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紧急联系
“……你自己想想,你做事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因事做事”,你是典型的老实人,这些难啃的、棘手的案子,别人扔给你,你当个宝贝一样的捡到手里,还不肯松开。www.uu234.cc你啊,做事情是完全被动的,有案来了,你就去做,但是你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比你进步快的人,人家可能做事还没你多,也比你轻松,可人家怎么就上去了?”
“我……”
张睿明被怼的脸色涨红,想回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父亲说的毕竟也是实话,自己要真是适合走这条危机四伏的仕途的话,那怎么会混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你别顶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回事?你啊你,做事还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能不能自己早点懂事?做聪明事?总是找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现在你自己看看,得罪了舒熠辉他们,又得罪了多少人?到最后连这点事都……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次的话我也带到了,要是这次的度假山庄项目黄了……我们家这些年折腾出来的底子,也就全折在这了,我马上退休,安心在家陪孙女,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当你的公务员,但家里的房子,你家萱萱的出国计划……凭你这点工资,那就都算了吧。”
张擎苍说到后面,半是认真半是气话,把萱萱抬出来,那是用来给张睿明施压的,现在张家的重头全在这个度假山庄项目上,现在被舒熠辉这样釜底抽薪的一闹,整个生命线都掐在别人手里,如果张睿明还有多余动作的话,那赔上的就不只是自己的这份小小工作了,而是整个张家的事业发展,甚至还有女儿的未来,此时张擎苍说的慎重,算是把整个张家未来的担子给压到了张睿明的肩上。
在全家的未来面前,是坚持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无证据的案子,还是顺水推舟的保住家里的事业,孰轻孰重,已经一目了然了。
张睿明不是圣人,在短暂犹豫了一番后,他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组织本就不赞成对这样一个无实证的案子跟进,我又何必把全家人绑上这架看不清未来的马车呢……爸,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泉建集团这个案子……我先放在一边吧。”
见儿子总算想通了,张擎苍眼神露出些许赞许,点了点头,就准备起身走人,临走前,他一边穿起外套,一边对张睿明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这个案子通过写报告撬动了省检陈检察长,当时他是赞成你去查的,而现在,他是什么态度?”
听父亲问到这,张睿明心里一动,这个问题正是他所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为何一个月前还非常赞成调查泉建集团,将这个案子办成南州省第一起食药领域的精品案件的省检陈检察长,在这次回到津港之后,却突然没有更多的指示传达下来了呢?张睿明也试过通过老同学省检宣传处的赵盛平去探探口风,可是赵盛平几次都是以在开会、工作忙为借口,匆匆挂断了电话,这让张睿明不得不去细想其中的缘由。
可惜正如张擎苍所说的,张睿明在省检的仕途走的“太窄”“太独”,一心只想“就事论事”的自己,身边并没有太多靠近权力核心的朋友,这也就难以捕捉到上面的关键信息,也无法去猜测更多的动静来。
于是,张睿明只能通过陆斌这一个月前后的态度变化来推敲上面对这起案件的整体变化,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显是已经彻底的“冷处理”了,看来陆斌和陈检都达成了某种一致,而这一切都是张睿明所无法看清的。
所幸,张擎苍不同于儿子在这一块的稚嫩,张擎苍于津港沉浮多年,人情世故一眼就看透,此时对于儿子的木纳反应,他冷哼一声,自己将谜底揭露了出来。
“嘿,陈检现在的态度就没先前那么急促了吧?你也不想想,最近是什么时候?现在正是津港市上上下下领导换届的时候,你们市检陆斌虽然年纪到了,在市检察长位置上也捱够了岁数,虽然对外面他是把口慎言,密不透风的,看起来毫无想法,可他难道是一般人物?这次按道理,他是要动一动的,现在正是关键时间点上,对于你突然提出来调查泉建集团之事,最开始在陈检的倡导下,如果你能在短时间内攻破泉建集团的防线,拿下这起案子,那你们陆检倒也乐见其成……可是现在你是骑虎难下,打草惊蛇了,没能一招把泉建舒熠辉给拿下,反而惊动了这个巨人,就凭人家这每年在津港几十亿的纳税额,在全国几千家门店,几百万会员的规模,一旦发起反击的话,是你这个小小检察官就能够拿下的么?再说了,现在外面经济不景气,现在单就我们津港,泉建的门面就有近百家了,整个产值都要成我们津港的支柱企业了,其中的能量,你自己好好想想。”
面对这番实实在在的分析,张睿明一下居然有些茫然无措,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的举动,还真是向父亲所说的一样,只是一个在求生欲刺激性,慌不择路的无头苍蝇,现在被父亲这样一梳理,更加明白自己确实还没有机会去撼动泉建这样一个巨无霸集团,他只能点点头,表示听见去了父亲的劝解,还想问些什么,但张擎苍说完,就自顾自的走出了病房,张睿明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送自己父亲下楼。
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张睿明还在琢磨着父亲刚刚的话语,在这种已经毫无胜机情况下,自己贸然出手,也只是白白让父亲的度假山庄项目陪葬而已,只能将张家这几十年的积蓄白白葬送,到最后也无法撼动舒熠辉的一根汗毛。可是,一想到前几天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面对那来势汹汹的一泼打手,面对那样气焰嚣张的袭击,作为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们受伤,这又怎么能让张睿明心里好过,又怎么咽下这口气来……
舒熠辉啊舒熠辉,这招连打带削的战术,确实已经压服了张家父子,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指明这次的袭击是这位泉建集团的老总所为,但此时张睿明心里,却已经将其列为了最重的嫌疑人。
还有,那小周阳那样乖巧的一个小女孩,却被这样的无良企业所蒙骗,要是错过了最佳救助的时间,不,甚至不只是这一个姑娘,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可能还有着成百上千像小周阳这样家庭,因为轻信泉建这样的噬人企业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些毫无作用的保健品上,其中一定会再次出现连绵的悲剧!
不行!等一找到直接证据,就要想办法再次推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又在心里给自己设立了这样一个条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心安的让自己暂时将对舒熠辉,对泉建集团的憎恶放一放,为了家庭,为了女儿,暂时向这些邪恶所妥协。
…………
目送着张擎苍坐上卡宴,父亲用慢慢摇上的车窗示意张睿明不用再送了,到张擎苍的座驾最后消失在津港附一医院的大门外,张睿明才收回了视线,父亲这一趟看望,在张睿明心里掀起了远大于想象的波澜,没想到舒熠辉居然会用这样的卑鄙手段,以景观障碍的手法影响张擎苍的关键项目,迫使张睿明这边放弃此次公益诉讼。
虽然明明知道对方这招是冲着自己而来,虽然明明知道泉建集团有多么的恶心恐怖,甚至张睿明也能肯定,上次安排袭击自己的就是舒熠辉这个保健品行业的超级大佬。
可是在现在的局面下,孤军奋战,被人瞄准了弱点的张睿明,无法轻举妄动,只能孤独的躲在病房里,舔舐伤口,忍辱负重,这让他心里难以平静。
案子不能做,工作不能想的张睿明在这病房里闲的越发烦躁,隔三差五的就跑到护士站询问何时才能出院,而护士那边的口径永远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这让这位满腹憋屈的检察官,更为痛苦,整天在病房里上窜下跳的,连看护他的段乐咏都看着他烦心,恨不得上面给这科长带一沓子案件和党建材料来,让张睿明忙个十天半个月的,省的大家的偶不省心。
难道就没什么是现在可以做的事吗?
张睿明坐在位置上瞎想了半天,突然他重重的一拍旁边段乐咏的手臂,痛的这位民行科的老兄弟一声痛呼,整个人弹了起来。
“科长!你干嘛!?”
张睿明却仿佛癫狂一般,自顾自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真是傻,我虽然不能去对付泉建!但我现在可以帮那姑娘啊!”
段乐咏一边揉着被张睿明拍疼的手臂,一边奇怪道:“什么帮不帮?什么姑娘的?科长,你在说什么啊?”
张睿明没时间理会他,赶紧掏出手机,迅速在网络上查找起来。
“对了,你也帮我查下,看看那个周阳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什么周阳?这个人是谁啊?科长……陆检不是说了嘛,在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动这个案子啊,你怎么还是不听啊……”
张睿明一拍他脑袋,“你自己当初在检察官宣誓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这些话你都忘了?现在我是没证据,我不去动那个泉建集团,但是不代表我不能救人啊,我现在让你赶紧查这个女孩的联系方式,我们现在可是在和死神争分夺秒!”
“科长,我是真不明白……”
张睿明没办法,只能向他解释了一下,要他赶紧去找泉建集团最近宣传“中华神水”产品时,经常用来作为事例的一个女孩。
段乐咏不知道张睿明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也赶紧行动起来,两人从泉建的官网上到泉建的广告宣传里,在互联网上找遍了这个小周阳的联系方式,却毫无所获,最多的还是小周阳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的照片,配上的宣传文案也都是介绍她的病情原本是如何如何恶化,在“中华神水”的治疗下,又是怎么怎么的神奇痊愈,这些,都是张睿明先前就知道的,可是就是无法得到与周阳以及其家人的联系方式。
怎么办?如果不能联系上其家人,那怎么能向他们披露泉建这些人渣的真实面目?那怎么能劝这个女孩走上正常的治疗路线,如果再晚一点的话,那小周阳很可能就要恶化……
张睿明心里越发急躁,担心自己最终无法联系上这个女孩而导致小周阳最终的悲惨结局,可是,同时又有几个声音在他心里回响:自己这样做有什么含义呢?如果说泉建集团能够将小周阳全家人洗脑、蒙骗,使得其投入了如此多的巨款,去购买其产品,在这之前,在最开始选择泉建的时候,相信肯定也有许多人向小周阳家人进行过劝解了,其中更多的还是劝说他们不要相信的为多的吧?如果连他们身边的人都无法劝说小周阳的家人的话,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一定能说服他们不要再使用泉建集团的产品?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自己这次侥幸成功劝说了小周阳的父母,让他们带着小周阳去了正规的三甲医院,可是自己怎么又能保证接下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一万个小周阳出现?自己又怎么能去改变这么多人的愚昧?
说到底,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既然无法一个个劝说,那还是要从根本上去斩除这个“恶”的根源。
可是……
现在自己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组织家庭等等方面,都被束缚着,无法。也没有证据向这个“恶”的根源泉建集团展开公益诉讼。
那自己又何必做这些?
是啊,自己何必自讨苦吃呢。
在这番天人交战的自我深思中,张睿明心里的那股挫败感又占据了上风,他无力的把手机放下,望着屏幕上小周阳的那张笑意盈盈的照片,他心里一酸,一股勇气再次从心底升起。
罢了,罢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救不到也是天意,至少尽全力了就不会后悔。
抱着这样的信念,张睿明又再次从各级宣传中,寻找起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来,可是一如先前所进行的,依旧毫无收获,他甚至动了拜托西江分局局长陈捷的念头,想借助这位局长大人,从公安内网的系统查询小周阳的信息来,可是一想到这毫无依据,毫无文件支持的“个人行为”实在是有侵犯公民**的嫌疑,张睿明只能狠狠作罢。
怎么办啊?在闲置了几天后,张睿明终于找到自己现在能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这让他兴奋了一会,可现在却又是这番局面,没想到住院期间的自己,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这让他感到格外气馁。
刚想放弃的时候,旁边的乐哥却突然大声一句。
“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张睿明急道。
“你看啊,这网络上直接搜索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是找不到的,我们就只能从他们所接触过的组织机构着手,首先就是这泉建集团的宣传部门,如果我们假装是要捐款、或者是要验证其宣传真实性的会员,你说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小周阳的联系方式?”
段乐咏刚说完,张睿明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呵呵,不好意思,这个方法行不通的,首先,不能用我的号码去询问泉建,不用想,我已经是他们的头号大敌,我的电话应该已经录入了他们企业黑名单了,第二,现在他们是把这姑娘当作他们的金字招牌,是想立一个牌坊广告放在这里,他们心里应该也清楚知道,他们的“中华神水”是完全无效的,小周阳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也不可能将小周阳的联系方式暴露出来,这是给他们自己断后路。”
“那怎么办?”段乐咏也有些泄气。
张睿明咬了咬牙,又用搜索引擎查找了一下小周阳的信息,随着屏幕闪动,他突然敏锐的抓住一点细节,想起一点来。
“对了!当时在雅加达的时候,我听他们内部人好像介绍过,小周阳是在中视的一期节目上,通过冯彬彬认识了舒熠辉,同时被推荐服用泉建集团的产品的……那我们只要联系上这个节目组,在没有提防心的中视这里,我们就应该能拿到小周阳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段乐咏一下也兴奋起来,两人想做便做,很快就真的联系上了中视的那个栏目组,一听说两人是想向小周阳进行捐款的好心人,那边就忙不迭的将周阳父亲的联系方式推送给了张睿明。
见终于拿到了小周阳家人的联系方式,张睿明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番措辞后,定了定神。
拨通了小周阳父亲的号码。
……嘟……嘟……
电话那边在长达十几秒的等待音之后,终于接通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人血馒头
“你好,请问是……周阳父亲吗?”
终于拨通电话的张睿明,语气还略微有些激动,连话都说的不是那么连贯畅顺。www.xuu234.cc他还在担忧周阳家人会以什么样的想法面对自己这个莫名出现的号码,不知道是当作骗子忽悠,还是当作外面一般的好事之徒……
然而,迎接这位检察官满腹心思却只是一片的空白,仿佛电话那头并未有任何人接听似的,张睿明等了半响,却仍然听不到任何回复的语音,他还以为自己是打错电话了,或是听错并未接通,他稍稍远离屏幕,却看见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间,明明确确的是接通了的。
“嗯……请问是周阳父亲吗?”
张睿明又问了几声,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不祥的空白,他担心对方会不会突然挂断电话来,此时赶紧自顾自介绍道:“是这样,我是津港市检察院的,我是有一些关于你女儿的情况想要和你说明一下,同时我们也想提醒你一点,您不是在泉建集团进行治疗吗,据我们所知,泉建集团是一家……”
“我女儿已经死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的嘶吼咆哮让张睿明一下失了神,他被对方的声音一吼之下,怎个人都懵住了。
你……是说……”
张睿明还没能发出自己的疑问,那边周阳的父亲就直接挂断了电话,空余一阵忙音在话筒里回荡。
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死了?难道是说小周阳已经……?
张睿明心神巨震,他原本是想打个电话过去,提醒周父一下,让周阳继续到正规医院进行治疗,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悲惨结果,他一下握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神色茫然的望着旁边的乐哥。
“科长……要不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张睿明点了点头,再次拨通了周父的号码,可这次只是响了几声,电话那边就直接被挂断了,明显是不想再接通起来。
这下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恍惚,没想到原本准备拯救的小女孩居然已经香消玉损,实在是令人不由的一阵惋惜。
接下来的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周家家人,张睿明在段乐咏的劝说下,也渐渐放下了心里执念,想来自己和这小周阳本就非亲非故的,天下可叹之人如此之多,自己又怎么能忙的过来呢,倒是现在家里张擎苍的关键项目还掐在舒熠辉手里,贸然生事,到头来还不是自找苦吃,何必再如此纠结。
于是,这段时间张睿明倒还难得的放下心里的压力,每天只是加紧调养,恢复身体,加上市检那边传来的消息,上次袭击他的那群打手,其中几名实行犯,已按故意伤害,先行羁押,整个案子的调查也在进一步的深挖之中。
就在这天中午,张睿明刚和段乐咏吃过中饭,张睿明躺在床上,拿本书看了几眼,可是心里浮躁难安的看不进去,一心想着在这医院也已经呆了一周多的时间了,上次借口自己外地调查组,短时间不回家的理由已经有些不够用了,担心唐诗会看出破绽来,而且自己也许久没见过女儿,张睿明正寻思着怎么找机会出院的当口,突然他手机响了起来,一眼看过去,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拿过电话,以为是什么诈骗、买房的电话,就懒洋洋的接通过来。
“喂……”
那边声音有些畏畏缩缩,半响没人应答,就在张睿明准备挂断的当口,只听见有个嗫嚅的男声响起。
“请……请问是检察院的吗?”
张睿明有些奇怪,这人不知道自己是谁那还怎么打电话过来?可为什么又知道自己是哪里工作的人?难道是以前工作中有过接触的当事人?
“我是津港市检的张睿明,请问你是?”
那边的回应依旧慢了几拍,不是隔着话筒能听到几声若有若无从呼吸声,张睿明都准备挂断这通电话了。
“……我是周阳的父亲,你们前几天打过电话过来的……”
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他没想到居然是小周阳的父亲打过来的,虽然张睿明已经知道小周阳过世的噩耗,可今天她父亲电话过来,想必要是有一些事情有求于自己,说不定是与泉建集团有关的,想到这,他耳边贴近话筒,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哦,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女儿因为癌症已经过世了……我们家里人都很悲痛,我们现在还每天受到骚扰,过的生不如死,我们想问下,你们检察院……能不能报案?”
周父明显不是一个口齿伶俐之人,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张睿明一顿好猜,在整理了片刻后,他回复道:“周阳姑娘的消息,我们也清楚了,请你节哀,但是报案你要去公安机关,若是一些自诉案件,你可以去法院提自诉,在这里,我们还想问下,你有什么要报案的?”
“你们这里不能报案?那前几天为何还要打电话给我?……算了,现在先不讲这些,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曝光一个骗子公司!就是这个公司害死了我的女儿,还害的我们家不得安宁!你们不是检察院的吗?我想请你们替我主持公道!”
听到这,张睿明眉间剧跳,他隐隐有种强烈的预感,这起案件的转机似乎就在眼前了!
此时他按耐心里强震,低声问道:“你所想要曝光的是哪个公司。”
果然,正如张睿明所预想的那般,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周父的口中说出。
“泉建!泉建集团!就是这个骗子企业,骗光了我家里的所以积蓄,害死了我的女儿,现在我女儿尸骨未寒,他们还借着我女儿的名头发大财!我要和他们拼了!”
…………
和小周阳父亲约定的时间到了,张睿明穿着病人服站在津港附一医院的门口,旁边的段乐咏小心翼翼的陪护着,他双手举着一根留置针架,两个奇怪的人就这样在门口等了半响。
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农民,若不是为了求治女儿,他一年难得进一次城,而这个津港大学附一医院,他当年也是几次带着女儿进出治疗的,可万万没想到,通过电话的那位检察官,居然也是约在了这个地方见面。
当身穿病人服的张睿明和身后跟着的段乐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不能相信电话里的那位检察官居然也是这样的一名病人,这让周强农感到一丝不解,可接下来,张睿明掏出的检察证,让他终于有所相信,三人见面后没有多说什么,张睿明径直带着小周阳的父亲走到这所三甲医院的后院花园之中,寻了个僻静之处,在一个小圆桌前,三人团团坐下,段乐咏一把把还挂着输液瓶的撑架靠着桌子放好,一边掏出一个笔记本来,准备为接下来的谈话做笔记资料。
张睿明望着面前小周阳的父亲,短短十几天不见,这位与自己应该差不多年岁的中年人此时却超越他想象的速度衰老了,脸上沟壑纵横,黝黑清瘦的脸上,早已没了当时在雅加达体育馆十万人会场上的神采焕然,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般,神不守舍的,完全是一副丧家犬的模样。
“说下你的具体情况?不知道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找我们?”
这程序性的开场,是问话材料的标准叙述,张睿明望了望周强农手边提着的一牛皮纸带,他约莫其中就是他所卧底一个月所无法得到的泉建集团的内部资料。
“我……叫周强农,我是一名父亲,我4岁的女儿周阳在北京被确诊为骶尾部恶性生殖细胞瘤,原本在医院治疗半年后病情有了改善。可……后面有人介绍我们去了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他们有一张抗癌秘方,说可以治愈周洋的癌症。后来因为相信他们的宣传……就让我女儿结束了医院化疗,服用泉建公司的产品,但是这‘神奇“的产品并没有治愈我女儿,在服用权健公司的产品三个月后我女儿病情加重,半个月前,我女儿不幸过世……可是!现在他们还在利用我女儿的名字大肆宣传!让我女儿不得瞑目!”
周强农说到后面越说越激动,张睿明好不容易才控制了他的情绪,想办法将谈话带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首先,我们想问一下,你这个是通过什么渠道接触到舒熠辉的?他们又是以什么方式向你宣传他们的产品的?”
周强农现在说到这里,脸上还带着一些狠狠然的神情:“这都要怪我那个好死不死的大哥!”
张睿明以前在雅加达就听说过一些周强农接触泉建的过程,但此时要记录在笔录里,当然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具体什么情况?”
“是这样,我家里还有一个大哥,也就是我女儿周阳的大伯,他叫周大力,原本就是在北京做点小生意,卖个煎饼而已,本来他也是好心,可是……那是在2016年12月的时候,那时我女儿这个病已经发了,已经做过4次手术却还没有什么起色,当时为了给周阳寻找治疗办法,周大力他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借助电视台的力量,恰好那时中视不是有个《星光道路》的节目嘛,我哥他就想办法登上了央视的这个节目,向外界求助,广寻门路。恰巧,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在后台被一个国际知名的大明星给看中了我们家这个事,那个大明星就靠过来,主动说认识一个神医,要带我们过去,还说是免费的……”
听到这,张睿明一下想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没记错的话,按成东的说法,当时在后台介绍周强农一家子给舒熠辉的就是上个案子中被王抱一给彻底打倒一代“影后”冯彬彬,现在周强农虽然没有明说,但张睿明心里却清楚的很。
“然后呢?”
“当时我们就被带到了你们津港市嘛。去了他们泉建的总部,还到了他们泉建集团董事长舒熠辉的办公室,还见到了他本人……在他办公室里坐了大概40分钟,他就在那拿出一瓶“中国神水”出来,给我们介绍说泉建集团是中国最大的中药研发基地,这个水是他们还没公布的超级产品,他们花了8000万买了一个抗癌秘方,可以治愈周洋的癌症。现在全世界都在想办法偷取他们这份配方,原本是不能提前对外公布的,可是现在为了救我女儿,他们没办法就破例将这份产品原液拿了出来,给我家周阳先用,当时他还跟我们说,在吃这个神水的期间,是不能进行其余任何治疗的,是不能吃西药也不能化疗,只能喝他这个东西……”
听到这,张睿明敏锐的抓住一点问道:“他给你这个“中华神水”的时候,他是免费的?还是收了你费用的?”
“收了费的!哪能没收费,当时还收了我不少,整整两万多,后面还七七八八的,说是要接下来治疗疗程,一起收了我二十多万啊!我们家房子都卖了,最后卖了二十多万,全是买这个鬼药水!结果还害死了我的女儿~呜~我家周阳怎么这么命苦啊……”
说到痛处,周强农旁若无人的抽泣起来,一旁记录的段乐咏听了也感到心酸,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好了,现在我们哭泣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就非常,我问你,你现在有证据证实你与舒熠辉的接触吗?有没有内部合同或者购买记录?甚至发票什么的都行?最好是有他们和你的一个治疗合同之类的……”
张睿明一边说,眼睛一边盯着周强农手边的那个牛皮纸袋,从一开始,张睿明就估计其中装的会是决定这次案子胜败的关键材料,他心里默念老天保佑,希望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周强农能够带来奇迹,留存了泉建集团这些恶行的相关证据,那样的话,不只是这个周强农自己的民事诉讼能够胜诉,告慰小周阳在天之灵,自己也能借着这笔关键的证据材料,一举推动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借着这股东方,将这个盘踞津港,辐射全国的超大的传销、诈骗集团,一举端掉,拯救无数向周强农这样的被骗家庭于水火,那自己这场辛苦,也对得起自己那身检察官的制服了。
可惜,周强农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一家人都没读过书,他说什么也就都信了,买药的时候都是他下面助理带着我们去的,中间也没签过什么,买完后也没给什么单子给我们,就是把钱收了,连个收条都没有,我们也在寻思这事呢,现在想起……哎!”
张睿明重重的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眉间用力一皱,后牙都要咬碎了,没想到这次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居然还是这样一个“断桥路”。
他定了定神,还是沉稳下来,问道:“那你这次找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还不是因为那个狗粮养的杂碎、畜生、王八蛋,如果不是那个……”
说到这,周强农重重的骂了舒熠辉一堆话,骂的颇为难听,在张睿明的打断后,他才缓过神来说正事:“……是这样,我女儿才死没多久,人都还在殡仪馆里,我们就不停的接到陌生来电,都是来问我们女儿是不是因为喝了那个“中国神水”而痊愈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开始我还以为是恶作剧……我女儿都躺在殡仪馆了,这些人还来问我,这不是故意来刺激人的不是?于是我开始都骂回去了,后来这电话却越打越多,平均每天都有十来个问我这事的,我就寻思不对劲啊,是不是舒熠辉那扁毛畜生把我电话给泄露出去了?还是外面什么人在乱讲我女儿的事啊?于是我就让家里人去打听,我接到电话也先不骂了,就问对方是从哪里听说我女儿痊愈的事的,结果,你可知道泉建这些畜生有多不是人吗!?他们在治死了我女儿之后,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将我女儿的照片登在他们那个网上,还到处广告宣传,说我女儿就是被他们那“中华神水”给治好的!!”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惊讶,他没想到泉建集团居然有如此无耻,在小周阳过世之后,居然还在吃这个女孩的“人血馒头”,他按耐心中愤慨,沉声对周强农问道:“你说的这个,有证据链接没有?”
周强农黝黑的脸上,满是悲愤神情,他一边摇了摇头,一边说道:“我不知道玩那个玩意儿,平时都是我侄儿拿给我看的,但是我今天带过来了,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
他一说完,就打开他手边的牛皮纸带,从其中掏出了一沓子打印下来的a4纸来,上面都是网络上打印出来的网页照片。张睿明接过来一看,映入眼帘的标题就是……
第三百四十七章 金色光芒
《一个信息挽救一个女孩》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上面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周阳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再仔细一看其内容,与张睿明在雅加达现场所听到舒熠辉的宣传一般无二,只是其中内容更加详细夸张,将泉建的这份“中国神水”吹得包治百病,无病强身,什么都能治的,实在是让人恶心。www.uu234.ccwww.uu234.cc
张睿明往下面再翻了一些,其中还有一些别的一些网站上面的报导,一看就是出自泉建宣传部门的手笔,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上面周阳的一张张笑脸,甚至其中还有很多周阳治疗时的照片,简直触目惊心。
张睿明放下这沓照片材料,粗粗看来,泉建这些行径已经触犯了肖像权,并且还涉及一系列的违法行为,但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如果这是泉建自发的行为,那么在雅加达体育馆的泉建钻石课堂上,为何小周阳和周强农会替舒熠辉站台呢?当时张睿明可是亲眼看着周强农拉着小周阳的手站在台上的,甚至还有意识的顺着舒熠辉的指令,配合着做着一些宣传活动,如果当时这个情况是泉建集团付了钱,或者是有合同在身的话,那目前周强农所想想泉建集团提起自诉,那就性质完全不同了。
想到这,张睿明语气有些变化,他定了定神,望着周强农的眼睛问道:“是这样……周阳爸爸,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次找我们,你想要得到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周强农眼神有些呆滞,泛黄的瞳孔往外扩大了一圈,眼睛顿时失去了一个焦点。“结果?结果……我能要什么结果,我们家女儿都没得了,我还能要什么结果……”
面对眼前这中年人失神落魄的模样,不知怎的,张睿明脑海里居然浮现出女儿萱萱的模样来,是啊,同样为人父母,同样面对罹难,张睿明扪心自问,如果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想方设法告倒了泉建集团又能怎么样呢?斯人已逝,家也再回不去那个家了,所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喃喃自语了几句之后,周强农眉目突然皱起,他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暴戾,“我……我……虽然我女儿不在了,可是他们也不能这么侮辱我女儿啊!不能由着他们拿着我女儿的照片,还在这赚着这些黑心钱!我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们!不!绝不!我一定要让他们向我女儿道歉!同时,我也要拿回我们应得的赔偿!”
听到周强农说出了他的诉求,张睿明这下心里略微有底了,既然周家想要的是挽回女儿的侵权损失,那么第一点还是一要先将侵权行为固定下来。
“好……既然周阳父亲你们是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针对的是这个泉建集团侵犯周阳肖像权等一系列行为,那么第一点,我们就要先确定这个侵权事实的存在……我这样问可能有些不太礼貌哈,是这样,我想先向你确定一点,这上面的这些照片,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拍摄的,在拍摄前后,泉建集团有没有提出这些照片的用途范围,有没有向你支付报酬等等?”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拿起周强农带过来的那沓泉建的宣传材料,指着上面在办公室里拍的一张,照片是舒熠辉笑脸熠熠搂着小周阳,两个人正对着镜头比了个爱心的手势,明显是摆拍的宣传照。
周强农看到这张照片之后,瞬间就眉毛倒竖,神情愤怒:“张检察官……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收了对方的钱咯!?我在这里可以发誓!我要是收了那杂毛一分钱,我马上、我马上天打五雷轰!这是当时第一次去他们那个总部时候,那个舒总谈话后,硬要和我女儿合影,就同意了拍一张照。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看在谈的挺开心,我们当时又相信他真的能治好我女儿的情况下,别说拍一张照,他要真能救活我女儿,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听到这,张睿明顺着周父的讲述,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下,又马上问道:“那个……我们也有对这个泉建集团进行过一些调查……在不久前,在雅加达的十万人会场,当时我记得……您好像也带着周阳她在会场上吧?当时您还牵着周阳的手,和舒熠辉站在一起,替他们宣传来着……”
说到这敏感的节骨眼上,周强农不等张睿明说完,他就涨了一脸通红,忍不住想打断张睿明提起这段事来,张睿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动,接着这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先不要急,我说这个也是为了先搞清楚你这个被侵权的一个情况,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必须先要厘清你和他们的这个接触程度,这才能替你想办法伸张正义。”
张睿明这话说的倒对周强农的胃口,他脸上红潮褪去,恼羞成怒的样子也渐渐平息下来,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直视张睿明的眼睛,低着头,语气有些低沉的答道:“……是这样,那几天我们确实是被他们邀请去了那个什么钻石课堂,当时按照他们那个舒熠辉的说法,他们请我们过去,机票、住宿费用都是他们包了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过去就是替他们站站台,挥挥手,摆摆笑脸的,话都不用多说两句,只要我们人去了,差不多就行了,本来呢……也是说了要给我们几万块钱酬劳的,可当时我女儿在台上一下就晕倒了,让场面一下有点失控,他们后面就不太乐意了,钱也没给我兑现,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说到后面,周强农的语气就有些气愤起来,似乎还在气愤不兑现的舒熠辉等人,张睿明却在心里替他庆幸,如果是这个情况,那还真不构成合同关系,不会影响起诉泉建集团的侵权行为,不会影响周强农接下来的维权。
“你们没有和他们签过任何宣传方面的合同?”
“没有!绝对没有,也没有收过他们钱,相反,为了治好我女儿,都花了二十多万在他们那里,就是为了买那个药水!”
张睿明接下来问的问题就很关键了,“是这样,我再问你一下,你从头到尾,有没有和泉建集团签订过治疗协议之类的?或者在他们那治疗有没有留存任何的文书、票据什么的……就是有什么能证明周阳在他们那里治疗过的东西?”
张睿明问道这里时,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靠了靠,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这次能否推进这次泉建集团公益诉讼的关键,只要这位周强农手上握有泉建内部的这些关键资料,就能在目前的死局上打开一条突破口!
然而周强农的回答让张睿明心里一凉,只见这位失魂落魄的父亲皱起双眉,陷入沉思之中,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的,仿佛在不断搜寻着什么记忆,而张睿明就在一旁屏息等待着,像周阳这样的案例,放在泉建集团的血腥历史之中,也是非常恶劣的一起事件,如果能够证明小周阳……
就在张睿明颇为期待的这个当口,想了半响后的周强农却是摇了摇头,面色麻木的回答道:“……好像没留下什么东西啊……我记得当时都没什么东西留下来,也没签什么字,反正就是呼噜呼噜的拉到一个地方听课,然后就是学员交流,互相上课,最后就是交钱拿药,都是这样一个流程啊,我看到还有几个患者都是冲上台去交钱拿药,一个个积极的要命,生怕抢不到似的,整个场面混乱的和福利彩开奖抢票似的,哪里还有空余给你去要什么发票?”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一沉,看来周强农这边不止是他自己的自诉官司,连带着市检这边的公益诉讼也拿不到什么证据了,在目前的情形下,局面依旧难过。
但张睿明也不好去苛责眼前这位失去女儿的父亲,他望着周强农神情有些麻木,对于这个在田里埋头了一辈子的老人,你怎么可能去强调他有什么“证据意思”?而更让张睿明心痛的是,在东江、雅加达孤身卧底调查了泉建集团的那段日子里,周强农脸上这种混沌无知的眼神的苦命人,远比那些寄希望于一夜暴富的传销分子还要多得多,他们是真的相信泉建集团的“神药”有神效,是真的愿意花无数真金白银,只求神迹降临,能够将他们这不幸的命运,寻求一次奇迹的转机。
“……没事,你在回去找找,尽量看有没有这个发票收据什么的,任何有关的资料都能收集好,然后复印一份给我,我们这边也尽力,看怎么帮你……”
张睿明说到这,心情也有些沮丧,他都不敢和周强农说的多一些,甚至都不敢提公益诉讼这几个字,因为现在的处境下……他担心自己给了这老人太大的希望,到头来却只是让他更加失望。
“好!好!好!那谢谢两位检察官了!你们真是青天大老爷!……那我们就回去了,等你们好消息!”
周强农明显误会了张睿明的意思,以为这事情交代给了面前的两位检察官,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的等着案子判下来的消息了,此时都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张睿明一把叫住。
“等下,先等一下……这个案子,我们检察机关能做的……只是尽量去替你接触泉建集团,还有向……”
说到了关键的“能为周阳做什么”的问题上,张睿明一下却卡壳了。
是啊,现在自己这个小小的民行科长,在上级不赞同发动公益诉讼的情况下,自己又能为周家做些什么?又能为已经死去的小周阳做些什么?自己现在连推动这起案件到法庭程序的力量都没有,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在这位父亲面前大言不惭!?
羞愧、心酸、难过,种种情绪一下子侵袭了张睿明的心理防线,这些天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一点的心情,此时又被搅动起来。原本以为周父手上有着能够撼动泉建集团这艘“无敌战舰”的“秘密武器”,结果现在看来,周强农也只是一个走投无路,寻求帮助的无助父亲。
而自己,此时却什么都不能给他,甚至……因为张擎苍那个度假山庄项目的原因,张睿明此时都不敢在明面上替这位父亲出头,做一点超出他权责的事情来。
怎么办……怎么办?!
张睿明脸上的仿徨犹豫也影响了周强农,他听出了面前这位英朗检察官话语里的无能为力,这让他一下紧张起来,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张睿明道:“张检……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搞不定吗?还是说是你没办法搞定他们?”
张睿明只能苦笑着试图轻轻松开周强农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沧桑巨手,他试了试轻轻甩开,却发现周强农握的很紧,正如他急切的眼神,仿佛只要紧紧抓住了张睿明,就是抓住了解决这次事件的钥匙。而张睿明又试着加了加力,周强农这才如机械一般的松开这双鹰爪一般的种田手。
“哎……周阳父亲,我还是向你普及一下吧,这个现在你这个情况,还不属于刑事案件,只能由你个人向泉建集团发起民事诉讼,你自己去请个好点的律师……”
张睿明还没说完,以为他要甩手不管的周强农又紧紧的一把抓住了他,这次是两只手的抓了上来。
“检察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要甩手不管吗!?你们就这样对待我们求助的老百姓,你们可不能……”
张睿明拦下了周强农接下来泣诉,作为一名基层实战检察官,不管是以前在公诉科接待受害人,还是现在在民行科接待当事人,他每次最烦的就是向群众解释检察院对位关系的时刻,他不知多少次和当事人解释“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不是受害人”、或者“公益诉讼起诉人是代表国家,不是代表具体受害人”之类的法律知识,可每次都被人一遍遍的询问,这让他非常苦恼,不说吧,人家群众不理解,说吧,人家又以为你是在推卸责任。
总之,怎么样都是难。
张睿明此时有花了近半小时,向周强农详细解释了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告知了他如何去提起民事诉讼,张睿明甚至都想给他介绍几个好点的代理律师,可话到嘴边,想起法律法规,又只能作罢。
“好吧……张检察官,我会去提起民事诉讼的……早知道是这情况,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找法院来的好,今天又白跑一趟……”
见到周强农这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受,确实在现在的局势下,自己所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而周强农此次找过来,又担负着莫大的期望,眼见前面还说的好好的一件事,怎么突然又要自己去法院起诉、出庭,这让他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个落差。
“这个,虽然我不能直接帮你什么,但是还是希望你如果找到什么重要的证据材料,请记得告知我一下,我这边……”
张睿明本想提醒周强农一下,让他与自己互通信息,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发动公益诉讼,可话到嘴边,想起父亲那倾尽全家财力的项目都还被舒熠辉卡着脖子,张睿明又只能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周强农回头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语气与之前的热忱激动是天壤之别。
“你这边什么?你刚刚自己不是说了吗?你什么都不能帮我做,那我还何必找你?呵,你们津港真是没好人啊~舒熠辉是你们津港的吧?泉建集团也是你们津港的支柱企业吧?难怪我看到到处都是他们泉建的产业,你们这些当官的,估计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泉建那些狗杂碎养着的吧?……哎,算了,你们检察院不帮我也没办法,现在世道就是这样,就当我女儿白死了吧,我家阳阳唉……”
不知道是那句“津港市里没好人”,还是周强农提到女儿时的颓丧模样刺激了张睿明,在这个父亲转过身来没多久,一个声音在后面叫做了他。
“我帮你,我一定帮你!”
周强农疑惑的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气势突然焕然一新的检察官。
“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会认真考虑你提供的这条线索的,我代表我们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的同志们,向你郑重承诺……”
身上还穿着蓝条纹的病人服,脸上满是愁容的张睿明,此时并未身穿那件庄重的藏蓝色检察制服,可他腰板挺直,神色锐利,脸上仿佛闪耀着检徽那明亮的光芒。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将会对泉建集团提起公益诉讼,为你,为十万、百万的苦难家庭……讨回公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亚洲最大的肿瘤医院
…………
送走周强农后不久,段乐咏就少见的对张睿明发了通脾气,这位直性子的民行科老同志,和张睿明本就是同一批进的检察院,眼睛里没什么太多的职位等级观念,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此时他直直的指着张睿明道:“我的张大科长啊,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啊?现在是什么情况?陆检他们都几次和你打招呼了,要你在目前不明朗的情况下不要去招惹泉建集团,可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合着是嫌自己在津港的日子不太舒服,急着想要调到宁丽县去?还是你早就不想干了,刚刚说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人家?”
段乐咏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陆斌当时和张睿明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在得知自己这个老兄弟不用被调去宁丽县后,他心里也很激动,知道这是张睿明所最为期盼的结局,可是现在这小子突然又犯浑似的,居然在未向上级汇报的情况下就答应要推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来,这不是又要去顶着领导干嘛?!
张睿明却眼神虚虚的望着周强农离去的方向,过了半响才对段乐咏道:“没呢,我不是安慰他,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最开始发现的线索,也是我往陈检那里点的火,现在我也做了一半了,接下来我有义务把它办完……”
“办完?怎么办?你不是没证据嘛,你准备怎么搞?”
“没证据,那就找呗……”
“呵,你说的轻松……你自己不是都去查了一个月吗?你自己查出了什么来没?”
张睿明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还真轻松不起来,在一番权衡后,既然已经向周强农做出了那样的保证,也就代表自己又将正面面对泉建集团的压力,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所做的决定其实就等于将父亲的事业推进了舒熠辉的埋伏圈里,将张家的这几十年积蓄放在火上烤,他现在都有点后悔,刚刚在周强农面前答应的太冲动了,要是真的惹怒了舒熠辉的话,父亲的山庄可就要黄在自己手上了……
可是,当这么大的一个“恶”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作为一名检察官,又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那枚软鸡蛋还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呢。www.uu234.cc
此时,心里的纠结愁肠令张睿明胸口隐隐作痛,他扶着小花园的石桌边缘慢慢站起身来,旁边段乐咏手里的输液撑架上的药水已经滴完了,要进去换新药了,两个人慢慢的往住院部挪,此时正是医院看病的高峰期,人潮涌动,将这座津港最为知名的综合医院挤的水泄不通。这让张睿明一步一步的走的非常缓慢,段乐咏心里抱怨张睿明不按医嘱好好休息,还尽是惹事,但他又担心他走的不稳摔倒,只能一边举着张睿明的输液撑架,一边扶着他的右手,担心着他手上的留置针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半步的距离处。
两人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动,加上张睿明脸上因病痛而呈现的灰败脸上,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名身患绝症的重病患者,而就当两人走到住院部大门门口的时候,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看了看张睿明的脸色,就凑近过来,假装关切的问道:“哎呀,你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病的不轻啊,化疗第几期了?效果起来不太行啊……”
张睿明知道这些人都是盘踞在医院里的“医托”,这些人三三两两的,每天就在医院里四处游弋,鬼祟的目光到处打量,对医院里的患者们察言观色,主要是盯着一些容易上当的目标,比如初次来津港没挂上号的外地人,或者疗效不佳,渴求偏方的农村人。
一看到有机可乘,他们就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分工合作,欺骗引诱对方,将其带到他们所勾连的莆田系黑医院等等地方,从这些受害者的救命钱中分一杯羹.
这医托表情真挚,演技精深,估计是以为张睿明是重症患者,此时想一口先蒙住张睿明再说,要是张睿明真是需要化疗的重症患者,等会她就要装作关心的样子,推荐其某某私立医院来。
张睿明对这种人不厌其烦,刚想挥手让她走开,可这医托却似乎笃定张睿明是一条有机会的大鱼,跟着他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哎呀,小伙子,我跟你说实话,这津港附一肿瘤科的水平其实不行,我推荐你去一个好医院,那边治肿瘤特别好!我跟你说,他们那医院手里有个8000万买来的可以治愈肿瘤的神奇秘方……”
本来没什么,可听到这熟悉的“8000万的肿瘤秘方”,张睿明心里猛的一激灵,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走开!……”段乐咏刚准备一边推开这些如苍蝇样讨厌的“医托”,他的手却被一旁的张睿明给拦了下来,同时还给他的腰间轻轻推了一下,段乐咏一下会过意来,顿时不再言语,由着自己的科长接话。
“哎,大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这个食道癌真的也能治愈吗?”
张睿明脸上神情非常逼真,手上却悄悄将手腕上贴着的病号标签旋转到了手背下方,不让这医托看见他骨科的标签。
“当然可以啦!我们这是全国知名的大集团医院!泉建肿瘤医院!你现在打开手机,马上就能查到我们医院的信息,很出名的!你再搜下,我们这个医院治好过很多患者啦!”
听到泉建这两个字,张睿明心里猛然一阵狂跳,好你一个舒熠辉啊!正愁没地方去找证据,你这是又送上门来了啊!
张睿明一边假意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的信息,很快搜索引擎的第一页上就显示出来:津港泉建肿瘤医院是亚洲最大的肿瘤专科医院,该院位于津港市高新区广清公路78号。医院按三级肿瘤专科医院规划建设,占地400亩。一期、二期工程总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设置床位2000张,总体设置床位数10000张。医院现开设有内科、外科、中医科等二十六个临床和非临床科室。2014年,该院获核发二级肿瘤专科医院的医疗执业许可证,于2017年9月20日正式面向全国营业……
哟,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张睿明心里知道,这泉建医药的介绍一板一眼,而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外表光鲜的莆田系而已,他一边查,又一边与这个医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这些医托们的“包围圈”了……
看到这边有人中招后,那中年妇女的同伴就准备围过来,这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白?炖虾海??由栽洞?鄄炝苏獗叩那榭觯?吹秸蓬c鞅硎玖朔浅5男巳ず螅??雍蠓铰??淖吖?矗?茸叩慕?说氖焙颍?蝗煌?翱熳吡讲剑?话焉锨氨e∧侵心旮九?拇笸龋?槐叱犊?ぷ涌?急硌荨?/p>
“唉~唉!胡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了好久!我真是感谢你啊!我感谢你啊!”
那老汉看起来深的“体验派表演”的精髓,一双裤腿的膝盖地方,早就磨得灰一块白一块的,看来这招苦肉计没少用,这情景体验没少重复,此时在张睿明面前更是表演的得心应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是把这大妈当亲人在抱,简直恨不得就给她磕头了。
那医托大妈也颇为配合,此时赶紧一把扶起老汉,嘴上话和咕噜一样连着转,“王伯,你这个不要谢我,我也是看你是可怜人才介绍你去神医那里的,我也是在他们那里看好的,只是我自己一点小小的经验而已,说不上帮你了什么,只要你能治好,我也是做了善事了……”
“哎呀,我哪里能想到啊,我在津港附一、附二看了这么久,花了十多万,结果都没一点用,还是到了他们那一套秘方药下来,我这胃癌都能稳住了,他们给了我十年的寿啊……”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大戏,说的颇为熟稔,一边宣泄感情的同时,又不停的向张睿明这边传输着关于这个“神医”、秘方药等等信息,实在是颇的传播学的精髓共情式介绍。
虽然两人表情有些夸张、举止有些突兀,而且又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一般人很难被其拙劣的把戏所蒙蔽,但若是被罹患肿瘤的患者,若是那些真正身患绝症的可怜人,当他们的人生已经被宣告结束的时候,突然有这么两个人冲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人生还有希望,明天还会到来,那这种情况下,被“精准打击”的目标群体只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一步步陷入这些无耻医托所布置的无良圈套之中,最终倾家荡产,身死钱无。
幸而张睿明只是一个黄雀在后的民行科检察官。
他按耐心底的恶心,假装颇为感兴趣的听面前这两个医托演了整整五分钟的大戏,终于,在适当时候,他插话道:“大姐!我想问问,你们说的这个泉建肿瘤医院到底能治那些癌症啊?我这个食道癌,我还是真有点不敢信……”
那中年妇女一挥手,满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神情,“嗨~你别说你这个了,你去网上查查小周阳这个名字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她那个癌细胞都已经扩散全身了!化疗都做了四期了!北京、津港的医生都说她最多只有三个月活,可她去泉建吃了三疗程药,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在那里!你这个算什么?!一定治得好的!”
听到小周阳的名字,张睿明眼睛突然闪了一下锐光,他恨不得现在就先把眼前这两个医托给先收拾了,可那道锐光也只是闪了一瞬,马上就被他藏了下去。
“哦哦,好好,我信,大姐,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泉建肿瘤医院到底在哪个地方?我怎么才能去这里呢?”
张睿明原以为这是像雅加达那个泉建工厂一样,这泉建肿瘤医院也是处于郊区的偏僻场所,但是没想到这医托只是一回头,手指着津港附一医院对面马路上的一栋气派大楼,面有得意的说道。
“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泉建肿瘤医院就在这津港附一对面!”
…………
时代不同了。
以前的骗子都是畏畏缩缩,神情神神秘秘的凑到你面前,悄悄的掀起衣服的一个角,轻轻的问你一句:“帅哥,要苹果手机吗?880就拿给你,刚走的水货……”
如果你相信的话,就会被这些小骗子带到一个小胡同里,在验完货后,他们偷偷卖给你一个880的手机模具……
在十年前,这样的小偷小骗,还是社会上的主流,当时张睿明在公诉科一年下来,这种小的诈骗案子,一年起码要办个几百起。
但现在不一样了,骗子不再害怕,不再畏惧,纷纷走出阴影,相貌堂堂的来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以前那些龌蹉、猥琐、小打小闹的诈骗犯机会都被淘汰了,现在流行的是“大摆堂堂之阵,金碧辉煌的开门迎客”。
以前那些个“中奖的可乐盖”、“这里有张北京的彩票”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现在都是p2p、融资平台、高炮贷这些精心包装下的弥天大局。
爆仓时没骗个100亿?那发到网络上都不会有人点开!
时代真不同了,以前那些老派混子,骗个人都要几番伪装,提心吊胆的,而现在的骗子们越来越怕自己不够招摇,摆个架势都恨不得摆的比真的要庄严堂皇几十倍。
比如……现在这所谓的“亚洲规模最大的肿瘤医院”泉建集团津港肿瘤医院。
而张睿明和段乐咏现在站在这医院门口,饶是两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检察官,但也被这一栋有着32层门厅台阶、镀金门阚、六座直升梯的摩天大楼所震撼了。
“乖乖!这泉建的医院可比津港附一要洋气多了!”
“我去!你说这医院大厅!这样霸气的门头!这么好的地理位置!难怪他们开这个骗子医院要开在津港附一的对门,这一相比较之下,我要是一个初次来津港的患者,我也宁愿相信这个泉建的肿瘤医院才是真正的三甲医院嘛!”
两人在啧啧咋舌了一番后,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迈步走进了这家泉建医药的大厅。
按照先前张睿明所计划的,这次来这泉建医药的目的还是为了收集证据,他上两次在东江和雅加达的调查,虽然摸清楚了泉建这个庞大集团的体系和模式,可苦于没有收集到关键的直接证据,没有办法支撑起对付泉建这样保健品行业全国前三超大集团的公益诉讼。
而回到津港之后,原本因为各种缘由而准备放弃的张睿明,在小周阳经历的刺激下,又鼓起勇气,希望能借着这次调查,拿到能够指证泉建集团的关键证据来。
就算还是没办法推动公益诉讼,但能够帮助到周强农针对泉建侵权行为的民事诉讼,那也是张睿明所愿意为之而战的。
而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能够潜进去。
因为张睿明已经暴露在泉建的黑名单中,这次为了不引起对方警觉,他脸上戴了一个口罩,只露出眼袋深重的双眼,身上穿着的仍是津港附一的蓝条病人服,甚至连手上的留置针头都没有拔,走路一步一瘸的,假装自己是一名中期的食道癌患者,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求得神秘的泉建“秘方药”。
两人走进大厅,被这宽广如宫殿的一楼门厅给搞的有些晕了,加上刚好有一车患者被送到了门厅正门口,一大波人冲进一楼来,让两人一下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导诊台,甚至连在哪挂号都不知道。
两人只能在这颇为奢华的门诊一楼摸索了一番,只见这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到处都装饰着舒熠辉的各种语录,雕刻在几座颇为值钱的“定山石”上,摆在这大厅的各个显著位置。
找挂号处的同时,段乐咏将这几座石雕上的舒熠辉“名人名言”给读了一遍,看到一段颇为露骨的话时,他实在忍不住了,用手肘捅了捅张睿明说道:“……“把没有说成有,是骗人;把没有做成有,是能力”……嘿,我说科长,这话倒颇有深意啊!这是光明正大的说要骗人啊,怎么这舒熠辉胆子这么大的?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忌讳一下?光明正大的把自己这集团的“运营方针”摆在世人面前?也不怕被人拆穿?”
张睿明清咳一下,回头对他说道:“我研究过很多舒熠辉的书籍和自传,还有他的一些宣传资料,我跟你讲,骗一个人是诈骗犯,骗一万人的是企业家,像他这样能骗到百万人的,那可以说是英雄了……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的大局观等等等,确实有非常过人的地方,我有时间再和你细讲。”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间骗局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当口,正面口一阵喧哗,又是一辆大巴车拉了十几名患者过来,张睿明定睛一看,领着这群患者下车的却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大妈,虽然外面套着这件医生的白大褂,可她浓妆艳抹,一手举着一个喇叭,领着车上众人鱼贯而行,一点都没有一名医师的气质,倒像是一名不够专业的野导游。www.uu234.cc
段乐咏看到这场景,一下乐了,“嘿,这泉建医院还真是不一样哈,生意这么好?连这看病都是一车一车来的,而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医生啊。”
张睿明低声对他说道:“这些人虽然套个白大褂,但都不是医务人员,这都是他们泉建各地的经销商,他们在全国各地忽悠患者后,统一装车,按批次送到这医院来,再在这里接受统一洗脑,统一开药,这些外地一车车骗过来的才是他们的大头,像我们两这种“散客”……不好意思,人家还真不一定瞧得上眼。”
“难怪我们两进来后,都没人正眼瞧我们两,原来都不屑于骗我们两个自动送上门的“棒槌”哈。”
张睿明被段乐咏这声自嘲的“棒槌”给逗乐了,他刚想回头取笑一下,这时刚刚那泉建的经销商却正好领着那车患者从张睿明眼前经过,那大妈原本穿扮艳俗,举止粗鲁,也是一眼就忘的长相,可张睿明却一下盯着盯着,居然就看呆了。
一旁的段乐咏推了推他,“怎么!?张检……你这口味挺独特啊,一般的小美女你不看,这位大姐你倒是死死盯着人家不放了啊……你看看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啦……唉,唉?你干嘛去?”
张睿明却不理会段乐咏的调笑,在刚刚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哪里见过这位大妈的照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坐了十几年冤狱,好不容易出来却又被老婆败光家财的赵左的老婆李素红!
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最开始就是源自于那次去赵左这位中国法制史上著名人物的家访,在听过了他那坎坷故事后的张睿明,这才义无反顾的决定将下一次公益诉讼的准心对准了这些吞魂蚀骨的保健品行业。
那个让整个南州省司法界都颇为忌惮的赵左,向张睿明提出的核心要求,就是希望能够让他这被泉建彻底洗脑的妻子回家,当时张睿明潜入东江的泉建传销窝点,也是为了去搜寻这位深陷骗局的大妈身影,没想到,好巧不巧,在东江苦觅无果的李素红,居然出现在这肿瘤医院!
“各位啊,这就是我们泉建集团的自家医院,是亚洲最大的肿瘤医院,同时也是我们泉建的自然医学产业基地……那个连我们这些经理,每次来津港,除了参观我们泉建总部,来我们这肿瘤医院参观学习也是固定环节。请跟着我往二楼走,上面有个会议室,等下听课时,老师会向大家详细讲解我们的神秘配方,也会向大家展示我们的成功案例,在听课期间,我为大家服务,我去替大家挂号!让大家好好接受有益讯息,回去在多多宣传!”
李素红说这些话时,用词用句还不是那么连贯,甚至还要低头去看手里的词卡。张睿明就趁这个时候,领着段乐咏悄悄混进了她所带来的这批患者里面,跟着往二楼走。
到了二楼楼上,李素红就领着众人坐进了一间大会议室,一大群患者静默无声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进这间可以容纳两百余人的大厅,张睿明特意观察了一下李素红带来的这批患者,他们各个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神情麻木,步子都迈不太开,先前让张睿明和段乐咏两个大男人在后面跟着,只能踩着小碎步,慢慢挪进这间会议室,明显这群人被李素红骗来的“蠢猪”,都是一群罹患重症的病人,张睿明在东江的卧底经历告诉他,泉建体系内有颇为系统的“导入分流”机制:
如果是想一夜暴富的无知蠢人,他们就以“地下战线”等等方式欺骗其到传销窝点,进行洗脑。
如果是事业有成,但又对中医院的“神秘配方”情有独钟,希望延年益寿、财产增值的成功群体,泉建有昱盛体系等等专门对付这种“高净值人群”的高端渠道来对付,像张睿明在雅加达所领教过的就是如此种种。
对于有个小店梦的都市女性,泉建有“草本香薰馆”、“火疗店”等等模式,对于小孩常见的“龟心”、“夜汗”、“记忆力不好”等等问题,他们几万一次的“暑假健康之旅”、“超人夏令营”。
总之,只要有需求,他们就能有方法对付你,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所以方方面面的“韭菜”,都在他们的目标范围之类,张睿明只是稍微深入的调查了一番,就感到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
为了利益,“恶”可以汇聚到这种程度!
而在泉建几百种领域的项目、几十种不同细分市场的渠道之中,最赚钱的永远是“肿瘤领域”的相关项目。
毕竟,在死神面前,所有人都会发自天性的去抓住面前的每一根稻草,哪里会想到这些个被寄予厚望的白衣天使的背后,却是一个个吸人骨髓的饕餮巨恶。
而张睿明此时跟着这乌泱泱的一大片重病患者,坐在这明亮如镜,装修豪华的会议室里,就感觉落入了一个敲骨吸髓巨兽腹中,正等着被人吸收消化……
此时众人面前的泉建肿瘤医院的讲师,正配合着大屏幕上的一段宣传片,向台下几百名患者讲述泉建的“企业文化”。
“大家都知道哈,最近有一小撮的别有用心之人,甚至是一些司法机关,觊觎我们泉建的巨大名声,想通过踩低打倒我们泉建集团的形式,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这,我要向大家郑重澄清一点我们泉建是致力于推广5000年中医文化的民族企业!我们治病救人,普及中医,调理各种有亚健康问题。先前那些说泉建是传销的无良之徒,他们现在再也不敢面对事实,因为不久前,连中视也为我们泉建正名了!中视一台都报道我们泉建肿瘤医院!……”
听着面前那泉建讲师的滔滔言论,特别是听到其所点出的“一些司法机关”,张睿明就在心里冷笑,这明显就是在说自己嘛。当时在省检的那份调查报告的作用下,不少媒体闻到血腥味,以为津港市检这边马上就要开启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了,顿时群起而至,不少媒体平台上都爆出了泉建的种种内幕,一时间风起云涌,连势大根沉的泉建集团都感到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于是连接出手,张睿明面对的这数道难关,就是舒熠辉的手笔。
而过了一段时间,见市检这边并无动作,张睿明等刺头分子也被压了下去,泉建集团公关部门就开始准备修补在前段时间风波中受损的企业形象,掩盖自身的罪恶面目。此时大屏幕上播放的这段宣传片,正是他们手段!
之间正在播放的这段画面还真是中视一台的新闻片段,只见一座医院大厅内,人头攒动,无数患者排着长队,正接受医护人员的检查治疗,张睿明明眼一看,就能看出这段新闻素材出自中视“全国肿瘤防治周”、“肿瘤患者形势严峻”等等公拍片段,明明只是一段公益宣传的新闻素材,在这泉建医药里,却被更改了画面下方的配字,连画面语音都改成了对泉建医药的宣传吹捧,画面旁白正不断介绍着泉建肿瘤医院的科室布置、接诊人数云云。
这是十足的诈骗!
张睿明在心里狠狠想到,这招他在雅加达钻石课堂上已经见识过了,但他原本以为泉建集团只敢在国外用这种移花接木,颠倒黑白的手法,可没想到居然在国内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用上了!
而不同于他的震怒,一旁的其他患者们,眼神直直的盯着屏幕,嘴巴微张,神情麻木,偶尔发出几声“嗬嗬”的感叹声,看起来都颇为信服,张睿明望了望四周这荒诞的场景,他悲由中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屠宰场,被四肢安上镣铐,固定在一个铁砧板上,砧板旁边,是一个个待宰的人们,排着队,麻木的走向绞肉机,千人一面,人如羔羊。
台上的那泉建讲师,顺着宣传片的画面变化,开始同下面这些患者开始分享“成功案例”,
“像来自南京的查先生啊……这个,36岁,南京市鼓楼区人,因患肝癌早期,被迫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回盐,在南京市鼓楼医院住院两月余,出院后在家中休养半年多,仍感上腹部不适,纳差,尿黄,大便稀溏,精神不振,稍一活动就出汗,但是自从他2018年12份起使用泉建肝癌内方一个疗程,肝功能各项指均恢复正常,精神好转,食欲增加,后加服一个疗程的泉建肝癌外方,根据我们随访,现在他已恢复正常工作。
再来看看我们的王先生哈,25岁,湖南人,因胃癌长期服药,三年前发展药物性双侧肾功能坏死,2018年7月来我院就诊,左侧坏死一期,右侧二期,功能障碍,无法活动。
鉴于这位患者非常年轻,我们泉建集团的医生不建议行化疗,改采用我院独创之胃肿瘤保守四联疗法:口服中药调理主生血、行血的肝、脾、肾;活血药物注射行血,内脏五幅中药外用疏通经络;肺内内臭氧注射提供血液带氧量。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患者肾双侧痛疼消失,肿瘤指标正常,行走正常,康复出院。出院后嘱继续口服中药,两个月回访,一切正常!
再来看看我们的……”
张睿明实在是听不下这番胡言乱语,他看了看带队的李素红,恰好此时,这位代理商正要出门给会议室里的这些人去挂号,张睿明轻轻点了点段乐咏的肩膀,带着他起身跟了上去,在门外走廊上就追上了这位大姐。
“你怎么不在里面听课了啊?你不用出来,我去帮你们挂号,为你们服务,你们快回去听课……”
李素红两颊堆起一阵笑容,对着这跟过来的两位“患者”规劝道,担心他们错过了这次“宝贵的学习机会”。
张睿明心里酝酿了一番,此时堆上满脸笑意,对她说道:“李大姐,我们这次过来,看病肯定要看的,学这个就不太需要了,我已经买过不少泉建的产品了,对你们公司熟的很。”
一旁的段乐咏眼睛却都发直了:乖乖,我们张科长这口味可不得了啊!第一次见面,居然连这大妈姓什么都知道了,该不会是对这大妈一见钟情了吧!那口味得多重啊!
“哦,是吗……”
李素红说完点点头,就准备离开,张睿明却一把拦住她,对她说道:“是这样,我这个……也已经对你们泉建很了解了,就是想请你带我直接去挂个号,看看病,要不直接开点那药算了。但是我这个对这里不熟……要不李姐你领我去医生那?”
这次突然遇见李素红,原本不在张睿明的预料之中,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与这个女人见面了,他都没有想好如何替赵左去将其劝回去的措辞,此时贸然抖明身份的话,那就进退维谷了,还不如先借着看病的名义,跟这李素红先接触一下,看看她是怎么一个情况,被泉建的思维控制到哪一步了。
正常来说,李素红手中还要替几十人办理挂号,此时她不会为张睿明一个病患就浪费太多时间,可泉建肿瘤医院的模式是“分成制”,只要是人介绍、领到医生办公室的,泉建都会按医疗费用的30%给予回扣、抽成。
李素红此时看到张睿明一脸懵逼的样子,估计这是一个大客户,应该能开个上六位数的药,那她自己今天一天的提成就能达到几万,于是她此时忙不迭的应承下来,领着张睿明就往楼上医生办公室走。
路上,张睿明问她:“李姐,为什么我们都不要挂号,就直接去医生那里?这个和一般医院不太一样吧?”
李素红瞥都没瞥他一眼,直接答道:“这个我和这里医生很熟的,不需要挂号,你跟着我过去就行了,我直接带你去找专家,一般人都不一定能见到的……”
张睿明假装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为了装出重病症的样子,他脚步走的很慢,一旁的段乐咏一手扶着他,关切的样子,让人以为张睿明随时就会摔倒一般。
走到三楼医生诊疗区门口了,李素红才突然想起来要问张睿明病症是什么,“对了,你患的是什么病?几期了?重不重?还有……你是我带过来的患者吗?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啊?”
张睿明暗笑这人真是个马大哈,居然到了科室门口才想起要问自己的病症,这也太过随意了点吧?但一想起泉建集团内部本就良莠不齐,一切以赚钱为宗旨,此时出这点小乌龙,倒也不算什么了。
“哦,哦,我那个我是你以前介绍的病人啊!我今天是自己过来的,没想到刚好碰到你了……那个,我是食道癌中期,现在已经做过一次化疗了,具体的病历我忘了带了……你看我要不要在这做个检查?”
李素红估计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骗过多少病人了,此时被张睿明一说,她也就相信下来。按道理,是应该先做几项检查的,可今天她比较赶时间,下面还有大笔的“生意”等着呢,此时干脆一拍胸脯道:“哎!没事!我们泉建的秘方药那可是专门针对癌细胞的,不管什么癌症,那都能够有杀伤、抑制的作用,等下你跟医生讲讲你的情况就可以了,我们这不像外面那些个骗钱的医院,一天到晚的做检查,连个感冒都要照片,那就是为了赚你们这检查的钱!无耻!”
呵,没想到居然被泉建人骂了无耻,张睿明心里真是替津港附一的那些医生感慨了句,世道不公,贼喊捉贼
但他脸上还是一副附和的神情,“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外面那些医院,一天到晚就是做检查,检查的钱都快赶上看病的钱了,哪有这种道理!李姐你说的是……”
张睿明还没说完,李素红就领着他和段乐咏走进肿瘤内科的医生办公室,里面布置的相当规范,窗明几净,门外摆着不少的医疗设备,几台张睿明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崭新的摆在那里,看起来颇为规范、先进,但只要张睿明注意观察一下,他就发现,这些个看起来高科技的医疗设备的电源线都没插上,插头就悄悄的躺在在地上不经意的角落里。
第三百五十章 历经艰难
李素红看起来和这里的医生非常熟悉,一进门就熟稔的与里面的几名医生打着招呼,说着几句问候话语,可能她也享受于这种在患者面前展示自己能量的方式,丝毫不顾及值班医生的态度,径直就让张睿明坐在一名老医生的面前。
张睿明注意了桌子上的名牌,这位专家医生姓赵,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而奇怪的一点在于,这位赵姓医生的名牌上居然写着的是外科专家,张睿明心里一阵无语,没想到自己口口声声对李素红说的是食道癌,居然在这里被推到了一个外科大夫手里,连这种超出执业范围的明显违规都不稍加掩饰,泉建内部的混乱可见一斑。
他又回想了一下,之前进来时就注意到,这个科室的门口,并没有区分内科和外科,医院在排班时,内外科仅安排一个医生值班,看来这里根本就没打算正经的给病人看诊。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不出张睿明的判断,只见张睿明坐下后,没有经过任何的检查问诊,就凭着旁边李素红的一番讲解,还有张睿明准备好带过来的一张写有患者症状和以前所用药物的文字情况照片,这位李姓专家就开始侃侃而谈。
随后在没有病历、没有食道癌病理诊断报告等任何确诊的书面材料的情况下,李姓专家就开始对着张睿明给出了他的治疗建议。
“你这个病啊……说实话,目前最为先进的技术在美国……”
说完,李姓专家就拿出电脑打开一个英文文档,向张睿明介绍了美国癌症最新的治疗指南,以及最新的几个靶向药。
听到这里,看着这医生的专注神情,张睿明都有一丝被打动的感觉:难道自己先前错过他了?这医生其实是好心的,是要介绍美国的先进靶向药给自己?
可等张睿明流露出强烈的求生**与对其的信任感后,这位专家话锋一转,在介绍完国外经验后,马上开始提困难。
“这些靶向药好是好,我们泉建肿瘤医院也有这些药,可是也很麻烦……都要给患者做基因检测啊,对上了可以用这些药,有些检测国内没一家医药能做……到时还得去美国,来回多折腾人啊,而且这些药都很贵啊,30片一个月8万块钱,一片算下来要2400多元,太贵了……”。
听到这里,张睿明知道他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果然,没有猜错,直接这李姓专家啜了一下牙花子,装着一副恍如权衡的样子:“这样吧……其实咱们的中药里面有多种抗肿瘤药物,不像西药分得那么细,但是都可以治。我给你开一个基础方和一个专业方,专业方是专门针对食道癌的。”李姓专家一边向张睿明介绍,一边让护士在电脑上开中药抗癌秘方。
张睿明见他露出狐狸尾巴,可没想这么容易就中招,他止住了这李医生开单的手,一边问道:“医生,我这个现在已经是2期食道癌了……这个中药到底有没有用啊?而且,我也没多少钱,你这个能有清单发票吗?医保能报销吗?”
可能是张睿明的“发票”两个字和他的抗拒态度刺激了这李医生,只见这李医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吹了一下胡子,想发作,但又忍住了,他指了指墙上的一块宣传照,说道:“你看看我们的这个报导,你去网站上查一查,这个是我们泉建申请的保护方剂,经过国家认定的,这你还不相信!?那你能信什么?而且我们泉建都已经治好了这么多人了,你觉得你这个2期食道癌,在我们这,还算是个事吗?”
这李医生可能是见过太多张睿明这样究根结底的患者了,此时被张睿明一激,态度就不是太好起来,而一旁的李素红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哎呀,小张啊,你都不是第一次到我们泉建医院来了,你怎么还这么多疑问呢,这个你放心,这癌症秘方药,只有我们这里有,在外面那你是想开都开不到的,你赶紧买了药,回去休息,治疗才是正事,纠结这么些干嘛?”
一旁的段乐咏实在看不过张睿明被围堵的样子了,他这个陪着“哥哥”来看病的“老弟”,此时插话道:“……不是我们不相信,只是毕竟是关键药物,还是想搞清楚中药抗癌秘方的来源和出处……”
那李姓专家完全不给他问完的机会:“这位家属……如果你要问这个抗癌秘方是什么药,那不好意思,这个秘方秘方,关键就在于这个“秘”字上面,这可是国家的保护方子,不能随随便便透露的,你真要问?那你就去泉建公司,我们没有权力给你方剂,这是泉建的专利产品。”
张睿明和段乐咏没这么好忽悠,两人这次过来,最关键就是想拿到这份证据材料,两人接着又追问了抗癌秘方的配方和成分一番,那李姓专家最后不厌其烦,只是给出了一个网站:“喏……这个是泉建医疗网,你还有什么疑问,你自己去这上面查吧,比如这个药有哪些组成,有什么功效、成分,在泉建医疗网能查到,你都能看到。”
为了不打草惊蛇,张睿明没有再和这李姓专家纠缠太久,他点了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话语,那医生将一个单子递了过来,张睿明瞟了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处方单据,只是一张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小纸条,纸条上注明了“基础方+专业方”,内容仅包括每日服用次数、时间、数量,以及禁忌等。
当张睿明问及这个药方是否会有副作用时,李专家回复:“你开始服用可能有点不适应,可能会有呕吐、腹泻等症状。那你就酌情减量,等适应了就按正常的量,吃完了就算一个疗程,吃完了再来找我开。”
张睿明又问了一句:“那这段时间,我还要去别的医院看吗?化疗呢?能不能进行?”
李专家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瞟了一眼天花板,答道:“那这个……你还是先暂停别的治疗吧,我担心到时会有冲突,主要以我们这个为主吧,其余都先停了。”
张睿明悄悄咬了一下后槽牙。
这些人渣还真敢吹!?劝患者停止正规治疗是担心患者将医疗费用都花在别的地方吧。真是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心里已经将这些人恨之入骨,但张睿明表面还是挺好说话:“好的……谢谢李医生。”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外,李素红急着去替她带来的团队办手续,交代张睿明两人去一楼药方拿药就准备告辞,张睿明却一把拦下她道:“李姐,我今后过来看病拿药,还准备找你呢,这样吧,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李素红点点头,将号码留给了张睿明,就一转身往二楼去了,望着这个艳俗女儿的背影,段乐咏不由感叹道:“科长,没想到你是这口味啊!?平时看你身边莺莺燕燕的,没想到居然喜欢这类型~”
张睿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赵左的老婆!也是我们这次案子的关键人物之一。”
“赵左!?你说的是那个中院天天守着的那个赵左!?”
张睿明点了点头,今天没时间向段乐咏详细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只是领着乐哥往楼下走去,来到一楼药房前,他一边悄悄的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一边将那张小纸条递了进去。
“你好,我拿下药。”
那正在刷剧的药房工作人员看都没看张睿明一眼,一手拿过那张小纸条,瞄了一眼上面写的“秘方药”,在电脑上敲了几下,马上就弹出了刚刚所开具的信息。
“18910元。”
这药房工作人员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机械的把一台pos机放在张睿明面前。
“这么贵……你们这个药是那个号称8000万买来的秘方药吗?”
“当然是了啦,不然你以为?”
张睿明呐呐收口,他掏出一张银行卡,在pos机上刷了一下,只听“嘟”的一声,他三个月的工资就这样没了。
接着,柜台对面的泉建工作人员就从一旁的药架上拿下一大包中药成品,递到窗口。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秒钟,让张睿明诧异的以为自己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感冒药,甚至比菜市场买菜还要简单。
“……就这样?”
面对这拿了药居然还不走的奇人,柜台那边的泉建药师,第一次抬头看了张睿明一眼。
“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就这么简单?你们不该给我发票和清单吗?”
那人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索要清单发票的张睿明,他不耐烦的拿眼白对着这个纠缠不清的家伙。
“我们这个……这个发票机子坏了,今天打不出发票来,你要的话,要过段时间才能打出来。”
“那清单呢?”
“……清单机子也坏了。”
那药师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掉这个烦人的家伙,没想到对面张睿明居然一动不动,定定说道:“那好,既然机子坏了,你手写一张清单给我,加盖你们医院公章中行吧。”
气氛一下凝固起来,张睿明从对方眼神中可以看出,如果不是这玻璃柜台挡着,对方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在僵持了几秒钟后,柜台对面的药剂师甩着一张冷脸,起身走到里面的房间里去,过了不久,他拿着一张单子过来,从药柜窗口的缝隙中,扔给了张睿明。
那纸张晃悠晃悠的从柜台桌面上滑落,掉到了地上,加上柜台对面那张冷脸,这情形实在是让人火大,这哪里是花钱买药,这完全就是花钱供祖宗嘛!
段乐咏眉头一皱,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医务人员,手肘往柜面上一支,往前一步,就想发脾气:“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这么贵的药,我们开个清单就……”
可没想到一旁的张睿明居然笑着拦下了他。只见这位办理过数起大案,与无数大佬谈笑风生的检察官,居然毫不介意的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了这张被扔出来的清单,客气的将其又从柜台窗口塞了进去。
“大哥,你这还没盖章的呢……”
今天真是见鬼了!
那药师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对张睿明翻了几下白眼,张睿明却纹丝不动,不卑不亢,等着他在这份清单上盖章,实在是没有办法,这药师万般不愿意的从柜子里掏出泉建肿瘤医院的印章,这才盖上。
等那鲜红的印章印在清单上时,张睿明脸上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竟带着一丝冷冽的杀气。
…………
等两人走出泉建肿瘤医院金碧辉煌的大门,张睿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被高楼大厦分割成无数几何图形的天空,又回头望了一眼,从底下简直要脖子仰翻的泉建医药的大楼,他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这栋楼得有几十层吧,这舒熠辉得多有钱啊。”
段乐咏也符合道:“你看人家这门口,病人都是一车一车的运过来,如果每一个都像你刚才那样,一个疗程就是几万块的药,那一车几十号人,一车就是百来万啊!乖乖,这还得了!不得赚翻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你再看看他们这一天起码要来几台车,你算算看,那得赚多少?”
段乐咏倒还真扳起手指算了起来,“一车一百万,他们这个门口现在停了两台……一天再来几台,那不是得几百万!?”
张睿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还只是他们的一项产业,你到津港的街面上看看,哪条街没有泉建的门店?他们的一年的广告费用就是以数十亿计,再看看他们的各种经销网络,讲实话,这样大的一个集团,还真不是我们津港市检察院一家能搞定的,对这个集团接触的越深,我是越发感到害怕了。”
段乐咏没想到自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科长大人居然也有感到害怕的时候,他笑着一拍张睿明的肩膀道:“呵,我说老大,你平时不是这调调啊?怎么今天拿到这清单证据后,你还这么不开心的?要是换别的几个案子,估计你早就急匆匆的拿着这些证据材料,甩到我们陆检脸上去,逼着他发动公益诉讼了吧?”
张睿明只是摇头苦笑,段乐咏哪里会知道现在整个张家的财富都被舒熠辉掐在手里,即使今天张睿明拿到了这些个证据,可面对父亲的项目计划,他怎么能狠心将全家人都逼上绝路呢。
他没有理会段乐咏的玩笑,低头在手机上输着什么,段乐咏此时凑过来,奇道:“张检,我看你刚刚就一直在摆弄手机,你这是在下什么?”
“刚刚那姓李的专家不是说他们这些中药处方在他们网站上面查的到嘛,我就在在app商店中下载了名为“泉建医疗网”的app,丹并未发现姓李专家说的抗癌秘方成分信息。我还想搞清楚这袋子价值几万块的东西里到底是什么呢。”
“老大,你这还用查吗?肯定都是骗人的东西啊,我看过一个报道,曾经有国外的医疗机构进行过调查,我们中国的保健品都是骗人的!完全没有一个是有真实疗效的!你还查这些干什么?他们这个“基础方加秘方”的,肯定就是为了骗钱而来的,你查了也没用啊。”
张睿明一抿嘴,“不管怎么样,这袋子药总是要去化验成分的,到时如果真要法庭对决的时候,起码我们手上也有些证据了不,还有……你这倒提醒我了,如果真按他们这搞法,那他们的医生应该都是有开方任务的,你刚刚注意没有,他们医生见我来了后,要根本就没去说过别的治疗方案,完全就是以开秘方药为目的,看来他们内部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和分成制度,要是能拿到这个他们内部的资料就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而就走出了泉建医院的大门,马路正对面就是张睿明所住院的津港市附一医院,两所医院两两相对,一座金碧辉煌,高楼林立,一座灰尘扑扑,门厅看来就是上个世纪的建筑。两座医院里面此时都人潮攒动,患者蜂拥而入,不同的在于津港附一这边,人人面有苦涩,神情疲乏,而对面泉建医药,大巴上下来的患者,神情振奋,有条不紊的鱼贯而下,有些外地来的,甚至还组织集体唱歌,仿佛精神的力量已经抽离了他们**上的苦痛,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热忱光芒,令人费解。
张睿明站在津港附一的门口,望着这一波一波的被送入“虎口”的羔羊,心里一阵感触汹涌,想到这,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刚刚花了近两万块买回来的“秘方药”,他轻轻撕开其中一个的包装,从里面掏出一小瓶药水放在手上仔细观察。
只见这黑褐色药水的瓶底上,印着口气颇大的四个字“中华神水”。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设机构改制
就是这几个字,就是这个“大名鼎鼎”的“中华神水”,张睿明当时在雅加达费尽心机却无法拿到的泉建核心产品,此时终于就这样静静等待躺在自己的手掌中。
仔细看了看,其实除了各位精致的包装盒罐体,这黑褐色的药水看起来也与泉建惯卖的那些保健品差不多,张睿明在之前十年公诉人生涯里,这样的假药案看的多了,甚至不用检验鉴定,就能猜到其中的成分,无非是一些甘草、野山菊什么的,估计就和王老吉的成分差不多,可以说全中国的饮液类保健品,99%都是这个方子!几乎没有例外,如果有例外的,那可能是更假的糖精勾兑色素。
而且,也不只是泉建在这样卖,许多电视上轮番轰炸的大牌保健品,也都是这一个路数,这些用华贵包装礼盒包装起来的这一箱箱昂贵的药品,除了麻痹、欺骗那些重症患者的求生欲,其余没有任何疗效。
此时,这盒明明知道是假冒伪劣制剂的“中华神水”终于得到的瞬间,张睿明脸色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科长,就算你今天是过去收集证据的,可是……这个药就要花你快两万块钱,那可是你三个月工资啊!可怎么看你好像花的还挺开心的……是不是这钱你可以去财务那里报销啊?”
面对段乐咏的话语,张睿明哑然失笑,“报销?你给我报销?怎么可能!你以为我们单位现在有这可能吗?”
联想到市检最近改革后越抓越严的管理体系,段乐咏摇了摇头,但是他还是不理解张睿明脸上的喜悦从何而来,“这不就是一瓶普通的保健药水嘛,肯定没有任何效果的,那拿到了又有什么用?”
张睿明转头解开了他的疑问,“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泉建产品,我卧底调查的这段时间就知道,他们体系里面有着严格的分级机制,像一般的会员是无法接触到这“中华神水”的,只有钻石以上会员以及癌症重症患者,才有机会买到这“中华神水”,我知道,这药水其实没什么效果,但是从证据意义上来讲,这个就很关键了,这是小周阳她生前所主要服用的泉建产品,而且,我相信这个也是能够最终推到泉建集团的最终武器。”
说到这里,张睿明眼睛望着不远处那巍峨耸立的“泉建肿瘤医院”。
“现在,子弹已经找到了,关键就是看怎么上膛了。”
…………
当张睿明回到市检的时候,并未如他所料的掀起了一阵风暴,作为一名“因公负伤”的“英雄检察官”,他的这次回归,显得颇为冷场,除了几个熟悉朋友的调笑话语,都没有几个人将他的“英雄归来”看重一件大事,完全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恢宏的戏剧性,连带着,甚至都没人注意到他是提前结束病休,主动的赶回岗位工作,让他心里不免有些奇怪的落差感。
虽然张睿明已经习惯了机关里面日益淡薄的人际来往,可这次回到市检,他明显感觉得到空气中那抹异常氛围,仿佛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而人人都忙于自身,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这种情绪,已经切实的反映在了检察干警的脸上,甚至张睿明都能够同事们从行色匆匆、面带忧愁的脸上看出异常来。
奇怪了哈?难道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他走进民行科办公室,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只见民行科原本的陈设都换了一遍,卷宗、文件袋、摆满了一地,几张办公桌七横八竖的摆在一起,里面甚至还多了一竖的铁皮柜,将这间大办公室分割成两个空间,原本就不宽裕的个人办公区域,此时就显得更加拥挤。
张睿明忍住疑问,转身出来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打开门,张睿明就发现,原本属于他的那间独立办公室,现在居然另外还摆了一张办公桌,正对着他原本的办公桌,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两半,而一名冷面美女正在她的“领地里”埋头整理着什么,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竖着一块崭新的名牌“第八检察部副部长韩语山”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张睿明错愕的神情,那位冷面美女抬起头来,脸上挂上一副礼节性的笑容,“哦,张部长回来了?你不是应该还在住院吗?”
“我是应该还在住院,但我……”张睿明突然一下感觉到了异常点,奇怪道“这都不是重点……张部长?”
“是啊,我们市检已经全面落实内设机构改革了,你不知道?”
“内设机构改革?”
张睿明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之前他在那场“散伙饭”上通过吴云之口,听到了这个机构改革的事,原本以为这项工作就和以前经常出的一些文件一样,只是口头上喊一喊,可是没想到,居然自己这“黄粱一梦”,才出去了不到一个月,一回来连自己的“民行科”都已经没了!
“这个……这个……”张睿明还想说什么,可他与眼前这冷面副部长本就不太熟悉,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走到自己位置上,拿起那块属于自己的名牌。
只见上面自己的职务已经换了,以前的“民行科科长”现在已经变成了“第八检察部部长”几个大字,张睿明哑然失笑,真有种换皮改制的新鲜感。
“那外面大办公室怎么多塞了几个座椅?而且……我们办公室怎么也变了?”
张睿明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对“鸠占鹊巢”的韩语山的不满情绪,他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虽然他自己对这些办公面积,独立办公室等等没什么太大要求,但是现在这原本的“个人空间”突然被砍了一半,还给你多塞了一个人坐在对面,每天冷脸看着你,想是落到谁头上都不舒服。
“噢,是这样,现在改革后,多分出了几个内设部门,办公区域划分的很细,没这么多的办公室,所以上面就说了,先让我们和第五检察部挤一挤,我呢,现在也暂时和部长你在一个办公室办公,这是严检察长他先前就安排了的……想必张检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韩语山这句话一出,先是把严路摆了出来,张睿明还能再多说什么?
况且,他现在脑袋乱哄哄的,没时间去想这些细碎的小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把关于最近拿到的那份“中华神水”的检验鉴定给做了,他把手里的名牌一放,打开电脑,就开始做检验鉴定的申请。
时间慢慢流逝,张睿明从打印机上抽出一张泛着油墨香气的申请表,正是他刚刚打印出来的关于泉建集团保健制品成分检验鉴定的申请表和立项报告,他将两张纸往腋下一夹,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对于面前这突然出现的民行科副部长……哦不,现在应该说是第八检察部副部长韩语山,他并不能完全信任,此时时间紧急,他连基础的礼貌样子都懒得摆,直接走出门外,但是他没有注意到,韩语山的隐蔽目光,从他起身的一刹那起,就一直放在他手上所拿着的那两份报告上……
…………
出门没走多远,在走廊上就碰到了一边凑过来的段乐咏,这个大嗓门看到张睿明的面就喊道:“科长,怎么回事?我们办公室怎么砍了一半了,我一回过头,办公桌都被搬到了走廊上了,还要跟老蒋他们挤一张办公桌,我腿都伸不直了……”
张睿明还没说话,旁边楼道里杀出了一个听到张睿明声音而来的张靓,只见这位美女检察官白了段乐咏一眼:“还科长?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改制了吗?我们民行科已经是第八检察部了!还科科科,科你个头啊。”她目光又转向旁边的张睿明,美目在张睿明全身上下巡视了一圈,确定自己这师傅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笑着问道:“部长,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你不是要一段时间才拆线吗?不在医院好好躺着,急着回来干什么?”
张睿明望了望四周陌生错异的氛围,他有些失落道:“啊,还不回来,还不回来估计都不知道我位置还有没有了……对了,这内设机构改革已经完成了?现在又多少个实务部门?”
张靓面有难色的说道:“是这样,前几天才挂的牌,当时因为全国这项工作要求的非常急,我们又不知道张部长你的状况怎么样,所以我们没等你回来就先揭牌了……”
张睿明看出张靓的神情变化,他温煦一笑道:“这又没关系,反正都是为了更好工作而已,现在改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必要一定要等我来的。”
“这可不是“只改了一个名字”,整个业务部门现在都按职能划分,划成了12个职能检察部,其中公诉科是第一检察部,我们是第八检察部,另外相比以前的公诉科、民行科、监管等部门划分,这次新增添了几个检察部,相应的,人员也有一次很大变动……”
听到这里,张睿明会过意来,难怪今天来的市检后,就感觉整个市检的氛围都不太一样了,原来是因为此次内设机构改制的事。
改制、改革这两个词对于全国司法改革收尾阶段的检察机关来说,那早就不陌生了,可是改革、改制,很多时候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是有一个轻重缓急的划分,司法改革喊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年,检察机关的全体检察干警,早就习惯了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过程,整个队伍也一直都很稳定。这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之中,只要不涉及人事制度这块的变动,那就其实都不触及根本,而一旦涉及到人员调整,再来一次像“两反”转隶那样的大调整,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这次“内设机构改制”就是这样的一次调整,而这次调整对检察机关来说,是相当有利的好事。
先不说“让检察工作更加贴近群众诉求、更加亲近百姓生活,人民群众对检察工作的认知度和好感不断提升。这次最高检把民事、行政、公益诉讼细化布局,切实把明晰职能、专项管理作为推进检察工作的有力推手,为基层开展工作、服务群众提供了机制保障……”这样高瞻远瞩的话,单就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说现在一下子划出了12个职能检察部,这比先前的7、8科、处、室的划分,一下子就凭空多出不少位置来了。
这多出来的5、6个“检察部部长”,先不说上面编委那边怎么解决领导岗位的实际编制,可就算是先领个暂时的、虚的“部长”放在这,那也是一次晋升啊。
这相当于津港市检察院,就凭空多出来了一排“帽子”,就看到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了。
于是,在这件大事影响下,整个市检上下,最近都人心有些浮动,毕竟是岗位调整的关键期,追求进步、积极上进、主动向组织靠拢对于每一个检察干警来说,也都是一件合理、合情的好事,张睿明这下理解了为什么,今天一路上看到都是人人不动声色的样子,各个行色匆匆,各谋前途,哪里还有时间管自己这点小小的风波?
凡事都有无数面,这突然掉下的几个果子,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开开心心这次先调整在虚职上任着的,那就也有没有进步而感到失落的。
虽然张睿明是一个功利心淡薄的人,可见这下突然多出这么多“正科职”,而自己还是在原地踏步,心里还是不由的有些失落。再联想到下次晋级晋职时,又多了5、6个平级的对手,这让他确实不太高兴的起来。
而不太懂察言观色的张靓,此时更是靠过来,神秘兮兮的对张睿明说道:“师傅,而且我听说……这个下一步又要进行全市范围内的领导干部调整了,你这个也得加把劲了啊。加油加油,也努力上到一个……”
张睿明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示意这里不是一个讲这些敏感话题的地方,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只见机关里真是聪明人占多数,一眼粗粗望去,几个办公室里都是埋头努力工作的人们,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动,一个个在文件上奋笔疾书,人人都是一副埋头苦干的样子,整个气氛颇为古怪,说是热火朝天吧,但人人噤声,说是万马齐喑吧,却又秩序井然,各个都表现出许久不见的拼搏精神。
张睿明苦笑一下,目光收回到手里的案卷上来。他望了望身旁的张靓和段乐咏,低声安排道:“好了,不谈这些事了,我们今天有几项关键工作要做……首先,乐哥这边把这次的检材赶紧送到司法鉴定那边去,而张靓,你跟我去一趟外勤……”
小姑娘是一个实心眼的妹子,此时听到在张睿明刚大病初愈,一回到市检,还没向几位领导汇报工作,好好的露露面,居然就忙着出去出外勤,这让她立马抗议道:“部长……你能不能睁开眼啊,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你现在得赶紧去陆检他们办公室好好汇报一下工作,好好去讲讲自己的英雄事迹,你急着出去做事干什么啊?身子都还没恢复呢。”
张睿明却是假装生气的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哎呀!不错了哈,才一个月不见,居然开始教训起我来了?我看你才是这个张部长嘛。”说完他又展眉笑道:“好了,别罗嗦了,跟我出去一趟……这个汇报有什么用?工作哪里是汇报汇出来的。最终还不是要靠人去跑,别说了,收拾一下,今天我们要出去办大案!”
…………
李素红披着一件艳俗的丝巾,穿的大红大紫的,迈步这间茶楼。
她与这间在津港颇为高端的茶楼,在两者相处的第一瞬起,就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唢呐配钢琴,油条配咖啡,一切都显得有些违和。
在身穿古风服饰的服务员引导下,往二楼包间走上来,一路拾阶而上,檀香轻饶,古筝声偶有划拨,这里幽静淡雅的氛围让她这个每天生活在狂热氛围中的泉建高级代理商有些不太习惯,她四周望了望,这种悠远淡然的氛围,让她不太舒服,就像一个总处在闹市之中的狂欢者,突然置身于静室之中,她一时完全无法习惯这种需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氛围。
为了掩盖这种不安感,李素红只能在心里暗暗鄙夷道:“这傻子看来还真是有钱,居然都是选这种花冤枉钱的地方,有这钱,花在哪里不好?”
她正乱想间的时候,这是引导的服务员把一扇木隔门拉开,里面是一间幽静的茶室,两名那个李素红前不久才带着他去买了两万块钱药的张姓病人,正和一名她不认识的年轻姑娘坐在里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传销解救师
“哎,红姐到了啊~!”
张睿明见李素红到了门口,立马站起身来,客气的迎了上来。www.uu234.ccUU小说热情的将还有些懵的李素红迎进了包厢,那位她不认识的年轻姑娘也起身来,让她一下有些意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客气的一个场景。
李素红平时接触的“潜在会员”大都是目光短浅、蝇营狗苟的市井小民,哪里有这么亲和的氛围来,这反而让她一贯的洗脑模式和传销话术不知道怎么开口,整个人木纳的坐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
“这个今天请红姐过来,也是想向红姐讨教一下我们泉建集团内部的产品模式,因为我自己也是那个久病成良医嘛!用了我们泉建的产品也这么久了,信任是一回事,但我还听说很多人还能通过购买我们泉建的产品,成为内部的会员,而且听说还能通过拉会员的方式赚到钱!?说真的,我对这个就非常感兴趣了……这位是我妹,对我们泉建的这块会员制度也挺感兴趣的,所以今天就让我请红姐过来,给我们两好好讲讲。”
李素红在泉建里厮混了许多年,这些年也消耗了不少她自己身边的人脉资源,整个赵左那边的亲戚几乎都拉了一个遍,更别说朋友之类的了。可李素红本质上还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更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直以来都对泉建的理论深信不疑,但却没有足够的营销能力,是以一直都只是普通的“经理”级别,在泉建内部不上不下的,没骗到新人就赚不到什么钱,也没办法拿到那些“空中阁楼”般的经理工资。
但李素红的特点就是对泉建的理论深信不疑,这让张睿明今天的反洗脑解救工作十分棘手,他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这几个小时内将其反洗脑成功,解救出来。但现在对于这场公益诉讼,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节点了,如果再没有突破点,一切都难以推动下去,而且,解救李素红,让其回到赵左身边,这本就是张睿明最开始的几个目的之一。
而今天为什么张睿明选择在这样僻静的一个茶馆进行对李素红的反洗脑工作,就是因为,传销最首先利用的,就是被传销者的群体心理,如果没离他们脱离传销窝点,那在他们熟悉的环境下进行反传销洗脑,那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
“红姐,我想先了解一下,你自己做泉建做了多久了?”
这句话是一个试探点,张睿明想得到李素红具体的资料细节,他在今天这场会面之前,做了一些详尽的资料收集工作,也规整了自己之前在泉建集团卧底调查那一个月中,所得到的资料信息,也参考了一些“传销解救师”的心理战术和话术技巧,虽然今天是第一次实战,但他相信结合自己这十几年的庭审诉讼经验,应该能将李素红反洗脑成功。
见回到她所熟悉的话题上,李素红脸上洋溢着一丝自豪的色彩。“我啊,我做了有3年多了哦,你红姐在泉建里面可是一名经理哦!你说吧,你想了解哪些方面的!我可以先从简单的地方开始讲!小张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对人生的追求是什么?”
李素红一开口,张睿明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这是泉建话术体系中最常见的“切口”,也是最多的“贯口”,先问你的**是什么,如果是赚钱,那好,她们马上就会搬出五级三阶制、1024万出来,给你描绘一副华美的钱景。如果你的回答不是赚钱,而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自我成长”,“能力锻炼”、“实现价值”云云,那最好不过了,她们就会给你搬出泉建的“四个精进”出来,什么“人脉精进”、“口才精进”、“自我管理”那这些她们天天在窝点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术语,远比你所说的还要专业,案她们那说法,在她们那窝点走一趟,简直是上了一轮北大清华,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而不管对方怎么选择回答,接下来,泉建的讲师们都有一套完整的话术流程图,按照每一个节点引路一样的将话题最终归总到加入泉建会员这一实际目的上来。这是一套如同机器一般精密的洗脑模式,一旦开动起来,就难以停止。
所以,张睿明的选择是不去回答李素红的问题,而是不给她发动这套话术的机会,他直接把话题撇了过去,不去纠结在被谈话者身上,而是放回到李素红自己身上。
“哦,这样啊,红姐,我其实对我们组织有过粗粗的了解了,像什么“五级三阶制”的,我之前就知道了,今天过来还是想听你说说你本人这些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张睿明用这样的反问语态,是因为根据他所了解到的“传销解救师”的战术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先不能直接去质疑这些陷入传销者,因为传销发展了这么多年,它们早就建立起来了全面的心理防线。
总体上的战略是,先给你泼冷水,让你知道你会被质疑,这样等到你真的被质疑的时候,你便不会理睬。也正因此,那么多人劝做安利的人出来,却很少有人成功,因为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而具体来说,主要是三种不同的心里运行机制:
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传销洗脑、会员直*销从来都不是把什么观点强加给别人的,也不完全靠暴力手段来强行留人,他们都是通过不断的心理攻势,来拉出被传销者内心的真实欲求,其中最为普遍的就是对当下的环境不满急迫寻求改变的渴望。
也是就利用人的进取心,歌颂不断进取的精神,但是,他们的歌颂都是带着强烈的主观目的,是为了在通过不断的欺骗、偷换概念等等难以察觉的手法,悄悄的将他们的“产品”“企业”包装成“进取心”的具体体现,让被传销者在不知不觉中将“努力奋斗”等等美好词汇与他们的的“产品”“企业”划上了等号。
二、利用人们的自我欺骗。
这点其中就包括了“破窗效应”、“沉没成本”等等心理理论,总的来说,当人们在某一件事上开始起步,投入精力后,就会有种自然而然的心理惯性,人们将不愿再收集外部信息,只期盼着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当某些事实和我们内心中的答案冲突的时候,我们会主动忽视。只是由着这种惯性往前前进,直到狠狠的撞到墙上,这种心理上的懒惰和不舍放手,正是传销集团最为倚重的一项心理漏洞,所以许多人在察觉到传销的现实后,还会主动的去替其申辩、解释,这都是其中的具体应用。
这两条就是传销中没,被传销者所主要陷入的两大心里防卫机制了。而具体到实际中时,高明的传销体系会针对每一个不同的质疑角度、提出的问题、不同的质问对象,都将进行相应的心里防护机制微调。
比如:如果是被传销者的家人出现了,当他们劝导被传销者:你现在每天过的这么苦,吃的睡的,连猪都不如,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不是傻吗?
这个时候,第一条心里防卫机制就会起作用:苦又怎样呢?我这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再比如,当被传销者的家人拿出传销的相关报导,甚至是该窝点企业的相关新闻出来指证,让被传销者认清现实,离开窝点时。
这时,第二条机制就会起作用:你们都是被蒙蔽了,国家其实是支持我们的,总有一天,我们直*销会立法的,只是现在不能让所有人都赚钱罢了。
所以,当没有摸清传销者的心理防卫机制之前,贸然的质疑、诋毁传销,都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甚至会在这些人的设计下,反而更加推动传销者的逆反心理,将其更深的推入到传销窝点中去,使整个局面更加恶化。
而此时,张睿明面对的李素红,正是这样一名具有极强心里防卫机制的深度传销者,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他一直谨记一条准则:解救传销,绝对不能成为对抗者,而是必须先成为一名倾听者。
“我这些年啊……”见张睿明上来不是问泉建的传销体系,也不表明他自己的**,反而让李素红讲讲她自己的经历,这让这个习惯了完全按照泉建话术体系进行传销的李素红,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望着张睿明真诚的目光,她不由的将思绪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是啊,自己这些年到底赚到些什么呢?
“这个……还是先讲讲……”
李素红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的神色,张睿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马上又追问道:“红姐,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久的泉建了,那你一定在津港买了房了吧!?”
“买房?……津港的房价太贵了,我暂时还买不起……”
“你没买房?那您是买了车?还是给小孩读书花了钱?”
说到这里,李素红心里浮现出赵左那张老脸来,只有在张睿明问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才难得的想起那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将十几年自由换来的赔偿款全部消耗殆尽的老伴。
想到这,李素红脸上不禁有些黯然。
“也没有……我和现在的老伴,都还没生小孩呢……”
“啊?……那你起码总出去旅游了许多地方吧?还是说你买了许多化妆品?还是说你存了许多钱?”
张睿明的疑问如连珠炮一样发过来,让李素红对自我真实处境的反思连续不停,让她看到自己那无所遁形的真相。
张睿明这番压迫般的话语体系,就是为了使李素红的“自我意识”觉醒,用心理学角度上的专业用词来说,是叫“自我”对“他我”的差异化驱逐认知。
用“传销解救师”的话来说,就是促进李素红自我意识的觉醒,能够重新审视自己的认知。
而张睿明的理解就是:让李素红自己动动脑袋,不要只听别人瞎比比!
张睿明的话语已经开始起了效果,李素红脸上的迷茫神色消退过后,她还是脸红、低头,这是“羞愧”的具体表现,而此时,这种“羞愧”情感的来源,毫无疑问就是因为她在先前顺着张睿明话语而进行的自我审视之中,冥冥中对自我这些年的回顾,发现一个问题:我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优渥生活?
这种现实与认知的反差就像一个程序中的小小bug,虽然开始影响甚微,但如果顺利发展,还是会慢慢摧毁李素红内心的泉建思维体系。
但她毕竟不是刚入泉建的愣头青,作为一名已经发展过上百名会员的泉建集团下的经理,李素红脑袋中的防卫机制瞬间就纠错了这突然出现的小小bug,马上运用一套说辞开始进行对张睿明的反击。
“这个……我们泉建集团,更多的还是注重对我们个人能力与品格的培养,我们泉建的舒熠辉老总曾经说过不要去追求金钱,而是要去追求自我精进,因为只要你自我精进到了一定的程度,成功与金钱都会顺其自然的来到你身边……”
张睿明也是在泉建体系中卧底调查过的男人,面对李素红的说辞,他只是微笑倾听,他不想再“四个精进”、“能力培养”这些虚之玄之的、没有任何具体评价物的话题上与其周旋,张睿明还是决定直接将话题引回到最为实际的经济利益上来。
“红姐……那个,我对这些“个人能力”之类的东西其实也没啥兴趣,我这人特别俗气,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一名食道癌患者,你说我再去追求什么“自我精进”,我还能有那时间嘛?”
说到这,李素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些说辞都是按照泉建的培训教程来的,根本没有考虑因人而异这一点,于是刚刚对张睿明这样的“重症患者”说了一通自我成长的大道理,怎么可能有效果,反而让场面有些尴尬。
“当然……我也知道红姐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才和我说这些,可惜小弟命不久矣,不然也希望能和红姐你一样,会说话,会做人,更能那个什么……让成功和金钱反过来追着我们嘛……”
张睿明嘴角一弯,用这样的几声干笑,驱散了一点茶室内的尴尬氛围。张靓从一开始就含笑坐在一旁,不答一语,按照张睿明和她先前的布置,她是这次解救行动中最后的“杀手锏”,可是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易使出来的必杀技!
见张睿明给了一个台阶下,李素红也笑着说道:“哎,小张你不要这么说,我看你就很会说话嘛,人长得好,嘴巴又甜,比我那个死老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可就在她刚说完的一下,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是旁边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地了,或是一个重锤捶在木桌上的响声,这让这边茶室在座的三人脸上都是一惊,李素红一下站起身来,疑问的目光投向张睿明背后分割茶室的木屏风,想要看看隔壁的这声异响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张睿明和张靓的脸上分明是有些不太自在,张睿明赶紧扯回话题,径直向李素红问道:“红姐你先坐下,我还想请教你一点问题,这个……我们泉建如果真的是赚钱的吗?那要怎么样才能赚钱?”
李素红被他这个问题拉回了座位上,听到张睿明终于问到了她所最为熟悉的问题,她马上本能般的回想起泉建那些厚厚话术教材上的“话套子”,“这个啊,那你就最好做个笔记,我们泉建是一个金字塔体系,我们的分成机制是这样的……”
接下来李素红将张睿明在东江时就听到耳朵上茧的那套泉建的“五级三阶制”给翻来覆去的讲了一遍,张睿明实在是听到太多了,甚至都能分辨出李素红所讲的是哪个版本的泉建教材,甚至连她师从的的那名讲师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在这位狂热的直*销大妈滔滔不绝的时候,张睿明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整个过程不发一语,等这位大妈气势泄去,再寻求反击的时机。
《左传?6?庄公十年》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素红这“三鼓”可还真不是一下子,她一个人整整讲了近两小时,张睿明在这过程中都神游梦回了几个来回了,中间还几次止住了差点打哈欠的张靓,等这李素红好不容易显出了疲态,张睿明就准备来个大反击。
“红姐,这个不是我不信啊,我这个也是学过经济学的,像你这样的说法,我们泉建的这套理论之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啊,这个……”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理攻防
张睿明的节奏掌握的非常好,这次解救李素红的说服行动,作为一个曾经在泉建集团中吃过太多苦的让,他并没有让对泉建的这种反感与仇恨影响自己的判断,没有上来就直接反驳李素红的观点,反而是极有耐心的等待着机会,一直倾听着李素红的讲话,这次谈话已经进行了一下午,李素红讲的嗓子都干了,旁边的张靓给她添茶都添不赢。
从一开始张睿明不停认同她,鼓励她,引诱她讲了几个小时后。后来李素红是讲不下去了,张睿明才开始从她讲的内容当中找出漏洞,正式开始反驳她。
这点很重要,泉建的心里防线构筑的太稳固了。如果一上来就劝他们,只会激活她们日复一日被他人用谎言所制作的心里防线,就算你讲得再有道理他们也不可能听进去。只有像斗牛一样,一点一点的用红布和华丽的脚步耗尽斗牛的力气,用锯刃割开斗牛粗糙坚韧的皮肤,在用标枪一次次刺中其要害,最后在条件齐全之时,才能挥剑突刺,一击必杀!
而现在,就是张睿明所准备一击必杀的时候了。
“……你看啊,我刚刚已经讲了五个方面了,从法理角度上、从经济学的角度上、也从常识上,都已经明确的证明……你所说的这个泉建集团的分销机制,完全就是传销啊,最开始我就问了红姐你了,你在泉建里面,也已经算是成功的吧?可你自己这些年有赚到过什么钱吗?有真正的得到什么利益吗?没有吧,我看啊,姐,你也别再执迷不悟了,好好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张睿明说到最后,眼神真挚,语气和缓,希望能够通过这番言语能够唤醒眼前这个被泉建集团所蒙蔽,无谓贴上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女人。
李素红原本以为面前这个只是一名好骗的食道癌患者,可她没想到自己讲了这么久,居然引来了这人泼天泻地的反击,甚至比自己所受过的培训还要严谨完整,完全不是一个新人的样子,在张睿明说话的当口,李素红一言不发,沉默的思考这对策。
等张睿明说完,李素红停顿了半响,双眼麻木的望着眼前两人,她嘴唇微阖,在这尴尬的半响沉默后,总算又开口了,语气也降了下来。
“小张啊……你这个说的呢,有你的道理,但是呢……”听到这里时,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听人说话,只有“但是”后面的才是重点,听李素红这转折的语气,看来刚刚自己的连番轰炸,是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的。
果然,李素红被张睿明这番逻辑严密的论据说的有些懵,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如同应激反应一般的,将泉建培训过的几大论据列了出来,开始了一板一眼的反击。
“……自从1998年,我国引进连锁销售,不仅对我国当时经济发展有着重大的促进意义,并且还对现在我国新时代的大国崛起,有着深远的影响。你知道吗?我们泉建已经营运了17年,我们是全国第二大医药集团,市值几百亿!而且,我们每年还专门投资几十亿。专门用来为乡村医疗体系、城市p2p医疗网络等项目提供大笔的资金!你想想,如果我们没有官方背景的话,我们能做成这些大事吗!?”
“既然你们是为国家做事的,可为什么你们还要藏头露尾,不敢在市面上将这套会员制度摆出来堂堂正正的正面融资?”
李素红面对张睿明的诘问,看来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直接质疑了,她脸上甚至都一点不脸红。
“……这是因为我们采取了封闭式经营的原因你想想,只要交6万8就能正式入会,两年后可赚180万!而且期间在我们泉建肿瘤医院购药看病,都能享受7折优惠!小张啊,虽然你可能身患重病,但是为了你家人,为了你孩子,给他们留一笔钱,做一笔投资,这不是大大的好事吗?况且,现在你在泉建治病,还能省一大笔钱,这你还要犹豫什么呢?”
张睿明的脸色阴郁,饶是他耐心极好,今天这番缠斗下来,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此时他也不想和这李素红再磨下去,此时他直接问道:“……那这样,我还是想问清楚,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会员这么好,但是却不能到外面去招人,也不能拿到正式的入会合同?而且,为什么我也从来没有在国家的正式文件中看到你们泉建的这“地下战线”项目,反而我还在很多地方看到,都说你们这个“地下战线”其实就是一种传销i奥”
李素红眼睛眨都不眨,她马上接口道:“这个我只能说,首先,我们这个“地下战线”项目的参与者,那都属于我们国家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必须要控制人数。而且,我们泉建的项目都只是投入在医疗卫生领域,造福于民,普遍施惠的基础上,又主要针对乡村、低收入家庭,以期减轻贫苦老百姓的健康负担,缩小贫富差距,不对那些富裕家庭开放。但国家若以红头文件从层层下发,让全国人民都知道的话,那些无耻、善于钻营的富人们,就会蜂拥而上,瓜分我们的项目成果,到时就根本轮不到贫民百姓参加的!”
李素红说这些话是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得出她是真的相信这连篇的鬼话,是实诚的愿意去践行这番荒谬的理论。
“而且你想想……如果全民都参加,到时各行各业都模仿我们“地下战线”的连锁销售模式,到时大家都不上班,整个国家就会失去平衡,国家会陷入混乱。这怎么行?而且美国当年就是靠这套理论发家成为经济强国的,你想想,他怎么可能允许我国大力发展连锁销售?所以当年……”
“我知道,你是想说……当年我国加入wto时就答应以不发展连锁经营为条件,所以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是不能公开的对吗?”
李素红没想到张睿明还会抢答了,她一下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奇怪笑容的重病患者,脑袋里都有些发愣。
张睿明是刚刚有些实在听不下去,这才忍不住出言奚落李素红的,但回过头来,他一下发现自己脱离了原先的节奏与计划,马上试图圆过去:“这是你之前说过的,我就替你复述一下而已……但是,红姐,你还是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国家的直*销网站上,明确规定的泉建集团的经营模式中,并不包括这样的分级销售模式,而且,我又为什么在许多地方都了解到,我们泉建反而在传销的黑名单上,正在被国家严厉打击中?”
一提到这些官方的认证消息李素红脸上就不太好看,但泉建一直就有详尽的应对方案,张睿明此时看似是在对付李素红一个人,而其实却是在与泉建当时那成千上万搭建体系的“高人”过招。
“这个……还不是因为一些社会上的不法分子,他们模仿我们泉建的模式,还搞出了一下传销组织来欺骗群众,这让上面也对我们有了一些意见,但是我知道,上面也根本没有真正的打击我们泉建集团,相反,国家还正在为我们泉建集团做掩护,通过这些个佯装打击我们的模式,来帮我们控制会员人数,避免影响国家稳定,同时,也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替我们优中选优,筛选出一批有信念、有坚持的泉建人……”
“够了!”
张睿明这突然的一声断喝让茶室里的三人都是猛然一惊,李素红和张靓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连隔壁房间又是“扑通”一声,似乎隔壁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知是觉得到了该采取当头棒喝的时候了,还是张睿明只是单纯受不了面前这李素红的胡言乱语,此时他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如连珠炮一样发出来。
“红姐,你自己还真的相信这些鬼话吗?你的意思是说,国家会违背法律的尊严,来帮着你们撒谎?”
张睿明面红耳赤,作为一名检察官,他实在无法忍受李素红这样对法律的亵渎,他开始跟她**理:“法律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它的规范意义与教育意义,指引道德方向、建立公正严明的评价体系,帮人们分清善恶、通过惩罚违法行为,来以约束民众。法律的威慑力不在于它的的严酷性,而在于其普适性与绝对性。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们国家会违背法律原则来帮助你们泉建集团!?那法律还有意义吗?难道只有你们泉建人有法外特权?还是我们国家的老百姓都不用遵循法律了?”
“可是……那你怎么解释,我们泉建集团现在还在不断扩大,不断发展会员,我们已经是全国第二的医疗保健集团企业了,这本身难道不就是国家对我们支持的最好证明吗?”
张睿明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这是因为国家并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整体,它是由无数的人民群众、公务员、警察、军人等等十几亿人所组成的集合体,它的运转并不是一个一动而全的过程,对于泉建的违法行为,由于你们组织内部一系列逃避惩戒的手段、以及你们庞大的规模,而暂时予以忍耐,我相信,国家不会对于你们泉建这样的“恶”之大集合者视而不见的,而到时,一定会有雷霆万钧般的手腕压下,将你们泉建集团打个稀巴烂!”
张睿明说到最后,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也没再用“我们泉建”这样的麻痹手法,而是直言“你们泉建将迎来末日”,正式表明立场的与李素红摊牌,寄希望能够劝返这个迷途的无知妇女。
李素红被他这样一番断喝,整个有些打懵了,但她很快就听出眼前这“重病患者”小张,根本就不是一名来听课受讲的“潜力发展对象”,相反,这人很可能是竞争对手派来搞破坏的“敌对*分子”!
对于“会员发展对象”要耐心细致,循循善诱,让他们体会到泉建的温暖,而对于这些明显怀着敌意的家伙,那是不能与其多说一句话,保持低调,赶紧离开。
这是泉建传销体系中的铁则,而李素红此时就准备践行这项原则,在听出张睿明的敌意后,她马上起身,不发一言的就要转身离去,张睿明刚想叫住她,却听身后“咔嚓”一声,一个身影从隔壁茶室推门出来,径直奔向目瞪口呆的李素红。
“老婆!”
见到张睿明这边的劝说失败,李素红即将离开,一直躲在隔壁房间观察局面的赵左实在是躲不下去了,他无法再忍受一年见不到李素红的日子,这下顾不得张睿明的指令,冒险一下从旁边房间冲出来,上去就想一把拉住李素红。
“你……”在短暂惊愕后的李素红,看了看突然出现的自家窝囊男人,她又看了看一脸灰败的张睿明等人,这下突然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人会莫名的邀请自己出来聊天,还和自己争辩了这么久,原来都是赵左这个窝囊废所布置的陷阱!
“你拉着我干嘛!?我不是你老婆!你回家过你自己的日子去,不要拦着我过我的生活……”
李素红不耐烦的甩脱了赵左拉住她的左手,一脸嫌弃的就要走出去,张睿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去一下堵在门口。“你老公为了你付出了一切,这拿十几年自由换来的几十万都已经给你败光了,现在他只是想和你见见面都不行?你难道一点良知都没有了吗?难道你就不想这个曾经为你伸张正义的男人?”
李素红用力推了推门口的张睿明,却见这检察官不动如山的堵在门口,旁边又是赵左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子是无法离开了,只能一摊手道:“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是想说服我,让我放弃自己的事业,那我劝你不要再说了,刚刚我们都说了一整个下午了,你们知道我说的才是真的,只要再过几个月,我就能拿到那几百万……”
时间耗到现在,张睿明口水都已经讲干,他也将这些年对泉建的研究与分析成果倾囊而出了,却依然无法说服眼前的李素红,反而将这个疯女人逼的更加偏执,整个场面差点失控。
而此时为了稳住局面,只见他和赵左连番哄劝下,李素红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座位上,但她下巴高高抬起,拿着眼白对着面前的张睿明和赵左,嘴上是挂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明显对一般的解救说辞是有了免疫力,完全不会再向两人打开心扉了。
此时张睿明的说辞也说的差不多了,赵左本就是一个木纳的人,半响放不出一个屁的,只会呐呐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这离家不归的老婆干着急。
张睿明逼不得已,只能将最后的杀手锏使出来了。
在他十年的公诉人生涯中,进行过几百上千次的调解,在这漫长的调解过程中,张睿明得出了一个关键的经验教训:那就是搞调解是要看身份地位的。如果你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法官,劝一对吵着要离婚,打的不可开交的老夫妻俩:“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要恩爱,不要吵架,能过就过下去。”
那他们会理你吗?!更多时候是直接一句话怼过来:你结过婚吗!?没结过在这里放什么屁!?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有相应身份立场的人站出来了,比如民政局的领导,比如当地居委会主任,再比如两口子的领导,而当这个有地位、有立场的人说:“不要离婚!离婚你就不要回现单位了!我把你调到最远的地方去!”
那会怎么样?这两口子还会不听吗?那就是太不知趣了。最后的结局一般就会以两口子握手言和而告终,这时,就是一个有相应身份立场人的作用。
所以这就是张睿明的杀手锏:尽可能的,找一个权威、懂行、有阅历、最好是有相应经验、影响力的人,来进行劝说、调解工作。
而此时,面对中毒已深的李素红,张睿明和赵左都没有足够的身份、立场来劝解这位泉建集团的“经理”,必须要找一个在泉建中级别够高、或者曾经级别够高的人站出来,让这个痴迷财富梦的女人清醒。
但张睿明哪里去找一个泉建的高层?
当时,当张靓向张睿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位英朗的检察官只是一脸坏笑的说道:“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更找不到这样的。”
“啊!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没有一个能够站在泉建立场上来说服这李素红的人,那这招就不能用啊”
当时张靓见这招也不能用,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可张睿明脸上的坏笑却更甚,只见他眯着眼对着张靓笑道:“这招怎么不能用?……如果我们找不到这样的一个人,那我们就创造一个这样的人嘛……”
“部长,你什么意思?”张靓一脸懵逼。
张睿明嘴角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
“我决定……这个人就是你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杀手锏
这就是张睿明今早和张靓的一次谋划。
现在想来,这剑走偏锋的一招,还真是有些冒险,但现在张睿明已经和李素红说了一整个下午了,该说的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还真不是靠嘴皮子就能说服对方,于是,就在李素红喊着要回去的这个当口,张睿明一指旁边一直静静坐着的张靓,脸上带着有些得意的神色道:“李姐,你还真别说,今天我来这里,是想当着您丈夫的面,劝你两口子和好,以后也不要再沾惹泉建这些非法传销了,但我知道我和你讲道理……你还真不一定会听,所以,今天我特意请了这位lucy黄过来,她曾经是你们泉建集团,昱盛体系的一级a级经销商!她可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吧!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不能不信她啊!”
“你就是lucy黄?!”李素红听到张睿明的话语后,她第一时间就睁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神情,要知道昱盛体系是泉建集团几百个项目组中数一数二的高端会员体系,这是专门面向“高净值人群”的销售体系,相比起李素红所在的“地下战线”,那完全是近卫军和土匪团伙的区别,而这位lucy黄更是赫赫有名,是泉建集团内部一个神秘的神话,据说这姑娘进泉建第一年,就完成了几千万的销售业绩,三年内由最底层做到了一个项目的a级经销商,是整个泉建最著名的风云人物之一,堪称传奇,只是因为这泉建集团下面的分销项目,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李素红对这lucy黄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时见张睿明突然指着旁边这个姑娘,说lucy黄就是她!?
这让李素红一下都有点难以置信。
“红姐,你不信是吧?那你可以问问她,问她你们昱盛体系的各种会员和准入机制,你也能问问她关于你们昱盛体系下的各种问题,像什么销售模型、分成比例、国家支持的文件啊……等等等等,我相信这些一般人可是都拿不到的吧?就算你是泉建的经理,但不同体系之间,那也是泾渭分明,难以越境吧?”
张睿明这番话,明摆着是让李素红自己去向张靓试探、询问,看看这个看起来穿搭时尚,气质不凡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传说中的lucy黄,李素红倒没有客气,她还真放下架子,开始向张靓询问起昱盛体系的内部资料起来。
“昱盛体系可不是一般的经销项目啊,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泉建会员就能加入的,我们这里也是要进行“双向考察”的,没有500万以上净资产的潜力对象,那可是都没资格……”
面对李素红的试探,没想到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张靓却一反外表的老道熟练,马上就开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昱盛体系的内部资料说了出来,听的李素红是连连乍舌,张睿明在旁一言不发,只是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是花了半天功夫就将自己第八检察部的美女检察官“培养”成了现在昱盛体系下的著名传销分子,这一切都归功于张靓那惊人的表演天赋以及自己在雅加达的那次惊险历程……
如果不是亲身面对那lucy黄的连篇谎言,张睿明哪里会知道原来传销也能做的这么高级。如果不是在文华东方大酒店下榻过几晚,如果不是那senayan体育场上震撼的十万人大会,张睿明也不会知道泉建内部的上层渠道是如何运作,又是如何骗人入毂,甚至连那个小黑屋里的被囚经历,也是一次有价值的回应,这一切,都让张睿明对泉建这个庞然大物有了深入的了解,才能在此时用这一切的“了解”武装起自己的这位同事,让她来说服眼前冥顽不灵的李素红。
“我当年也是才大学毕业,就被人骗入到了泉建集团,当时我沟通能力强,有亲和力,所以就让我先试着走高端路线,后来在三年内,我就做到了a级代理,我还几次接受过舒熠辉的表彰,雅加达、新加坡、甚至是开罗、巴黎……哪里我都去过了,我也带过了不少团队,策划过不少大型方案,甚至最近我组织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我们在雅加达开的那个十万人大会。舒熠辉亲自坐直升飞机到现场的那个……说实话,红姐,我到的那个层次,是你在这下面做一辈子都看不到的……”
张靓脸上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自信与笑容,她说话的节奏很快,头往上轻轻撇着,带着一丝疲意与轻佻,甚至让人感觉,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她还不止一次的强调:今天会对李素红这个泉建的“低层职工”讲这么多,完全是看在旁边张睿明的份上。
就在张靓侃侃而谈的时候,李素红开始是带着疑问与自惭形愧的攥着手,低着头沉默听着,而后来,她见张靓的语气越发有攻击性,便开始试着去质问面前这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姑娘。
可是她的几次提问,都被张靓所轻而易举的化解,这让李素红感到越发泄气,不知不觉,她渐渐相信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可能真是那个昱盛的a级代理。
而张靓话锋一转,神情定定的望向李素红:“好了,红姐,我今天和你说过去在泉建的那些风光往事,不是想刺激你,更不是想让你羡慕,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李素红被张靓这突然的转折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呐呐的重复着张靓的话语。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我问你,红姐,你自己在泉建这几年,你自己到手是多少钱?”
“这个……”
李素红还没开口,张靓就径自替她算了起来:“你现在能到经理级别,看来也是起码骗了上百万“业务”了,在还是组长的时候,每笔你能拿30%,做到30万的时候,你又升一级主管,主管提成是17%,再到80万……”
张靓计算这些的时候,没有看过李素红一眼,完全是自己掏笔就来,下笔如飞,简直比小学文化,当时花了两个星期才搞懂分成模式的李素红还要熟练,这明显是只有泉建内部人才能做到的,这下李素红对眼前这位小美女是a级代理商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只见张靓把笔一停,将她面前的一张白纸调转方向,递到李素红的眼前。“红姐,我随便一算,你这些年为泉建至少创造了上百万的“业务”收入,你最多分到了不到20万嘛!你觉得值吗!?拿了上百万给泉建,最后自己从中抽这点残羹剩饭!而这些钱,都是那些相信你的亲朋好友的血汗钱,这些钱拿了是要亏良心的!这就是泉建集团对你人脉网络的“洗劫”!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压榨你的生命!压榨你的金钱!让你醒悟后都无法面对那些被你欺骗的至亲好友!”
“你……”
李素红少见的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她嘴唇阖开,瞳孔放大,手虚虚的指向前方,仿佛想要确认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张睿明知道,她此时正是觉醒的“自我意识”与长期的传销生活中养成的“惯性思维”相抗争的紧要关头,在这最为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张睿明在旁旁敲侧击道:“红姐,我知道你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面前这位lucy黄小姐在泉建做的好好的,却怎么会离开泉建,出现在这里……我来向你解释吧,因为她也是一名泉建的受害人,她为泉建创造了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大的效益,可是在骗局勘破之后,被警方抓获,现在还是在取保候审期间,马上就要面临审判,而今天,我作为她的朋友,受你丈夫所托,特意请她过来,就是想让她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指点迷津,望你迷途知返。”
仿佛印证张睿明所说话语一般,张靓此时将一张盖着红印的取保候审通知书摆在李素红的眼前,这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妇女被眼前这张盖着津港市西江分局红印的法律文书给彻底吓住了,还没看上面的罪名,她就触电一般,将这张纸往前用力一推,“我不看、我不看!”那番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面对的是她自己的裁判书一般,脸上顿时吓得不成人形!
而对面桌的张睿明和张靓此时偷偷对望一眼,嘴角细微的一撇,四目间满是喜色。
搞定了!应该吓住她了!
张睿明心里一阵激动,看来这张专门用来吓唬李素红的通知书起到了奇效,让这位听不进道理的大妈,瞬间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吓得她连接后退,简直以为今天就要把她抓起来一样。而张睿明也没想放过这个良机,此时用颇为惋惜的口吻,假模假样的点着这张“通知书”,添油加醋的向李素红说道:“……这上面是以非法传销以及销售假药等罪名起诉的,如果两项都判下来的话,估计得坐十年啊,那要是真坐十年……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这时,张靓“的被张睿明刚刚的话语吓到一般,先是眼眶泛红,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有些抽泣,接着,就是一下伏倒在桌面上,呜咽声低低传来,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李素红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她这下真是被吓到了,生怕被人抓走一般的弹起身来,就想趁众人反应不过来时夺门而出。
张睿明先反应过来,上前就一把将茶室木门关上,他面色和缓,语气轻柔,脸色倒是非常的郑重。
“红姐!我真心的劝你一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泉建集团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次也是看在你丈夫的面上,不然我是直接就要让警方将你强行扣下!请你尽快醒悟过来,好好想想,你们泉建总是说要用大家集资而来的钱产生大效益,分成销售,步步巩固。但其实啊,他们只是一级级的吃你们的血汗钱而已,就是不断拉下线的钱。没有下线。上面就没有钱。除了极少数人赚到钱了。其余的人就都垫了底。而且按照舒熠辉的说法。说这个连锁销售的模式存在了十七年,那现在早该大批人身家千万了嘛!但是并没有。这个模式存在着问题和漏洞,就是一个骗局。但是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幸运儿。但实际上,没有人是辛运儿,只有主犯与从犯。”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李素红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抗拒了,她这时低下头,连接点头。
旁边赵左也咧开嘴,用津港土话向李素红说道:“红哇,我一直就信一个道理下多大力,种多少田。所以假如真是有几百万的回报,那么就考虑想想自己是不是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你和我都是苦命人,我们两这些年都太不容易了,我们现在终于有点好日子过,可你总是一心想着外面的这些骗子,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有啥子意思嘛,要不行,你带着我也进你这个什么公司,我帮你一起骗人去……”
赵左说到最后,语气是越发悲苦,声音沙哑难辨,最后竟生生哭出声来,几滴老泪淌下,沿着他黝黑的脸上滑落,沟壑从生的脸上就像是两条小河淌出了河道,悲情不已。
这番话也是赵左这些年的心声,在蒙冤十多载后,借着司法改革的东风,拿到了赔偿,建了新房,取了媳妇,他终于能过点好日子,咂巴出点甜味来了。可是李素红这些年被各种骗局所骗,搜刮尽赵左的钱财后,自迷上泉建,更是日夜不归,赵左这是有家难回,财尽人无,这日子比当年的牢狱生活还要来的凄苦。
见丈夫袒露心声,加上先前的情感冲击,李素红这下也有些触动,眼眶里红红的,几滴泪珠上下打转,刚刚张睿明和张靓向她揭示的真相太过震撼,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也只能呆立在那儿,神情悲戚,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张睿明今天已经说了好久,此时声音沙哑的最后规劝道:“红姐,我最后劝你一次,所以的真相你也已经看到了,这些该说的,我们也已经和你说明了,路就在你眼前,手铐也就在你以前,你若是还要在泉建里继续为虎作伥,那这位黄小姐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希望你能醒悟过来,好好回家和赵左去过点平静日子,中院那边也说了,会全力支持你们两的感情,保障你们的基本生活,话我就说到这里了,路你也应该明白该怎么选了。”
不知是张睿明这番真心实意的讲话触动了李素红,还是那句“手铐就在眼前”太过惊人,李素红总算反应过来,此时如小鸡啄米一样,连接点头,话语中早不是那个泉建的传销小头目口吻。
“好的,好的!小张,我一定退出公司!不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你放心,我马上就走,马上就回去过平静日子!你们可千万不能把我抓起来啊!我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是有心的,我哪知道那是骗人的啊,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啊……”
在失去自由的恐惧面前,李素红的哭声如山洪爆发,一下就充斥了整个茶室,连带着旁边的张靓和张睿明都停下自己的动作,知道今天是大功告成了。而一旁的赵左这下终于反应过来,铁爪一般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老婆……
…………
一辆奥迪a6停在了张睿明小区门岗处,后排车窗缓缓摇下,只见张睿明从里面递出一张通行卡,门禁森严的海景别墅门岗才缓缓抬杠,放着这辆小车驶入。
张睿明坐在后排上,胸口依旧打着绷带,旁边坐着一位神情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津港市检检察长,陆斌。
今天是张睿明恢复工作的第一天,因为上次的袭击事件,他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可在伤势痊愈之前,他就急忙回到了岗位,一回来就跑了一趟辛苦的询问工作,带着张靓将李素红这个难点给最终攻下。
找回李素红,这本就是他先前开始这起公益诉讼调查时,就答应过赵左的,也是开始这场力量悬殊的争斗的一个契机。在晚上终于说服李素红,拿到关键的证据资料后,张睿明却接到了陆斌的一通电话,电话里,这位检察长知道张睿明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出院,当时就把他批评了一番,接着听说他自从飞回津港后,家都曾未归,家属都有了很大意见。于是陆斌便提出今晚来到张家一趟,送张睿明回家,顺便来一次家访。
当时张睿明本想拒绝,可陆斌语气笃定,不容质疑,张睿明再一想,本来自己这几天几天的不回家,正不知道如何向家里解释,上次还特意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实,这下如果趁着领导登门的机会,倒也是一个修复家庭关系的良机,于是也没在推辞。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安抚
车子驶到张睿明家的门口才停下,陆斌这趟过来神情一直比较轻松,看的张睿明心里一愣一愣的,自从上次南回柱的案子过后,两人之间一直就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点隔阂在一个月前的风波中达到了最高峰,陆斌甚至都动了将其调离津港的念头,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因为张睿明为自保而强行推动的这次泉建集团公益诉讼的开始,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张睿明这趟离开津港,卧底泉建独自进行调查,回来后反而因为这次的袭击事件,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了缓解,这次陆斌一直在全院上下强调,一定要彻底调查这次故意袭击检察官的恶性刑事案件,而且将张睿明推到了各种表彰奖项上,而一切看起来都往好的方向在转变。
“陆检,请往这边。”
车一停下,张睿明就快步绕过来,替陆斌将车门拉开,双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哦,哎呀,你这个房子是豪宅啊!真不错!我记得我们津港好几年前就不准在海岸线附近建别墅了,你这个怕是绝版了吧?睿明家里条件不错嘛!”
张睿明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确实是的,现在海岸线附近几公里内,都不准建别墅了……这都是我爸攒下的点点家底,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住在这,算是占了老人一点便宜,我自己工资也只够我自己点花销罢了。”
陆斌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睿明的父亲是擎苍同志吧?说起来,我和他之前还是老同事呢,他下海这些年,是越搞越好了啊,说实话,我是真的挺羡慕他的,现在在外面也是风生水起,也没我们这么大的压力,回报还这么大,咳,向他学习啊!”
听陆斌说的客气,张睿明只能连忙替老爸谦虚一下,“咳~陆检说笑了,我爸这些年在外面是沐风栉雨,忙的时候是几个月几个月的看不到人,我印象中他几乎没在家过过一次春节,说起来,还是现在年纪大了,回家次数才多了些,而且现在总的形势是一个“新常态”嘛,生意上的事,也没那么好做了……”
张睿明本想客气一句“我爸也经常提起您啊~”,可话到嘴边,他突然觉得不妥,陆斌与父亲张擎苍过去曾经当过同事这事,他从来没听父亲提过,甚至连一点音都不曾听老张露过,上次在那个自助海鲜餐厅,还是陆斌主动向老张打的招呼,张睿明才知道这段往事,可从当时的冷场来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看也不是好友的程度,估计连正常的同事交往都算不上。他今天怎么好替父亲来扯这个谎呢。
于是,张睿明只能干咳了两声,与陆斌客气了一番,没怎么替张擎苍的事,可走在入院的草坪上,陆斌又提了一个让张睿明有些奇怪的问题:“对了,睿明啊,你父亲他今天……在家吗?”
张睿明想了一下,回答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了,他最近好像没那么忙了,可能在家吧,怎么?陆检有事吗?要不要请他也回来一趟?”
陆斌笑着摆了摆手,没在言语。张睿明也低着头,今天这次家访十分突然,时间点也有些奇怪,他只来得及和妻子通了一通电话,父亲是真不知道在不在家。此时他快走两步,像前引导着陆斌走向自家的小院花径,同时赶在前面,用手指在指纹锁上嗯了一下。
“嗡~”他打开门,将陆斌迎了进去。
“老婆,老婆~陆检来了,赶紧过来迎客!”
张睿明刚呼喊一声,唐诗就急急忙忙从楼上走了下来。
“陆检,您好!”
唐诗今天接到张睿明的电话后,只来得及急急忙忙的画了一点淡妆,吩咐家里保姆小梅姐赶紧出去买了些时令水果,此时准备的仓促,都来不及切盘摆装,她一脸歉意的向陆斌客气道:“哎呀,都怪睿明他电话来的晚,刚刚才说您过来,家里都没怎么布置了,也没买什么水果,对了,陆检,您吃过了没?要不找地方,一起吃点东西吧?”
陆斌笑着摆摆手,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张家别墅的装修布置是美式风格,假的火炉、橱柜,挑高的吊顶,棕色的氛围布置,在一众日式田园、欧式混杂风格的国内,倒也算是别具一格。特别是进门后,铺在地上的大块熊皮地毯,这是张擎苍几年前从加拿大打猎打回来的标本,是通过正常渠道,在林业局办理了收藏证的合法藏品,此时,硕大的黑熊脑袋摆在正中地板上,将整个张家别墅的格局都提高了一档。
“嚯~睿明你快让你夫人不要太客气了,今天本来就是来慰问我们张部长的,怎么还能给你们添麻烦呢!?再说,你们现在这已经很客气了嘛,夜宵我就不吃了,我现在都是晚上八点过后,就不进食了,养生嘛~”
陆斌一边抚着肚子,一边慢慢的往里走,他走到客厅里,正见到一个身影端坐在沙发上,正神色如蔼的在那闭目凝神,不发一言,对家里的这些个动静宛若无视,正自顾自的坐在沙发的一角。
这端坐之人正是张睿明的父亲,也是陆斌十几年前的老同事,津港市检辞职下海的老检察官张擎苍。
陆斌似乎对这一切有所准备,他快走两步,边走边喊道:“擎苍兄,好久不见了啊!”
张擎苍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端坐在那里,只是眼睛微微睁开了,双眉紧锁,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神情也有些触动,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向他快步走来客气招呼的陆斌,只是双目焦点,虚虚的定在墙上的壁画上,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斌好像也遇见了接下来尴尬的一幕,他只是快走了两步,就停在不远处的地方,回头笑着和张睿明说道:“我和擎苍兄好久没怎么走动了,也没怎么向老同事主动拜访,擎苍兄这是生我气呢。”
张睿明眼睛一尖,看出此时父亲脸上的异常,他走过来,一边笑着打圆场安抚陆斌,一边对父亲轻声劝慰道:“爸,人家陆检今天难得过来,刚刚一路上还在提你,说和你是老同事了,刚好看看你,你也……”
谁知张擎苍却一反平时在商场上的世故圆滑,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陆斌递过来的善意,竟然仍是不为所动,反而弗然起身,一挥袖,竟自顾自上楼去了。
这下整个大厅内的氛围降到了冰点,张睿明一时都看的有些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他完全不知道父亲生气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他和陆斌曾经有什么不可开交的过节?
还是唐诗反应快,她笑着端了一盘水果走过来,笑脸盈盈的将一小块芒果递到陆斌手上,引着陆斌将话题转移到最近飙升的水果价格上,还聊了聊当前的国内外经济局势,和一些时事话题,将整个家访的主题又拉了回来,不让这位自家老公的顶头上司,因为这趟行程而生隙。
张睿明也无暇去细想父亲这番冷漠态度的背后缘由,他和唐诗两人陪着陆斌七扯八扯的闲聊着,修复刚刚这番尴尬变故后的场面。
好在陆斌也不是什么面目硬强之人,对刚刚这番小小的插曲,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同两口子闲谈了一会,马上话入正题道:“这个,我今天过来,主要还是要代表我们市检党委,向睿明同志这次的英勇表现,与无畏斗争的精神,进行一次慰问,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们也绝对会一查到底!不会放过那些胆敢公然袭击我们检察官的亡命之徒!一定要给睿明和你们一个交代!”
陆斌这番话语,让唐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见机极快,很快就从陆斌的言语中得到了几个关键的信息点,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她反应过来,杏目一瞥,望了张睿明一眼,只见自己这老公在领导面前,依旧是一脸呆头呆脑的模样,全身上下好胳膊好腿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伤,于是她一脸讶色的反问道:“陆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睿明出了什么事吗?!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陆斌也没想到张睿明受伤的事,他居然都没告诉家人,此时也是询问的目光递了过去,张睿明先前也是担心自己那天晚上被袭击的事情让唐诗和女儿不必要的担心,于是便选择隐瞒了过去,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出院,并无大碍后,倒也没有继续隐瞒的理由,但妻子知道自己擅作主张的这番动作后,肯定是要大骂自己一番的。
他抓了脑袋,硬着头皮的向唐诗解释道:“是这样,我那天不是送吴正和叶文他们回酒店嘛,路上……”
“你闭嘴!”
唐诗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公,张睿明马上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双手握拢,闭口不言,旁边陆斌笑着替他向家属解释情况道:“原来睿明还没和你们讲这件事啊!?我们还不知道是这个情况啊……我想他当时应该也是怕让你们家属担心吧,是这样,在睿明同志刚回津港的那天,我们得到消息,可能会有一伙暴徒将伺机攻击他,于是我们就安排了警力,在睿明同志驾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继续跟随保护,可是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我们慢了一步,睿明同志所驾驶的车辆被一辆酒驾的小型货车所剧烈撞击,导致他在事故中受伤,所幸我们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在那伙暴徒准备攻击他的时候,制止了这场针对我们检察干警的严重犯罪,也迅速将睿明和他两位朋友送到了医院,还好,现在终于能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张睿明了,说实话……那几天,我是都担心的晚上睡不好觉,都怕到时向你们家属交不了差,所幸啊……”
在陆斌陈述的时候,唐诗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她小嘴紧紧抿着,眼神定定的望着自己丈夫,她瞳孔中的神情是越发的悲痛起来,想起自己第二天就发现不对劲,赶到津港市附一医院,自己这傻瓜老公还骗自己是他同事出了车祸,在自己面前假装成没事人的样子,想到这,唐诗更是又苦又气,要不是有外人在场,她一定要给张睿明狠狠的捶上两拳。
什么意思嘛!?要你不要再为了这该死的工作不顾一切了,现在你是连命都不要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萱萱怎么过!?
唐诗这番心里的咆哮,此时不能在陆斌的面前咆哮出来,她眼眶有些泛红,脸色越发严峻,定定的望着陆斌问道:“那他……他没什么事吧?当时伤了哪里!?”
张睿明在一旁按耐不住,抢先答道:“……没事的,老婆,就是断了两根肋骨……”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两个枕头重重的砸过来,让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陆斌眨了眨眼,嘴角一列,“这个啊……我听医生确认了几遍,肋骨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正在恢复,大部分都是外伤,现在的情况确实还算好。”
算好!?肋骨都断了还叫好!?
唐诗按耐心里怒气,要不是因为陆斌是市检检察长,她真恨不得就是直接怼过去了,她忍耐一下,语气中有些火气,“这个,我想看看医生的病例报告和x光的照片!不知道有没有?”
陆斌望向张睿明,这个明显习惯了“河东狮吼”的男人,赶紧从一旁的背包中翻出了一本病例,和当时检查的资料,刚准备递过去,就被唐诗一把抢过,她双眉紧锁,不再管招呼陆斌的事,仔细的翻过那沓报告,一张张看了起来。
“胸腔有少许积液、手部皮肤搓裂伤,左肋第三、第四骨骼处有裂痕……”
唐诗每多读出一条报告,她脸上神情就多一分悲戚,读到最后,她不顾旁边的目光,径自捂起嘴,开始哭了起来。
见妻子这番模样,张睿明心里也不好过,他坐到妻子身旁,伸出手搂住妻子肩膀。
“老婆,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今天还上了一天班呢,一点都不痛了,不信我掀开给你看……”
唐诗原本靠在他怀里哭的眼泪簌簌往下落,听到他居然说今天还上了一天班,气的唐诗坐直身子就是拿着手里的病例敲在张睿明的头上。
“你还有脸说!?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我和你女儿你是不准备管了是吧?你是想给你女儿找个后爸了是吧!?”
唐诗是越打越气,她又鉴于旁边坐着的是陆斌,不好过多抱怨张睿明这份工作的事,只能将满腹火气发泄到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老公身上,她打了几下,放下手中的的那沓厚厚的x照片和病例,一抹眼泪,直接望着陆斌说道:“陆检,我们做家属的,从来就不要求自己老公在单位上一定得有什么好的发展,我也不在乎他那点可怜的工资,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希望他在为人民服务,投身检察事业的同时,能够兼顾一下家庭,照顾一下女儿,可现在,这好端端的人出去,居然还被人如此、如此的……伤害了!陆检您作为他的领导,作为市检的检察长,我希望您能给我和他女儿、父母亲一个解释,为什么我老公为了公益诉讼事业,付出了一切,到最后……到最后,呜呜~”
唐诗话说到最后,是泣不成声了,她眼睛通红,一串串眼泪如珍珠一般淌下,嘴里呜咽着,想说完,都说不出来,眼神里的不甘委屈,还有那种对心爱之人的担心,看的陆斌是心潮迭起,一时间都有些感慨,只能赶紧安抚道:“这个确实是的!张睿明是一位好同志!我们全院上下都非常认可!这次受伤确实也是我们工作疏忽,保护不力!在这,我郑重的向家属道歉!希望得到你们的原谅,我也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对于这次对你们的伤害,我们党委开会研究了,一定要多加慰问,这是组织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
陆斌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出来,这是市检对张睿明这次受伤的一个慰问金,他将这装着几千块钱的信封递到唐诗手里,没想到这位原本脾气挺好的家属,此时露出了一份刚烈的性子来。
唐诗一把将陆斌递到她手里的信封推开来,她眼神犀利的直视眼前的市检一把手,语气定定的说道:“那天原本我和我家女儿也在的,本来是准备一起回去的,后面因故先走了,现在想起,要是当时我和萱萱也在车上的话……陆检察长,我问你,万一这次的袭击让那些人得手了,我和他连带我们女儿也……受伤的话,那陆检你到时该怎么来安抚家属!?你怎么向张睿明他父母交代!?”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说服
唐诗的怒火拿捏的恰到好处,她此时的态度,让陆斌不得不正视起来,必须给予肯定答复,甚至对于唐诗略带攻击性的语气,也只能频频点头,不能予以刺激。
“额,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工作做到后面了,在这再次向家属进行道歉,你放心,绝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而且,对于他这次事件中所受到的伤害委屈,我们组织一定会予以重视,马上慰问补偿,而且……这段时间睿明同志我是强行要求他休息的!今天是一个意外,没想到他主动选择了回到工作岗位,这再也不会发生了,今天我特意过来一趟,也是要把他送回到你们家属手上……”
陆斌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望向张睿明,语气中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说道:“是这样啊……睿明,今天开始,你要么继续会医院疗养,要么呢,你就在家休息,工作这一块的事,你先放放,第八检察部的工作呢,我也会安排韩语山副部长代为关照,你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好,其余的不要多想了!”
陆斌说到这里时,语气虽有些微的严历,但神情态度上满是期许的目光,笑意盈盈的,张睿明知道这是他的一番好意,可是在现在对于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正是要放开手脚,大打出手的时候,怎么能自己在家高高坐起,看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失呢?
张睿明心里一急,抢着和陆斌说道:“陆检,我真的没事,让我正常工作吧,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
张睿明话说了一小半,陆斌就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说了!睿明同志啊,我们都理解你为公益诉讼事业付出的热忱和决心,但我们不仅要对工作负责,更要对家庭负责,对妻女负责,就像你妻子刚刚说的,如果再让你的身子有了什么闪失,那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差!?好了,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为止了,这段时间你休想!不准回市检工作,这是命令!当然了……你放心,工资补贴这一块的,绝对不会少你的,让你好好休个假吧。”
陆斌故意将话头引向了唐诗的要求上,借着家属的担忧,给张睿明放了一个长假,当他说道这是一个命令的时候,张睿明心里一阵黯然,想说些什么都已经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睿明你现在就开始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扰了……还是那句话,请家属放心,这次的事件,我们组织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斌说完就站起身来,顺势将刚刚唐诗推开不要的那封装着慰问金的信封,递到了唐诗的手里,接着,他一扶眼睛架,就往门外走去。
“好吧……陆检辛苦了,路上慢走。”张睿明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看样子是回不了市检了,只能在家休息,他刚起身跟在陆斌后面小两步的位置,准备送领导出门,却见原本呆站着的妻子,却突然一下快步上前,走到陆斌面前,用一种试探又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陆检……我最后问一个问题……请问下,我们家老公……这是不用再去宁丽县了吧?”
见张睿明妻子憋了半天,原来是担心这个,陆斌停下脚步,神情郑重,朗声答道:“哦,原来你们家属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啊,你放心!这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除非他主动申请或是职务晋升,不然的话,睿明同志是绝对不会被调离出去的,这点,我说话算话,请家属就不要再担心了。”
唐诗这下大喜过望,眼睛顿时挤成了两弯弯月,她忙不迭的感谢陆斌,喜笑颜开的和张睿明送走了这位市检的一把手,两个人回头把门一关,她转头望向自己的老公,却又马上恢复了先前的那张冷脸、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这下有些愕然,他此时脑袋飞转,迅速想了几个妻子生气的理由,刚想出口解释,却一下反应过来,唐诗还没发作,自己就不打自招的话,实在是太过莽撞,还不如静观其变,闷头装傻。
“老婆,你说什么……?”
唐诗没兴趣和他这般东拉西扯,她直接一把推了上来,推得张睿明一个踉跄,接着,她气势不停,上去就如斗鸡一般,直吼吼的骂道:“你说你什么意思!?你是眼里没这个家了?还是当自己没结婚呢?这么大的事居然都还骗我!?你是想干什么……你怎么了?你这个,这个,怎么回事?很痛吗?”
唐诗刚骂了两句,却见被自己一把推到沙发上的张睿明却丝毫不回嘴,只是一个劲的抱着胸口,蜷曲在沙发边缘,脸上是一阵发白,眼睛紧闭,表情痛苦,仿佛在死命忍耐着什么。
“我……我伤口好痛……刚刚你可能把我肋骨又折断了……”
看着丈夫一脸痛不欲生的神情,唐诗这下也慌了手脚,她一急之下,落下两滴豆大的眼泪,赶紧上前就抚着张睿明的肩膀。
“怎么了!?真的断了?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唐诗这般慌乱之下,完全乱了分寸,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推,居然就让自己老公重伤了?此刻,她都没时间去内疚惭愧,只是哭的梨花带雨的,一边翻找过手机,准备呼叫120急救车。
“睿明,你先忍忍,马上就送你去医院……哎,唉,唉……你干什么?”
唐诗正要拨打急救电话,突然只觉得背后一暖,接着便感到一腔有力的胸膛从后面抱住了自己,一股男人的温柔气息就在脖颈后面,让她瞬间有些发麻,她刚想回头,劝自己这“重病”的丈夫好好躺下,突然一下会过意来,脸上的愁苦变成了嗔怒。
“哼!让你装死!让你装死!你这是要吓死老娘啊!你什么意思?怕我不会担心你?”
唐诗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嗔骂着自己这受伤之余还记得捉弄自己的坏老公,刚刚那一幕吓到她了,连带着这次的打闹,她都不敢施以重手,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象征性的在嬉皮笑脸的张睿明脸上刮了两下。
“你还好意思笑!?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快吓得晕倒了!你还逗我!?你这个,你这个……”唐诗越说越气,说到后面,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伏在张睿明肩上不住哭泣,“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又一个人去做蠢事?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女儿,你就不能让我们娘女安心一点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见妻子难得的摘下了强作坚强的外表,毫无保留的诉说着内心的担忧,张睿明这下也不太好受,他用手轻轻拍着妻子柔软的头发,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突然一下想起,自己这是有多久没有好好抱抱自己的妻子了,此时温热的鼻息就在怀中,张睿明心里却更加内疚了。
“……我这次又没做好,让你又担心了,我保证下次……算了,我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向你保证了,说这些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还不如好好的对你,让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唐诗从他怀里转出一张泪痕点点的脸来,“这次你又是因为什么案子要这么的以身犯险?你不是说只是正常的培训吗?怎么搞的自己这一身的绷带,现在还连我都蒙在鼓里?”
张睿明脸上有一丝阴霾划过,这次卧底泉建调查的事,他一直是以外出封闭培训为理由来向妻子解释的,只和父亲交过底,自从上几次的被打击、被报复事件后,他一直就给自己下定了一项原则尽全力不将妻女牵涉进来,保证她们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而这次的袭击事件,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甚至差点害将妻女连累,张睿明一直心有愧疚,此时妻子突然问起,他又怎么好去再多说些什么?
“没什么,也就是一般的一个案子而已……你别放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带好女儿就好,再说现在我也已经休假了,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你可以安心了。”
张睿明的话语,并不能消解唐诗此刻的忧心,她径直从丈夫的怀中挣脱出来,脸色剧变,面如寒铁,神情麻木的就往楼上走去。
“你干什么?萱萱不是在楼上睡觉嘛!?你上去不会吵到她?”
张睿明看出妻子的不对劲,他赶紧上前一把扯住眼见就要失控的唐诗。可他手刚搭上去,就被妻子用力的一把甩开。
“张睿明,我上去找我们的结婚证,找户口本!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你既然上面都不跟我说,那这个家也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到底这段时间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又和那个叶文混在一起!?现在看来,在你心里,我和你女儿加在一起都没那个外人重要!你不是不说嘛,可以!我也不问了,明天一早,我们就民政局门口见,你去找你那个什么都愿意说的小女朋友结婚吧!”
唐诗突然的爆发让张睿明吓了一跳,他赶紧一把将越发愤怒的妻子拉住,连哄带骗的扯回到客厅上。
“你拉着我干嘛!?你不是不和我说嘛!那你还何必这样……唔~”
张睿明挽着手中的娇妻,此时却对她的嗔怒感到无可奈何,在百般无解的情况下,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一下吻了上去。
上一次和妻子拥吻是什么时候?一年前?三年前?张睿明早就不会记得了,他此时唯一记得的是妻子柔软的嘴唇,甜美的鼻息,两人越拥越紧,张睿明心神狂跳,居然有了一种和妻子回到大学青涩时光的感觉。
唐诗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推开自己丈夫后居然已是满脸通红,“你干什么!?”
张睿明面对妻子的诘问,只是觉得好笑,但看到唐诗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居然也有些久违的害羞,只是低头用摸鼻子掩饰了过去。
“额……老婆,你不是不听我解释嘛,我就担心你上去后把萱萱吵到,所以就拦着你嘛……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和你说其实也无妨,说实话,我就是担心波及你……”
“说!现在你都成这样了,还没波及我吗!?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唐诗的态度异常坚持,张睿明无奈之下,只能一五一十的将这次泉建集团的案子,从头到尾的和唐诗讲了一遍。
讲到其中危险处,张睿明也是一笔轻轻带过,可唐诗问的仔细,他已经将其中被人囚禁、被人追打,各种洗脑的部分删去了,可架不住妻子一点点抽丝剥茧般的盘问,一有时间节点上的不吻合之处,唐诗就不会轻易放过他,这让张睿明只好事无巨细的交代出来。
听完张睿明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唐诗脸上忧愁更甚,她是又急又气,急的是突然惹上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完全就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还不知道会招致什么样的打击报复,气的是丈夫从头到尾,都不和自己商量,反而在危急时刻,想着去求助那个姓叶的女人。
“下一步呢?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看出妻子的脸色不善,张睿明语气越发小心了一些,他小心翼翼的,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今天陆检他都命令我休息了……我还能怎么做,不就是好好在家休息呗……”
没想到张睿明这番精心修饰的言语,还是没能逃过唐诗的火眼金睛。
只见这位冷颜美人,鼻间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呵,你会好好休息?张睿明,不要把我当作别人,别人可能不知道你那敦厚外表下的那点小心思,我可是和你认识快二十年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肯定是对着我和陆检说你会好好休息,到时你就准备借着出门一下的名义,或者偷偷溜出门去,悄悄的搞你这公益诉讼!”
见唐诗一下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张睿明这下也不好意思起来,他确实是准备以在家休息为幌子,通过张靓等人走程序,自己背地里悄悄调查,以期将这个案子给拿下来,此时被妻子一下拆穿,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婆,真不是我主动瞒你,是这次我希望能够好好的办下这个案子,你是不知道,相比以往我办过的那些个公益诉讼,这次的案子是最有难度、最有风险,当然也是最有价值的案子。如果说以往的那些个“毒跑道”、“南回柱”、甚至是上次的“镉大米”的案子,相比起这次泉建集团所作的恶来,那都是不堪一提的,如果说那些案子还只是毒害公众的身体,侵犯我们的财产的话,这次的泉建传销案,那是完全已经涉及到对世道人心的污染和伤害了,如果我不站出来,每年还会有十万、百万计的善良百姓,被这吞魂蚀骨的传销组织压榨的什么都不剩!这是最深的恶!”
“可是……”
唐诗还没开口,张睿明就自己掏出手机,从浏览器上搜出一个界面来递到唐诗的面前。
“喏,这个小女孩叫小周阳,只有4岁,可是却得了恶性肿瘤,本来家里人带着在正规医院化疗,已经让各项指数都下来了,可好死不死的舒熠辉,却大笔一挥,开了一单所谓的“抗癌秘方”,让这姑娘回去口服,还让她把所有别的治疗都停了下来……”
唐诗听到这里,差不多猜到了最后的结局,虽然这周阳小姑娘固然可怜,但可能是没有亲眼所见,此时听张睿明说来,也就是一则社会新闻,她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抱臂感叹道:“然后,这小姑娘死了?啧啧啧,太造孽了吧,可这姑娘自己家里人也有问题吧,怎么能随便就相信这些旁门左道呢?”
“老婆,我觉得你的思路有问题,但现在这些直*销诈骗盛行的时候,不能只要求人民群众去提升自己的辨别力,不能把这些人的不幸,全都归罪与他们自身的问题,在我看来,我们检察机关和相关部门,就有义务去扫清这些作恶多端的犯罪分子,换一个天朗气清的环境,而不是去要求大家努力提升自己的分辨能力,如果我们一个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想要平安生活下去,居然要自发的去学习如何反诈骗、反传销、分辨镉大米、避开非法集资等等等,那每一个普通人,不都活的太辛苦了么?”
因为是同自己的妻子探讨问题,张睿明语气放的很轻很轻,唐诗在他指出先前的错误后,态度也有些改观,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对……刚刚是我说的有些那个了……哎,说实话,我也是觉得这女孩挺可怜的,最后怎么样?泉建又赔钱给她吗?赔了多少?”
“赔钱?”张睿明苦笑了一下,他眼睛虚虚的望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有小周阳不安的亡灵。
“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舒熠辉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他们泉建别说赔钱了,他们……他们现在正大口咀嚼着这小姑娘的人血馒头,小周阳的照片现在还挂在他们泉建数以万计的宣传广告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后顾之忧
张睿明的话语让唐诗神色动容,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在她的世界里,因为泉建的保健品而死,已经是最为无耻的“恶”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庞大无比的集团,居然还站在这女孩血淋淋的尸体上,吸取着她最后的价值,这已经超过了唐诗的底线,达到无法想象的深渊了。
“可是……”唐诗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此时被张睿明炯炯的眼神所盯着,她原本那些置身事外的话语此时怎么说的出口,略微一犹豫,她就只能小声说道:“睿明,那你想怎么样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况且,这个世界上的不公,是你一个人就能管过来的吗?”
时钟此时走到了十一点的位置,钟声在空荡的一楼别墅回荡,张睿明望了望头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也是同样的年纪吧,过去王援朝那个因长时间重金属污染,而罹患尿毒症过世的女儿,当时好像也就是这个年龄,而当时南江集团案中,王援朝送给自己的那枚软鸡蛋,也还就摆在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时刻提醒着自己,这条路,自己还要走到底。
想到这,张睿明定定的回复妻子道:“就像你前面说的,我明天可能要多出去走走,我已经找到了不少证据了,应该足够推动程序启动,接下来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
张擎苍的房子在二楼的主位,是这栋别墅里位置最为优越的卧室,这也说的通,当时买这栋楼时,张睿明才是宁丽县刚上班没几年的小检察官,自己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不够,哪里在家里的这些大事中说得上话?而且,张擎苍是一位传统观念很重的老人,张家的主导权,一直紧紧的握在他的手上,这一家之主说起话来,比什么都管用。
而此时,张睿明就心怀忐忑的站在他卧室门口,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进去。
张擎苍先前和陆斌的意外碰面是不欢而散了,张睿明还没机会和父亲好好说道说道,看父亲当时一脸阴沉的神情,张睿明此时居然有些担心,贸然进去,只会徒惹父亲的不快。
可这次的案子,他还是希望得到张擎苍的支持,特别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上次舒熠辉的“釜底抽薪”已经让张睿明几乎断了继续这起案子的勇气。好不容易现在拿到了一丝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错过?
但是,如果继续将这个案子办下去,那先前在附一病房里,张擎苍像张睿明透露的消息来看,自己的莽撞举动很可能会将张擎苍这些年好不容易积蓄从财产全部挥霍,甚至使整个张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张睿明在深棕色的木门前犹豫了许久,就当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准备回头的时候,“咿呀”一声响,面前厚重的木门径自打开了,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张擎苍正站在门口,一脸早就料到的神情,盯着自己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儿子。
“进来吧。”
走进父亲的卧室,张擎苍示意张睿明坐下,他取下戴着的老花镜,双手合十,平放在腰间,等着自己这儿子来先开口。
张睿明注意到了张擎苍面前的书桌上,摆着的是一部厚重的《物权法》,他心里一动,一下明白过来,父亲在研究的正是如何从舒熠辉的威胁下,让自己的度假山庄项目平稳进行。
张睿明收回自己的余光,假装没有注意到这点,单刀直入道:“爸……我今天看到的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当年到底和陆检他……”
张擎苍当年为何从市检被“扫地出门”的事,张睿明查了许久,可一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可今天看到陆斌和父亲这别扭的关系,可想而知,当年陆斌应该也是牵涉其中的,张睿明本想迂回一点的去打听一下,可现在时不我待,张睿明没时间去慢慢迂回了,他受够了这些日子的阴霾,只想直接一点解决问题。
见儿子说到这个话题,张擎苍的态度倒是在意料之中的,只见他脸色更加阴沉,腾的一下,半坐起,面有怒色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和你无关!总之,你正常上你的班就好,我以前的事,你给我少打听!”
父亲罕见的强势态度,让张睿明心里一阵难受,他连忙摆摆手,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这才让张擎苍收起了怒色。
两人接着东拉西扯的扯了一些小事,这才让气氛渐渐缓和,张睿明见时机差不多了,他面有犹豫的试着将话题扯回到这起案子上来。
“爸,以你对舒熠辉的了解,你觉得如果我们罢手了,他会信守承诺,不再在我们家的那项目上玩手脚吗?这点你有信心吗?”
张睿明刚说完,张擎苍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了解?我对他有什么了解的?还不是和你一样,大部分通过这些个新闻报导接触过,和他面对面的接触也就只有上次那一次,当时还是他直接找过来的,邀请我坐上他的库利南,当时他都没和我说过话,全都是他手下的律师通知我这些个条件,他就这样双手放着,头抬着,机会都没看过我一眼。”
张擎苍边说边模仿当时舒熠辉的神情,此时他也向后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拿着下巴傲慢的对着眼前的张睿明,而张睿明,也能想象到当时父亲,面对这样的一个傲慢之人,作为津港的老江湖,他又是多么的失面子。
他重重的咬了咬后槽牙,“爸,这人也太嚣张了吧!有什么冲我来啊!拿这些个偷鸡摸狗的手法来弄我,算什么本事!”
超乎张睿明意料的是,张擎苍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的神情,甚至一点火气都不曾浮现,这让他有些意外,只听张擎苍有些疲惫的说道:“什么叫本事?向你那样天天往外面跑,办个案子,自己拿命去填才叫本事?我看啊,人家这才是真厉害,毕竟是几百亿身家的老总,要捏死我们家,那人家办法多的去了!这可能还是最为温和的一招了,我看啊,你也别不服气,现在商业社会就是这个样子,谁有钱有势谁说话,我们家这点小产业,根本连他的零头的算不上。”
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服气,“爸,我是一名检察官,我有我的职业道德和要求,说实话,我是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去把这个孙子给办了,管他什么全国前三的保健品集团,我就不信他做的那些个违法的事,就能堂而皇之的过去了?”
张擎苍却对儿子这点小小的置气付之一笑:“呵,你别说这些,我也是穿过制服的,我就问你一句,你这次跑东江,跑国外的,到底拿到什么证据没有?有什么能支撑你将这个案子走完的?”
“在东江和雅加达我是没拿到什么……”张睿明摇了摇头,但马上又点了点头,“……但是我最近在津港发现了许多泉建集团传销、卖假药的证据,而且,我也发展了一名线人,随时可以通过内部举报的形式来推动这次案子走上程序,只要我再……”
“够了!”
张擎苍突然短促有力的喝断,让张睿明吃了一惊,“以前你在单位怎么搞,怎么办案子,我都不管你,最多也就是涉及到你英雄叔的时候,站出来说过两句话,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张睿明点了点头,隐隐猜到父亲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但是你现在,有点过分了,睿明啊,我不止一次的教过你,做事不能只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你现在是什么个情况?你是在拿我们整个家的积蓄在做无用的争斗啊!如果这个案子没办下来,证据不足,连程序都启动不了的话,你什么都拿不到,还惹得一身骚,况且,我相信到时舒熠辉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掐断我们家的度假村项目,到时我再撤资出来,倒是也能撤,但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可就打水漂了咯!儿子啊!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在外面赚的钱不是给你还能给谁!?这相当于是你在拿你自己的财产去博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啊!你再想想你女儿,萱萱马上就要读初中了吧,你还想让她出国吗?你还打算让她好好的接受世界上最一流的教育吗?如果你不想了,那你去,你把我们全家的身家财产都绑上去!去满足你自己的这点所谓的“职业道德”和检察官誓言!”
张擎苍这番话在医院时,张睿明就听过了,此时听来,还是一样的让他心惊,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后果,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已经拿下了李素红作为证人,还有在津港泉建肿瘤医院得到的那袋子药品,只要鉴定结果下来,就有机会把这个案子堂堂正正的拉到公益诉讼的战场上来,消灭舒熠辉这弥天大恶。
可是,这机会真的比自己想的还要渺茫,而且,只要一失败,就要让整个张家陪葬。
见儿子脸上神色有了些动摇,张擎苍乘胜追击道:“怎么样?你现在怎么想的?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次让你掌张睿明运气极好,让你侥幸拿下了舒熠辉的泉建集团,可我问你,这对你个人来说,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吗?是能让你解决副处了还是能让你再去省检?”
“这个我没考虑过……而且,应该这两点哪一点都实现不了吧……”
张睿明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张擎苍气在头上,他最讨厌的就是张睿明这个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埋头办案的样子,此时他只是手指指着自己儿子,嘴皮子因气急而剧烈的上下抖动着。
“你啊你!我就是最讨厌你这个傻样!你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菩萨下凡了?你打掉一个这样的公司,能打的完全天下这些个不守法纪的公司吗?你……”
张睿明这下也被父亲的言语刺激到了,他面色一红,豁然站起身道:“爸,你是不知道,这次泉建集团,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害死了一名才不过四岁的……”
没想到,张睿明还没说完,张擎苍就是用力的一挥手,拦下了他的话头。“别跟我说这些!我已经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我管不了外面那些人的死活,说难听点,这我不是自私,我也是能力有限,我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将我们家的这些个大大小小给照顾好,给你留一笔钱,留点产业,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了!你说的那些人家惨剧,我表示同情……但是,让我牺牲自己家的一切去补贴别人,我没那么高尚,我办不到!”
张擎苍说的青筋凸起,仿佛有一条小虫在他的面皮下面上下钻翻,张睿明看的出父亲已经彻底暴怒了,接下来,光是想“以理服人”也无法说服自己这顽固的父亲了。他只能识趣的站起身来,面有不忿的慢慢向门外走去。
“爸……那我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张睿明脚步放的很慢,向门外走了没两步却又被张擎苍从背后叫住。
“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回事?看样子你还是不服咯!?觉得我很冷血?很自私?还是觉得我不配曾经当过检察官?”
张睿明转过头来,脸上出人意料的没有对父亲刚刚的言语选择回击,反而,他采取的是一种颇为和缓的,带着丝丝冤屈的语气,提了一件张擎苍没有想到的事。
“爸,我理解你为家里所做的一切,我也感激你长久以来对我的支持,只是这次……我心里也憋住一股气,一股委屈,如果不能发泄出来,我……也实在无话可说。”
“哟,看来让你懂事一点,你还有委屈了?说说看吧,你到底哪里觉得不舒服。”
张睿明借着话头,正色道:“爸,你觉得这次袭击我的,让我断了几根肋骨,在医院里待了这么久的人是谁?”
“这个……你不是还没和我提过嘛,我也在等你们陆检那边的调查结果啊,你放心,只要确定最后是谁对我儿子下的手!不管他是谁……”
张擎苍说到这里时,脑袋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脸上一变,嘴唇上下张阖着,却将接下来的话头给掐去了。
看睿明现在的态度,难道这次在幕后谋划这一切的就是……舒熠辉?
接过父亲递来的询问目光,张睿明苦笑着点了点头,证实了老张心里那个恐怖的猜想。
“啊!真是他?那你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什么都不说?”
“不是我不说,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当时我也无法确定,只有猜测而已,最近我才了解到,在上次袭击我的,是外号“洪龙头”的家伙涉黑头目,见到这个人照片时,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也不记得与这人有过任何瓜葛,但我想反正我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真遇到几个胆子大的,想找我报仇的,也不算怪事……”
这话听的张擎苍是又心酸又难过,而张睿明脸上却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可这次,我今天刚刚发展了一名泉建内部的经理作为我的线人,我只是试着将这个“洪龙头”的照片给她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
张擎苍目光这下也严肃了起来。
“她就认出这人也是泉建里面的?”
“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泉建旗下的打手,专门负责他们公司揽人、叫车等等一系列生意,还包括占地盘,轰走闹事家属,在别的正规医院充当医闹等等旁门业务,可以说哪里赚钱,他就做什么,我发展的这个线人,就曾经几次拜托过这个“洪龙头”帮她摆平讨要钱财的被骗后醒悟的病人,可以说,津港市里泉建的经理这一级别的,那都是知道有这号人物的。”
说道这里,张睿明的语气严肃起来,眼神定定的望向张擎苍:“……所以,爸,现在知道了对我下手的是舒熠辉后,你觉得我们家现在还能置身事外,忍气吞声吗?”
“妈的!王八蛋!”张擎苍一下重重的摔掉手中的老花镜,明亮的碎片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他脸涨的通红,眼睛鼓鼓的仿佛要吃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也找人去收拾他们?还是派人去找出这个姓洪的孙子?”
父亲的神色严峻中透着关切,在得知了对儿子动手的正是舒熠辉后,他一下怒火冲天,人家都对你的家人动手的情况下,他也无法再保持理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吐出这个无比接近事实的猜想后,张睿明脸上神色反而比张擎苍来的冷静,他语气和缓的说道:“爸,抓这个姓洪的事,有市局的专案组,这点不需要你动手,而且,我们也不能做违法的私刑报复,我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在保证家里项目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去推动对舒熠辉的公益诉讼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法说服
“那你现在有什么思绪没有?”听到儿子所说的,张擎苍冷静下来后,也明白最好是找出一条能够在保证自家产业前提下,能够放手去博的方法。
“思绪我是有的,但是还不成体系,爸,我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弄这次的项目,你看啊,你说他们变更了土地使用性质?那我们可以从房地局那边入手,还能去查查先前的地役权合同,甚至只要有签过字的会议纪要……”
父子两人的谈话一直到了深夜,张睿明也许久没有和父亲如此毫无隔阂的交谈,也许久没能和父亲交心底的聊聊家里的事,等两人商议好了接下来的对策和方针,张睿明才安心的退出了父亲的卧室。
也好,今天这次谈话,解决了他的一个关键的后顾之忧,现在终于能放手一搏的去将这个案子进行到底了。
兴奋了一晚上的张睿明,第二天早早爬起,他看了看时间,快到和李素红约定见面的时间,今天他和李素红约在了市检的大门口,想在市检办公室里,给李素红做一次正式一点的口供,同时,再拿着先前的鉴定报告,直接去找陆斌推动这个案子进入诉讼程序。
张睿明大早就等在了市检的门口,可是,等了半个小时却还是不见李素红的影子,按耐不住后,他打电话过去,那边却又是关机了,张睿明心里飘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会这么巧吧,刚准备今天来办这件事,这大姐难道又害怕,躲起来了?
现在张睿明手上最有力的就是李素红的证据,可现在人都躲起来了,让他只能一筹莫展,他想了想,又拨通了赵左的电话,没出意料的,连这个昨天一直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恩人”的赵左,此时也躲起来,再也打不通电话。
“真是当事人,当事人,当面是人!”
张睿明难得忍不住的骂了一句国骂,他没想到连赵左的电话此时也打不通了,他看着人来人往的市检大门,此时正是进出的高峰期,自己本就是病假状态,突然出现在市检门前,引得不少人过来三三两两打了招呼,他随便应付两句,突然想起一件事,干脆直接叫上张靓,杀奔市中院那边,直接找到赵左去要个说法。
想到便行动,张睿明一个电话打给张靓,却没想到,这姑娘那边响了两下,却又直接挂断了自己的电话,张睿明心头一阵不悦,呵,今天这是邪门了哈,全都来躲着我?
等了没几秒钟,张靓电话回过来了,但她的语气颇为低沉,明显是出来躲在某个地方接的,张睿明刚准备问她在做什么,却突然想到一点,便低声问道:“你是在开会?还是在外面?”
“部长,我在市里开会呢,这下忙不过来。”
张睿明心里奇怪,这张靓要去市里开什么会?可他转念想到,这姑娘上次和张圣杰那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没搞清,现在问这些也没意义,他便简单一句“哦,那你先忙吧。”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张睿明这下彻底有种孤家寡人的感觉了,他望着人来人往的检院大楼,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凉感来,现在能叫谁和自己一起去呢?段乐咏?那小子不靠谱,再说,也要让他在院里盯着那份鉴定结论下来,韩语山?张睿明眼前划过这位突然空降的副部长倩影,在这个时候,让这立场不明的姑娘插手进来,怎么想也不稳妥,很快便否定了这个主意。
没办法,张睿明只能自己拦下一辆出租车,独自前往中院,去找赵左讨要一个“说法”。
…………
如果说检院门口是人来人往的话,津港市中院门口那就是川流不息了,自司法改革后,法院这边的工作压力徒然猛增,检院这边反而在两反转隶后,有了一口喘息机会,是以两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一些没入额的法官,选择了转到检院或者辞职做律师来面对当前的局面,这是在当前司法工作中,无法忽略的问题,值得研究探讨。
张睿明这次过来,可不是来讨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的,他径直找到了中院后勤服务中心主任,准备让其直接带着自己找上赵左的工作地点。
沿着法院后面宿舍区僻静的小路前行,张睿明在一个楼梯间里堵到了这个昨天还为自己替他找回老婆而痛哭流涕的男人,赵左此时正带着手套,半伏在地上,刷洗这水槽下面的污垢,当他们主任叫到他名字后,他回头一看,只见张睿明正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
“张检,你……”
张睿明面色不善,今天这两口子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昨天答应的去举报泉建集团的事看来是已经黄了,联想到自己为了这一切,已经付出所有,但这些人连站出来都不肯,他心里无名火起,此时却要按耐住,于是看也不看赵左一眼,只是感谢那主任将自己带到了地方,找到了这个家伙。
“那张部长,你有什么再联系哈~”
中院后勤服务中心主任说完便径直离开了,让张睿明自己和赵左谈,等脚步声走远,此时这阴暗潮湿的楼梯间里,只有神色各异的两人。
赵左不停的搓着手,都不敢直接面对眼前的“恩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他肢体语言暴露了他心里的尴尬与纠结,张睿明没想就这样直接放过他,径自走到旁边的木门边,把这间小小的楼梯间门一关,不让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外泄出去。
“嘭”的一声重响,一股灰尘在阳光中飘散开来,透过窗户,张睿明看着眼前这张看似老实忠厚的脸,心里是百感交集。
“你说吧,你老婆去哪里了?”
赵左明显是不擅长编织谎言,他眉宇一挤,廉价的笑容遮掩不了心虚。
“那个,那个……红她去娘家了。”
“哦?这样啊,那我直接去你宿舍吧,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怎么前面你们主任说你老婆昨晚回来后,就寸步不离你的宿舍,连早饭都是你断进去的呢?”
见谎言被拆穿,赵左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哥,我叫你哥了,张大检察官,真的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只是这现在我家那婆娘好不容易才想通,愿意回来过点轻松日子,你让我两抛下这点小小的平安日子,去和那么大的一群人斗,张检……我们两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字都不知道写,你这不是难为人嘛!”
张睿明心里一阵苦闷,果然,这两口子今天一天联系不上,昨晚说好的举报泉建集团的事,现在也矢口拒绝,明显是不想惹这个事了。
可现在张睿明只有这一个关键证据可以利用,就是李素红这个泉建内部的“经理”证词,现在李素红不肯出来,那这段时间的努力那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想到自己为了替这个赵左找回老婆,先是卧底东江的泉建窝点,再又是孤身赶赴雅加达,虽然在张睿明眼里,扳倒舒熠辉和找到李素红主次目的关系,可说起来,一切都是因那次陪着吴云来到赵左家里“家访调查”而开始的,当时一下下求着自己去找李素红的赵左,可是老泪纵横,三句不离一个谢字,完全不是现在这副生怕惹祸上身的样子。
“可以啊,赵左,当时我在你家,你求着我替你去找老婆的时候,那你是怎么说的?你是不是说以后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吩咐?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我为了找你家的李素红,我背负了多少压力,费了多少功夫,几番出生入死你知不知道?昨天那解救过程你也在场,你听得出我们做了多少准备吧?我花了这么多功夫,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你和我说你们要退出!?”
张睿明越说越气,他一把将脚边的拖把踢飞,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望着被他的举动吓做一团的老人,这是他故意的态度,就是希望能够靠着这点气势,让赵左和李素红回心转意。
“张检,真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以前是说过那些话,但是那也是说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任凭吩咐,可不是说这种没一点希望的事啊,张检,你自己和这个鬼公司也打过交道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企业吧?人家手底下几十万号人,里面不知道多少博士、研究生,也不知道多少医院、企业,我们两口子就是没文化的两个小平民百姓,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呢?帮你也只是送死啊……”
听到“平民百姓”这个词从赵左嘴里说出来,张睿明不由的觉得一丝好笑,这老家伙每次借着自己特殊身份去讨要好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也是平民百姓呢,现在居然拿这话来堵自己。
他挥手截断了赵左接下来的话语,从另一个方面劝说道:“赵左,我昨天就说了,你家李素红要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无非就是问几句话,在几份文书上签个字而已,根本不需要她以身犯险,那些危险有压力的事,我早就替你们做了,也轮不到现在,而且你也知道,你们家已经在泉建这里投了不少钱了吧?30万?40万?你就这么笃定我们办不下这个案子吗?到时万一有退赃赔钱的时候,那时你还站不站出来呢?要是我到时……”
张睿明这番“动之以利”,起到了良好的效果,赵左的眼神迷离了起来,在犹豫再三后,他仿佛下定主意一般,从裤兜里好不容易才拿出他那个老年机,拨通了李素红的电话。
“开外音!”
趁着还没接通的当口,张睿明赶紧低喝道。
赵左其实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马上就打开了外放按钮,电话响了十多秒才接通,那边李素红的声音都显得非常警惕。
“嗯,怎么了?”
“老伴啊,我现在和……”张睿明见赵左差点泄露自己的所在,为防止打草惊蛇,赶紧用手势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唔……是这样啊,我就在寻思一个问题,这个,要是张检他们把泉建给办下来了,到时万一真有机会拿回我们家的那45万呢,这不是好事嘛……”
李素红那边却不等赵左把话说完,语气比张睿明所料想的还要凶横,“拿拿拿!你有命拿吗!?你懂个锤锤懂!那检察院的傻x要去和舒熠辉斗,那就让他们去嘛,反正不管我们的事,你想想看,人家舒熠辉天天出席的是什么论坛?博奥!和什么人见面谈笑风生?奥巴马!安南!在我们津港可以说,他就是最牛掰的人物了!你我算什么?还斗斗斗,斗你娘的,那些检察院的是自己找死,以为自己真是个鸡……”
李素红在那边肆无忌惮的发泄心里的恐惧,赵左在这边看着张睿明脸色越发阴沉,他赶紧一下按掉了免提,转过脸打圆场道:“张检,这……”
张睿明却不理会他的解释,只是定定的指着他道:“把免提打开,我来和李素红说!”
赵左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打开免提,电话那边的李素红也隐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下马上安静下来,张睿明不给她挂断的机会,一把把赵左手边的电话抢过,语气严厉的说道:“李素红,这边是津港市检的张睿明,我们昨天见过的,也说好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不遵守我们的约定是吗?”
张睿明语气生冷坚硬,那边却是沉默以对,张睿明知道,在这种压力之下,李素红很可能选择挂断电话,于是他接着马上说道:“我再明确说一点,现在对于泉建这个非法传销组织还没有定性,如果到时真是按照非法传销定性的话,像你这样的“骨干”分子,那也是上被席的!到了那个时候,我道想看看你会不会继续称呼我们公诉人为傻x!?”
“唉呀,张检,你冤枉我了,我刚刚哪有骂你啊,是你听错了!我是说那个那个……”
张睿明没时间和她摩擦,直截了当的吼道:“你就说你现在和不和我去检察院吧,现在证据我们已经收集的七七八八了,就差你这个举报人了,昨天我们还谈好的,你所要做的也不过是一点取证工作而已……”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李素红变脸比什么都快,她前面还是随意谩骂着自己的丈夫,这下转过对象,居然就这样硬生生的哭出声了,“张检啊~你就放过我们两吧,我们真是一点小市民,做不了什么的,你们都是国家干部,做什么都有国家撑腰,我们这点屁民站出来,那舒熠辉捏死我们就像捏死几个虫子,你又何必逼着我出头呢?”
赵左此时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张检,我们做不了任何事,被人骗了也只有躲起来,我老伴她现在醒悟后,我和她都很感谢你,但你现在逼我们做这些,我们是真做不了啊!”
面对这两口子的一唱一和,张睿明难得的有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间,语气中缓和了许多,退一步道:“既然你们怕被打击报复,那不用你举报总行了吧?我自己去市检递材料,你只要把你知道的泉建内部的东西都吐出来,指证一批传销分子,到时再签几个字就行了……”
张睿明松口后,他本以为这么优厚的条件,李素红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结果那边却没了声响,陷入了犹豫之中,张睿明刚想继续劝劝,旁边赵左却把手机抢了过去,脸上赔笑的对张睿明说道:“这个张检不好意思啊……让我和我老婆说两句……”
赵左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把手机声音压住,躲到一边僻静处去了,张睿明只好一脸苦笑的由着他,因为房门被张睿明锁上,赵左又不好意思去打开走出去接,就一个人站在墙角,对着话筒窃窃私语。
张睿明无意去偷听什么,可赵左那浓厚的方言味还是飘到了张睿明的耳中,“……你可别蠢……签字,那怎么能……我当年就是……”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张睿明头脑里猛然一震,自己先前说的那些,曾经蒙冤十几年的赵左怎么会不敏感?怎么会不担心!在他的提醒下,李素红怎么会敢向检方提供证据!
他预感到应该是坏事了,但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着这两口子在那边商量,等了半响,赵左低着头,表情纠结的走过来,他把手机高高举起,打开外音,电话里李素红的声音传来:“张检察官,你还在吗?”
“在,请说。”
那边李素红的声音也有些忐忑,“这个不是我们不肯出面,是这个我实在是太怕啊!您是真不知道,那泉建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我是真惹不起,要不,还是请张检您另外找人吧!这个忙,我真是帮不上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破局之道
“你是一点都不担心,到时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张睿明语气越发冰冷。
那边李素红却仿佛一根被蹦到极限的弹簧,超过她承受极限的恐惧反而使得她豁出一切,此时语气竟是突然强硬了起来:“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了,我们泉建几百万会员,你以为你能抓完你就来抓吧!我就不信这么多头头脑脑的,你们还真能把我一个小喽喽给怎么样了!”
“李素红,我最后……”
张睿明还没说完,那边就“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张睿明满脸的愤怒凝固在脸上,旁边赵左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一脸惶恐的愣在那里。张睿明缓过这口气,一咬后槽牙,对这赵左不忿的说道:“你刚刚和你老婆说了些什么!?赵左,你这个是什么态度?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这就是你对我们检方的回报!?”
一辈子窝囊木纳的老人,面对暴怒的张睿明,以前那段日子所刻在他骨子里的恐惧,让他顿时就跪了下去,仿佛服从管教一般的不停道歉:“张检,真的不是我们两口子不帮你,是我们不经事啊,你找我们也没用啊,求你放过我们吧……”
张睿明赶紧一把上去将他扶起,老人还在不断苦苦哀求,望着这张分不清是愚昧还是精明的老脸,张睿明是不想再多说一句。
他只是无言的摆了摆,低头走出这间失意的斗室。
…………
在李素红拒绝出面的几天后,这件泉建集团的案子突然变成了张睿明一个人的战斗,望着面前薄薄一袋的案卷,饶是张睿明再如何坚定,此时穷途末路的局面,实在是让他也有些气馁。
可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在办公室没坐一会,张靓就敲着门进来了。
“部长……”
张睿明见现在手边唯一靠谱的帮手回来,眼睛一亮,刚想问她今天这趟出去情况怎么样,却见张靓神情有点奇怪,眉间一撇,什么又不说。
看着对面桌上,正恍若不觉的韩语山,他一下会过意来。
“咳咳……等我下,我出来和你讲。”
两人前后脚离开了人多眼杂的市检,搭了一趟去往市检不远处商业街的公交车,下车后,在川流不息、无人认识的商业街上,两人才又走到了一起。
张睿明这才赶紧问道:“怎么样?食药监和西江分局那边是什么个态度?”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说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接到什么消息,他们不太想多事呗。”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坏答案,张睿明脸上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一丝想笑,他抬头望了望这条开发区的新建商业步行街,此时正是正午时候,天高云阔,人们走走往往,车流井然有序,好一幅四海晏清的局面,仿佛舒熠辉和那几百亿的泉建集团背后的肮脏、血腥只是张睿明一个人的妄想而已,在这平静的生活表面上,哪里有这些个“极恶”的踪影?
也许是看到张睿明脸色实在太过难看,张靓此时关切的说道:“部长,你也赶过来加了几天班了,这两天高检都在问这件事了,陆检都在院大会宣布了你最近病假调休的事了啊,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这个案子……实在没办法就算了呗……”
张睿明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在他看来,泉建连同旗下数以百计的渠道项目,自己可能没办法顺利的一网打尽,但至少抓着传销和售卖假药这两点,以公益诉讼的方式,起码能将危害最深的保健品行业给搞掂,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走刑事程序,直接讲舒熠辉给办了。可没想到,自己玩命折腾了这么一个多月,到现在连推动这个案子走向正常的程序都做不到。
张睿明甚至都不想用“蚍蜉撼树”这个词形容自己,他这只小小的“蚍蜉”甚至连自己所要“撼动”的这颗“大树”的树干都看不到,对现在的张睿明来说,自己所认识的泉建,还只是冰山一角,这个百亿级别的庞然大物依旧隐藏在云遮雾绕之中,难辨全貌。
“对了,上次那份我从泉建肿瘤医院带回来的样品呢?化验结果出来没有?”
张靓点了点头,“出来了,成分和你预估的差不多,就是一些色素、甜味素、甘草什么的常见材料、通过一些添加剂合成一下,就是这所谓几万一方的“中华神水”了。”
听到这个结果,张睿明嘴角却也难觅笑容。
“还不够,远远不够,只有这份鉴定报告的话,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张靓在旁跟着思索起来,她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脸惊喜的口吻说道:“部长,既然这次的突破是从他们泉建的津港肿瘤医院开始的,那我们何不再去一趟?甚至申请搜查,直接将这个窝点给捣了?那边就有大把的证据了吗,还能找到大批的受害人,只要我们做工作,其中肯定有迷途知返的,等这些人醒悟自己被泉建骗了大把金钱以后,他们又能转做我们的证人了啊,这个案子不就有证据链了吗?”
张靓的建议看起来颇为合理系统,也是一般公益诉讼的调查流程,但张睿明听完后,只是眉宇一挤,苦笑一下。
“这招我几天前就想过、也尝试过了……很可惜,根本走不通。”
“走不通?”
“没办法,泉建远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系统严密,在李素红拒绝替我们出面之后,为防止泉建那边打击报复,她就和赵左两人就一直躲在中院的宿舍楼里,她也没再去参加泉建内部的集体行动,自己所负责的那块业务和手下发展的会员也没再经理。这样一来,泉建组织马上就发现李素红这个点的异常情况,在各种调查后……当然,也可能是李素红自己也泄露了“我们市检公诉部门在关注泉建”这个相当敏感的消息……总之,我昨天和乐哥又试着去了泉建肿瘤医院一趟,那边已经在整顿了,现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门可罗雀”,根本就看不到各地代理商拉过来的患者,只做些简单的检查项目,估计也是想避避风头,此时我们大张旗鼓的再去搜查什么的,那人家可就是比“窦娥还冤”、“比清水还清”了。”
“啊!居然是这个情况?那张检你还能通过别的地方调查泉建吗?”
这位英朗帅气的检察官摇了摇头,难得的露出一副山穷水尽的疲态,他抬起脖颈,一张巨幅照片在不远外的一栋商场大屏幕上不断滚动,舒熠辉那张在种种光环加持下显得意气风发的笑脸正俊朗的对着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冥冥众生笑着,笑的那叫一个和善亲人,广告词也配的好,完全是耳熟能详,张睿明都快背得出了:“快给你的五脏洗个澡吧!”“你排的可能不是毒,是气血”……
这些个日夜滚动播放的广告词,不仅仅是通过大屏幕,它们更通过公交车的扶手牌、通过地铁桌椅的靠背、通过你家楼下的小海报、更通过全国数以千计、万计的电视媒体,通过每个人打开视频节目时,先前的那几十秒的时间,更是通过在一些门店门口,像李素红、成东那样的父辈老人,“一传十、十传百”的老式传播规律在它们这里失效了,在这个p2p的时代,这些字面意义上谋财害命的保健品正以“一传万、一传百万、一传亿”的疯狂速度,“洗劫”着我们的大脑,绑架着我们家里的“老人”。
一切,甚至都看不到尽头。
张睿明开始沿着人行道踱步开来,往播放着舒熠辉笑脸的大屏幕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自自己卧底东江开始,这个案子的情况,他本人是亲身体验了许多,也已经掌握了其中的关键脉络了,可惜是没有形成关键的证据链,也没有详实有力的证据表明舒熠辉参与其中,而现在李素红这条线一断,张睿明甚至连再次潜入津港市泉建肿瘤医院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靓只是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这位部长大人,在她眼里,自己的这位师父,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危局困境,永远都能想出逆天改命般的杀手锏出来,而这次,她相信张睿明一样能够反转取胜。
只是,看着身前这位中年检察官越来越紧的眉宇,张靓不由也跟着攥紧了手心。
这次的对手真是史无前例的可怕!
但想到曾经战果辉煌的津港市民行科办过的案子,想起不管是四中的毒跑道案、还是津药化工、冯彬彬的案子,可又哪个是好捏的软柿子了?而从这些案子的经验教训里,张靓寻思了一番,找出了一条她所认为可以用在这起案件中的破局之道。
想到这,她斗胆打断了张睿明的思路,小声的在张睿明的身后提了一个建议:“部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现在我们一个部门来办泉建这样的大公司,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
听到身后这个小徒弟的话语,张睿明略微一怔,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着张靓“嗯?你想说什么?”
看到张睿明神情严肃,张靓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是这样……我是想,如果我们和以前那些案子中遇到的情况一样,妥善的运用媒体舆论,会不会有更好的机会?而且,现在那个小周阳的事情也才过去不久嘛……虽然有些残忍,但我想如果把这件事通过新闻传播开来,说不定能对泉建他们起到奇效?要是引起大范围传播,引发众怒的话,那根本都不需要我们检察机关出面就能办下这起案子了啊!”
张靓开始说这个设想的时候,声如蚊鸣,但越说到后面,随着自信上来,她结尾时已经是斩钉截铁了,在她看来,在这个自媒体时代,作为司法机关,虽不造谣、不传谣、也不轻易接触媒体,但从个案角度来讲,如果能够用这种方式推动社会公平正义的实现,那些许的宣传工作,也不是违规的吧。
所以,通过媒体传播小周阳悲剧,然后借势打倒泉建的想法在张靓看来,是一条无比简单的直线工作,也是一条一击必杀的捷径,当完全说出的时候。她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等着接受张睿明的表扬。
可是,张睿明却只是冷冷回道:“好,你来试着做吧。”
“真的?这个不违纪吧?”张靓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就这么简单?
张睿明点了点头,他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淡淡说道:“不违纪,正好也是午饭时间了,找个地方,你试着做做看就知道。”
张靓没想到张睿明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她兴奋的拉着自己师父找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进去坐下,一坐到位置上,张靓就忙不迭的将目前收集的相关信息编辑成不足几百字的小小讯息,然后她通过自己的朋友圈、公众号、社交平台,发了出去。
在按下发布按钮的瞬间,张靓还有些激动颤栗的感觉,仿佛自己这轻轻的一下,就撬动了那个市值几百亿的保健品帝国命脉,谈笑间,巨人轰然倒下。
在兴奋与激动的心情作用中,张靓甚至开始欣然幻想起这件事件的尾音,到时肯定是举国震惊,民声沸腾吧!说不定还有人会把自己当作英雄?到时市检这边应该也会给自己颁奖吧?到时会是三等功还是年度优秀?不不不,这么大的案子,起码应该也是二等功吧!万一到时电视台找过来要采访自己怎么办呢?上镜要穿哪条裙子?……
就在张靓陷入绮丽幻想的当口,张睿明只是一脸默然的低头扒着面前的牛肉盖饭,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于张靓心中接下来即将出现的“举国震惊”“超级地震”“全网热搜”毫无所觉,甚至脸上的神情,在冷漠中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距离那点小小的帖子发出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张靓在这期间几乎是没离开过手机,刚开始是一分钟解个锁,看个一眼,发展到后面,完全是无时无刻不盯着屏幕,面前的牛排是到冷了都没动过。
而她那篇揭露小周阳事件的文章,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一直是个位数的点击,转发次数也只有一次。唯一的一个留言,还是吴云那只“舔狗”的“靓姐,人美心美,帮你点赞转发!什么时候请我吃饭?比心!”
张靓简直要气死了,她看到最后,直接将手机远远扔开,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嘴角高高嘟起。
“部长!这是什么回事啊?怎么都没人转发啊?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写的有问题啊?还是说我发的平台还不够,可我直呼、豆瓣酱、微薄、薇信等等稍微大一点的平台我都发了,甚至连我家族群里都发了,可这些人怎么就没反应呢?难道他们就没一点同情心吗?!”
张睿明理都懒得理她,吃完饭,叫服务员收拾桌面,准备靠在沙发上眯个眼打个盹。
见部长没有反应,张靓又咋呼呼的自说自话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午饭时间?如果放到晚上的八卦高峰期就会点击量多些吧!?对!我等下晚上再发一遍,我这次连小红书那些都转一遍,我就不信……”
就在张靓气鼓鼓的捡回手机,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一直没怎么理会她的张睿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神色冷木的说了三个字。
“没用的。”
“……什么没用?”
张靓仿佛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她眼里,这个“人人皆媒体”的时代,只要是个人拍个照,把东西、内容往网上一发,马上就能引起浪潮,就能代替《津港日报》,效果堪比纸媒,按理来说,自己这次所传播的也是有吸引力的内容啊,这泉建集团这么坏,害死人还要赚钱,怎么就没人同仇敌忾呢?
“部长,你说清楚点,我不明白……”
面对张靓失望的眼神,张睿明哭笑着把她面前的餐盘推开,然后抽出一根牙签,轻轻的放在她的面前。
“你看这个……”
说完,张睿明就把牙签扔进了垃圾桶。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们一般个体所生产出来的内容,就像这个被扔进垃圾桶的牙签,在刚刚的几秒钟内,这整个餐厅里,除了被我叫住而注意到这件事的你我,你看看旁边有任何顾客注意到这个牙签了吗?”
张靓茫然的抬头四顾,此时正是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此时这间位于步行街人流密集处的咖啡厅,虽然顾客不是太多,但也基本坐了个七七八八,大都是借着这里不错的氛围,休憩着午后的慵懒时光,没几个人是吃完饭就离开的,连服务员都懒得走动收拾,正趴在吧台上,打着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