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立场转变
两人在一番争执之后,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筋疲力尽,彼此沉默许久,张睿明本来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晚饭,准备随便点个外卖了事。可是家里刚刚这压抑的氛围,竟是让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出来走走,散散心,张睿明思前想后,倒不如开车出来,借着买菜这个由头,逛逛超市,收拾一下心情。
两人都是平时从不做饭的主儿,没想到附近常去的超市已经搬迁关门了,两人只有往前赶了赶,找了一家农贸市场,准备随便买点小菜就走。
张睿明和唐诗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都没怎么说话,各自心里都压着沉重的负担。仿佛现在走在这里的只是两具空洞的身体,双腿只是以机械的摆动,像吊钟一样,维持着一具骨架的正常运转,在大难面前,不至于突然分崩离析。
就在张睿明木然的往前面走时,他一失神,脚下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物撞了一下,身子一踉跄,差点摔倒,他扶住旁边的一个柜台,好不容易站起身,还没回头,就听到地上有一个颇为嘶哑的声音,正不住向他道歉。
“不,不好意思啊。”
“没有,是我不好意思,没注意看路……”张睿明回过头来,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定睛一看,没想到地上那个自己刚刚撞上的人影竟然正是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
“周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张睿明一把将他扶起来,这才发现这周强农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一眼扫去,里面装满了烂菜叶。
菜市场每天晚上的时候,不少商家都会扔掉今天没卖出去的不新鲜蔬菜,这时就会有不少穷人等着专门收这些个烂菜叶,但这些年,大家不管过的怎么样,但至少绝大部分人都吃的了一口饱饭,这种捡烂菜叶的人已经越来越少,除了一些乞讨者和流浪汉,而这些人里最多的,还是那些个把自我生存成本压缩到极致的传销组织。
张睿明知道像泉建的地下战线就经常做这种事情,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小周阳的父亲。
“张检……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晚上一般就随便捡点东西,回去煮煮,也就对付了……对了,我就租住在这附近,家里乱,就不请你上去坐了,嘿嘿。”
周强农笑的腼腆,带着一股庄稼人特有的憨厚,张睿明知道这苦命的大汉,为了替女儿治病,花光了所以积蓄,家里的房子都卖了,这段时间会呆在津港市里,说白了还是为了这次他女儿的民事诉讼,可以想见,在女儿过世之后,对他来说,自己过得怎么样,是好是坏,都已经没啥意义了。
“不用,不用,这样吧,我请你吃个饭吧。”
张睿明实在是看的有些心酸,特别是想到小周阳也就比自己女儿少那么几岁,他最看不得一个落魄父亲为女儿独自奔走的样子,而这个案子他会坚持到现在这一步,支持他的更多的还是对周强农的这份同情。
“不不不!张检你是我的大恩人呐!怎么还能让你请我吃饭!这个我请你吧……我们就到对面那牛肉粉店怎么样?”
望着旁边那家小小的米粉店,明明就是一家招牌污黄的苍蝇馆子,可这已经是周强农能请的最好的安排了。
张睿明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在周强农这一生,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体会到自己舒熠辉所体会过的那些东西,甚至可能他这一辈子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享受的那些物质,可能舒熠辉一小时就的花费就超过了。
但怎么又忍心看不起这样一位父亲。
“不用,不用,还是我请你吃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绝对不行!我还想等案子结了之后,好好感谢张检,现在绝对不能替你添麻烦了……”
一听到张睿明要请他吃饭,周强农的态度就马上斩钉截铁的拒绝了,看来是坚决不会接受张睿明的这份好意。
张睿明也不好再说什么,未避免尴尬,他向周强农介绍旁边站着的唐诗道:“嗯,那好……这位是我夫人,姓唐。”
“老婆,这位就是小周阳的父亲,周强农,他为了替女儿讨回公道,确实吃了不少苦,很令人钦佩的一位老哥。”
“唉唉,张检说的……我就是做我的本分事……”周强农局促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来,一脸谦卑的和唐诗打了个招呼。
“你好……”
“嗯……”唐诗见这人看起来穿的破破旧旧的,人也一副窝囊样子,再一想到就是因为他的案子,让整个张家都陷入危局之中,脸上这时难以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就随便应了一句,半转过身去,自顾自玩着手机。
“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份鉴定报告的事……我们市检这边因为将这起案子的案卷已经移交有关部门了,所以原件已经移出去了,没办法拿出来用在你这次的诉讼上,但是啊,根据上次的检验结果,包括我这边留存的检材,我们依然还可以再通过检验机构,进行一场鉴定。从庭审策略上来讲,我建议我们尽快就继续鉴定,同时,在下次庭审的时候,再拿出来,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周大哥,哎,周大哥?”
张睿明热心的抓着周强农讲了一通关于他这个案子的策略、战术,可眼前周强农的心思去仿佛不住这里,对张睿明刚刚主动提出的那番建议宛若未闻,眼神飘飘忽忽的,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嗯……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不太懂……”
张睿明对周强农这般的敷衍态度,有些不太满意,他心里暗自嘀咕道:这到底是谁的事?
可一想到自己在为周家做好这最后的庭审规划后,也要像舒熠辉举手投降,放弃这个案子,张睿明心里又顿时泄气,犹豫着该不该等下告诉周强农自己撤手这件事。
两人脸上都各有疑虑,过了半响,还是张睿明打破了沉默。
“对了,周大哥,你最近怎么样?法院和对方有和你联系过没有?”
面对张睿明关切的神情,周强农脸上却有些不太自在,他搓着双手,支吾了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般和张睿明说道。
“唉唉,张检,我今天还真有事想和你说……”
张睿明从他眼神中察觉出不对,马上紧张起来,问道:“怎么?你说。”
周强农却不怎么敢抬眼看张睿明,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是这样,今天那个……那个泉建那边有人联系我了,说他们公司想和我谈谈,聊聊这个和解赔偿的事,我寻思着吧,反正我家娃儿人已经走了,只要他们公司能够这个……这个把我们娃儿在网络上的那些个照片给撤了,我一个当爹的,也只有这些个能力,我想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就好了……”
说这些话时,周强农脸上满是一种局狭的神情,又带着股扭捏,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张睿明心里却猛然一阵触动,他从刚刚周强农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更深层次的意思,估计对方已经给他许诺了一个他梦寐以求的数字,双方已经谈好了初步意向!不仅仅是想聊聊的事,不然这老农不会说什么“到此为止就好”,看来泉建是早就开始几处行动,各方出手,搞不好人家都已经签了合同,谈好数额了!而今天自己还在舒熠辉面前,说着那些个惹人讪笑的大话!
这怕是已经被人耍了?
张睿明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被人抛弃、欺骗的落差感,回想小周阳这起民事诉讼,因为其在这事关泉建集团所有违法行为中的特殊地位,张睿明一直尽心尽力的想为周强农打赢这场官司,有时候甚至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居然告诉自己,当事人自己都准备和解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张睿明脸上一沉,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旁几米处,正盯着手机神情漠然的唐诗,这时眼睛抬都不抬的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那副不屑、讥讽、讪笑的意思,已经溢之言表了。
察觉出张睿明不悦的心情,周强农赶紧摆手解释道:“张检,我们还是非常感谢你的,不管谈不谈成,这件案子中,我还是真的谢谢你,非常感谢你为我们小周阳所做的一切,真的谢谢你,如果有什么……我当然会想办法回报您……”
周强农此时脸上,满是想去安抚张睿明的笑脸,他本想说“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到”,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能拿到丰厚的赔偿,抽身走人,哪里还愿意再卷入张睿明他们检察院对泉建的调查中,于是话说了前半部分,就赶紧收口,眼睛一溜一溜,生怕让张睿明给看出他这点小心思小打算来。
张睿明却根本没注意到周强农的这点小心思,他还正站在周强农的立场上,不断分析这泉建突然说要调解和谈的意图,他思索了一会了,越发感到不对,突然想通了一个关键的结点,转过头来郑重的问周强农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你的?和你谈了具体数额了没有?和你是怎么谈的?”
张睿明一手紧紧的搭在周强农的肩上,那严肃的神情吓到了这位没经历过多少人心之间波谲云诡斗争的老农。
他有些呐呐的答道:“就是……今天下午提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打我的电话,说他们泉建想约我出来,谈谈这件事如何处理,我一听是这个混蛋企业的,本来不想理她,可是……”
“可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其实听听对方的意思也好,本来这个我们告他们,也就是为了讨回个公道吗,对方这个,这个态度也还算诚恳,我就觉得……”
周强农差点说漏了嘴,其实今天泉建舒熠辉秘书处联系他时,第一时间就报了一个他难以拒绝的丰厚价格80万起步的赔偿价格,这还是坐到谈判桌的条件而已,周强农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这次起诉泉建,他预想中的也只是把自己女儿花在泉建的那二十万拿回来就不错了,没想过还能赚这么多,当下就忙不迭的答应愿意见面和谈。
可刚刚在张睿明犀利的目光面前,周强农差点将那个丰厚的条件说了出来,他担心现在让张睿明知道这个丰厚的数字之后,会向他索要分享一笔报酬,出于小农阶级的短视吝啬,他赶紧换了个答案,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试着混过去。
可张睿明却仿佛追着这笔钱不放,好像还认定了他已经谈成了一个协议数字一般,此时只见这位检察官,竟抓住这点不放,紧接着问道。
“周大哥,他们今天和你谈过具体的赔偿数额没有?”
“额……这个还是要面对面,坐着才好谈吧……他们还没和我谈呢,如果到时有了说法,我再和你详细讲……”
张睿明的焦急神态反而更让周强农笃定,这位检察官肯定是看着那泉建集团特别有钱,想借着自己这个案子,好分一杯羹,肯定也是冲着钱来的,不然他一个公务员,又不买泉建的药,家里人又没被泉建害过,瞎掺和进来干什么呀!再说了,他还说是替国家提起什么公益诉讼,为了的是老百姓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怎么可能,明显就是假的嘛,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人!?
张睿明并不知道,他面前这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周强农,实际上已经在心里将他定位成了一个妄图借着小周阳的名义,想从泉建这富可敌国的巨无霸身上分一杯羹,拔一根毛下来,在周强农现在看来,自己就是一个在两军交战中,站在后排安全地方帮着摇旗呐喊,鼓舞声势,一旦一番溃败,就跟着在战场上收割人头,偷窃战利品的“野武士”。
也辛亏张睿明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怕是更要气的胃穿孔。
周强农说完后,便摆摆手,准备告辞,他担心在这里和张睿明越讲越多,到时真泄露了即将得到巨额赔款的事来。但张睿明对他的这番小算盘依旧无动于衷,反而还是试着叫住周强农,提醒他道。
“周大哥,你可能对这种法庭上诉讼争锋的事,没什么经验,在我看来,调解反而更是危险的时候,你如果有心的话,你可以去查查雅士利结石爸爸的事,你再去查查最近的鸿毛药酒的事,这都是现成的例子。这些一手遮天的大公司,大集团,他们会在调解谈判的时候给你下套子,设陷阱,你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去啊!这样,你说个时间,我到时陪你去。”
张睿明这番话说的苦口婆心,在他看来,这明显是舒熠辉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放任周强农周大力两个毫无谈判经验的老农民去,那被人怎么玩死都不知道,所以他才热心的提出要去陪同。可是看在周强农眼里,这只是这个检察官想要紧紧跟着自己,抓住谈判地位,谋求分得赔款的伎俩而已。
“哦,噢……再看吧,张检你工作也忙……”
周强农边说边转过身去,在谈到这赔偿谈判的事后,他就开始准备离开这里了,可现在还是被这检察官拉着在讲,他脸上不耐,摆了摆手,就准备离开。
张睿明跟在后面,仍试着提醒道:“周大哥!你等等,我再和你说一点,万一到时我没在,你绝对也要叫你那汤律师陪你去,千万别就你和周阳她伯伯两个人去了啊……记得啊!”
张睿明一边说,周强农却走的更快了,他随手摆了两下,表示已经听到了,边脚下生烟,一下就出了菜市场的门,消失不见。
…………
回到车上,张睿明拉好安全带,扣好安全带插销后,手却停在腰上,脸上显得微微有些呆滞,他发了一会呆后,突然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按弄起来,准备发一条短信。
“你怎么了?还不开车?”
唐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不行,我还得提醒周强农他们两兄弟,泉建现在这个套路,很可能就是玩的雅士利奶粉事件中的那个套路,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张睿明絮絮叨叨的讲了两句,突然手上一松,转眼间,手机已经被唐诗给一把拿去。
“你干什么?”
张睿明担心周强农那边已经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被人已经下了套了,才试着发短信提醒周强农,可唐诗这时突然抽走他的手机,让他一下有些生气。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就没看出人家现在根本就不想理你,甚至在那姓周的眼里,可能你比泉建还要讨厌,你知道吗?”
张睿明被妻子突然的一番斥责说的有些发懵,过了几秒才回过味来。
“我……?我哪里得罪他们周家了?我不是一直在帮他们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人人不利天下
“张睿明,你能不能把你那套朴素的人性本善的理论收一收?这世界上很多人是不需要你所认为的那种“帮助”的,你以前搞公诉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啊,你现在这么这么单纯了?连我刚刚在旁边都听出那姓周的意思了,人家根本就不想再去打这个官司,和你一样去耗尽一切,最后拿一个毫无意义的结果。人家根本就只想找到从泉建那里拿钱走人,只有你自己这个榆木脑袋,一天到晚想着要去拿头撞个头破血流。”
“你是说周家人已经不想打这个官司,是我在……”
张睿明语气都有些发懵,他不是先前没看出周强农他们的异样来,只是他当时还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去替周家规避风险,甚至都没考虑周强农已经准备撤诉的事,此时被唐诗点破,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这个案子现在是扳倒泉建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周家都退缩的话,少了这这点星星之火,再想去揭穿这超大规模的假药集团,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张睿明沉默下来,脸上阴沉,过了半响才说道。
“也许以前在公诉科的时候,那时办的都是刑案,心里预设的就是面对那些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人,那时主要立场代表的是国家公诉人,也与受害人接触不多,没有彻底的体会到那种伤痛,所以心里总是带着一些防备……”
张睿明低着头,眼前浮现出王援朝、吴小琴、小周阳他们模糊的脸孔来。
“现在搞公益诉讼,虽然办的大部分不是刑案,可反而在调查取证过程中,与受害人接触的多了,更多的会去站在这些弱势者的角度考虑,本来公益诉讼就是“代替每一名公民提起诉讼”的案子,所以更多的会去想,如果是我得了癌症……”
话还没说完,一只温润的小手就捂住了张睿明的嘴,唐诗脸上一阵不悦道:“呸呸呸,话能乱讲吗?不会打比方就别打比方。”
张睿明苦笑着挪开妻子的手,“我只是说一个假设嘛……”
“假设也不行!”
面对唐诗的强硬态度,张睿明只有收回先前的比方,求饶道:“好好好,我只是想说,我现在办案子的考虑点,更多的是站在“人民”这个无比宽泛的立场上,心里对像周家这些受害者,会不由自主的同情,很多时候就不会考虑自己的立场,这点是我的问题。”
听到张睿明的认错,唐诗的目光也缓和了许多,她嘴角一抿,脸上挤出一副替张睿明不值的神情。
“要我看啊,你从两年前办公益诉讼开始,做的这些事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自己想想,国人都是自私的,一件事只要不是牵扯到自己身上,或者不理解不清楚的一些损害,大家都懒得去管,再说了,一个可以让大家都不发声的势力会有多大?像泉建,像你半年前冯彬彬那个案子,不都是一些覆手为雨的大集团,大公司,这些人根系繁杂,不知道有多强的势力,你自己一个人能办到什么地步呢?退一万步讲,就是办下这个案子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又有谁会记得你的功劳呢?古时不是有个圣贤说过吗: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这不就是朴素的市场经济吗?要我看啊,这古话说的很对,你这公益诉讼的核心精神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哪有让你们一两个小检察官来为全天下人出头的,这是你们一两个检察官能办好的事吗?而且还是这种会有生命危险,要堵上全家人未来的事,我看这都不是“损一毫”了,几乎是损一身了。”
听到妻子居然还会引用古人杨朱的话来批自己,张睿明不由觉得好笑,虽然唐诗不知道这话其实是被后世批惨了的杨朱说过的,但能用典就相当不错了,妻子以前就不喜欢看这些古书,但是成家后,张擎苍一直提倡以浓厚的家庭氛围来熏陶教育萱萱,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成摞成摞的书籍,每天张擎苍就抱着孙女“之乎者也”的,连带着唐诗每天都泡在这古文堆里,没想到萱萱的阅读习惯还没养成,倒是把唐诗给熏陶出来了,一开口就是一串的古文比喻。
但听妻子没简单的用“一毛不拔”来阐述杨朱的思想,张睿明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他笑道:“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唐诗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这老公的阅读量惊人,远比自己这三桶水的功夫厉害,可她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我管他是谁说的,反正是古代圣贤说的,我觉得也挺有道理啊,你看啊“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这欧洲美国不就是这样嘛,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每个人都不给国家添麻烦,不就是资本主义、市场主义嘛,恶人自有恶人磨,每个人也都管好自己,不是挺好的嘛,何必要你们这些检察官去办那些办不了的大事,你们就这点权利,为了这几千块钱工资,去挑战那些个以亿计的大集团,大公司,这不是撞破头皮都难以撼动对方的雄厚实力嘛,可如果给你们更大的,足以随意收割这些企业公司的权力,那要么就是你们借着这权力,有了极大的寻租空间……所以我看啊,这公益诉讼从你们单位这改革的角度来讲,就是因为你们检察院两反转隶之后,给你们的一个补偿,给你们另一把剑,但是从制度设计上来讲,这把剑的力度很难把控,太钝了的话,你们对付不了这些跨国集团,太锋利的话,又没人制约你们,所以啊,我觉得根本就不合理嘛。”
见唐诗居然能想的这么深,张睿明倒也没料到,可见妻子为自己这份工作,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但对于妻子的观点,他是完全不同意的,特别是听到妻子隐隐的说公益诉讼可能沦为检察院权力寻租的源头时,他正色说道:“你说的有些有道理,但是关于权力寻租这块,我是绝对不同意,我们检察官本就是注重廉政的队伍,管理也相当严格,根本就不存在你说的这种事。”
“哎,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虽然你心里没什么想法,但有些人万一有呢……”唐诗被张睿明严肃的口吻吓到了,但还是强行解释道。
“不会的……这点我可以肯定,好了,回到你前面说的那个“古代圣贤”上,我先不跟你争,我就问一点,你知道你刚刚说的那段话,是那个“古代圣贤”说的吗?就是那个“一毛不拔”的杨朱!”
“啊~是他啊。”
唐诗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人说的,心下懊悔自己还是看书没看全,结果引用的是一个知名的反派角色,这下论点就被削弱了不少。
“对,就是他,你知道孟子是怎么批他的吗?孟子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这段话广为人知,可谓人人都明白其中道理……老婆,我知道你这些年因为我工作的事,受了不少委屈,也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么久,心里难受,我理解,可是,公益诉讼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法理学上有个非常著名的概念,叫做“公地悲剧”,讲的就是这种侵害了所有人的恶行,但每个人都囤于自身的立场、成本考虑不愿出头,但这种行为总要有人去制止,所以司法改革中才有公益诉讼这项新的事业。而作为一名检察官,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应该尽的义务。”
这段话,张睿明说的颇为和缓,但却很坚定,就是想心平气和的与妻子好好沟通,予以互相理解,唐诗听了之后,却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冷静,只见这位相互关爱了十余年的妻子,在长久的压抑中,实在是忍受不住,再次爆发出来。
“你不要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听不见去,也不想听!我就是想不通简简单单的一个道理:为什么别人都不管的事,你要去管?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老公,我们家!你就不能自私一次!?你就不能为了自己考虑一次!?你惹上这个案子之后,你自己想想,已经被人围堵过几次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啊!现在人家都要把我们家整破产了,你还在这里讲什么“公地悲剧”!?你自己就是一个悲剧了啊!”
这几个月来,张睿明几乎总是看不到人影,每天都是披星戴月,要么就是出差几十天的不回家,要么就是每天回家也是很晚很晚,女儿睡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而一大清早,他就在唐诗和女儿起床之前就上班去了,两头都看不到人。好不容易听说他从外面出差回来了,带着女儿去接机,却又看到那个该死的姓叶的“小三”,而这些看不到人的劳累也就算了,可那天晚上张睿明差点没命啊,那场袭击彻底击碎了唐诗的底线,让她这段时间一直心有余悸,无法安心过日子,现在又听说对方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张家好不容易积累的那点财富,这怎么让唐诗能够听得见张睿明现在的说辞。
唐诗彻底的爆发出来,声音震的车窗玻璃嗡嗡作响,此时,仿佛配合着唐诗崩溃的心绪,天公低吼,“啪啪”几滴豆大的雨珠砸在了前挡风玻璃上,接着便是轰隆两下闷雷,轰的窗外行人纷纷奔走躲避,整个街面上马上一散而空,只余几辆停在路边的车辆,陪着这正在车里对峙的两人。
张睿明抬头望了望天,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助,此时暴雨已经落下,噼噼砰砰的豪雨不停冲刷着这俩小车的车身,车内的两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谁也没去在意车外的暴雨,车内的压抑气氛,竟丝毫不逊于车外暴怒的天公。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把手刹又重新拉起,神色低沉的说道:“雨这么大,既然走不了,我们还是现在把话讲清楚吧。”
“我早就想问清楚了,张睿明,在你眼里,是不是这份工作比我和你女儿重要?还是说你如何一名当事人都比我和你女儿重要?”
“我说了,我是一名检察官,这是我的职责……而你说那些当事人,在我看来,我对他们只是怀着一份同理心,想去站在他们立场,帮帮他们,这和我对你还有萱萱的感情完全不一样,根本没办法比较……”
“那我为什么感觉你要更在乎这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狗屁当事人呢!?”
唐诗眼眶泛红,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退,根本不给他混过去的机会,她狠狠的说完这一句后,仿佛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嗤笑一笑,极尽讥讽的语气说道:“现在人家姓周的自己都一心想着去和解拿钱,你倒好,被人当枪使白白做了这么多事情后,现在被人嫌弃的和狗一样,人家先前明显就是不想告诉你和解金额的事,担心你会分人家的钱!你还在这里大谈什么检察官的职责,你这是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唐诗说完后,眼神丝毫不避,定定的看着张睿明,她要借着这次机会,彻底的说服自己这傻不拉几的老公,不要他再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让他把事业回到正轨上来,不想再让家庭为他的工作而担心受怕。
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很透了,也说的有些太过锋利,担心会引起张睿明的反感,和怒涛般的反击,但她没想到的是,原本辩才无碍,言辞犀利,总是能把她说服的张睿明,此时却没有回一句话,甚至也没有一句辩解,反而是苦笑一下,接着便沉默的望向旁边的车窗。
噼噼啪啪,外面的豪雨似乎要将一切淹没,车窗前是雨刷都扫不尽的疯狂雨雾,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倒扣进这雨幕早就的汪洋大海里,天地间其余的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只余这嘈杂无比的雨声。
但在唐诗的心里,这被大雨笼罩的小小车厢里,却是如此的宁静。
丈夫的侧脸依旧好看,这些日子的奔波,让他消瘦了许多,胡须都没怎么打理,稀稀疏疏的乱长一气,长的长,短的短,一看就是上次剃胡子时没怎么用心,胡乱抹了两下就走了,估计是赶着上班吧……
唐诗已经好久没这样静静望着丈夫的机会了,她突然发觉张睿明其实也老了许多,眼角的细纹在平时喧嚣欢腾时看不出,那时只注意到丈夫那笑意盈盈的弯眉,可现在,在两人之间又经历了这番痛苦的拉扯后,当张睿明耷拉着脸孔,两人之间纠缠痛苦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丈夫真的老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是不是让他伤心了?该不该去说点什么?
就在唐诗犹豫着,担心自己这丈夫内心到底崩塌到何止地步的时候,张睿明转过疲惫的面孔,终于开口道。
“老婆,我知道你不喜欢刚刚那周强农,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这人时,我也不喜欢他。”
“也不是不喜欢,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今生往后也不会有任何来往,我就是觉得啊,这人挺倒霉的,女儿摊上这么个事,自己也没钱,现在泉建终于肯赔钱了,他也算好了吧,可他利用我丈夫算什么事嘛……”
张睿明摇了摇手指,止住了唐诗下面无关的话语,他依旧轻声继续说道,声音温润,竟是不带一丝火气。
“其实我开始的想法和你很像,刚开始我见这周强农还有他哥,周大力,这两个人当时只想着让我替他们出头,自己不愿意花一分钱去请律师,去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维护自己的权益。我知道他们是法盲,我也觉得他们很蠢,居然会相信泉建这种极其粗糙的骗术,我甚至会觉得他们应该被骗,他们这种没文化,没有钱,也没有社会经验的人,就应该被骗,现在不都是倡导“狼性文化”吗?其实我们社会的底色就是这种“丛林法则”,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应该中这些陷阱,就算不是这个泉建这样的传销假药公司骗他们,一样还有p2p,一样还有“风险理财”,一样还有数不尽的陷阱等着他们去跳,躲过一个之后,谁又能帮他们躲过下一个呢?可笑的是,他们已经摔在这个陷阱里了,可这个设陷阱,坑害了他们二十多万的加害者,甚至拿着他们的丑样,到处宣传,到处利用,把小周阳的照片当作一种人血馒头,你觉得,这个,也是应该的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唐诗被张睿明这种各位冷静的叙述口吻有些吓到了,她并没有那么的冷漠无情,此时她担心丈夫的精神状态,赶紧出声说道。
张睿明却无视妻子的回答,反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觉得他们是应该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不平则鸣
“你……”
唐诗有丝恐惧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她没想到居然会从张睿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自己这一心为了公益的老公,却突然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张睿明没有理会她的眼神,自顾自的说道:“是啊,他们是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像周强农这样三代务农的人家,一辈子窝在那个角落里,说来可笑,上一次他坐地铁还是我领着他去刷的地铁票,他甚至连银行自助机都不会用,他那个年代,小时候很早就没机会接受教育,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只知道管好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全家唯一有点出息的,就是他那个去首都摊煎饼的大哥,这已经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有本事的人了,而当他遇到问题时,他也只能去问身边那些同样目光目光短浅,看不清背后真相的亲戚朋友。像他女儿这件事,他也应该被泉建骗,他只有这样的目光,而泉建这样的巨型集团,又恰好是专门收割像他这样的韭菜。”
“睿明,不要再说了,就这样算了吧。”
张睿明脸色更加阴沉,“算了?当然就这样算了啊!我们还能怎么办,就只能默默忍受啊,这都是命,你不要看他今天这副精打细算,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周强农现在是我们中最为痛苦的那一个,你看他每天自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晚饭就是随便捡点烂菜叶对付一顿,可是你没看到,他当初为了给他女儿治病,他是将所有积蓄都砸了进去,连乡下的土房子都卖了出去,他也是豁出性命,以为泉建真能救他女儿一命……说起来,他和我算是同一个年龄段的,我比他更蠢,他是看不清楚,傻乎乎的被这些层出不穷陷阱,无法躲避的陷阱给困在了。而我呢,我是一个拆弹部队,一个排雷的步兵,以为自己能替这些傻子多排除两个地雷,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唐诗听出张睿明声音越发呜咽,这个男人少见的在她面前展现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她心里有些担忧,轻轻伸过一只手过去,盖住张睿明那冰冷的指尖。
妻子温润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上,张睿明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赶紧将头扬起,仿佛用这察看车外雨势的举动来掩盖刚刚自己的动情。
车外雨势稍减,但还不是能够安全驶离的状态,他便轻咳一声,接着说出自己的真心话道。
“周强农刚刚他说的那些东西,我一听其实也差不多明白了,确实泉建应该是联系过他,说不定还给了他不错的和解承诺,我也不怪他,他有理由,有资格抛弃我们,去改变他如此窘迫的现状。说起来,我们这次不也是准备向舒熠辉投降,放弃这个案子吗,我们也没资格说他,你不要怪他现在这般小心。”
见丈夫还是这性子,唐诗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怪他,只是看他提防你的样子,让我不舒服而已……”
“老婆,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人特别犟?”
“怎么突然问这个干嘛……”
唐诗没想到张睿明会突然提到这个,眼神有些疑问。
张睿明感慨道:“老婆,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会钻牛角尖的人,我们两这么多年了,你看我在小事上哪一次不都是随你?我现在会这么坚持这些公益诉讼的事,其实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原则而已……”
唐诗听到张睿明现在的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也跟着慢慢回过神来,猛然发现有点不太对劲啊!听张睿明这语气,慢慢的又要把话圆过去了,看样子他还是想继续把这案子办下去?还要置家庭于不顾的跟泉建斗?
想起自己先前还在生气自己这老公的盲目坚持,可刚刚被他一番反话和一套温情战术下来,居然都忘了自己先前的立场,这下回过神后,马上又扳起一副俏脸,反诘道。
“别别,别又提你的那些个原则啊、你的检察官道德什么的……我就说怎么你好好的,突然说话这么温柔,原来搞半天,你刚刚又是在给我洗脑啊,我这次可不会那么好被你带进笼子里去了,这件事我已经说了,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别想再用那些个大高帽子就混过去,今天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说定了的,你从这件案子中抽身走人!我们家恢复正常!你女儿也能有个安稳富足的未来,大家皆大欢喜!”
张睿明见妻子警惕性很高,居然一下子就被她识破了,但语气中还是有些不舍的试探道:“老婆,我这个案子已经花了这么多心血了,我也搜集了一系列初步的证据,虽然没办法指证泉建集团舒熠辉这样的高层人员涉及组织、领导传销的罪名,但起码,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食品罪,这点我还是有一定把握,只要我再能往前多做几步……”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满面于思的检察官被妻子这突然的暴怒所震慑住了,好似在这狭小的车厢里落下一计闷雷。
“我没什么意思啊……”
“你是还想拿我们娘女的日子去赌!?对吗?你不就是要我们家鸡犬不宁对吗!”
听出唐诗的严正语气,张睿明心里一下想起女儿的可爱脸蛋,心里越发犹豫。
“也不是赌,我们要想的乐观点,现在我爸他那个项目,其实也有办法推翻泉建地产的规划,只要那边能成,我们家就不会破产,更不会受舒熠辉这些混蛋的制约,我也能腾出手好好收拾泉建着摊子事……到时,说不定我爸他还能再产业升级,正式入主酒店业,以后你和萱萱暑假也能……”
张睿明试着用开心一点的语气、乐观的估计,来化解此时这紧张僵硬的场面,但唐诗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美目圆睁,眼神中带着失望与苦楚的说道。
“张睿明,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你女儿!你心里一直就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这份狗屁工作,你只是在不断追寻你自己的成就感,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对这个家的责任!”
唐诗的声音吼的张睿明耳膜发疼,见自己妻子此时双眼通红,张睿明毫不怀疑,若不是外面的倾盆大雨,唐诗肯定早就摔门而出了。
“我……”
张睿明话在嘴边,却一下卡了壳,他想了想,干脆给两人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整理一下,他苦苦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将自己心里的满腹心思,用一种能让妻子介绍的方式说出来。可他思索许久,最后还是发觉,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永远不可能达成彻底的相知相识。
沉默半响,他最终还是开口道。
“老婆,你知道吗?在西方的法律史中,有一种看法,他们说”法律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社会契约”,就是说其实法律就是一群原始人,在发现共同协作后,更能提高生产效率,更能征服自然,实现进化,于是便达成了像“原始人不互相杀原始人”这样最粗浅的契约,或者说是一种社会意识,而后,随着人类进化,社会分工,私有制出现,这种社会意识的内涵不断丰富,又出现了像“不偷东西”、“不抢东西”、“杀人要偿命”这样的社会意识和朴素契约,接着,这种契约不断扩展,不断同我们的生产力相配合,不断发展,就变成了我们现在这种样子……”
“你想说什么。”
唐诗根本没有理会张睿明的长篇大论,她低头打开手机,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压抑自己心头的怒火,避免再一次的失控。
可张睿明却完全没有体会自己妻子的一番好意,他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讲这些虚的……其实我就是觉得,法律的本质并不像我们国家定义的那边简单粗暴,什么“统治阶级的工具”,在我看来,法律它的内核是美好的,是规整的,就像一颗无比繁复,无比璀璨的水晶,将人类最美好的那一面所凝固在其中,而它最重要的核心,就是公平正义,而这,也正是我们人类之所以能不断理解,共同前行的……”
唐诗越发听不下去了,他放下手中电话,目光冷冷扫去“你再罗嗦,我就直接下车了!”
这下张睿明被噎住了,为了不让妻子愤然下车,他只能呐呐闭嘴,唐诗见张睿明终于消停了,她也继续冷着脸发着脾气,继续打冷战。
张睿明嘴上虽然听了,可是他心里却不断煎熬,他还想试着说服妻子,让他能够继续办下去。
于是,他收起脸上的尴尬神情,这次他只说了短短六个字。
“听说过郭力吗?”
“嗯?”
唐诗虽然神情冷淡,但刚刚的疑问语气,证实了她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张睿明心下开朗起来,继续说道:“他是一名的同声传译师。精通三门外语,十年前就年入百万了。九年前,他的女儿因长期食用三聚氰胺超标132倍的施恩奶粉,被检测出“双肾结石”的典型中毒症状。随后,在与厂家维权的过程中,他更被对方厂家构陷,故意被人怂恿着开了一个很大的数目,好像是好几百万吧,结果,被人借着这一点,以“敲诈罪”的套子给套了进去,蒙受五年牢狱之灾。结果,在里面饱受狱霸拳脚折磨,还有人带话给他,只要他认罪,他就能出来,还能得到一笔赔偿,可他在法庭上,在监狱里,他都拒绝认罪和提前出狱,觉得只有自己不认罪,才对得起自己,才对得起女儿。”
“这人怎么这么……”唐诗本想说他好可怜,可想了想,这人也是一个犟人,如果早低头,或者干脆就不惹事,肯定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值得尊敬,但不值得效仿。而此时自己这老公会举这个例子,肯定就是想以这人作为榜样,来寻求自己的同理心。
想到这,唐诗只是哼了一声,也不表示态度,只是问道:“后来呢?”
在她看来,张睿明会突然举这个例子,肯定是这人已经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至少是沉冤得雪,家庭重归圆满了,可她没想到的是,结局并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
“后来……后来,他出院后,赶上了十八大召开,赶上司法改革的东风,算是沉冤得雪,最高院为他平反,他终获无罪,而且还得到了国家赔偿。然而他回到家里,却再也见不到女儿,女儿早就不肯认他,而他妻子改嫁,年近五十的他不仅失去了几年的青春,更是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亲人,前途未卜,现在一个人还在偏执的去打官司,要去告施恩奶粉的原东家雅士利集团,可是雅力士集团人家的高管早就换了一批,现在连他那时药监局的领导都进去好些年了,他奋战到最后,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仿佛是一个独自生活在过去噩梦中的精神病患者。”
唐诗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她一下都有些震惊了,但回过头来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每个人的路都是由他自己的性格决定的,这人太过刚直,注定难以善终,难道他之前那不断控告中,就没有想过他所奋战的目的是什么?
她越细想越觉得这个案例很有教育意义,她点了点头,说道:“这人也是他自己的性格造成这样的命运,他如果当时退让了一步,很可能就过去了,不就是一罐奶粉嘛,有问题了,要厂家赔钱,也不能要太多啊,我看啊,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你……”
唐诗说到最后,她目光转过来,盯着掌门人,那眼神很明白,就是让张睿明自己体会这个人的悲惨过往,不要重蹈覆辙。
张睿明却眼睛望向前方,此时车外的豪雨已经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水拍在车引擎盖上,也没那么沉闷了,他目光深沉,仿佛想到什么往事一般,他说道:“其实,我最开始也这样想,站在我们传统的两分法的观念上来看,我总觉得这人自己也有问题,不都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特别是我在公诉科的时候,那时候见过太多的嫌疑人,看人的总觉得人人都有鬼,再怎么冠冕堂皇的人摆在面前,我都要去怀疑其动机,那时我就研究郭力这个案子,我就觉得他当时也是狮子大张口,被人怂恿着开那么大的精神赔偿干什么,再说那时我们国家的侵权责任法都还不太支持精神赔偿这回事。他就敢在没有法律支持的情况下,索要那么大笔的精神赔偿金,这不是法盲嘛……”
听到这里时,唐诗的脸上都会很平静,她以为自己丈夫是真的吸取了教训,心情也放松了一下。
“嗯?所以?”
“没有什么所以,我就是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他,当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就是怀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看他,明明当时那么多的三氯氰胺奶粉下的受害家属,别人大都收了钱就算了,或者干脆都不敢站出来。可他不,不仅站出来了,而且在那样的威胁下,百折不饶。你说他没想过这个后果!?你说他傻吗?我相信一名能年人百万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傻子,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他这么选择的风险性,他绝对也估算过这个追责、起诉的成本了,他应该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你要知道那个年头啊,那是怎么一个草莽肃杀的时代?我相信他受到的人生威胁绝对都不会少。”
“可既然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啊?”唐诗按耐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啊,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这份毅力从何而来……但后来,在看过一篇关于他的报导后,我终于搞懂了!”
“这篇报导是这样说的,郭力想起刚进监狱不久,发现狱里的菜叶从来不洗,大家心里不乐意,但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郭力写了一封信汇报上去,反应这个情况,下一次送过来,菜叶果然洗干净了。”
说到这,张睿明停顿了一下,在半响的恍惚之后,他说道。
“当时监狱里所有人都很震惊,他们从来没想过,在监狱可以提出要求。”
“……”
唐诗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被触动了,可她却说不出什么来。
“老婆,在办过了这么多公益诉讼的案子之后,我突然特别能体会他,因为他做的事情,和我现在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在为一群人,或者说所有人做事,我们都在“我为人人”、却没有“人人为我”,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一种很特殊的人,我们这种人,是鲁迅先生说的那种呐喊者,是路遇不平时的“拔刀者”,我们都处事较真,凡事追求公道正义,是真正的公平公正的“践行者”,我们这种人,心里受不了那些委屈!”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可怖布局
张睿明此时的认真态度,坚毅的眼神让唐诗一下都不敢回答,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原本的委屈憋在心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旁边的张睿明还在继续说道:“总之,这个世界还是需要我们这种人的,就算不被人们认可,就算给自己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不便,但这条路我还是会选择走下去,就像郭力说的那样,这件事上,我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我们女儿,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萱萱以后要面对的那个现实世界稍微美好一点,其余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就算你这次阻止我,以后我也会想办法去奋斗,总会找到机会,推倒像泉建这样的企业……这种心情,你们这些只会冷眼旁观,无知盲从的“庸俗大众”们是永远不会懂的。”
说完这段话后,张睿明眼神反而清澈起来,他想清楚了自己所要选择的路,如果只是因为舒熠辉的威胁,自己就放弃的话,那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是他决定继续奋战,将这个案子想办法推动下去,其余的他只能不管不顾了。
可是,旁边的一声啜泣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诗眼眶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张睿明,脸上完全不复先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心疼的委屈。
“我……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和你吵,我一直以来想的只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变得更好,我甚至都想着一边出去找工作,一边自己在家里做事,好让你没有负担压力的去搞你的公益诉讼,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为了这个工作将我们全家的安危置于不顾,我真的心痛,心好痛啊,张睿明,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可以为了你的那些当事人上刀山下火海,可你就不愿意为了我们娘女放弃一次你那高尚的原则!?”
晶莹的泪珠像如串线般从唐诗的脸庞滑下,张睿明一时语噎,妻子此刻的崩溃让他手足无措,他试着抬起手来,去擦拭唐诗脸角的泪珠,却被这可怜的女人挡开。
“我不想再说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你自己选择你自己喜欢的事业,明天我就带着萱萱回娘家,我们两个躲开一点,也许你也更能心无旁骛的做的的事。”
“别……”
张睿明听到妻子说要带萱萱走,这下就完全慌了,长久以来,女儿和家庭是支撑他奋战至今的唯一理由,现在妻子伤心之余还要带萱萱走,下一步会怎么样?冷战?离婚?
张睿明想都不敢想,他赶紧低头安慰道:“好了,老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我答应你,一定把你放在第一位……”
唐诗泪眼圆睁,盯着张睿明问道:“答应我什么?”
张睿明仰头轻叹,他说道:“我答应你,彻底退出这个案子,我……我不会让你们两再陷入危险。”
终于听到这个回答,唐诗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紧皱的眉也第一次舒展开来。此时车窗外的豪雨竟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打开车窗,清冷的雨后空气灌进车内,冷风打在唐诗的脸上,竟然只觉得一阵清爽。
“终于过去了。”她长叹道。
…………
过了几天,在第八检察部的办公室里,张睿明正收拾着最近落下的文书工作,有封“回头看”的卷宗要调系统里的资料,他从口袋里摸索着自己的数字证书,却无意中将另外一样小东西从口袋里掉落在地上,张睿明弯腰拾起,拿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上次舒熠辉留给他的那张名片,看到这张镀金名片,舒熠辉那张不失威严的脸就出现在张睿明眼前,可能是这个案子长久以来的负面情绪,让他连这下回忆都觉得不适,摇摇头,将脑海中舒熠辉的样子甩去。
可是舒熠辉说过的话却难以甩去。
税后60万的年薪啊……说不定还有股份分红,工作压力也远比现在要轻松,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蔓延。
只要一个电话,只要点点头,泉建的高级法务经理就是自己的了,而且,听舒熠辉那口气,其实自己只要罢手,这笔钱还能以别的形式给自己送来……想到这,张睿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真是年纪大了,怎么还会相信这样的好事?这明显就是泉建那边另一种形式的利益输送而已,自己再傻也不会把人头送过去,将自己的事业断送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张睿明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他走了两步,走到窗边,一阵深秋的寒风吹来,他一阵哆嗦,但头脑清醒了许多,感觉刚刚自己的傻气也被一吹而散。
他本想直接将这张名片扔进垃圾桶,可转念一想,晚点还是给舒熠辉那边打个电话去,虽然不能接受他的这些馈赠,但至少告知他这边撤销公益诉讼调查的事,让对方也放心,结束这场蔓延了几个月的看不见的硝烟。
终于,妻子所盼望的“和平”终于要来临了吗?
就在张睿明神思遐想的时候,“哈~!”旁边突然的一声响起,这一下吓得张睿明头发都立了起来。他一回头,只见是张靓神神秘秘从旁边凑了过来。
“你进门怎么都没声音的啊?!”
张靓脸上却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的神情,“我看你站在窗前,手上拿着个东西,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呢。就想凑过来看看。”
张睿明被她一说,手腕一转,将舒熠辉的那张名片收回裤袋。
“哎,没什么……”
张靓一副坏笑的神情,“怎么可能没什么……哎呀,这些都不重要,张检,我过来是想你一个事。”
“嗯?”
“他们说,我们泉建这个案子的诉前程序走完了,上面说直接撤了,都没有立案,对吗?”
张睿明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他轻叹一口气道:“嗯,这也是检委会讨论的结果,目前看来,我们这段时间收集的证据很少,特别是关于他们制造、销售假药,还有生产不符合安全标准商品这块的证据就更少了,所以基本上能难单独提起公益诉讼,而涉嫌传销这块,反正也转递给公安那边,加上社会舆论上关于泉建的讨论也没有什么热度,各家机构并没有收到多少直接的举报者的反馈,还有一些别的因素考虑……总之,这个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张睿明说这些时,眼神低垂,语气也有些中气不足,他说完便侧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明显不太想和张靓再纠缠这个案子。
张靓一个人站在远处,脸上满是疑问,却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张睿明,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不对。”
…………
张睿明就这样被她盯了几秒钟,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道。
“还有什么不对的?这是检委会做的决定,又不是我决定的,你望着我干什么?”
“还是不对。”
“到底什么不对嘛?你没什么事就回自己办公室去,别在这奇奇怪怪的……”
“我说张检你不太对。”
张靓此时却少见的收敛起平时的俏皮活波,反而显得有些执着。
“我不对?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张睿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语气虽然是反击张靓的怀疑,心里却是在不对煎熬着自己的良心。
“张检,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就算是检委会的决定,我认识的那个张检,如果是他真心认定的案子,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不顾一切的去调查探寻,就算一时间找不到证据,就算一时间会被现实困难压住,但他总会找到办法,最后反败为胜的,可是今天却……”
张靓这番话何尝不是张睿明的心声,他也很想孤注一掷的将这个案子办到底,可是现实情形他却是无能为力,如果只是对他个人的层层设阻,甚至是人身攻击,他都可以忍受反击,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对方已经把势力伸到了他最核心,最在乎的领域。
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让妻女的人生受到伤害。
所以,在之前的检委会上,面对上级出于慎重考量,撤回关于泉建的这起公益诉讼的决定,他一反常态的接受了,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让当时陆斌、严路都感到一丝奇怪。
以前的那个张睿明被他自己所摁住了,沸腾的热血也总有冷却的这一天。
可是,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张靓的不断言语刺激后,渐渐有些苏醒。
张睿明抬起头来,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说了,这是检委会的决定,你有疑问可以向检委会去提!我又不是什么专门顶领导的刺头!这个案子,我也赞同上面的意见,确实证据不够充分,没有形成证据链,案情格外复杂,相关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的,涉及到民营经济这块又是最近的敏感领域……你自己能不能有点政治觉悟,这个案子有必要再这样坚持吗!?再说了,而且这个案子里人民群众的呼声也很低,说白了,就是根本都没人在乎!就让这些人去吃泉建的这些产品好了!这些已经彻底被洗脑的人我们怎么救?!救不了的!”
张睿明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张靓也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这对下属一贯神情平缓的部长会突然情绪失控,吓得这个小女孩嘴巴都?至似鹄矗?幌率裁炊疾桓宜盗恕?/p>
“好了……我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你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这边还有几个“回头看”要整呢。”
张睿明用手抵着额头,脸一沉,用大半个手臂掩饰自己先前的失态。张靓沮丧着脸,也不应答,三两步的就快步走出张睿明的办公室,这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来,不知怎的,刚刚张靓那番质疑,简直是打在他心口的重拳,仿佛给了他灵魂上的拷问,在这女孩离开之后,他才终于安下心来。
可缓口气还没几秒,一个小脑袋突然出现在张睿明办公室的门边,张靓眨巴着眼睛,神情有点畏惧,又有点欲言又止。
张睿明斜眼瞥了过去,没好气的问道:“又怎么了?”
“没什么……张检,我就是有件小事,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了……”
张靓的这句话搞的张睿明哭笑不得,如果是什么不应该和自己说的,那开始就不应该提,这姑娘现在这样一说,那不等于已经告诉自己了。
张睿明摇了摇脑袋,无奈道:“好吧,我现在也想知道了,你说吧。”
张靓还是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其实真就一个小事,是我自己有些纠结……就是上次,你不是带我去旁听了周强农他们起诉泉建集团的侵权案子嘛,这个……算了,还是让我自己纠结好了,张检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听到居然是小周阳的那个案子,张睿明一下紧张起来,虽然自己这边的公益诉讼是基本已经停了,但出于同理心,以及对于扳倒泉建的渺茫希望,张睿明还是急忙问道:“别??铝耍?旄嫠呶业降资鞘裁辞榭觯?遣皇撬?前缸优邢吕戳耍渴侵芮颗┧?怯?耍浚 ?/p>
张靓摇了摇头,“不是……就是上次你带我去了一次后嘛,那个不是周强农找我要了电话号码,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给了他,结果他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问我如果现在撤回民事诉讼要怎么撤,还问我会有哪些法律后果,我也没想太多,就跟他解释了一番,可是解释完了,他又要我绝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就觉得奇怪,今天过来一上班,又听说检委会他们把泉建这个案子的公益诉讼都给停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所以就过来问你了……”
“他真是要你不要和我提?”
张睿明一头雾水,虽然周强农和自己在先前合作对抗泉建的过程中,算是有过短暂的交流合作,但怎么样也不涉及这个利益冲突啊,可怎么现在周强农会特意要张靓不要向自己泄露咨询撤回民事诉讼的事呢?
难道说他准备撤回,但同时又不能让自己知道的话……
张睿明此时联想起那天妻子对自己说过的话,很明显现在舒熠辉那边是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让周强农这边撤诉,一方面又通过威逼利诱让自己这边放弃对泉建的公益诉讼。而现在周强农生怕自己知晓他准备撤诉的话……那明显周强农应该是正在和泉建那边进行调解和谈!
这下前后关系捋清了,张睿明心下洞然,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见自己吐露了这么一个“不能说的讯息”后还是没能让部长消消气,张靓一脸不悦的转身离去,而张睿明脸上虽然不变,心里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他手持中性笔,试着在卷帙浩繁的卷宗中静下心来,可他试了半响,却发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头不断思索关于周强农的当前举动,脑海里是一团乱麻,周强农在谈判桌前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浮现,泉建会提什么样的调解条件?想必肯定是极其丰厚的,毕竟这样大的企业,根本不在乎这点公关费,可是,如果泉建在调解合同里面下了什么手脚,周强农他看的出来吗?万一舒熠辉藏着什么企图和手段……
想了半响,张睿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怎么回事?这个案子现在不都已经结束了吗,自己现在想这些干什么?而且,人家周强农是得到了优厚的赔偿许诺,现在正开心的不得了!你自己还傻乎乎的替别人操心干什么!?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虑了,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望着窗外肃杀的晚秋景色,张睿明忍不住感到人心冷酷,周强农现在已经和泉建和解的情况下,唯一的敌人反而只剩自己这个曾经的战友,人家现在所思所想的是如何替泉建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自己现在这过分的关心会让周家误以为自己想在泉建那里也分一杯羹而已。
既然心里烦闷,他干脆停下手笔,他转念想到,既然是泉建那边主动提出的和谈,那么周强农这边的联系人和洽谈顾问应该就是周家的代理律师汤佐,那样一个不讲底线,只想着自己利益的家伙,要是他把周家卖了的话……
张睿明越想越担心,他从这个案子先前的庭审过程中,就看出汤佐根本没心思在周强农这点微薄的代理费上。而且,现在这个案子既然要和谈调解,按照泉建这样大企业大集团的作风,肯定泉建这边的法务会要求签订一个保密的调解合同,那样的话,汤佐就赚不到他所想要的名声。这样一想,按道理从汤佐的角度出发,他应该也不会同意这次和谈才对。
可现在汤佐为什么会同意呢?
第三百八十章 居心叵测
想到这些个疑问,张睿明从手机里翻出汤佐的号码来,犹豫片刻,他便拨通过去,可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张睿明这下心里敞亮,看来是正在谈判中呢。
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搞不好周强农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乞讨要饭的,想趁着这次的调解,也去要一笔好处费,亦或是害怕自己,会继续强逼着周家对抗泉建集团,让他好不容易就要拿到手的赔偿随风消逝。
算了,自己还是不要去做这个讨厌鬼了。
张睿明想了想,放下电话,将心思重新投入到卷宗里去,试着用繁复的工作去消解内心的落差感。
确实,从最开始被周家人视作救星的自己,短短几日内,待遇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换做是谁都会不舒服。张睿明手中的笔头飞快,两三眼就扫过一本案卷。不一会儿就收拾完手头工作,他看了看表,此时正是临近中午时分,但还没到饭点,他一空闲下来,就立马觉得心绪难安,他望了望电脑上的裁判文书网,心里一下有些技痒,想了想,还是在裁判文书的检索引擎中输入了汤佐两个字。
没几秒,这位南州省著名大壮的过往文书检索出了个七七八八,张睿明随意扫视了一番,只觉得这汤佐果非常人,接的案子极其有特色,一眼望去,竟绝大部分都是行政诉讼的案子,再一看其胜率,也是败多胜少,想来也是,当前局势的“民告官”案子大部分都是这样的结局,倒也正常,像汤佐这样求名心切,靠着流量、名声赚钱的“死磕派”高手,能有这样的战绩,已属不错。
张睿明斜靠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的点了点鼠标,往后面翻几页,打开来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想从中找一找有没有与周强农状告泉建这起民事侵权诉讼差不多的案例,可目前看来,基本上都没有相似的,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他轻轻叹了口气,鼠标移动到页面右上角的x符号上,准备关电脑吃饭,可就在他即将按下的一瞬间,突然他手指动了动,心里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往刚刚汤佐办过的案件裁判文书里一眼扫去,眼神一收,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郭力。
张睿明啧了一下,这起汤佐代理过的案件时隔几年,所以在检索列表中也放在最后面的几页位置,他点开这起七八年前的案子,一打开,赫然便是当年郭力状告雅士利乳业集团的案子。
张睿明眉毛跳了一下,他这下严肃起来,仔细研读当时的裁判书。
因为他设定的搜索词是“汤佐”两个字,所以显示出来的搜索结果,都是包含汤佐相关内容的文书案卷。而郭力原来在过去状告雅士利乳业的侵权诉讼中,汤佐也是其代理律师之一,这个突然的发现,给张睿明敲响了警钟。
总所周知,郭力当年就是因为以一己之力,挑战全中国的牛乳行业,结果被雅士利集团下了绊子,最终一生尽毁。而此时张睿明在发现汤佐竟然是其代理律师后,不免将两者之间的关系联系起来,他略一沉思,便从汤佐过往不多的民事诉讼中,抽取了几名委托人的信息,然后继续在系统中检索,随着清脆的键盘跳动,很快,结果浮现在显示器上,而张睿明的眼睛也随着这惊人的真相而睁大。
在06年至11年之间,虽然汤佐办理的类似的民事侵权案件较少,包括汤佐一起,才总共只有四起,但其委托人的下场无一例外的都是以诈骗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等等罪名被公诉机关或者被告人反诉,而下场几乎都是实刑!
天呐!如果说郭力是买假奶粉的被做假奶粉的陷害,身陷囹圄。那汤佐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
张睿明十余年的公诉科经历在此刻显现出来,他脑海里迅速勾勒出这一条由强势无匹的集团大公司、无良的黑律师所构成的利益链条在此刻浮现出来。
这整个流程是这样的,一直以正义的死磕派律师、为正义代言的人权大状自居的汤佐,他会在数目庞大的当事人中挑选对象,他选择的案件,一定有舆论焦点,能掀起风浪的案子。而他一旦接受了案件,马上就会悄悄的与对方被告的大企业、大集团进行勾兑,深谋布局,谋图自己的委托人,通过私下调解中的不规范手段,怂恿撺掇出于弱势的委托人在交流沟通中提出远远超过实际的需求,或者用非法手段,继续利益申诉,总之,在自己的委托人露出破绽后,汤佐就会悄声而退,接着让被告的大公司,大集团出手,以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口袋罪名对付自己的委托人,而其自身悄然在其中赢利,大赚一笔。
张睿明越看越心惊,像汤佐这样的黑律师在他以往的公诉生涯里所见也不算多,在司法改革后的近几年,那更是近乎绝迹,可少归少,不代表没有,像近几年的红毛药酒,就是其中典型的大局。
而汤佐更是个中高手,他仗着自己过往积累的名声,吸引像周强农这样的弱势群体,然后他会接像周强农告泉建民事侵权这样的案子,根本就不是图那渺茫胜率背后的代理费,他赚的是送周强农进监狱后,泉建所给的那笔好处费,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也解释了在之前的庭审现场,面对张睿明不断提出的忠告,这位有着十几年从业经验的老手,居然将那些个极其粗浅的诉讼弱点不置一顾,在庭审现场,状态百出,发挥极差,完全就没有体现出想要胜诉的**,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泉建派来的卧底!
在确定了这起真相之后,张睿明心里义愤难填,他又试着去拨通周强农的电话,这下倒好,还没想两声就直接挂断了,再拨过去,那边显示是已经关机,可见周强农应该已经被泉建这些豺狼虎豹,团团环视,就等着这傻子狮子大开口,或者口出不谨,然后就准备找个机会将其关进去。
张睿明手指飞快,马上就编写了一段言辞激烈的短信,可按下发送键后,等了半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心绪起伏难安,这件事明明早就与他无关,可他心里一名检察官的良知始终在折磨着他,让他难以袖手旁观,坐视周强农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他本想打电话给法院,问问双方的调解地点,可拨过去后才知道,这并不是法院组织的正式调解,根本不知道双方现在的情况。张睿明挂了电话,暗骂自己傻气,想来这样动机不纯,为了布局而设的和解,肯定是双方私下进行,而先前周强农会问张靓撤回起诉的后果,想来泉建已经提供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天文数字,在他看来,这笔钱是对女儿最后的慰藉,也会是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补偿,可他不知道的是,这还将是他人生的“另一种结局”。
可现在的情况虽然时间紧急,可张睿明却是两眼一抹黑,找人找不到,叫人人不应,就算他心里有万种情绪,却没办法传达给周家,他想找过去都没办法,只能手足无措的在这里急的抓耳饶腮。
算了吧,反正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利用完了就踢的远远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腆着脸跑过去,然后对周强农说,要他不要接那百把万!?这不是断人财路吗!谁也不会信你这个外表偏执,内心狂热的检察官嘛!人家不觉得你疯了就不错了,很可能直接就一脚把你踢出来了!
再说了,你现在说这些有证据吗!?你拿着这几个快十年前的案例跑过去,周强农就会信你了!?这不是搞笑嘛!你这已经都不是自作多情了,这完全就是一意偏执的与所有人为敌!
理智的声音在张睿明的脑海里不断回荡,他后槽牙咬的嘭兹作响,这些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反,这才是最为可能的结局,相比起大把大把挥舞钞票的泉建集团,自己这突然出现,横加阻扰的检察官,才会是周家眼里的那个“反派人物”。
他心里万般无奈,却又无法发泄出来,思来想去,自己唯一明智的仍是只有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事,与这一切远离,然后将自己耳朵堵住,听不见这些扰人的嘈杂。
可是,墙上挂着的检察官制服,却在用无声的声音提醒着他,提醒着这位陷入迷茫中的民行检察官,他所应该坚持的是什么。
张睿明一掌重重的击在桌面上,他牙关紧闭,脸上神色由白转青,然后由青转白,他最后还是做出了一名检察官的决定……为了公平正义,自己豁出去了!
…………
这次的和谈选择在津港泉建总部大楼里进行,就在那金身大佛的脚下会议室里,泉建由陈俊彦领头的一行人,正围着周强农、周大力、汤佐三人进行着狂轰滥炸般的心理攻势。
其中,陈俊彦言辞激烈,神情颇为热忱,不断向着周强农诉说着这次和谈的条件和诚意,可他似乎对于这种谈判场合并不擅长,对于话术运用更是稚嫩,他越是如此热情的向周家两兄弟提出条件,越是反而加强了对方的疑心,让这和谈陷入了拉锯战中。
可他不激动又不行,泉建董事长舒熠辉已经在董事会上将他狠批了一顿了,简直是恨不得拍桌子让他滚蛋,在舒熠辉看来,这件事会搞到现在这个情况,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陈俊彦他们部门,产品产品不过关,对肿瘤癌症指标物的检测起不到缓解作用,另一方面又在处理张睿明的问题上极为失策,陈俊彦强行布置的对张睿明那晚的人身打击,不仅对这位检察官没起到任何的震慑作用,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反抗情绪,引起了这位明星检察官的穷追猛打,还泄露了自己的内网邮箱账号密码,差点就被其抓住漏洞,对整个集团造成莫大损害!
想到这些,舒熠辉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舒熠辉在亲自出马,软硬结合,好不容易控制住张睿明那边后,现在的关键环节就是对周强农这对农家兄弟下套了,于是,舒熠辉便将这有着显著风险的工作,丢给了陈俊彦,也是作为对其近期失误的一种惩戒。
所以陈俊彦在这番局面下,只能硬着头皮去布这个专门对付周家两兄弟的局,虽然明明知道一旦此时揭穿,自己就是最危险,被人第一个抛弃的“头马”,可他也毫无办法,只能跟着舒熠辉的大手一挥,便卖命前冲。
所幸,先前就勾兑好了的汤佐在这个领域可谓老手,三下五除二的就将周家两兄弟唬的一愣一愣的,在庭审现场,也是故意卖了不少破绽,让当前案件的场面一边倒的倒向被告方,再以这危局形式,撺掇这周强农面对现实,承认败诉的极大可能性,然后像围猎的猎犬一般,在摇旗呐喊,穿插跑位后,将失魂落魄,四处奔走的麋鹿赶进猎人早已设好的陷阱里。
而此时,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周强农,我们说过了,我们泉建集团愿意为你提供600万的这个赔偿,这样的一大笔钱,是我们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保健品龙头企业,对你们家庭悲剧的一种补偿,也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体现,你放心,这笔钱不需要你做别的任何事,你只需要将这份文书抄写一遍,同时对着我们镜头,提出你自己的合理要求就行了!”
周强农活了大半辈子,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老家的那个山坳坳,可他自女儿患病以来,东奔西走,见了太多的世间冷眼,也体会过太多的悲痛,对于痛苦,他早已麻木,根本就丧失了作为一名父亲的痛觉,甚至对于突然而来的幸福有种本能的警觉心里,他几乎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有喜笑眉开的那天,一辈子都背负着痛失女儿的十字架,活着已然是一种煎熬。
可他毕竟缺钱,这几年东奔西走,为女儿筹措医疗费,早就掏空了他家单薄的家底,甚至让他负债好几十万,现在他都不怎么敢开手机,一开手机,各大网贷平台的催收电话就要打爆他的手机,他的亲朋好友早已被他借空,躲他躲的远远的,愿意借钱给他的,也早就存了这钱掉水里的准备。
他们都没想到,周强农竟然还当真准备要还,他苦苦的状告泉建,一方面是为女儿被玷污的名字讨回公道,另一方面是他真想拿到钱,拿到很大的一笔钱,让他可以去还清旧账,挺直做人。
于是,那个唐诗眼里营营汲汲,处处提防,担心张睿明从他手里分走大笔赔偿款的周强农,在心里深处,还藏着一个麻木苦痛,为了女儿的一份公道而苦苦坚持的一个名叫“父亲”的灵魂,而人从来都是矛盾的,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没有谁能真正看懂另一个人。
此时,在周强农面前,衣装楚楚,人模狗样的陈俊彦正不断的用那笔巨款诱惑他道:“怎么样!?你还真有犹豫什么?你这么大费功夫,处心积虑的去我们集团闹,去法院告,不就是为了赔你一笔钱吗?可是你知道吗?就算法院判下来了,让你胜诉,你女儿的侵权赔偿,按他们法院那算法,你拿到手才几万不到,甚至只有几千,我们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拿了600万放在你面前了啊!这可是一百多倍都不止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位和你过来的是那位汤律师吧?您也和他解释解释啊!”
被陈俊彦突然点名的汤佐,此时一抬眼睛,深褐色的镜片背后泛过一阵锐光,他清咳一声,咧开一张丑陋的大嘴,全力睁起绿豆大小的一对小眼,用沙哑的鸭公嗓音说道:“这个,确实是这个情况,就目前案子的走向来看,就算判下来,法院估计也就支持我们不到5万的诉讼请求,如果现在我们放手的话,这600万……确实是一个极为丰厚的条件。”
汤佐的话语刚落,马上陈俊彦就接上了攻势。
“对吧!你还考虑什么啊!只要你抄写这份请求书,再正儿八经的将你的请求复述一遍,这笔钱就是你的了啊!赶紧啊!”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面前,周强农那被残酷现实所碾磨出来的笨拙性子反而起了正面作用,他没来的急处理这迎面而来、纷扰复杂的资讯,只是像在田里锄禾一般,低着头,默默听着,也不怎么说话。
“周强农,你别半天不给回信啊!我们这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你再这个态度,我们上面领导一怒起来,很可能就收回这个报价了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三方谈判
陈俊彦还想使这欲擒故纵的伎俩,来激将一番,可周强农却抬起满是皱纹的老脸,语气有些木然的说道:“我不是不想要,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来之前,在电话里的时候说要给我60万,现在到了这里,居然平白无故的变成了600万了,我是庄稼人,我只是不太懂这其中道理,我只知道种多少得多少,从来没听过哪里有这不薅地,不浇地,这杆子就噌蹭蹭往上长的作物。要不,我说陈经理,你还是给我那60万算了,我觉得我拿这钱心里踏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周强农说的有些支支吾吾,他还有些犹豫拿60万会不会太多,可他哪里会知道,按现在津港的房价,即使拿了600万,也不过只够在市中心买下个三室两厅而已。
但陈俊彦脸上神情变了几变,他没想到这看起来老实的周强农居然会这么不听调摆,他本想发作,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引这老农入套,想到这,他按耐心里的不悦,强撑着一张笑脸道:“周先生,这个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奇怪,对我们公司来说,我们是希望通过这样大数额的一笔赔款来彰显我们公司关爱会员,大爱无疆的一种精神,对我们这样百亿规模的上市企业来说,这点钱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到时走账也是走的宣传费用,这点你不要担心,只要按我们说的做就是了,剩下的的交给我们。”
“可是……”周强农心里的担心随着陈俊彦的可疑笑脸越来越大,他掏出手机,“……我还是给张检打个电话吧,这个我想听下他意见……”
“哎……”陈俊彦一使眼色,旁边的汤佐马上将周强农手里的电话拦了下来,顺手就帮他电话关机了,两人左右夹击,纷纷劝说着周强农在那份关于赔偿的要求书上誊写一遍。
就在两人即将得手的这当口,旁边舒熠辉总秘处的一名女秘书推开这间会议室的大门,快步走了进来。
见是总秘处的人,陈俊彦这下也停下,那秘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脸上神色猛然一变,反问道:“你确定……?”
那秘书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他过来干什么!?”
“听说好像也是要过来谈和解的事……”
陈俊彦心里却一阵不爽,刚刚他接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信息,津港市检那个姓张的小子居然也一通电话打到了舒熠辉秘书处,那检察官在电话里居然大言炎炎的说要过来和舒总面谈这次案子的和解事宜,言下之意居然是要借着市检的招牌,明目张胆的上门要好处!?
不管怎么想,陈俊彦都没想到这张睿明居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这么跑过来,而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陈俊彦转念一想,不过那小子最近被舒总几番动作下来,是被整了个够呛,现在回过味来,想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拿点辛苦费,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说的过去……
想到这,陈俊彦也没再多想,换了一个方向问道:“那……这是要我过去?还是……?”
那舒熠辉的直属秘书压低声音,沉稳答道:“舒总说他亲自接待对方,要我过来一趟,是问问这周当事人和这位张检察官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或者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隐藏的计划之类的?”
舒熠辉回头扫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周强农,这丧女老农一脸的低眉顺眼,完全没给人一点危险的感觉,他回头说道:“嗨……应该没什么关系,你看这姓周的,哪里有什么准备的样子,要不是你刚刚打岔,现在我们这边都已经办好了。”
“那请陈经理尽快吧。”
那秘书交代一句,便起身告辞,陈俊彦回过头去,继续对付这面目呆滞的周强农。
…………
张睿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金碧辉煌的泉建大楼,这泉建大楼双子设计,高达数十层,即使是在高楼林立的津港,也算是前几的名楼,而其最为特别的还是那尊凭空架设在两楼中间,仿佛现世菩萨的巨型金佛。
站在高楼脚下,张睿明正望着那金佛怔怔出神,连舒熠辉从门厅台阶上下来也宛若不觉。
“唷!张检大驾光临啊!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也好让司机过去接你一趟。”
面对这位国内保健品行业超级大佬的热情招呼,张睿明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一般,半响才把目光从那金身大佛上收回视线来。
“舒总好大的手笔,这佛比乐山那位……应该还要大了吧?”
“哈,看怎么算吧,不过也不贵,才几千万而已,论高度的话,我这个加底座那确实是比乐山的那泥菩萨要高个几米,但是去申请吉尼斯记录,那边又说没达到标准。”
舒熠辉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神色仿佛只是随意买下的一匹好马,言语间完全没有对神佛的敬畏。
张睿明随口说道:“这么大的一尊建筑,还是大佛,舒总就不怕惹人非议?遭人妒忌?”
舒熠辉摆了摆手,“我们研究医学的,供这个挺不错的,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嘛,这也是我们泉建宗旨的体现……你说遭人非议,也不是我舒某人吹,津港本地的那些土鳖小民们,背后说说倒随他们,但有胆子在我面前诋毁这佛像的,津港还没这号人!”
短短的几句言语,舒熠辉眼神中的那股霸气沛然而生,言下之意是其权势惊人,津港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
张睿明心里一阵血气上涌,他真想现在就狠狠的怼回去,可目前局势未明,还不是掀桌子的时候,他忍住心里情绪,语气幽幽的说道:“这露天佛像,还是这么大一宗的,就算一般人没资格说你,但这毕竟还是属于宗教局管理范围的吧,私设佛像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也没提过整改意见?”
张睿明话里已经给舒熠辉压了一头,但这位超级富豪倒完全没听出张睿明言语中的讥讽,他还自顾自的炫耀道:“整改?呵,你还真说对了一半,确实有过一些爱管闲事的穷老百姓举报过这个佛像,可是,我说过了,在津港都还没敢向我这样说话的人,你知道宗教局那班人接到这个举报电话后怎么回答的吗?他们都不敢向我提这件事,自己就替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说我这金佛不是露天建筑,夹在我们泉建总部大楼的双子中间,头上有顶,是和家里陈设的那些给私人佛像一样,不加约束的,不需整改的……哈哈,这些人还是懂事的,不敢触我的眉头,自己就替我掩盖过去了,还真是让我省心省力。”
听到这里,张睿明一阵愕然,虽然不知道舒熠辉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其中自夸的成分有多少,但确实在佛像管理上,露天陈设的佛像和室内私人所设佛像,是完全不同的管理模式,可泉建的这金身大佛如果都是算室内的话……
张睿明苦笑一下,他倒是愿意相信舒熠辉的那个版本在津港还真没几个敢向他主动挑衅,说一个不字的人。
“张检,往里面观览观览,指点一番。”
舒熠辉手一挥,真像迎接一位远来的熟客,这几下挥手邀请的动作舒展自然,客套中又不失威严,一看就是平时经常接见领导,陪同官员视察的动作,对这整个流程是早就熟捻之极。
张睿明这次可不是来跟他搞什么观览、视察的,他目的明确,就是为了从这里找到周强农两兄弟,救他们于这贼窝,可眼前舒熠辉居然亲自接待,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而且看这接待架势,是把他当作津港和南州的大领导视察来的。
混了这么久,要是让唐诗知道舒熠辉这么大个老板,居然都在自己面前如此架势,想必老婆也会将这当作一种炫耀的资本吧。
张睿明虽然心里掠过一丝难得的虚荣,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他知道,眼前舒熠辉如此虚情假意的客套,完全是因为先前自己的那通电话。
当时,在苦思许久都没有办法联系上周强农的情况下,张睿明干脆横下心来,决定以身饲虎,一通电话直接打通到舒熠辉秘书处,宣称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希望能和泉建这边合作,顺便语气装的颇为急切,一副只想着从中谋利的样子。
果然,那边在接到电话后,马上引起重视,以为张睿明的突然倒戈代表了官方态度的更变,舒熠辉甚至亲自回了个电话过来,马上邀请张睿明上门详谈,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走进舒熠辉在泉建大楼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是这栋楼整个的第28层,都完全空出来,作为这位董事长的办公区域,巨型的玻璃窗,直面津港的入海口,背后靠着的,又是津港最高的秋山,整个一个面海靠山,金佛坐中,简直是从布局上就能看出,这是舒熠辉一个人要独吞津港这条入海龙的龙珠宝气,是一个龙生水舞的大风水局。
张睿明站在舒熠辉平时所经常站立的窗前,望着入海口那边汽笛连鸣,无数货轮在港口进进出出,大海在这朗日下,映的近海的波涛都有些发白。
“舒总,我知道的商界大佬里面,只有两个人像你这样,有一个独层的办公室一个香港的李超人,还有一个就是杭州的马老师。”
每天面对无数恭维的舒熠辉,明显对于张睿明今天这别出心裁的比喻颇为受用,展眉笑道:“哦?这只是我们泉建总部最近在精兵简政,一些办公单位搬出去了而已,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这点也不算什么啦,张检,我上次就说了,我对你挺欣赏的,只要你真明白了我们这种的思维模式,还有所站立的高度,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出头的啦,怎么样,今天过来,有何指示啊?”
张睿明见舒熠辉没和自己客套,上来就直指问题中心,他倒也不想和这大枭雄兜圈子,他心里还记挂着周强农那边的情况,这下被舒熠辉问起,他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舒总,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你贵人事忙,我也不耽误你时间……这样,既然你还记得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那……有些关键的事情,你应该也还记得吧?”
张睿明说的简单直接,就差当面找舒熠辉要那60万了,可舒熠辉是别人敬一寸,他要欺三尺的人,见这位之前还大言炎炎,说要弄死自己的检察官,此时还不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屁颠颠的跑过来讨要好处,他内心生起一丝对张睿明的鄙夷来,见这情形,他不由的有一种想玩弄此人的念头。
“我那天和张检谈的很多啊,不知道张检说的是哪一桩事?”
他明明知道张睿明的言下之意就是讨要那份好处而已,可终于尽占上风的时候,舒熠辉趾高气昂的尾巴随着他的暴发户脾性展露出来。
张睿明知道这人现在是在耍自己,但还是只能配合他道:“就是当时,舒总提过……如果小弟真辞职不干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舒总这谋个差事?”
“哈哈,这事啊~”
舒熠辉仰头一笑,他最喜欢看到这些个自诩人民卫士,卫道先锋的丑态,平时装的那副道貌岸然,现在不一样为了几根骨头就要主动舔过来!
他本想再逗逗眼前这姓张的狂妄小子,但此时本就是为了息事宁人的时候,犹豫片刻,他脸上还是换上了笑容盈盈的假面,语气和煦的说道:“张检说的是给你60万顾问费?还是说以这个税后年薪聘请张检作为我们的法务经理?这两项任君选择!”
说到这里时,舒熠辉双手一摊,下额微抬,恍惚间把自己当作了救世主一般的超人,在掌间玩弄这些蝼蚁的命运,操控自己的超级帝国,是他此生唯一的乐趣。
但这次,他却没有想到,这套手法却对眼前的这检察官失了效,只见张睿明居然摇了摇头道:“舒总,我想要的,这两项都不是。”
这下轮到舒熠辉摸不着头脑了,他本以为张睿明这次过来,就是乖乖吞下香饵的,可这小子居然连自己给的两个选择都不选,这是干什么?想狮子大开口?
“张检什么意思?嫌少……?”
张睿明的回答更让他奇怪,只见这位检察官先是下巴微收,点了点头,然后神情一变,却又开始摇头。
舒熠辉表情的错愕只是一瞬,在厌烦这种被人猫捉老鼠般玩弄的感觉后,面目有些微怒,语气短促道:“到底什么意思?”
“听说现在周强农就在这里?”
“额……谁?”舒熠辉没想到张睿明居然会问这个,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当过了半响,搞清楚这位检察官居然问的是那两个周家的小贼之后,他犹豫片刻,直接答道:“我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怎么?张检,他们不是和你一边,和你有联系的吗?”
张睿明此时嘴角一撇,径自答道:“舒总别骗我了,我知道他们现在就在这里,你还在派人和他们谈判吧?准备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数,让他们撤回这起诉讼?”
舒熠辉脸上猛然一变,他不知道这检察官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有人向他泄露了这件事,在商业谈判中,特别是这样涉及多方利益的谈判事项,保密工作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对于对方之间的沟通渠道,这是相当忌讳的谈判风险。虽然这次的只是法院和解相关的谈判,但舒熠辉毕竟在商场打滚这么久,对张睿明此时提出的这件讯息,顿时感到十分敏感,连带着情绪都有了些起伏。
见舒熠辉半响没有作声,张睿明自顾自的坐到了他那宽大的老板椅上,皮鞋轻轻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在椅子上转了半圈,面朝连绵近十米宽的巨幅落地窗,望着这无敌海景,享受着舒熠辉平时在谈笑间纵横捭阖的感觉。
“哇哦~这还真是过瘾啊,舒总,不愧是上百亿身家的老板椅,你这是皇帝一般的视角啊!”
“张检……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现在只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舒熠辉面目低沉,他见张睿明是有备而来,收起来原本准备几十万打发掉这个小公务员的心思,毕竟张睿明是市检的人,他不敢像对付周强农那般,以巨款引诱,然后以敲诈勒索罪将其投入大牢。对于这样的官家人,他还是想花钱了事,至少尽量不起正面冲突。
“我想要什么?呵呵,舒总,其实你这人吧,虽然这么有钱了,可是眼光居然还是这么的……促狭,你觉得我会和周强农他们那些大老粗一样好对付吗?60万就准备搞定我?你知道我为了调查你们公司,跑了多少地方?蹲了多少点吗?我告诉你,现在你给周强农提供的,远远不止这个数,我别的也不要,我就要你们给周强农他们两个臭农民提供的那个数!”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活自在
潇洒坐在原本属于他的老板椅的张睿明,此时面对着站在他面前的舒熠辉坦然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是一副轻佻的神情,但眼神里完全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张检你说的意思我不太明白……”舒熠辉一边和张睿明兜着圈子,一边观察着面前这位检察部长的神色,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分析出什么来。
可惜,他还是看不出什么张睿明眼神中的深意,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目前情势却显得非常不利,万一这家伙从中一搅合,让周强农起了提防之心,那这件事就麻烦许多了。
“舒总,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你完全明白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合理,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一份而已,你们既然可以为了撤回一起几无败诉可能的民事诉讼,就开出这样的大价钱,怎么到我们津港市检的公益诉讼上,你们就这么小气了呢?是觉得我们没证据?还是觉得能轻松搞定我们?”
望着张睿明脸色更深的笑意,舒熠辉此时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答,但从张睿明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虽然这小子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消息,但他还并不知晓这大价钱背后的真实用意,舒熠辉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同时暗道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好处,还和一方当事人来对着要!?
可舒熠辉就算再怎么对眼前这男人恨之入骨,但此时敏感时分,这位商海沉浮了许多年的董事长,已经从最近国内的政治空气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他手上几个关于泉建俱乐部的计划和提案都被足协给挡了回来,甚至最近中超公司都在考虑出*台专门针对泉建的限薪令,这原本早就铺好路了的足协都一下风向转变,怎么能不让舒熠辉对当前集团的策略产生变化,他马上托人在首都探路,一边严令手下公关部门,近期一定不能出任何大的负面,同时减轻资本,稳定集团,想要把泉建着庞大难控的航空母舰开的稳稳当当。这时会突然采取这样的危险手法来对付周家,就是为了将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同时,也就更不能贸然对一名检察官出手,那些针对周强农这种小老百姓的招数,他是绝对不敢用在这堂堂的人们检察官身上,以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张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直接说出你的要求,我们说起来也是朋友嘛,怎么样我都会慎重考虑的,就不要把那些不相关的人扯进来了嘛。”
舒熠辉态度说的诚恳,他就是不想让这小子把事态再次扩大,语气也颇为慎重,摆出了什么条件都能谈的态度,就是希望这张睿明不要再提那些异想天开的条件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很干脆的就说出了他的消息来源,只见这位检察官毫无出卖朋友的自觉,径自就回答道:“我这个是那个汤佐汤大律师告诉我的,我也知道你们给周强农那边的,肯定不是我这个数,我说过了,我就是要他的那个数就可以了。”
张睿明的消息当然完全不是汤佐提供的,而是他自己根据先前的案例,加上自己的经验推导得出,但他还是故意在这里摆了汤佐一道,不管成不成功,起码让舒熠辉对其产生一丝怀疑再说。
“汤……”舒熠辉神情一愣,但马上就略过这个话题,他面有难色道:“张部长,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要多少,我们都可以谈嘛,怎么一定要按别人的数来给呢?”
张睿明嘿然一笑:“这不是钱的事,周强农周大力两兄弟耍了我,本来说好的,由他们提起民事诉讼,作为这个案子的突破口,结果他们被你们随便一引诱,居然就被你们摆平了,完全是将我们第八检察部甩了一道嘛!这点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管怎么样,我就要你们给他们的那个数!”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答案,舒熠辉脸上一片愕然,即使现在泉建已经是如此庞大的超级集团,但600万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他本来就没想真出这笔钱,只是为了设个套来陷害周强农等人,可没想到,居然现在是这检察官来索取这笔钱,想想就觉得肉疼,毕竟给那边还能通过后面的“追赃”将钱搞回来,要是给了张睿明这小子,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张检……你这个让我们很为难啊,我们这个,这个还没和周家接触到这么深,钱都还没谈……你要的这个数,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个确定啊。”
张睿明嘴角一扯,“不给这个数也行,其实我也能一分钱都不拿,就让市检再也不找你们的麻烦……但我有个要求。”
“要求……什么要求?”听到张睿明答应一分都不拿的就退让时,舒熠辉以为听错了,他目光一拢,径直锁定了张睿明的神情。
“我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只要求你放过我父亲的度假山庄……”
“这没问题,我们先前就说好的,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我还没说完呢。”张睿明眼神一?,脸上竟然是一股愤恨的神情,“我还要求你们停止和周家的和谈,我不希望看到他们拿到一分钱,我只想看着他们在法庭宣判败诉后的那张脸……”
说到这里,张睿明脸色神情越发狰狞,“我就是想看着这背信弃义的两兄弟,要是最后折腾一场,结果什么都拿不到的话,他们才会知道做人绝对要老实,特别是对我们检察机关,我要让他们知道欺骗国家司法机关的后果!”
张睿明越说声音越发狠毒,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的演技所打动了,此时就希望眼前的老江湖舒熠辉不要看穿他的真实用心,让自己苦心孤诣提出的条件化为泡影。
“张检……你这个是要我们泉建按你的意思进行调整公关策略啊,这个……我们泉建毕竟是大企业,除了竞争对手,我们愿意和所有人进行合作。本来这个案子我们也是不想闹成这样,你突然要求我们撤回和谈报价的话,那这案子……”
舒熠辉此时面有难色,说的倒也是他的真心话了,本来泉建这边不惜铤而走险,陷害周强农就是为了能将这案子的影响压到最低,可现在这张睿明突然要求撤回和谈条件,怎么看,这小子似乎都是在想让泉建在这案子上面和周家打到底,他们检察机关才好从中牟利。
仿佛一眼看出舒熠辉的疑问,张睿明展眉一笑,用颇有自信的口吻答道:“舒总你太过多虑了吧,首先,关于近几年你们泉建的案子,我都已经查过,大部分与这起的情况都挺类似的,你们公司几乎都以胜诉告终,而且,泉建的法务部门不愧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早就制定好了规避策略,周家这次告你的案子,根本就对你们造成不了影响,而且,我几乎都全程参与其中,以我十年公诉人的经验来看,他这个案子肯定会败诉,你们本来就没必要周家这毫无作用的两兄弟上花这笔冤枉钱,不如早点收起你们的支票,送这两兄弟一次教训,也让我出口气,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是说,你们觉得给我一笔和周强农一样的巨额资助?让我们市检从这个案子里抽身?”
舒熠辉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他没想到从进这间办公室开始,整个谈话的节奏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牢牢把控,自己竟然少见的被一路签着鼻子走,而眼前的张睿明神情自若,在提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后,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似乎还留有后手。
一种许久不曾出现的冷意浮现在舒熠辉的脖颈上,仿佛有一把雪亮的利刃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那点寒意正不断催促着他做出选择:是正儿八经的掏出六百多万砸给眼前这贪婪的检察官?还是放弃对周家两兄弟的陷害计划,就这样放过那两只让人讨厌的蚂蚁?
舒熠辉没用多久就做出了选择。
“好吧,张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位重视荣誉与尊严的人,我挺钦佩你的这股霸气的,那我们泉建马上就撤回同周强农他们的和谈,直接在法庭上见真章吧!而张检你父亲那边的项目……你完全不用担心了,我们马上就让地产部门改设计,将那边做成一块主题小镇之类的,绝对不影响你父亲的度假村,而且景区管委会那边我也会打招呼……那我们合作愉快?”
面对着这位泉建掌门人伸过来的手掌,张睿明这次没有犹豫,径自一把握了上去,两人的大手紧紧握住,竟然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合作愉快。”
张睿明脸上笑容可掬,心里却已经算好了下一步了。
…………
就在舒熠辉亲自送张睿明离开后不久,他就给下面会谈室同步月周强农和谈的陈俊彦打了一个电话,此时下面周强农已经签署了那份整整600万的“申请书”,这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老农民此时正按照陈俊彦的要求,对着泉建的摄像头一字一句的读出他的“要求”:……我是津港市西江区去耦村村民,我在这强烈要求泉建赔偿我的各项损失费672、3万余元,这是我这一年来所受折磨的最低精神损失,如果泉建集团不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将用各种手段……
“等下,停下停下!”
就在周强农傻乎乎的对着摄像头念出这份原本将送他入狱的“敲诈勒索罪的绝对罪证”时,旁边正接着电话,耳朵紧贴着听筒的陈俊彦突然摆了摆手,叫停了周强农的举动。
“陈总,你这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签了合同,念完就有这600万呀?”
突然被人粗暴打断的周强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眼神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陈俊彦,刚提出疑问,就只见陈俊彦竟走过来,一把抓起他眼前的那份“合同”,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稀巴烂。
周强农仿佛看到那600万就这样被人无情撕碎,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马上提出质疑道:“陈总,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陈俊彦白了他一眼,多余的话都懒得和他解释,“我们接到上面的指令,这次和谈到此结束,那600万你不要想了。”
“什么,怎么能这样!”
这突然被人从天堂扫落人间的感觉几乎令周强农奔溃,他一把站起身,神情严厉的说道:“我们签了合同了啊,你们怎么就这样随便撕毁?汤律师,你也看到了哈!你替我作证,是他们撕毁了合同啊!我要告他们!怎么能这样!?”
汤佐瞥了一眼旁边这周强农,眼神如同看一个傻子,他又转头看了看陈俊彦,知道是情况有变,而事实上作为泉建暗桩的汤佐,此时哪里还会理这个毫无作用的周强农,他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转过头去,不在管场面中的变化。
周强农见自己这边的律师居然都不帮自己,他只能孤军奋战的对着陈俊彦喋喋不休,试图挽回刚刚那匪夷所思的巨额钱款,可陈俊彦一脸不耐烦的神情,理都难的理他,到最后只是冷冷的抛下一句话。
“你这合同又不是我要你取消的,我听说是那个姓张的检察官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这笔钱,你有什么你就去找他就好!别在这呱噪!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能让你这种人上窜下跳的地方!没什么事了就赶紧出去,有什么问题去找那姓张的问就是!”
陈俊彦这招“转移火力”瞬间起到了效果,“你是说……我拿不到这600万是因为那津港市检的张检察官!?”
周强农双目圆睁,仿佛在为失去600万的悲痛之情确定一个发泄目标,他嘴巴微张,嘴唇上下抖动,竟然是被气的已经不太说得出话来了。
“对,就是那个张睿明,你有什么去找他就是了……那个汤律师,你送你这委托人出去吧,我们公司接下来也有我们自己的事了。”
陈俊彦说完就是一摆手,意思是不想再看到眼前这极其纠缠、惹人烦厌的周强农。而汤佐倒是非常晓事,见这突然的计划有变,知道肯定是张睿明在那边做了什么手脚,可虽然今天没办法哄这姓周的入瓮,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于是马上起身,劝说着周强农和他一同离开。
“陈总,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和谈?实在不行,你降点价也行,不要600万那么多,30万怎么样?……20万?……10万?”
周强农的底线一次次降低,可陈俊彦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自顾自整理着先前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实在被周强农问的烦了,低吼一声道:“叫你滚蛋听不懂啊!?别再做梦了!我们接下来法庭上见吧!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周强农被他这样一凶,脸上马上露出一副懦弱无能的真实面目,在汤佐的连哄带拉下,总算是离去了这栋他来过两次,却每次都失去一切的泉建总部大楼。
仰头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那诡异夸张的巨型金佛佛像,在此时的周强农眼里,简直就像舒熠辉的现实化身,在云端处俯视着芸芸众生,俯视着风云变化,一翻手就能将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按于掌下。
想起来,周强农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了,第一次就是带着小周阳过来寻求治疗,接受舒熠辉接见的那一次,那次的总部之行,让自己失去了女儿,整个人生轨道都发生了偏移。而这一次来到泉建总部,在马上就能拿到那600万的当口,周强农却被人从天堂打入地狱,这笔巨款不翼而飞,自己再一次失去了一切。
可奇怪的是,周强农连接两次在这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却没有去憎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舒熠辉,或者是去咒骂泉建的恶势滔天,他那老农思想下的宿命论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蹲在这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又像是匍匐在这恢宏的建筑脚下,承认自己的失败,乞讨着泉建再一次像先前那样的提供一个难以置信的丰厚条件。给他一笔他无法想象的和谈金。
然而现实是没有人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律师汤佐都早已先行离去,空余他一个人匍匐在此处,以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姿态。
舒熠辉在不经意间已经彻底的击溃了周强农,击溃了这个男人,靠的是两次从他身上夺取一切,而这个懦弱的男人甚至都不敢回手。
而实际上,舒熠辉其实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他的行动,自始至终,舒熠辉就准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这可怜可恨的中年男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自寻短见
就在这众人唾弃的泥潭里,被踩入最底层的周强农心里却只恨着一个人,只恨着那个让他没能拿到那600万巨款的那个人,这他眼中,其余的这些屈辱都已经不在重要……
…………
这天清早,还在睡梦中的张睿明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叫起,他朦胧间拿过电话,在听到那边传来第一句声音的时候,他的睡意就烟消云散。
只听到那边市检副检察长老严在嘈杂的噪音中对着话筒吼道:“赶紧来!出事了!”
张睿明被这声急促的吼声将睡意瞬间驱散,他连声答了几声好,挂完电话后看了下市时间,此时正是早上7点5分,离他订的闹钟响起还有十分钟时间,他马上翻身起床,在洗手间往脸上随意的抹了一遍,就火急火燎的赶往单位。
刚刚严路的急促话语中提到了张睿明极为担心的一个情况:有人指名被津港市检察院张睿明逼的走投无路,现在人就在检院最高的行政楼顶楼扶手外站着,随时可能跳楼!
在赶往检院的汽车上,张睿明心里七上八下,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甚至连他的动机都已经猜到**不离十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周强农!这愚蠢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替他躲过一场大劫,此时肯定反而记恨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于是想到这一出,跑到市检院楼顶来寻死觅活来了!
一路上张睿明不停催促司机,总算在半小时之内赶到了市检院大门前,此时才早上七点半,并没到检院的上班时间,但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检院大门口此时已经围上了一圈围攻人群。人们正被检院的法警们拦住,站在围墙外,纷纷手向半空中检院大楼上一处指去,在那里有一道隐隐模糊的人影,正站在检院这栋高达十三层,造型庄重,四正八方的大楼楼顶,人站在栏杆边缘,背靠着围栏扶手,在这初冬的寒风中,那细小的身躯在几十米外看过去,简直薄如纸片,仿佛随时都可能被一阵大风刮飞。
而在检院楼下的空地上,几名干警、保安正飞奔往来,忙着拉扯警戒线,布置防护区,一名领导模样干部正站在中间,一手拿着电话,一边指挥着等下的救援。
那名领导看到人群中穿过来的张睿明,脸色马上一重,眉毛一挤,简直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么的这是惹了什么事!?到底什么情况!?这人你认识吗?!”
这位正一副要吃了张睿明的领导就是今天市检的值班领导副检察长严路,作为第八检察部的直属领导,作风强硬的老严上来就一顿唾沫星子砸向张睿明,他在市检这么些年,已经许久没见过这张爬检院大楼的当事人了!还在自己的直播期间,万一这人要是想不通,真摔下来的话……老严甚至已经可以想见自己的仕途就随着那人的落下而孑然而止,老严已经狠狠的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自己因这件事完了,那张睿明你他妈也别想好过!
而一过来就被严路碰了一脸的张睿明,面对自己这位直属领导,在这关键时刻,他却完全不复以往的沉稳,他一脸凝重的一挥手,径自拦下了老严那些无谓的问题,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提了几个要求?怎么提的?当时还有旁人跟随没有?”
没想到这搞砸了的张睿明此时居然还敢反问自己,严路这下气的是要吹胡子瞪眼,但想到现在人还挂在那边缘,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他只能气愤的答道:“刚刚门岗那边的法警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估计是昨天晚上天黑的时候就翻墙进来了,这人刚刚在上面扯烂了自己衣服,写了一篇血书扔了下来,上面说是你害他,要你也不得好过!”
“血书?”
张睿明一问起,老严马上就从旁边拿过一张破布般的事物,依稀可见是一件撕烂的白色短袖,上面被人用红色水笔写着“检察院张睿明害我!”几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但硕大的红字与此时的危急情形相印,让张睿明看的是触目惊心。
“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你得罪的?”
张睿明理都没理在旁连珠炮似问过来的老严,他往大楼前走去,走到警戒线前,弯腰撩开黄黑相间的警戒带,独自一个人走了进去。
…………
“张睿明,你干什么!别刺激他!”
老严见这混小子明明知道对方冲他而来,居然还独自走了过去,赶紧冲过来一把拉住张睿明衣袖,此时正是最为敏感的时候,如果一着不慎整个市检院都要受处分,哪里能由这家伙乱来!
“我知道分寸!”
张睿明却一甩开他的手,往前又走了两步,他凝神往上面看了许久,此时初冬的薄阳升起,阳光虽不是很耀眼,可还是晃得人不舒服,他强自睁大双眼,依稀辨认了许久,而在大楼顶处,那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人踩着屋檐,手挂着扶手边缘的人影,见这边有人靠近,仿佛一下也活了过来,身子往前晃了晃,吓得下面围观人群一阵喧闹。
“你给我赶紧回来!”
老严用力一把架住张睿明,将他往后面拖了拖,生怕再刺激到上面这个莫名跑到市检寻短见的家伙。
“果然……”
老严略微松开手里紧紧夹住的张睿明,但他手还是紧紧扯住这小子衣袖,生怕他又做什么傻事,可就在刚刚,这小子嘴边突然嘟囔出这两个字,让老严一头雾水。
“果然?果然什么?对了,我说你搞清楚这人是谁了吗?我问你话呢?怎么还不回答?”
张睿明转过头来,却对老严的连番诘问毫不理会,他自顾自的掏出手机,一脸霜冷的拨通起一个电话来,惹得这位堂堂副检察长是一脸不忿,可又拿这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小子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边跳脚骂道:“自己惹得祸自己赶紧摆平了,不然你小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电话那边正在联通的嘟嘟声始终没有变成接通的长音,而旁边老严的插嘴搅得张睿明心里一阵烦闷,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但脸上却镇定依旧,这是他在长久的实战中养成的好习惯,越是泰山压顶,就越要神色不变。
他拨打的是汤佐的电话,刚刚靠近观察了一遍,虽然看不清晰,但基本可以确定上面那个自寻短见的就是周强农了,张睿明第一时间就是要询问昨天和他在一起的代理律师汤佐,搞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哪些变化,可这汤佐手机依旧无法接通,估计是早就飘然抽身,躲得不知道多远了。
“混蛋!”
张睿明放下手机,怒骂了一句,旁边的老严见他终于有了时间,赶紧不失时机的问道:“你刚刚打给谁?到底这是什么情况!?张睿明,我告诉你,现在整个市检和省检那边都炸开锅了!正在外学习的陆检他也在从广州赶回来的途中了!你赶紧把情况和我详细说了!我还要马上向上面汇报!”
张睿明撇了他一眼,语气深沉的说道:“这个人叫周强农,是最近泉建这个案子里的一个当事人,他女儿被泉建给害死了,自己也倾家荡产……”
老严听了两句,不等张睿明说完,就打断道:“不对啊!这人是泉建案子里的受害人?那他应该去找泉建,找他们公司董事长他们啊,怎么跑到我们检察院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张睿明,我警告你,你现在赶紧向组织坦白!不然的话……”
“好了!好了!这些以后再谈,我现在一下跟你说不清,而且现在最重要还是先把人救下了!”
张睿明没等他说完那些狠话,就打断了老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根本没时间来得及去考虑之后的处分,他一脸慎重的问道:“这人刚刚来了后,提了什么要求吗?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
老严今天尽帮张睿明善后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眼看自己还没能好好发一次脾气,这对方找的正主到了现场后,居然还连番向自己反问,这下心里憋得更加难受,一脸铁青,没好气的答道:“到了之后还没提任何要求,除了件“血书”,其余没有任何交流。”
听到这周强农居然还没提过任何要求,张睿明心里就是一慌,在司法改革之前,许多当事人跑到公检法的大楼上寻死觅活,像这样的情况还不算少见,但司法改革推行案件终身制以后,这样的情况少了很多,而这样自寻短见,做出威胁姿态,却什么要求都不提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其放弃沟通渠道后,表示已经进入了一种封闭情境中,会真正踏出那一步的几率陡然上升。
张睿明脸色更加严峻了,但他略微一思索,只能点头道:“对,现在千万要控制场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老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还要你说!?”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协调的办公室行政人员跑过来向老严汇报
“我们现在已经催促市里应急办的了,也催了公安和消防,他们已经出发了,就希望他们快点过来。”
老严“嗯”了一下,转头望着外面,此时人已经越来越多,市检这边上班的工作人员与旁边别的机关、以及经过的路人都被此处的骚乱吸引,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市检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严检,现在赶紧控制场面,让我们法警和保安赶紧清场,人越多的话,上面这人可能就会越容易情绪失控,而且这些围观者起哄的话,那后果难以想象!得赶紧稳定他情绪,不要给他“表演”的机会!我们马上将围观者疏散!”
老严见张睿明说的慎重,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让在场的工作人员一同开始驱散无关的旁观人员,将隔离防护区排开,没过一会,刺耳的警笛响起,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开到检院门口,张睿明赶紧上前,让消防车司机将警笛关了,整个现场仿佛如同排演过的哑剧,明明人群四散,车辆入场,却又安静有序,整个市检大院里猛然安静下来。
而站在顶楼上面的周强农,见下面围观之人纷纷散去,而又迟迟没能出现他所期望的场景,这让这个一心想要把事搞大的男人心里一阵慌乱,当时在得知是张睿明“搅黄”他的六百万后,这位可怜的父亲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把事搞大,要让张睿明付出代价!
可他左想右想,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报复张睿明,甚至连张睿明的住址都不知道在哪,人都找不到,最后他只能回到农民工的老办法上来以跳楼自尽相威胁,就像那些通过这种极端方式讨要拖欠工资的前辈们一样,找这位检察官讨要自己所错失的巨款。
于是,在昨天晚上凌晨五点时分,周强农偷偷翻墙翻进这检察院大门,他目标明确,提前就留好了直指张睿明的“血书”,然后选定了市检里最高的行政楼,他通过一间没关窗户的办公室翻进去,然后为了不被监控室发现,甚至连电梯都没坐,一路通过消防梯爬到顶楼,在撬开顶楼天台的门锁,在天台等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就颤颤巍巍的抓着天台边缘的栏杆,跨坐在这“万丈悬崖”之前。
周强农身上衣服被寒风吹得鼓动起来,人也轻轻一晃就要摔下去一样,可他却并不真是为了求死而来,此时他的脚已经在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下面围起了相当多的围攻者,又看到警车来来回回,这种终于被人注视,被人围观的感觉极大的让他兴奋起来,甚至有种成为英雄的错觉,恍惚间倒真想就这样一下跃下去,一切一了百了,倒也省事安心。
可随着时间消逝,下面旁观者却越发减少,这让周强农焦躁起来,他不由的在扶拦旁边站起身,俯头望去,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一张巨大消气垫都已经铺开。
周强农这下心如死灰,他不知道掉在这防摔垫上会不会一下摔死,要是没死的话,肯定就一辈子动不了了,到时想死都死不成,这让他一下烦躁起来,往下面挥手叫喊,想让人们撤去气垫,可毕竟是十三层的高楼,不管他怎么叫喊,下面听来都只是隐隐的风声。
就在这个时候,下面走进了几个模糊的小人影,接着一阵喊话器声音传来。
“上面的同志,请你先冷静!不要动!你有什么请求,我们慢慢沟通!我们一定全力争取满足你的请求……”
这全功率喊话器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杂音传入周强农耳朵里,马上就起了一定效果,他循声望去,估计拿着喊话器的人应该就是这边的领导,他在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继续下面的步奏……
…………
张睿明站在拿着喊话器的老严旁边,对于这位在关键时刻勇于负责的领导,此时他倒是马上抛下了过去的嫌隙,一致想把事情处理好。
他刚刚已经向严路解释了这件事大致的来龙去脉,对于张睿明通过打断其不合理价格的和谈,实际上是拯救其免于敲诈勒索罪的说法,老严持怀疑态度。但从张睿明口中得知上面这人是因为经济诉求而铤而走险,这倒让他略微放了点心,一般像因为经济问题而跳楼的,在过往案例里面,算是比较少见,一旦人有了得失心,有了**,就不会那么容易割舍这个世界,特别是像这样错失巨款的。
但情势依旧危急,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市应急办来了一名负责人,问了下这边的情况,一听说是“冤有头债有主”,当下就拍板让津港市检先自己处理这件事,先由老严接触着这自寻短见的群众,而言下之意是乐的撇清关系,免除担责。
而老严哪里看不出这个问题,他转头就迁怒到张睿明身上,将其痛骂了两句,而此时骂这小子,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张睿明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明明挨了一顿批,然后由着老严指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老严在下面喊话了半个多小时,而上面周强农的情绪却似乎没有什么好转,他原本扶着栏杆的手,此时都已松开,半个身子悬在半空般的跨坐在天台边缘上。
老严这边是汗如雨下,在上午的秋冬寒风中,他却仿佛立身于盛暑之下,整个人都头顶冒着烟气,同他这样的还有张睿明,这位漩涡中心的检察官,同样也是一脸的紧张,他已经在楼下站立了整整三个都小时,却丝毫察觉不到腿脚的酸疼,此时突然见什么一个动作,周强农竟然又往前面坐了一点,他翻过身去,手抓住栏杆,这下是真的整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
第三百八十四章 电光火石
“啊!……”
周强农只是这样轻轻的一晃,下面无数人的心脏也跟着猛的一荡,严路的只举得血液上涌,差点高血压都要犯了,一下话都不不知道怎么喊,整个人愣在那,怔怔的望着上面那没道风中摇曳的身影,手中的喊话器在手里也忘了用,局势瞬间岌岌可危!
就在这老严发愣的这档口,他突然手里一松,手边的喊话器就被人拿走,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听到一个雄厚的声音从他身旁发出。
“周强农,你要冷静!现在一切都还能挽回!你千万要冷静!”
严路回过头一看,刚刚从他手里抢过喊话器,擅自对着上面喊话的却是他身旁的张睿明,只见这小子竟擅作主张,一把从他手边抢过喊话器,对着周强农就大声喊道。
“……我们知道你的请求,我们市检这边也在考虑,你相信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回应张睿明这番话的,却是周强农越发激动的情绪,只见这位本就是冲着张睿明而来的可怜父亲,此时听到这个“仇人”的声音后,竟从上面板下几块天台隔热层的泡沫砖,径直就往下面扔了过来。
“小心!”张睿明反应极快,见上面有东西砸过来,他立马拉着老严往旁边一躲,没过一秒,就听见“砰砰”两下,几块泡沫砖摔在两人刚刚站立的位置,砸的一个粉碎。
虽然这泡沫砖本身较轻,没太大重量,可从这么几十米高的地方砸下来,那威力也毫不逊色于一发子弹。
望着地上四处散落的碎屑,严路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他回头望着旁边也同样被吓了一大跳的张睿明,第一反应却不是感谢这位“救命恩人”,而是一把抢过他手中喊话器,怒目圆睁,声音震的旁边树叶都哗哗响。
“你他么找死啊!你干什么刺激他!?你想干什么?这个时候还想充英雄,耍个人主义!?”
张睿明被老严这声吼的差点没反应过来,等他略一回神,却根本没想着回答对方的问题。他一沉思,语气慎重的说道。
“严检,现在对方情绪越发激动,让我上去试试吧?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也只有我才能帮到他,让周强农主动放弃……”
严路望着张睿明坚毅的眼神,这小子虽然一口大话,做事不靠谱,还不听指挥,可每次在大案子来的时候,总能让人不由得想相信这小子的能力。可是,今天这件事没处理好的话,那可是要把自己一辈子都搭在这里了,这马上就是人事调整的关口……
张睿明热忱的眼神盯着严路,他主动提出要上去独自和周强农接触倒还真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犯了,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才知道周强农为什么会铤而走险的根本原因,也只有自己能够解开这位偏激父亲的心中死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上的话,谁能上?
可严路的回答却让他心里一凉:“你别在这多事了!我刚刚已经和我们中院的陆检察长还有省检的陈检察长通过电话了,这件突发事件的处置必须慎重!要确保无任何人员伤亡!我告诉你,要是上面这姓周的真摔下来,你我都得从市检滚蛋!特别是你,张睿明,今天这事就是因你而起!一没处理好,说不定你都要准备好脱制服,进号子里去!所以,你现在就别在这添乱了,算是救你自己一命,老实一点,等大领导过来再说,还有,市里谈判专家也在路上了……哎哎,哎!”
严路话还没说完,就见上面周强农可能是因为熬了一晚,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身体太过虚弱,这下人一没站稳,差点摔倒,往前面猛的一踉跄,身子往下一降,只有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边缘,整个身子都挂在空中,随时可能摔下去!比先前要凶险万分,惹得下面围观群众是一阵唏嘘声,张睿明看到这个情况,他没听严路说完,拔腿就往被警戒线牢牢封住的行政大楼!
“快拦住他!快!”
老严反应过来时,已经满了几秒,在后面赶紧对负责警戒的民警喊道,可惜张睿明动作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飞奔进大楼里面,眼看是追不上了。
…………
周强农其实并不想死,他先前做的那些危险动作,都是为了提升自己这次“寻死”的危险效果,让下面这些检察院的也吓一跳。可他没想到自己长久缺乏休息与营养,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刚刚站在边缘时,脑袋突然一沉,整个人就是突然无力,身子随即失去平衡,顺势就要摔下楼去。
所幸周强农还算是一下反应过来,两只手在跌落瞬间牢牢抓住天台边缘,这才没和刚刚那泡沫砖一样摔成粉碎。
可他整个人现在都挂在半空中,双脚悬空,不住乱蹬。人也被这突发情况给吓蒙了,一下吓得裤子都淅沥沥的湿了一大片,可是在这逼命时分,这些事情根本也察觉不到了。
就在他双手渐渐失去力气,眼看就要抓握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这脚步延续到天台的通道口,停在与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强农,不要做傻事!我是张睿明,你有什么我们都能谈!”
悬在半空中的周强农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此刻不共戴天的最大仇人张睿明,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到张睿明喊道:“这样,我先过来将你扶起来!你先不要动,我慢慢过来,千万不要动……”
就在张睿明蹑手蹑脚,慢慢靠近的时候,挂在空中,整个人岌岌可危的周强农却倔强的答道:“我……我很好!你别多管闲事!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听到这周强农的严正警告,张睿明没得办法,也只能停在离周强农几米处的地方,全身紧绷的慢慢俯底身子,等着机会一把上前将其救下。
马上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响起,张睿明不用回头也能猜到,肯定是严路带着大批的干警追了上来,果然,没几秒后,喘着大气的严路就站在了天台的通道口,弯着腰缓过一口气,表情严峻的一边对张睿明招手,一边低喝道:“你干什么,赶紧回来!”
张睿明理都没有理老严,他已经看出周强农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个拎不清轻重的可怜人随时都可能摔下去,现在绝不是能退缩或者安心等待救援的时候,他回过头,一步都没有退,反而是向老严那边方向,手指了指腰间,用手势表达着什么。
“什么意思?不管了……你先回来啊!”
老严一头雾水的望着张睿明的手势,他焦急的如同热锅蚂蚁,却又不能大声说话,生怕刺激周强农,此时表情极为憋屈,如同一只踏入瓷器店的愤怒公牛,处处受限,难以迈步。
倒是他旁边一名消防员会过意来,从腰间解下一根消防绳索,连带着腰扣等工具往张睿明那边扔了过去,张睿明结果消防救援绳,马上系在腰间,为自己下一步的冲刺动作做好了准备。
“周强农,我说了,我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相信我,我会让你拿到那笔赔偿金的,这点我向你保证。你要想想你女儿小周阳,想想她即使面对着病魔,但她却是如何的坚强,你也不能输啊!现在这个时候,如果你摔了下去,你想想是不是小周阳的受过那些伤害就再也没办法去得到公正的补偿了,你也没办法再去向世人展现真相了,也没办法制止那些人对小周阳的玷污,到时最开心的将是那些罪魁祸首啊!你这样做,你想想九泉之下的小周阳她会开心吗?”
张睿明说的是他的真情实感,周强农听到后面两句,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是啊,女儿已经不在了,可是那些无耻之人却还在到处拿着女儿的照片为他们的违法行为摇旗呐喊,这是对女儿最大的侮辱!
周强农一动情,眼泪都差点落下来,他刚有一丝想放弃的时候,脑海里却又浮现过500万那个数字,脑袋一热,顿时对张睿明骂道:“……你别在这乱说了!就是你这个检察官,害了我!你到底去泉建做了什么!?你到底拿了他们多少好处!?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女儿?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张睿明听到周强农口中的“好处”两字,当下印证了他的猜想,这周强农果然是被汤佐和泉建那边蛊惑,将错失那所谓的“600万”全怪罪在自己头上,这才跑到检院大楼寻短见来的。
问题已经找到,就看怎么解决了。
张睿明还没开口,后面老严的低喝声又传了过来:“睿明啊,赶紧撤过来,稳住稳住,不能刺激啊。”
望着周强农整个悬在空中的身子,张睿明回头对老严愤然一瞪,“闭嘴!”简单的两个字就让严路呐呐收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生怕打破这微弱的平衡。
此时,周强农、张睿明,和依然站在通道口的严路等人是一个“三点成一线”的站位,离危急万分的周强农最近的是三四米远处的张睿明,此时只有张睿明可以在两秒内上前将其一把扯住,而严路和赶上来的消防员、公安干警都在十米开外,完全来不及救援,甚至动都不敢动,也不能出声,生怕刺激到极其紧张中的周强农。
所有的一切,此时都系于张睿明身上了。
“周强农,我不知道泉建那边和你是怎么说的,但我可以猜到你是因为什么而怨恨我,但我可以在这向所有人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拉你上来后慢慢向你解释,我手里有证据,我只需要你给我一点时间……”
张睿明苦心婆口的劝导,在此时终于起了效果,周强农的神情起了一丝变化,他的反驳也隔了半响才来:“帮我?你为什么要泉建不给我赔偿金?”
张睿明苦笑道:“那笔钱你不能拿的,这话你可能不会相信,但事实如此,他们是设好了一个圈套,一个让你万劫不复的圈套……现在没时间,我先拉你上来。”
说完,张睿明往前试探着挪了一步,周强农少见的没有激烈反抗,张睿明在慢慢挪动的同时,一边用言语安抚道:“……而且你放心,我保证能让你拿到你的赔偿金,这点我可以保证,我们津港市检的领导也能保证,只要你……”
觑出周强农此时正是犹豫时分,张睿明一边用言语安抚,吸引其注意力,一边躬身小步小步的挪了过去,就在他即将触到周强农的这个当口,这位身处绝险处的老农民终于发现,不对,喊道:“你别过来……哎呀!”
此时恰好,也正是周强农力量用尽,在勉力抽筋后松开了抓住天台边缘的手指,他整个人就要从这十三层高的检院大楼顶层往楼下摔去!下面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唏声。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周强农眼里的世界仿佛静止,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感受是强烈的懊恼与后悔,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急坠的失重与那身体亲吻大地时那沉闷的一声。可他预想中的飞翔却没有发生,只感到双臂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紧紧抓住,他睁开眼睛,只见张睿明那张奋不顾身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
看跳楼看的就是最后那一下,之前的热闹那都是虚假的奚落与喧嚣,对那些麻木冷漠的旁观者来说,一场好的跳楼要具备狗血的八卦消息、小三爱侣之间的厮打、坠落前行为艺术般的呐喊狂叫,这些都是美妙的铺垫,而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那动人心弦的猛然一落,看着百余斤的**直坠地面,就像看到一头活猪直直的在砧板上拍烂,他人的血肉横飞,人生崩塌,却是这些围观者的饵食,最好的生命体验。
最后一跳就这样重要,仿佛一串零前面的那个数字一,没有最后一跳的未遂跳楼,是一场最后没有连包袱都没有抖出的德云社相声,一场没有最后宣泄的**,令观者失望透顶,像是花了大价钱却看了一部超级烂片,散去后还要回头啐两口吐沫,为浪费自己那不值钱的时间而感到愤愤不平。
而这次周强农的“跳楼事件”就是这样一场令围观者不快的“未遂跳楼”,此时恢复了那个怯弱、呆滞的老农民形象的周强农,就静静的坐在市检院副检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脑袋深深下埋,双手抵住额头,仿佛一个平素老实巴交,却突然犯了激情杀人的“突变者”,正神色愁苦的反思自己先前的罪过。
严路此时已经问了一个多小时的话了,却依然没能从这个人口中挖出什么来,这小子看起来老实的不行,可一问起为什么要跑到检院大楼上来寻短见,和张睿明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人却又对关键问题怎么都不开口,只是不断重复着“要领导做主”、“自己过不下去了”、“求领导体谅”等等话语,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要市检替他要钱,简直就像是一个复读机。
久未接触实务的老严实在不习惯这样的问话场合,他没有办法,只能指示手下助理,让他出去,换高手进来。
那助理起身推门出去,没一会,一脸平静的张睿明端着两杯杯热茶走了进来。
张睿明脚步轻快,神情平淡,将一杯茶水摆在自己的桌前,另一杯茶顺势就放在桌上。严路刚好讲了一小时,正口干舌燥的,刚握住杯把,自然而然拿过来喝了一口,却没发现张睿明脸上神情又瞬间的僵硬,只见这位颇具个性的检察官也没作声,只是将原本属于他的那杯茶往前一推,推到了正呆坐在位置上的周强农面前。
接着语气和缓的说道:“老周,你今天也辛苦了,先喝杯茶吧。”
周强农一愣神,他抬头望了一眼张睿明,眼神复杂,可也没多想,接过杯子便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后,仿佛挑衅般的瞪着张睿明,语气颇为生硬的说道:“张检察官,你也别装了,有什么你就说吧!现在你们领导刚好也在这里,你有本事就当着他面讲一讲,你到底从泉建那里拿了多少钱?还有,你拿钱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还要破坏我这边的和谈,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周强农直截了当的问出了最大的怀疑,张睿明只是嘴角微微弯出一个弧度,摇头苦笑道:“既然你说我拿了钱,代表你肯定也不相信我了,那刚好,现在严检在这里,你有证据什么都能向他举报,这是我们检察长,而且他是老检察官了,刚正不阿,你确实能相信他,所以,等下我说的,希望你能够听见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揪出内狼
见此时有人作保,周强农神色有了些变化,眼睛转了两圈,起码看起来倒像是听见去了。
张睿明没有浪费时间,见周强农态度和缓了一下,便准备为这次谈话打下一个好的基础,抛出一份诱饵,当下便直说道:“老周,你也不要用这个态度了,我先不解释,就说我目的吧……我之前在天台上和你担保过的那些现在也没有变,这点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拿到那份赔偿款。”
周强农嗤了一声,他用轻蔑的态度表示心里的抵触,这一切张睿明都看在眼里,却未出声,只是坦然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对我有很多不满,也有很多误解,我前面也说了,现在我们领导也在这,我说话是要负责任的,首先第一点,我没有拿泉建一分钱……”
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周强农听到这里,一下猛的激动起来,他手指着张睿明,梗着脖子说道:“你骗谁呢?!你没拿钱?!你没拿钱那为什么我也没钱拿了!?你这是当我傻吗?!”
张睿明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的没拿钱,这点你可以去查证。”
“查证?我查什么?要我怎么查?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知道周强农会这样回答,张睿明自顾自说道:“这点我可以向我们领导保证,可以请我们组织进行核实,而且,我相信我们单位自会进行调查,这点你也能作为人民监督员参与监督,这套程序我们是有相关规定的,也是有很多实例验证过的,你大可放心。”
听到张睿明说的详实,周强农心里虽然有些信了,但脸上还是不饶人,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应答。
本来按局势发展,他还在想接下来的谈话这姓张的肯定还会来这些个花言巧语,蛊惑自己,可让周强农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的话语将彻底打破他的预期,超乎他的准备。
只见这位英朗的检察官略一?首,便坦然说道:“……第二点,关于阻止你拿到那笔钱款的事……说实话,确实是我故意的……”
“什么……!?”
那天在泉建总部,同陈俊彦的和谈的现场,周强农亲眼目睹自己那到手的600万不翼而飞的过程,当时这种痛苦简直直逼丧女之痛,特别是看着这钱即将到手的当口,居然就这样没了……这远比败诉来的痛苦,毕竟见过了天堂,再坠落地狱的感受,远比永远生活在地狱要煎熬痛苦的多。
当时陈俊彦那冷冷的一句,“这一切都是姓张的从中作梗,让你拿不到钱”实在是如同一把利刃,插入周强农的胸口,他用了好久才走出当时的失落情绪,心里也在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并没有那么的相信陈俊彦和泉建,他本来还在怀疑那次和谈本就是他们的一次奚落与玩弄,毕竟之前的几次接触,张睿明那直率的性子,长久的坚持,让周强农毫不怀疑他是为了办这个案子而宁愿赴汤蹈火的,可现在他……居然直接承认是他在中间作梗,让自己那600万泡汤了!?
没想到这家伙竟堂而皇之的在这里说了出来,这下兔起鹘变远超周强农的预料,在最初的几秒里,他只是愣在那儿,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等他回过味来,他已经满眼通红,若不是因为这里是检察院,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撕了眼前这个毁了自己的未来,还在这脸上带着调笑的男人。
周强农的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撕裂,他发出困兽般低吼,咬牙对张睿明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个杂种,你为啥要害我……”
张睿明此时却摇了摇头,他居然又否定说道:“你说错了,我虽然确实是坏了你的那笔巨额赔偿款,但却是为了救你。”
“救我!?”
周强农怒极反笑,此时狞着眼神对着张睿明,那神情让旁边严路看在眼里都捏了一把汗,寻思着要不要叫几个人进来,或者把人带到询问室去,要是在这里动起手来的话……
张睿明脸色神色却颇为平静,仿佛叙述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件,他这如此笃定的态度让周强农心生疑惑,寻思着这人要不是已经疯了,要么就真是坏到了极处,不然怎么能如此毫无心虚的说着假话。
“对,我这就是在救你,不过是以一种你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方式。”
听到张睿明又在这里侃侃而谈,周强农干脆不理睬他,转过头去,就将这当作一种可以忍耐的挑衅。
“不信……?”
张睿明略有深意的一笑,又说道:“那我问你,当时泉建和你谈的是多少钱?”
“多少钱都不关你事!”
周强农已经濒临爆发,此时根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火药味已经越演越烈,连旁边老严都担心这次工作会引起周强农的彻底敌对,让工作更加难以继续,忍不住提醒道:“睿明啊……你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张睿明只是摆了摆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既然周大哥你不愿意说,那好,那我来猜一猜……这个你起诉书是我把过关的,我知道你的诉讼请求加上精神损失一共是21万多,但是,我可以大胆的说一句,那天在泉建总部,对方肯定给你的不只是这个数!对不对?”
周强农听完后,眼睛一动,他没想到张睿明居然猜了一个大概,他回想自己这些天根本没有向他透露过当时和谈的情况,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泉建那边有人和他勾结?
“呵,这是泉建那边告诉你的吧?”
张睿明摇了摇头,“我可以发誓,关于你和泉建接触谈判的意向金额,绝对没有任何人向我透露,我是完全凭借过往的案卷分析得出的结果……而且,这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泉建舒熠辉这些人宁愿掏一个几倍,几十倍,于你诉讼请求的赔偿金额,却都不愿意在庭前谈判中与你达成和解,当时在法官面前,你不是都是明说了要这笔21万的合理赔偿金了,可是为什么泉建当时他们都不答应呢?”
张睿明所说的是周强农起诉泉建民事侵权这起案子中的庭前调解环节,这是一般民事诉讼的必经环节,而当时在法官面前,泉建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别说那600万了,连2块钱都不愿意出,泉建那边的豪华律师团开口就是“支柱企业的声誉价值不容谈判”,一点可以打出调解的意向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过了几天,泉建那边却马上摆出一副白送600万的态度?这其中的天差地别,周强农一直都感到疑惑,可是在巨大利益面前,人总是习惯性的忽视其他的风险可能,目光只被那香饵给牢牢锁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
此时在600万泡汤后,周强农回过头重新审视当初的一系列事件,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不太对劲。
见对方说不出话来,张睿明等了片刻,揭晓了答案。
“你也一头雾水吧?我告诉你,像这样的民事诉讼,由法院在诉讼过程中主持参与的,叫做调解。而上次在泉建总部,他们那样主动的约你过去,然后许一重金,给你一大笔钱,就你们两方谈判签字的,那叫和解,是由你们当事人自发组织的,与法院关系不大,这其中的差别……你明白没有?”
“我……不太明白。”周强农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但他心里已经隐隐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但自己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态度已然和缓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那般激动的样子。
张睿明见他终于打开了心理防线,也不卖关子,将这些法律术语用他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出来:“这个其实也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一个谈判模式呢,是由法院参与的,那是调解,另一个呢,就是这你们自己双方出来谈,法院不干涉。这里面说白了,就是一个有没有第三方监督的问题,你想想,当时你谈判的那场景,你什么都不懂,一下子被泉建他们给带过去,一群全国最顶级的法务团队,还有最坏的一群高管,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农民,旁边还没有法院在旁盯着,保护着你,人家泉建不吃你吃谁?!”
“你是说……那当时他们是有预谋的?”
张睿明花了诺大功夫终于让周强农自己领悟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欣慰的吐了口气,这是他一贯的话术战法,通过旁敲侧击、循循善诱让当事人自己领悟各中体会。而此时周强农自己已经隐隐醒悟到了这一点,那今天这件事就基本大功告一段落了。
他手下意识的往前伸了伸,想去拿水杯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怕尴尬,将自己水杯递给了周强农,想到这,张睿明无可奈何的往旁边撇了老严一眼。
严路被他这一瞥,还完全搞不懂情况,他楞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怎么?”
“唔,没什么。”
张睿明回过头来,没管这小小插曲,他继续说道:“周强农,这里是我调出来的关于你的代理律师汤佐,这些年手上同你情况相似的案子,你子翻翻看,看下其中有什么共通点。”
说完,他递过去一叠资料,这是他昨天打出来的关于汤佐的代理案件判决书,其中与小周阳案子差不多的已经用红笔标出,周强农楞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马上翻看起来。
他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最多替自己签个名,此时见这大堆密密麻麻的案卷,立马就头昏脑胀的,根本什么都看不下去。
周强农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最后只能放弃了,将那资料往前一推,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看不懂,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张睿明拿回后,也不??拢?蹲灾赋銎渲斜昙堑牡胤剑?灾芮颗┧档溃骸澳憧窗。?飧鍪钦憬?幻?笔氯耍?鹕硭?慵?诺陌缸樱??局皇且黄鹌匠5氖称钒踩?讣??彩怯商雷舸?淼模?兰埔埠湍阋谎??乔捌诨?静挥没ㄇ?姆缦沾?恚?雌鹄赐p阋说模??阍倏纯矗??问奔浜螅?飧鋈司鸵蛭?靶谱淌卤弧/p>
张睿明一边指着上面血淋淋的案例,一边将其中的套路揭穿给周强农看,当指到郭力的名字时,他心里略微一怔,想起那个雨夜中同妻子在车里的争论,但失神也只是一刹那,他回过神,用沉稳的口吻继续说道:“……这起当事人郭力起诉雅士利集团的三氯氰胺毒奶粉案件算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件了,你如果以前看过新闻……”
见周强农麻木的摇了摇头,张睿明也没表达什么情绪,他接着继续讲解:“……这个人和你一样,他女儿也是因为不合格奶粉导致了严重的肾病极其并发症,他当时也是起诉雅士利这一乳业巨头,当时开庭一直打到了高院,汤佐正是这郭力二审的代理律师,结果在二审过程中,原本一直不肯和谈,不肯协商,趾高气昂的乳业巨头突然说要和郭力见面详谈,态度急转直下,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想象的天文赔偿数字,态度也极其主动,甚至三请四请,终于才和郭力见了面。”
“然后呢?”
周强农此时已经完全听入神了,他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的敌意已经消退。
张睿明苦笑一下,说道:“然后发生的事情你比我都清楚……”
“我清楚?”
周强农一脸疑惑,但毕竟张睿明铺垫了如此之久,即使是再不晓事的人听到这里,也已经差不多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这位刚刚还在恨极了眼前这位检察官破坏了自己暴富美梦的老农民,此时心里一下突然觉得紧张起来,“你是说,他们也像泉建这样,要郭力去签那个那个什么书,然后再要他对着屏幕录话?”
张睿明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签个人请求书和录音录像,便略过了周强农这点语句上的问题,他径自说道:“他们要他具体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些人引诱郭力提出了一个远超合理数额的赔偿请求,并且以证据形式固定下来,接着,便以当时的和谈记录以及那些证据材料,将郭力以敲诈勒索罪投进了监狱,直到不久前才被沉冤得雪,还得到了国家赔偿,但怎么样,这也已经毁了这个铁汉的一生,直接将这案子变成一例改变了我国食品安全法的经典案例,你可以想象一下,那天你要是也签了当时的和谈协议,签了那些文书,被他们固定证据,那你怎么办?你觉得他们是会这么好心的送一笔巨款给你吗?周强农,我告诉你,现在估计你已经被关进看守所了!”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语气越发高昂,气势猛的压了过去,再配合他手指敲桌的姿势,周强农一下就被他给镇住,不由的回想起那天和谈时的场景,他这一回忆,还真发现了其中的一下异常之处。
“他们……这现在年代不同了,我相信他们不会还这么大胆吧……”
周强农还在给当时那个贪婪的自己找借口,张睿明却只是嗤笑一下,“对,司法改革后,像这样明显的错案冤案那基本是没有了,但是人家证据在手,你又不懂,拿着这些威胁你一下,吓唬你一下,到时再动动手段,带进去问你两句,等到了那个场合,你就算没什么大事,但吓得你匆匆忙忙撤个诉,那对汤佐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强农是越想越后怕,他睁大眼睛望着张睿明,他的认知中远远还没意识到法律武器的恐怖,还以为自己作为受害者,占着理,又有张睿明这样的检察官支持,虽然起诉泉建这样的大企业,就算胜诉机会不大,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危害后果吧。可这今天被张睿明这样一说,没想到自己差点连人都赔进去!
他是被这些玩弄法律的人给一下吓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一脸慎重的问道:“张……张检,你是说汤佐也是他们那边的……?”
汤佐作为周强农的代理律师,虽然在这个案子中一直都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但周强农朴素的小农思想,简单的由身份判断人心,自然而然的将汤佐当作了自己这边的人。却没想到自己身边这位法律卫生才是那最为恐怖的内鬼。
虽然答案呼之欲出了,但让张睿明在委托人面前直陈对方代理律师的不是,这让他在工作习惯上有点说不出口,犹豫一下,淡淡说道:“我也没有证据,但很多时候,我们这个职业,在判断案件以外的事情时,最重要的不是证据,而是经验,从我的经验来看……这汤佐确实是对你不是太有利。”
“那怎么办!?张检,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将这汤律师换掉吗?”
张睿明略一沉吟,“换掉汤佐……从程序上没有问题……”
周强农像甩掉了一个定时*炸弹一般,安心的叹了口气道:“那就好。”
可没想到的是,张睿明接下来却给他一个非比寻常的建议。
“可我觉得吧,就算这汤佐有问题,但我们还是不能换掉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服从性测试
“什么?张检你是不是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周强农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面前这张睿明耗费了许久的功夫,刚刚才说服自己,揭穿了汤佐的真实面目,现在竟反过来劝自己不要换掉这黑律师?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这个案子还得靠汤佐他打下去,我们还不能换掉他。”
见张睿明脸上颇有深意,周强农这时虽然心里一万个疑问号,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能顺从的听下去。
“之前的局面,我们一直都是被蒙着眼睛,顺着泉建的步奏在走,也一直没办法找到自己的优势点,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是我们在暗,对方在明,汤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暴露这件事,只要我们好好利用,通过他来传递错误信息,提前布局,才能在当前的危局中寻觅到胜机。”
“可是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姓汤的不是好人,那他岂不是会故意坏事?要是他故意在法庭上不出力,让我们这个案子败诉的话……”
周强农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现在这起民事侵权的案子开庭后,汤佐已经是明显出工不出力,现在从庭审情况来看,胜诉的可能已经很低了,要是这样还不换掉汤佐的话,那这岂不是已经弃械投降了?
而就在这周强农心急如焚,担心案子面临败诉的时候,张睿明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其实不换掉汤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这起侵权官司已经基本上输定了,我们现在不要想赢的事了……”
“张检,你说什么!?”
周强农圆睁双眼,不知道为何这检察官会突然莫名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看出周强农的焦急,张睿明缓了一下,试着安慰其道:“你也不用太过惊讶,更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到时就算输,也只是在一审判决上输了,但我们还能打二审,还能从别的地方赢回来,只要别的方面有机会逆转局势,那我们就不算输,你可能不太懂里面的区别,我可以简单的和你打个比方,这就像跑马拉松,我们输了一场也没关系,后面找机会反击就是,说白了……现在也不是一场庭审能够改变事实的时代。而且,现在一审结果也还不一定输,只是从证据角度、庭审发挥来看,我们处于大劣势,后面说不定会有好的机会也不一定。”
周强农听了半响,终于明白过来,他神情激动,简直就要俯首下拜,当即边连忙作揖道
“张检,请你教我怎么办!”
这位刚刚还在市检大楼天台上演惊魂一幕的中年男子,不久前还叫嚣着要找张睿明的麻烦,可几小时过后,现在居然已经是对张睿明这小子言听计从,简直是恨不得给他跪下了,这其中的峰回路转,饶是严路在旁全程听完,都还有些不管相信。只能说张睿明这小子能力上真没话说,实在是搞案子的一把好手。
而张睿明面对周强农的请求,他略微眯眼,捻指不语,眼角的余光扫向旁边的老严,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严路隔了半响,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刚刚也正听的兴起,想知道这家伙如何将这样大败的局面翻覆过来,此时见张睿明目光若有所指的望向自己,默不作声,还感到有些疑惑。
过了几秒,这位老检察长才醒悟过来,绕了半天,这小子是把自己当外人了哈!担心自己转头将他的“秘计”泄露出去,这是要请自己出去了?
老严姜桂之性,这下脸色马上不好看了,他刚想发作,却又突然想到一点,张睿明这小子喜欢咬这样的大案要案,每次九死一生的办下来,他自己倒没捞到半点好处,白白辛苦一场。这次泉建的案子应该是他,不,可以说是整个南州省至今为止面对过的最大的假药、传销案件。
其中的复杂程度常人难以想象,而其中艰辛,老严此时只是听了短短一段,都觉得瞠目咋舌,这小子办到现在,自己已经被人袭击过了,命都差点丢了。可以想见其中的危险,那自己一个即将面临岗位竞聘的副检察长,此时不爱惜羽毛,远离这些炸弹,还和这混小子在这掰扯些什么呢!?
想到这,严路倒也有些体会张睿明的良苦用心了,他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径自对着两人说道:“既然今天你们两已经说的差不多,我看这位周先生应该也没什么事了,那好,你们就先出去吧,具体后续处理……既然你是来找我们张部长的,我就先交给睿明同志负责,具体什么民事案子的事,说起来也不是我们检院的工作,睿明你就带他出去谈吧。”
严路这话说完,基本就等于是下来逐客令了,张睿明心下明了,马上带着周强农起身,周强农向严路连说了几句抱歉,对今天自己差点闯出的这弥天大祸表示歉意,老严看都不正眼看他,只是鼻子里闷闷的哼道:“你先别说这么多,你以为你今天这闹的这么一出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像你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往大了说是扰乱国家机关工作秩序!但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和你这个案子的事,睿明啊,麻烦你等下还是带这周强农去高新分局一趟,做个材料,问个话,交给那边民警拘留几天,市里刚刚还在问我处理结果,我已经回话了,肯定还是要按程序走,这种行为一定要打击!好了,你们出去吧。”
张睿明听到这,点了点头,带着一脸愕然的周强农走出来严路办公室,一路上老严神情还颇为紧张,他对这即将面临的拘留颇为害怕,连问了张睿明几遍,还有没有别的处理办法,张睿明对他是哭笑不得,只能坦诚道:“这个没办法,现在外面像你这样的人很多,都是借着跳楼的名义伸冤找事的,这如果人人有冤屈了,就找个公检法大楼爬上去,那这还了的?所以啊,劝你以后要跳也选清楚点,一般的公司、写字楼,那可能就是拘留,像我们这样的单位,那一般就是刑拘了,起码给你来个缓刑,你自己以后也擦亮眼睛,注意点吧。”
面对张睿明的调侃,周强农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他脸上五官纠成一团,就像一根焉了的苦瓜,对即将到来的行政处罚是无比担忧。
两人走了一段,到了张睿明办公室里面,这位检察部长把办公室门一关,收起脸上先前的戏谑神色,加重了语气道:“老周啊,先别想那拘留的事,我在这答应你,只要你配合,我一定让他们高新分局那边从轻处理你这事……现在先回到正题上来,我在这和你交个底,这个案子到现在,你也没几个能相信的人了,我是其中一个,而你现在所另外能依靠的,几乎没有,所以,如果你想赢的话,想为你女儿讨回公道,那你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指挥,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冒冒失失的跑到泉建总部,也不要再随便相信人,到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周强农这下点头如捣蒜,他本就是一个没什么主见,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也亏得张睿明没有坏心,到目前为止的这些引导,也都是为了扳倒泉建,不然,这周强农早就死了几遍还有余。
而经过今天这场风波,在花费不少功夫,得到周强农的信任后,张睿明终于可以开始布置下一步的计划,寻找新的机会了,想到这,他缓缓说道。
“而后,我需要去见一个人,具体的操作步骤,我们到时联系。”
…………
接下来的这几天,周强农因为自己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被高新分局处以拘留5日的行政处罚,就在他蹲在拘留所的时候,张睿明也没停着,他又重新找回到了奋战的感觉,一心一意的为周强农出谋划策,可想了几种方案,都无法在目前一审基本宣告败诉的情况下反败为胜,这让他伤透了脑筋,当初在周强农面前所提过的战略胜利,目前看来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困难。
具体到执行层面,他也只能想办法去寻求外力资源,想来想去,在传媒界他唯一的依靠,还是只有那位两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叶小姐。
可现在约叶文吃饭,都变成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单就是这个时间上,都不好对上,白天张睿明要工作,现在张家经济紧张,保姆小梅姐不在了,接送女儿萱萱的重担自然落在他的头上。等忙完工作上的重任和家庭的这些琐事,时间就走到了后半夜,张睿明是想出去呢,都不好去怎么找借口。
想到这,张睿明就感到一阵头疼,虽然已经和唐诗解释了无数遍他和叶文的关系,但目前看来,要在后半夜从家里找机会出去,那真是难如登天,以为虽然也经常夜归,但那都是因为加班工资,在敏感的女人眼里,这和回了家之后再换上便服,穿戴整齐的出去是不可同日而语。
谁会相信一名从来不出去应酬的男人,在回家后会因为一些不合常理的理由突然出去呢?特别还是见一个对他追着不放,苦苦追寻了快两年的女人。
自从上次唐诗在叶文家中抓了一次“现场”后,他就知道现在叶文这两字本就是一种忌讳,可是,如果不面谈的话,这案子又……
张睿明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一个妥善的脱身良机,这天时间都已经走到了晚上10点,好不容易读了大半本童话书,哄完萱萱睡觉的张睿明却又犯了愁,明天就是周家诉泉建集团侵权案第二次开庭的日子了,可现在他连和叶文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周强农已经打过几个电话过来寻求指示,张睿明也只能敷衍几句,先挂了电话,在家里接到周强农电话时,还担心被妻子听到,发现自己并没有从这个案子中抽身而退,张睿明一听电话想起,只能躲到洗手间里去接,说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而现在,他还真得做这件见不得人的事了在这夜深人静,无数出轨情侣偷偷幽会的当口,作为一名已婚之夫,约那位对自己一直怀着特殊情感的叶小姐出来。
想到这,张睿明就觉得颇为痛苦,明明自己是抱着正经目的,却行事如同宵小,想来想去都觉得世事弄人。
“哎,只有这样做了。”
他狠狠的叹了口气,接着打开窗户,将手中的这根香烟用力的吸了一口,太久太久没有抽烟了,他都忘了入喉的感觉,一下吸的太猛,这下刺激的烟气直冲嗓门,他仿佛被火钳烫了一下喉咙的最深处,强烈的烟气熏得他眼睛疼,弯下腰重重的咳嗽起来。
而他还直不起身的时候,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不用想都知道是楼上的唐诗透过窗户闻到了烟味,这下杀了过来兴师问罪,而此时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抽烟的张睿明,脸上却没有即将被抓的恐惧感,他一下掐灭烟头,瞄准一下,将烟头往窗外一弹,不知道是不是弹的这一下水平不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睿明这颗抽了一半的烟屁股,竟然只是落在窗户的正下方,透过书房传出的灯光,轻易就能看见。
而张睿明看了一眼,却毫无反应,虚虚的回了一声外面:“来了!敲这么急干什么?”便起身去打开了书房木门。
门外果然是一脸冰冷的妻子唐诗,这位有着严重洁癖,曾经因为张睿明抽烟的事而与他大吵过许久,甚至逼的张睿明戒烟后才肯嫁给他的女人,一打开门,二话不说,秀目从张睿明脸上扫过几眼,见自己这相处进二十年的丈夫眉宇间有股特别的窘迫,就像被抓住痛脚的小贼,唐诗这才憋不住心里的得意,露出一脸坏笑。
“你啊你……嘿嘿!”
“什么啊……你这是太奇怪了吧,我在看书呢……”张睿明的解释听起来也毫无往日的淡定自若,反而充满了心虚。
唐诗也不跟他废话,往书房里转了一圈,翻弄了几下,再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烟气,最后,在窗前,她指着外面草地上那显而易见是刚刚才丢下去的烟头,转过身来,如同女王一般,露出一脸风暴降至的神情,对着张睿明低吼道:“你自己过来看看!你还说你刚刚没什么事!?这是什么!?你告诉我?我们结婚前不就说好的吗?你偷偷抽都算了,你居然还敢在家里抽!你知不知道你在一楼书房一抽烟,我在上面就跟被烟熏了一样,那烟气直往屋里钻,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管不管你女儿的健康了!?萱萱就在上面睡觉啊!你是想让我和你女儿吸你的二手烟吗?还是你想让我们早点得咽喉……”
抓到证据的唐诗噼里啪啦的就一路数落下来,她状态全开,火力凶猛,准备一次喷个畅快。她善于这种夫妻间的争吵,知道必须师出有名,而像这种涉及女儿萱萱身体健康的事情上,张睿明是一句话都不敢回的,这才喷的有恃无恐,马上就将这件小事的严重性上升到张睿明这几年忙于工作,忽视家庭的情况上来,差点就给张睿明扣上一顶自私自利的帽子,这种善于以偏概全、以点带面的喷法,是夫妻吵架中的惯用招数,也是在长期夫妻“斗争”中的经验总结。
从摆正立场,上升家庭责任高度的那一刻起,唐诗就知道今天自己是有恃无恐,可以好好的教育丈夫一顿了,自己这平素伶牙俐齿的老公,那是怎么也不会回嘴的。
可她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今天这顿吵架本就在张睿明的计划之内。
“你神经病吧?!”
唐诗没想到张睿明居然直接对自己开骂了,这场景在平素家庭生活中温润如玉的丈夫身上是从未见过的,即使当时因为津药化工的案子中,两人夫妻感情濒临破裂的那当口,张睿明也从未这样的对自己恶语相向,可今天他……
在短促的骂了一句过后,唐诗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还以为是自己先前说的太过火了,惹毛了自己丈夫,张睿明这才说错话,马上就会向自己道歉,可她却没想到,张睿明只是皱了皱眉头,马上就接着说道:“唐诗,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受不了你了,我还是一个男人吗?我还有没有一点点尊严了?我起码有十年没在你面前抽过烟了吧,我今天是实在忍不住,就抽了一口,你噼里啪啦的说这么一堆有意思嘛!?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事呢!?你想干什么?在这家里当女皇吗?!”
夫妻两人之间的争吵,很多时候都是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很多时候,在冷静下来后回头一看,根本都是匪夷所思的引爆点,或者吵架根本就没有理由,而其实,纠根结底,吵架还是夫妻之间争夺主导权的抗争,这一切,都是对对方服从性的一种测试,对自身家庭地位的一种试探。
而此时,唐诗对自身地位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
第三百八十七章 西子伤心
“你居然还在这发脾气!?我只是说你抽烟对女儿身体不好,你怎么这么激动干什么?你要是一个人抽,我现在都懒得管你,你这是太不把家里人当回事了吧?”
见张睿明一时语噎,唐诗准备抓住机会,穷追猛打一番,好好让这一天到晚只想工作不管家里的男人长点教训。想到这,她神情都有些激动,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和张睿明吵过几次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没能好好的治一下这个男人,想必以后他更是会跳起来,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唐诗这样想着,马上就是连珠炮一样的斥道:“张睿明,你现在到底是想怎么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这个……喂,你干什么!?”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说完,张睿明就梗着脖子,一脸阴沉的站起身,一把抓过衣架上的衣服就往外走,脚步飞快,唐诗在后面跟都有点跟不上。
“你干什么?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张睿明怒气冲冲,头也不回道:“别管我!我出去走走,抽包烟!我不想再在这受你闷气!”
唐诗这下有些傻眼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平时算好说话,被训也总是一声不吭的老公今天怎么突然脾气如此暴躁,可她也不是好惹的性子,站在门口对着张睿明就吼道:“你干脆今天不用回来了!你去外面抽抽抽!想怎么抽都随你!”
张睿明脚步飞快,三两步就走出了自家小花园,丝毫没有因为身后妻子的责骂而犹豫,这瞬间倒一下甩脱了“妻管严”的长久形象,走的颇为洒脱。唐诗咬着牙,又骂了两句,也转身一把将大门重重关上,暗自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天觉得不会打电话给这家伙,倒要看看他胆子多大,敢多晚回来。
张家这边别墅区到了晚上,四周寂静无声,星光暗淡,过于茂密的绿化与植被让这花园小径显得有些过于寂静恐怖,只有几盏防蚊灯发出幽暗蓝光与蚊虫撞在灭蚊电网上的啪啪声还带来了点人气,张睿明倒不害怕这样幽静的氛围,不知不觉,搬到这间独栋别墅已经有几年年头了,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静谧安详,远离喧嚣的高端住宅区,唯一的不便就是这里离市区过于太远,交通不便,他往外快步走着,自己平时开的那辆奥迪a6在上次的袭击事件中被撞毁了,现在都还没开始修,关于到底是报废还是维修的事,和保险公司那边一直没扯清,甚至因为是对方酒驾袭击,现在连事故认定都下不来,估计扯完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而唐诗的车他一般都不会动,特别是今天晚上。于是他只能加快脚步,担心太晚了打不到出去的出租车,而这边太远,网约车也一般不送这边,想到好不容易找到出来的机会,要是却碰上没车出去这档子事,怎么都有些尴尬。
到了路口,此时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张睿明等了半天,都没从宽阔的马路上摇到半辆车,他想了一下,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响起一个让他心生温柔的声音。
“嗯?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那边叶文的语气轻缓,却又透着一丝热情,让他稍微有些安心。
“你在哪?方便见一面吗?”
张睿明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语气变得直板平淡一些,不想让这对一名女性的夜晚邀约显得暧昧,
叶文却是一怔,她开始听的那句见面邀约,心里还是涌上一层甜美梦幻的情绪,虽然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复杂,但她心里对张睿明的那层好感却从未消散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暧昧的时分向自己发出邀约。他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了?见面?他一个人吗?
叶文脑海里瞬间泛起对接下来绮丽场景的幻想,这种甜蜜就像夏日的第一口冰啤,啤酒花的香气混合着泡沫直冲脑门,让人一下心神清爽,充满愉悦。
“我……”
可叶文还没来得及回答,张睿明那边却仿佛为了强调自己是有正事相求一般,马上补充说道:“那个……我这个是关于上次那个密码的事……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这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而且又是担心和你通话会被对方发现对你不好,所以今天才联系你……那个没有影响你和陈俊彦的感情吧?”
自从上次叶文为了他而深入虎穴套出陈俊彦的内网邮箱账户后,张睿明还一直没有和这位为了自己以身涉险的女子通过电话,甚至连感谢都是现在才说,这几天他一直也在追问自己为何不敢和叶文联系,虽然他一直以担心两人之间的电话联系会暴露整个事件为由来对此作出解释,但想来想去,归根结底,他还是在内心深处怀着一种对叶文的强烈愧疚,觉得每次自己对叶文的接触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质,每次都将这个女孩利用完毕,然后推向火坑,一想到自己先前拜托其的取证行为,已经差点毁掉了这个女孩的一生,而接下来的自己,却又要拜托她做这些于其无利的事,张睿明自己有时都觉得自己卑鄙,明明已经答应人家母亲再不相见了,也明明知道叶文对自己的好感,也知道两人之间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是长久之际,可每次在打不开局面的时候,他又只能求助于这个女孩的专业知识与她的人脉资源,想来想去,都只能是责怪自己,这才迟迟不敢面对这个对自己如同水晶般珍贵的女孩。
即使他的这种种行径都是为了公益之名。
这次,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先顾左右而言它,而话筒里,传来的也只是阵阵寂静。
张睿明没想到,在开始拜托之前,他的话语已经伤到了这个女孩,叶文正对着话筒沉默着,先前的那份愉悦瞬即如津港海滩上被浪花捎上来的雪白泡沫一般,在现实的真相下,瞬即消逝。
“喂……我这边信号不好?还是?”
张睿明的声音将这个女孩拉回现实,叶文低沉的脸抬起来,她眨巴了下眼睛,苦涩的抿了抿嘴,用刻意压低的声音答道:“没关系,不用谢,这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毕竟要去认清我的未婚夫是怎样的一个人,对了,那边怎么样?对你有帮助吗?查出什么没有?”
张睿明只能郁闷的一摇头,“没有查出什么,当然,你的密码账户都是对的,可是那边设置了安防程序,只要机器上的不同ip登录,就会报警,所以我当时还没将资料取证,就被那边通过后台程序给强行关闭了,所以也没能取到证……但是也没关系了,反正这个案子我们检院这边还不能起诉,剩下也只是看周家人自己努力了。但总而言之,还是感谢你,真的,麻烦了……”
张睿明说到后面,担心这叶文担着重压下努力的结果会让她不高兴,赶紧多说了两句来安慰她,那边这姑娘的声音还是一样变得有些冰冷,但张睿明还不知道并不是这个案子的原因。
“没关系,那就算了,就这样吧,晚安。”
“等,等一下。”
张睿明没想到叶文居然一下如此冷漠,这让他一下有些沮丧,赶紧拦住她即将挂断的通话:“那个,能不能方便出来见一面?”
“这么晚了,如果只是感谢的话不必了吧,早点睡吧。”叶文对张睿明的幻想随着他前面的“拙劣”表现而逐步幻灭,此时只想早点挂断电话,退回一个人的安全区去。而张睿明却只能在这关键的当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其实我还有事要拜托你,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一盆冷水从叶文的头顶浇下,凉透了她的心,没想到这男的居然又是因为这种请求而打电话过来,完全不是她所幻想的那些情节,这让她这样对着张睿明充满爱意的女人,都瞬间情绪有些失控。
“太晚了,有事电话里说吧。”
张睿明一手捂住电话,语气急切的道:“这是关于泉建案子的事,也是事关小周阳他们全家未来的事,虽然大的方面我力有未逮,但起码我想挽救这个可怜的家庭,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怎么帮?”电话那边叶文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
“电话里讲不清,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吃西施舌的地方吗?要不我们就在那里见面吧,到时我再和你细说。”
叶文本想直接拒绝的,可话到嘴边,她发现女人就是这样,永远没办法去拒绝一个真心爱着的男人,即使明明知道对方对自己只有利用与求助。
“好吧,那我现在过去了。”
“好……好的。”
张睿明本想叫叶文顺便绕路过来接自己一下,可现在这情形下,他没有开这个口,就这样呐呐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一个人站在小区外宽阔的马路旁,一转身,小区门口一联排的店铺还有几家亮着霓虹灯,他望着一副靓丽的照片有些发愣,那是一家花店,以前他还在里面为妻子选过花束,此时心境低落,他竟鬼使神差的迈步走了进去。
叮咚,迎客铃适时的想起,此时已经是临近打烊的时间了,只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店员在收剪杂枝,一见张睿明走进了,马上用甜美的笑脸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请问你是需要哪束?”
张睿明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走进这家店,被人这样热情的接待之下,当时就有些窘迫,只是略一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随便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了几步,清香混合着高亮氛围灯,将架台上的花束映照着每一束都夺目动人、沁人心脾,他不知间竟然看的有些呆了。
恍惚间,旁边又传来那女店员甜美的嗓音,“不知道先生是要用作什么?是买给爱人的吗?”
爱人……?
张睿明心里突然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浮起,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叶文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是爱人?可他早已有了妻女,对于叶文这些年的感情,他一直苦苦坚守自己的原则,从未有办法越线之举,爱人那是算不上的,也不可能准许自己去这样看待那个女孩。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叶文都远比自己的妻子要贴心,也远比唐诗要更加听话,总在自己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无比的帮助,而且不求任何回报,一想到这,他心里就泛起一阵柔软,他有时醉酒后也甚至会偷偷想到,如果自己真越过了那条线,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叶文也会乖巧听话的当自己的地下情人,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一名这样美丽、高洁、又充满价值的女性,对一个男人的那种盲目的狂热与热爱,那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幻想的吗?而这种幻想居然就一直在自己举手可得的地方,只要自己真心有那个想法,那不就是手到擒来吗,而且只要自己稍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叶文那异常的冷淡口吻刺激了张睿明的自尊心,他此时竟然有一丝懊悔的罪恶幻想,他忍不住想到,自己要是稍微放松一点立场,稍微让自己过的轻松一点,放下这检察官严苛的自我要求与道德自责,那自己不就……
但他的恍惚也只是一瞬,张睿明突然用力的摇了下头,仿佛为了让这些腌?龌蹉的想法赶紧滚出自己的脑海。
“这样做的话,那你真不是人!”
他在心里重重的骂了自己两句,这次缓过神来,向一脸错愕的女店员道别,快步走出了这间花店。
…………
南州省最出名的这道“西施舌”给外省那些没吃过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总是给人带着一股香艳的气息,仿佛真能从菜里吃出美人味来。
但实际上,这“西施舌”虽然名字暧昧,其本尊其实就是种名叫沙蛤的贝,而当地的做法有些有十分“暴躁”,大火宽油,葱香蒜醋,一顿爆炒下来,看起来就和平常的炒海贝差不多,样子一点都和美女扯不上关系。
而且,吃“西施舌”最地道的这家店,张睿明经常来,就是津港高新区海边的一家夜宵摊子,夜幕下,支起一塑料大棚,摆上几个塑料凳,周边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津港爷们,袒胸露腹,在海风吹拂下,撬开一件冰啤,来一盘“西施舌”,再加上各类水产、烧烤,香味四溢,划拳扯淡,男人的汗味混着各种菜肴的香气,便是这津港夜生活的烟火气。
一般来说,在张睿明熟稔的这家店里,晚上三五成群出来吃夜宵都是大老爷们为主,今天可不一样,搭的塑料篷布下面,其余几桌都是热闹喧嚣,三三两两的大声喝酒,可一群男人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向另外一桌,只见这桌的配置颇为奇怪,不少酒醉酣熟的单身汉子见了这桌的景色,都忍不住多瞟两眼,啐一口唾沫。
“嘿,这家伙艳福不浅啊,晚上还能带两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出来。”
“呵,你还别说,刚刚这男的都不是自己开车出来的,坐着旁边那姑娘的车。”
“哈?这水平高啊,应该不是正室吧?小三小四?”
这些细碎言语传到一旁的桌上,那男的却听起来毫无反应,漠不关心的像想着什么事,而他面前的一位黄衫女孩也一脸冷漠,两人相对而坐,却都无言以对,只有那男的旁边一名看起来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在不断招呼上菜,在中间插科打诨。
这一桌当然就是张睿明、叶文以及被他从家里扯出来的张靓了,张睿明从花店出来后,思前想来,还是不方便单独和叶文见面,他挑挑选选,发现也只有叫张靓这小丫头比较方便了,这姑娘机灵,虽然时不时短路,说话不着头脑,但此时张睿明与叶文之间,就迫切需要这样的一个闹腾家伙,好让两人显得不那么奇怪。也让他能够冷静的讲正事,讲案子。
可叶文到了地方,一下车就看到张睿明旁边带着的这漂亮丫头,一下子脸上就拉了下来,她虽然知道张靓是张睿明的同事,也知道这姑娘和张睿明清清白白,可她一下就明白了,今天晚上这顿夜宵,还真是完全的谈正事。
张睿明真的只是有事拜托自己而已。
她心里的绮丽幻想彻底瓦解,此时在冷漠了半响后,对着张睿明抬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直接点,我现在人已经在这里离,有什么我们就开门见山,需要我做什么就直接说吧。”
张睿明抬起虚浮无神的双眼,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终于见到了叶文,此时心里却没什么心情去谈周家人的那些烦心事,他也不想去想舒熠辉、泉建、传销、假药等等这些破事,今天晚上,他在见到叶文之后,突然只想和这姑娘好好盘算盘算,看自己到底欠了她多少人情。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全局目光
“那个,我上次请你帮了那个忙之后,陈俊彦那边……没有为难过你吧?”
张睿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不知道叶文现在和陈俊彦的关系怎么样了,如果因为自己上次的请求让两人面临分手,虽然他不齿于陈俊彦的为人,但心里仍是有些不太舒服,甚至会隐隐想到自己这样做,叶文会不会怀疑这本就是自己所故意设置的呢?
“我和他没什么问题,他应该还不知道是我做的吧,也可能他发现了,但是也没有为难我,这几天都没什么联系……”
叶文的回答声音放的极小,张睿明听完后倒有些感触,这陈俊彦人品不说,起码在对自己未婚妻的态度上,倒是不错。
张睿明支吾两声,接下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张睿明翻动一下筷子,今天晚上这趟出来,是借着吵架透风的理由,再怎么也不能回去太晚,他定了定神,问道:“说真的,我其实觉得我欠你挺多的,想到这几年来,一有事就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过无耻了?”
最终说出来时,旁边张靓眼睛都瞪直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平时一本正经的部长居然说话这么直接,她盯着张睿明望了几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旁边这看起来温婉可人,妆容精致的叶小姐,居然也径直答道:“嗯,现在想起来,你确实挺……无耻的。”
张靓直接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她没想到今天大晚上的从家里被这位部长大人拉出来,居然是来见证这样的一副从场面
叶文叹了口气,没得张睿明回答,就自顾自答道:“算了,你们这种男人,本来就是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事业,我实在也看的多了,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张睿明脸色幽然,语气有些低沉:“是这样,现在泉建和周强农他们这个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分,根据我的经验,一审肯定是赢不了了,我就在想如何在二审之前造点声势,替这周家挽回点损失,如果运气好,能直截了当的通过舆论施施压,让泉建直接赔偿给周家,那就更好了。”
叶文还没作声,旁边的张靓倒是一下觉得奇怪起来,她对这个案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的津港市检工作例会上,她虽然没有列会,但后来听韩语山也提过,现在泉建这个案子,市检检察长陆斌都已经发话了,先进行诉前程序,在外围清理,不触及深层,避免矛盾。这是上面定了调的案子了啊,张靓以为张睿明早已放弃,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如此孜孜不倦的想要去推倒像泉建这样的一座大山?
“其实,我……”
张靓刚想插话,就被叶文打断了,面前这两个说不清关系的男女几乎都无视她的存在,只见叶文回答道:“我上次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保护主义,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我们时代之声虽然是外媒,但我们现在驻地是在津港,那我们就要守津港的规矩,你觉得像这样报导津港支柱企业我选题,会通得过吗?我当时就告诉你了,这条路走不通,没有人能超脱规矩办事,舆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引导的,更多时候,我们都只能顺势而为……”
一涉及到专业上面的事,叶文气质就焕然一变,她将这些前后缘由娓娓道来,语气慎重,确实之前她就已经和张睿明解释过,作为驻点设在津港的时代之声,他们也难以报导这样大体量的负面*新闻,何况当前津港复杂的经济局势。实在是不敢贸然行事。
可张睿明却被她话语中的几个字给刺痛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道:“等一下……支柱企业?我没听错吧,你是这样形容泉建集团的?”
叶文皱了皱眉头,“怎么……我说错了吗?从你的角度来看,像这样通过假药、传销等形式病毒式扩散的集团可能是有罪恶滔天,不能必须铲除的,可是你如果换一种角度,那泉建可能真的算是津港数得上的支柱企业了。”
张睿明知道叶文的主业是财经调查记者,又有美国背景,是大学也修过经济学,她的学术理论都是西方边际效用价值论的数理经济学派,有扎实的学术背景,而且她手中所接触过的信息源与资讯,是自己这样一个只会站在法律角度上看问题的检察官所不能比拟的,可听到这里,张睿明还是心里不太舒服,喃喃反辩道:“……一个传销公司成为我们津港的支柱企业?这也太看不起我们津港了吧,我怎么也不认同你的观点,不可能让这样的一种罪恶集团来代替我们津港的形象。”
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在涉及到津港的现实问题后,居然摆出这样的一副神情,叶文不由的觉得好笑,看来张睿明对自己家乡的感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她嘴角微微翘起,说道:“睿明,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好不好,我没说你们津港不好啊,这个我只是就事论事,有些数据我们做财经新闻的,比你接触的多得多,就说一点,你知道从去年开始,在目前贸易战影响下,津港口岸的日吞吐量是多少吨吗?你知道现在津港每年的贸易额是多少吗?没有看到这些数据,你根本无法从全局角度去看待你的对手,你很可能会低估、错估你的对手,特别是现在你面对的可是泉建这样上百亿的超级帝国额!这远不是你以往那些公益诉讼对象所能比拟的,而且,到现在为止,你没发现你这些日子将以前的那些手段用在泉建身上,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毫无意义的可怜举动吗?”
叶文从小在国外生长成人,习惯了直刺问题核心的说话方式,而相比刚回到国内,与张睿明第一次相遇在东江南江集团案子里的时候,刚刚这段话里她已经尽力用委婉的语气去表达自己的看法了。可是张睿明被他这样一怼,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梗着难受却又出不来,而最为可悲的是,他可能不得不承认,叶文却是说的也许是对的。
这时倒是旁边的张靓见终于有人敢这样直怼平时一脸严肃的张睿明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我倒觉得叶小姐说的挺对的,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我们津港就不是好人待的,不搞直*销靠什么来拉扯gdp,以前是九河下梢,跑江湖卖艺,百年前霍元甲打擂台也是为了卖大力丸,百年后这舒熠辉搞足球也不就是为了卖假药嘛。”
张靓一直以来就不太会察言观色,她图一时畅快,说话说的没经大脑,根本没注意旁边自己顶头上司的眼神。只见她一说完,旁边张睿明就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的!?我们津港怎么就不是好人待的了!?说话能不能过过脑!不会说就别说!怎么这么久了都不长记性?!”
张睿明算起来,可以说是张靓的师父,张靓几乎是被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此时,被自己师父一通好怼,张靓赶紧缩了缩脑袋,低头咬紧自己饮料吸管,低目顺眉的,再也不敢造次。
发了一通小脾气,张睿明回过头来,望着叶文继续问道:“不管怎么样,你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懂,但我就只想到一点,我是法律人,我要公正司法,不能任由像泉建这样的集团企业,害群之马来坑害我们津港人民,不能让这些毫无分辨能力的老年人被这无良企业任意收割,无数家庭因其破碎,什么经济形势的,再怎么考虑经济,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违法团伙吧!?”
张睿明说的振振有词,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长久的检察官生涯,已经将他培养成一名刚正不阿,眼睛里掺不得沙子的优秀检察官。从事实出发,讲证据,走程序,将案子办下来,这一直就是他的思维模式,就算在之前南江集团、津药化工的案子里就是因为这一点而吃了不小的瘪,但也一时难以扭转他的观点,从刚正办案的角度出发,这是他的优点,但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看,却又是他致命的缺点。
叶文知道他这犟脾气,和他来硬的是不行,但一想到他上次受袭击,听闻他最近的一系列遭遇,心里有不得不同情起自己这位心仪的男人。
等张睿明说完,三人都半响没说话,过来一会儿,叶文幽幽叹了口气,才意有所指的反问道:“你觉得,其余那些人也和你一样,都不打算放过泉建这个违法团伙吗?都想着怎么将这个上百亿的大集团一网打尽?你自己这些日子遇到的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点我就不说了吧。”
叶文话说的重,给了张睿明狠狠的一击,他一时语噎,从当前办案所受到的阻力来看,他又怎么不会切身体会到有股异样的力量,在狠狠的撕扯着这个本就不同寻常的案子。
见张睿明沉默起来,叶文继续说道:“你这个人啊,能力,水平,专业能力都很强,可是唯一的一点,就是视野还是不够开阔,你想一想,像泉建这个量级的对手,是简简单单一个案子就能办下来的吗?是一场庭审,几名法官加你们几个检察官就能拉下马的吗?他们的药可能是假的,但人家这市值百亿、几百万会员可不是假的啊,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公司,谁能说几句话就动掉它?你再想想,如果站在市里的角度来看,每年到年终核算的时候,泉建能给市里带来多少的gdp?带来多少就业人口?稳定多少失业人口?”
叶文说这些话时,张睿明一声不吭,脸色阴沉,可他眼睛闪着光芒,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张圣杰那张深谋远虑的脸来,自己如果去站在张圣杰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的公司,一年稳定带来这么巨量的gdp支持,又能稳定社会,带来就业,换做自己在动手之前,恐怕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况且就算张圣杰现在打算对泉建动手,但目前爆出来的也就是小周阳这一起民事侵权案件,说起来也还只是肖像权和姓名权侵权的小案子,远远不是能够一举扳倒这座大山的时候,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样怎么想来,张圣杰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对泉建动手。
换了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案件脉络顿时开朗起来,张睿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似乎也能理解为何原本一向和自己配合默契,有提携之情的检察长陆斌会在这个案子上对自己冷面相对,对自己强行立案的请求百般不肯了。说敏感一点,虽然从法律上来看,一府两院是平等的地位,但从政治角度上来看,市长毕竟挂着副书记的名头,陆斌怎么能不考虑这个案子对市里的冲击,对津港经济的影响呢?也难怪之前蒲任主持的联席会议,陆斌那么急切的将其招了过去,硬生生的逼着在会场上坐了那么久,明显就是要给自己上一堂教育课啊!让自己在这年终考核将近的时候,别乱作妖,老老实实的为津港民营经济保驾护航!
“你再想想,关于直*销,作为这一行业的发源地,美国有一位名叫马博朗的经济学家的视角就挺好不是因为有了这些保健品传销公司之后才有那些人被骗,而是因为有一大批容易被骗的人存在,所以才出现了保健品传销公司。同样,如果你现在把泉建打倒了,然后这一个巨型集团树倒猕猴散,你觉得这几百万会员就会幡然悔悟,安安心心的努力再就业吗!?怎么可能!到时,泉建从一个大集团变成了一大批中小传销组织,对于津港政府来说,影响稳定是一方面,再者,你到哪里去收他们的税?而且可能连公司门面都找不到,危害更大,更隐蔽。至少泉建现在还可以交税,还在不断支持津港的各项建设,出钱出力,我听说舒熠辉还买了球队,这不就是明显的一种洗白手段嘛,这样听话的企业。在我看来,不是一个泉建公司该不该打击的问题,而是,打倒泉建之后,我们津港政府有没有决心把后续冒出来的各种小窝点一起打死,将这个产生保健品的土壤铲除!这并不是一个投鼠忌器的问题,这其实是一个如何根治的问题!”
叶文说到这里,对面的张靓已经目瞪口呆了,她呆了半响,才瞪大眼睛,神情五体投地的拍了拍手,“姐姐,你太厉害了?!怎么可以分析的这么透彻!我的天呐!我真的太佩服你了!真是又美又聪明!你是学什么的?怎么能想的这么深入?!”
叶文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些道理,因为我以前学过现代的数理经济学,而且我又跑过很久的财经口,看问题的方式可能和你们检察官不太一样,所以我才会想到从这个角度来看目前这个案子的现状,如果分析错了,还请不要见笑。”
叶文说完后,莞然的一低头,张靓眼睛里简直是要冒星星了,她无比感慨的说道:“叶姐姐,你真是好美啊,和我们新来的韩副部长差不多美了,还能这么聪明,好佩服你呀,你干脆来检察院吧,我觉得你思维清晰,说话又有条理,太适合不过了。”
张靓是从嗓子眼可以心底的性子,说话完全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想到一处是一处,根本没想过对方会不会尴尬。叶文被她态度感染,知道她也是单纯的一番好意,只能转移话题道:“你们的新副部长也女孩子吗?怎么你们检察院这么多女孩子啊?”
“唉~这你问我们张部长,他最清楚了,我们检察院现在两反转隶之后,彻底的阴盛阳衰,一个科室近一半都是女的,甚至很多人都开玩笑说,现在检察院男厕所都可以拆掉了,真的,我们这现在都是半边天顶着,当然啦,像叶姐姐这样漂亮的还是少啦……”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气氛缓和了许多,张睿明在旁默默的一言不发,他还在思索刚刚叶文的话语,的确,叶文的角度开阔了他的视野,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看待泉建是完全不同的态度。自己若是从市里领导的角度来看,像泉建这样又稳定,又能保就业,还能让经济账漂漂亮亮的企业真是很不错了,虽然名声不好,但只要不犯大问题,谁会愿意去动这样一个gdp奶牛?而且,一动就要斩草除根,如果用法律的角度来看,就像现在对待人贩子的态度,为什么社会呼声这么大的情况下,两高依然坚持不对人贩普遍采取死刑,甚至不敢判人贩子死刑?就是因为怕他们杀人,可是如果我们能有决心把杀人的人百分百抓到并死刑,谁还愿意给这些人生机?在绝对的打击机会之下,两高会很乐意的将该项刑罚提高到极致,到时谁还愿意去做人贩子?
说白了,就是土壤一直无法铲除的问题。
第三百八十九章 带血的GDP
张睿明暗自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叶文说的确实没错,但此时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一行做一行的事,就算真是蚍蜉撼树,螳螂挡车,那也是尽了自己检察官的义务,就算在舒熠辉面前,自己可能只是一只有些烦人的苍蝇而已。
“其实,我刚刚一直想说,陈捷也和我提过这个案子……”
张靓的话钻入张睿明的耳朵里,想起陈捷这个名字,他心里一动,望向自己的这有时看起来傻傻的女下属,凝神听了起来。
“部长,不是上次你们开完会之后,院里让我们先把诉前程序走扎实嘛,当时韩语山副部长就叫我去把涉及刑案部分的移送给津港公安,我当时移送过去后不久,见半响没得反应,就打电话问陈捷,那家伙虽然现在是前男友了,但他还是特意为我去问了下面,给我的回答挺让人担心的……”
张睿明见张靓这样支吾的语气,他就知道肯定陈捷那边也没什么好话,他顺口就反问道:“那我们这位堂堂西江分局局长是不是也反对立案啊?是不是说调查核实后,证据不足,无法立案啊?”
张靓答道:“这些都是官方回答,另外陈捷他和我还是说了实话的,他说现在津港情势复杂,一般都不会动这样大体量的集团,而且涉及到中医保健品这块的,都很难取证,往假药上面整,像泉建这样只是骗钱,也不会太重视,最多交点罚款,但如果有证据证明泉建逃避巨额税金,往海外转移巨额资产,勾结境外势力之类的,那它分分钟完犊子……”
果然,还是这些个论调,张睿明心下黯然,舒熠辉的那张气宇轩昂的脸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回想起在泉建球场的豪华包厢中和其细谈的那一天,舒熠辉自己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在他眼里,他的泉建集团利国利民!甚至给他自己颁发了一块伟人般的牌匾,建了那个救世主一般的巨佛!
想到那副天降斯人的嘴脸,张睿明此时心里真是说不出滋味,但此时既然已经从几方面的角度来看了,倒也不妨从舒熠辉的角度来思考一番,
首先,这些保健品企业营业额高,纳税高,作为纳税大户,受到当地政府的欢迎,而泉建作为津港保健品行业领头人物,全国前三的超级集团,更是将公关做到了极致,舒熠辉一直以来就走的是这样路线,看看其名头下面那一个个慈善组织的头衔,看看无数个闪亮发光的招牌,再随便看看其每年给各个部门的赞助,各级政协一路做上去,这样一个级别的大佬,光是调查他,张睿明就已经遇到了重重阻力,费尽了功夫。
其次,就像之前说的,这些企业解决了很多就业问题,而失业率是困扰几乎所有国家的难题,特别是在当前严峻的经济环境下,你把他们搞死了,出现大量失业,谁来安排就业?
然后,就像舒熠辉自己说的,直*销牌照一放开,率先涌入的都是那些外资直*销巨头,国内直*销集团所占份额一直不算高,最近几年在泉建、有极限等等大的巨头疯狂反击下,才从外企手里抢夺回了国内市场,现在这高额的保健品消费是拉动了内需的,我国作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一个十几亿的超级市场,只有扩大内需才是经济未来发展的长久之路。而现在,就像那个最简单的两分法问题中国人的钱是交给自己的企业好,还是交给美国佬的跨国直*销集团、保健品公司好?
而最后一点,说来有些冷酷,但医保和养老保险的亏空、人口的老龄化是当前国家各界都在担忧的一个问题,有数据显示,国内社保很可能在几年后枯竭,而这些企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医保和养老保险的亏空,同时通过以降低平均寿命的手段来解决日趋严重的老龄化问题,在目前的局面来看,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妈的!这一站在舒熠辉的角度来看,张睿明都觉得这个欺世巨骗说的还真没错,他真算是一个契合各方诉求的完美董事长,给老人以虚伪的希望,给国家以税收和就业,还有稳定的次序,而唯一伤害的只是那些自投罗网的个体家庭!
而这些个体家庭的苦难,在旁人看来,都是自作自受,用当年下岗潮时代的话来说,就是“都是懒馋蠢,没有智力,跟不上时代潮流,应该被淘汰”,而这些人的苦痛,除了自己这样以公益诉讼为己任的检察官,还有谁会在乎!?
张睿明越想越烦闷,他喉咙隐隐发痒,手从口袋里摸索着,想抽根烟,当他以手挡风,点开火机,火焰点亮了那根烟头的时候,他却又呆了一下,手指浮在空中,目光呆滞,旁边张靓见张睿明样子奇怪,手推了推他道:“怎么了,部长?”
“没……没什么。”张睿明恍惚应了一声,匆匆将手里夹着的香烟在一个一次性水杯中摁灭,他刚刚连抽根烟都突然联系到一件事,就像英国的汉弗莱爵士很早之前就说过的:烟民是最好的爱国者,多纳税,多消费,而且死得早。
而这些保健品爱好者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烟民”,他们被收割着高昂的智商税,将治愈病患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与骗局中,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啊。
张睿明叹了口气,他神色越发凝重,旁边叶文也看出他的不对劲来,脸上有些担心道:“怎么……我刚刚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这也只是我一相片面的看法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也不要完全去相信,我自己也就是一个小记者嘛,那些国家大事,完全就是我朴素的一些猜测而已……”
“不不不,你说的很对,其实之前在调查过程中就出现了各种征兆,我当时就有了一些怀疑,只是当时自己一心只想着简单的二分法,只简单的想着如何把泉建推倒,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却没想过从全局高度来看案子,是你开拓了我的思维,这点我就要谢谢你。”
张睿明客气的和叶文说完后,接着,他便转过头来,对刚刚才被自己怼过的张靓柔声说道:“呵,还真立功了哈,你刚刚提到的有一点完全提醒了我,就像陈捷说的,像这样的大公司,大集团,如果从税务角度入手,那可能对其的影响更大,更能让泉建承认其违法行径……”
叶文没等他说完,就径直说道:“税务?这已经完全超出你的职权了吧,而且,为了扳倒一家集团,这样想方设法的去挑问题,会不会不太好……而且,先不说合不合理,根据我之前的调查,泉建集团他们每年向税务机关上缴的税金就高达几个亿,目前并没有看出其有什么偷税漏税的嫌疑啊。这点从操作性上来说,就不见得行得通。”
面对叶文的疑惑,张睿明嘴角一撇,笑着解释道:“不不不,我只是一名检察官而已,我对泉建也还没到那样不择手段的地步,我是有底线的。再说我也没那个能力去查其的税款线索,但既然别人做贼心虚,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借机打一只惊弓之鸟呢……好了,我只是有另外的一个想法,一个计划,可以让其自投罗网的计谋而已……但现在,我还不能说。”
张靓见他神神秘秘的,问他又不肯说,于是便担心的提醒他道:“部长,你不肯透露就算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注意安全啊,千万别越界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放心,我是永远不会做那些个违法犯罪的事的,我有一根紧绷着的底线,这点永远不会逾越。”
“嗯,那就好。”一旁的叶文也在为他担心,此时见张睿明一口答应的慎重,相信他心里还是有准备的,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部长,我还是有个疑问……现在都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这个案子,我们真的还有必要打下去吗……”
这个问题张睿明又何尝没问过自己,从开始奔赴东江的第一天起,在那窝点发霉从床铺上,在被那个被打手围住的夜晚,在一个个从冷汗淋漓中醒来的夜晚,他都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做这些有意义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
见这位面容苦涩的检察官,在良久的沉思后,居然只是挤出这样的一个回答,叶文和张靓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不太好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说实话……我已经有很久没踏实睡过了,从去往东江卧底调查的那天开始,我就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和妻女一起睡,担心睡到一半时,突然从梦里惊起,那样会吓到她们……”
张睿明的娓娓陈述,语气放的和缓低沉,两人听在耳中,心里都不是滋味,叶文是与张睿明共同被袭击过的受害者,她能切实体会到在这个案子中,眼前这个男人所经受过威胁与恐怖。而张靓作为第八检察部的检察官,她是亲眼见证了张睿明在市检里所面临的重重压力与阻碍。
“可我问自己,真就这样由着这些人逍遥法外?由着这些人大肆敛财,那些个体家庭的苦难就真没人去管了?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可是你现在所能做的,其实也杯水车薪,你也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你所面临的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敌人,是一个于你资源百万倍的敌人,所以,我真不希望你就这么简单的看待这个案子,睿明,我们理智一点好不好,泉建真不是你以为那些调查、求证这些手法就能击败的对手,你自己以前不也讲过吗?小案看条文、中案看影响,大案看政治,泉建这个案子,绝对算是答案了,人家所站立的位置,完全与我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单靠我们这几口人,怎么可能推翻如此强大的集团,你又何必如此坚持……”
话已经彻底说开后,叶文已经摆明了立场,她以为单凭前面的那些解释,已经能够吓退张睿明了,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检察官,居然还敢在这样详尽的分析后,继续对着泉建发起冲击,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不知死活的自杀冲锋。
“你说的确实是对的,大案看政治……”
听到叶文居然用自己以前说过的话来劝导自己,张睿明不觉的哑然失笑,他呐呐回味着这句话,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到的这句关于国内法制现状的经典比喻,虽然有些太过现实,但从大的方面来讲,基本是**不离十的。
在略一沉吟后,张睿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放亮了一些,“的确,从一些角度来看,从泉建的角度来看,他们这个行业确实有他们的价值,也确实如先前我们分析的,不管是从纳税额、gdp的考核指标,还有就业率考核、社会稳定等等因素考虑,泉建这样的保健品行业,确实有其难以替代的价值。可是我们大家都忽略了一点,或者说,我们站的角度还不够高。”
“还不够高?”张靓一脸惊疑的神情,刚刚这三人的谈话都已经是站在津港市长张圣杰的角度来分析了,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三个半夜出来聚首的年轻人,在这路边摊上,吃的是露天烧烤,谈的却是国家大事,张靓前面谈话的时候,都生怕声音说的太大声,让旁边桌的客人笑话,可没想到的是,张睿明居然还嫌站的角度不够高!?
“还要多高的思考站位?到天上去吗?”张靓忍不住笑着问道。
没想到张睿明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在意张靓的玩笑,他笑着答道:“对,我们就应该把角度站在天上去。”
这下连旁边的叶文都感到奇怪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对于两位美女的惊疑,张睿明却来了兴致,他推开面前的两碟菜肴,抽出一小把筷子,摆在桌子上,然后抬起头,对着两位面面相觑的女孩说道:“你们看啊,我们之前已经从津港市政府、泉建集团、受害人、司法机关等各个角度都推衍过一次了,从刚刚这块盘子里来看,就像舒熠辉不久前对我说过的津港还没有人能当面对他说一个“不”字,现在看来,这还并不是他的狂言乱语,但是,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错误?什么错误?”
张睿明没准备卖什么关子,他手指微动,将几个竹筷整齐排列起来,接着说道:“我们的政府组织体系和司法机关不太相同,我们检察院、法院和公安虽然都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还是有一个上级的,而地方政府不一样,地方主要是以“块”为主的组织结构,这就表示,张圣杰的着力点都是以津港的利益为导向,他从津港的角度出发,泉建的税收、就业、稳定等等价值,就会影响其对这样的巨型企业的判断,就会投鼠忌器。而我们忽略了更上层的意图,如果我们把眼光在放长远,视角再放大,我们就能看到,即使是我们所面对的保守势力,里面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的,每个集团的利益诉求都不一样,对于张圣杰他们津港地方政府来说,泉建是一块能带来巨量gdp与就业的肥肉,但是从更上层的角度来看,这块肥肉是有毒的,这样毫无价值,吸干老百姓血肉的gdp那是不要也罢……不,这样盘踞在津港的吸血鬼,那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如果我们能够将泉建的真面目暴露出来,能够得到那样高层的借力与推动,我相信,那这个案子就一定能够办的下来!”
张睿明越说到后面,神情越是激动,他想起了在当初南江集团案的办理过程中,最后就是一个多方角力的结果,如果仅凭他一名小小的联合工作组成员的身份,又哪能去将南江集团那样的巨型矿业综合龙头企业给拉下马呢?还不是一路借力打力,依靠着总总力量博弈的推动,这才能将那样一个企业斩落马下。而今天泉建集团的案子,他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张检,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啊?”张靓是越听越迷糊了,她对张睿明后面的那些云山雾绕的东西是完全没听明白,现在是一窍不通,只看到眼前这位部长大人像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神情清爽,一脸的兴奋,完全不复先前的颓靡神色。
而旁边的叶文在略微思考后,也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你意思是要去借助更上层的力量,让更上层去看清这带血gdp的危害?然后产生警惕?!是这意思吗!?”
第三百九十章 神圣同盟
见终于有人理解自己后,张睿明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可马上他又低落起来,虽然想到了办法,可却没有去接触的桥梁,自己现在又哪里能够去影响所谓的“上层”……
见张睿明脸色在短暂的开朗后,却又立马回复到抑郁的样子,叶文心里也不太好受,为了能够帮助这个男人,她一直在凝思苦想,也不是没尝试过从自己的领域出发,给张睿明以助力,可现在自己杂志社根本不会采用事关切实利益的选题,而她所认识的那些自媒体、公众号、推广商等网络渠道,又都不够体量,一听闻是要面对泉建这样的巨无霸企业,纷纷偃旗息鼓,有些一听到这个揭露对象,立马就将叶文拉黑了。可见想要从舆论焦点推到小周阳事件的发酵,那是难如上青天了。
而就在叶文低头不语的时候,旁边张靓接口说道:“部长,其实你刚刚说的给我提供了一个想法,既然你说是一个各方角力的过程,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能找找,看泉建是不是有什么天敌,有什么是能专门克制其的势力?”
张睿明苦笑一下道:“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人家舒熠辉能做到这么大,那已经根系繁杂,在津港是盘踞多年,早就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体系,哪里还有什么天敌”
张靓听到这,也是哦了一声,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自己还是想的太过简单,而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旁边的叶文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有力的帮助点!
她眼睛一亮,猛然一抬头,轻拍桌子道:“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两名检察官的目光一下凑了过去,对她如此激动的神情感到一丝振奋。
“喏,中国不是一直有句俗语叫做“同行是冤家”嘛,我突然想到一点,既然一般的媒体都不敢碰泉建,那会不会有些同样做保健品的企业会愿意来对他们落井下石呢?”
听到叶文这样简单的推论,张睿明是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你是不知道他们这个行业的市场有多么庞大,可以说在即将进入老龄化社会的现在,全中国都是他们的市场,在保健品这个领域里,根本不存在你说的那样同行之间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作法,他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各自都忙着躲起来找食朵颐,根本没兴趣将这些见不得人的腌?勾当曝光出来,互相之间掩护勾结还差不多,怎么可能还大打出手呢?难道不怕引起国家注意,把他们一锅端了?”
听张睿明说的有道理,叶文一下也不敢作声了,她又微微皱起眉头,继续思考良策。而她一旁的张靓顺着刚刚这场“头脑风暴”的线索,继续往下梳理
既然同行之间不会互相攻讦,可是如果与他们本就是完全敌对的行业呢,像这些保健品,一般都是打着中医的牌子,那会不会有些专门揭穿这些骗局的媒体或者新闻人呢!
又想到一个角度的张靓,这下一声尖叫,将邻座的几个大汉都吓了一跳。张睿明赶紧制住她,用责备的眼神望了过去:“瞎嚷嚷啥呢?什么事这么激动?”
张靓脸上洋溢着激动之情,将自己刚刚的想法对二人完全的吐露出来,旁边叶文连连点头,她还没听完,就赶紧翻出手机,在上面搜索起一个联系方式来,找了半响,她紧锁的眉头突然一下松开,脸上神情一下开朗起来。
“你说的这种媒体人还真的有!我知道一个叫做栀子医生的媒体公司,专门做医学知识普及的,这个公司比较独立,又是以公众号、自媒体的方式传播,在年轻人之间非常有影响力,而且他们可以说是专门做中医辟谣的,对一些流传已久的虚假中医知识和谣言,那是批判的非常猛烈的!对于保健品行业来说,他们就是天敌!我们真的可以找他们试试!”
听到叶文的话后,张睿明的低落也一瞬而逝,这是在长久的迷雾中,终于找到的一丝曙光,张睿明心绪澎湃,赶紧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样和他们联系?”
叶文举起手上的一个号码,“我去年在南州省新媒体论坛上面和他们的一名运营有过接触,还交换了号码,我应该能联系上他们,就是看他们敢不敢接这个案子的宣传了……”
张睿明点了点头,“没事,反正别的媒体人也不敢接,试下总是好的。”
三人间连着又聊了关于接下来如何联系这个媒体公司的事,经过今天这一步,张睿明心情畅快了许多,他原本的设想中关于舆论这块的助力总算有个突破口了,接下来三人又聊了许久,张睿明抬手看了一眼表,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他讶然一声,向面前的两人歉然道:“不好意思,两位,已经这么晚了,这次就先这样吧,我还得赶回去……那边联系媒体的事,就麻烦叶小姐了。”
张睿明眼神匆忙,一边说一边起身,叶文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道:“你安心回家吧,这事我当然会上心的没。”
“嗯嗯。”张睿明匆忙点了点头,叫过老板来,算了钱后,等他一付完钱,眼神就往张靓一撇,意思很明显,要自己这下属开车送自己回去。
虽然先前是张靓送他过来的,但这姑娘也是碍于这位直属领导的情面,特意从西江区开的了张睿明别墅所在的滨江新区,基本上都横穿了整个津港,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要她送其回去,这当然会让张靓心里略微有些不快。她本就是一个直性子,心里的想法,随着听到的第一反应就表现了出来。
“嗯……”张靓脸上有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跟着站起身来,向叶文告别。
叶文是多么心思慧敏的性子,一眼就看出张靓并不太愿意做这事,她莞尔一笑,主动说道:“要不……我送张部长回去好了?我住在老城区,过去刚好也会经过滨江新区。”
听到这,张靓眼睛一亮,像是看到救兵似的,她平时倒不会很介意绕这二十多公里送送领导,可她早就明显看出张睿明和这叶小姐之间是有故事的,站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场上,她倒很期待叶文替她跑这一趟,于是,她便向张睿明投去了无辜的眼神,期望着这位虽然年过三十,但长相颇为英朗的部长大人。
没想到,张睿明只是一摆手,就拒绝了叶文的好意,“没事,你太晚回去也不好,我就叫张靓她送就是了。”
听到张睿明的拒绝,叶文眼神里藏不住的失落,还是这时张靓出来打圆场了,“部长……你也太偏心了吧,你担心人家回去太晚不好,你怎么就也不担心担心我呢?我现在都马上要过我妈的宵禁时间了~”
张睿明回头看张靓对自己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下也只能无奈道:“那好吧,麻烦叶小姐了……”
…………
津港市政府出了名的喜欢搞建设,以往每年市区内的道路那是一年起码大修一两次,小修天天来,明明一条还没开通多久的路,偏要全盘翻了,上个施工隔离板,打桩机压烂然后好家伙,噼里啪啦、砰砰啪啪,城建施工单位忙个不停,一般没几个月,这沥青重铺不好。给周边居民扰民不说,让整个城市一到上下班高峰期都堵得发慌,号称全国十大堵城之一。老百姓每天怨声载道,骂这些领导只为搞工程,多花钱,要来回折腾这些屁事。
可自从张圣杰过来之后,津港的市建工程这一块就比之前合理多了,他贷巨资新修了几条高架、将原先的四环拓宽,不在原先的老路上瞎折腾,倒是让津港的交通难题得到了缓解,每天交通局网站上的投诉也少了许多。开在这条新修的滨江大道延伸线上,张睿明心里不由的想起张圣杰那张总是隐于镜片阴影中的脸孔,这样一个强大的政治存在,即使迄今为止,在泉建的这个案子里张圣杰从来没有出过一面,也没有表达过任何态度,但张睿明却明白这津港的一切都在其的掌控之中,就像一名磐石般强力的舵手,稳稳掌握着这艘大船的方向,不让任何风浪影响这艘巨舰的航向。
可是,这样一味求稳、经济建设为首的方向把控,是不是也将那些该来的惩戒之剑挡在之外了呢。
想到这,张睿明心里不由黯然,一股沉重的压力袭来,他抬头望着远处碧涛中的远洋轮渡的点点星光,天边虽然阴沉黑压,却在这皎白月光的映衬下,黑白分明,邪不压正,倒显得颇具画意。
张睿明望着窗外景色,突然一阵情感涌动,不由的入了神。
这条路上坐着叶文的车,他倒是出乎意料的沉默起来,头也一直望向外面,不太敢回头与其四目相对。
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叶文轻按钮键,车窗徐徐升起,隔绝了窗外的海风,也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嚣尘,车厢内一下安静起来,张睿明自然的回过头来,目光直视前方,他知道叶文刚刚这动作,是有话想和自己谈呢。
“对了……你不是说想要去想办法借助更上层的影响力吗?怎么样,有什么头绪没有?”
张睿明等了许久,见叶文开口却没谈两人之间的情感纠结,这让他心安不少,略一沉吟,他便如实答道:“我其实没什么头绪,当时说的太快,现在想起来,倒有点夸下海口了。”
叶文往旁边瞄了一眼,刚好看见张睿明说完后不好意思的一笑,她也跟着莞尔。
“夸下海口了?我看你刚刚一脸郑重的大谈些什么“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高呼什么“不要这带血的gdp”!我还以为你已经得到什么指示,或者有什么消息源,已经闻到什么风向了呢,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省里有什么动作,才说这些。搞半天,原来这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而已啊?”
张睿明被叶文这下挪揄的更不好意思了,只能笑了笑,头埋的更低了,“嗨,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哪里会是有什么消息源,我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的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要是有点敏感性,我根本都不会去招惹这档子事。”
说完后,张睿明不好意思的抹了抹鼻子,现在这世道就这样,真心做点有利于公益的事,却是许多人眼里的傻事,做了傻事还容易被人当傻瓜,反而比那些稳重守成,一心想着自己进步的人更加不好意思,仿佛自己才是见不得光一般。
叶文又回头看了他几眼,确认张睿明不是开玩笑后,她讶然道:“你是认真的!?你刚刚说这些,真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张睿明见她认真起来,也郑重答道:“真的,我没骗你,反正我是没有被哪个领导授意过,我也不知道省里的态度,我只是真的觉得,如果站在更上层的角度出发,省里乃至国家,都不会接受这样没有质量、带病的gdp的,而且,从全国医保统筹的思路来看……”
吱呀~一声锐响,张睿明被强大的后坐力推得往前猛的一晃,辛亏系上了安全带,不然刚刚他就径直撞上车前挡,此时,他回过神来,见叶文猛的一脚刹车后,一愣神,将车缓缓停入旁边的港湾,他奇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刹车啊?”
叶文没有理他,而是打开车顶的阅读灯,转头定定的望着张睿明,语气严肃的让他有些害怕:“我先前在吃西施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些,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什么人的授意了,有人要你从这个角度出手,剜去泉建着gdp毒瘤,可是你搞半天,真的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真没一点底气?”
张睿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真没有,我真不是一个有靠山的人,我要是真有那政治敏感性,要真是有那视野,我也不会办这个案子了,说实话,最开始,我会调查泉建只是为了自保,找一个大案来做,让自己能够留在市检,能够还能继续留在津港市里。当时为了能让市里同意我的前期调查工作,我通过省检的朋友就这个案子专门向省检察院陈检察长汇报过,这才让市里同意。可估计当时省里领导也没有预估到这个案子的巨大影响力,最开始在前期调查阶段,确实帮我向市里施加过一些压力,好让我东江之行能够成行。可现在案件进入深水区后,特别是在舒熠辉开始反击之后,我估计省里也是考虑到泉建这巨大的体量与风险,所以最近也没有任何的指示下达,基本上就是一个脱手的状态……”
“我的天呐……”
叶文脑袋往前径直撞了撞,她一脸的生无可恋,头顶在方向盘上,头发挡住神情,过了半响,才有如蚊鸣般的声音从她那传出。
“那现在真正想将泉建推倒,将这个集团掀翻的就只有你、我、刚刚那姑娘,就我们三?”
张睿明摸了摸头,语气有些尴尬:“差不多就我们三吧……哦!不对,还有两个!”
“哪两个?”叶文燃起一丝勇气。
张睿明呐呐说道:“周强农和周二力两个啊。”
叶文只感到眼前一黑,简直要晕倒。
…………
等车辆重新驶上沿江路时,叶文已经调整过心绪,她也接受了当前的残酷事实,但一想到要和这些个人一起毫无的去对抗泉建这样的超大集团,她脸色就不太好看。而一旁的张睿明安慰她道:“其实你们都不用勉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说白了,其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坚持而已,你们不用勉强的。而且,之前我们不是都分析过了吗,既然胜利的机会这么渺茫,我也不想你们陪我一起,将一切都断送在这里,我做这些,完全只是我一个人信念而已。”
叶文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回答道:“少在那一个人装好汉了,你自己想想,你办过的这些案子里,哪一个没有我帮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没了我能成事?张睿明,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听到身旁这同自己心有灵犀的女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口吻在,张睿明心里释怀了许多,他向叶文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此时,仿佛察觉到他的温煦眼神,叶文脸上也是一红,赶紧用言语掩饰道:“哎,你也别太感动,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啦!你可别忘了,你被袭击的那天晚上,我才是最倒霉的好不好!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要真是舒熠辉那混蛋做的,那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叶文说到这是,皓齿轻咬,眼神间充满了一股英气,她接着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那个联系媒体的事,我明天就去落实,我估计到时要见面做一次采访,将你这一直以来收集的资料传过去,同时做一些记录,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想到这,张睿明眼神中有过一霎的犹豫,按道理,涉及到检院调查办理的案件,是必须经过上级同意才能想媒体公开公布,检察官也是必须经过政治部门审核后,才能接受采访的。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