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曲线作战
“这哪里有人会管这些小事啊。”张靓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就突然醒悟一般,“张检,你是说我现在发的这个,也就是这样,根本没人注意是吗?”
张睿明叹息道:“从当前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现在这个自媒体时代,其实个体的发言效率本没有本质上的提高,改变的其实更多的传播工具,与传播渠道,而当前的传播资源都是掌握在公关公司、门户网站、大v名人、以及大大小小的传统传媒手里,像你这样想依靠自己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人脉渠道去传播一条你所希望传播、却没有惊爆点的文章,这你还不如希望老天爷直接打雷下来,劈死舒熠辉来的几率大。”
“怎么会……”
张睿明从旁边扯过一张菜单纸,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包含着大量符号的数字公式,“这是比较经典的“社会化传播公式”,你看,向这样一个没有吸引点,不能引流、从公式上来说没有传播价值的信息点,通过你这个最为微弱的传播平台,怎么可能有什么效果。”
张靓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在接受现实之后,她只能苦着脸问道:“部长,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嘛?我也没有办法了啊,现在这个案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做什么?”
“是啊,还能做什么……?”
张睿明突然的长叹让张靓也没有想到,她一眼望去,从来都是英气勃发的部长,此时却神情麻木,面容悲戚,此时两人都不说话了,都各自低头,张靓继续百无聊赖的摆弄手机,又看了看自己所发的新闻,真如一滴水珠融入大海一般,早就消失不见,她不由懊恼,难道现在就没能去治治这些团体的方法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打破宁静的却是张睿明。
“其实你先前倒有一点说对了。”
“什么?”张靓抬起头来,有些激动的望过去。
“现在我们一个部门来办泉建这样的大公司,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这句话说的没错,其实我们目前有一个办法可以做,也能走程序,将舒熠辉告上法庭,说不定,还能借着庭审,将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做大,到时也许就能能够反过来,正面对泉建开战了。”
听到说有办法将舒熠辉告上法庭,张靓的眼睛这下都亮了。“张检,有这样的方法?那很好啊!你快告诉我有哪些我能做的!”
张睿明脸上却远不如她那么兴奋。
“这个办法就是接着小周阳的父亲,帮周家在庭审上打赢那起民事诉讼!”
…………
周强农没想到那位之前联系过的检察官还会打电话过来,还以为是哪里又来的诈骗电话,接通电话的一刹那,他甚至都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对方口口声声答应替自己提过相应的法律援助时,他神情为之一振,赶紧点头应承了下来。
现在是整个周家最需要法律援助的时候,虽然周强农在张睿明的鼓励下,好不容易向泉建集团提起民事诉讼的状子,可是之前周强农鼓起勇气到津港市西江区基层法院去交起诉书,没想到那法院立案庭连收都不给收,说是写的有问题,不符合自诉条件就给打了回来,但周强农只是一个中年农民,连字都不太会写,这状子还是请邻居家的大学生儿子从网上摘抄修改的,没想到这第一步投状子却都没办法走通,诓论还要通过法院去找人家泉建集团赔钱了。周强农当时就万念俱灰,都有了去法院门口堵门搞事的想法,所幸突然来了这检察官的电话,刚好能请他做做工作,让法院收了自己的状子。
两人约了和上次一样的地点,又是在津港市附一医院的门口碰的面,张睿明这次是顺便过来复查病情的,等他办完自己的事,出来时刚好等到面容苍老的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两人看起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周二力常年在京城做点小生意,看起来倒还比周强农要白皙一点,没那么沧桑黝黑,张睿明见面后,两人倒还是非常客气,上来就手握个不停,张睿明领着两人到医院旁边的快餐店,叫了点零食,在买单的时候,周强农一把冲上来,硬是要抢着买这点几十块钱的东西,张睿明推辞不了,想了想,也就让他买了。
三人坐下,张睿明先打听一下周强农最近的情况,有做了哪些工作。他原本算了算时间,按正常来说,现在他们这案子应该都快要到开庭的时间了,可刚刚开口,周强农却告诉他还没立上案!
“怎么可能!?现在是立案登记制,只要确实符合条件的,应该都能立案啊,怎么可能会立不了案呢?《司改意见》里早就说了;“依法应该受理的案件,做到有案必立、有诉必理……”你这个案子,我也把过关了,不可能立不了案啊!”
“对啊!张检,他们法院这真是吃干饭的,哪像你们做事这么认真!根本不搭理我们小老百姓!太过分了!……您看看,是不是有办法去替我们跑动跑动?和法院那边疏通疏通关系?”
周强农说到法院的无理态度时,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转头一到后面,还是希望能请张睿明去替他们走走关系,脸上的表情变化相当生动,张睿明看着也只能是一阵苦笑。
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了,大家都厌恶公权力的蛮横无礼,却在很多时候,又希望自己能有门路,走走关系,在权力面前这种既反感有谄媚的态度,不只是在周强农这样的弱势群体身上常常出现,可以说,这是整个民族性的通病。
张睿明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嘴上却没答话,只是让周强农把起诉的状子拿过来,先给他把把关,看看到底是为什么没能立上案。
等周强农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那份皱皱巴巴的起诉状递到张睿明眼前,他看了几眼就发现,这真是错怪法院立案庭了。
不知道是周强农的叙述不清,还是代笔的那位邻居水平不行,这份起诉状写的逻辑不清,诉求不明,通篇都在强调周强农家庭有多困难,这次损失有多大,可主要的小周阳被泉建集团的药方耽误,影响诊断的详细过程却没有写,甚至连小周阳死亡后名誉权被泉建集团持续非法侵犯,以其牟利的关键事实,也没有写,完完全全就是一骗让人看不懂其诉求的散文,甚至连到底是不是民事诉讼都没表达清楚,这样的起诉状,倒也不怪西江区法院没有采纳了。
张睿明看完后,笑了一下,“这个倒还真不是法院不搭理你们,是你当时没有和他们立案庭法官讲清楚情况,而且,这份起诉状也没达到要求。”
“那可怎么办啊?”周强农脸上眉毛、鼻子、眼睛几乎都要挤在一坨了,对他来说,写这个真是一个天大的难事,满满都是愁苦的表情。
“那这样吧,我帮你拟定一个草稿,将你的诉求表达出来,你自己回去再找人修改、誊写一遍,或者机打出来,还有……”张睿明脸上挂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说道:“……上次我就和你说了,我们检察院不参与你这次的民事诉讼,这都是你个人的事,与检察机关无关,帮你做这些,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志与想法,你也别总再说些什么要我去帮你找关系云云了,你就老老实实的起诉,找个好律师,有什么不懂的,我来帮你解答。”
周强农、周二力两人木纳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区别,但接下来还是连番表示感谢。
“哦,哦,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张检,您可真是大好人啊……就是还有几个疑问,我们也实在是没什么钱,这个律师费用的话……”
张睿明饶了饶头,这个问题他听太多的当事人问过了,可这周家虽然也很凄惨,但也还算不上是强制法律援助的对象,这个自己掏钱,几乎是必须的了,可看他们这殷切的目光,仿佛是希望自己好人做到底,替他们出庭一般。
张睿明连连摇头道:“这个我就没办法了,我虽然是检察官,也有法律资格证,但是我没办法替你们出庭,到法庭辩论的环节,你们是一定要请律师的,这样吧,我帮你们试着联系一下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再帮你们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风险代理的……”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张睿明这才发现,自己手机里存的这些个律师号码,几乎都是与自己在法庭上交过手的“敌对势力”,其中不乏各种撕破脸皮、生死相搏的“冤家”,远的有汤佐那样的无耻小人,近的更不用说,津港几个大点的律师事务所几乎都与自己斗了个遍,其中以吴楷明、廖彩的大正事务所最为复杂,完全就是一本血腥深厚的“战争史”。
张睿明苦笑一下,合上了自己的“悲惨记忆”,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没几个关系好点的律师,但自己只要出面,凭着津港市检第八检察部部长的面子,当然也能轻易替周强农找到代理律师,别说不收费,让这律师倒给周强农几万块估计都不成问题。可那算什么事?利益输送还是人情往来?怎么看都是相当危险的玩法,张睿明心里盘算了一下,赶紧收住话头,不给周强农太大的心理预期。
“这个我们就拜托张检了啊~”
见周强农、周二力两兄弟这下还是把找律师的难题抛给了自己,张睿明赶紧摆摆手,“这个我也是快人快语热心肠,说实在的,我这身份还真不适合去替你们找律师,这样吧,我建议你们其实可以通过网络手段,扩大自己的搜寻范围,也多去市里的律师事务所问问,就说做风险代理,而且,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面对的是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很多想打出名气的事务所那是求之不得,说不定还真不用你出什么钱,这点你可以安心。”
“哦,哦,咳咳,是吗,那我们去试试,让张检费心……”
没张睿明看破心思的周强农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又问道:“对了,张检,你觉得我们到时可以提哪些要求?还有我们到时哪些人要出庭?在庭上我们能不说话吗?我是农民,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怕到时别影响案子……万一法官问我,我一定要回答吗?”
面对这些纷扰复杂的问题,张睿明没和周强农瞎掰扯,他一拍桌子,语气有些严厉的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个东西的时候,这些程序上的东西,到时你可以去问你们的律师,在这,我只负责将关键的一下问题和你俩沟通好,在大局上替你们把住方向,努力将这个案子给打赢。”
张睿明难得的严厉口吻,让这两人赶紧住了口,只是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张睿明见两人还算老实听话,又接着布置起他的要求来。
“首先!是你们现在手头上的证据有哪些?够不够完整的证据链?侵权事实有哪些?有没有相应的证据证明?还有,先前我和你提过的,让你回去仔细找找关于小周阳在泉建那里治疗的详细清单,你赶紧也找出来,这点至关重要……”
“张检,我们把家里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完全没得啊,这个是真没办法了……”
听到这,张睿明脸色黯然,他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再继续和两人沟通了一些具体工作。他替周家简单梳理了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能提提民事侵权诉讼,主要是以网络上泉建利用周阳照片、伪造事例广告牟利的侵权行为提侵权诉讼,而这些又涉及到不少的网络信息,需要大量收集的地方,张睿明再三和周强农强调了几遍,约好了草稿发送的方式时间后,接着便与两人告辞。
离开快餐店,张睿明给张靓打了个电话,将草拟小周阳案子起诉状的事丢给了这位下属,张靓倒是积极主动的接了下来。张睿明接着又往女儿的学校赶去,要去参加家长会,今天他行程很忙,晚点还想偷偷跑回市检一趟,看看有没有发动公益诉讼的机会。
自上次家访之后,陆斌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溢美之词是挂在嘴边,可虽然把他捧成了市检的模范,却还是不在泉建的案子有所松手,甚至是把他高高挂起,不让他在实质上去推动针对泉建的公益诉讼,这让张睿明非常不爽。今天甚至有种强烈要与陆斌摊牌的冲动,但这些年他的苦也不是白吃了的,在经历过几个大的案子之后,张睿明理会到每次与上级摩擦的背后,都还是有着自己所察觉不到的缘由,而且,几次硬碰硬都没能给他留下好果子,这让张睿明长了个心眼,这次的案子中,他不再谋求强硬的态度来对抗了。
到了萱萱的小学,礼炮轰鸣,彩旗招展,不愧是津港最好的小学,连个家长会都布置的和一个盛典一般。张睿明心里有些感触,自己这么些年来,没有参加过女儿的一次家长会,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惹得萱萱不太高兴了,到了后面,连萱萱都开始麻木了,对于自己这个父亲会不会出现在她学校,是否关心她的小小成就,都感到失落与放弃,这点是让张睿明最为痛心的,所幸,借着这次受伤病假的缘故,难得的抽出了时间,于是,他答应女儿,这次的家长会,他一定会准时参加。
女儿的教室好像是305吧,张睿明爬到楼梯,在无数小学生活蹦乱跳的小身影中穿行,他一边走,一边搜寻着女儿的教室,可到了这个教室门口,居然发现这里的家长会早就开完了,地上满是纸屑与气球,哪里还有人影,张睿明在门口呆了一下,心里猛然一惊,不好!该不会是自己又记错时间了吧!?他赶紧一抬手表,没错啊!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是下午1点半啊,现在才1一点呢,怎么会就结束了!?他想给女儿老师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没得人家的新号码,他只能给老婆打电话,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喂,喂,你到了吗?她是不是很开心?……”唐诗在那边语气温婉,还以为是张睿明这边已经忙完了,正电话向她报告呢。没想到,那边张睿明的声音却很急促。
“没呢!我还没找到地呢!这教室不是305吗?我记得以前我来接过一次啊!可怎么这305的家长会都已经开完了?!你赶紧帮我问问,是不是她们换教室了?”
“换教室,我没听说……”唐诗略微想了一下,脸上就按耐不住的笑了起来,“305?那是你女儿三年级时候的教室了!你女儿现在马上都要读5年级了!张睿明!我看你是天天上班上糊涂了吧,你连你女儿现在多大都搞不清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再见蒲任
唐诗的声音将张睿明的思维拉了回来,他脸上最开始是震惊的神情,接着便变成了苦涩与内疚。
“……这……我这半年大部分都不在家,哪里有……”
唐诗只是冷哼了一下,并不想听他的解释:“算了,不说了,你赶紧去407教室,在楼上,快去吧,别去晚了,让萱萱也开心开心。”
说完,妻子便挂断了电话,张睿明心里一阵酸楚,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的补偿自己对女儿所亏欠的照顾,他拔腿就往楼上走去,可手机还没放回兜里就又响了起来,他本想直接挂断,可看了一眼来电,心里暗叫不好。
这是市检副检察长严路打过来的。
“严检好……有什么吩咐?”张睿明自雅加达回来后,还没见过严路几次,都是在院里急匆匆的打个照面,或者说在例行会议上,甚至都还没正式向其汇报过工作情况,而按最近市检的风向变化来说,都在传言以前的常务副检察长高裕民似乎马上就要退二线,陆斌又可能要高升,剩下的几个党委成员中,原本年纪偏大、能力、学历都不占优的严路反而凭借老到的资历,成了下届班子重要位置的有力竞争者,极有希望在退休之前再上一层,来个老树开花。
是以虽然以前的严路已经颇为严苛了,但最近他更是忙的陀螺飞转,几乎是要把所有能抓的点都抓起来,对待工作那是史无前例的严了。
“张大部长,我哪敢吩咐你啊,我还没请教你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哪呢?”
严路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张睿明对这点倒并不意外,他和严路一直就不太对付,这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他沉声答道:“严检又和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没在医院,正准备替女儿开个家长会呢。”
“哦,没在医院啊……”奇怪的是严路听到张睿明没在医院后,仿佛松了口气,语气也严厉了起来:“那你现在过来一趟吧,院里有个紧急会议,需要你参加。”
“现在?!可我马上就要替孩子开家长会了啊!”若不是碍于对方身份,张睿明简直就要发作起来,明明之前陆斌就要求自己在家好好休养,可这严路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叫自己回去呢。
“哎,这个家长会就请你夫人过来代*开吧,又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我女儿这么些年,从小我就没去过她学校,不一样长大成才了嘛,我们干工作的,哪里能天天守着这些个小事?”
“可是……如果是不太重要的会议,这次我还是想向您请个假,我已经打印我女儿了,我现在就在门口了都,哪里能……”
那边严路的语气更加生硬了一些:“这个可不是我安排的哈,张睿明,是陆检直接点了你的名的,原话是“只要你不在医院治疗,那就把你马上叫过来”,这个会议也不是我们市检内部的会议,有市里单位过来参加的,你还是赶紧过来一趟吧,别扯那些虚的了,赶紧的……对了,这次的会议有市里领导参加,你赶紧过来,人家已经从市里出发了。”
“我……”张睿明还想辩解什么,那边严路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这是他一贯的强硬风格了,张睿明呆呆的站在喧闹的学校走廊上,旁边是领着孩子拾阶而上的参会家长们,他只要跟着楼梯,往上面再走一层,就能看见女儿那张期盼的眼睛,可是……
张睿明想了又想,在犹豫了几秒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转身下楼。
…………
张睿明赶到市检的时候,一路上已经接到了五六个催促的电话了,每个他都是回复全速赶回,马上就到,而实际上他心里郁闷非常,好不容易能抽个时间履行对女儿的承诺,却又被这突然的波折给打断,让他只能赶紧给妻子打电话,连带着又是挨了老婆一顿臭骂。
到了行政楼的楼下,在一楼前坪,张睿明快步而过的时候,却对这些陪同等待领导参会的身影感到有些熟悉,其中一个好像正是津港市副市长蒲任的秘书、司机,他心里猛然一震,难怪一路催的这么急切,难道是蒲任到了?
想到这个和自己接触颇深的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张睿明心里就是一堵,当时为了办下津药化工的案子,自己可以说是硬顶着他的意见,强行把王英雄给办了下来,而今天两人又要见面,他真是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乏力感,想到等下蒲任看到自己的样子,想起来都觉得尴尬,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睿明心里暗自奇怪,这自己当时一意孤行般的将津药化工办下来,陆斌是全程了解的,他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与蒲任的尴尬关系,那怎么今天还再三催促自己赶回来参会?难道不担心惹得市里领导不开心?还是说他贵人多忘事,忙到忘了这层关系?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层思路,陆斌是一个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严谨细致的领导,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今天这样快马急鞭的催着自己过来,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应该还有着自己的用意,否则不会如此安排。
既然陆斌有所打算,那张睿明就不想那么多了,电梯门一打开,他就迈步往会议室赶去,到了门口,看到几位检察部的副部长都等在会议室门口,正目光复杂的望着自己,他就知道今天这个会议室里,蒲任就在里面!
张睿明轻轻推开了门,会场里面坐的满满当当,市检这边正科级以上的领导全都到了会场出席,而一名气态威严的领导正在高声讲话,张睿明只是扫了他一眼,这人气态雍容,原本花白的头发看来是又染了一番,现在是漆黑如墨,再回到脸上时,却发现那人也正盯着自己,张睿明心里就是一颤,因为这正在讲话的就是那个曾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津港市副市长蒲任!
张睿明低头进来,准备坐下的小小岔子,居然一下打断了正在高声讲话的蒲任,这位副市长一下都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张睿明的身影,眼神无悲无喜,整个会议室都顺着他的动作安静下来,此时静的有些可怕,还是旁边的陆斌打破这种尴尬的寂静,他笑着向蒲任说道:“蒲市长,这位是我们津港市检察院的优秀检察官张睿明同志,也是我们负责公益诉讼的业务部门第八检察部部长,以后也主要是他负责的领域涉及您说的这块事项,在此,特向您介绍一下。”
“张睿明嘛,公诉先锋嘛,我怎么不认识,赫赫有名啊!”没想到蒲任竟然主动说起了张睿明的名字,他语气中带着笑,脸上神情却是平静。
“他之前办过的几个案子,我们都知道嘛,津药化工、南回柱,这都是我到津港之后他办的嘛!很不错,是很优秀的检察官,只是希望在今天这场会开完后,他也能主动学习学习上级精神,好好贯彻执行,现在时代不同了,光“杀”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嘛,我们要好好把民企“管”起来,好好保障民生!这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核心目标嘛!”
“对对对,蒲市长说的是!”陆斌陪着蒲任应答了几句,在两人交谈中,张睿明默然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蒲任这才把目光转开,不再去看这个给自己留下过“深刻”印象的检察官。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着先前自己的讲话:“刚刚我们说到……咳咳,这个民营经济是闻名津港经济增长的“主力军”、也是我们市科技创新的“主动力”、就业创业的“主渠道”,是支撑津港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从发展我们津港经济的角度上来讲,我希望我们的津港市各级机关要坚持把服务和保障民营企业健康发展作为将自身工作服务大局的重要组成内容,这一点,我不关是在今天这个联席会议,在我们市里的各种场合,我也一直在强调这一点,只是平时对你们司法机关可能说的较少,而你们检察院,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在这,我只是再次建议,我们一定要强化平等保护理念,立足自身职能,积极为民营企业发展营造良好的法治环境,切实增强民营企业投资信心和发展活力,好了,我主要是讲了这么几点,大家接下来畅所欲言,都提提自己看法。”
听到这里,张睿明抬头看了看会议室背景墙上所悬挂的横幅:《保障民营企业健康发展联席会议》
他顿时明白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什么,也马上明白了陆斌不顾之前让他在家休息的态度,急着叫他回来参会。
原来是又怕他惹事啊。
这时,陆斌轻轻拍了拍眼前话筒,“刚刚蒲市长已经就当前的大局工作,进行了布置,在这,我也代表我们津港市检察院,表个态,讲几点意见,和向上级党委汇报一下我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方针,与工作成绩。首先,我从三个方面来讲,一是我们津港市检依法精准打击侵犯民营企业发展的各类犯罪,着力保护企业合法权益。二是在今后工作中,依法审慎办理民营企业或其工作人员涉嫌犯罪案件。三是精准服务保障,促进民营企业完善管理、健康发展。四是……”
陆斌接下来的讲话,张睿明就没怎么听了,他心神都游离在许久没有碰面的蒲任身上,今天会场规格甚高,蒲任看起来也神情颇为轻松,看起来只是出席一个例行的联系会议而已,但张睿明心里却是满腹惊疑,在弄懂了陆斌急急叫自己回来参会的缘由后,细想一下,他却有了更多的担心。
蒲市长是否知道了自己独自对泉建集团调查的事?这样一个几百亿市值的超大企业,对津港市的经济影响那是显而易见的,先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证据,但如果万一自己能够向之前的津药化工、南江集团案一样,以小击大的将泉建集团也斩于马下,那到时蒲任会不会也有什么想法?还是说,今天这次的联席会议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不,不对,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规格的会议,就为了警示自己这个小小的科级小干部?
张睿明想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哑然失笑,自己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他卧底调查泉建的事情,不管是去东江、还是去雅加达的那次,都是在严密的保障下进行的,整个津港市检都没几个人知道,按道理是不会传到蒲任那里去的,而且,如果蒲任真要下决心来对付自己,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一个方式,那又太多的选择。
不管怎么看,今天都只是正常的一次传达学习上级精神的例行联席会议而已,而且,当前我国的民企保障力度确实不够,张睿明自己也是举双手赞成加强对民企发展提供健康积极的法治环境。这次的会议,应该真的只是学习贯彻上面的精神而已。
况且,刚刚蒲任看到自己突然出现的眼神,那种突然看见一只苍蝇的厌恶感,明显不是有所准备的样子。
那么,今天这一切,还是因为他……
张睿明目光投向了会场中央,一位身穿藏蓝色检察官制服的老人,正在侃侃而谈。
“陆检,你是想借着这次会议,再对我敲打敲打,警醒警醒,对吗?”
…………
会议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散会了,张睿明望着消散的人群,起身离去的市里机关的领导,却显得有些消极,从宣布散会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坐在原位置上,等着陆斌找过来,给他一个说法、或者是一个警告,可一直等到会议室人群走光,甚至连空调都被关了之后,他都没有等到陆斌的电话,仿佛被人遗忘一般,扔在那里。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成熟,陆斌一贯的说话模式就是这样,含蓄、隐喻的表达自己的真实诉求,将严重的警告、劝戒用这种不需要出声的方式表达出来,是每个领导的基本功,张睿明在法庭上能够瞬即反应出对方律师的逻辑漏洞,法理缺陷,却不擅长接收这种如山水画般的“留白”,不能准确掌握领导传达的信息。
这种自己所缺失的能力,让他陷入了一丝莫名的自哀中,这是每个要走向更高处的人都会的一种说话方式,自己却如此后知后觉。
所以才不适合当领导吧。
他不由的想到。
但张睿明此时却没任由自己顺着陆斌的想法而行动,既然他没找过来,张睿明决定起身去找他“主动汇报”,反正今天本来就是准备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发动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张睿明可不是被蒲任就能轻易吓退的角色,前路再难,可公平正义永不缺席。
陆斌这时应该已经在楼下送蒲任的车离去了,应该是交代了几件工作,等下应该就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张睿明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陆斌马上就要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了,果然,没等多久,张睿明就在陆斌办公室的门口等到了这位检察长。
“有事?”陆斌含笑的目光投来,明明什么都掌握于心,但他的温煦笑意还是显得毫无攻击性。
张睿明清咳了一声,“陆检,今天我女儿家长会,我从来没参加过她的任何一次家长会,这是我答应她的第一次,可是为了今天这个会议,我从她教室门口赶回来了。”
“噢,这样啊,你现在可以赶过去了,我之前就说了,这段时间你先休息,今天是特殊情况,没办法,市里领导嘛……”
张睿明苦笑一下:“现在她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也已经不重要了,陆检,我在这,只是想请求一点,希望你能够支持我们第八检察部办理这起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案!”
张睿明说的斩钉截铁,目光真挚,陆斌只是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就背身过去,掏出钥匙,“有什么别在外面讲了,进来吧。”
说完,他打开办公室大门,张睿明跟着走进去,陆斌一边拉开座椅坐下,瞥了一眼张睿明,“怎么样?最近有什么新的直接证据吗?”
张睿明面有难色,“额,最近我们拿到了他们所售卖的产品,其中成分也做了检验鉴定,报告显示有虚假销售、夸大效果的嫌疑,如果能开展搜查,一定可以在……”
陆斌摆了摆手,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我是问你有没有任何可以指证舒熠辉个人刑事犯罪的证据没有!?”
张睿明知道这个问题的所指是什么,确实,现在的局势下,如果不能直接击倒舒熠辉,那对于泉建来说,无法给出有实质性的一击。
他只能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陆斌没打算给他更多的时间,“这个案子非常敏感,你自己应该知道轻重,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案子,搞不好,你我的前途的都得搭在里面!可这样的一个危险案子,你居然连一点关键证据都没有,就三番两次的找我要支持!?你觉得合适吗?”
第三百六十二章 长夜漫漫
“可是,如果……”
张睿明还想争辩,陆斌眼睛一瞪,语气有些不耐:“如果如果,如果什么啊!?睿明啊,我今天特意让你赶回来开这个会,你难道还不明白意思?非要我把一切都说穿?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吧!这今天蒲市长说的还不够直白?你知道现在国家是什么时候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就业率的考核指标都已经压到市一级的领导头上了,更别说一直号召的保障民企生存环境的问题了,你这个时候要来对这个占了整个津港gdp近2%的大集团动手?你怕不是失了智吧!”
“可是泉建舒熠辉他们确实是丧心病狂,吸血骗人的假药集团啊,如果这都不……”张睿明被陆斌的连番重话训昏了头,他红着脸还想争辩一下,却被陆斌直接甩了一脸的文件纸。
“你有证据证明吗?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敢在大环境都追求稳定的时候对这样一个大企业动手?国内外舆论会怎么看我们?上面会怎么看我们!?我要是真敢给外界一个我们与上面精神背道而驰的把柄,那出了问题谁来担责任!?就凭你张睿明有这个资格吗!?”
陆斌此时神情有些激动,红着脸狠狠的把眼前的爱徒训了一遍,这本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对这小子的了解,虽然张睿明对于工作非常固执,但起码不是一个听不懂话的人。所以今天才借着这个契机,向张睿明传达这个意思,可是没想到,这小子今天像吃错了什么药一样,完全是抓着这个案子不肯放手,这让陆斌都感到有些意外。但考虑到张睿明最近才被人打击报复,伤都还没痊愈好,还算是市检的英雄,这样训他也有些过了,于是陆斌缓和了些语气,走进一点,拍了拍张睿明的肩膀说道。
“你还是有些年轻,受不了这个世界上的不公正的事,但我们检察官追求正义也要讲究一个时机,不是盲目的顶上去就会有好结果的,这个案子你先回去,好好调查,等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我再向上面汇报,毕竟对手可不是一般的公司集团,这可真是全国实实在在的行业领导者,随便找找,人家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资源,所以,我劝你,好好休息,尽量先把自己身体搞好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睿明再勉强也改变不了结果,他默然的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陆斌办公室,在他转身之后,陆斌又在背后,看似不经意的轻轻说道:“对了,你最近是不是还去了泉建那边,拿到了一下样品啊?好像还做了一份鉴定?那个结论我也看了,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实际意义,你也别勉强了,不要多做无谓之事,千万不要自作聪明,所有行动都要和我汇报。明白没有?”
张睿明听到这,一下明白过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陆斌看在眼里,目前看来想跳过他们来办这起案子也不现实了,他答应下来。木然的走出陆斌的办公室。
回去路上,张睿明心情有些低落,今天这一路基本都是被对方牵着走,没能搞定陆斌,也没能把案子推进,刚刚这番谈话,基本已经宣告在当前形势下,是无法推动正常的公益诉讼程序,张睿明心里有些低落,晚饭也不想吃了,手机里有几条未接来电,还有妻子发来的长信息,不用点开,他都知道一定是唐诗发过来责怪自己今天又一次对女儿食言的事,想到这,他心里更不好受,估计萱萱是有几天不会理睬自己这个坏爸爸,但张睿明只能强打精神,准备给女儿打电话道个歉。但他划出电话簿,却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周强农的未接来电。
这位小周阳的父亲,今天打电话过来是干什么呢?应该也是与这个案子有关吧,不……按这家人的脾性,肯定是与上次要自己替他找免费律师的事有关,想到这,张睿明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周强农啊,刚刚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吗?你那个律师的事情,我还在想办法,替你联系司法援助也……”
没想到周强农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热忱,“不不不,张检,我今天刚准备和你说这个事呢,我们已经找到了一名南州省最出名的大律师!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感谢,感谢!”
听出周强农喜笑颜开的样子,张睿明有些纳闷,“南州省最出名的大律师?是福市红星所的秦升博士?还是津港的吴楷明主任?”
“额,这两位是干什么的?我们找的不是他们,那个东江的汤佐,张检难道没听过吗?著名的公益律师啊!我在网上查了,好多人都说他是南州省司法界的良心呢!你难道没听说过?”
汤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张睿明眼前就浮现出那张对着叶文喜笑颜开的恶心笑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汤佐,何止是认识,简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老小子和自己是已经大战过几次了,特别是当年的南江集团案,这个帮吕毫波、李锦等人出主意的无耻律师,曾经发动过大量的南江集团职工闹事,给张睿明他们的联合工作组造成过极大困扰,甚至让张圣杰都头疼不已。
而且,作为南州省知名的“死磕派”律师,这家伙花招迭出,阴招不断,是一个颇为棘手的人物,最擅长就是接这种有劲爆点的大案子,一听到实力悬殊,一方平头百姓,一方大集团,大机关的,他就最来劲了。此时听说这周强农要告的是泉建集团,估计那边汤佐都要笑出声来,这对于靠名声、人气吃饭的汤佐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黄金舞台。
想到这里,张睿明觉得这汤佐突然会接这个案子,倒也觉得顺理成章了,他定了定神,接着问道:“这个人,我知道,是他主动联系上你们的?而且,他还说免费代理,不要你们的钱吧?”
“哎?张检你和他很熟吗?给你猜到了,确实是他主动找过来的,是在一个论坛下面给我们留言,让我们联系他。但是有点说错了,他也没说不要钱,说是风险什么的……就是前期一分钱都不收,等案子打完了,再从泉建集团的赔款里拿一部分出来给他那种。”
这点倒超出了张睿明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像汤佐这样靠流量和关注度吃饭的家伙,根本不会在乎这小小的几万十几万块钱,可看现在的样子,这家伙最近近况也不怎么样嘛。
他本想问问汤佐是怎么从南江集团那起风暴中全身而退的,但估计周强农这些人也搞不懂,只能向他们解释道:“他这种叫做风险代理,一般是从标的物中抽去10%15%的提成,像你们这个案子,赢了的话,大概也就是分几万给他吧。”
“这么多!?那……”
没想到,这个数字落在周强农耳里,让他一阵惊讶,当场仿佛就有些后悔,张睿明听出他语气里的惋惜之意,虽然张睿明并不喜欢汤佐的为人风格,但这是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周师傅,你们这个案子,对方毕竟是泉建这样的大集团,人家有老律师愿意接手就很不错了,再说,你们这种情况,也只有选择风险代理,这一点来说,你就别纠结了,哪里都差不多这个价了。”
“哦,哦,这样啊,谢谢张检您了,我今天打电话过来,也就是想确认一下看这个汤律师行不行,居然你也听说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厉害的吧。”
张睿明本想劝他们换人,毕竟汤佐心思不正,只适合搞些庭下手段,不是一个能在法庭上堂堂正正交锋获胜的家伙,但想到现在周强农一家的条件,有这样一个老手来帮他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又怎么好去打破别人的计划呢。
但张睿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他处于好心的提醒道:“这样吧,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这个案子我也想出一份力,你要不找时间约约你们那个汤律师,我们一起出来坐坐,我把相关的情况和信息也给你们发一份,给你们提提建议,让你们多一分机会,打赢这场官司。”
张睿明本以为自己这样的热情一定可以换来周强农他们的感恩戴德,汤佐也绝对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加强胜算的好机会,可是没想到的是,周强农居然拒绝了张睿明的这番好意。
只听周强农的声音有些犹豫,“是这样啊……张检,你以前是不是也认识汤律师?反正我们一向他提起你,他就显得格外生气,特别是我们说要找您一起来商量如何办这起案子的时候,他当时就发话说,如果我们还敢找你,那他就马上退出,也不准我们给你打电话,反正看起来就像和你有什么过节一样的……所以,我们也觉得奇怪……”
听到这,张睿明确实心知肚明,他知道汤佐这是对当年南江集团的案子还在耿耿于怀呢,毕竟当时自己和他打了一个不可开交,算是彻底结下梁子了,而且,像汤佐这样自尊心过剩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当事人接触一个自己的死敌,甚至还要听这个死敌的意见?那张睿明换位思考,他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于是,张睿明只是和煦笑道:“那好吧,我还是祝你们能够拿下最终胜利,早日替小周阳讨回公道,到时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全力帮你的,还有,到时开庭的时间告诉我,我去旁观,为你压阵。”
“一定的,谢谢你,张检。”
说完,张睿明便挂断了电话,望着神秘幽远的灰蓝色天空,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太小了,居然在这也能遇到熟人,汤佐的突然出现,对于周强农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有这样一个老手代理,张睿明对小周阳的公道挽回,有了一些信心。
往家里走的路上,他本想去花店顺手挑一朵花,或者是去找个玩具店给女儿买件礼物,可选了选,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懂这个女儿了,萱萱已经快十岁了,张睿明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几年前刚刚上小学的样子,现在女儿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卡通,平时喜欢玩些什么,张睿明都一概不知,他又一次因为自己对女儿的亏欠而伤感。甚至都不好意思再站在这玩具店琳琅满目的橱窗面前。
一个失意的父亲夺门而出。
…………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张睿明手上什么都没有拿,他决定还是就以这样的态度去面对妻女的责怪,他心里一阵沉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了,家里却还是静悄悄的,甚至连灯都没有开,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人存在。
“老婆~老婆~”
张睿明轻声呼唤了几声,回答他的却只有空荡的回响,他心里一沉,按道理妻子应该这个时候已经从家长会上带着女儿回来了,可现在却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他手摸索着在墙上按下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后,却没出现预想中的明亮场景,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了,手心也隐隐的沁出了一些汗珠,几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让他不敢多想,张睿明掏出手机,点亮电筒,往里面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现让他不能面对的场景,妻女一定不要有事……
“啪嗒”一声响,突然房间深处瞬间亮了起来!张睿明心里一震,但马上就安心下来,只见女儿头戴着一束可爱的小皇冠,一边捧着一个小生日蛋糕,点着一圈的蜡烛,正和唐诗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走了出来,旁边是张擎苍等一大堆亲戚朋友,张睿明一下有些懵了。
生日?今天不是女儿的生日啊!
可能是看出了丈夫的傻样,唐诗笑着向他嗔怪道:“你个呆子,你自己是不是忙傻了?今天是你的34岁生日啊,你自己反而忘了!?”
张睿明顿时醒悟过来,他猛然想起,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
星空如同一片深蓝色的天鹅绒布,无数璀璨的,永不会消逝的钻石正在不尽的闪耀,张睿明抱着女儿萱萱,坐在自家别墅的草地上,身旁依偎着自己的妻子。
今天的生日给了最近忙碌到近乎奔溃的张睿明,一丝喘息的安慰,他闻着身边妻子发上的香味,心里是波澜起伏。
他早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可以说他自从成人以后,就根本没想过要去记得这一天,在这位钢铁直男看来,追求些“生日”“结婚纪念日”等等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感”,是那些个无所事事的小年轻才有的事,对于他来说,现在仅存的仪式感也就是对检察官这份职业的崇敬和郑重对待了。
“老婆,今天我突然赶回去开会,真是身不由己,市里来了许多人,还有副市长这样的领导,刚好有我自己负责的这块项目,我不回去太不像话了,所以才没办法,你……最后怎么样?萱萱在学校表现还好吗?”
此时,一家三口正享受这难的闲暇时间,亲戚朋友已经散去了,女儿正在自己的怀里酣睡,身旁只有妻子的陪伴,张睿明难得的不用再去乱想那些纷纷扰扰的案子。倒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有时间好好安慰一下今天妻子的劳碌,起码从言语上给些安慰。
“算了,你毕竟有正事要忙,而且萱萱其实都已经习惯你不在的日子了,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啦,有我在没事的,后来我马上就赶过去了。也没耽误什么事,况且,你这女儿啊,在学校又闯了祸,打了人,今天辛亏你没去,你去了的话,估计你女儿会更怕。”
“哦,怎么回事?她怎么又打人啊?以前不都是在家里教过她了吗,她自己也答应的好好的啊,居然还这么样不听话,等她起来,我再好好问问她!”
张睿明眼神严肃起来,萱萱比一般女孩儿要高一点点,又遗传了她妈妈那冷冽的脾气,在学校从来没男生敢欺负她,反而总是她动手欺负别人,之前张睿明和唐诗好好的修理过她一顿,也讲了许久的道理,这才有了些好转。可没想到,今天张睿明没去开会,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坏的情况。
“这次她打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因为什么原因打的……”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伏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女儿翻了个身,他半开玩笑似的捏了捏女儿的鼻子,看她是不是听到要教训她了,于是故意在这装睡,张睿明手指在女儿小莲角一般的鼻子上掐了几秒钟,女儿脸上神情依旧,睫毛轻轻闭着,划过好看的弧度,倒是真睡着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民事诉讼
张睿明轻轻的将女儿报好,望着手上如同天使般安睡的萱萱,他心里万般感慨,今天自己又一次对女儿的食言,让他本以为回来就将面对一场难捱的撕扯,可是没想到,居然却是这样的一场生日宴会,让他心里颇为感动,只觉得女儿真是长大成熟了。
可现在妻子说女儿居然在学校打了人?这让张睿明心里有些接受不了,他转身轻声问:“我看萱萱很乖了啊,怎么还会在学校打人?这次我们可不能再由着她来了,上次没有管好已经是给她养成了坏习惯,这次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来,干脆现在把她叫醒好了。”
说完,张睿明就准备轻轻拍醒女儿,旁边唐诗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别,你也不要怪她,她这次算是也受了委屈,我和她们班老师已经批评她了,她也向同学道了歉,我们再说她,意义也不大了。”
张睿明听到萱萱已经道了歉,他手也慢慢放了下来,自己这些年在家日子实在不够,这让他心里一直颇为愧疚,现在想来,倒也是自己的责任。
养不教父之过嘛。
“那算了,能知道道歉,那就明天再教训她吧,对了……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了人?”
“哎,还不就是小孩子那些事情……”唐诗本来还有些不想提,但架不住丈夫的一再追问,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可以,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也不要去找别人对峙,更不要发脾气,好么?”
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唐诗这才说道:“萱萱在学校里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她们星熠小学本来就是津港最好的私立学校嘛,基本上在那读书的非富即贵,大部分都是有钱的公司企业老总家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风声,有些老板家的孩子使坏,说你是专门找那些个大公司敲诈勒索的坏检察官,专门对付那些有钱人的,他们这些小孩子就合伙起来,一起来欺负你女儿,上次他们还当着面把萱萱的东西都扔了,骂她爸爸是一个贪污犯,你女儿忍不住,这才和领头的那男孩子扭打起来,把人家脸都抓破了,还好,现在事情也解决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小孩子家家的,现在这环境又最是嫌贫爱富,容易发生这种事,我已经让她们老师注意了,有什么就及时和我们沟通,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唐诗说这些时,从张睿明的肩上抬起头,眼睛望着远处的灯火,都不管直视丈夫的眼睛,她也知道张睿明最近压力很大,突然和他说这些,只会加重家里男人的负担,本来她不想说的,可没办法,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有好好弥补。
张睿明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他一直没想到自己的检察官身份居然会给女儿带来这样的负担,他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家庭,应该能值得让女儿在学校感到骄傲,没想到居然还引来了这样的霸凌事件,这种强烈的心酸让他一下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不管什么时候,都没像此刻一样让他觉得像此刻这般气馁。
打人固然不对,可萱萱在那个时候,心里也只是想维护自己这个爸爸的清誉吧。
张睿明想了半响,也只能从齿缝间憋出两句话来,“我们这宝贝女儿啊,脾气像我,执拗强硬,不服就只知道直接怼上去……哎,也是难为她了。”
唐诗也不说话,天边的星星眨了眨眼,沉默的望着这难聚的一家人。
…………
周强农诉泉建集团侵犯姓名权、肖像权及个人**权虚假宣传,从中谋利的案子今天就要开庭,这天大早,张睿明特意请了个假,带着张靓来到了津港市西江区人民法院,准备旁听这场与自己牵连颇深的案子。
到了法院门口,张睿明和张靓下了车,却见一路风平浪静,在平时经常有人群聚集的西江区基层法院门口,今天居然没看到一个记者,也未看到任何的横幅标语,这太不像汤佐的惯常风格了,张睿明只觉得有些奇怪,这次周家所请的这位“死磕派”大律师,一贯的套路就是各种造势,在庭外解决战斗,这是汤佐的一贯战法,也算是他的强项。可是今天这场重要的官司里,张睿明却没看到任何的声势迹象,这一切相比他的“过往战绩”,实在是有些不太寻常。
但张睿明也没时间多想,刷了身份证,拿了旁听票,就领着张靓往民庭找去。
在第三民事审判庭,张睿明走进去,正是快要开庭的时候,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周强农与周阳的大伯周大力,两位朴素的农家人脸上,满是开庭前的紧张局促,坐在原告席上,手脚仿佛都不知道如何安放,见到这边的张睿明,两人挥手笑了笑,站起身就准备过来与张睿明打招呼。而坐在他们身旁的一名面目尖瘦,眼神可憎的中年人,此时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张睿明,尖削的颧骨顿时高耸,眼神更加凶戾,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张睿明和周强农等人打过招呼后,也顺着望向了那位目光不善的中年人,心里回想起在东江的那些吉光片羽,他心里一阵触动,脸上倒是以德报怨,递过去一个和煦的笑容,惹得那目光尖刻的中年人脸上更是不爽,若不是此时立场一致,估计都恨不得与张睿明在这场审判中对决一场。
这位目光尖刻的中年人,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死磕派律师汤佐,这次周强农泣诉泉建集团的案子里,他作为周家的代理律师,坐在了原告的席位上,即将为了小周阳的名誉而战。
此时,身旁张靓靠过来对着张睿明窃窃私语道:“张检,这个就是那个汤佐?我看这人面相就挺……厉害的,估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切身体会过这汤大律师的高招,此时符合点头道:“当然了,整个津港不知道多少法官、检察官对这家伙头痛不已,你是没体会过这人的疯狗打法,那叫一个纠缠,不过说真的,这个案子有他替小周阳出面,我反而还安心了一些。”
两人就在闲谈间,只见民庭的法官走了进来,这次的案子从表面来看,算是一个简单的侵权案,案值也不是很大,所以放在基层审判庭,走的也是简易程序,就没得平时张睿明在中院公益诉讼时,那么严谨充实的庭审程序了,书记员往电脑前一坐,核对了当事人信息,
接着法官简单讲了一些纪律和要求,法槌一敲,这个案子就正式开始了。
像这样的侵权诉讼,特别是名誉权、姓名权的这种,最为重要的就是证据的收集与保全了,在这个案子里,虽然有汤佐这样的老手接管,但张睿明还是三番两次的提醒了周强农,要他们记得将先前在网络上收集的那些证据申请保全与进行公证,此时,当汤佐一项一项的在法庭上拿出来时,坐在台下旁听席的张睿明,心里也是一阵难掩的激动,望着对面被告席上坐着的代表泉建集团的知名大律师,他心里居然也感到一阵临战的激动,庭审辩论、唇枪舌战,这是张睿明最为习惯的战场,也是他血流澎湃的地方,真恨不得能够替汤佐坐在那张椅子上,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极限。
可惜,今天他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旁观者,场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只能孤独的坐在场下,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汤佐发挥的一般,明显是不太熟悉这种堂堂正正的庭审场面,对于对方律师提出的几项侵权法上的解释,他反应很慢,都没能抓住其中的漏洞,反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张睿明和张靓在下面也提他捏了一把汗,心里暗暗着急。
庭审进行的很慢,但中间节奏有些不太对劲,张睿明简单的归纳了一下,就发现汤佐漏了几个关键的证据点,期间的证据副本也出现了一些瑕疵,很快就被泉建聘请的明星律师团发现,接着就是一轮狂轰滥炸。
这样的局面,让张睿明都有些担心汤佐能不能撑到法庭辩论环节。
果然,汤佐还没能撑到法庭辩论阶段,在证据质证环节,就被对方律师团发现其中一项证据副本的瑕疵,提出质疑,法官这边考虑到该证据的真实性问题,批准了对方律师延期审理的要求,这场张睿明期待已久的大战,于是就这样草草结束了第一回合的较量,快的让人有些意外。
“咚”的一声钝响,法槌猛然落下,宣布了庭审的暂时结束,泉建的明星律师团在结束后,立马收拾东西起身,看都不看一眼满腔怒火的周氏兄弟,简直视他们如无物,径直就走出了审判庭,而汤佐也站起身来,今天这第一场庭审,他脸色也不太好看,提上去的几份关键证据,对方都逐一进行了反驳质疑,让他在现场被打的颇为被动,场面简直是一个凄惨。但他输阵不输人,此时站起身来,走向张睿明的时候,依旧神情高傲,不以正眼看他。
张睿明知道,这小子是还记得当年在东江结下的梁子,他站起身来,面带笑意的走到汤佐面前,伸出手去,态度友好,给了这位大律师一个台阶。
汤佐一瞥眼,没有伸出手,反而是阴阳怪气道:张大检察官,好久不见啊,听说你这个案子里,拿人家泉建集团没一点办法,居然要我们老百姓自己动手,怎么?你们检察院立案都立不了?那你们这些搞公益诉讼的有什么用?”
面对这位曾经对手,今日战友的冷嘲热讽,张睿明只是展眉一笑:“哦,这个我们也正在调查之中,不劳汤大律师操心,到时汤大律师,我还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从南江集团那个大坑里逃出来的?怎么?李锦他们都没拱出你来吗?”
张睿明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汤佐见他又重提南江集团的案子,那个案子波谲云诡,现在都还没正式结案,汤佐当时作为南江集团董事长李锦、和幕后黑手吕毫波推到到台面上的人物,他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摆脱了自身嫌疑,从那个大泥潭中爬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此时被张睿明一戳痛处,倒也一下噤声了,隔了半响,才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张检,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然我还能站在这?我跟你说,你别含血喷人啊,小心我告你污蔑,你也别得意,当年你不是还在省检吗?怎么?现在又被发配到地方来了?别人都是越混越好,当时和你一起的,后来接替你的那胖子检察官,哦对,好像是叫顾海吧?人家现在都是处长了,在法庭上叱诧风云的,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啊?”
汤佐这**裸的挑衅,让张睿明脸色也有些变化,他低笑着,啧了两下牙花子,抬头说道:“嘿,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在这斗嘴皮子的,我是来帮周家打赢这场官司的,没时间和你闲扯。”
“哦?打赢官司?凭你?呵……”
张睿明懒得理汤佐的这声轻笑,他掏出先前在庭审时做的记录,对汤佐正色说道:“你就别在这自视甚高了,我刚刚听了这么一会儿,我都总结出你落下了那几点问题,我逐一跟你说哈,第一,你这个引用的《侵权责任法》第三十八条就……”
汤佐用力的一把手,几乎就要将张睿明手里的笔记本打落在地,他对张睿明从来都算不上什么好感,上次在东江,和张睿明在电视台就几乎动起手,后来张睿明借着叶文的美色引他露出那份不记名的电话号码,他后来才知道,刘工就是因为他泄露的那个号码被抓的,若不是他平时比较小心,没落下什么把柄,当时那一番动作,就能让他也一并关进去。
此时,让他和眼前这个差点就要毁了自己一生的检察官好好谈,还要听对方的指示教训,汤佐怎么会服气。
“滚蛋吧你,我做这个案子,自有我自己的看法,用不着你个小检察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我不需要你来教!”
说完,汤佐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审判庭,完全不理睬被他落在后面的当事人。
张睿明被怼了一个尴尬,他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原本没有想到,汤佐会是这样的自负态度,现在他一番好意被人抛弃,只是尴尬的收好东西,准备带着张靓离开。
旁边的周强农和周大力这时赶紧过来,替汤佐向张睿明赔礼道歉,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两位没必要这么,我没关系,本来就只是想帮大家,让小周阳能够瞑目,我虽然不能替你们出庭,但希望能在外围也替你们做一点小小的事情,是这样,我刚刚看到,汤佐他都没有申请对泉建的那“中华神水”的样品进行检测化验,虽然这个案子你们是起诉对方侵权为主,可是在虚假宣传这块,也能对泉建进行有力的施压与打击,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关键的一点呢?”
“什么检查、化……化什么?”
周强农一脸懵的样子,明显是没听清楚张睿明先前的意思。
“我是说,这个你们有一项关键的证据落下了,没有向法院申请检验鉴定,到时再虚假宣传这一点上,会陷入困境。”
张睿明耐心的逐字逐句的向两位当事人介绍情况,在他看来,这场民事诉讼的有两点关键请求,一个是对泉建集团虚假宣传,一项再是对小周阳名誉权、姓名权、肖像权的侵权诉讼,这两者看起来是以后者为主,但其实从经济效益来说,虚假宣传可能更能拿到客观的赔偿额,因为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可以在当时的销售价格上,对当事人进行一个几倍的赔偿,所以从这点上,张睿明此时对周家提出了一个善意的建议。
首先,产品生产许可证号与包装标示不符,属无证生产,违反了《食品安全法》第三十五条关于“国家对食品生产经营实行许可制度”。
其次,产品作为普通食品宣传保健功效,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七十三条规定“食品广告的内容应当真实合法,不得含有虚假内容,不得涉及疾病预防、治疗功能。食品生产经营者对食品广告内容的真实性、合法性负责。”同时,“对食品作虚假宣传且情节严重的,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决定暂停销售该食品,并向社会公布;仍然销售该食品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没收违法所得和违法销售的食品,并处二万元以上五万元以下罚款。”
所以才要提出这些要求来,张睿明想到这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关键出手
张睿明本想说市检这边已经做好了关于泉建“中华神水”的检验鉴定报告,这次拿出来,也能帮周强农他们打赢这起案子,可话到嘴边,他又有些犹豫,毕竟这份报告现在还压在自己的公益诉讼案卷里,贸然拿出来给周家,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张睿明想了想,还是心里换了个主意,“……这个,其实我们市检先前也进行了一下调查,对于泉建的这些个内部虚假宣传的事,也有部分证据,也有很多网络上的截图保存,如果你们这边有需要的话,我们也能互通消息,沟通资源,将那部分证据转给你们。”
原本以为张睿明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等着使出来,结果到了嘴边,只是一些网络截图信息,周强农明显就没那么热忱了,“张检啊,这些我们已经递交了太多了,连公正过的网络数据、照片什么的都交了几十份,也不差这么一点了,可按刚刚那法官的态度,看这样子下去,这个案子没什么希望了。”
周强农神情有些失望,他说完就带着周大力走出了审判庭,张睿明和张靓望着这家人远去的背影,就像看着两头沉默的牯牛,低着头,一声不吭,面对接下来的悲剧,也显得毫无抵抗。
“部长,这个案子你看会怎么判?”
虽然不是自己的案子,与自己的关系也没那么大,但毕竟是同仇敌忾,对付泉建的诉讼,见到现在这出师不利的场面,张睿明心里也不太好受。
“怎么看?现在汤佐犯了很多错误,但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却并不是这个证明泉建虚假宣传这点上面……”
“哦?如果这起诉讼的关键点不在虚假宣传?那就是在证明小周阳被侵权的事实咯?”
张靓这番问话,倒也是合情合理,这两点本就是周强农作为原告的起诉事由,在一般人看来,当然这案子是聚焦在这两点上。可接下来张睿明的回答,却完全超乎张靓的意料。
“也不是,这次案子的关键点根本就不在这两点诉求上。”
“什么?!如果不在这上面……那刚刚汤佐这番动作,不就都成了无用功了吗?”
张睿明看了一眼周围,审判庭里,法官已经退庭了,书记员也出去了,就剩一个法院的保洁大妈等着自己和张靓出去,好打扫卫生关门。张睿明于是示意张靓和自己先出去,两人边走边说。
“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其实是在证明那些侵害了小周阳的照片、图片、姓名的宣传广告,是真的来自泉建集团,因为我之前翻阅了泉建这些年的案件信息。我就发现,这泉建不是没人告过,基本是每年都要打几场官司,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像小周阳这样的侵权官司,其中致死致伤的都不在少数,可是你知道吗,其中泉建大部分却都胜诉了。”
“胜诉?!”张靓被这个结果惊到了,连进来电梯里,都忘了按电梯按钮。
张睿明侧身过去,按了下到一楼的开关。
“对,泉建基本上都胜诉了,包括去年的两起意外事故诉讼,甚至这两起意外中,死了两人,泉建都没能承担一毛钱的责任!”
“怎么可能!?”
张靓此时一下惊叫起来,若不是在封闭的电梯里,没有外人,张睿明真恨不得一下封住她的嘴。
“火疗馆的意外事故……那是典型的人身伤亡意外事故啊!这个百分百要赔钱的啊,他泉建这么可能置身事外?”
张睿明刚想回答,这时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电梯,来到了西江区基层法院一楼,从张睿明的位置看过去,汤佐和周强农、周大力三人正在停车场争执着什么,张睿明想了一下,脚步加快,没理会身后的张靓,往三人处走了过去。
周强农此时见到张睿明过来了,脸上浮上一层喜悦,“张检,你来的正好,你快和汤律师说说,现在法官明显不太理会我们的诉讼请求,下一步我们是不是还是得找到那份样品,做个检验鉴定?这点应该没错吧,可汤律师他就是不肯……”
张睿明走过去,听了几句就猜了一个大概出来。“怎么?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汤佐见张睿明走过来,脸色明显就不是太好,理都不理会他,径自钻进车内,油门一踩,扬长而去,空留在后面呼唤的周强农等人。
“唉唉……汤律师,”见汤佐居然就这样离开了,周强农直接对着扬起的烟尘开骂了:“这孙子!网上看起来名气挺大的,怎么这样做人啊!这就不管我们了?”
张睿明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他也有他的事吧,毕竟你们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案,对他来说,来出庭走个过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周强农只是不住叹息,旁边周大力面色忧愁说道:“对你们这些法律人来说,这个案子也许就是一个工作,可对我们来说,这可是牵扯到全家上上下下所以的一切啊!张检,你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一下,如果,家里的宝贝女儿就这样没了,我们做父母、大伯的,心里怎么会好受!?你看我老弟,他是把所有的心血都压在上面了,可还是没能救活,最后还走的那么痛苦,你要我们怎么办?!”
此时正是快要转季的时候,凉风吹着叶子打了个转,悠悠的从树上落下,整的一个万物肃杀的时节,张睿明抬头看了看天,本来这个案子与他关系就不大,再说人家也已经请了律师了,他是想少管一些,可看着眼前这两个大男人的眼泪,又让他心里轻松不起来。
“走吧,找地方坐坐,我给你们把把关,出出主意吧。”
听到眼前这位检察官的暖心话语,周强农和周大力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忙不迭的点头,眼睛里都放出光芒来。
…………
在西江区法院旁边的一家豆浆店,张睿明、张靓和周强农、周大力两人对向而坐,两个当事人都没什么心情,点了东西也没动。张睿明望了望气氛,他决定直接切入正题,清咳两声说道:“是这样啊,周师傅,你们这个案子我也算是从头跟过来的,今天也听了庭审的,在我看来,现在最关键的不只是那个鉴定报告,反而是另外的一样东西,如果这个法律关系没办法证明的话,那这个案子……我看来是很难有胜算了。”
听到张睿明这话,周强农和周大力都是猛然一惊,“什么东西?张检你快和我们明说吧。”
张睿明请咳了一下,“是这样,先前我和我同事也说过,这两年,告泉建的人远不止你们这一家,每年几乎都有人会站出来告他们泉建,甚至其中有些是因为泉建的产品、治疗器械而直接死亡的,说实话,从案件性质上来讲,都远比小周阳的案子还有恶劣。”
“可是……!”
张睿明知道周家兄弟这个时候会打断自己,他将手掌一树,示意周大力不要插嘴,他马上就主动解释道:“是这样,我查过泉建最近几年的所有案例,其中我发现了关键的一个点,泉建的每场胜诉,都是建立在其完善的组织框架之下,像最近的这起案子:去年,绉某在我们津港夕月路上的一家推拿火疗店办了一张十天的火疗服务卡,他希望能通过这个火疗来治疗改善关节炎的病痛。可是,就在他第三次疗程回家后,这个绉某就出现了神志不清的情况,后来抢救无效死亡了。当时抢救绉某的津港市附一医院诊断,绉某得的是热射病。热射病指的是“因高温引起的人体体温调节功能失调,体内热量过度积蓄,从而引发神经器官受损”,说起来复杂,但实际上……”
旁边的张靓抢先答道:“这不就是中暑嘛。”
“对,就是中暑,但这人为造成的“中暑”也导致了人身伤亡……接着,这绉某家属就将该“泉建火疗仪”的所属的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赔偿。被告泉建公司辩称,绉某的死亡系本身患有疾病以及火疗技师操作不当,原告提出“使用火疗仪致使绉某热射病发作,并无权威、科学的依据,且未有司法鉴定证明。”
“妈的!这些人也太无耻了吧!人都治死了,他们居然还能逍遥事外?!”
张睿明苦笑道:“没错,他们还真逍遥事外了经过法院调查,该“泉建火疗仪”经过法院调查具有合格证,而绉某生前光顾的火疗馆没有营业执照,经营者不持有医师执照。因此对于该案,法院判定由火疗店经营者赔偿绉某家属损失,权健公司不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天哪!这还有没有公理了!?”一旁的张靓声音叫的比旁边周强农还要大,她先前虽然就听张睿明说过这个案子,可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张睿明脸色有些无奈道:“说实话,法院这个判决,虽然听起来不太合乎常识人情,但确实也是依法判出的……”
情绪激动的张靓,此时不等张睿明解释,抢先发出疑问道:“等一下,法院怎么会这么判?难道这家火疗店没有打着泉建的招牌?还是进行这个火疗的火疗员和泉建没有关系?没有打着泉建的招牌?”
“可以说,事实……远超你想象,我为了这次的公益诉讼,特意找到了在西江法院的师兄,联系上了当时判这个案子的法官,咳咳,你们真的无法想象,我们这次面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对手。”
“部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下,按道理这些个泉建旗下的连锁火疗店,应该都是打着泉建的招牌啊,那从法律认定上来说,可以将其认定为泉建的“技师”啊,这样泉建是应该负有连带责任的啊。”
此时,张睿明脸色的笑容在日光下却有些自嘲的意味:“是啊,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火疗店的老板,还有这个火疗技师要主动撇清和泉建的关系,后来,我请了当时那位主审法官吃了顿饭,他才告诉我谜底,原来啊,泉建每年有几十亿的公关费用,这个案子一出来,马上就联系上了这个火疗店老板,还有这个火疗技师,花钱让他们两闭嘴,同时,泉建一贯紧密规范的组织体系,本就设计好了分割这些麻烦事的手段,你去看看他们的代理合同,上面已经将泉建与下面的这些个代理商做了完善的切割,而且,他们泉建和下面代理商签的合同,非常隐秘,当时这当事人根本拿不到这合同,也找不到与泉建有关的关联点,这样一来,整个案子里,只有泉建的主公司可以独善其身,逍遥法外。”
听到这,在场几人都是不由的全身一颤,心里不由的联想起眼前自己的案子起来,说实话,同样的侵权案件,同样面对着的是泉建设计精妙的代理体系,要从这几百万会员,几千个产品线,无数高人布好的局面中找到胜机,这实在是难上加难。
“哎~”
张靓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由的也被当前的气氛感染,对残酷的前景感到悲观起来。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这个案子不只是关系他们周家,关系小周阳的名誉,更关系我们接下来的公益诉讼啊,如果小周阳这个案子能够胜诉,我相信我们的公益诉讼也就差不多能启动了……”
张睿明没想和张靓解释当前的局面,他不忍心告诉她现在的大局真相,但她单纯的说法倒也没有错,确实,如果真能帮小周阳讨回公道,将拱倒泉建呼声掀起风浪,那就真有机会去打倒这个无比险恶的公司。
想到这,张睿明定了定神,他安慰眼前失落之际的周家两兄弟,“现在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做好两点,一是固定泉建虚假宣传、影响小周阳治疗效果的证据,这一点来说,就是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将那份关于小周阳服用的泉建方子找出来,将其中成分化验,再将这份鉴定报告拿到……”
“可是张检,我们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啊,我女儿以前吃过的那些药都给我家里那蠢婆娘给弄丢了!现在想找方子也找不到了啊,再说,泉建那班人精的死,我们现在去他们那买药,根本买不到的,他们看到我们,什么都不会卖的。”
张睿明没理会他的激动,而是异常冷静的问道:“小周阳吃的是不是肿瘤“基础方”,再加一个所谓的“专业方”?”
“是啊,最开始还有那个专业方,后面我们没钱了,只能买那个什么基础方,就这样一直吃到了最后……”
“那就对了。”张睿明眼睛一亮,他掏出口袋中的一样小小事物,周强农定睛一看,眼神顿时就再也移不开了。
“对对!就是这个!张检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个?这个就是他们泉建的基础方的那药啊,药瓶子我都记得。”
张睿明展眉一笑道:“这个可是我之前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这个是他们开给我的药,也就是那个治疗肿瘤的基础方,我今天特意带了一支过来,就是想给你们看看,如果是这个没错的话,那你们需要的第一份检验鉴定报告……我们津港市检已经替你们做好了。”
“真的!?那张检,我们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两个可都要给你下跪了……”
周强农和周大力一说完,就径自站起身来,看样子就要给张睿明跪下,他赶紧一把上前,拉住两位当事人,周强农一直都是农家人的心思,莽撞、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当年舒熠辉说能救女儿,他就倾家荡产卖方去买药,买到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
张睿明扶起两人,语气诚恳的说道:“这个我能帮是一定会帮的,但现在不只是这一份检验鉴定的事情,在这个案子里,我先前说了,还需要去证明泉建与下面这些分销商的合同关系,证明这些代理商是打着泉建的招牌,两者之间存在着隶属关系,最好是要证明泉建出于利益目的,才指示下面这些个经销商,使用了小周阳的照片、姓名,如果我们不能证明这一点,那到时候,法院判下来很可能和之前那个火疗店的结果一样,判决泉建集团不负连带责任,那我们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可……这个什么狗屁关系,我们农村人,根本搞都搞不懂,怎么去证明嘛?而且,那杀千刀的汤佐,他自己又什么都不管,也不去查证这些东西,你让我们两去搞,我们怎么能搞的定嘛!”
周大力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张睿明知道自己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他凝神想了半响,不去注意面前这两双期待的目光,他怎么不知道周家兄弟的意思,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主动去帮他们找到这份证据嘛,可自己作为一名检察官,哪里能太过深入的介入这场民事诉讼之中……
张睿明想了几分钟,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抬起头,旁边几人看他神情,知道这位实力超凡的检察官一定是有了主意,都将热忱的目光聚焦到他脸上。
“这样吧,我试着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泉建内部的代理商合同,或者找到财务往来账本什么的,只要能证明这些个网站、经销商使用小周阳的照片,是属于泉建自然医学有限公司的行为,那我们这个案子就有机会。而且,就基本能将这个案子拿下了!”
…………
与周家兄弟告别后,张睿明和张靓坐上了回市检的车,一路上张靓都有些激动,对于能够替那个可怜的女孩伸张正义,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幸福感,她转过头来,一脸信封的对张睿明说道:“部长,我们现在这么去泉建内部找这个证据啊?是偷偷直接摸到他们公司里面?还是想办法打入他们街铺店里面去找啊?这个是不是就是“卧底”调查啊?”
张睿明却没有理会她的激动,反而是一脸神思慎重的模样,让张靓有些奇怪,“张检,你怎么啦?”
张睿明被她这一打岔,回过神来,马上就没好气的说道:“卧底,卧底,卧什么底啊!?我们是检察官,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整这些有的没的?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吗?”
张靓这下被训得有些懵,她有点不服气的抱怨道:“张检你自己不也是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嘛……还进传销窝点里去了……这不是卧底是什么嘛……”
张睿明瞪了她一眼,“什么卧底?那是诉前调查!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谈傻了,连我们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都搞不懂?再说了,我潜伏他们传销窝点,那也是叫潜伏,没有涉及任何执法事项的,根本不是卧底!卧底是一种特殊侦查手段!和我这个潜伏调查的性质完全不同!你别乱说好不好!”
张靓没想到自己这下居然触到了张睿明的烦心事上,惹的自己这部长就是一顿好喷,她小女孩脾气,脸上挂不住,一哼声就撇过头去,不在理睬张睿明。
张睿明这下也懒得理她,他心里还在纠结一件重要事情,刚刚看到周氏兄弟的悲惨模样,再看到汤佐那不负责的态度,他一时心软,担心自己不出手的话,小周阳的案子就肯定拿不下来了,这才答应去替周强农周大力两兄弟找出泉建内部的组织证据。
可是……现在能够拿到这份证据的,张睿明认识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可那个人,又是张睿明答应再也不联系的……
张睿明此时想的正是叶文,作为那泉建集团的研发主管陈俊彦的未婚妻,叶文无疑与泉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最适合替张睿明拿到那份关键证据的人选,可是上次将叶文卷入袭击事件之后,张睿明心里的懊悔一直在侵蚀着他,让他不敢再去连累叶文,所以才与叶文母亲立下了承诺,再也不去干扰她女儿的生活,此时,让自己违背誓言,又去打扰她,张睿明自己都做不到这点,只能在这纠结。
旁边张靓心情一下变得不好起来,她还在对张睿明刚刚的粗暴训话感到生气,偷偷瞟一眼,这位部长大人好像还在想他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理会旁边这位女下属的小小心思。
出租车往前一直开,张靓在心里都已经发了通脾气,张睿明的无动于衷实在是让她心里十分不爽,但却又不好发泄出来,只能在旁臭着脸,一眼不发的阴沉坐着。
“唉,张靓,你说要是……”
张睿明想了半响,自己却拿不定主意,他回过头来,想和张靓讨论一下,却发现自己这女下属头特意的望向窗外,对自己来了个不理不睬,冷漠态度跃然脸上。
怎么她也……张睿明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刚刚的话语,好像是说重了一点,此时苦笑一下,诚恳的对张靓道歉道:“好了,刚刚是我情绪有点失控,都是自己同事,我以后注意一点。”
张靓却是鼻子一哼,“部长,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回忆一下你说的话……什么叫我“谈恋爱谈傻了”啊?我这句话实在是不喜欢听,太不尊重人了吧,而且,我现在也没再恋爱啊,请你不要乱说好不好?”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再次道歉……”张睿明突然想到什么,发现了张靓刚刚话语里的重点,于是奇怪道:“等一下,你现在……没在谈吗?那你和陈捷他……”
张靓倒是落落大方,直截了当的回道:“我和他分了,没什么关系了。”
“怎么会啊!陈捷他年轻有为,长得高高大大的,为人又正直,你怎么……”
张睿明脸上眉毛眼睛都挤到一块去了,简直比张靓还要激动,确定这姑娘不是开玩笑后,他捶胸掏肺,简直像自己嫁女,错过了一个金龟婿一般,就差嚎啕大哭了。
“妹子,真不是哥劝你,陈捷这样的优质潜力股,那在市面上,还真是难找到第二家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张靓对这突然八卦起来的部长大人有点不耐烦,“怎么想?就这么想的呗,我说你们男人谈恋爱是不是都和做生意一样的啊,动不动就是“市面上”,“第二家”的,你们真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啊?本姑娘还真不稀奇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和他在一起,一天到晚就和领导汇报一样的,平时什么都不说,问起来就是“可以”“同意”,整个一个大男子主义爆棚的家伙,说什么都像汇报工作。而且啊,他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做这些决定,你看啊,上次清明节,他突然要带我去他家扫墓,我问为什么,还以为他这是委婉的表达确立关系,订婚见父母的意思,没想到倒好,他说“这是考虑时机差不多了,他准备今年结婚,给我机会,让他祖先看看我,考核一下”……我去!有没有搞错啊,这么讲渗人不渗人啊!还说是给我机会!?我……算了,我不骂了,之前就骂够了!”
张睿明苦笑一下,陈捷那老干部作风他早就有所领教,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但他对陈捷观感不错,此时试着打圆场道:“你也别多想,可能人家真是对你好,想带你见父母呢,只是说话的方式可能不太适合,这个男的都这样,通病了,总是习惯将好意通过这种愚蠢的形式表达出来,你也别见怪。”
张靓这时倒不依不饶了:“嘿!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们男的脑袋里是怎么想的?我们女孩子有我们自己的打算!我们是独立的个体!现在是9102年了!大哥,你们那套大男子义的东西能不能收起来!我们自己有我们的打算,不是你们简单几句话就能决定的,很可能,你觉得是对我们好的东西,可我们女孩子,根本不这样看!我们是个体!是人!我们会思考!”
张靓此时双眼炯炯有神,语气间充满了生机,张睿明茫然间居然都看的有些呆了,在他眼里,张靓的神情正与叶文不断重叠起来,这番话仿佛也是从叶文的口中说出。
是啊,叶文她也是独立个体!是人!她自己也会思考!她能自己做决定!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说服
“我一定要扳倒泉建集团,这不是因为我被袭击,想要报复的原因,甚至也都不是完全因为小周阳他们一家人的痛苦遭遇,而是在我看来,如果连泉建这样的恶势力都不能铲除的话,我们法律人永远都不能直起腰杆做人,这个社会公平公正的法制价值也永远得不到体现……硬要说的话,我是想为了这个国家无数像小周阳这样的潜在受害家庭而站,在公益面前,我无法退缩!”
张睿明眼睛里的光芒,让叶文心潮澎湃,不觉中,她竟看的有些呆了,心底的某些地方有了触动,只感到勇气一下也涌了上来。。
“怎么了?”张睿明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奇怪道。
在察觉自己的失态后,她脸红一下,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刚刚那样子好傻,好中二,这又不是什么宣誓大会什么的……”
张睿明被她说的也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发,自嘲的笑了笑。叶文抿了一下嘴,神情变了变,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输给你们这些检察官,说起来,我也算是一名调查记者吧,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那我也不能对不起牺牲的那些先驱同僚……而且,我也想知道俊彦他到底在泉建里面已经陷入到了哪一步了,这样的话……我陪你一起查清这个案子吧!”
…………
在两人厘清了心里的隔阂之后,接下来的沟通畅通无比,一马平川。
张睿明花了一些时间,将当前的局面和叶文简单做了个介绍,特别是当前正在庭审阶段的周家状告泉建集团案,听了一会儿,聪慧的叶文就听出了一些不正常的细节来。
“按道理来说,权健的广告投放量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小周阳这个案子里,周家所提交的这些个网站使用小周阳的信息做虚假宣传的截图证据……我总觉得不太可靠,因为像泉建这样的大企业,通过自己注册的网站进行宣传应该只是占其宣传渠道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应该是使用其他的平台网站继续传播,而你们所截图的这些网站,如果无法证明其所属于泉建旗下……哦不,如果不能证实其出自泉建自然科学有限公司的话,那我认为这些证据都无法对案件有所影响。”
叶文的担忧与张睿明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眼睛一亮,高声道:“正是!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目前来看,不管是我们市检针对泉建集团的公益诉讼,还是周家对泉建提起的民事诉讼,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这也是我们市检一直迟迟不肯对泉建立案的缘由。我也一直苦恼这一点,明明在泉建内部调查取证了这么久……倒最后却是一场空。”
叶文见张睿明说到后面,神情变得有些沉重,她试着安慰道:“也不能这样说……现在单凭我们几个人,或者一两个部门的力量去想扳倒这样的大集团,确实不太现实……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你,既然在东江和雅加达的那些调查过程中,你都发现对方有传销和销售假药的违法行为了,为什么你们检方不将这些涉及到刑事犯罪的线索、情况转达给东江市公安局呢?按道理来说,这些不都是他们警方的工作吗?而且你们检察院的话,应该是有办法督促警方立案侦查啊,怎么你现在一个人忙的晕头转向的,又这么困扰,早点把这个麻烦包袱推出去不好吗?”
叶文这番疑问,张睿明又何尝没有想到过,按理来说,检察机关在工作中发现涉及到刑事犯罪的线索,应该提交给公安机关立案侦查,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张睿明在最早的时候,就动过这个念头,也向津港市局提交过相关线索,但津港市公安局却只是粗粗调查了一下,接下来就毫无动静了,张睿明后面几次询问,得到的回复都是“并无发现相关违法情况”,张睿明仔细一想,对照现在上面对于民营经济的态度,这一切倒也说的通了。
眼前这位女记者不在体制内,不用考虑这些弯弯绕绕,张睿明只是苦笑一下,“我也有难言之隐啊,我们在体制内的办事,如果什么都能想做就做,那就最好了,可惜,我们更多时候只是身不由己……”
张睿明说完叹了口气,仿佛避开这个话题一般,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起身,另一只手顺便揽过叶文面前的空杯,去找服务员续杯去了。
过了两分钟,他端着两杯新满的咖啡走回了这个最里面的卡座,将其中一杯递给叶文后,慢慢坐下,换了个角度,沉声说道:“这个问题不讲了,现在我们没什么外力可借,只能想办法从小周阳的这个案子里找突破口,看有没有舆论引爆点……”
“引爆点……”叶文抿了一口咖啡,神色严峻:“难啊,你没接触过公关行业,可能不太懂传媒这块的事,你也不知道现在流量的端口早就被几个bat、大平台、还有官媒所把控着,一般的引爆点在被我们几个人发现之前,早就被别人扫过几遍了,泉建人家有自己的电视台,对网络舆情更是无比看重,人家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团队等着到处灭火删*帖,辟谣、发律师函……所以你根本没意思到我们和对方的差距,我是做媒体这块的,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想在舆论上和泉建斗,那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蚂蚁斗大象?”张睿明苦笑一下,替她找了个比喻。
“对!差不多吧,其实我们这几个人,算不算蚂蚁斗说不准。”
张睿明却若有所思般的说道:“就算是蚂蚁斗大象,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支点,我相信就算是我们几只蚂蚁,也一样能撬动起泉建这尊巨像来。”
“支点?什么支点?”叶文疑惑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小周阳这个案子?”
张睿明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小周阳这个案子……”叶文的美目眨巴了两下,“这个案子就算赢了,那也只是一个民事侵权案子啊,很难给泉建带来更多的压力……还是说,你想通过这个案子带动起声势,让全国各地同小周阳有同样遭遇的家庭站出来,一起向泉建提出诉讼?”
“对!这是我初步的想法,我查过了,这些年状告泉建的民事诉讼都有五六起了,可见泉建这套体系和它们的那些假药,不是没出过事,相反可能早就爆过不少雷了,可是还是被他们给压了下来,这些案子里,泉建都胜诉了,然后又借着势头将这些质疑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而如果我们能够帮周阳她家里打赢这场民事诉讼的话,如果有一个胜利的范例摆在这里的话,我们就能有机会带动一波反抗泉建的浪潮,这个成功案例的“破窗效益”,也许就是我们所寻找的“支点”吧……”
虽然找到了所苦寻的胜机,但张睿明眉头紧锁,脸上看不出乐观的情绪,“现在泉建将舆论这块压的死死的,根本找不到一丝松动的进攻点,如果再不能将找到发力点的话,我担心,根本就没机会撼动这个庞然巨*物一丝一毫了……在这个汇聚了无数精英,在全国有几百万会员的超大集团面前,我们几个人完全都不够看,这个时候,我们只能依靠公众的力量。所以我才把精力大部分都放到了这个案子上面,希望能够靠周家打响掀翻泉建的第一枪……”
“可是……”叶文还想说些担忧的难处,可她瞥了一眼张睿明苦闷的脸,那些伤士气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她宁愿相信面前这位检察官的全部判断,至少让人能够勇敢动起来,不再因畏惧泉建的威压而畏缩不前,她振作精神,昂首对张睿明问道:“有哪些我能做的?”
张睿明等的就是这句话,叶文作为一名调查记者,她的职业素养毫无疑问,在过去的那些危局之中,也几次帮过张睿明,但这次的案子,最为倚重的并不是叶文个人能力,而是要依靠她的“特殊身份”。
“我需要你通过和陈俊彦的接触,去找到一些泉建组织内违法犯罪的证据。”
张睿明说这些时,直直的盯着叶文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审视的味道。他想知道叶文刚刚同意帮助调查的那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一时的情绪激动。没想到眼前这姑娘却是毫无波动的迎上了他的视线,直接盯了回去,脸上镇定自若,对于让她调查自己未婚夫一事也是好不迟疑,径自答道:“好,你需要哪些证据。”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传销组织案件,我们需要的证据有很多,相当繁杂,但主要有几点,首先是传销的内部宣传资料,上面通常有传销组织的详细介绍,并对如何成为其会员如何返利等有说明,可以作为其组织机构的佐证……这个我已经通过之前的线人拿到了,虽然不全,但也能进行部分佐证……”
说到这里时,张睿明脑海里浮现出了赵左和李素红的面孔,这临阵脱逃的两夫妻,要是当时他们能坚定一点,现在这个案子的关键证据基本就都固定了。
“再一个是组织内部的产品申购单或交款凭证。一般会员加入这些传销组织后,他们都要签一个所谓的“产品申购单”,而每一个新进的成员都会通过银行汇款,将钱款存入传销组织者的账户,在庭审时,这些个都是认定传销数额的重要书证。”
叶文点了点头,认真的做着记录。
张睿明接着说:“三是他们传销人员的笔记本。传销人员通常在培训中会做笔记,记录授课的内容便于下课后再学习,这就会记录下其参与传销活动的全过程,而且可能在其中记载传销组织中所处的位置及部分上下线的网络关系……”
张睿明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略微思考了几下,他打断叶文的记录,说道:“算了,这些你都不用记了。”
“不用记了?……什么意思?”
张睿明微一皱眉:“一方面这些个都不是关键证据,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正常,之后也有办法在别的行动中拿到……而且,我相信陈俊彦作为泉建的高层管理者,这些底层操作的内容应该是不会经他的手,与其让你冒风险去找这些个鸡零狗碎,还不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主要任务是看下陈俊彦的银行卡和电脑!”
叶文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各类银行卡及存折是案件最为重要的脉络,传销组织的各类钱款通常先汇到当地组织者的银行卡或存折上,再由当地的组织者统一汇到其上线的账户,同时上线向下线发放的工资奖金这些也都是先汇到当地组织者的银行卡或存折,再由当地组织者进行发放,通过查询交易明细可以理清资金的来龙去脉。但是像泉建这样的大集团,一般采用的都是一些不记名或者假记名的银行卡,单纯通过银行和监控部门很难察觉发现,还是要通过最直接的办法,去物理查证,所以第一个任务你先去查找陈俊彦的住处和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里,看有没有一些特别的银行卡,发现后,先不要惊动他,将这些银行卡的卡号记录下来,再告诉我,我去进行下一步的查证。”
叶文点了点头,她这些日子里,和陈俊彦的接触也不够多,现在看来,要为这个案子再稍微主动一点了。
“然后呢?”
“第二个是陈俊彦用于办公的电脑,他作为泉建的高级管理人员,还是高级技术总监,泉建的药品原料、成分这块基本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办公电脑中一定存有很多犯罪证据,但泉建作为一个大型集团,一定是构建了自己的内部网络,我们单纯通过技术手段,从外面难以攻破,所以需要借你的身份掩护,直接去他的电脑上搜证。如果他是笔记本电脑最好,那你在和他私人会面的时候就有机会拿到,如果是他办公室的固定电脑的话,你就要找机会、找理由去他的工作地点,想办法接近,你在搜查时一定要注意寻找发现,及时予以拷贝、固定,必要时候,你可以将硬盘拆下来,马上拿给我,我再交给网监部门进行专门处理,还有,你在操作过程中,切勿进行关机操作,防止传销分子安装关机自动删除软件,避免打草惊蛇。”
张睿明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听着张睿明的详细布置,还有细节上的提醒,叶文额头上细密密的铺了一层汗珠,她是越听越紧张,虽然作为一名调查记者,卧底调查的事她之前也做过,也会紧张害怕,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接近失控,毕竟现在所要做的,是向这样对自己亲近的男朋友下手……
虽然前段时间的心理挣扎还有今天和张睿明的这番细谈,让她客服了思想上的困境,可是本能上的反感还是在通过她那颤抖的细长手指,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张睿明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缓声说道:“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假设,陈俊彦他现在也只是因为在泉建的身份,受到我们的合理怀疑而已,还不一定会从他身上找到这些证据。你要这样想……如果这次没能找出陈俊彦的违法证据,那就是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你的这位未婚夫是一个好人,也是帮了他……而如果不巧真让你发现了这些个违法证据,那不也就让你真正的认清了这个人吗,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唔……”
虽然听出了张睿明的安慰之意,叶文却只是越发紧张。她一只手握起手边的咖啡杯,想借此掩盖心虚,手刚抬起,却听见哗啦一声刺响。
叶文手里的咖啡杯摔了一地,温热的咖啡洒下一片褐色。张睿明瞬时弹起身,上前一把将叶文扶起。
“你没事吧?”看出眼前这个瘦弱女子的害怕,张睿明一手轻轻搭在她肩上,给她一种支撑感。
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温热双手,叶文眼神中的犹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在这个时候终于顿时倾泻而出。
“我……我这是不是背叛了家里人?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这样,从俊彦他的身边发现了这些……要是他真是一个传销头目,假药贩子……那我怎么办?到时我一个人……还能依靠谁?”
叶文这话语中,除了纠结和苦痛,还夹杂着一丝对眼前人的期盼,特别是最后几句,语气哀婉,简直就差将对张睿明的那份感情说出口了。
虽然此时两人靠的很近,虽然叶文眼眸中闪着泪光,而那泪光在迷茫中还透着一丝浓烈的期盼,张睿明却无法顺着这暧昧的气氛,将她拥入怀中,给她那些美轮美奂的绮丽幻象。
“我…………”
张睿明凝视了半响,对叶文那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回应。连时间在两人之间,都仿佛像失效了一瞬,直到旁边咖啡厅的女服务员凑过来清扫碎了一地的碎瓷片,两人才赶紧分开,空留一丝遗憾。
第三百六十七章 会场争锋
…………
津港市检的本月绩效考核情况通报会暨工作例会在今天下午的大会议室召开,张睿明作为第八检察部部长坐在左侧的里面角落里。此时会议还没开始,各科室部门负责人聚在一团,有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凑头聊天的,有站在走廊上抓紧会议开始前的这点时间吞云吐雾的,会议室里一派热闹,都在等着市检领导入场。
张睿明没找人聊天扯淡,也没低头玩着手机,他面前的笔记本下面压着一摞关于泉建的案卷材料,这都是这些日子苦苦收集的心血,他准备借着这次例会将这个案子的情况提出来,争取上面的支持。
本来就泉建这个案子的情况,他已经不下三次和陆斌反应了,陆斌一直以来都是以影响大局稳定的理由推脱了,这次例会上张睿明准备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将这个案子线索提出来,看看陆斌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怎么收场。
坐在张睿明身旁的是新任第八检察部副部长的韩语山,这位冷面美人神情平淡,目不斜视的坐在其身旁,眉宇间有些阴沉,与张睿明两个人在这喧嚣的会议室里有些格格不入。
张睿明知道这位空降的美女副部长是陆斌花了大功夫从省检公诉三处请过来的,在现在普遍“阴盛阳衰”,号称可以拆掉男厕所的检察院里,韩语山的外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她完全不像张靓那些个小女孩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特有的清冷,眼神幽幽的,看人都不带个定的,脸上也总是云山雾罩,特别是那白皙圆润的脖颈,永远是挺直着,宛若一只优雅的黑天鹅,从白雾迷茫的冷湖中划过,让人觉得只一个“仙”字可以形容,。
韩语山平时话语极少,但一开口总是直剜重点。以前在省检公诉三处时,就是出名的难对付,难办事,要求高,业务熟,动不动就把案卷打回去,让下面对口单位过来办事的年轻检察官们提心吊胆,心里一惊一凉的,生怕这位姑奶奶一言不合,就把卷宗打回,到时又得白跑一趟。到后来,甚至不少下面检察院晓事一点的,特意选韩语山不在办公室的时候过来办事,就是为了躲开这位难说话的冷面佛。
而此时,这位冷面佛和张睿明静静坐在角落里,虽然现在只是一名小小的第八检察部副部长,但周身的气势,还是令人不敢轻视。
“老板他们过来了,大家先进来吧。”
随着快步走进会议室的检察长助理提醒,散落在外面,各自闲聊的众多部门负责人们回到了办公室,各自按习惯的座次做好,本来以前张睿明在当民行科科长的时候,坐的还比较靠前,就在陆斌的右手第二位。可这次内设机构改革后,一下多了不少的新任“检察部部门负责人”,以前的座次早就打乱了,大伤初愈的张睿明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参会,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场面,竟然觉得有些沧海桑田,见以前的座次排序早就乱了,他也懒得计较,与韩语山就这样坐在不起眼的空调旁边,没想争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
没多久,陆斌在众人簇拥下,快步走进来,逐一点头招呼,说实话,张睿明有时挺佩服陆斌的,他一直最头疼这种需要面面俱到的场合,而陆斌却能处理的游刃有余,甚至在花团锦簇的一张张笑脸背后,陆斌还能根据不同的关系远近,看似不经意的给每个人以不同的眼神招呼。
张睿明坐在最远处的空调口下,本没想过陆斌会看向自己,何况他这半年以来,因为两个案子上的不同看法,他早就和陆斌关系就处在破碎边缘,更是三番五次的争执对立,这次例会会选择这么远的座位,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的。可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对自己“眼不见为净”的陆斌,却在一番目光搜寻后,精准的找到了张睿明的所在,站定身子,径自问道。
“那个……睿明啊,你们第八检察部怎么坐那么远啊?”
张睿明没想到陆斌会在众人面前提了这么一嘴,他还有些茫然无措,没来得及回答,陆斌就径自一指身边不远处的位置说道:“坐前边来吧。”
陆斌话音刚落,马上就有懂事的助理搬过两条座椅,给张睿明和韩语山准备妥当。张睿明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偏爱”,直感到还有些纳闷,只是“哦”虚虚应了一声。
张睿明没想到,这还没完,陆斌走回到主座上,向着众人介绍道:“我们市检的张部长,这次因工负伤,省里的二等功和优秀个人应该已经批下来了,大家在工作中还是要注意安全,办案中遇到有当事人威逼恐吓的,一定要及时向组织反映,好了,开会吧。”
…………
今天的会开的波澜不惊,按流程平淡的往下走着,在外漂泊了一个多月后,张睿明倒还不习惯这种场面了,他看了看旁边的韩语山,这姑娘倒是挺坐的住,手上笔记的动作没停过,张睿明突然有种异样的好奇感,不知道旁边这位同样也是省检下来的美女检察官等下在看到自己的突然发难后,会不会对这一切感到新奇,看看津港市检并不只有这些个按部就班的文山会海。
很快就轮到第八检察部谈这周的工作情况了。
张睿明清了清喉咙,博学强记的他一直习惯脱稿讲话,今天稍微点了点近期的日常工作,紧接着话锋一转,径自把手中的那沓资料往前一摆,话锋一转朗声说道:“……我们第八检察部近期在日常工作中,还摸排出一份重要的公益诉讼案件线索来,是这样,从现在情况来看,这起案件牵涉到我国保健品行业的巨头泉建集团,其案值影响力,是以亿计数的超级大案。”
此话一出,原本各自低头的与会众人,在张睿明吐出泉建集团几个字后纷纷抬起头来,都是一脸惊奇的神情,泉建这个牌子在津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天狂轰滥炸的广告宣传,早将这个牌子深深刻在人们心中。不少人听到张睿明言之凿凿的说道将泉建涉及的这些个违法情况,无不神情诧异,面面相觑,纷纷猜想这“张疯子”不会是真要拿这样一个巨无霸企业开刀吧?
“根据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泉建集团已经涉及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生产、销售假药,甚至还涉及到组织、领导传销活动……以上总总线索信息,以及初步调查的情况报告,都在这里了,还请诸位检委会领导予以重视……”
说完,张睿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豁然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那份凝聚了其无数心血的泉建集团的调查资料,俯身往前一递……
就这样举轻若重的放在了陆斌的面前,而此时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那份案卷材料落到了这位检察长的脸上。
此时,陆斌的脸上是乌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架势。
“睿明,这个案子……你们第八检察部做好了核查工作了吗?”
面对检察长的质疑,张睿明是斩钉截铁的飞速答道:“报告陆检,我们第八检察部已经核实过了,确有相关的违法情况,建议汇同有关部门,联合处置,而且现在这个案子也引起了部分舆情,我了解到有部分受害当事人已经提起了民事诉讼,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的工作也是有利的,我们第八检察部也已随时做好提起相应公益诉讼的准备,可以说就等领导指示了……”
张睿明这句“就等领导指示”尾音拖得有些长,陆斌的回应却是脸上阴沉,短促的哼了一声,离陆斌近一点的副检察长严路看到旁边这位一把手的脸色,就知道张睿明这小子这是又撞在了硬墙上,心下也就收起了原本准备的意见想法,不动声色的等着看陆斌会怎么收拾这小子。
果然,张睿明讲的天花乱坠,陆斌只是面目深沉的回了一句:“诉前程序做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张睿明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自己想借着机会,强行推动公益诉讼立案的事,估计又得推后了。
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是公益诉讼的配套程序,主要是指检察机关在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行政公益诉讼前,必须履行的像案件线索来源、受理、调查取证、审查、督促告知程序、诉前检察建议等前置性程序,其具有程序的必经性和方式的特定性。
诉前程序是作为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之前的程序而存在的,是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前履行的告知、督促程序。在时间流程上,它先于诉讼,在法律逻辑上,它是提起公益诉讼的条件和基础。
对于一般的民事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诉前程序重在鼓励和支持法律规定的机关和符合法律规定条件的有关组织提起诉讼,督促法律规定的机关履职、告知社会组织提起诉讼。检察机关需以检察建议的形式建议法律规定的机关提起民事诉讼,并在全国范围发行的媒体上公告,告知环保组织、消费者协会等有关组织提起民事公益诉讼。一般来说,只有在没有适格主体提起诉讼,社会公共利益仍处于受侵害状态时,检察院才会提起民事公益诉讼。
而对于行政公益诉讼的诉前程序,诉前程序重在通过检察建议的方式依法督促行政机关履职、纠正违法行政行为。检察机关制发诉前检察建议,督促行政机关履职,即应当向相关行政机关提出诉前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保护受损的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
而具体到这起案件来看,泉建涉及到的像“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的罪名,是应该由当地消费者权益保障部门来提起诉讼维权的,具体来说,一般就是原本应当由当地的消协来管这事,提起民事公益诉讼,只有在检察院向相关机构提起告知、督促后,具有相关权益、责任的社会机构仍不作为的情况下,再由检方来提起公益诉讼的程序。
而泉建集团目前涉及的“生产、销售假药罪”,从诉前程序的角度来说,那就涉及到行政公益诉讼领域的问题了,因为一般来说,这种行为是由当地药监部门管辖,在摸排到相关线索后,检方应该向当地药监部门提出诉前检察建议,督促其依法履行职责,保护受损的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这才是一般的行政公益诉讼的做法。
最后,泉建集团涉及到的“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因为其犯罪构成的主体是一般主体,只有自然人构成该罪,简单来说,就是传销只处罚具体个人,所以张睿明在之前那段艰难的“卧底调查”中所发现的泉建集团的传销行径,按照严格的诉前程序来说,应该是由检方向公安机关移交相关的案件线索,督促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同时,还可以在日后,以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的方式,提起公益诉讼,保护公共利益。
不想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张睿明稍微分析了一下,没想到泉建集团这案子还真担得上“惊天大案”几个字,就是从案件性质来看,民事公益诉讼、行政公益诉讼、刑附民公益诉讼……这公益诉讼的三大类别它居然都挂的上号!真可谓是南州省食药领域的公益诉讼第一案!
可张睿明是越想越心惊,因为公益诉讼毕竟还是一个新生事物,也是司法改革中检察院的“重点工程”,在当前日新月异的环境下,难免还有着一些配套法律法规上的瑕疵。而相关的诉前程序不够规范,就是其中一大关键的隐患。
从张睿明的角度来看,泉建集团实力雄厚,关系复杂,特别是在津港市有着根深蒂固的人脉资源,而相关诉前程序有着明显的非强制性与被动性,特别是检察建议这个东西,用官方语言来说,就是“形式化,监督能力不足,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而其实说白了,就是这检察建议发出去也没用,别人拿起来看看没,转身就当废纸扔了。而之前在“南回柱损毁案”里,冯彬彬等人对于检方的检察建议与督促告知,那就是当检方放了一个屁,闻都不闻,转头就走。
而这个案子里,也是同样情况,泉建集团作为业界里的一大霸主,从之前泉建的几次胜诉来看,人家根本都不怕打官司,甚至都不一定把当地药监、消协等部门放在眼里,如果贸然通过诉前程序来督促、告知、发检察建议,一个时间上把程序拖长了,一个是起不到什么效果。当地药监、消协这些部门要是敢对泉建这样的超级集团动手,那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你们检察院来发这张纸。
此时,面对陆斌提出的问题,张睿明面有难色,刚刚站起来的这短短几秒,他将整个案子诉前程序的利弊优劣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明明知道意义并不大,但此时却只能回复道:“报告陆检……我们的诉前程序已经做了初查了,还和相关部门进行了沟通……这个其实我有个想法,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总所周知,泉建集团是我们津港的巨型企业,对于这样规模的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一般的诉前程序……”
“我只问你,你该做的诉前程序做的怎么样了?检察建议发了没有?督促告知药监部门做了没有?”
张睿明心下一沉,只能答道:“……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任何人都能看出此时领导的意图态度,都以为张睿明这楞小子这下应该知道知难而退,乖乖坐下了,可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张睿明竟只是犹豫了片刻,又当面对陆斌直言道:“陆检,你知道现在泉建有多大规模了吗?现在泉建集团全国的会员有几百万人!而其中,不少都是肿瘤癌症的重症患者,根据裁判文书网上来看,今年就有两三位受害者因为泉建的假药与传销手法延误治疗,致使患者死亡,而且,就从它们所推行的那些火疗等等手段来说,近几年就有三四人因此丧生,更别说无数人的金钱被其所……”
“够了!注意你自己的语气!”一旁的年轻副检察长周景行看出情势对张睿明不利,他赶紧喝止了张睿明的冲动,但张睿明话已说出,场面已经覆水难收,他捏紧拳头,双眼直视眼前的陆斌。而陆斌脸上却看不出风云变幻,他只是轻声问道:“张部长,请问你的身份是什么?”
张睿明略微一怔,他犹豫一下,坦然答道:“我是一名检察官,也是一名法律人,追求公平正义是我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身大佛
“你知道就好!”陆斌不给张睿明说后面那些个人感言的机会,他径自说道:“既然你还知道你是一名法律人,那好,我问你,最近最高检强调的诉前程序的意义是什么!?”
张睿明被陆斌一噎,顿时有些语塞,他支吾道:“诉前程序是……”
“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是指检察机关在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行政公益诉讼前,必须履行的前置性程序,具有程序必经性和方式特定性!是“检察权谦抑原则”的重要体现!”
“这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没有什么但是!”陆斌用力的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顿时如同凝固一般陷入沉静之中,会议室里众多部门负责人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不语,脸上表情木然,心里都想到“张睿明这小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前面见气氛不对就早点收口嘛!居然还那样坚持,现在惹的陆检如此生气,想下台都没台阶了。”
张睿明脸色更不好看,按理来说,换做他人的话,早就乖乖收口,老老实实的认个错,说自己“想法不周,冲撞领导”,虽然失了点面子,但起码接下来还能收场,,可张睿明早就因为小周阳的案子而孤注一掷了。他所想的只是为这悲惨的一家人去博个机会,让小周阳得以安息而已,可是……
“陆检,我相信,作为一名检察官,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不畏艰险的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的确!但是你起码要注意自己的方式方法!起码要认清你应该遵循的法律法规,认清公益诉讼的原则是什么!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罔顾程序原则,罔顾组织程序,你现在完全就是目无组织,毫无纪律意识的盲目行动!你想干什么?将公益诉讼变为你个人扬名立万,敛取功名的工具!?”
陆斌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一些老资格的检察官都讶然的抬头望了一眼,陆斌坐在主席座上神情悚然,而他面前的张睿明也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现在在陆检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整个场面又一次僵在那里。
张睿明胸口一窒,之前刚刚愈合的伤口被这股情绪一带,一下牵引到了旧患,这些弯下腰猛咳起来,弓起身的样子颇为凄凉,陆斌看到后,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曾经的爱将,也是因工负伤刚刚才回归岗位,此时自己在众人面前这么严重的批评……
但他迫于身份,虽然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却不好在众人面前收回,只是对张睿明旁边的韩语山问道:“韩部长,你觉得现在关于这个泉建的案子,我们市检应该做哪些工作?”
被突然点到的韩语山丝毫不见紧张,站起身来,清咳一声,坦然答道:“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尊重程序,按照最高检对公益诉讼诉前程序的规定,先向相关的社会团体进行告知,对其追诉行为进行督促,对于相关行政机关,应该先送达检察建议,而对于涉及到的刑案部分,我们应该将相关线索移送公安机关,并督促立案。”
“对!这才是一名遵循程序,遵循原则的检察官说的话!韩部长,请坐……”陆斌连点了几下头,脸上的认可之情溢于言表,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睿明,眼睛一斜,“张部长也请坐吧,这个案子现在讨论的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你们第八检察部先将诉前程序做到位,将你该做的做好,至于后面的工作,那也不是我们津港市检一家的事。”
张睿明木然的坐下,脑海里一片轰鸣,脑海里又一片空白。
…………
接下来几天,韩语山按部就班的将诉前程序的工作做完了,并无拖沓,文书工整,送达到位。没有一丝差错,可是张睿明却知道,那样薄薄的几张纸,那样的几句看似严厉的措辞,根本无法伤及泉建这参天大树的根基,甚至都算不上打击。
一切仍在照旧。
电视台、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是泉建神奇配方的宣传,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的大门口依然人山人海,街面上的那些泉建香薰馆、火疗馆依然在开门营业,依然有人在受骗,依然有人在受难。
而同时,舒熠辉等泉建高层,依然在大把大把的敛财荒淫,从中视一台,到中视五台,到处都是舒熠辉挥手示意、微笑致敬的身影,他刚刚在财经访谈中大谈致富经,接着马上就出现在国学栏目里,扛起了“中医奇迹”的大旗,甚至在如火如荼的中超赛场上,舒熠辉花了十几亿买下津港泉建足球队,大把大把的花着从国人那里骗来的财富,挥金如土都无法形容其在外援上的花费,以几千万欧元的转会费,几千万欧元的年薪,大把大把的以金元攻势从欧洲足坛挖来天价外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舒熠辉和泉建的名字能够更加频繁的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而已。
而张睿明和小周阳家人作为失败者,只能无力的抓寻侵权民事诉讼这根脆弱的稻草,在泉建集团高歌猛进的大背景下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但张睿明还没有灰心,他还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特别的机会。他所有的希望还寄托在叶文身上,只要这位调查记者能够从陈俊彦身上找到关键证据,一切就还有转机……
而叶文此时正站在津港泉建大楼的正门口,她从几公里外就望见了这栋异常恢宏的建筑,这栋全名为“泉建华东国际会议中心大酒店”的建筑可以说令所有见过其面目的游客都过目不忘,若单论大气恢宏,作为国际大都市居民的津港人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可是,全津港都知道这栋泉建大楼,连带着整个泉建东区,这栋大楼都已然成为了最著名的地标性建筑。
原因无它,因为这栋大楼还供着一尊巨佛。
四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的乐山大佛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的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这尊通高71米的弥勒大佛堪称“乐山之魂”,简直是中国最为著名的巨佛尊像了,而在津港泉建大楼里,却也供着一尊巨大的金身佛相,加底座总高百余米,浑身金箔,单从气魄恢宏上来说,比乐山大佛还要气势如宏。
在津港人心里,而这尊金佛就是泉建的象征。
按泉建的官方说法来说:“该酒店大楼中间镂空处一尊据称数十米高的鎏金双面佛像,引人关注。一名泉建的“老师”介绍说,这是价值2000多万元的双面“药师佛”,“寓意普渡众生,救人于疾病,帮人于危难……”
而第一次见到的叶文此时也震惊于这尊可能是世界最大的金身巨佛。她在佛像下拍了几张照片,感慨一番后才走进这栋气势恢宏的大楼里。
来之前她就和陈俊彦通过电话了,自上次雅加达的风波后,她和陈俊彦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关系又出现了裂痕,因为张睿明的突然重现,陈俊彦心里原本按耐下去的妒火又被撩拨出来,而一向性格孤高的叶文也不是会去好好解释的主,这两人自那天后,整整打了个把月的冷战。叶文原本不可能主动联系对方的性子,可这次为了替张睿明拿到那份关键证据,她忍住心里的不快,给陈俊彦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陈俊彦讶然与叶文突然的主动联系,他没想到自己这苦追了几年的大小姐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而叶文语气也不是示好的样子,善于心理攻防的叶文语气冰冷,故意以退为进的发了通脾气,反客为主,先下手为强的数落了一通自己这男朋友的冷漠态度,在陈俊彦解释之前,她径自发了通脾气,然后故意说道“我现在就在你单位楼下!我们见个面说个清楚!”
一脸懵逼的陈俊彦赶紧跑到了泉建大楼的门口,正见到叶文抱臂站在那里,今天叶文穿着一件杏色雪纺长裙,马尾斜梳在左肩,脸上冷若冰霜,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如果要好好谈的话,等我下班找地方一起吃个饭吧……”
叶文却眼睛一斜,语气冰冷的说道:“我和你已经不是一顿饭的事了,我要知道我的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平时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陈俊彦一脸无语的望着眼前丽人,他一下明白过来,肯定是张睿明那孙子在叶文那里又说了什么,他按耐心底*火气,脸上还是强作笑颜,“文文,我们两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不要听某些渣滓在那边胡说,我问你,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孙子在你面前又说了我什么坏话?”
叶文眉头一皱,一脸的温怒道:“什么孙子孙子的?张睿明他也是为我好啊,不是他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这样的一个传销公司里上班!我还以为你是做的什么正经事……”
叶文话说的声音很大,旁边几名匆匆而过的泉建工作人员都纷纷侧目,几名安保人员闻言都把目光投了过来,陈俊彦夹在中间,脸色颇为难看。
他把叶文往旁边带了带,一脸苦笑不得的神情解释道:“我的大小姐,你别乱说好不好!?我们这是正经的国际大公司,大集团好不好?你自己上网查查,我们公司是一家自然科学企业,就是类似于瑞典那些个国际医药集团一样的医药业巨头!你查重我们泉建是不是有自己的肿瘤医院,有我们自己的海外培训基地,我们还有我们的足球队!你随便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泉建真是一个传销集团的话,我们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投资烧钱,做这些项目吗?我们不怕被人揭穿了?”
叶文没有理会陈俊彦的这番辩解,她语气轻蔑的回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套路,在美国,每年大选时,那些虚伪的政客的舆论投入是那些真正政治家参选基金的几十倍!越是假的东西,就越要装模作样的把自己架子弄好看了,用一个中国成语来说,就是“拉虎皮扯大旗”,你们公司就是这样的一种模式吧?”
陈俊彦有些苦笑不得,平时里那些个用以宣传的话术语句,现在在心爱之人面前,竟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与传销是有极大区别的,我们是一家直*销公司,是拿了国家颁发的直*销牌照的,这是我们作为正规企业的最好证明……”
叶文等的就是这一句,她心里一跳,脸上却仍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直*销牌照?真有那样的东西吗?”
陈俊彦苦笑一下,“当然有啦,在我们上面展览室,有我们集团全面的一个介绍,你如果想上去的话,我可以让秘书带你去看看……”
叶文此时却嘴唇一嘟,一脸不乐意的说道:“我要别人带我看什么?要看的话,我也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在干什么?”
陈俊彦对叶文这句话的反应却很直接,他马上回道:“这不太方便,还是算了吧。我是我们集团的产品总设计师,签了保密条款的,不能随便带人进办公室,你要看的话,还是让我秘书带你……”
叶文却一跺脚,脸上开始蛮不讲理的说道:“陈俊彦,我告诉你,我今天就一定要看看你的办公室,看看你一天到晚不理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给我看看你的工作环境?我就能随时带你去我们时代之声的办公室看啊,你为什么不行?还是说你真像张睿明说的那样,是泉建的一个传销头头?”
又听到张睿明的名字,陈俊彦的额头猛的一跳,这下语气也不太好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为什么那个已婚男的说什么你都信?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见你长得漂亮,想从我身边骗走你而已,你到底是被他灌了什么**汤啊?这么信他的话?难道你不信我?”
陈俊彦此时脖子涨的通红,原本俊朗丰彩的面孔也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起来,叶文面对眼前这男人的惊人气势,竟毫不畏惧,眼睛恶狠狠的盯了回去。
“我就是信张检他说的话,如果你心里没鬼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办公室呢?还是说人家张检他在雅加达见到的都是真的?别说了……反正我就是要去亲眼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的话,那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叶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俊彦的神情变化,只见陈俊彦眼里的火焰多半是妒火与难过,反而那份恼怒的成分越来越少,她说到最后时,顺着自己的话语,来了个最终杀招,像那些不讲道理,刁蛮任性的女孩子一样以退为进,径自转头,竟然来了个甩手走人。
叶文头发一甩,马上就大步往门外走去,她虽然脸上铁青,心里却在默默数着自己脚下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
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拦我……
果然,在走到第四步的时候,叶文手臂被陈俊彦轻轻一拉,她转过头去,这位年轻的医学博士脸上满是无奈与纠结的神情。
“能不能换个地方,我知道这旁边就有一个茶吧,我们过去坐坐,好好把事情摊开讲讲?”
叶文毫不退让,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我就是要去你办公室,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在做那些个违法的事,我可不想嫁给一名罪犯……”
可能是被叶文的坚持所迫,也可能是被这位丽人语句最后的那个“嫁”字所打动,陈俊彦最后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好,既然你这么坚持……那你等下别乱碰,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
泉建大楼不愧是舒熠辉的大手笔打造,内部光直升梯就有八部之多,坐着四面透明的观光电梯飞速而上,饶是见多识广的叶文,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慑。特别是从那尊高过乐山大佛的泉建金佛身旁飞驰而过时,金色的佛身宛如一尊现世达摩,从其足下飞驰而上的感觉,沐浴在金灿灿的佛光之中时,竟真有一种醍醐灌顶,顿悟飞仙之感,叶文只能感慨这泉建老总在装神弄鬼这方面真是一代宗师,居然能以这样的形式,将自己企业的价值取向、内核精神,以如此具有象征意义的形式表现出来,虽然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此时望着眼前金色的宏伟奇景,叶文心里都有一种神秘、崇高的同理心油然而生,不由的对舒熠辉的那些歪理邪说多信了一分。
难怪当年小周阳她们一家,在参观了这栋大楼之后,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舒熠辉的鬼话,将身家性命都投入了这伪装成神佛善面的滔天巨恶手中,最后落得个财尽身死、名誉毁绝的后果。
第三百六十久章 摇摆不定
但到了陈俊彦的办公室,叶文才发现在泉建极尽奢华的表面,是一个空洞的外壳。她这位男朋友所极力掩饰、号称有着许多秘密的产品总设计师办公室,却就像那些个叶文曾经采访过的国企老总办公室一样,悬挂着名贵的字画,背景是宽大的合影照片墙,桌面上摆放着集团老总的各色“著作”,厚厚的摞着,仿佛一座小山峰一般,来人随时都可以送几本。
而此时在陈俊彦办公桌上摆放的是舒熠辉《生命的代价》,心思聪慧的叶文从他办公室的陈设就看出了许多问题,这哪里是一名青年医学家、长江计划入选才俊、医学博士的办公室。这里暮气沉沉,这些毫无实际意义,虚浮夸大的陈设下,仿佛是一个大腹便便,早已圆滑通透的国企老总的形象。
叶文皱了皱眉,她在陈俊彦办公室转了几圈,回过头来,充满怀疑的问道:“俊彦,你最近都不用做研究吗?还是说你们公司不需要真正的做出产品?为什么我在你这什么,连一点课题研究的样子,都看不到?”
陈俊彦面有窘色,“额……那个,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还不是我的实验室嘛,我实验室在医院那边……”
叶文没理会他,而是径自往他的办公椅上一坐,自在舒适的往后一趟,伸直了手臂,露出一张笑脸来,“哎,没想到这里倒还挺有感觉的,你平时上班就是坐在这里么?签字,看文件什么的?”
陈俊彦对眼前心爱之人的问题,是有问必答,“嗯,这里是我签字,批计划的地方,大部分工作都是在这。”
“哦,这样啊……”叶文心不在焉的应了下,同时双手看似随意的往面前的键盘上一敲,原本待机状态下的电脑屏幕瞬时亮起,一副巨大的屏幕保护页面出现在叶文面前,但同时一串空白的字符在提醒着叶文,要打开电脑,必须要输入正确的系统密码。
陈俊彦的反应却颇为激动,见叶文突然的一敲键盘,他随即快走了两步,刚想去遮掩什么,却突然想起自己的电脑是锁上屏幕的,动作于是便慢了两拍,嘴上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这……没什么东西,你看也看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叶文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面前的电脑上,她嘴角轻笑,假装随便的问道、
“唉?怎么这么紧张啊?是不是有别的姑娘的照片啊?还是有什么我看不得的东西……?来,打开你电脑看看呗。”
她一边说,一边略带挑衅的对陈俊彦笑了笑,看起来不过是情侣间的自然调笑,陈俊彦也不好太过认真,只是借口这是公司的内部电脑,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太肯打开给叶文看看。
叶文见他态度犹豫,当下秀眉一蹙,娇声道:“你这么小气干嘛?难道你还怕我泄密!?哼!我就说你这是有鬼嘛!电脑里肯定是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的话这么提防着我干什么?如果真是你医学科研那块的资料,给我我也看不懂啊!还是说你在这里藏着什么不能给我看的鬼东西!”
陈俊彦没想到叶文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下发完脾气就马上转过头去不理人,他简直是一头发蒙。连忙上前试着哄劝叶文一番,可这姑娘竟不知什么原因,对陈俊彦的耐心解释是充耳不闻,铁了心的认为他肯定有什么不能给自己看的东西在里面。
陈俊彦其实也知道,泉建的日常工作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甚至也没有实际研发的项目,这条电脑里留存着的大都是一些公文往来,以及程序性的东西,说不上有什么高科技的内容。这点倒还真让叶文说对了,要说起来的话,这里全是一些泉建研发部门票据、款项上的东西,说起来还真算是传销的日常流水什么的。
“真没什么东西,我的姑奶奶,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好吗?这里真不好玩……”
叶文以退为进的哼了一声后,就径自站起身来,“好!你不就是要赶我走嘛!我走就是了,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上班在干些什么而已,你都这个样子,我的未婚夫明天上班做什么我都没资格去搞清楚!?那就不用说了!!我们也就这样吧!”
叶文冷着的脸让陈俊彦真吓到了,他忙拦住气的要甩门而出的未婚妻,“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叶文的反应保持激动,这下厉声叫道:“怎么样?!婚礼取消!我们分手!”
“有这么严重!?”
“对!就有这么严重!我不可能和一个我根本都不熟悉的人结婚!如果我连以后的枕边人每天上班在干什么,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搞不清楚的话,那我怎么可能睡的踏实?!”
陈俊彦在心里把张睿明又骂了几遍,都是这个无耻的混蛋畜生,如果不是这孙子给叶文灌输了这些个想法的话,她又怎么会这么执着的要来察看自己的工作。可现在想含糊过去看样子是行不通了,必须把她安稳下来,可是电脑里……
他当下盘算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打开电脑给叶文证明自己的工作性质,他赌的就是姑娘看不懂那些个邮件往来,文件审批的,反正自己也在这里,给她看一眼倒也无妨。
陈俊彦打定主意,略微摇头后,只能一脸无奈的轻叹口气,“好!既然你要看,我就打开电脑给你看看,我说了,本来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都是些文件什么的,你又看不懂……”
听到这,叶文虽然继续摆着脸色,但身子已经坐回到了位置上,注意力也集中在了陈俊彦操作的动作上。
陈俊彦在键盘上敲出一列秘码,打开了电脑,进去后的界面出人意料的简洁干净,整个桌面上只有一个浏览器图标,显示出他的理工男性格。
“你看啊,没有什么咯。”
“把电脑内部硬盘打开。”
陈俊彦没办法,点开系统文件,里面居然干净的仿佛刚装机的电脑一般,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储存记录。
“你看咯,这里也什么都没有……”
叶文在失望之余,还是嘴角一撇,只能将最后的杀招使出,“把你的平时的邮箱打开,看看你都是在和谁发邮件?”
陈俊彦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这里是内网邮箱,别人的邮箱根本不连接的,都是些工作内容……”
叶文白了他一眼,“少罗嗦,把你邮箱打开,让我扫一眼收件人就行了。”
陈俊彦毫无办法,只能听着她的吩咐,点开了浏览器图标,点开后默认的就是泉建内网邮箱系统的地址,在输入邮箱密码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身子微微一抖,碍于坐在电脑前目光如炬的叶文,想着要不要用另一只手挡住数字键盘,不让她看见密码。毕竟这里是他的内网邮箱系统,要是泄露出去,被人从外面登入,那这里面那些涉及到泉建机密的内容……
他轻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叶文,这位长裙美人此时正目光轻斜的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副不予置信的神情,两人此时靠的很近,闻着她身上的迷人香味,陈俊彦突然觉得此时他自己的怀疑有些可笑。
眼前这位,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呀!饶是那张睿明再怎么样狡猾,也只是让叶文有些怀疑自己,想来求证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自己这可是内网邮箱系统,每台登入内网的电脑都是注册锁定的,外面电脑根本连接不进来,就算被叶文记住了自己的邮箱地址和密码,这姑娘又去哪里找内网电脑来登入系统呢。
到这里,陈俊彦暗笑自己的多虑,坦然在叶文面前登入进了自己的内网邮箱。
而他哪里知道,此时叶文心里如波涛翻滚,浑身绷紧,在刹那间紧急记住了陈俊彦内网邮箱的地址,以及他的登入密码。
“你看喏,里面全是和集团内部的人员往来,这里点进去……看,都是些内部的文件活动而已,没什么你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俊彦快速的向叶文展示了一遍他的文件列表,略微介绍了一些日常的工作内容,叶文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陈俊彦心里暗暗有些生气:这姑娘前面吵着要看自己的电脑,真的全打开给她看了后,居然这样的一副反应……
他哪里知道,叶文此时正不断在心里暗暗背诵着刚刚陈俊彦的登入密码,她默默重复了十几遍,这才将其记下。回过头来时,陈俊彦已经关掉了内网邮箱的界面,一脸“我早就说过了吧”的神情,望着自己。
“好了,这你也看完了,我的大小姐,现在总该满意了吧!”
叶文神情却有些恍惚,被陈俊彦再三问道后,才给了些许回应,“嗯?嗯……好。”
“好?”
叶文反应过来,站起身,“我是说我看完了,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原路返回,在电梯里时,对于叶文今天的奇怪举措,陈俊彦虽然心下有些奇怪,但看到身旁丽人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可人,还是一阵开心,就在这观光电梯的四周景色急转,金佛飞速划过的当口,叶文突然转头向他提到:“对了……我最近请了一段时间病假,公司都没什么工资,我爸公司又那个状况,又不好找他开口,所以我这个……”
望着旁边丽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陈俊彦虽然是理工出身,可他心思锐利,对女孩这点小小的心思更是洞若观火,当下便回答道:“怎么?最近压力是不是比较大?要不我拿些零花钱给你吧?”
叶文声若蚊鸣般的应了下,陈俊彦马上掏出手里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人民币来,要递给自己这女朋友。
叶文却一把将他手里的钱推了回去,脸上作势温怒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
面对叶文涨红了的脸,陈俊彦却是一头雾水,不是她自己说手头紧吗?怎么给钱又不要?但接下来,叶文向他示意这电梯里,旁边还有别人在时,他一下就反应过来:哦,对了,也是,自己当众拿钱给一个姑娘家家的,那不是暗示她是“那种”女人嘛……
此时电梯下行,到了一楼,两人等电梯里的其他人先走出,才跟着走到了一个无人处,陈俊彦想了一下,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叶文。
“那这张交行的白金信用卡给你好了,密码我等下告诉你,你自己随便刷,每个月的钱我到时来还就是了。”
低头看着递过来的这张小小信用卡,叶文突然感到五味杂陈,一个男人最能给女人安全感的时候,就是像这样霸气的说一句“你随便花,随便刷”,没有哪个女人能轻易的抵挡这种成熟男性的“关心”,她鼻子一酸,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一个人孤苦飘零,虽然物质不缺,但却没人像这样,只是轻轻一提,就马上奉上一张信用卡和一份厚重的关心,饶是心思坚定的叶文,此时都猛然间有些触动。
回想一刚开,始接触时,叶文对陈俊彦并不太感冒,只是想着借他和方晓阮的关系,帮父亲的公司走出泥潭,对陈俊彦这个人,只是隐隐约约,迷迷糊糊的有几个概念,在她脑海里,陈俊彦只是“博士”、“年轻高管”等等几个关键字的集合体,一个名义上的男朋友,却从未住进她的心里,在叶文最柔软的那片角落,始终都是有这另一个正义坚定,心怀公益,成熟稳重的背影张睿明。
但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陈俊彦递卡的一瞬间,叶文心下猛颤,剧烈的怀疑起自己来。
别人如此赤诚的对待自己,自己却冥思苦想着的是去搜集他违法犯罪的证据!?
人非圣贤,每个人心里关于“我”的概念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特别是在外部纷杂,内心脆落的时分,简单的“他对我好,所以他是好人”这样的判断,在脑海里就比一切都更加明晰起来。
叶文猛然有些犹豫,她手微微颤抖,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向陈俊彦坦诚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语气都凝噎起来,在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喊:“叶文,你真是个贱人!你男朋友这样为了你,你都是已经订婚的人了,居然还想为那个有妇之夫去调查你面前这个男人!?在你痛苦的时候,在你绝望的时候,在你父母家庭陷入灾厄的时候!那个姓张的跑到哪里去了!?他有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而你可是三番两次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在图什么!?你还幻想那个检察官会为你离婚吗!?他连吻你都不敢!你们连关系都从来没有确认过!你连小三都算不上!”
这个声音是如此尖锐刺耳,叶文心下如刀割,这个声音又是如此真实,每一句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痛处。
她甚至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这个声音却无孔不入,因为这个声音就是她自己脑海所发出的!这就是她对自己不断的自我质问!
“是吧?!你自己再想想,不管是以前那个镉大米的案子,还是后面王英雄的案子,那个姓张的都是因为什么事才联系你?你还要这么傻吗?你还没看出他只是在利用你吗!?包括现在这些事!他为什么会找上你?还不是因为他想要往上面爬,他要扳倒泉建集团,于是就利用你和俊彦的关系,来搜集对俊彦不利的证据,如果你对他没有任何作用,那他就会有各种借口来不理你!叶文啊叶文,你到底还要多傻?对你好的人是眼前的俊彦!这才是你的男朋友!你的未婚夫啊!不是那个你孤独时从不出现的张睿明!你这是为了外人害了自己啊……”
“文文,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俊彦的安慰话语听到叶文的耳里,却只是让她更加纠结。而陈俊彦见叶文没有伸手接自己递过去的信用卡,反而是一脸痛苦的站在那发愣,甚至这短短几秒钟,叶文额头旁就细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来,任谁也看得出她有些不对劲。
陈俊彦马上伸过另一只手,揽住自己这阴晴不定的女朋友:“你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去旁边坐下,还有啊,你不要太大压力了,伯父那边也有我和方伯伯,你什么都不用考虑……”
叶文被陈俊彦这一把搂住,暖心的话语入耳,顿时心下一阵迷茫,她下意识的开口,声音微弱的答道:“其实我这次……”
眼前男人的关心,让她原本就有所怀疑、困顿的立场更加摇摆不定,此情此景下,一头乱麻的叶文差点就要向陈俊彦坦诚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他其实自己这次会来到泉建大厦,完全是为了接近他,拿到泉建相关的重要证据,好让检方能够有机会起诉,扳倒泉建集团。
第三百七十章 鸿门宴前
可就在叶文即将说出口的一刹那,她目光突然看到了立在泉建大楼门口的宣传竖牌,上面赫然是正是小周阳的那张笑脸,下面的那些宣传话语她不用看都知道,正是张睿明给她看过的宣传图,也是周家人被无数次刺痛的伤处。
陈俊彦察觉到怀里丽人的异常,他低头问道:“怎么了?”接着,没等叶文回答,他顺着女友的目光望去,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这多愁善感,满腹人道主义的女友在介意什么。
“哦……这个啊,这女孩子是之前他们公关部做的一个宣传,最近听说这女孩家里人还在告我们公司,我马上让他们把这宣传广告给撤了。”
说完,陈俊彦便拨通电话,叫了两个工作人员过来将这立牌搬走,他一边看着被搬走的立牌,突然有些无意的感慨道:“这女孩家里人也是的,得了重病当然要去大医院做化疗嘛,我们这也只是辅助的,最后也挺可惜了,但是这家人也搞笑,居然把所有责任推到我们公司头上,自己女儿没照顾好……再说,这些宣传又不是我们总公司做的,他们怎么不去找下面人嘛,找我们干什么……”
陈俊彦只顾着自己大发感慨,最近周家人起诉的事虽然对他没什么影响,但就像一些烦人的苍蝇在旁边转悠,看着心烦。可他没注意到的是旁边叶文的眼神却有了变化。
“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叶文这时一把将他手里的那张信用卡推了回去,脸上有刹那间的失神,然后却马上换上笑容:“没什么,就是我不太习惯用信用卡……再说了,我们不是都确定关系了吗?那按照中国夫妻之间的传统,不是应该把你工资卡交出来吗?”
陈俊彦没想到自己这番主动的好意,居然还被叶文反而要银行卡,这实在是让他心里有些略微不爽,他皱了皱眉,一脸为难的说道:“这个交工资也不是每对中国夫妻的习惯,而且我这个都是拿年薪的,一下子拿过来……”
他嘴上说的委婉,但态度也很明确了,就是不肯把卡拿出来,叶文看了看他的表情,猜到是拿不到他的银行卡号了,此时倒也不勉强,摇了摇头就算了。
两人在门口告别,叶文转身就钻入车内,陈俊彦望着态度时冷时热的女友,此时又飞快的摇上了车窗,疾驰而去,突然在心里有些伤感,隐隐有种此次离别,竟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感慨,这让他心里茫然若失。
…………
张睿明坐在办公桌前,神情焦急的盯着面前的手机,他每隔几分钟都要去唤醒屏幕,看一眼来电、微信、短信,总是疑心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可每次解锁手机,迎接他的都是失望。
旁边张靓见他这副神情,只觉得好笑,凑过来打趣道:“我说部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盯着手机看啊?你平时不都是不玩手机的吗,怎么今天看起来像等女神回复的吊丝似的?”
张睿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他比这小年轻虽然年纪大了几岁,但还是知道这些个网络用语的,“什么吊丝不吊丝的,你这么懂吊丝啊?还是说你平时就是这么吊着吴云和陈捷的?”
张睿明没好脸的一句话,张靓却还真来劲了,“对对对,吴云那小子平时送早餐、送饮料给我时就是你这样子,你没看到平时他在我们办公室门口等我出现时的样子,整个人都像个二傻子一样,哈哈,我看你现在就是这样子,说呗,是在等哪个女神呢?”
面对张靓的挤眉弄眼,张睿明这次倒还真落落大方的“承认”了,“你这次还真没说错,我现在还真是在等一个“女神”的回复……”
这下就像引爆了火药桶,张靓这下彻底激动了,她一把凑到张睿明跟前,一脸八卦的问道:“我的天呐,张检,你这是在等那个姑娘的回信啊?你这是胆子肥了啊?你不怕你家里夫人……让你跪榴莲壳啊?”
张睿明嘿嘿一笑:“你想哪去了,我等着的这是一位“正义女神”,我们这个案子就还等她的从天而降,一招制敌呢。”
“正义女神?”张靓一脸茫然的望着眼前这位部长,刚拉着张睿明衣袖,要他详细解释解释,却只见张睿明摆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一条短信从最上角弹了出来,张靓眼睛尖,一下就瞄到那个令她遐想的发信人的名字叶文,她赶紧去瞄那短信内容,只看见一串不知所云的英文字符。她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叶小姐果然和自己部长有关系,但是刚刚发的这串字符是什么意思?她马上联想到看过的闲情逸事,一脸恍然大悟的说道:“张检,这是不是你们两幽会的密码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其实这些字符就是那些个股票代码,像“zggs”代表“中国工商银行”,“mxbh”代表“美欣百货”一样,你们其实是偷偷传递这个来定幽会地址?!额……你放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我介意……”
张睿明没时间理旁边这絮絮叨叨的女孩,他瞄了一眼叶文这好不容易套来的密码内容,豁然站起身来,拔腿往门外走去。
“张检,你去哪里啊?”张靓在他身后问道。
“我去中院一趟。”张睿明随意应了一声,但脸上的兴奋却已按耐不住。
…………
在张睿明面前,摆着的是一台去年款的手提电脑,而他旁边紧紧盯着他操作的,正是赵左和李素红两口子,这对两夫妻正死死盯着忙着操作电脑的张睿明,仿佛生怕他一把将这台李素红带回来的泉建内网电脑给搬回去了。
“张检,我们可说好了啊……这个这个,虽然谢谢你救回了我们家素红,可这电脑啊……毕竟也是他们泉建发给她的私人财产,您可别这次给收上去了啊……”
张睿明埋头收拾着李素红这纷乱的电脑系统,清理内存,这李素红是典型的不懂数码产品的中年人,虽然业务在泉建集团里做到了经理级别,可是对这泉建内部的邮箱系统是一概不懂,她自己都说了,这电脑发下来后,她自己都没用过几次,遇到泉建内部必须回复邮件的情况,她都是让手下懂点操作的年轻成员替她操作,这次被张睿明好不容易说服,离开泉建,她贪图小朋友,就顺手牵羊的把这台泉建的内网电脑给拿了回来,正巧给一心挖掘泉建违法证据的张睿明解决了这个关键问题。
“张检啊……这个我还是懂一点法律的,那个如果你是要从里面翻找小红她的资料,那这个电脑不就会作为证物给封存起来了吗?那到时我们不就拿不回这台电脑玩意了嘛!你还是别看了,这个我们家现在就这么个把戏,你要是给……”
李素红和赵左这两口子贪图小利的样子是一模一样,赵左担心张睿明要把他这电脑当证物给封了,这下犹豫着要不要拦下正在加急操作的张睿明,眼神里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好气又好笑。
“张检……”
张睿明被他闹的有些烦了,他有些锐利的回头看了赵左一眼,“我现在是在调查取证,只是拷贝电子数据,但不需要封存你的电脑,用完自然会还给你们,你要是再罗嗦,等下晚点我就直接给你把这电脑给拿走了!而且,你家李素红涉及到泉建的相关违法行为,我还没给你追究呢,你以为我是没办法给你追究了?!”
赵左这焉巴怕事的性格被张睿明一瞪,马上就收口不敢说话了。
张睿明没再理他,把电脑屏幕转过来,指着上面一个,转过头问旁边的李素红道:“是这个页面吗?”
李素红凑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个吧,我不太懂的,平时都是我叫下面年轻伢子帮我弄的。”
张睿明没说什么,径自在那系统页面上输入了叶文偷偷强记下来的陈俊彦内网邮箱账号,接着又输入了秘密,在略微的犹豫后,张睿明按下了回车键。
一个登入中的旋转图标只转了几秒钟,但张睿明却觉得仿佛过了几分钟。
“叮咚”
一声提示音后,页面一变,收件箱,发件箱等等图标并排排列,最上角的系统安全提醒历历在目:您所进入的是津港泉建自然医学企业内部邮箱系统,请确认您的安全权限,如有越权行径,泉建集团将追究……
张睿明目光往上一移,只见用户名显示的是“陈俊彦”三个字。
他心里一阵激动,终于登入进了泉建高层的网络系统了!
张睿明飞速的在陈俊彦的邮箱系统里检索起来,他很快发现了作为泉建产品研发部门老大的陈俊彦邮箱里,满是相关的往来邮件,随意点开其中涉及产品研发的几封邮件,里面涉及到的相关资料就已经令他激动莫名了。
够了!够了!只要能把这些关于产品生产的资料复制拷贝!泉建制造、销售假药的关键证据就能拿到手了!
张睿明兴奋难掩,他转身拿硬盘的手都有些抖,可当他刚把硬盘数据线插入这台电脑usb接口的刹那,只见一个弹框猛然出现在桌面上!
“内部电脑,禁止接入外部设备!”
张睿明心里一颤,知道自己的取证行动很可能已经被发觉了,他这下赶紧动作起来,试着关掉那个不断抖动并发出警告音的弹窗,可是不管怎么点,那个弹窗在点掉后都马上重现。他又试着赶紧把先前下载留存下来的邮件资料拷贝出来,可他还没怎么操作,只见电脑频幕突然猛的一蓝,整个系统突然自动宕机了!
张睿明心里一紧,一拳重重的打在旁边的桌子上,他心里狠狠骂道:“妈的,好不容易拿到关键证据就这样飞走了!”
“怎么……怎么了?”
张睿明没理会旁边两人的疑问,他死马当活马医的试着将电脑重启,可重启了几遍后,电脑界面上显示的依然是已经锁定,无法再进行任何操作。
对方已经反应过来,通过内部的后门安全程序将这台李素红的电脑死死锁住。
张睿明最后还是在离胜利最近的一刻……失败了。
他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躺倒在椅背上,脸上的懊恼神情无不证实了刚刚取证行动的失败,旁边的赵左李素红两老口看到这位检察官是如此神情,一下都不敢出声,担心迁怒到自己头上。
过了半响,一阵铃声打破了这磨人的宁静,令人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李素红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位前泉建集团的经理,此时望了一眼手机屏幕,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号码,她与赵左两人面面相觑,在无法得出共识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张睿明,这位刚刚失意的检察官眼皮动了动,算是示意李素红接起那个电话。
“喂……?”
李素红脸色在接通电话的几秒内发生了骇人的变化,她瞳孔急剧放大,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旁边的赵左也凑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嗯,是的,他在这……”
李素红支吾着应了几声,声若蚊鸣,手臂急颤,仿佛被什么可怖的事物吓破了胆,到最后,她居然是颤抖着把电话拿离了耳边,递到了张睿明面前。
“张……张,张检,他说是找你……的。”
…………
在李素红将这个神秘电话递给自己的当口,张睿明心里划过几个念头,从最开始惊讶到疑惑,最后居然是心头的怒火占据了上风,他眼睛一狠,心里已经猜到肯定是泉建那边的网络安全人员通过ip地址识别,查出了是这台登记在李素红名下的笔记本电脑出了泄露,所以才打电话过的,而李素红刚刚那样害怕的样子,可以想见对面在泉建中的地位之高,张睿明略一思虑,他估计电话那头的肯定是陈俊彦那小子!
他正愁没地方发火,一把结果李素红的手机,耳边靠近,语气暴躁的说道:“哪位?”
张睿明正准备将对面泉建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没想到那边竟然传出一个他没听过的温醇嗓音。
“张检吗?好久不见,我是舒熠辉。”
…………
张睿明顿时脑海里嗡然一声,顿时出现了耳鸣般的感觉,过了几秒后,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心里思索了几遍,却怎么也猜不出舒熠辉为什么突然打过来的缘由,更猜不到这位泉建掌门人的目的,只余突然间直面这“最终黑手”的惊惧。
“你有什么事?”
张睿明声音有些低沉,在略过了最初的恐惧后,他原本暗藏心中对泉建满腹的怒火,在此刻即将喷发出来,他已经做好了和舒熠辉对吼的准备,可那边的语气却像是同一位老友闲聊。
“张检,我们上次一别后,已经有半年没见了吧,我还和才良他几次提过你呢,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睿明面对舒熠辉递过来的善意,就算明知其虚假可怖的真面目,但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硬话来。
“咳……舒总说这么些,有什么指教?”
“是这样,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我想请张检见个面吧,详聊一下,不知张检意向如何?”
张睿明心里一动,他没想到舒熠辉居然想和自己面谈?这是什么意思?是当面威胁?还是想利诱?还是说这就是他布置的陷阱?
张睿明一下愣在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见半响没有声音,舒熠辉那边又说道:“张检,你知道的……我工作挺忙,但为了见你,我愿意给我们双方一个机会,我也知道,最近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希望能通过这个机会详细聊聊,这对你我来说,都很重要……但是,对你来说,可能要更加“重要”一些……”
张睿明心下一阵明亮,这是**裸的威胁了!
想到自己回津港第一天晚上就被人袭击,家里的产业还遭到舒熠辉的狙击,这个男人还真是比自己所猜想的还要强硬,原本对于他来说,整垮自己可能就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吧。
但现在舒熠辉突然的怀柔态度,也是对张睿明这段时间不断奋战的一种“另类肯定”,他很想无视这位超级富豪的威胁,直接回怼过去,然后一把挂断电话。可是张睿明却不想放过这次和舒熠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要是能通过这次详谈找出这混蛋的弱点呢?要是万一能够在这次面谈中引诱这混蛋入套,承认他的那些个违法行径呢……
张睿明心里在不断犹豫,他不想错过这次见到舒熠辉的机会,可是他也清楚知道此行的风险,这样的一位当时枭雄,万一真是向自己下了一个大套……
“怎么?张检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电话那边舒熠辉语带调笑的说道,他以为张睿明已经被吓破了胆,连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算了,既然张检没有胆量……”
就在舒熠辉准备挂断的当口,张睿明却一声低沉的答道:“好,既然舒总有诚意,那就见面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单刀赴会
…………
张睿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现场看球居然就是在中超最为奢华的津港泉建足球队主场的包厢里面,这天他和舒熠辉约好了的见面时间,是一场泉建对武汉淖尔的中超比赛,这天他拒绝了舒熠辉提出派人接送的好意,独自打车过来,来的还比较早,没想到与想象中人山人海,连衽成帷的场景不同。他刚到了这恢宏球场的贵宾vip入口,就有几名身着正装,气质不俗的美女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替他一把拉开了车门。
“请问是市检的张部长吗?”
张睿明点点头称是,马上那几位美貌工作人员就引着他往一处空旷无人的入口处走去。
“张部长,这边请。”
此时正是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这边的vip入口与一般观众的入口不在一个方向,但张睿明站在这里都能听到体育馆里红旗招展,山呼海啸的声音,连大地都跟着隐隐颤动,这让张睿明此时也燃起一丝异样的激动心情。
张睿明还算偶尔看看球,最喜欢的球队是西甲的巴萨,但对中超却不是特别了解。可即使是他这样不太了解国内足球市场的人,对津港泉建足球队这样一只近两年在国内一掷千金,大把挥舞着钞票的新闻那也是不绝于耳,而为了办泉建的这个案子,张睿明又进行了一下准备工作,这不查不知道,泉建足球队虽然成军才几年,舒熠辉居然就已经投入了近30亿元,简直是骇人听闻。
而此时,走在空旷豪华的专用入口,几位侍者颇有默契的在张睿明身后半米处的位置不紧不慢的跟着,态度优雅专业,一看平时接待的贵宾就不一般。
跟着设计简洁的观光电梯上升,电梯门一打开,张睿明正式迈入了泉建主场的贵宾厅,这先入的是一个门厅兼餐厅,仿佛进入了一家五星级宾馆,迎面而来的是一长排的自助餐桌,张睿明随便扫了一眼,上面摆放的菜品还真不赖,大只的龙虾、鲍鱼,不错的红酒、饮料甚至还在里面的一个餐桌上架着一只西班牙火腿,旁边一名头戴白帽的白人侍者正专业的拿火腿切刀等着为需求者提供服务,让人一迷糊还以为身在西班牙。
张睿明一直听说这舒熠辉要把泉建打造成中国的皇马,看现在这样子,水平也许差得远,但这硬件设施,包厢球场倒还真差的不远了。
他只是扫了一眼这奢华的贵宾服务,什么也没拿,就径自往里面走去,在几名侍者推开一间奢华的包厢门后,里面空无一人,张睿明回头望了陪同人员一眼,马上就有人解释道:“舒总马上就过来,还请张部长先休息一下,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对了,还不知道张部长是来点香槟还是……”
张睿明挥了挥手,示意什么都不要。
那美女侍者只是含笑一下,就带上门出去了,张睿明心里这下反而安心下来,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他随意的往豪华的红漆沙发上一趟,可刚刚那女的出去还没几秒,马上就有两名美女侍者提着工具进来,往他身侧一坐,两双小手就往他腿上捏了过来。
张睿明这趟只是打算和舒熠辉把案子的情况捋捋,根本没想过要接受这泉建董事长的一丝好处,见这情况,马上就一下弹起身,“你们这是干嘛?”
两名美女侍者笑着说道:“我们是技师,一般贵宾都喜欢边看球边接受按摩的,不知道客人是喜欢泰式还是中式?”
“不用不用!都不用……”
张睿明赶紧挥挥手,让她们离开,两名技师也不恼,含笑收拾工具,起身鞠了个躬就带了门出去了。
此时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球场内比赛也已经开始,从这间豪华包厢的视角看去,倒还真是处在球场高处的黄金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场中比赛的进程,张睿明望着眼前透明玻璃立窗外的热闹景象,感受着包厢外那浩荡振奋的现场,突然有些羡慕那些能融入到氛围里的普通球迷,至少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享受着足球带来的乐趣。而张睿明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困在黄金屋里的猎犬,想要抓捕到舒熠辉这样的恶兽,却艰难困阻,难进半尺。
张睿明心怀忐忑的在沙发上坐着,不断盘算着下一步的走法,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包厢大门被人打开,一身马甲西装,叼着一根雪茄的舒熠辉就这样推门大步走了进来。
张睿明心里一颤,此时是两人第二次见面,而面前这看起来气势如虹,神情儒雅的男人就是自己这次所要面对的最大对手津港泉建自然科学集团董事长,舒熠辉!
“张部长!好久不见了啊!欢迎欢迎!”
舒熠辉在几名助手簇拥下,快步走到张睿明面前,虽然明知眼前这姓张的检察官对自己集团是莫大的威胁,可舒熠辉的深厚修养让他依旧面目带笑,神情坦然,仿佛真是见到了一名好久不见的老友。
上一次的初次见面,张睿明就折服于此人的气魄,只见今天舒熠辉看起来比半年前还要神采奕奕,满头银发帅气的后梳成一个背头,脸上虽然已经显见皱纹,但应该远比他的真实年龄看起来要年轻,此时一笑起来,眼角就折出两条好看的凤尾,特别是此人的气质,真是有一种雄狮昂首巡视自身领地之感,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此时伸出手来,张睿明竟然一下有些愣神,硬是忘了自己与此人立场上的针锋相对,忍不住起身握住了舒熠辉有力的双手。
“舒总……”
张睿明在握住此人厚重手掌的同时,只感到一股力量感袭来,心里只觉得这舒熠辉还真有点本事,随手一挥,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可愣神也只是短短一瞬,张睿明猛然想起眼前这男人可是欺骗了几百万会员的超级巨恶,心下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被其将节奏带偏,当下神情严肃起来,也没多和舒熠辉客气,摇了摇手臂,便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张部长今天赏脸过来,也是我们泉建的荣幸,不知道张部长平时看不看球?”
舒熠辉不愧是一名国内商业巨头,此时先抛出一个话题,让场面先不那么尴尬,张睿明也不急着和他扯正事,点了点头答道:“偶尔看看,我平时巴萨看的比较多。”
“哦哦,那就好!如果有兴趣的话,等下我让球员们上来一趟,依次给你介绍介绍……对了!张部长是巴萨球迷?那刚好,我们队里这个赛季刚从巴萨引进了那个、那个什么去了……”
舒熠辉提到这里时,一下子对手下球员的外国名字卡了壳,旁边工作人员小声的提醒了一句,他马上反应过来,连连说道:“对对对,是那个维特塞尔!好家伙!花了我6000多万欧元,工资还要2000万欧!签了我们泉建之后是世界第四高薪!不过贵的东西就是好用,这个赛季听说踢得还可以……等下我让他上来,给我们张部长介绍介绍!”
舒熠辉说起这些时,神情活跃,仿佛一个大孩子般,炫耀起自己最近的新鲜玩具。而作为巴萨球迷的张睿明知道这维特塞尔可是欧洲可称一流的明星中场,在巴萨也算是合格轮换,正直当打之年,没想到上个赛季居然就这样被津港泉建买了过来,还真是有钱能通神!
而明明是说着如此震惊的事情,可在舒熠辉嘴里,却仿佛不过是出门买包烟的小事一般。张睿明只能按耐心里惊骇,脸上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舒熠辉递过来的好意。
“其实我看球也很少看,舒总你也不必麻烦了。”张睿明担心这舒熠辉接下来还要多生枝节,他定了定神,清咳一声,直接说道:“舒总,您时间宝贵,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舒熠辉听到这时,张睿明注意到其脸上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气氛也瞬间僵住,舒熠辉没马上回复,只是回头一挥手,示意手下先离开,让他和张睿明单独谈谈。在片刻之后,这泉建主场最好的包厢里面就只剩他和张睿明两人面对面了。
终于,张睿明在努力了许久之后,终于能够单独面对小周阳等一系列悲剧的幕后黑手了。
…………
舒熠辉含笑从旁边拿过一个雪茄盒,从其中掏出一支,用雪茄剪剪好,递向张睿明。
而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脸上波澜不惊,给了舒熠辉一个强硬的拒绝态度。
“哟,张部长怎么回事啊?我记得你上次在我红酒山庄那里,你可是抽雪茄的啊,怎么这几个月不见,你这都戒了?“
张睿明摇了摇头,“享受这事都得分时间,分人,有合适的朋友,场合,我愿意来一支,可是,现在不同……”
在从踏入这球场的第一刻起,张睿明就一直按着舒熠辉的节奏在走,此时他终于按耐不住,露出了一丝獠牙,开始展示他自己的态度来。
而不同于张睿明临战般的紧张局促,舒熠辉对这位检察官的挑衅话语,就像一只老雄狮面对小猎犬的吠叫,完全不以为意,他惬意的靠在张睿明对面的老板椅上,深吸一口烟气,朝张睿明就是一吐。
烟气弥漫,气氛严峻。
“张检过来想谈什么?”
舒熠辉声音随意,根本看不出将张睿明当作威胁的态度,仿佛只是面对手下,轻松布置工作一般。
“我想谈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清楚?我清楚什么?”
舒熠辉虽然态度松弛,可话语间完全没有一丝漏洞。
张睿明仰头想了想,这个案子已经几个月了,要谈的实在太多,不管是东江的泉建传销窝点,还是雅加达的大会,亦或是在津港那夜针对自己的袭击、对张家产业的狙击,还有小周阳的案子,这一切都夹杂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泉建”这个源头上来,而舒熠辉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此时突然要认真来论,到还真让人不知从哪里说起。
就在张睿明有些犹豫的当口,没想到倒是舒熠辉先开口了,而且这位当时枭雄开口就令人震惊!
“我看啊,还是先从张检你的违法行为开始论起吧。”
“违法行为!?”张睿明脸上一片愕然,他没想到居然是这舒熠辉恶人先告状,开口居然是什么自己的“违法行为”!?
张睿明在刚开始的一阵错愕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他脸上怒极反笑的说道:“舒总看起来是一代枭雄,可说起话来真是痴人说梦,不知道我哪里有什么违法行为!?”
舒熠辉却只是眼睛一眯,嘴边带着一丝讥笑的说道:“张检是法律人吧?学了一辈子法律,用了一辈子法律,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请问什么是“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张睿明心里闪过一丝略微不安,语气严肃的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舒熠辉眼神锐利一闪,“我是说张检私自偷用我们泉建内部的计算机电脑,偷连我们内部邮箱网络,还盗用我们高管的邮箱账号,这种行为,是不是构成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张睿明这下心里洞然,这家伙说的是自己前几天利用李素红的泉建内网电脑,使用陈俊彦的邮箱密码,登入泉建内网邮箱的事,他嘴角一扯,答道:“舒总,我确实是一名法律人,你看样子倒还真是不懂法啊,我们检方依法进行调查取证,整个程序合情合理,我不知道你刚刚的指认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要我来解释你们这个非法取证的行为吗?张检,你知道我为什么那天在通过我们的安全主管知道是李素红那台电脑非法登入非注册用户账号时,我第一时间就怀疑是你在捣鬼吗?因为我知道最开始你就是通过赵左那家人来接近我们集团的!你这点小伎俩,我们安全部门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采取反制措施而已,可你依旧不知悔改,居然还和我们集团过不去?你这是自寻死路!”
舒熠辉发脾气时,须发皆张,神情颇为骇人,露出了他和善表面下的真面目来,张睿明却只是眉目一挑,毫不畏惧的直接反怼道:“舒总,既然摊开来讲,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关于你们泉建集团涉嫌制造、销售假药,制造、销售不合安全规定产品,以及你们主要犯罪分子涉及的组织、领导传销的犯罪行为,我们检方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随时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对你和相关个人采取强制措施!我今天过来,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是否知道悔改,能不能主动向公安机关坦白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张睿明义正言辞的话语,却没有引起舒熠辉的任何反应,仿佛浪花拍打在礁石上,一碰即碎,舒熠辉甚至嘴角带笑,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的表演似的,毫不在意张睿明的愤怒。
张睿明见状,他没有停顿,接着又用沉稳的嗓音说道:“舒总,你现在可能还不当回事,但希望你能先去做做功课,了解我过往的战绩,也许你觉得你们泉建是一个接天蔽日的巨人,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但我保证,泉建在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流脓发臭,令人恶心的巨大脓疮而已,我会同切除南江集团、津药化工一样,将你们泉建这一毒瘤……连根拔除!”
这下,张睿明将这份检察官的“承诺“对着舒熠辉坦然说出,简直是掷地有声,在听到“南江集团”“津药化工”几个名字,舒熠辉终于收起脸上戏谑的神色,他知道这些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巨型企业,都是被眼前这名检察官给扳倒的,此时,对方居然直白的将过往战绩列出,这是摆明车马,真刀真枪的要干了啊!
“有本事你试试看?”
舒熠辉声音低沉,憋了半天才从嗓子里面挤出这几个字来,他倒不是特别当心眼前这检察官的威胁,他已经知道张睿明就算再津港市检内部也没有得到什么支持,一直以来,他所依靠的公益诉讼连法院立案都难以做到,但不知怎么,明明知道眼前这小子在检察院也是一个另类怪胎,能量有限的情况下,一对上张睿明那坚定的眼神,舒熠辉还是心底一凉,竟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种情绪居然是……害怕?
怎么回事!?舒熠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双手竟然在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这是许久难以想象的现象了,他不断问自己。
难道我在害怕这小小的检察部长!?
在强制遏制自己的抖动后,舒熠辉眉目一转,他心里转过一个想法,俗话说富不斗官,此时张睿明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名检察部长,但他背后也难保没有大人物撑腰……再说,今天请张睿明过来一趟,舒熠辉就存了怀柔的心思,眼下先立威不成,当然还是先缓缓语气,改善一下氛围。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二十二个亿
于是,舒熠辉在吐出刚刚的那句重话之后,却只是神情凝重的僵在那里,迟迟没见下文,这让已经进入临战状态的张睿明等了几秒后,对这突然而来的宁静氛围有些奇怪。
“其实……”
就在这略显尴尬,前不是后不是的时候,包厢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女服务员推着餐车轻轻走了过来,这无意间突然出现的第三人刚好缓和了这包厢里针锋相对的气氛,舒熠辉从餐车冰桶里抽出一瓶红酒,转过头来,语气和缓的问张睿明道:“张部长刚刚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们还是喝点什么慢慢聊吧?”
张睿明脸色神色也略微和缓了一些,“不用了,舒总你自己喝吧,我来杯白水就好。”
舒熠辉也没有勉强,轻笑一下,让服务员打开酒瓶,自斟自酌的喝了起来。
当余人退去之时,两人之间重新回到了沉默之中,但看起来都眉间紧锁,各自盘算着下一步的步骤而已。
恰巧此时,包厢外传来了阵阵欢呼,原来是泉建这边气势如虹,层层进逼之下,来访的淖尔队终于出现失误,在禁区外出现空档,被维特塞尔抓住稍纵即逝的良机,起脚远射,皮球直挂死角。现场比分变为了1:0。
虽然隔着特殊处置的全景玻璃,外面球迷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和呐喊声随着这一粒进球还是传到了这间全场最好的包厢里。正端坐看台的舒熠辉也难以压抑此时的激动,忍不住振臂高呼,神情颇为兴奋,毕竟这是他投入了几十亿所一手砸出来的超级球队,作为球队老板,这种兴奋之情简直难以言喻。
此时舒熠辉的脸上,闪耀着刚刚那粒进球给他带来的喜悦,转过头来,对旁边张睿明笑着问道:“张部长,要不要我把这玻璃帘升起?也感受感受下面的气氛?”
而他对面的英朗检察官,脸上却还是僵硬着的,与此时的气氛并不和谐,也难怪舒熠辉会突然来这一问,他也许是以为张睿明脸上的严峻神情,是因为被这隔音的玻璃帘幕所挡,无法感受下面现场的热烈气氛所致。
“啊?……”
张睿明心下挺佩服这舒熠辉脸色三变,瞬即变脸的高超技艺,只是短短的一点小插曲,现在从这位泉建老总的脸上却已经看不出刚刚两人还恶言相向,互相攻讦的模样来,仿佛此时自己只是他的一位私交好友,让人无法将那晚攻击自己、陷害自家产业的幕后黑手与眼前这笑脸熠熠的男人联系起来。
“不用,不用,我们这次是来谈正事的。这样已经挺好了……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问题来吧,谈谈舒总你们泉建到底是传销还是直*销的问题?”
张睿明没想和他客套,语气生硬,准备继续先前的话题,直接来个单刀直入。
可是他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理会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而是眼睛死死的盯着场内,望着球场上正追逐皮球,拼搏奋战的22个人。
舒熠辉吐出口烟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氐惆的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足球吗?”
对这样奇怪的一个问题,张睿明是哑然失笑。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在奇怪的时间,对奇怪的对象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这与两人之间的立场、争斗,与小周阳那痛苦的一生有什么联系。对这个问题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敷衍着答道:“舒总喜欢运动?”
“呵呵……”
听到这个答案,舒熠辉莫名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嘲弄,张睿明对他冷眼相对,舒熠辉居高临下的手指着体育馆中间那块绿茵地,转过头来笑着说道:“我喜欢踢球?所以我投了快三十亿给我们津港队,就是因为我爱踢球?”
张睿明知道自己刚刚随意的回答被人看轻了,心下顿时有些不忿,他嘴角一扯,又声音冷冽补充道:“哦,那你也许是想博个名声吧,这些我不太懂,我也不需要懂……对于你们泉建投资哪些项目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倒是你们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面对张睿明溢于言表的鄙夷,舒熠辉倒是坦然自若,他中指指节屈起,在眼前的玻璃帘幕上敲的“咚咚”作响。
“喔?你想知道我这些身家的秘密?我今天倒是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张部长,我的这些钱就是靠着这些人来的。”
“你什么意思?”张睿明不明白他话语意思,关于泉建投资足球的事,很久之前他就听闻过了,关心体育新闻的张睿明,知道财大气粗的泉建在泉建足球队还处于中甲时就投资了4个亿,单场赢球奖金就是600万元,当时其他中甲球队赢一场最多60万。同时泉建经常赛后第一时间发赢球奖,且都是现金。
舒熠辉也确实同他宣传的一样,真心喜欢足球,经常坐私人飞机到球场。每次他下飞机都是前呼后拥,身边跟着数位黑西装白手套的保安。
而最骇人听闻的是,舒熠辉还曾几次向媒体表示,他曾经和世界第一的球员梅西接触过,要把梅西带到泉建足球队来,而当时梅西对他说的价格,加上违约金达到了3亿欧元。不过,他的这番言论,后面被证实是假的,纯属为了制造新闻效应。有消息人士透露,梅西根本没有收到这样的询价。
但不管真真假假,根据中国足协官网上摆出来的的数据,泉建进入足球领域之后的3个赛季,一共花费约22亿元。
而这样的一笔巨款,张睿明不知道他投到足球这样一个吸金黑洞里,有没有听到一声响?而这个男人,为何还能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说是“靠足球赚钱”?!
“舒总,你是在逗我吗?只要稍微看点球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投了快三十亿到你们泉建足球队了,可你们泉建到目前为止,根本连一个冠军都没拿过,你这是靠什么赚钱?”
舒熠辉扬起嘴角的轻蔑笑容,声音中透着讥讽:“张部长你基本上都说错了,但这也不怪你,毕竟你一直是体制中人,对外面的世界也许并没有你自己所以为的那么了解,也许在你眼里,足球只是烧钱的富人游戏,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划得来的买卖了。”
“什么意思?”
舒熠辉指了指场内,他换做循循教导的口气说道:“我投足球从来不做预算,因为我的投入没有上限,我买入更不看对方身家,我只管买最好的球员、教练,什么孙珂、帕托、包括你们巴萨的维特塞尔、能搞来的我都花钱搞来,几千万欧元算什么!?那都不叫事!在足球领域,我之怕一件是……”
舒熠辉越说越来劲,他眼眶微微发红,眼睛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的盯着张睿明。
“我只害怕……我怕球员不喜欢钱。”
即使“口出狂言”是面前这狂人的一贯表现,但张睿明还是被这样令人咋舌的言论所震惊。舒熠辉没有停顿,继续着他的演讲:“你们体制内人的通病,就是没有想象力,你只看到我投的这二十多个亿,你却没看到我收到的回报,我可以讲,我们泉建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踏上百亿帝国的台阶,搞足球烧出去的这几十亿,那是居功至伟!”
舒熠辉越讲越激动:“我搞足球,搞的却不只是足球,我还能借机宣扬我们的产品。你看去年我们的外援格乌瓦尼奥,在比赛中掌骨受伤断裂,用了我们公司自己的膏药,两天便痊愈了!你再看看王永迫、王小雷他们这些前国脚,只要他们都用我们的产品,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广告吗?再说了,我最大的抱负就是凭借我们俱乐部的影响力,不只是我们公司的市值增长到100多亿,我更是想实现我的初衷为我们直*销人正名,让全世界人民知道,世界最大的肿瘤医疗机构是直*销人做出来的,中国足球也是因直*销人而崛起的!”
如果说前面那些通过足球增加影响力的话语还在张睿明的意想之内,后面舒熠辉的这慷慨陈词、一番宏愿就实在是令张睿明瞠目结舌了,可眼前这个男人紧紧握着的双拳,迫人而来的威压,都实实在在的说明,这并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
张睿明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到,单从建筑面积,设施装备来看,津港泉建肿瘤医院真还能称得上是亚洲最大的肿瘤专科医院了,而足球崛起的道路,似乎也在舒熠辉的狂热鼓动下,走在一条疯狂的道路上。
饶是对舒熠辉的罪行已经有了深度的调查了解,但张睿明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有种异常的魅力,一种奇怪的感染力:明明是天方夜谭般的妄想,可在他嘴里说出来时,却带着一股理想主义的光环,令人不由自主的去愿意相信,甚至,他还能借助这种感染力,让这一切去在现实世界中真正实现。
这实在是太令人感慨了,也许,这就是这个惊世巨骗,国内首屈一指的传销巨寇所特有的能力,但若不是身具这种能力,他也难以爬到当前的地步,可以说,其人奇诡,旷世罕见。
而在初期的惊讶过后,张睿明冷静下来,长久的言语、逻辑训练让他飞快的重新找回问题的焦点,他眉毛一撇,语气冷冽的说道:“舒总这是在我们面前抒发成功的感慨吗?还是炫耀你的营销能力?亦或者只是放了一般富豪的通病,喜欢同人讲自己的发家史?我确实挺佩服你这套传播营销的手法,可惜对于我们检察人员来说,对你的这套煽风炒作的手法不感兴趣,对你有多少钱,出手多么豪迈都不敢兴趣,甚至,我还挺鄙夷这种借助球星宣传保健品的低端手法的。还请舒总回到坦白你们泉建的违法情况上来。”
张睿明最后那句略带挑衅的话语没有激起舒熠辉的反应,倒是他先前“低端手法”几个字让舒熠辉变了脸色。
“低端?!张部长,我觉得你才是坐井观天,什么都不懂啊,你自己看看,现在国内的足球圈子里,那个金主不是财大气粗,实力雄厚的主?你再数数国内有名的几个公司,那个没有涉及其中?我就说通过足球赚了第一桶金的恒达集团来说吧,那姓许的在投资恒达足球队之前,他们恒达集团在全国房地产里面能排多少名?前十都不到吧。现在多少?全国前三!几个亿撬动几百亿!再看看他们恒达夺得亚冠那一年,他那张脸在中视上面轮转播放了多少次!?你知道现在在中视黄金时段打一次广告要多少钱吗?好一点的时段、节目就要几万一秒!而他们播一次恒达足球队的亚冠比赛是多久?不算加时、中场、休息,一场大概是90分钟,这是5400秒,一场比赛就是5400万的本回来了!还能让上面开心,老百姓高兴,这不是大视野,那什么是大视野!?”
听舒熠辉一口一个“姓许的”,张睿明在旁听的是莫名好笑,也是,只有他这个身家地位的老总,才有资格这样评价、称呼恒达的那位国内著名房企的董事长。但张睿明还是没有放弃,一针见血的反击道:“那就算你们这些人有所谓的“大视野”,但和你们泉建所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一样骨子里还是一个传销集团,骗子公司吗?”
舒熠辉嘿嘿一笑,看起来毫不在意张睿明一口一个传销,在鼻间轻哼一声后,他带语气深沉的答道:“张老弟,我是对你这个人的执着、还有你在你自己领域的专业性这块,感到佩服,我才给你这个机会,和你在这里好好的面谈一次……”
张睿明被他这种骨子里发出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刺痛了,不等舒熠辉说完,他就嘴角一撇的嘲讽道:“那我是应该对舒总你这次接见我感恩戴德咯?还是说我因此就回去将你案卷全部毁去,对你五体投地,敬佩到底?”
“不是这样说的……”舒熠辉没理睬张睿明的反话,他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什么都那么的非黑即白的,对于我们公司性质这件事来说……不同人来看,可能就是不同的看法,我今天只是想好好的讲讲我看这些事物的角度,希望能够好好的将我们之间的这些隔阂、误会给消除。”
张睿明这下没有急着嗤之以鼻,他倒想看看舒熠辉怎么去圆他们泉建的这个弥天大谎。
“……我知道,在你看来,我的这些你难以想象的财富都是来路不正,但其实在我看来,我才是真正可以算的上是白手起家,我赚的这些钱,全是我通过刚刚向你解释的那些个宣传、经销手法一步一步赚来的,我知道张部长你是聪明人,你也在我们公司里待过,所以我不会去和你争辩我们公司的那些产品,是否真有那么神奇的功效,我只是想从保健品这一块的运营模式,盈利方式来和你好好谈谈,消除你的误会,听完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也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市场,总之……先说一个定论吧: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在保健品直*销这个行业,我算是非常有底线,非常有道德的一个了,而且,我如果不去赚,自然有更坏,更恶的人去赚,甚至可以说,我对这个国家做的贡献,比你们检察官、法官什么的要多的多!我才是真正的伟人!”
如果说今天先前的那番谈话,舒熠辉的那些口号、壮语,张睿明还能当作是这个老骗子的吹牛,但刚刚这段话的结尾,这舒熠辉号称自己比守护公平公益的司法人员还要劳苦功高,那可以称得上是痴人说梦,而最后这舒熠辉将自己比作伟人的话,那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张睿明嗤了一声,最终也没忍住,当着这位“伟人”的面,笑了起来。
“舒总,开玩笑,说大话也要有个度吧,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舒熠辉无视张睿明的嘲笑,认真说道:“没事,你先笑吧,我保证,过一会儿你肯定就笑不出了,甚至,你还会发自内心的对我感到崇敬,主动收回你先前的狂妄语句。”
听到这,张睿明倒真收起了脸上轻视,郑重的看着眼前这狂徒,他是被舒熠辉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股超级富豪的威严所震慑住了,不管这人多么信口开河,口无遮拦,当一想到此人那百亿的身家后,怎么也无法不相信他的所言所行。
舒熠辉开始了他自己接下来漫长的陈述:“首先,张检,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你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泉建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民族企业,是一家让我们中国人能够挺起腰杆的企业。”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直*销牌照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聪明人之间的**
张睿明心里一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直*销牌照的事,为了办泉建这个案子,他早就将泉建集团的各种组织框架、法律关系梳理的一清二楚,对于这个舒熠辉最开始的立足之本,他更是早查了个底朝天,可以说,这块直*销牌照,就是舒熠辉和泉建的生命线。
“我当然知道直*销牌照,我也更清楚你们泉建直*销牌照所限定的销售方式以及你们的经营范围,我可以负责任的讲一句,你们现在这样全国铺开,多层次传销的手法是明显违背了《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的……”
张睿明还没讲完,眼前的舒熠辉就打断了他,这位泉建集团的掌门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起,做出一个宁静的手势。
“张检,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我不和你争,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听我说下我为什么我们泉建是真正的民族企业。”
张睿明仰头望了望雕花繁复的天花板,苦笑一下,倒也由着这位主人讲讲他的“天方夜谭”。
“首先,张检看来是做过一些工作的,既然你也提到了《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这两部你拿来引做圣旨的法规,那我也能向你阐述下这两部法规的由来吗?”
张睿明见眼前的舒熠辉收起了先前的那股狂妄态度,出人意料的在今天的对话中,难得的用起商讨的语气,虽然这明显也是一种先已预定回答的反问,但起码此时这种态度,已于先前的火星撞地球是天壤之别了。
“可以,舒总你说。”
“我们国家的直*销牌照,还得从安利、雅芳、玫琳凯、如新和康宝莱这全球五大直*销企业说起,2004年的时候,美国商会代表团到达中国进行了一次部长级领导人的磋商会,而这次磋商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敦促中国履行wto约定,尽快制定直*销业法规,使直*销合法化。因为90年代我们国家曾经那个在连锁销售领域,那个……是出现了一些乱象,所以国家在98年的时候,出了一个一刀切的政策,将所有的连锁销售模式的企业都全部赶出了中国市场,相当于把这个市场都给清空了,可是说实话,那时的中国人就算不买连锁销售的产品,也一样会被各种粗浅的商业模式,销售技巧所欺骗,那真是“人傻钱多速来”,刚改革开放的中国人哪里对这些东西又抵抗力,就是死命砸广告都能给你砸出一个上市企业来,你翻翻那段时间的保健品巨头像什么三株、蚁力神、巨人、脑白金,不都是那时候鼓捣出的嘛。”
舒熠辉这番话倒是显出了他真性情的一面,张睿明在公诉科的时候,也翻过不少过去经济犯罪的案卷,过往的中国人受骗史简直就是一部人类进化史,从最开始一些江湖骗子拿几根萝卜须,染个红色素就能在乡间村镇冒充人参骗钱,到后面“你儿子在外面出车祸啦!”这样稍有技术含量的电话诈骗,再到近几年的即售即开的地下六*合彩、p2p、杀猪盘等等“先进”套路,整个中国人民的免疫力也在随着时代进步而发展,可在那个时代,还真是一个万物生长,一片蛮荒的“新时代”。
见张睿明没有出声反对,神情也颇为认同,舒熠辉继续说道:“而当时,美国那些个人精人精的外企,早就看到了我们国人老实好骗,喜欢占这些小便宜的本性,摩拳擦掌的要杀进来。你想想,在那个美国商会代表团里,其中有30多家直*销业的代表!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全世界最为精密庞大的直*销集团气势汹汹的要来撬开我们国家的十几亿市场大门了,而我们国内,当时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简直就是当时的nba全明星直接杀到我们中国来打我们的中国队,你说我们国内市场会怎么样?!”
舒熠辉巧妙的叙事技巧,娴熟的偷换概念,将一件商人间的逐利行为上升到了爱国的高度,这反而引起了张睿明的警惕,他在泉建内部调查潜伏的那段时间里,对这些泉建人的话术技巧已经相当熟悉,此时舒熠辉一将话题上升到了这宏观高度,张睿明就自然而然的反应过来。
这老骗子就是在为自己的闪亮登场进行情绪和宏观背景上的铺垫!
果然,随着舒熠辉的娓娓道来,他讲到了当时中国不得不打开直*销市场的背景故事:在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中国承诺三年内取消直*销的市场准入限制和国民待遇限制。而在2004年的时候,三年期限马上就要到了。而这三年来,为推动中国放开市场,外资直*销企业一直在多方活动。
而当时我们政府担心一旦立法放开直*销,已经被清理掉的“老鼠会”死灰复燃,祸害无穷。
此时内忧外患,内外夹击,我们国家的直*销市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一发之下,就很可能“不可收拾”了!
“所以国家在当时定了两步战略,第一,是推动直*销的立法。这是最重要的一点,甚至在直*销立法的前夜,商务部外资司的领导还在说:“直*销市场不是一次全部放开。毕竟这个市场曾有过的混乱,让人心有余悸,必须妥善立法,加以限制”,而这,就是《直*销管理条例》与《禁止传销条例》诞生的契机了……”
张睿明听到这,他神情一动,突然插嘴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接下来的第二点,是不是就是国家要扶植一批像你们泉建这样的“民族直*销企业”?然后你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毅然回国,将泉建自然医学发展集团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然后你还想说你这些年在外国这些直*销企业的夹击下,为我们民族的保健品行业保住了最后的市场?”
张睿明没好气的说道:“这些话我也在你们的那些所谓“团队”里听的滚瓜烂熟啦,舒总你也没必要再重复了,我说真的,舒总你自己难道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吗?据我所知,你们泉建才是老一批在全国发展的连锁销售企业吧,你和这些外国直*销企业有什么区别?说穿了,都是一路货色,都是骗老百姓钱的玩意,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见张睿明挑穿了他的话术,还带着一脸的不屑于讥讽,舒熠辉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但他毕竟是开创了这套说辞的老祖宗,马上就稳住阵脚,恢复从容道:“张检你可以不信,但你去翻翻当时记录,第一张直*销牌照就是颁发给雅芳这个美国直*销巨头的,你再去看看第一批颁发的那几块牌照,几乎全是外资直*销巨头,你再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泉建集团最终撑起了国内直*销行业的脊梁,任由这些外国公司收割我们的保健品市场,将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国家能放心的把这些市场拱手让给这些白皮们吗?”
“呵,舒总,我前面就说了,你们泉建从性质上来说,也与这些外资企业毫无区别,没什么好洗的,如果你硬要在这上面来给你们的违法行为找合法性,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张睿明的态度已经很坚决了,舒熠辉却如魔怔般的毫无反应,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玻璃帘幕上画了个圈,这个圈刚好将包厢下面的全场观众囊括其中。
“不!张检,我不是想找什么合法性,我其实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些人,其实说白了,都是一些很……这么说吧,张检你是聪明人,我一直很尊重聪明人,我认为虽然你过往的环境比较狭隘,但你的人生阅历和你的专业技能,能够让你在我点拨后,就能理解我们这种亿万富翁的思维,所以从最开始,我就没有和你弯弯绕绕,也没有和你打那些没意义的太极……说真的,要是别的一些检察官找过来,我都是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轰人走就是,想要告我?那就让你们这些小?亲约喝ナ允裕??绞蹦忝蔷突崦靼孜业目植馈?杂谡偶炷悖?姨?仁遣灰谎?模?沂且恢痹诤湍闼凳祷暗模?獾悖?m?隳苊靼装桑俊?/p>
舒熠辉说这些时,他转过头来,手伸向张睿明,手掌微握,做出一个介于“请”和“让”之间的手势,而他的眼神更是直直的盯着张睿明,那是一种认同对手的眼神。
张睿明被他一说,一下子细细品过味来,舒熠辉说的没错,他从进包厢开始,一直以来都和自己没有绕什么圈子,全是直来直往的真刀真枪大战,甚至连先前的互相攻讦中,也没有采取什么欺骗战术。到后面这一段,这位全国前三的保健品巨头,号称上过《财富》杂志封面的男人,居然对自己这小小检察官也算是坦诚相待,将自己的发家手法详细解释了个遍,虽然此人作恶多端,但今天还算是光明磊落。
而这,却更让张睿明摸不着头脑了,从那天晚上的袭击事件,包括后面舒熠辉对张擎苍度假山庄项目的阻拦,都可以看出这位董事长是没想放过自己,可为何,现在在自己三番两次的调查泉建集团后,甚至是知道了自己已经潜入陈俊彦电脑系统后,却还对着自己侃侃而谈呢?
关于这点,张睿明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有这个疑问,张睿明也决定学习舒熠辉的光明磊落,径直问道:“舒总,我想问你,为什么你愿意和我说实话?”
舒熠辉含笑品了一口面前的酒杯。“因为我欣赏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才良兄说要借我地方见一名后生,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是什么人能够让才良那样的俊逸之才如此重视,我当时也没问,见到你之后,我就让手下去打听了一下关于你的事迹,我才发现你这人很有趣。”
“有趣?”
“对,有趣,说实话,很像我以前刚因赌破产,离开老家创办泉建的时候……”
说到这,舒熠辉眼神放的空远,竟有一丝呆了,他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这个故事就太长了,下次有机会再讲吧。总之,我是挺喜欢你这个楞后生的!因为你身上有股劲,有股我们闽南后生的闯劲,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办过的案子,我后面都听才良兄提过你,说没见过你这样为了办公益诉讼不要命的人,别的地方都是做做样子,就你是真拿命去和那些资产上亿、或者是位高权重的大企业、大老板斗,才良开始还对你这性子搞不明白,说搞不懂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就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听到一个根本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如此评价自己,甚至号称对自己如此了解,张睿明也一下感到无话可说,只是嗤笑一声,问道:“我费尽心机,千辛万苦的去办这些案子,我想要的是什么?”
舒熠辉眼神一亮,竟是张睿明前所未见的镇定。
“你想要的就是费尽心机,千辛万苦的去办这些案子,这个过程就是你的目的!你就是在享受这种追逐的感觉!你这个和我一样,喜欢的就是这种追逐梦想的感觉!必须要将生命放在什么事业上,去拼搏,去冲刺,你和我都不是那种会安安稳稳,一辈子平平淡淡,最后老死在床上的那种人,对吧!?”
张睿明心里微微一颤,竟隐隐有种共鸣感,但他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不置可否。
“所以,我看到你身上这种旺盛的生命力,我知道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一只犟天牛,对方是一株参天大树,就算对方根基再深,你这只犟天牛也要去撞个头破血流……所以,与其让你在这对我们泉建撞个头破血流,我还不如惜惜才,给你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替你捅破这张窗户纸,让你看看真正的世界,去明白我们这种真正大佬是怎么样思维的,让你一生中有一次能够真正实现命运升华的机会!”
但舒熠辉没想到的是,他的慷慨陈词却只是换来了张睿明的冷眼相对。
“所以你才和我讲这些个你的发家史?所以最开始,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要邀请我过来的?”
“当然。”
面对舒熠辉信心满满的回答,张睿明只是摇头苦笑,“我这趟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现在真是处在悬崖边缘,希望给你一个机会悬崖勒马……可没想到,居然在你看来,是你给我一个机会……去改变我自己的命运?”
舒熠辉点了点,神情威严,不容置疑。
但他对面张睿明却突然绷不住了,直接弓起身来哈哈大笑,像一只煮熟的虾蟆般,神情十分激动。
舒熠辉脸色越发冷冽,他今天对张睿明的耐心已经几乎见底,而此时这位检察官的猖狂讥笑已经快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已经要失去最后的耐心了。
“张检,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说了,你是一个聪明人,我们聪明人就用聪明人的沟通方式,我们泉建一直以来,始终将品控与效益相结合,已经是在直*销市场上比较有良心的企业了。我说实话,中国人骨子里就有一股“贪懒蠢”的基因,这是这个民族几千年来所苟且偷生的本性,也是这个民族作为一个农业文明所与生俱来的秉性,这点你我都无法改变,就算我们泉建完全撤出保健品行业……这样说吧,就算你张睿明手段高超,真让你一举将我们泉建给推到了,但我们泉建倒下后所留下的百亿市场,马上就会有无数的水健、海建所取代,这是国民教育程度和文明程度所决定的!不是你一个小小检察官所能改变的事实!”
“够了,我已经明白你意思了……”
张睿明突然拦住舒熠辉的话语,他接下来竟然苦笑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然。
舒熠辉见张睿明好不容易点头,他也见好就收的停下自己的说辞,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舒总,我今天过来,我也不想和你争论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我也现在不想考虑你们泉建倒下后的这些空白市场,对于泉建是不是传销,是不是违反了直*销条例,甚至对于你个人的这些行为,我其实都没什么很大兴趣……说实话,组织领导传销犯罪是刑事犯罪,是公安主要管的,我们第八检察部将相关线索移交过去也就差不多了,接下来的程序,主要还是由警方来走……”
张睿明这番话,透露出了一丝疲惫和倦怠,舒熠辉眼睛放光,他以为这小子终于想通了,难道还没放出香饵,他就准备放过自己?
“如果你们泉建只涉及到组织领导传销罪这一条也算了,可是,你们实在是太坏了,你舒熠辉太坏了,居然还将这一条条的生命所践踏,碾压,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
张睿明说到这,眼神反盯过去,死死的咬住舒熠辉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我要替小周阳讨回公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俯视苍生
张睿明这句义正言辞的话语说的有些生硬,而当这句回荡在只有两人的包厢里时
他还一直僵着那副说完后要吞人般的神情,而对面的舒熠辉没想到这小子憋了半天,到最后却居然只是放出这样的一个屁来,他简直是感到颇为滑稽。连带着眼前这张神情昂扬的脸都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此时已是近十二月的天气,张睿明穿着一件厚呢子的短风衣,进了这间包厢后,就取下来挂在一旁,里面是一件白色假领的黑色毛衣,在这智能温控的奢华包厢里倒也舒适。但在刚刚对着舒熠辉抛下这句话的几秒后,他却意外的感到了一丝寒意。
因为在张睿明的眼里:对面的舒熠辉没有回答,却是嘴角扯动起来,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这远比他先前假装温煦和蔼,试图洗脑自己的样子令人畏惧,甚至都比之前他一脸狂妄,叫嚣着要举报自己的神情更加令人心颤。
“张检,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脸上笑容复杂,舒熠辉嘴上还是准备给张睿明“最后的机会”。
“你觉得我做这些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舒熠辉“嗨呀”一声感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站了起来。
“这样吧,张检,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是真的挺欣赏你的,希望能和你进一步的合作,想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机会?”张睿明警觉起来。
“对,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下你现在收入这块……每个月能拿多少?”
见突然问到这个奇怪的话题,张睿明明明舒熠辉在预谋着什么,但还是存着些许的好奇心,便坦然答道:“我现在……呵,也不怕你笑,月薪5400块,怎么样?”
张睿明在舒熠辉这样亿万身家的老板面前说出5400这个“丰厚月薪”时,神情特意带着一丝挑衅,以这种方式准备迎接舒熠辉接下来的讽刺。
然而,舒熠辉却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那般神情,而是向张睿明提供了一个他难以拒绝的数字。
“哦,这样啊,前面我就说了,想让你看看富人的圈子是怎么运作的我愿意聘请你作为我们公司的高级法务经理,起码是你现在的十倍吧,怎么样,让你一年就能赚完你这十年的工资,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
十倍?那就是年入60多万咯,虽然很想问是税前还是税后,但张睿明转念一想,就算是税前的话,也是现在工资的大几倍了,而且一般大企业的法务工作都还十分轻松,相比起之前那准备辞职从头开始做律师,可以预想到的那终日忙碌,各种受限的辛酸日子,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而且,这样的话,家里的负担也能减轻……不,基本上以后萱萱的留学费用,各种开销都能解决了!
只要自己点点头……
“怎么样……?”
舒熠辉看着张睿明低头思索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笑,面对十倍于现有薪水的挖角,面对这样的诱惑,这常人哪能抵挡?
“哦,对了,忘了说了,这个还是我包你税后拿到手的薪水,怎么样?一般做律师都要好几年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才能拿到这个数字吧,而且你应该也清楚,做律师也远不是外表那么风光的吧,这你还需要犹豫吗?”
舒熠辉声音颇为笃定,他对自己这一手布置感到颇为满意,如果能花这点小钱,就以招个法务经理的代价,让眼前这小子老实收手,那还有更划算的解决方案吗。
可眼前张睿明的态度不明,神情难测,这让舒熠辉有些焦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开价视若无睹,相比起不确定的结果,这种情感上的冒犯更让他感到不爽。
“张检,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你是嫌这样的方式太麻烦?还是说你不想离开离开检察院?”
见张睿明依旧不回答,舒熠辉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自己大腿道:“抱歉,我忘了张检是法律人,对这块的“套路”应该相当熟悉,是我太急,说的不够“合理”了”。
舒熠辉坐起身,面容轻松道:“行,这样吧,我听说张检父亲也是一名还不错的小老板,这样吧,我请你父亲做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一样给他这个数,什么都不用他做,你觉得怎么样?”
张睿明这下明白舒熠辉完全搞错了自己沉默的缘由了,还以为是自己嫌他先前的利益输送方式太露骨,所以改成要请张擎苍去做顾问。可这根本就不是张睿明的想法,他赶紧摆摆手,言辞拒绝道:“不行,决定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嘛!?”
舒熠辉的情绪波动溢于言表,他少见的再三加价,可他面前的张睿明却始终无动于衷,现在连这方法也不接受,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其实只有一个疑问。”
在烦闷的半响沉默过后,这位正当盛年的检察官突然抬眼问道。
“你讲吧!”
“舒总,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都愿意花这么多的钱来收买我,那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给小周阳他们家人一个道歉呢?我相信,你只要拿出几万块钱来,他们应该就能介绍调解了吧,你又何必要和他们打这么个官司呢?”
舒熠辉万万没有想到,张睿明刚刚一直思索的是这个问题,他面对这样的一笔钱,居然根本想的不是自己。舒熠辉眉宇一冷,撇嘴说道:“他们那家人,根本就是无赖!还想无中生有?就和那些个碰瓷欺诈的一样,不就是看自己女儿死之前吃过我们的药嘛!先不说那药根本就是我们公关团队在中视节目上看他们家人可怜,免费赠送给他们的,就单说他们告我们泉建侵权这件事,完全就是污蔑!我不收拾他们家人算不错了!还想找我赔钱!?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再说了,我们全年百亿计的销售额,全国几百万会员,上千万人用过我们的产品,如果每一个用过我们产品的,都将所有不利后果归于我们泉建,那我们泉建还怎么经营下去?这个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不能开这个坏头!所以我宁愿花几十倍于这个赔偿款的价格去请最好的律师团队,我也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一个风潮!一旦人人都觉得可以告我们泉建了,那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这个行业还怎么做生意?!”
说这些时,舒熠辉事情激动,面目涨红,看起来他刚刚所说的这些话竟真的是他的心声,他真的是站在一名“受害者”的立场上来痛斥这些无端污蔑自己伟大企业的小人。而看在张睿明眼里,开始觉得极为滑稽,可之后,竟莫名的觉得幻灭,同一件事物,不同人的角度来看,竟然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宣泄完心里的情绪后,舒熠辉恢复了先前的商量口吻,仿佛是为了向张睿明提示他已经给了多大的面子般,此时无不自夸的说道:“其实啊,张检,刚刚花在见你上面的这一个小时日程,按照我的身价来算,我已经给了你“大几万”的面子了,我们差不多也该收个尾了。”
“大几万?”
张睿明疑惑的望向这位百亿老总,此时舒熠辉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张睿明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时间宝贵,对刚刚花在自己身上的这一个小时感到不值而已。
这令张睿明感到哑然失笑,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收入,竟然只是这舒熠辉短短一个小时就能赚到的,这之间的差别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这世上顶级富豪已经与常人的差距拉开到了这样难以想象的地步。
张睿明转念一想,这样的百亿老总,在自己的坚持下,也终于露出了收买的底牌,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成功。而由此想到,只要自己点点头,像舒熠辉提议的那样,通过一些“安全”的方式,自己就能拿走几十万,而且,这本就是业内最为稳妥的“可做可不做”完全没有痕迹的利益交换,基本上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再说了,上面不也是不想办泉建这样的一艘航空母舰嘛,自己这时‘知难而退”“服从大局”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这真的只是自己点点头的事……
“可惜啊,我这人骨头硬,心眼小……”
对张睿明突然打的哑谜舒熠辉感到一阵不安,眼睛眯起来,向眼前男人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一双好看的凤眼的望向旁边虚处,声音倒真有点惋惜,“可惜我这人骨头硬,在人前学不来弯腰,还有心眼小,拿了不该拿的钱,晚上就睡不踏实……”
说到这,舒熠辉已经明白了张睿明意思,他神情微怒,喉结滚动,重重的咳了一声。
“张检,你这样想清楚了,我听说你老爸喜欢做点小项目,想在津港西江湖“蝴蝶谷”花卉基地旁边建个度假山庄?刚好不久前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的项目却给我们泉建地产给拿下来了……这个,如果到时那“蝴蝶谷”花卉基地突然改成个大棚菜地的话,或者,到时我心血来潮,直接这里直接作为我们泉建地产项目的垃圾场的话……到时你老爸那投了上千万的项目不就垮了吗!?张检?”
说到后面时,舒熠辉神色俱厉,将**裸的恫吓摆在脸上,张睿明闻言也是面色一灰。这个项目的事说起来还真是被舒熠辉掐住了生命线。张擎苍下海后,这大半辈子的心血就是这两千多万了,现在基本全砸进了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要是这旁边的重点规划一改,这度假山庄那就完全失去了其最重要的景观价值,整个项目那就是彻底黄了,到时贷款都还不上,张擎苍也必将破产!这下可不是张睿明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张家命运的抉择!
“这个我已经和我父亲讨论过了,你不要以为凭这点小小伎俩就能扳倒我们父子,我就不信你可以这么方便的改掉规划……”
张睿明心里沉痛,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可不管怎么装作无惧,可心跳加速,肾上腺疯狂分泌,大汗淋漓下,煞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他心下狂跳,从没有哪刻向现在这般脆弱,只想将那些个什么小周阳、什么公益人心抛诸脑后,先救下父亲的基业再说。
舒熠辉这样经验老道的高手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轻笑一下,继续说道:“张检,你要想清楚了,有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姑娘去陪葬?我现在还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泉建这些年就没输过官司,你想靠这些个虾兵蟹将就来撼动我们这样的巨型集团,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民事侵权诉讼,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来挑衅我们泉建的企业形象与威严。总之,你想那小女孩没出息的父亲来挑战我?你还不如现在老老实实的给我收下这笔钱,老老实实躲一边去,这辈子都躲着我们泉建集团走,那可能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舒熠辉开始说的轻巧,可越到后面越说严肃,已经是凭借其彻底的强势地位,居高临下的指着,完全不给张睿明面子。
而张睿明听完也是心里一暗,知道这确实是最接近事实的结果,但嘴上还是试着垂死挣扎道:“舒熠辉,我想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凭什么对赢得这场官司这么有信心?你们公司对自己做过的这些事,难道就毫不害怕?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对法律的敬畏吗!?”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舒熠辉眉目一扬,朗声笑道:“法律?哈哈,张检你可真有意思,你真是一个妙人啊……”
但他也只笑了两句,边眼睛一狰,神情傲慢的说道:“我在清华读的mba,你问我法律的定义是什么?我也学过,是那个什么“……统治阶级为了实现统治并管理国家的目的,经过一定立法程序设定的……”什么东西去了吧,总之,这套东西,只是对你们这些穷人有用,对于我来说,你觉得有意义吗?对于一个财富、声望、权势、所有的一切资源都远远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存在来说,我是什么?我就是统治阶级!法律就是为我而设的!这结果还需要再说吗?!”
张睿明脸色骇然。
虽然明明知道他这是在扭曲概念,转换名词,完全误解了教科书上关于统治阶级与法律的定义,但此时不知为什么,熟读法理,清楚定义的张睿明却竟然无力去反驳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知道书上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但现实里谁又能说的清呢……
而舒熠辉说完便站起身来,此时外面一直等候的秘书听到里面动静,知道按他的日程表,还要赶下一个行程,便推门进来,给舒熠辉披上外套。伺候着收拾舒熠辉的随身物品。
“好了,直升机也快到了,等下三点,省工商联还等着我开会,我今天已经和你讲了这么多,够意思了,张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自寻死路,还是老老实实滚远点,你自己选!”
舒熠辉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走到包厢门口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笑着的对张睿明说道。
“张检,你还是看完这场比赛吧,难得来到这里,那维特塞尔的签名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拿到的机会了。”
…………
张睿明当然没有看完那场泉建的比赛,在舒熠辉离开后,他马上便起身离开,即便此刻这广场上的寒风清冽的打在脸上,张睿明却也宛若不觉,他步履沉重,刚刚离开这泉建主场的vip包厢,离开那上万一瓶的红酒,离开那雄伟恢宏的体育场,离开那样奢靡的生活,这一切让他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中回来,回到属于他的现实世界。
他盘算着要不要多走两步,直接到前面的公交站台,省去打车的这几十块钱。
当张睿明站在公交站台前,同一群高举着老年证,就是为了一趟免费公交车挤的面红耳赤的老人站起一起时,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自己对着这些等车的老人们说,其实自己刚刚才与国内一位百亿身家的董事长针锋相对的争吵过,自己刚刚还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死去的小女孩,拒绝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还害的自家可能损失上千万。
这些人都会以为自己疯了吧。
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张睿明苦笑着望着眼前的车窗玻璃,老旧肮脏的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憔悴无神的脸。
败了。
彻底败了。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这张失败者的脸。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场大卫对抗歌利亚的争斗,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市检的位置,可是,随着案子的不断深入,他才真正的触及到了直*销这个行业黑暗的真相。
黑,太他妈黑了。
而最为可恨的是,当这个集团汇聚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后,它将生长的难以撼动,难以面对,甚至和这座城市的经济紧紧结合在一起,而它的领头人,泉建的罪恶灵魂舒熠辉,却还能站在最高的位置,趾高气昂,毫无廉耻的俯视着苍生百姓。
还能笑道:看啊,你们这些垃圾。
而法律,却也被他肆无忌惮重新妆涂。
他们看起来正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百七十五章 退让
张睿明重重的一拳击在了玻璃上,倒影里的那个男人抬起头来。
他拿出上衣口袋里的一张镀金名片,这种价值不菲的名片直观的显示出制作者的价值,但也显得有些有些俗气。
张睿明左翻右翻,只见上面大大小小的写满了近十个头衔,首当其冲的是“中国泉建集团董事长”、接着便是“津港泉建足球俱乐部主席”、“中国慈善总工会荣誉主席”等等颇为唬人的头衔。
上面最后还留着舒熠辉秘书处的联系号码,他想起舒熠辉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张检,考虑清楚后,联系这个号码。”
这张名片是舒熠辉在离开那包厢前交给张睿明的,同时,他还给了张睿明几天的思考时间,考虑如何处理这案子接下来的情形。
眼前摆在张睿明面前的,似乎是一条绝境,通过正常渠道启动公益诉讼的条件还不充分,而小周阳家人提起的民事侵权诉讼在当前的情形下,不管是以往的判例,还是证据体现,双方实力对比下,都明显处于劣势,在公诉科十年的张睿明旁听了那整个庭审现场,基本上可以认定九成九是输定了。
而这场民事诉讼,已经是张睿明能倚靠的最后稻草,而这根稻草,已经岌岌可危。
回过头来,己方却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还要面对难以承受的损失,张家的度假山庄项目已经停工半个月了,张擎苍这段时间为了跑“蝴蝶谷”的规划问题,跑的焦头烂额,可是隔壁泉建地产集团的项目仍在稳步推动,土都还没动,就已经耀武扬威的将过去蝴蝶谷的规划展示板一扔,用印着“泉建地产”的围栏将整个项目砌起,向张家展示其雄厚的财力,意思是顺手的一个动作,就能毁掉张擎苍毕生的心血。
这是压在张睿明身上的紧箍咒。
而这一切都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紧紧缠绕着这原本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不,也不是无法醒来,只要张睿明点点头,答应舒熠辉的要求,只要他放弃公益,停息下来,一切都能解决。
问题是,他怎么能放弃……
…………
张睿明疲惫的推开房门,踏着空洞洞的脚步声往里走,他心情还没从先前舒熠辉的威压中走出来,神情有些麻木。
“老婆?老婆?”
家里安静的有些奇怪,虽然张擎苍这段时间忙于跑规划,基本上不在家,可张母和唐诗,以及保姆小梅姐倒应该这个时候在家啊,怎么现在没看到一个人在?
张睿明有些犹豫,他往里面走了两步,一边喊着家人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这时,他见厨房门虚掩着半开着,地上还有一道延伸过去的痕迹,看那痕迹形态,是两道狭长纷乱的印迹,不像人正常的步幅。
他瞬间紧张起来,脚步放缓,自发的掩饰起呼吸声,背后一阵汗毛林立,张睿明顺手抄过旁边的一个花瓶,猫腰走向厨房。
上次的袭击事件给他敲响了警钟,虽然案件还未侦破,袭击者的身份还未查实,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恐怖集团,很可能背后就是舒熠辉所指使的。
而现在来看,攻击自己的家人,也是那个男人可能做出的事来。
张睿明还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场景,他手心已经攥出了温热的汗珠,他弓身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只见一个人正趴在地上……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张睿明也被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地上那人正是自己妻子唐诗,此时正一脸吓坏了的样子瞪着自己。
原来,唐诗本来正系着围兜,双手带着手套,趴在地上用抹布费劲的擦着厨房的地板,耳边挂着一对白色的耳机,她这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张睿明一吓,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吓我一跳!怎么进来都没一点声音!?”
张睿明扶着胸口,深深喘了几口大气才缓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花瓶,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搞卫生还戴什么耳机,这家里有人进来的话,你怎么听得见?!”
唐诗没想到自己这老公今天不错了啊,长本事了啊,还学会顶嘴了!她手套一脱,抓住手套边缘,上前就是在张睿明肩上用力的抽了两下。
“不错啊你!吓到我后还反说我为什么戴耳机!我在自己家里还不能听听歌了?你告诉我,这时有哪个没钥匙的会进来?”
张睿明本想说万一有上次那些寻仇打手找进来了呢,可他话到嘴边,却又呐呐收了回去。
他已经不敢再让妻子想起这件伤痛,也不想再让妻子为自己担心了。
“嗯……你怎么亲自搞卫生了啊?”
张睿明换了个话题,接过唐诗掉在地上的抹布,帮着收拾起来。
唐诗轻叹口气,说道:“还不是最近这个月,你爸都没结小梅的工资,人家就先休假回老家了,你妈身体又不好,这么大一栋房子,除了我,还有谁来收拾啊,我这是命苦啊~”
她一边说,一边拧开水龙头,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来,问张睿明道:“你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瞒……什么事要瞒你啊?”张睿明被她盯的有些心虚,此时眼睛移开,装作没事般的答道。
“那不对啊!你看看啊,这个以前我们和他就说好了的,这个你工资低,我呢,又现在没出去工作,家里的开销主要就靠他了,这个水电煤气、小梅姐的保姆费用,还有萱萱的补课费用,都是他出啊,按理来说,你爸也不差这点小钱的,怎么最近连小梅姐的工资都开始拖欠了?而且,我今天还接到她们钢琴老师打来的电话,开始扯了十几分钟萱萱最近的指法练习情况,后来就话锋一转,和我讲了半天那个最近有个展会要开,是什么什么个“津港国际会展中心演出会”的,还有什么“国内十大音乐家”会到场、你说这些个什么展会,既然能让我们女儿登场演出给他们这些专家听,那不是应该给我们钱嘛,结果她倒好,居然还假惺惺的在那说什么几个小孩都在考虑范围,问我们能不能给点赞助什么的……”
张睿明一边刷着碗,一边不耐烦的问道:“嗨呀,这不就是要钱嘛,现在外面那些个童星走秀、小模特什么的,都是这路数,就是让家长花钱搭个野鸡台,请些所谓专家来下面坐着,说是说什么能什么帮孩子踏入演艺圈什么的,其实都是骗钱的,这你也信?!”
“我当然没信啊……”唐诗有些脸红的答道,虽然她其实当时都一口答应了。
“那不就成了,不要理这些人,都是些套路,不过,这个上这个展会要多少钱啊?”
“两万多吧,重要的不是这个……是我当时就和你爸打个电话,想讨论一下要不要交这个钱嘛,可你爸一听完,二话不说的就拒绝了,你说神不神奇!你爸居然会在萱萱的花销上懂得拒绝了!这不是最奇怪的一件事吗!?所以我才觉得你爸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听到这里,张睿明手里动作微微一滞,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擎苍一直最疼爱自己的宝贝孙女萱萱,从来都是日日夜夜的捧在手心上,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太阳、月亮都愿意去为萱萱摘,而且,张擎苍下海后,在生意场上还算不错,张家在津港虽然不算什么大富豪,但几千万的家产还是有的,所以在这优厚的家庭环境下,萱萱可以担得上是从小富养长大的女娃娃,张擎苍从来不会亏待她,所有的玩具、裙子都是最好的,一年要去几个国家玩,小小年纪去过的旅游地已经快是张睿明的几倍了。连带着萱萱平时的培训课程也是捡最好的上,像这十几二十万一年的钢琴课,十几万一年的机器人课,基本上都没停过,也都是张擎苍在负担。
但今天,唐诗居然从这溺爱孙女的张擎苍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字!?
加上最近张擎苍神出鬼没的行踪,突然连保姆工资都拖欠的奇异现象,难免引起了唐诗的怀疑。
但张睿明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这都是因为舒熠辉背后做的这番手脚,用项目规划上卡住了张擎苍的脖子,将他倾注毕生心血的度假山庄项目给掐住了,现在张家资金已经都投了进去,银行贷款背的张擎苍喘不过气来,怎么还有心力去管家里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小事,而只要张睿明继续对泉建调查下去,舒熠辉的铁手就一直不会松,很可能就要借着这个项目将张家拖破产……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张睿明神情一下有些恍惚,望着眼前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家务,只会些瑜伽、spa享受精致生活的的唐诗,现在居然都学会全副武装,趴在地上,张睿明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了。
“你怎么了?”唐诗被眼前张睿明的样子有些吓到了,她已经许久没看过自己这傻老公如此脆弱的一面了。
张睿明抬起手背,用擦汗掩饰自己的局促,他在额头上假意的胡乱摸了摸,同时眨巴了下眼睛,不让眼泪留下,作完这一切后,他放下手来,以郑重口吻对唐诗说道。
“老婆,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
哗啦~
桌上的玻璃水杯被唐诗一把扫飞出去,摔在餐桌桌角上,摔了个粉碎,而唐诗脸上的愤怒却并没有因这一幕而削减,她眼神怨愤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张睿明。
张睿明眼睛耸拉着,面对妻子的滔天怒火不敢多说一句,脸上都不敢稍作变化,生怕激化了妻子的情绪,让一切无法收拾。
“老婆,其实也还好,目前的情况还……”
唐诗又抓起一个杯子,这次是直接摔在了张睿明的脚边。
碎片弹起,残片飞溅,张睿明却连眼睛眨都不眨,他完全能够理解唐诗此刻的情绪,换做任何一个人,当突然得知整个家族的命运,因为自己配偶的原因而猛然陷入险境的时候,在这种末日心态之下,难免会有出格的举动,特别是还是因为在唐诗看来如此“愚蠢”的缘由。
“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早就和你说过!要你不要去惹人家这么大的集团企业!你偏不相信!在你被人打了之后,我就说了,我们惹不起躲的起吧,这个还不是人家主动来惹你吧!你为什么要去多管这个闲事!?好好的辞职做律师不好的多吗!?就算你想在检察院,那你做刑事案子也比现在好吧!?现在你看看你自己,还把你爸的产业连累进去!我问你,到时你家里背上这几百万的外债,这是要谁来还!?谁又还的起!?”
张睿明被唐诗指着头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他也没说话,任由妻子发泄着火气,等唐诗在旁大口喘着气的时候,他试着解释道:“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只要我们能找到以前的会议纪要,能让以前的合同办事……”
“你别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啊!现在外面办事哪里都像你这个榆木脑袋一样的,天天就是法律、合同,谁跟你天天讲这些啊!?人家讲的是实力,说白了,人家泉建要弄你一个小老板,那还不是翻翻手腕的事,现在人家明摆着就是要掐你脖子,让你老实一点,你还不明白?你是不是要将我们全家人的日子都给作没了,你才肯罢休啊!”
张睿明低着头,不再敢出声了,他手从兜里掏了掏,手指尖传来那张舒熠辉名片的触感,差点就忍不住掏出来,给对方打电话过去,答应一切请求,认输投降……
可是,自己投降了,小周阳怎么办?
唐诗见张睿明面露难过,她缓过神来说道:“张睿明,我现在严正的警告你,赶紧和人家那边联系,认个错,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里面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该为你女儿想想吧?萱萱现在一年的学费多少?她留学还要准备多少钱?你和我吃点苦都没什么,甚至就算你家房子没了,你我去租房子,每天挤公交车,那也只是你我破产而已,可是你忍心让你女儿过那种日子吗?你忍心让你女儿起步就比别人晚这么多吗?”
唐诗说完后,仿佛用尽力气般,大声吐出几口浊气,她扶着旁边的座位坐下,眼神满是不忿,两夫妻在一起久了后,感情好的,那更多的是一份“生活伙伴”般的谅解与平淡,是两人之间长久的默契与熟稔来熬过生活中的风雨,现在她便是靠着这份对张睿明性子的熟稔,相信着自己这看起来死犟固执。实则步步为营的老公手里还有一张未打出来的底牌,这才忍下当场离婚的念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唐诗没好气的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张睿明发怔般的望了望天花板,良久过后,叹口气道:“我也没有办法了,唯一能让家里不受损失的办法,就只能试着去放弃这个案子,向泉建舒熠辉他们认错道歉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张睿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唐诗本想催促他马上就去的,可是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神情,一下也忍住了差点说出口的刻薄话语,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张睿明第一次说出投降认输的打算,但也猜到自己这傻丈夫心里也不太好受。
她眼睛转了半圈,?认蚋叽Γ??诺闼崴岬目谖撬档溃骸澳阕约嚎窗桑?故蔷】旄?潜呓馐停?鹜咸?昧恕!?/p>
张睿明点了点头。
唐诗心下松了口气,只要自己这傻丈夫不再犟那一头,与人家这样的大企业死怼下去,那这件事就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张睿明脸色,此时昏暗的日光照进中厅,照在张睿明原本英朗的脸上,却仿佛照着一片枯枝。
她竟然一下觉得,自己老公这下真的老了。
…………
晚上七点多,正是菜市场收摊的时候,满地的泥泞,走一步都怕被溅上污水,而此时,张家两口子正赶着最后收摊前这段时间,准备买几个菜,回去对付了这顿晚饭。
张睿明和唐诗在一番筋疲力尽的争吵拉扯后,以达成共识而告终,张睿明终于同意退让,放弃泉建的案子,换取张家度假山庄项目的正常进行,虽然还没联系舒熠辉,但张睿明知道只要自己低头认输,那位气度威严的大富豪应该会信守诺言,放过自己,放过张家,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一只烦人的苍蝇,能赶走就好,没必要花功夫追着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