在一起,难道是这小子拿错了?还是他本来就只为了这两枚印章而来的?

    “我也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员工!我也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员工!这是我们公司的印章!她们才是小偷!我只是拿回我们公司自己的东西而已!放开我!我不是抢劫犯!”

    这下,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感到奇怪了,怎么这小子居然说是什么公司的员工,那他刚刚的举动是干嘛?

    “放开我!你们不信可以看下我的证据,就在我衣服口袋里!”

    那被警卫死死控制的小子还在不住申辩,这“抢劫犯”完全没有没抓了现行的畏惧态度,反而在这死命呼喊,搞的和他被冤枉了一样,让旁边两名警卫也一阵头疼。此时张睿明倒站了出来,对两警卫说道:“我是检察官,你们相信我,让我来搞清楚情况。”

    见张睿明主动过来帮忙,那两警卫正是求之不得,于是点了点头,张睿明便带着疑惑,一步步走到那“抢劫犯”面前,从他上衣袋子摸了摸,没想到真还掏出了一张职员id卡,上面单位抬头写着的是“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面姓名一栏里,写着的是“沐阳”两个字,职务是“企划部总监”。

    张睿明举着这张职员卡,看着上面的照片,又看了看眼前这被扒下口罩的年轻男子,这最近津港流行的锅盖头、眉毛俊逸,朱红唇盼的,这抢劫犯倒和那职员工牌上的照片一样,是一名颇为标志的年轻人。

    接着,张睿明拿过刚刚被这小子抢走的朱红公章,翻过了一看,那底部倒还真是“津港市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几个字,还真是和这小子工牌上一样的名字,难道这“抢劫犯”说的是真的?这真是他自己公司内部的东西?

    这下整个情况就变得有趣了,张睿明眼睛一转,拿着这工牌走到那被吓坏了的女会计面前,他举着这工牌上的照片,一边指着那叫沐阳的“抢劫犯”,对那姑娘问道:“你认识他吗?”

    那女会计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回头先点了点自己桌上刚取出的那几十万现金,看了看都还在,她这才回过头来,盯着张睿明手里的那块工牌看了有几秒钟,眼神有些犹豫,本来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可最后又迅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不!我不认识他!”

    这女孩刚刚的微动作都看在张睿明的眼里,他这双眼睛看过来太多的犯罪嫌疑人,也看过了太多夸张生事的被害人。此时这姑娘的几番动作,明显是有着问题的,但此时他没有证据,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对那还在不住“伸冤”的沐阳吼道。

    “你先别嚷嚷,这东西还不知道真假呢,等警察来再说吧!”

    张睿明刚说完没几秒,直接“呜~”的机械钝响,这银行大厅被自动锁上的防暴安全闸门已经从外面开启,几名身着防暴服,举着防暴盾,全副武装的特警先冲了进来,张睿明和警卫对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转身他们就一把就将这沐阳给拷了起来,那沐阳带走前还在不住申辩,直到被押进车子里,还在不停叫喊,这边那被“抢”了的女会计收拾好东西就想离开,却也被那带队的大队长给拦了下来,要她配合回局里一趟,将情况说一说,做份材料。

    那女会计这下明显不乐意了,被拦住时不住甩开拉民警的手,一脸的怒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是那人刚刚抢了我!这你们要抓抓他啊!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是受害人啊!”

    那大队长做了好久的工作,这才说动那姑娘,半推半劝的将她也带上了警车,等将这两人搞完后,那大队长走到张睿明面前,要请他一起也回局里问个笔录。

    张睿明犹豫了一下,今天还约了张靓吃饭聊天呢,这一下去了起码得好几个小时,等下就不是有没有饭局的事了,那是得考虑今天晚上还回不回的来,而且他本来就是出于一名检察官的责任与道德,挺身而出,见义勇为而已,怎么搞的现在,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了呢。

    “……请你理解一下,配合调查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

    那带队的特警大队长还想多说些什么来劝张睿明,可面前的这检察官摆了摆手,苦笑道:“别说这个了,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我对你们的程序比你们自己都懂,我这个也理解,只是……”

    犹豫了几秒,张睿明还是点了点头道:“算了,这也是你们的程序,要把证据做扎实,我就浪费一点时间,陪你们去吧。”

    见这检察官终于点头了,那大队长笑道:“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如果确认您是见义勇为,我们到时还要通知市检这边,给您报个功呢。”

    听到这,张睿明摆摆手,笑道:“不要……这样吧,我和你们过去可以,只是这见义勇为的事情就不要往我单位报了,我这人图清净,不需要这些。”

    说完,他便也坐上警车,在这一场扑朔迷离的事件后开往了高新公安分局,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插曲,可张睿明不知道,他又将驶向另一场风波。

    …………

    在高新分局的执法办案区,张睿明坐在询问室的铁架椅子上被问了整整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他被从头到尾的将这半年来的情况详细的问了个透,特别是与这件案子有关的情况,若不是他坐着的这张铁椅子还没锁上,不然张睿明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名被抓进来的嫌疑犯了。

    过了三个小时之后,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怀疑的状况,他站起身来,对问他话的一名年轻干警说道:“这问话也太久了,我要起来透透气,打个电话。”

    那年轻干警本想拒绝的,可张睿明一下就作势要翻脸,他一拍桌子道:“你们有没有搞错!我说了我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具体情况你们可以问我的单位,你们询问证人也要讲程序,将公安办案规定的吧,你这是把我当嫌疑犯在问了是吧!?”

    面对张睿明的骇人气势,那年轻民警有些后怕了,他只得抱歉的站起身来,出门去询问带队队长的意思了,他临走之前,还交代手下一名协警盯着张睿明,生怕他会跑了一般。

    在那民警出门请示的这几分钟,张睿明双手交叉,仰头望着头上的监控头和铁窗,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坐在这铁桌子的那一头,扮演着一名审问者的角色,公诉科的时候那是三天两头的跑看守所、拘留所,后面搞民行检察官的时候,也审问过津药化工董事长那样的大人物。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人审问的这么一天,更是哪里会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事情而被困在这里,这实在是有些太讽刺了。

    张睿明自顾自的苦笑了一下,这时那年轻民警回到了这询问室,张睿明挑衅似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不耐道:“怎么样?我还不能电话?”

    那年轻民警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这下态度十分客气,他连连不好意思的说道:“张部长,对不住了,刚刚我们调出了他们银行的监控视频,也确定了您的身份,您确实是见义勇为,这样,您这边在询问笔录上签好字,马上就可以出去了,等下我带您出去。”

    “怎么!你先前还以为我是骗你的?”张睿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很配合的在自己的问话材料上签了字,他从那前倨后恭的年轻民警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与证件,他才昂首挺胸的走出了这间询问室,走过旁边的几间讯问室时,他对在前面带路的那年轻民警问道:“怎么?这案子到底什么情况?刚刚那叫沐阳的是不是那个公司的?”

    没想到这高新分局的小伙子还挺有办案的保密意识,他一边刷指纹打开了这执法办案区的厚重铁门,一边对张睿明笑道:“张检,这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您是好人,后面这案子怎么办,如果能说,到时我们再通知您。”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头看来路

    张睿明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年轻人说的差不多是实情了,他也没再说什么,回首望了望这无比熟悉,而此刻又无比陌生的执法办案区,迈步走出了这沉重的铁门。

    到门外时,张靓的小车已经在等候了,见张睿明出来,小车鸣了两下笛,他苦笑一下走向这姑娘,往副驾驶门一拉开,径直就坐了上去。

    “老大,你怎么了啊!?没事吧!”

    望着张靓一脸惊慌的样子,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见义勇为呢,过来配合一下做个材料,刚刚已经说清楚了,不是不要你过来了吗,怎么又过了了?”

    张睿明拿到电话后,一开机就看到张靓打过来的几通电话,他马上回了过去,原本约好晚上一起吃饭的小姑娘这才联系上他,听说他刚刚被警察带走了,一下就急的不得了,张睿明连声说没事也没用,硬是要过来看看情况。

    “吓死我了!前面我下班后打你电话就一直打不通了,我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你又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我都差点要跟严检他们汇报了……后来,你一说你在高新分局,我就马上赶了过来了……”

    张睿明无奈之下,只得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这位徒弟的关心,他已经很累了,更累的是此刻的心境,刚刚拿到手机时,自己这几个小时不见人影,家里却没一个电话,他现在和唐诗的关系又到了一个冰点,再这么下去,不知不觉他都有些担心两人今后的发展走向了。

    一念至此,寒风骤起。

    满天阴郁冬云下,是深不见底的阴沉,月光早就不知躲到哪儿,初冬刮的人脸生疼的寒风也吹不散这阴郁的鬼天气,只余凌晨的路灯带来团团光斑,而在路灯的晦暗光芒下,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在这空旷的大街上被吹得四下飘荡,隐隐竟像一只小小的幽灵,在午夜的冷冽中起舞。

    张睿明突然觉得有些孤寂,一念之下,现在自己简直就是一名孤家寡人了。妻子和自己在打冷战,父亲忙着重新规划那边度假山庄的事,说起来,这也是泉建被查后对张家唯一的利好消息,就是这块原本就没什么问题的项目,终于能恢复正常的推进流程了。

    可张睿明自己的生活却迟迟没有恢复平静的日常。

    “老大……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回去?”旁边张靓一脸关切的问道,她看张睿明脸色不对,突然发现这位一直坚强的公益诉讼强人,也会因为这些琐碎烦事而操心难过。

    张睿明看了看外面凌晨的天空,他想了想道:“嗯,没事,不用你送,我开车过来的,走吧,我有点饿了,找地方吃东西去吧。”

    “啊?现在?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我倒无所谓,就是想问还有店子开门吗?”

    张靓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情,她没想到这平时看起来有些冷淡、除了工作以外很少主动说话的部长大人,今天一下却变得有些……敏感、忧郁起来,这么晚还不肯回家?还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吧。

    “走吧,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那里是一个通宵书店,晚上不关门的,环境也不错。”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走下了张靓的车,“你等下跟着我的车走就是了,就在老城区那边,你回去也方便。”

    “哦哦……”张靓只得点头应到,她明显感觉的出今天的张睿明有些不一样,感觉……要更寂寞一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词,但只是看着这位检察部长此时落寞的背影,张靓就感觉他心里有什么事想找人倾诉。

    于是,她发动汽车,跟着张睿明往前驶去。

    …………

    解放东路的庵本草堂书店是津港唯一的24小时书店,张睿明很久之前就在开车经过时发现了这家奇怪的店。每到夜里,旁边苏荷酒吧音响震天动地,街对面的麦当劳客流不断,在津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有人喝多了对着旁边停着的小车脱裤子就撒尿,也有人摆着琴盒,坐在店门口唱着歌,这一切的喧嚣却仿佛与这家店无关,不管旁边是如何嗨爆全场的尖叫,还是低声浅唱的失意人,只要推开店门,拿上一本杂志,或者捡起一本绘本,或站或坐,或靠或倚,一下就能在淡淡钢琴曲的背景环境中沉静下去,仿佛隔绝了一切喧嚣,而隔壁的夜店也有嗨不动的时候,麦当劳也有关门打烊的时候,甚至外面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这里的灯也不会灭。

    灯火通明,闹中取静。

    张睿明一直觉得奇怪,在现在这个社会上,还有那么多愿意通宵沉浸在一家书店里的“放逐者”吗,他一直以为这家特立独行的书店会开不下去,可是没想到的是今年在酒吧和商场林立的延吉路和南步行街却又开了两家分店,在纸媒迅速萎缩、濒临淘汰的现在不可不说是一种奇景,这一直让张睿明赶紧很莫名,直到他今天在这个失意的一个夜晚,同张靓驱车来到这里,才解开了此处为何使人流连忘返的原因。

    轻轻推开门,小心的越过两名席地而坐的阅读者,张睿明和张靓来到前台,点了两杯咖啡和吃食,两人到楼上阁楼间的小椅子上坐好,随意的扫了一眼此时还留在店中的顾客。有看起来稚气未脱,一看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高中生,有穿着人字拖,背着笔记本电脑,在夜里开始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也有刚入职工作不到一年的职场新人,连点几杯意式浓缩,资料电脑摆满一桌。

    还有一些与张睿明一样失意的中年人,此时逃出那些家里鸡零狗碎的争吵喧嚣,整夜坐在非消费区的角落,捧着一本《康熙王朝》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夜,不管何种目的,这里24小时不断的暖气与安静的环境,倒是这些“失意者”最有性价比的去处“顺便省了空调费”。

    看着这令人只觉得安心的氛围,张睿明轻手轻脚踩住地板,自然的往书架上找了两本书。他只觉得这地方真是来晚了,今后有个适合夜读的去处了,他甚至决定,要不今天来一场通宵夜读?

    张靓百无聊赖的翻开一本《赵桥村》,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她打着一个哈欠,将书本合上,点了点张睿明面前的桌子,说道:“喂,部长,你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聊的吗?你怎么一来这里了就开始看书了啊,你有什么要说的没?”

    张睿明回头瞥了她一眼,竟语气平缓的答道:“……好了,其实先前心里不太舒服,但现在在这里一坐,反而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你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呆呆。”

    “喂!老大,你什么意思嘛!那我还这么担心你?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叫我出来,结果半天联系不上,这下居然又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哇靠!我看你是有点中年文青病了吧!”

    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张靓这大大咧咧语气的张睿明,此时并没被张靓温怒却又不怎么敢发出来的语气给激怒,他反而觉得这姑娘懵懵懂懂的样子还真有点可爱,于是轻轻合上手中这本黑泽明的《蛤蟆的油》,抿了一口美式,对张靓问道:“那好,那就聊聊呗,这样,我先问问你一件事……”

    “你说。”

    “现在联合工作组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

    见张睿明一来就问这么敏感的话题,张靓一下也有点懵,她表情有点纠结,想了一下,说道:“老大,你自己以前也是省级联合工作组的成员……这个内部纪律,你应该是知道的……”

    张睿明知道她这是再婉拒自己的意思,这下也不好说什么,一下拉长了脸,可没想到这姑娘自己见张睿明心情不好的样子,略一犹豫,倒是主动补充道:“哎哎,老大你也别不开心,我知道这个案子你灌注了很多心血……这样吧,我把一些不太敏感的,马上就要公布的消息告诉你一下吧。”

    张睿明点了点头,张靓马上就滔滔不绝道:“是这样……这次泉建算是彻底摊上事了,现在其实都不只是市里的工作组,还有省里的督导组在市里,……而且啊,我还听说,有更上面派了督办的过来,现在很可能就在市里进行暗处查访了呢,你说这个是不是已经闹得很大了?”

    听张靓这般口气,张睿明一下明白过来,这已经不只是一起省内的个案了,看这情形,马上就要彻底的对直*销行业进行整顿,这一波风潮将遍布全国!

    “那你这样一说……我估计现在津港全市对这块已经是重点整治了,有一波风暴就要袭来。”

    听张睿明如此一说,张靓一脸惊讶道:“对对!张检你怎么知道的!?现在上面已经在布置针对直*销行业清理整顿的“百日行动”了!我还听说,商务部还将对全国近百家直*销企业开展三项复核登记工作,相当于这些企业又要重新过一次检!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都是部长你所奋斗出来的结果,你想想,他们估计心里都气死了吧,哈哈。”

    张睿明却没办法像她这么乐观,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舒熠辉……他现在还在里面?我听到几个版本的说法,说他已经出来了的都有。”

    这个问题让张靓都是面目一?,这小姑娘想了半响,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啊,我记得最近省里还在看守所里对他进行讯问啊,如果有取保之类的动作的话,那应该早就满城风雨了。”

    “不,你还没明白我意思,你没亲眼见过这些超级巨鳄的恐怖,对于舒熠辉来说,法律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现在应该也还是以传销和虚假宣传的罪名进行调查吧?”

    张靓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对,现在联合工作组这边都还是以传销和虚假宣传往上面报的……”

    “对!那就对了,这两个都不是严重的刑事犯罪,甚至制造、销售假药罪都没查实,这两个罪名都还是有取保的空间的!而对于他这个量级的人来说,远不是现在局势下这么简单的一两篇文章、一点舆论就能困住的事,你想想红毛药酒的事,再说了!他手上有这么庞大的资源,能够把泉建做到这个量级的人物,那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能关进去的……”

    张靓被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有些急了,她试着反驳道:“可是部长,那舒熠辉明明就应该还在看守所啊,而且现在上面对我们联合工作组一直在施压,要我们深挖泉建的各种违法问题,我都好久没放假了,今天都算是提前下班了。”

    可张睿明却仿佛没听到她说的一般,还在自顾自的嘀咕道:“不对,不对,这个不是这样的局……除非……”

    “对了!”张睿明一下兴奋神情让张靓都有些惊愕,只见这位部长突然眼睛一亮,对张靓问道:“除非,最近上面想通过这个案子,顺便整一整这整个保健品市场……而且,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落马了!?”

    张靓想了一下,支吾着点了点头:“对……以前和疫苗案有牵连的几个药监系统的“大老虎”好像这次一同被揪出来了,里面好像最大的是那个津港出去的吧……”

    这下张睿明肯定道:“这就对了!我就说嘛,我们做检察官的,如果不**律那是没有基本的职业素养,但是如果只知道**律,那就是没有脑子,如何问题都不是孤立的,难怪现在舒熠辉动弹不得,原来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他这下声音有点大了,旁边桌上一名睡着的顾客被他惊的动了一下,吓得两人赶紧噤声,接下来的几分钟,语气都压得很低。

    两人聊了一下,张睿明突然问道:“那现在这般风声如此的紧,市里除了泉建以外的几直*销集团……难道就没什么动作?他们就不想抓紧机会表表忠心?”

    张睿明这样一问,张靓一下差点拍桌子说道:“你还别说!现在我听说哈,以前泉建不是我们津港直*销里面的老大嘛,现在泉建出这么大的事,另外第二、第三的有极限和天豹已经在到处活动了,我们检察院在联合工作组里面算外围的了,都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想通过我来搞渗透,打听消息,刺探信息。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都已经被人塞过几次钱了!我爸现在晚上都基本上早早把门锁好,门缝都堵住,不敢再开门了!”

    “这么夸张……”张睿明没想到现在的联合工作组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像自己以前在东江那时候了,那时候他和顾海两个人算是出生入死,当调查对象是南江集团这样一个市值不到十亿的集团时,对方可能还只会一味的被动躲避,而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市值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的超级市场,这些资本巨鄂在利益的引导下,对于司法机关的调查,早就有一连整套的防范与应对措施,威逼利诱、渗透反间,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夸张。

    “但是啊……我知道现在上面也不敢将这些大公司逼的太紧了,还是在整治阶段,但是确实是已经风声鹤唳,我听说有像“有极限”和“天豹”这两大巨头,最近在疯狂的主动纳税,甚至已经将税纳到十年后去了!你想想看,这是有多强的求生欲。”

    张睿明不禁莞尔,但这也不算奇怪,在国内,这也是一种积极的自保手段,更是一种最好的表忠心的手法,这样看来,这另外两家如此积极的自我求生,应该是对他们不会有太大影响了。

    将自己的想法同张靓说了一下后,这姑娘却是一脸苦笑,张睿明觉得有些古怪,便问她“自己说的难道不对”?

    张靓感慨了一下道:“不是不对,部长,你是想象力太过匮乏了,你猜猜,现在津港直*销界的第一大公司是哪个?”

    张睿明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眼睛望着张靓,猜测道:“难道现在这两家还不收手?还敢扩大规模?”

    “对!你没想到吧,不只是没收缩,现在“有极限”和“天豹”的市场份额在泉建倒台之后,只有短暂的几天低潮,他们现在报过来的营业额就已经是指数式的增长!现在“有极限”已经是津港直*销行业的老大了!它今年第四季度缴纳的税款就达到近十亿!”

    连张睿明都被这个数字所震撼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以为自己铲除了直*销行业罪恶的根基,却没想到反而是打散了一堆篝火,反而“散作满头星”了。

    可能是看出张睿明的失落,张靓说到这时,还是勉强笑了笑,说道:“部长,你也别不舒服,你想想,这些无良集团以往可能一年才缴一两个亿的税款,这下被你一敲打,马上就一个季度就上十亿,这也是好事不是吗。”

第四百二十章 黑泽明的《七武士》

    这是好事吗?张睿明不知道,他只是有股说不出的无力感在心头蔓延,抬头望了望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安静祥和,温黄的灯光下,是几位散坐在地板上夜读的不归人,这些选择理性、选择智慧的人们让他决定安心,而此刻回想起下午李素红和赵左那狂热愚昧的面孔,一下被这两个隔离断层的世界所感慨,竟不知哪个才是真实。

    “对了,那周强农之后还找过你没有?”

    见张睿明久未答话,张靓此时换了个话题问道,却没想自己面前的这位部长一下竟目光有瞬间的冷冽,神情也一下严肃起来。

    “没有找过我……但是我今天听到一些信息,对了,我倒想问问你们联合工作组这边,有没有和周强农接触过,你们知不知道他有过“医闹”的情况?”

    见张睿明如此一说,张靓马上便附和道:“对对,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现在外面都知道这次对泉建的调查都是因为三岁女孩小周阳而起,她父亲周强农和伯父周二力也是冲在这次事件的第一线,如果不是他们持之以恒的发声,以及起诉,泉建的这些违法事实不会曝光的如此之快,但是我们联合工作组在最近对这一系列周边情况的线索摸排后发现,这周家人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张靓一边说,一边从手机相册里打开来,递到张睿明面前:“你看,这是周阳伯父周二力的微博记录,他是把泉建介绍给周家的人,而且也是他将小周阳引荐给舒熠辉的,你再看看他这删去的微博记录周家人说他们在去年一季度吃了权健三个月的药,说孩子病情不好之后就回津港附一医院继续西医治疗,再也没用过中药。但从周二力微博来看,周阳其实一直在吃中药。而周二力曾经在微博里不断抱怨过津港附一医院的医生,说他们不负责任,导致了周阳病情的恶化,还说要去曝光,要找主治医师麻烦。但真面对媒体时,在与状告泉建最关键的时候,那些采访里,他都省去了这段往事,只说周阳是因为吃着权健的药,突然病情就恶化了的……”

    张睿明接过张靓的手机,粗略的翻了翻,还真是相关的微博后台记录,这下他将一切都理了个清楚,看来周强农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一边起诉泉建的时候,就避而不谈在津港附一医院治疗的事,等那边泉建的案子尘埃落定了,他这下又放开手来,借着女儿的悲惨故事,找到津港附一这边,找当时的主治医师要个说法,这才导致了今天中午那场研讨会上的一幕,那叫陈晨的基层法律工作者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主使,这才闹上了这场大会。

    想到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却一时被那姑娘怼到语塞,张睿明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一直自付问心无愧,可现在人非圣贤,哪里能永不犯错,又哪里能轻易看穿他人肚子里的心呢。

    想到这,张睿明叹了口气,将今天下午在大会上那陈晨口中那小周阳的主治医师小王医生的事情同张靓讲了一遍,说的这姑娘也忍不住气愤起来。

    “我就知道这周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也太过分了吧,一边找泉建这边中医的麻烦,这边搞定之后,马上就去找人家医院主治医师的麻烦,还借着他女儿的经历大肆卖苦,整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医生结果却没了工作……哼,话说回来,这家人也算运气好,现在听说二审的的上诉书已经到了中院了吧,中院好像还特意开了一个会,估计应该是借着这波舆论,应该是会发回重审了,说起来,如果对手不是泉建,周家人基本没有胜诉的打算。但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波运作还是厉害,居然还真给他们翻过来了……”

    张靓说到这里时,一下回想起来,自己这师父才是里面最大的推动者,她顾忌了一下张睿明的感受,偷瞄了一眼,只见张睿明神色如常,她才放心的继续抱怨下去:“我们工作组这边也和附一医院那边联系过了,只知道这周家找过他们医院麻烦,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让那名实习医生解除了合同……你看看,要不我们回去做做工作,让医院考虑一下这个事,要不要收回成命?不然实在有口气出不来。”

    张靓这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张睿明有些无奈,他虽然中午被陈晨怼了一个厉害,却怎么也怪不了周强农一家人,在他看来,这是更可怕的一幕:这一切就是一个乌洛波洛斯之环……是一个互相欺骗、互相伤害、无人可以逃脱的悲剧。就像“乌洛波洛斯”这个西方炼金术的图腾衔尾蛇,这些社会底层,毫无自赎机会的人们,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和机会,没有资源、没有金钱,没有学历,没有知识,而无数收割他们的陷阱却又摆在面前,泉建是他们眼里的救命稻草,而实际上却同那些“广*告机”、“买码”、“雅洁”等等等等骗局一样,都是瞄准了他们那点赖以求生的钱财,而舒熠辉自己呢,他一个曾经被抓过,被判刑过的农村老赖,后面变成一名挥洒着上亿钞票,坐着直升飞机回乡的金融巨鳄,舒熠辉他不也是正用自己的经历阐,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这底层无尽的泥沼困境之中,只有踩着别人的肩膀,吞噬别人的生命,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而他自己却又极其偶然的,被一个早就去世的小女孩,被一个他已经吞噬掉的养料血骨所绊倒,居然成为了他这保健品帝国的崩溃之源。

    张睿明突然想喝一杯酒,但面前只有这杯美式,他抿了一口,对张靓说道:“让医院收回处分?理由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反对,只是觉得希望不大,当然,你也可以去试试。”

    听张睿明这样一说,张靓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她支吾了两下,也不说话了,张睿明突然很有些感慨,他突然看了看手上这本《蛤蟆的油》封面,上面是黑泽明那极其**型的日本人肖像。

    “你看过黑泽明的经典之作《七武士》吗?”

    张靓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张睿明为何会突然提到这部电影,指着张睿明手中的书奇怪道:“是这个人的电影?是最近的电影?”

    张睿明凝视着封皮上黑泽明那深邃的眼神,仿佛对着张靓,又仿佛不对着任何人说道:“那部电影讲的是关于几名落魄武士被一群穷的吃不饱饭的农民雇佣,替他们去抵御山贼,开始是在……算了,直接讲大概吧,总之,在那伙山贼被武士剿灭之前,那群农民把武士当亲爹一样伺候着,将自己的那点口粮分了一半出来,可山贼被剿灭以后,农民的马上就将武士看作了蠹虫和讨厌鬼,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土地和庄稼上,你武士只要离开他们的村庄就好。结尾时,农民们匆匆忙碌着,根本没有看武士们一眼,哪怕曾有四位可贵的武士为保护这些村民而牺牲。而剩下的三名武士因此感到深深地失落,特别是当他们内心已经不那么鄙视农民,甚至可以希望跟这些农民成为朋友的时候,却尝到了那种熟悉的被人抛弃的滋味,只不过,这次抛弃他们的不再是大名或者财主,而是农民……”

    听张睿明说的慎重,张靓一时也不好怎么出声,过了半响,她才呐呐问道:“……哦,这和这个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睿明苦笑一下道:“我举这个例子,是想提里面关于底层农民的一段话,我觉得很有意义,里面菊次郎就说过一段台词,他当时训斥那些幼稚的只把农民当作弱势者的年轻武士道

    你们把农民当作什么?

    以为是菩萨吗?

    简直笑话,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

    其实他们都有,什么都有!

    掀开地板看看,不在地下就在储物室,一定会发现很多东西。

    米、盐、豆、酒...到山谷深处去看看,有隐蔽的稻田。

    表面忠厚但最会说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

    一打仗就去杀残兵抢武器……

    听着,所谓农民最吝啬,最狡猾,懦弱,坏心肠,低能,是杀人鬼!”

    张睿明说这番话时眼神狰狞,咬牙切齿,让张靓一时间完全能够想象电影里那名武士眼冒火焰的神情,她这下也有些触动,她捧起手中的可爱茶杯,喝了一口她自己面前的那边奶茶,突然有些疑惑,想说却怕惹张睿明不开心,纠结了半响,才眼睛里都带着些许犹豫道:“部长,你这样说,我都想回去看看这部电影了,但是……你这个说法我还是有些不太赞同,虽然周强农他们这样“医闹”的行为有些过分,但他毕竟还是受害者啊!他女儿也是因为这些无良的黑心保健品公司才病情恶化过世的,我觉得他再怎么样……也算不上“杀人鬼”吧……我觉得,比起谴责他这样的受害者,还是更应该抓出到底是谁让他们变得“奸诈”的元凶……”

    张靓说这些时,她先偷偷瞄了张睿明的神情,见这位顶头上司没有太大表情变化才提心吊胆的把这话说了出来。

    看到张靓那副生怕得罪自己的语气,知道她刚刚这番疑问也是憋了好久才说,张睿明苦笑一下,答道:“我还没说完呢,这段关于农民的台词还有下面一段,当时黑泽明又借这个菊次郎之口将你的这番疑问答了出来……

    但是...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你们都去死!

    为打仗而烧村,蹂躏田地,恣意劳役,凌辱妇女,杀反抗者,

    你叫农民怎么办?

    他们应该怎么办?!”

    这番话一说完,张靓便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只是通过简简单单的几句台词,她都能感受到这位电影大师深邃的精神内核。是啊,这一切是一个循环,底层的苦难者因为这些上层的争斗、欺骗,失去了一切,逼的他们也放下了道德,拿起了竹枪,逼的他们也学会了怎样去欺骗、去陷害,去讨要一点生存下来的资源。

    就像泉建这个案子里面,舒熠辉的保健品让小周阳病情恶化,使得这个小姑娘失去了宝贵的性命,而周家人也在反击泉建的过程中学会了欺骗与争夺,他们还不只是对付泉建,到最后为了利益,还将无辜的津港附一医院牵扯进来,通过“医闹”,又将更无辜的主治医师小王给拖入泥潭。

    而舒熠辉最开始,如果不走这条路,他一个农村的赤脚医生,他走向成功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这一切,都是一个人人互害的循环,可是,当每个人站在周强农的位置上,站在舒熠辉的位置上,又有谁能扪心自问自己能做的比他们好呢?

    时钟在两人的身后滴答滴答的走动,两人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张睿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他仰头喝光面前的咖啡,对张靓说道:“你知道下午我还碰到谁了吗?”

    张靓摇了摇头,张睿明便自问自答道:“我下午去见了赵左,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赵左,这个案子最开始就是他那里开始的。”

    “赵左?!中院那个赵左?就是那个著名的赵左~?”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将赵左从出狱之后的经历粗略的和张靓讲了一遍,说到后面这个老人在被骗光了所有的国家赔偿,在好不容易救出妻子后,居然现在又深陷传销里时,张靓都听着受不了,咬着牙齿骂了一句“活该”!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抬头望向虚空,感慨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见这位部长大人居然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张靓差点憋不住笑,赶紧点头道:“嗯嗯~是有点不太正常,老大你平时话没这么多的。”

    张睿明眼神还是停留在这间24小时运营的书店灯架上,眼神失焦,看起来好像又是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我下午看到一幅场景,让我一下子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那种突然一下被深深触动的感觉,一下子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很无力的感觉……就是那种看穿人生困苦的感觉……”

    年轻靓丽的女检察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场景让自己这位办过太多大案,接触过太多人心险恶的领导如此感慨,但此时她所能做的当然是配合他,让张睿明好好宣泄一下。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和那赵左也算认识有半年了,加上之前看各种报道,各种学习文件上,对那张脸我算算不陌生了,可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却是今天这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想想,他这一生,前五十年输给了官司,可出来后,他却又输给了社会……”

    张靓静静的听着,张睿明慢慢说道:“他本来可以安享晚年,但是他已经与社会脱节了,他就像一名刚走出隔离地的原始部落的族民,他什么都不懂,而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有害的,都是充满着看不见、看得见的“病毒”,他身上没有任何“抗体”,他周围的亲戚、儿女、妻子,都把他往泥沼里拉。金融借贷、传销、保健品,这些个陷阱、骗局一个接一个接踵而至……”

    说到这时,张睿明苦笑一下道:“……也幸亏他没读过书,没接触过网络,否则还有还有那么多的理财产品、这个币、那个币在等着他。如果不是这些个媒体和市中院一次一次的挽救他。说实话,那他的人生恐怕早已万劫不复了……”

    张睿明停顿了片刻,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发红,张靓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

    “而这么些年啊,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感触最多的是今天下午他听那个”财富计划”课程时的场景,当时那窝点的讲师就站在台上,下面是数十张和赵左一样的面孔麻木,呆滞,带着对一夜暴富的幻想,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一遍遍的陷入深渊……而那讲师当时就对着这群人痴痴的面孔,用力的敲着黑板,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吼着他们,好像他们是被训的罪人一般……”

    “当时吼他们什么了?”张靓怔怔的问道。

    张睿明挺起了胸膛,模仿当时那讲师的语气道:“你们有没有问过自己,每天辛辛苦苦,什么时候才能参与上层社会的财富分配?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你们的愚蠢!胆怯!和不思进取!”

    说完这段后,半响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在长久的沉默后,最后是张睿明站起身,眼睛里噙着泪水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要过好这一生就这么难?”

第四百二十一章 伤感的河东狮

    …………

    送张靓出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相比这姑娘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张睿明却显得精神奕奕,他甚至觉得不用这姑娘送自己回家了,干脆今晚就在这里夜读整宵,乘兴而来,乘兴而待,这竟是他这段时间少有的安心时刻。

    如果不是考虑到劝一名年轻漂亮的女下属留下来显得太有些瓜田李下,张睿明倒还真想劝张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晚点回去算了。可考虑到敏感的男女关系,这时也只能叮嘱她一路上小心为上,到家发条信息,报个平安。

    “哎呀,知道了,怎么感觉老大你和我一个哥哥一样罗嗦,真是的……”

    张靓没心没肺的笑着抱怨了两句,接着便矮身钻入车内,挥手拜了拜。张睿明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回店里去了,此时张靓还没摇上车窗,他耳朵边突然传来这姑娘轻轻的一句调侃。

    “……嗨,你这份关心要是对人家叶小姐身上,那早就嚯嚯嚯……”

    张靓的这下怪笑调侃没想到却引起了张睿明的注意,他猛然间回过头来,问道:“叶……我和那位叶小姐只是朋友,你可别乱说哦!”

    见张睿明突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张靓这下才觉得自己玩笑开的有些不合时宜,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吐了个舌头,但还是有些置气的说道:“哎呀,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啦,难怪你这么一板一眼的,搞的人家为你伤透了心,现在不知道走了没……希望她能够在美国重新找到个好的吧……”

    “什么!?美国?什么美国?!”张睿明被张靓刚刚提到的两个词给震动,他一下俯身撑在张靓的车身上,脸凑近了许多,那认真的样子,差点吓得这小姑娘。

    “你不知道吗?叶小姐她好像要回美国了,你别告诉我你居然都不知道!?”

    张睿明摇了摇头,他这下仿佛被人打中命门,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用自己都听不到的语气喃喃说道:“不会啊……不会啊……”

    他话说到后面,一下样子又猛的认真起来,声音大的如同低吼,眼睛一下都像要冒出火来,对着张靓便焦急问道:“她不是要和那陈俊彦结婚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国!?她是结完婚就出国定居?还是有别的什么安排?”

    回应近乎魔怔般的张睿明的,却是张靓一脸觉得难以置信的神情,“你真不知道!?还是你在逗我?她现在还结什么婚啊?她那个未婚夫都已经被抓起来了!陈俊彦是这次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8名泉建高层管理人员之一,这你都不知道!?”

    张睿明眼睛睁大,他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情形,他原本以为陈俊彦虽然是泉建的产品总设计师,可泉建大部分目的还是想打他“千人计划”、“青年学者”的招牌,实际在那些假药、假冒保健品的研制过程中,他牵连并不是深,最多是配合调查的事,而且当时一听到舒熠辉被带走也是因为传销和虚假宣传的罪名时,张睿明就觉得这件事怎么也影响不到陈俊彦头上去,可今天这突然被张靓一提,他才知道这位叶文的未婚夫居然已经身陷囹圄,估计是板上钉钉的几年实刑了。

    说实话,张睿明倒也并不关系陈俊彦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下场,毕竟也是几次当面对峙过的对手,特别中间又夹着一个叶文,就算张睿明再怎么提醒自己,没错一看到那年轻人的得意面庞,他还是心里说不出滋味的不爽。

    可现在陈俊彦居然已经进去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担心叶文的心情,这下赶紧抓住张靓,想要问个清楚,可张靓从头到尾都不太相信张睿明居然是这时才得到这个消息,她只是讶然道:“我的天呐,这都是一个多月前,那泉建刚倒,舒熠辉刚进去时候的事了,你就一直都不知道消息?”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当时早就被排挤出联合工作组了,更不是泉建着案子的主办检察官,哪里会知道这些个内情,他现在倒也不在乎,只想知道叶文的近况。

    “那……叶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对了,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和她关系也没见的多好啊,为什么她会把这些告诉你?”

    张靓此时也没替叶文隐瞒的必要,这下一五一十的将整个前因后果说出来,“她本来回国才两年,从小就出去的人,根本在津港没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同龄的女孩子了,这几个案子里,我们不是和她也有一些接触嘛,这一来二去的,我不就和她慢慢也混熟了,可是,让我奇怪的是,主要还是那天……,那天嚯……就是“栀子医生”他们公众号发文的第二天,叶文她突然打通了我电话,和我哭诉了好久,然后我又陪她吃了个饭,当时说了好多,一下就莫名的加深了关系,变得更加熟悉起来了……”

    张靓这样一说,张睿明顿时想了起来,那天不就是自己和张靓去张圣杰那里汇报工作的第二天吗?先前那天叶文还突然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哭着说要见面,现在想起,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事了,对于那个心思敏感纤细的姑娘来说,当时她可能是那么渴求自己的关心与关怀,可是当时自己却一心想着如何跟进那即将掀起的风暴,根本无暇留意身边这位屡次为自己的案子付出一切的姑娘。

    “那……她现在怎么样?她好受一点没有?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发去美国吗?”

    张睿明在犹豫过后,竟然是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这让张靓都有些应接不暇,她马上对张睿明答道:“她后面过了好久才好一点点吧,毕竟一下子,要结婚的对象就这样进去了,整个人生的规划都猛的改变,你让她怎么一下接受的了。而且,她去美国是之前偶尔和我提过一句,具体什么时候出发,去干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也只能祝她在那边幸福咯。”

    可能是太过在意叶文的去向,张睿明此时在焦急的心态下对张靓这略显轻浮的回答都一下感到非常不满,他甚至有种冲动想伸手一把抓住张靓的肩膀,想从这姑娘身上榨出更多的消息来,可他在一连串发问后,略一冷静,便强自按耐下来。

    说起来,叶文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自己凭什么去干涉别人的生活?自己又有何种面目去出现在她面前,特别是在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选择了忽视。

    张睿明一下沮丧起来,他心里有家人,有妻子,虽然最近和唐诗的夫妻关系出现了危机,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越过那条超乎友谊的红线,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好说的了,要张靓早点回去。

    “部长,那我走了哈~”

    随着轻快的挥手,张靓那辆红色的奥迪a3在一个右转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余张睿明空荡荡的站在远处。

    …………

    张睿明是在初冬的暖阳中醒来的,在白炙的阳光中,他一下被耀的有些睁不开眼。坐起身来,身旁是高大的落地窗,面前是从未见过的书桌,一位穿着黑色员工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拾掇起一地翻倒的书本,这陌生的景色让张睿明一下恍如仍置身梦里,不知今夕何夕。

    他扶了扶额头,昨晚压着掖着趴着这张书桌睡了一晚,让脸上被压出了一片红印,准备抬脚站起身,却一下差点摔倒,整个两只脚早就麻木的失去感觉。

    这是……

    望着面前的这本黑泽明的《蛤蟆的油》,张睿明总算想起来了,昨晚自己一时文青病泛起,硬是半夜拉着张靓同自己到这24小时营业的深夜书屋呆了大半宿,张睿明自己更是一晚上都没回家,打算在这里挑灯夜读一通宵,结果张靓刚走没多久,这位忙碌了一天的检察官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张睿明揉了揉还有些迷离的双眼,他突然想起,自醒来之后他就一直隐隐感到不对,好像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等醒来后就第一时间去做,现在他猛然想起来,这件事就是要去感觉给叶文打电话!

    对,得赶紧问问这姑娘现在是什么情况,心情有没有好些,最好是约她出来吃个饭,安抚一下。

    凭着熟稔的记忆,张睿明一下便拨出了叶文的号码,可电话还没一响,他便突然给掐断了。

    他自己一下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此时心下也慌乱的不行,他明明等了一个晚上,就是想拨通叶文的号码,送去这份迟来的关心,可当真拨过去时,他却一下又畏缩了。

    一个念头在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脖子,在耳边逼问张睿明:你到底想干什么?此时趁人之虚不就是想和她关系更近一步嘛,想怎么样?和她确认情人关系?

    这突然一下念头连张睿明自己都吓了一跳,另一个声音赶紧否认道: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只是单纯的朋友间的关心关爱而已,远远不是那种禁忌的感情,不然怎么对得起妻子,怎么对得起女儿!?对,这就是单纯的关心一下而已,对……

    张睿明想试着这样说服自己,却发现此时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虚伪。在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他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将叶文看作自己的一个“普通朋友”?他不得不承认,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有了叶文的影子,而此时,有一个隐隐燃烧的欲念在他的胸膛里不断升腾,他其实是不想叶文走的,不想她离开中国,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这种**渐渐的在张睿明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慢慢的侵蚀他的意志,他甚至开始有些幻想,是不是真要和叶文……

    可是,当这份绮丽的妄想越发强烈,简直要将他吞噬的时候,他心底的那道紧箍咒开始自发的作用起来,在他头上狠狠的敲打了几下。

    自己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对不起妻子吗?这是要让女儿成为可怜的单亲宝宝吗!?自己才答应萱萱不会认输,此时就要在自己这不该有的欲念面前认输了吗?自己忘了自己是一名检察官了吗!?

    这番自我反省顿时如冷泉灌顶,让张睿明一下从这些个恐怖后果中惊醒,他赶紧给自己定了定神,虽然有些不舍,但他还是将手机收回了口袋,他在提醒自己:与叶文永远也只能是朋友,所以能做的,都不能逾越这条红线。

    而此时,相比起那些带着自我欲念的嘘寒问暖,张睿明宁愿选择用刻意的冷漠对待这位姑娘,他咬咬牙,干脆不去再想叶文是否离开国内的事,他甚至觉得,干脆就以这个作为一刀两断的最好契机,干脆就顺着这件事,让两人彻底的回到原点,即使有些遗憾,但至少自己不会再如此纠结、心慌。

    想到这,张睿明慢慢抬起头,此时窗外是津港灿烂的冬日晴空,美好的如同初恋,张睿明眼尖,两道飞机划过的雪白痕迹正横宕在这如碧蓝宝石般的万里暖阳之中,他心下微微触动了一瞬。

    要是……那姑娘已经走了的话,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两人间的记忆……

    …………

    自上次被妻子赶下床后,张睿明就开始了同唐诗的新一轮“冷战”,而分床而睡便成为这轮“冷战”的最大标志,与正式开始的契机,也由于这件次的冷战,张睿明却突然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自由,这下晚上加班到何时何分,都不会有河东狮的咆哮质问,甚至偶尔来个夜不归宿,张睿明第二天大早回到家里,也只需要爬回自己的书房,补个回笼觉,不用去想象那些过去的“酷刑”,在过去,如果和自己说一声“嘿,你以后能随便夜不归宿”,那估计以往的那个张睿明只会觉得是自己疯了,现在的这些待遇,那只会宛如天方夜谭,无法想象会有如此“自由”的一天。

    可是,自由也是有代价的。

    在度过最初的新奇与畅快后,张睿明每天都有更深的负罪感袭来,他总在担心妻子会不会更加生气,这次的争吵又该如何结束,渐渐的,这种恐慌与负罪感占据了整个心头,张睿明几乎要被压着喘不过气来,连工作也无法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而昨天晚上,若不是被一天的屁事搞的心烦意乱,被那个赵左和陈晨彻底打击到了自己,张睿明哪里会如此轻狂的随意选择在一个书店度过一晚。

    这下开在回家的路上,张睿明心里是一阵宛如宿醉般的迷茫,他头发稀乱,衣衫上带着昨晚书店的咖啡味,加上自己无神涣散的双眼,完全就是一个漂泊浪子的形象。他此刻只希望妻子不在家,免得对自己昨晚的行程产生什么不好的误解,虽然冷战期间唐诗不会说什么,但她肯定是将这一切都记在自己心里,等着今后算总账。张睿明甚至都可以想象唐诗看到自己这番浪荡形象后的冷冽眼神,那眼神……简直要吃了自己

    不过最近唐诗倒经常早上出门,在上次津药化工的案子后,失去工作的唐诗最近倒好像热衷于出外求职,热衷于各种一面、二面,可惜张睿明与她还在冷战期间,想探知一点她最近的求职进展都只能依靠母亲的旁敲侧击。

    就在张睿明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母亲,确认一下唐诗在不在家的时候,这时电话响起,居然是父亲张擎苍打过来的电话。

    “喂,爸……”张睿明自然的按下免提,那边张擎苍的声音倒颇为低沉,即使开了扩音,却也显得颇为幽静神秘。

    “你……现在在哪里?昨晚是不是没回家?”

    听到张擎苍这个语气,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他想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嗯……昨天晚上我加班,后面有点事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了,怎么……没事吧?”

    “事情是这样,你赶紧……”

    突然“哗啦”一声锐响打断了张擎苍的叙述,他那边的杂音开始多了起来,期间背景音还夹杂着几声女性的高声斥责,这女声尖锐高亢,听的张睿明心里发麻,他当然知道那背景里的女声便是妻子的声音,想来因为自己昨夜又彻夜不归,唐诗看到在那边河东狮吼呢。

    过了几秒钟,随着一阵咯噔咯噔的上楼梯声,在“哐”的一声后,想必张擎苍已经躲回了自己的房里,这才继续同张睿明在电话里说道:“你听到没有,你老婆又在发脾气了。”

    张睿明此时也是一阵黯然,他甚至能想象那边唐诗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但他也很自责,换做自己遇到这个情况,倒也说不定还要发狂一些,毕竟是自己昨晚的举动太过轻率了。

    “我知道……我已经快到了,马上就赶回来了,我昨晚就是和几个朋友聊案子,有些晚了,就在一个书店……”

    那边张擎苍打断了张睿明的解释,他低声说道:“你不需要和我讲这些,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回来都没有用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全民疯狂

    父亲低沉的话语让张睿明心神一震,什么叫“自己现在回来也没有用了”?!难道妻子下定决心要离婚了吗?那父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好在张擎苍接下来的话语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你老婆现在说要出去买房,已经出门了,你现在赶回来也碰不到她人了。”

    “买房?”

    张睿明被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弄的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想起妻子这是又在耍性子了呢。

    “房事”现在是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在这个通胀越演越烈的时代,可以抵御通胀的硬通货是越发稀少,黄金都是坑,股市一片绿,理睬、基金、期货更是靠不住,而这个币那个币的到最后都成了“傻币”。

    想来想去,老百姓只有把钱投进这些水泥盒子里,不管自己住不住,也不管租售比,更不在乎那些个什么容积率、得房率,整个社会都在“房事”这口大釜里浮沉,忍受着几万人摇几百号的疯狂、忍受着彻夜排队在售楼部门口排号的窘迫,不管你是多大的老板,为了能从这几万人中摇中那几百个价值上百万的名额,那可真的放下平时的架子和身份,老老实实的带好板凳、花露水、充电宝。在狂风暴雨中的售楼部门口等一个通宵。

    而津港最近最有名的一个段子,就是关于这买房的事,在某不限号、不需摇号的黄金地段的公寓住宅开盘之时,必须登记购买意向、交纳几万的诚意金才能进售楼大厅,饶是这样,开盘当日这楼盘保安就齐刷刷来了上百人,水马、铁栏杆几番布置,工作人员严阵以待,这都应付不了抢购房产的人潮,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了个水泄不通,都差点酿成踩踏事故。门口巴巴看着的都是百万身价的普通人,上千万身家的才能往里面走走,有机会看售楼小姐指指沙盘,而上亿身家的老板,才能在vip室喝上一杯白水。

    刚在检院食堂上听到这个段子时,张睿明的法律人职业病就犯了,当下就向乐哥提出了质疑,哪里会有上亿身家的老板还在把钱投入房地产,难道这些大老板不要控制流水,资金周转了吗?

    张靓当时就反怼他道:“部长,你难道不知道这年头十大败家之举的首位就是在五年前卖房创业,你又知不知道,现在十大持家之举就是五年前卖公司买房吗?”

    张睿明当时突然一想起王英雄的遭遇,顿时就被自己手上的这小姑娘给怼的说不出话来,现在想起,这关于房价的段子虽然夸张,可倒也是实情。

    而唐诗就是在那个时候一直心心念念的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在知道无法在张家的别墅上加名后,唐诗就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在市区买了一套小户型之后,却还是不够满足,嫌当时那套房子太小,户型不够周正。又不知从哪里看了几部肥皂剧,一下迷上了loft公寓,一心想要那种上下分割的感觉。张睿明一直笑她买那种房子是想学消防员滑竖梯,说她又不会钢管舞,搞这么个爬上爬下的干什么。

    当时虽然好不容易忽悠过去了,可唐诗却一直有了个心结在这里,一直闹着要买这个loft公寓,今天听父亲这样一讲,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这姑奶奶是刚好趁着今天自己这事,发泄一通呢。

    “哎,她这是又准备去看哪个楼盘?我赶紧去找她。”

    那边张擎苍答道:“你妈先前听她说了几嘴,好像是西江区那边的振业城,你赶紧去吧,她好像前面从保险柜里把我孙女的留学基金的折子都拿出来了,我不好说她,你赶紧去!”

    听到唐诗把家里预留给女儿的教育基金都拿了出来,张睿明是头皮一麻,脸上五官都皱了一下。

    “她怎么能这样呢……啧,哎,不说了,你确定是振业城?”

    “嗯嗯,对,我前面还看到家里客厅上摆着那边的宣传册子,应该是这个没错了,她今天估计是准备直接去交定金……现在这情况,我们家哪里是买房的时候?你得赶紧去拉住她啊。”

    张睿明都没心情答应,挂断电话就猛然加了下速,赶紧往振业城的售楼部去。唐诗有时容易冲动,特别是昨晚自己彻夜未归,一下点燃了这些日子两人间的冷战气氛,将整个局势白热化了。

    而刚刚张擎苍所说的教育基金,那是张睿明和唐诗之前就准备好留给萱萱的一笔钱款,大概50万左右,算是两口子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说好是怎么都不能动的,甚至之前张家遇到那样的困境,张睿明也没想过动用这笔钱款,在之前的计划里,这钱只能留给萱萱出国或者需要考钢琴证,报培训班用的。可唐诗这下激动起来,一下破了这个规矩,居然拿起这笔钱就要给自己买房!?

    虽然职业病让张睿明开车的这短短时间里就将唐诗这样非法处置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分析了个遍。虽然法律上来说,这是完全有办法事后解决的,可张睿明并不是什么都只会将法律的迂腐学究,当下还是一心想赶紧赶到那楼盘那里,挡住妻子的冲动举止。

    西江区算是津港的偏远城区了,可虽然比起老城区、高新区、滨江区这样有卖点、有人气、或者基建够新的城区有些差距,可随着津港这几年的房价变迁,西江区的房价也在节节高涨,张睿明粗略一算,这五十万大概刚好够妻子交个首付,同时还能顺手交个契税什么的,一下就能满足她出气与发泄的**,同时还能给自己一个梦寐以求的loft公寓,简直是最好的吵架手段,可现在张家完全不是买房的时候,张睿明工资太低,唐诗又失去工作,泉建刚倒,张擎苍的那度假村项目正推进到关键时候,这位津港商界的“老炮”也已经捉襟见肘,张家的现金流已经在岌岌可危的关键点,哪里还有钱去折腾这种事。

    想到这,张睿明是气的一口气重重的堵在胸口,让他几乎要憋不过来,而他知道,这就是唐诗想要的效果,她就是想要让张睿明受到教训,让他长个记性。顺手还能满足自己住loft公寓的小小梦想,对这个女人来说,简直是何乐而不为。

    张睿明越想越恼,一路上车开的都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赶到西江区振业城空旷的广场前,此时虽然是初冬的上午,天气宜人,这个楼盘却门可罗雀,完全不像隔壁那些个被堵得水泄不通,要摇号、要排购房资格点数的楼盘,对比一下,简直冰火两重天。

    这倒也很好理解,振业城是一处商住公寓性质的小楼盘,这里的土地使用年限是50年,不像一般住宅的70年,而且在得房率,物业费,容积率等等各项数据上都与那些主打正经住宅的楼盘有差距,所以它才在别的像酒店式管理、五星级物业、loft错成层结构等等这些个虚头巴脑的宣传上下功夫,搞错位竞争,这才稍稍有些人气。

    不过也得益于这振业城商业公寓的土地性质,买这里的房子不需摇号、不需排号,现房在售,随时可买。

    而换句话说,唐诗今天跑过来就能直接把定金给付了。

    想到妻子可能已经在签字了,张睿明心急焦躁的简直是被赌上了女儿的未来一般,他在空荡的停车场一停好车,不管迎上来的售房推介,下车就往营销中心里跑去。

    “老婆!老婆!”

    张睿明冲进这稀稀拉拉的只有几名来访者的营销中心,举目望去却没看到妻子的声音。他一路小跑过来,在这初冬冷冽的天气里居然都急出了一身微汗。

    “先生你好,请问你是找哪位?”

    见迎面上来的这位热忱的售楼小姐,张睿明灵机一动,说道:“我是唐女士的丈夫,我们今天过来签字的,她在哪里?应该刚来没多久的。”

    “唐女士……?”那售楼小姐一听,马上回头向前台负责登记的行政人员投去了咨询的目光,没过几秒,那前台在翻过来访簿后说道:“是唐诗女士吧?她刚刚已经随我们经理到上面财务那里去交定金了,您可以……”

    不等说完,张睿明拔腿就往楼上跑去。

    “先生,先生!”

    被张睿明的举止吓到,那刚刚的售楼小姐连同几名安保人员马上追着张睿明的脚步跟了上来。张睿明却没管这些,他风驰电掣般冲上这营销中心的二楼,扫到那财务部的门牌,马上就冲了进去。

    “老婆,别!”

    张睿明进门就看到正坐着准备签字的唐诗,他大喊一声,同时上前两步,一下就将唐诗手上那本缴纳定金的预售合同给抓起。

    “你……你干什么!”

    唐诗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此时见张睿明居然赶了过来,脸色马上一黑,语气中带着不快说道:“你把合同给我,我已经决定要买这里了,我还不止是要买这里!买完后我就马上和你离婚!”

    见唐诗那既认真又恼怒的神情,张睿明这下居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好了,老婆,我们先不吵架了,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回去好好规划规划,现在我先不买好不好?”

    唐诗一眼就看穿他是舍不得这五十万,一撇嘴道:“别说了,我户型都选好了,别在这难看,你让我先签,签完买了这房子我再回家和你吵!”

    张睿明是哭笑不得,此时几名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同刚刚一楼的保安都跟了上来,可一看居然是两口子吵架,一下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负手围在外围。

    “老婆,我知道你喜欢loft公寓,我答应你,等缓过了这段时间,有好点的我买给你……”

    “你买!?你好意思说这个?噢!原来你追过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觉得我偷了你的钱!?张睿明,你也太搞笑了吧!你工资才多少!?我当时在永瑞普华会计事务所时的工资是多少!?我先申明啊,这50万里面你总共才只有10万左右,这可是当时有转账记录的!可以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钱!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张睿明知道是刚刚自己那句话里“买给你”三个字触动到了唐诗心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说起来,这笔钱确实是当时两人一起存的,而唐诗那时在会计事务所做一名高级会计师,收入是张睿明在检院的几倍,当然在存钱这块,两人之间的收入水平不可同日而语。这才让唐诗一下这么敏感起来,在她看来,这50万里面有40万都是她自己的钱,她自己想怎么用都可以,张睿明没有资格替她决定,特别是不能用这种“买给你”的语气。

    张睿明苦笑一下,赶紧说道:“我没有……不是,啧,哎呀,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你看现在外面这个人气……”

    张睿明本想顺手一指,指向这振业城只有寥寥几个来客的营销大厅,可他随手一指下,居然刚好指向旁边的落地窗,而窗外正对着的是隔壁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金中?6?玫瑰园楼盘,这下起了个反作用,唐诗看了看窗外,也是冷笑一下道:“我看现在市场挺火爆的,这里的loft公寓挺别致的,以后我出来也适合住,我都决定了,他们这是现房,我买了就能马上住,我这周就搬过来,我们两不相见,你想怎么去外面乱搞都行!以后随便你回不回家!”

    唐诗开始的语气倒还冷静,可见是有过一些准备和打算的,可后面一提到张睿明昨晚夜不归宿的事后,一下激动起来,语气都有些发颤,而最尴尬的还是张睿明,这被唐诗一下说穿,周围的几名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都一下变得不太对劲,仿佛已经认定这又是一起在售楼圈里常见的“丈夫在外乱搞,妻子在外乱买”的例子。

    当被代入这种印象后,张睿明简直都要被周围这些个鄙夷的眼神搞奔溃了,他恨不得马上就钻进地缝里去,可为了女儿的教育,他只能硬着头皮,盯着他人异样的眼神说道:“老婆,我昨天真的是在外面……看了一晚上的书,我是在那个24小时营业的书店……”

    他不解释还好,可这下周围人等了半响,以为这个负心汉会说出什么理由来,可当张睿明说出那句“看了一晚上的书”后,周围是一下爆发出哄堂大笑,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张睿明这些年来,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因为这样的理由被群嘲,而且,最为好气又好笑的是,他说的理由居然还是真的,正儿八经的真的,只是除了他和张靓,居然没有人会相信。

    唐诗在一副不知是该痛哭还是讥笑的纠结表情下,忍不住冷哼道:“你看看你自己,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这样不在乎我了,连实实在在的找个正经借口都不会了吗?还是说,你就是想看着我出丑?”

    张睿明已经不在乎这是不是他这些年最为难堪的瞬间了,他顶着被人嘲讽的通红的脸,对着唐诗苦苦哀求道:“老婆,我是真的,只是……哎不说了,到时你和我去调那书店的监控,看看我是不是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现在我们家里根本不是买房的时候,你千万别冲动啊!”

    张睿明说的情真意切,饶是唐诗已经铁了心思,此刻脸上也浮过一层阴翳,而此时旁边一名对接唐诗的售楼顾问插嘴道:“艾,这位先生说的就不对了,您爱人其实是很有眼光的,我们振业城可不是一般的楼盘,我们这里是双地铁,又是两线交汇处,外面马上就是一个大的公园规划,我们虎行山公园是西江区最大的公园,现在规划都已经出来了。等这边公园建完,马上就是一波可以遇见的暴涨哦!加上我们又是现房公寓,马上就能出租收益,也可以拎包入住!这简直是西江区最好的在售楼盘!您这可是刚好到点上了呢!不管是投资还是自住,这都是最好的机会啊!千万不能错过。”

    听到这番话下来,唐诗明显有些动摇了,一边凝神听着一边不住的点头附和,而张睿明白了旁边这售楼顾问一眼,他呛声反怼这横刀杀出的售楼小姐道:“什么叫“不是一般的楼盘”?你们这房子根本就没人买,这点不一般吧!还双地铁?你自己打开导航看看,走过去都要快半小时了!还两线交汇处?四环和三环交汇处,整个津港还有更远的交通枢纽吗?再远一点都要划到宁丽县去了!”

    那售楼小姐没想到张睿明这突然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还想支吾着回答两句:“我们这毕竟还是公园房嘛……”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公园!?这虎行山以前是什么?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这里以前是西江县第三化工厂!这里土地环境什么情况都还不明朗,你居然还和我扯公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夫妻关系

    被张睿明怼的说不出话来的那售楼小姐,这下被这在老婆面前听话乖巧的男人给完全说懵了,见自己刚刚的几个营销的话术点都被一一攻破。这下也只得退到一旁,赶紧不再瞎掺和这两口子间的争吵。

    张睿明转过头来,便安慰妻子道:“老婆,你想买loft公寓,我们就买,但是买也不代表我们要冲动消费,听我的,回去考虑一下,看看别的楼盘好不好?”

    没想到张睿明的这番耐心的陈述却反而激怒了唐诗,只见她冷着脸,斜斜望着面前这个男人道:“你不就是舍不得这钱嘛,这里面你有多少?11万左右吧?我等下退回给你好了!反正今天这房子我是买定了!首付也只要30多万,留了你的那11万!你急什么急?”

    说完,张睿明知道现在是说不通妻子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下完全不会听自己说什么,唐诗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房子,甚至也不是这几十万,她就是要出一口气,发泄心里这段时间堆积的不悦,这下被张睿明拦住,反而让她更加倔强,不准她做的就偏偏要做给眼前的丈夫看。

    眼看唐诗一把抓过笔,就要在那合同上签字,张睿明这下劝她也没用,他干脆直接一掌按在这份合同上,唐诗瞬即就反应过来,以为张睿明是要抢合同,也同样一下扯住,却看见张睿明将头转向旁边的这振业城营销人员,严肃说道:“我的职业是法律工作者,我明确告诉你们,今天我不同意我妻子做出的这项用共同财产做出的购房行为,我告诉你们,我的意向非常坚定,绝对不会买这里的,如果你们敢收了这钱,我马上就告你们!”

    张睿明义正言辞的态度倒是让旁边的这些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呆了一下,这种情况极其少见,现在这局势下,哪还有买房吵架到一方如此来闹的。在现场的几名售楼小姐也是一愣,赶紧上前试着劝和。

    张睿明没理这些人的劝解,像这种夫妻一方想买房,另一方不同意买房,且不配合办理相关手续的情况其实比较麻烦,一般都是协商解决,要么就是走程序分割共同财产或者发函请求确权,总之也不是这一下就能解决的事。而这就是张睿明所想达到的效果。

    见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现在这男方又口口声声摆明了自己的法律工作者身份,一下让营销中心的这些人也感到棘手,担心后续麻烦,只能试着劝两人到下面的休息室好好冷静下再谈。

    唐诗被张睿明气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她哪里知道只要能够对这50万进行确权,或者进行共同财产分割就能一样将房子买了,可现在的情况下,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只以为这一趟已经被张睿明给搅黄了。

    “谈什么谈?不谈了!”

    唐诗一甩袖子,接着不理在场的其他人,踩着高跟鞋咚咚咚的走下楼去,张睿明赶紧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快步走出了营销中心,唐诗明显带着情绪,几次走的太快都差点摔倒,张睿明往前赶了几步,还是试着去说服妻子:“老婆……真的不是我不肯帮……买,是这个楼盘真的不算太好,而且就算你想发脾气你也想想女儿嘛,你看看现在家里的情况,你觉得现在莫名其妙的又背上这么多房贷有意义吗!?”

    张睿明苦口婆心的跟着说了一路,唐诗只有在听到女儿名字时犹豫了一刻,但她还是丝毫没有减慢步伐,只是大步迈向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子。

    拉开车门后,唐诗看都不看张睿明一眼,便准备摇上窗户,张睿明心里一急,拉开后座门就坐了上去。

    “老婆,我昨天真的只是在书店呆了一晚上,真的,我知道你不信,可是在老城区真的有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咖啡厅,你不信我等下带你一起去好不好,对了!你还能看看那里的监控,看我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真挚,倒是让唐诗脸色和缓了一些,看样子她倒有点信了,等了半响,语言幽幽的说道:“看监控?你是知道昨天我看到你不在家,所以才准备好这些借口,就算你说你晚上在那里,我就不信你是一整晚都在那里吧!?”

    “这……前半夜我有点事去了,没在那里,但我后半夜是在的。”张睿明饶了饶头顶,语气有些含糊。

    唐诗轻哼一声,一脸“我早知道”的神情,“别说了,张睿明,我太了解你了,你平时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但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你心里明明有鬼,你敢说你昨晚前半夜在哪么?又和谁在一起?这些你敢说吗?”

    张睿明被怼的有些发愣,昨晚他是扎扎实实的忙了一天,可下午那起抢劫案倒是颇为奇葩,见义勇为却被当作嫌犯问了一晚上,说出来简直比那个在书店呆了一晚还要像天方夜谭。

    可现在没有办法了,他只能如实回答,将昨天的大概行程和唐诗说了一遍,说到那见义勇为却被带进了西江分局,问了几个小时的事时,张睿明都能看到唐诗脸上讥讽的笑意。果然,话还没说完,她便失声笑了起来。

    “张睿明,你也太够了吧!你是觉得我很好骗?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傻?我告诉你,这简直比你前面说的那个还要好笑!你这也太低估我智商了吧!”

    “老婆,这是真的,我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唐诗一声低喝打断了张睿明的话语,他心里一震,知道妻子是真生气了。

    “我告诉你,张睿明,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去见那个女人,也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的!可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张睿明被唐诗这话给彻底搞蒙了,怎么听她的语气好像自己还真的曾经有过什么似的?

    “谁……谁啊?我和哪个有瓜葛了……?”

    唐诗眼神一锐,眼眶竟隐隐有些泛红,“看来还有几个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个都没有!我哪里与别人有瓜葛了?”

    这下唐诗的脸上倒真要落下严路来了,她一抬头,不想再和张睿明兜圈子,直视他的双眼道:“你和那姓叶的是什么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姓叶的……?”张睿明一瞬间就明白了妻子所指的是谁,可他脸上还是在迟疑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在疑惑的表情之后,马上就自然过渡到震惊,接着便是被人误解的愤怒。虽然整个表情有些表演的成分,但他的情绪却是真的。

    “你是说……叶文?!我的天呐!老婆,我已经和你解释过几遍了,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而且……算了,那些解释的话我现在就不重复了,我就说一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了,很久了!而且昨天我可以发誓,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和任何女性有超友谊的关系。”

    唐诗的神情却没有因为张睿明的话语而改变,两颗如露水般的泪珠从她的脸旁滑过,滴落在这冬日的灰尘之中。

    “你骗了我……我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唐诗咬着牙说道:“我上次亲眼看到她在凌晨两点送你到家门口!你和她在车上还呆了一段时间!怎么?当时是不是还不满足,还要亲亲抱抱啊!?”

    …………

    张睿明站在门口,他还有些犹豫。

    面前就是市检开办的心理咨询室,这是津港市检在当前检察院工作人员的工作压力不断加大的情形下,为提高检察院工作效率,更好的提高后勤保障力度,并且更好的促进社会主义法治建设,同时对犯罪嫌疑人或服刑人员、特别是未成年涉罪人员进行心理疏导及帮教,便设置了这个心理咨询室。

    这是最近高裕民上台后搞的一些新花样,一般市检的检察官倒没几个人进去过,开设至今倒也只进行过心里健康服务活动,大都是用来宣传拍照,真正来的人倒很少。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后,这下更是门可罗雀。

    张睿明却在这时渴望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他宣泄一下心里堆积的这无尽的负面情绪。在同妻子又一次大吵过之后,唐诗很快就又要以离家独居相威胁,还要将女儿一并带走,可现在萱萱正值寒假,张家以前在市区买给唐诗的小公寓又已经租了出去,现在唐诗突然说要搬出去,房子都难得找,张睿明怎么能让两人一下离开家里的舒适环境,跑到外面去租房过日子。

    于是,他又一次独自搬了出来,将空间留给妻子,也给两人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留一段缓冲期,找找怎么解决这段纠葛的办法。

    而现在就是张睿明所想的办法。虽然也不太相信这些个心理咨询,可毕竟这心理咨询室也是高裕民手里的一大工程,听说还是从外面购买的服务,请了两名老师轮流坐班,为整个检察院服务,可看到这门可罗雀的场景,张睿明倒是挺羡慕他们这轻松赚钱的工作。

    眼看午休的时间又要结束了,张睿明想了想,眼看四周无人,还是轻轻推开了这心理咨询的大门。

    “你好……”

    里面只有一名正在看报的医生模样的中年女性,见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她脸上也是一惊,但马上转化为职业的笑容。

    “噢,你好,你好。是有咨询吧?”

    “嗯。”

    张睿明坐下,他看了一下四周,这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别的杂物,设备倒是摆了几台,显然是新弄好没多久。

    “我是你们市检的咨询师,我姓廖,你可以叫我廖医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

    “是这样,我想咨询一下关于夫妻关系这一块的……”张睿明坐下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好的,主动的迈出这一步很需要勇气,你已经很棒了,请继续说”这名廖姓心理咨询师很快摆出了聆听的架势,让张睿明开始他的陈述。而张睿明也没有遮遮挡挡,他很快就将自己与妻子这些年的这些感情恩怨给简略的叙述了一遍,其中关于罗斋、津药化工的那些过往纠葛与敏感之处就略了过去,张睿明讲了有近二十分钟,中间他喝了几口水才将这些讲完,接着他便放下心防,准备聆听这位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治疗。

    “夫妻由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最后的分道扬镳这都是有其整个过程的流转规律的,是一个渐进过程的,在我看来,这其实就是五个原因,这是专门有过总结的……”

    听这廖医生的说辞颇为专业,张睿明倒放下压力,看看这所谓的五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第一点,夫妻之间不理解对方,争吵不休,这是第一个原因,在夫妻之间最需要的就是互相理解。有些夫妻都渴望对方理解自己,而没有真正理解过对方,这就造成了夫妻相互不理解,那么争吵还能少得了吗?

    而第二点,夫妻之间缺乏信任

    婚姻最怕什么,除了猜忌还是猜忌。很多夫妻不以为然,不是猜就是忌,结果导致婚姻在风雨中飘摇。这就是最为可怕的地方……”

    张睿明皱了皱眉头,这些说辞他不是听过,就是听过似曾相识的说辞,可这些“绝对正确的废话”毫无意义,这只是将各种征兆进行了归总,如果接下来的说辞也只是这些,那张睿明觉得这趟来的毫无意义。

    果然,这廖医生接下来的说辞都是一些车轱辘话,什么“第三点是夫妻之间出现背叛导致夫妻感情破裂”、什么“第三点是夫妻之间有矛盾就冷战,将分居进行到底”,只是归总问题症状,却不提出解决办法,讲了有十多分钟却毫无建树,这让张睿明听的只觉得浪费时间。

    在这心理咨询师在“夫妻之间寻求物质享受导致关系破裂”这个话题上大放厥词的时候,张睿明忍不住打断道:“等下,廖医生,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说这夫妻两追求“物质享受”是错的……那我问您一下,那这社会上大都是些俗人,大家不都追求把工作搞好一点,钱赚多一点,追求将日子过好一点,这不都是什么“夫妻之间寻求物质享受”嘛,那按你这说法,这全社会上的夫妻关系都不好了嘛?这没道理啊!”

    那廖医生没想到还有这被咨询者反问的情况,一下都有点愣,但她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很快回答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有的夫妻双方,是可以为了金钱利益,出卖自己灵魂的,乃至出卖自己的感情。这是因为对现实物质的强大**,而婚姻中的彼此无法满足,便会把对这种**的满足伸向别的地方,在这种夫妻双方的眼里,所有的情感都是一种可以交易来的,谈感情之前必须先谈钱,相信大部分男人在外面都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吧?可以说,男女之间在社会上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可这种情绪,却不能带入……到这个婚姻中来,对……就是这样的。”

    听着这段蹩脚的如同公众号文章一般的说辞,张睿明心里是对这咨询师的水平产生了怀疑,再说了,什么叫“男女之间在社会上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张睿明心头马上浮现过叶文的身影,他很想告诉面前这所谓的医生,这世上还有相知相惜,可以为对方付出却不求回报的男女关系。

    可这个念头才刚出来,张睿明心里的那根弦便一拨动,自己又在乱想什么!?这是把叶文当作红颜知己了?怎么能有这种混账想法!

    他乱想了一通,便没打断眼前这廖医生的“心理诊疗”,

    “……所以,这夫妻关系不仅仅靠发自内心的爱情,还需要一个沟通的桥梁,否则这种爱传导到了对方那里,却变成了伤害。而这个这个桥梁就是交流!只有交流是解决夫妻之矛盾和婚姻问题的唯一手段,如果夫妻间不沟通不交流,只会让两颗心越来越远……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廖咨询师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可她刚刚的这番话却没能打动张睿明,或者说,这些话根本就没能传进眼前这位检察官的心里。

    张睿明在这次分局后,他心里的委屈与愤慨是远高于对修复关系的渴望,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这次敲开心理咨询的门,也不是为了学会如何沟通,相反,他是带着一种宣泄的想法来的。

    “这个,我觉得你说的没有用啊?沟通,沟通,这几个字我也会说啊,可是光说有什么用,我希望学会切实可行的办法啊。”

    那廖医生的脸上有些绷不住了,“我说的是有效沟通,而如何有效沟通,就是先避免出现我前面说的那五种情况……”

    “错了。”

    张睿明的轻声嘀咕让这廖医生有些不爽,她暂停了自己的叙述,反问道:“哪里错了?”

    没想到,她面前这原本应该乖乖做好,只做一些点头附和的“咨询者”却反而占据了上风,此时张睿明望着她说道:“我觉的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实的夫妻关系。”

第四百二十四章 抢劫犯上门

    “你……”这廖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没见过居然有咨询者如此反驳的情形,一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此时张睿明却一把将凳子搬近了一些,他伏底身子凑近这位心理咨询师说道:“你应该结婚了吧?像你们这行的,其实和我们差不多,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假如啊……你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你丈夫却告诉你他工作没了,他也没多少补偿金,你儿子成绩一般,马上要择校了,要大笔的择校费。你以前总相信房价会跌,没在以前买房,现在还是租房住,看着这副场景,你告诉我,如果仅仅只有沟通,那这样会不会出现你说的那五种情形?”

    “我……我丈夫工作挺好的,我儿子也成绩不错……”

    张睿明笑着摇了摇头:“这不重要,我说的是假如,同样,也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过过那样为钱发愁的日子,所以你并不理解真正的夫妻关系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简单的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就是夫妻关系中最朴实的道理了。你说的那些个“缺乏信任”、“冷战”啊等等等,都是对生活压力的具象化体现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这廖医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张睿明的节奏带着走了。

    “夫妻关系说白了,一切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年轻时的那些情情爱爱的,可能是最开始在一起的助推器和点火器,但就像火箭燃料一般,到最后总会磨完,而剩下来等让两人稳定在太空轨道上的,总结下来,其实就三个因素而已:性因素、经济因素、情绪因素。

    这里面最重要的是经济因素,而两个人在一起要和谐,三个因素里起码要有两个因素稳定。如果三个都和谐,那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但大部分人都是只能有两个稳定因素,这就是大部分国内夫妻的现状,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大致也能走下去。但如果两个在一起的因素都没有,那这对夫妻很可能就会分手。这就才是夫妻关系的真相。你说的那什么“缺乏信任”、“相互理解”都是屁话!你告诉我,当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讲这些“理解”、“沟通”有什么意义!?”

    在将一切都发泄出来后,张睿明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反倒是他面前的心理咨询师目瞪口呆,一下怔怔的都说不出话来,张睿明喝了一口面前纸杯里的水,他极少在单位里说这些家庭琐事,也几乎没有过像这样发泄情绪,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次的心理咨询倒算是很成功了。

    他心绪平静了一些后,恢复了往常的平淡面孔,有些歉然的说道:“额……那个廖医生,不好意思,刚刚我有点激动了,这也是我自己心里压力的一种发泄吧。总之,对不起,刚刚对你说的有些过激。”

    那廖医生愣了一下后,忙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能发泄出来就是一种最积极的治疗……但我有个疑问,你刚刚说的这三种因素,你自己在夫妻生活中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呢?这三种重要因素又有几样?”

    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时却不发一语了。

    …………

    张睿明在搬回宿舍楼住后,虽然环境恶劣,生活品质下降,而且他突然申请宿舍的事情在市检也引起了一些反响,不少人都感到震惊,像他这样有着一名老富商父亲的老检察官,居然会和那些个聘用人员以及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一起挤在拥挤的宿舍楼。这实在是惹人遐想,在外人看来,张睿明要么是夫妻关系出问题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几天之后,关于他离婚、破产的各种传言就不翼而飞,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但在现在的情形下,他也只能默默承受。

    但对他来说,搬回宿舍楼倒也有一点不错的方面,起码减去了通勤时间,更方便加班了。这天晚上7点,张睿明晚饭后无事可做,习惯性的回到办公室想看看内网电脑上有什么新的业界新闻、新的司法解释、条文新规。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开门进来的竟然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检察长助理吴云。

    这小子今天神色很轻松,一进来就堆上满脸笑容,倒是对张睿明这个曾经的老领导显示出了一分尊重。

    “哟,我前面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估摸着你肯定在加班,这下过来一看,果然如此,您这份刻苦钻研的精神,这种无私奉献的态度,还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张睿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过分奉承道:“少来了,吴大助理,你现在已经是我领导了,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啊?”

    吴云收敛起笑容,“指示不敢当,我就是跑腿送信的,是这样……那个严检请你过去一趟。”

    听到这里,张睿明眉头一皱,奇道:“现在?”

    “额,对。他刚刚和我说的,好像有什么人在等你吧。”

    张睿明这下更奇怪了,会有什么人不打电话,反而是跑到检察院来直接找自己呢?而且是这个时候?

    他也没多想什么,吴云出去后便马上起身,往严路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奇怪,这吴云是检察长助理,按道理来说,现在是每天跟着高裕民跑东跑西的,怎么还会突然帮严路这个副检察长传话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要知道像高裕民和严路他们几位检察长,每个人都有自己专用的司机、助理,轻易不会互相带话。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按道理今天这个情况是不会出现的,除非……

    除非这本就是高裕民的安排。

    张睿明心下顿时了然,不管等下出现哪副场面,但背后都是高裕民的手笔,怎么也必须担心一点,乱想间,他已经来到了严路的办公室门前,此时里面隐隐传来几声谈话声,明显还真是有几个人同在里面,笑的颇为大声,看来都是与严路私交不错的访客。

    张睿明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笑声顿时一收,接着便传来严路威严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里面此时除了副检察长严路,还有另外两人在里面,张睿明乍的一眼看去,本以为都是不认识的人,本想简单的点头示意一下就过去了,可他目光刚聚焦到其中一名年轻人脸上时,顿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个人他在前不久才见过面!甚至还和他动过手!按道理这个还应该在看守所里!绝不可能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检察院出现,还在检察长的办公室里高声谈笑,一脸得意的神色……这个人就是他不久前在津港城市发展银行里抓住的那名“抢劫犯”!

    “你!你不是……”

    张睿明手指着眼前这个面容颇为俊美的年轻人,眼神里已经惊愕到了极致,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名被他死死抓住的“现行抢劫犯”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脑袋里迅速过了一下所有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这样一看,与他印象中那个一同坐在警车上,带去执法办案区的年轻人是一模一样,这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是双胞胎?

    那名“抢劫犯”接下来的举动,打破了双胞胎的可能性,只见他笑着站起身,径直走到张睿明面前,居然对着这个将自己亲手制服、扭送公安机关的检察官伸出了右手。

    “你好!张部长,哈哈,这个真是有缘分啊!居然又见面了。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你的照片还以为是假的,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

    张睿明看到他出来,简直比看到死尸复活还有震惊,要知道当时他那行径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名女会计动手抢夺,这可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是张睿明自己亲手抓住,扭送公安机关的,怎么可能在这几天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不管是按抢夺、还是抢劫未遂定性,这小子应该是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绝对是呆在看守所里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这番情景已经颠覆了张睿明的生活常识与工作认知,他从来没见过涉嫌抢夺、抢劫的嫌疑人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还在市检察院里与一名副检察长谈笑风生!?怎么可能,难道自己在做梦?

    张睿明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坐在主座上的严路,严路正笑着替另外一名年长的来访者亲自添茶,神情看起来非常自然,似乎并不知晓这名“抢劫犯”的来历。

    “严检,这几位是……”

    张睿明的疑问还没说完,严路倒掉了茶壶里的废水,回头说道:“这两位是我们津港有名的陈橙地产公司的沐阳沐总监和鲁建鲁董,他们今天是过来递交一份公益诉讼线索的……”

    “线索?不是,我有件事想……”

    张睿明有点糊涂了,可他还没说完,那沐阳便自己向他解释道:“哦,严检,之前我有件情况忘了向你说了,我和我们张部长之前就认识,打过招呼,张部长身手很好啊!”

    “噢?还有这情况?”老严笑了笑,还是没有认识到此人的身份,张睿明都要急死了,他刚想抢着说话,却见沐阳笑着说道:“当时是在银行里面,我替我们鲁董追回被那边窃取的公章时,与张部长发生了一些误会,他可能以为我是什么银行劫犯,当时还起了冲突,导致我被警方带走,不过后面没事了,我在西江分局里将事情讲清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什么?张睿明没想到居然是他先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来,接着,沐阳将整个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按照他的说法,那天在银行里会突然对那名同样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小会计出手,完全是有原因的。

    当时沐阳抢走的,其实就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公章。而沐阳作为陈橙房地产公司的企划部总监,为什么会从自己公司的会计手里抢自己公司的章,这里面涉及到的是一场非常复杂的企业内部股权斗争。

    今天过来的沐阳和这位鲁建鲁董都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但陈橙房地产公司在不久之前被另一家全国有名的大房地产公司兰贵园集团给收购了,现在兰贵园是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大股东,占股55%左右,而陈橙房地产公司过去的一些高管与员工持股40%,剩下的都是不影响大局的散家持股,而这场收购其实是一次野蛮收购,兰贵园集团为了推进在津港的全面布局,特意收购了陈橙这家规模较小的津港本土房地产公司,而在强行入主陈橙后,兰贵园还准备大批清洗原陈橙房地产公司的高管,现在双方正斗得如火如荼,甚至上演了全武行,具体的细节沐阳现在也没有提,他只是笑着说道。

    “反正现在双方是已经图穷匕见了,他们兰贵园的“空降部队”甚至都将我们公司的公章印信、重要资料都强行带走,我们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极端手段,找了一个机会,从银行里抢回这原本属于我们公司自己的东西……”

    听到这,张睿明才明白这场荒谬的“银行劫案”背后原来是有着这样错综复杂的缘由,但他还是眉头一紧,听出了里面一个小问题,问道:“那……就算你们不服他们的收购,或者你们内部有这些管理上的纠纷,但你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去用这种暴力手段抢夺回来吧?你这种行为……怎么看都还是不妥,他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你们陈橙的股份,那这些公司的印章应该也属于他们吧?你这样就不涉及犯罪?”

    沐阳笑了一笑,张睿明发现这人现在与那天在银行碰到时的气质完全不同,当时的他,气质内敛,出手果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从那女会计手里将公章抢走,当时全场除了自己这个早有察觉的检察官以外,完全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那种狠利与迅猛,给张睿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都让张睿明误以为此人是一名惯犯。

    而此时,他却身穿一身紧板的西服,脸上挂着的是和煦的笑容,待人接物文质彬彬,完全不复当时的那股凶劲,让人只认为这是一名商界精英,但张睿明却知晓在此人斯文的外表下,很可能是隐藏着一颗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狠利心肠。

    “张检不愧是专业的,确实,当时我在西江分局那里也解释了很久,后面他们那位陈局长还和我大吵了一架,可是,我刚刚有一点忘了和张检说了,我们这样拿回公章的行为看起来有些鲁莽,但其实却是合理合法的,因为我们公司已经在起诉兰贵园集团了,他们对我们公司的收购是不合法的,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而且,他们现在的资金、账目上都还有问题,这点我们是有证据的,我和我们鲁董现在都在为抵御他们的恶意收购而上下奔走,但现在整个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所以,说不定很快我们陈橙就能摆脱他们兰贵园集团了。”

    见这沐阳笑的灿烂,张睿明却心里发毛,暗自提醒自己这小子不是善匝,他反问道:“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所以西江分局他们就没管你?当时就放你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当时,我被他们连番询问了近十个小时后才出来的……”沐阳笑了笑,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和张睿明解释这么多:“对,最后他们陈局长说这些是我们自己公司内部的事,所以我就出来了。”

    张睿明抬了一下眼皮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代表这陈橙房地产公司与这兰贵园集团之间的股权纠纷看来是空穴来风,而且还是有一定证据的,不然西江分局不会如此定性他的抢夺行为,而且,确实在这种涉及到大公司之间的互相攻击,又有民事诉讼的情况下,当时西江分局的警官们也不好去对这番内部争斗的行为做出处理。

    这下,这位“抢劫犯”为何会大摇大摆的出来,而且坐在这里同自己侃侃而谈的缘由算是搞清了。

    解开心中疑惑后,张睿明坐了下来,面前严路完全不复以往的严肃面孔,在两名外人面前,倒是显得颇为和气,甚至主动给张睿明倒了一杯茶。

    张睿明倒没和这位曾经怼过多次的检察长太过客气,他知道老严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领导平时一点小事都会把自己骂的起飞,但现在肯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所以才默不作声,反而给自己好脸色看看,等着叫自己办事呢。

    于是,张睿明点了点茶桌,粗略表示了一下接茶的礼仪,抿了一口茶,见老严还不吭声,看来是想让来张睿明自己将谜底兜出,他想了一下,也懒得和老严斗心思,便转过身对那沐阳和鲁建说道:“那像两位刚刚说的,这确实是一起颇为复杂的股权纠纷,两位也已经起诉了,但不知为何现在找到我们检察院来了?难道是我上次在银行和沐总监动手时,伤到了沐总监?”

第四百二十五章 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那沐阳笑脸拉的更长了,马上接住了张睿明抛出的这个“笑话”。

    “哪有,哪有!张部长当时不知道内情嘛~张部长这个真是身手不凡啊!三两下就把我给制住了,我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马上就一下扑到在地,一回头就被张部长神兵天降一般给收拾了,佩服,佩服啊!”

    沐阳笑中的谄媚之意简直要溢出言表,尾音都翘到天上去了。张睿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打”了后还能这么夸“施暴者”,简直是对这些商人的表演本事叹为观止。

    “沐总监还没告诉我,今天过来这趟是有什么指示?”

    “这个……”那沐阳收敛起几分笑容,瞟了旁边鲁建一眼,明显是在等领导指示,那鲁董喝了口茶,斜着身子依靠在老严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不温不火的,随手将茶杯放下,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掌交握,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咳咳……是这样啊,张检,我们陈橙房地产公司今天过来呢,主要是有一个线索想向你举报,这个呢我们也问了人,说是你们市检察院第八检察部的负责业务,是叫公什么诉讼去了……”

    张睿明听到这,心里一下明白了几分,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富有官态的老板嘴里说的,应该就是公益诉讼了,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兰贵园对他们公司的收购,难道他们所谓的线索材料,是关于这个兰贵园的公益诉讼线索?

    如果是这样,这已经是带有明显的报复性质的线索材料,背后的势力斗争扑朔迷离,波谲云诡,让张睿明心里不由提起了几分警惕。

    “公益诉讼。”

    老严含笑提醒了一句,但又马上不多说话了,只是望了张睿明一眼,眼神里满是深意。

    “对对对,刚刚我们严检察长还和我提过的,我这记性啊……那个,沐总监啊,赶紧把材料拿给我们张检察官看看吧!”

    鲁董一拍旁边沐阳,那年轻的总监赶紧从手边的公文袋里掏出一封牛皮纸信封,恭恭敬敬的递到张睿明面前。

    这是一封外表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举报信了,淡黄色的牛皮纸上还带着一丝草木生气,上书“举报信”三个大字,落款是“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在落款处还盖着鲜红的印章,正是这沐阳不久前从那会计手里抢来的公司印章。

    看到印章时,张睿明嘴角不由莫名一扯,这整个事真是荒诞,自己公司的高管,当众抢夺回自己公司的印章?而且千辛万苦的抢回那印章,居然就是为了盖这封举报信?他们难道不知道举报对方的话,其实也并未严格要求对举报人的实名身份,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抢回一枚公章吗?

    笑归笑,可心里却不敢大意,事出反常必有妖,特别还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公司纠纷,张睿明还没打开信封,他就已经可以猜到里面的大致内容,应该是以某项领域的公益诉讼线索为由头,来举报兰贵园的,好让这对方集团收到打击,可张睿明心里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差点就问出来了:这人家收购你们公司,你们这几个要被扫地出门的“前”高管又能怎么蹦?呢?公益诉讼又不是一般的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一般涉及到的大都是食品药品安全、生态环境安全之类的案子,又哪里能对兰贵园这样大体积的房地产公司带来什么影响呢?

    虽然有万般不解,但张睿明还是轻轻撕开了这牛皮信封,里面有厚厚的一叠文件,当前第一月是一封正式的举报信,正文抬头是“陈橙房地产有限开发公司前董事长陈程初,在任期间,公司十年来主营业务累计亏损23亿元,靠变卖优质资产度日,多项资产贱卖,侵害股东利益,恶意变卖公司资产,在经过董事会、监事会一致同意罢免其职责后,其又转任兰贵园南方战略部副总经理,并在今年策划了对我公司的恶意收购案,在此情形下,我方特意举报陈程初,其在我公司任职期间,有以下违法行为……”

    张睿明在公诉科的时候对这样的举报信就不陌生,可是现在这一看来,只觉得其中问题不小,首先,今天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高层沐阳和鲁建跑到这里来,居然是来举报这陈橙房地产公司的前董事长陈程初,一听这名字与公司名字,可以想见应该就是这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而今天他们举报这个陈程初,就算有一些违法行为,那也是民事纠纷或者是刑事诉讼,怎么会牵扯到自己第八检察部的公益诉讼上来呢?

    疑窦丛生的情况下,张睿明还是耐心往下看了下去,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相比起接下来的这番离奇的陈述,之前的那些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2007年8月,陈程初在任职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我公司”)期间,以66万元竞得津港北路州府花园地块,2013年8月,津港市城乡规划局调整该地块规划设计条件,将总用地面积由20.18万平方米调整为18.24万平方米,规划容积率由1.25调整为2.11。因调整后实际建筑面积增加,经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与我公司签订补充协议,约定需补缴土地出让金万元,但我公司因为抵御兰贵园的恶意收购,无力经营,一直未筹集资金缴纳该笔出让金,直至今日,仍未依法缴纳出让金,津港市国土资源局也未依法收缴。

    ……在场,我公司全体正直的高层管理人员,希望相关部门彻查此事,捉拿罪魁祸首原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现兰贵园集团南方战略部副总经理陈程初,以实现公平正义……”

    看完这整封举报信后,张睿明脑袋完全是一个木的,他特意回头看了几遍,以求看清楚其中的主谓宾名词,他一直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看了几遍后,他才确定这举报的对象的确是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前董事长陈程初,而其落款居然还是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什么意思?自己举报自己的前领导?但从这字里行间来看,举报的重头还是在于这国土资源局未及时收缴土地变更出让金一事,说到底,粗略一看,这陈程初当时也是职务行为,现在要是提起公益诉讼,那起诉对象还是会落到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头上,那这岂不是就……

    自己举报自己?

    张睿明简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荒诞的举报信,粗略梳理一下,就是这因为公司即将被兰贵园收购,而濒临绝路的两位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高管沐阳和鲁建,通过非正常手段“拿回”了已经被兰贵园收走的公司印章。然后盖在了这封说起来是举报自己公司前董事长,而实际上却是举报自己公司的举报信上面,要求检察院提起公益诉讼来告自己公司!?

    这是什么鬼东西?自己出拳打自己?

    “两位,这个你们到底搞清楚没有?这封举报信你们自己看过没有?我劝你们还是自己再看看,按这上面的意思,你们是要举报陈程初在你们公司任职期间变更土地规划,未及时缴纳土地出让金的事情?”

    陈橙房地产公司的两人竟同时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是这个举报事项,沐阳还抬头认真道:“张部长,不用看了,这份举报信就是我自己写的,我当然知道其中内容。”

    “不是……”张睿明这下憋不住笑了起来,他以为看过很多前后不通、逻辑有误的举报信,是有一些没什么文化的当事人会搞错法律关系,将举报对象弄混了,整个法律关系上其实有问题的是自己,却还叫嚣着举报别人,但那也都是一些稀里糊涂的乡野村夫,眼前这两位完全不是这个路子啊。

    张睿明还碰到过一些老婆举报老公贪污受贿的,但那也是夫妻已经形同陌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基本也影响不到老婆自己,哪有像这样自己举报自己公司的?

    这两个法盲是不是把自首当作举报了?

    张睿明嘴角一扯,强自忍耐心头的滑稽感,他试着将语气变得慎重,对两人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们可能没搞清楚一个法律关系,这我不管陈程初是用什么手段改变了土地规划,但拖欠土地出让金是一项集团行为,而现在的材料看来,他也只是一个职务行为,而且他本人现在也不在你们公司了,你们现在告这个没按时缴纳土地出让金的问题到时候我们市检起诉的话,告的也是你们自己公司啊!这点你们明白没有,这根本就不是举报,算是自首了啊!”

    张睿明语重心长的讲了一路,他虽然对这沐阳观感不佳,但此时也没想坑他,将其中的法律关系为他们梳理了一遍,希望能让这两个糊涂到要“举报”自己的家伙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可在听他说话的几分钟里,面前的沐总监和那鲁董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听到的都是与己无关的闲事。

    等张睿明说完,那沐阳居然只是点了点头道:“对,也可以说是自首吧,但我们觉得这个责任主要还是在陈程初他身上……”

    “不,你还是没明白我意思!我……”张睿明赶紧一把打断他,还是想试着和他解释道,可没想到,那沐阳完全不顾他的好意,竟马上抢白道。

    “我明白!张检你是想说这未缴出让金也是陈程初的职务行为,现在让你们起诉的话,对象也是我们自己公司,这钱到时也是由我们公司来付,对吗?”

    张睿明愕然的点了点头,语气发愣道:“……对,你明白的话,那怎么还要……”

    沐阳狡黠的笑了一下,“我就是要告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反正现在也是兰贵园入主其中了,陈程初还以为他能够“王者归来”……嘿,我们就是希望检察院能够查查现在的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让这些拒缴出让金的家伙们吃吃苦头!说起来,这也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听到这,张睿明知道这家伙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什么“公民应尽的义务”这种词,他前面脱口而出的那半句才是他的心里话。说白了,他们这两个即将被兰贵园扫地出门的陈橙房地产公司“前”高管,不满兰贵园的恶意收购,想从中作梗,给马上就要重新借着兰贵园副总经理名头,杀回陈橙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陈程初制造一点麻烦,这才不惜将欠缴几千万土地出让金这样的大事给抖了出来,这两个人,这机关算尽,兜兜转转的,都借力到自己头上来了,还真是做大事的料。

    将大概情况拾掇清楚之后,张睿明一边收拾信封里的材料,一边在脑海里迅速盘算起这件线索的价值。

    如果这份材料线索属实的话,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公益诉讼上的大致脉络还是清晰的,就是一个房地产公司改了规划,却欠缴了国家几千万土地出让金的事情。法律关系上来讲,这就是简单的一个行政公益诉讼。但是……

    从性质上来讲,这可比张睿明之前办过的所有案件都要敏感,因为这是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关于行政公益诉讼的定义倒是清晰明了:行政公益诉讼是指检察院认为行政主体行使职权的行为违法,侵害了公共利益或有侵害之虞时,为维护公共利益,向行政机关提出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行政机关不依法履行职责的,人民检察院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制度。

    但明眼人一看,马上就会发现其中的敏感之处这可是针对“行政机关不依法履行职责的”这一情形所设计的诉讼类型,换用人话来讲,这就是“官告官”啊!

    众所周知,社会公共性权利是公民权利的延伸。公民权利以及社会公共性权利受到尊重和保护的程度,是一国法治状况和人权发展水平的反映,

    而以往,我国的行政诉讼都是“民告官”这种形式广泛出现在各级法庭上,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涉及行政诉讼的案子,一般还是一些涉及不大,影响不广的轻微案件,多是一些交警开单不规范啊,公安行政处罚程序有瑕疵之类的情形,在很大程度上来讲,并未从行政诉讼制度监督行政职权的依法行使的角度上来,体现一个国家对公民权利保护的程度。

    而现在不同了,在司法改革之后,明确将检察机关作为了行政公益诉讼的主体,这是国家逐步加强保护公共利益的一种直接体现。

    回忆起关于这“行政公益诉讼”的理论,这些书面上的东西是这么美好,这么大义凛然,但张睿明心里却发怵起来,他知道这是津港市所收集到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的线索,甚至可能是南州省的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线索,这样的新类型,新案例,如果办下去,那在南州省司法界所掀起的波涛可就非同小可了!

    而且这次线索直指津港市国土资源局的未正确履职行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先不论这当时关于土地规划变更里面的弯弯绕绕,光是这后面为什么没及时收缴这5000多万,张睿明略想一下,都是一头汗。

    很棘手啊,这个案子线索实在是棘手,又是前高管举报现高管,光是其中涉及房地产行业里的波谲云诡,张睿明就感到头疼,他扫了一眼面前的沐阳和鲁建,两人此时都向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都等着他这名公诉先锋,发挥以往的那股精神,一举将这陈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扳倒,给那陈程初一点好看。可张睿明也不是傻子,这两人和陈程初的恩恩怨怨明显是一下子说不完的,其中的关键节点他们也不是会说实话的。

    说起来,这两人是把自己当傻子,想怂恿自己带着第八检察部往国土资源局这样的强势部门的枪口上撞,以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张睿明又掏出这叠材料扫视了一番,说起来,虽然这两人目的不纯,但这叠材料倒还算是详实有据,应该可信度挺高的,算是一条比较靠谱的线索。加上行政公益诉讼又是现在全国著名的“新领域”,是真正的“蓝海”。办过了民事环境公益诉讼、刑附民公益诉讼、以及食医药领域公益诉讼的张睿明,独独就没有办过该类型的案子,这下看到送上门的线索,他心里不免又有些心痒起来,办下来的话,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南州省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啊,不,甚至是南方第一起行政公益诉讼……

    张睿明犹豫起来,眼前的一切太过复杂,泉建的大案才过去不久,他都完全没有准备好马上就接纳案情如此晦涩难料的新案子,加上这个案子背后那影影绰绰、阴阴测测的诡秘势力,张睿明不由的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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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介绍:
守护祖国的绿水蓝天,维护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保障国有财产不受侵犯,这是公益诉讼的主旨,这原本陌生的词汇正成为法治中国建设的高频热词。 主本讲诉了优秀的人民检察官张睿明,用公益诉讼这把新的”达摩克斯之剑”,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开创检察工作新篇章的忠诚故事。公诉先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诉先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诉先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