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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衣     公诉先锋txt下载     公诉先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针锋相对

    这样想来,这李明应该本就与这些人接触过,互相认识,会在中间当和事佬倒也不奇怪了,在什么位置,谋什么事,张睿明倒也不怪他。www.uu234.net易地而处的想,如果今天自己不是检察官而是宣传部一名干事的话,自己也会一心想着如何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在他们眼里,像南回柱这件案子,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影响团结和谐的大局,不影响津港市的影视产业,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可那怎么可能。

    张睿明挑眉笑道:“李部长开我玩笑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检察官而已,今天也是为了公事,不涉及个人的任何利益。还请李部长好好指导我们,谈谈南回柱现在的修复情况。”

    见提到了正事,李明收起了满脸的笑容,提了提腰,对着在场众人道:“根据昨天文旅厅井厅长的现场勘察,以及会同几位专家意见来看,修复希望可能不太乐观……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李明说话时,那a姐与冯彬彬都作全神贯注状,细心倾听,脸上带着一副诚恳认错的神情。而一旁的宣传干事,也正积极的拍照,将调解现场的照片拍下宣传存档,整个场面诡异的好笑。

    张睿明看着冯彬彬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此时真可谓是与狐谋皮,在声势夺人后,他也坐到了魏晨哲旁边的位置上,看着这些人接下来怎么谈。

    “所以,今天我们冯小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与错误,在这个意外已经发生的现在,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影响降到最低……我说的这个影响,不只是如何修补这个损毁的南回柱,还要把这件事的社会影响降下去!那个,那个,现在文旅部的领导以及省厅的各级领导,都在月白湾的现场视察,估计今天之内就会出一个联合通报,说实话,这件事情到现在,对于我们津港市来说,很被动,也很不好看,国内外的舆论压力也很大,特别是一些外媒,有些刻意的将整个事件上升到政治高度,说我们是借着这次的机会,要打压影视业的蓬勃发展,卸磨杀驴,雁过拔毛,搞的张市长也很担心。同志们,这个很危险啊,不能给外界这样的借口,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快把这起事件谈好,争取在下午前,给联合工作组、给文旅部的领导们看到我们解决问题的决心与行动,这是我的想法,也是市里的想法,谢谢。’

    李明讲完后,就一下坐回去,他这番话基本算是给今天的会定了个调子。实际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要尽快谈好,给上面一个交代,他也好交差。听到李明的话后,魏晨哲和吴云对看一眼,面面相觑后,望向张睿明,而张睿明倒是没说什么话,他双手合十,手肘撑在桌上,神情不变,只是定定的望着冯彬彬等人,渊持岳峙的,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冯彬彬她们的态度。

    “李部长讲的很好,也很有道理,真是让我们这方也很有感触,发生这个事情,我们也不想,也很惋惜,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我们只能去尽我们最大努力,挽回损失、赔偿国家,这一点,我们冯彬彬小姐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来的,就是想尽全力去弥补我们的过错……”

    “这些车轱辘话说多了也没意义了吧,我们检方就想请问一下冯彬彬小姐,关于这个南回柱损毁的公益诉讼赔偿,贵方愿意赔付多少?”

    张睿明没有听那a姐瞎扯太久,而是直指要害,直接用最关键的问题堵住这些人漫无边际的扯淡。

    “这个,这个……我们还是要听取专家组的意见,以他们的专业意见为准,一切都按那个……鉴定书上面为主。”

    “专家意见几个月前就已经出来了,根本津港市文旅局委托的专家鉴定,目前的修复工程要分成三步走,修复整个柱体的封泥,搭架倒不值多少钱,但是柱体上面的浮雕重现,那可就是寸尺寸金了,不,那珍贵的乾隆玉印,是有钱都修复不了的,我们只能在目前的基础上,尽力去仿制还原而已,但就算是这样,目前的论证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面对这些人的信口雌黄,张睿明直接反击回去,而一旁的李明听到这里,他随口问道。

    “咦,那这个费用是多少?”

    “大概需要采购一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原石,再请动十几名故宫的特殊专家,花费近两年的时间,细心雕琢……保守估计,大概两个亿吧。”

    “哦,哦……”

    张睿明说的轻描淡写,一旁的李明却在不住抹着脸颊的汗珠,想到张圣杰雷厉风行的手腕,早上出发前还向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件事今天了解,不影响津港影视中心的声誉……

    可现在,这费用一来就要两个亿,这冯彬彬哪还能出的起啊。

    他脸上虚虚的笑着,心里却感叹,“这么贵啊,那今天估计是谈不成了,到时可怎么交的了差啊。”

    比李明脸色更不好看的是一旁的冯彬彬等人,张睿明不等她们回话,就一口呛了过去。

    “你们说要以专家意见和鉴定报告来定这个赔付额,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专家意见,包括这鉴定报告的费用内容,很早之前,我们就告知过你方了吧,也通过邮寄手段将该鉴定报告送到你方,同时还要求你方及时采取措施,积极赔付,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在和我们讲,要等专家鉴定呢?”

    “这个,我们先前没有收到过相关的鉴定报告啊,所以可能不太清楚……”

    张睿明翻开手上的记录本,从里面拿出一份小小的拒签回执,对a姐道:“这个是我们邮寄相关文书给你方的回执,当时你们自己选择了拒签,你们可能以为没看过里面的内容,不知道赔偿详情就没事了吧?我明确告诉你,就算是拒签了,也视为送达。”

    “可是,就算你们送达了,我们也不认可这项鉴定啊,怎么会要两亿……这么多!?我们申请由我方主导的重新鉴定。”

    面对a姐的垂死挣扎,张睿明只是冷笑一下道:“先从法律上来讲,你们现在还想申请重新鉴定?早就过了重新申请的期限了,在你拒签的三天后,你们已经错过了申请重新鉴定的机会,法院一般是不会采纳你们关于期限的异议的。再者,从现在的局势上来看,也许对于这份损失鉴定的金额你们有异议,但不知道对于今天在国家文旅部和省文旅厅调查走访后,他们出具的损失意见,你们敢不敢也说个“不”字?”

    张睿明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一撇,竟然露出一丝坏笑来。他就是抓准了冯彬彬这些人此时的心态,什么鉴定意见、损毁调查报告之类的,甚至那些白纸黑字的合同条款,法律期限,都没什么意义,在能够真切的威胁到这些人之前,那都是几张白纸而已。

    只有能够让这些善于资本运作的渣滓们害怕,所有的程序才有意义。

    果然,如张睿明所预料的,在搬出文旅部和文旅厅两座大山后,那a姐一下就不说话了,此时低头沉默起来,赶紧思索起应对办法来。

    “这个……我们没有说,对这个损害的具体情况提出质疑,也没说不认这个鉴定报告,只是既然上面领导已经在现场调查了,我们是不是再等等,看看这次最终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个情况……”

    面对a姐的拖延战术,张睿明决定乘胜追击,转头向一旁的李明道:“李部长,你也看到了,我们检方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不是我们不配合,是她们当事方不配合,说要等上面的调查结果,那好,我们就等等看,看在这种情势下,面对这样的态度,上面会给个怎么样的调查意见出来!”

    张睿明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威吓之意更甚,明摆在是借着上面的势头,压一压现在还在讨价还价的冯方。

    果然,听张睿明这样一讲,那a姐脸都绿了,她们现在哪还能同上面硬着来,再硬,什么都会没有去。

    “这个,张检也不要生气嘛,我们也是想尽快履行我们的责任,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不是刚刚才缴了一大笔的税务欠款,现在不管是冯小姐,还是她旗下的公司,都是危急时刻,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还请检方考虑我们的难处,给些空间和时间处理。”

    李明此时也是同样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张睿明,希望这位铁面无私的检察官松松口,不要逼太紧了,给双方一个缓冲的讨价空间。

    “哦,那不知道你方现在能够拿出多少的钱款来赔偿这项国宝的修复费用?”面对双方的分歧,张睿明也缓和了一些语气,他用另一种口气问道。

    “这个,目前的话,大概两三千万还是能勉强凑一凑的吧,你们也知道,现在是“影视寒冬”嘛,整个行业都不好过,哪里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赔偿……我们也是尽力了,还请张检你们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

    a姐刚说出这个数字,张睿明脸色马上一沉,他豁然一下站起身来。

    “如果你方一直是这样的一个态度,那我觉得今天这个就没得谈了,我们千辛万苦才把你们拉回到谈判桌上,可现在还是如此一个敷衍的答案,那我们就不谈了!还是法庭上面见吧!”

    说完,张睿明就把手上笔记本一合,作势要走人,那李部长赶紧拦住他道:“这个,张检不要说翻脸就翻脸嘛,有的谈,有的谈的,这个只是一个刚开始说的价格,还能一起商量商量。”

    他一边拦住张睿明,一边赶紧向那a姐使眼色,让她们赶紧让让步,那a姐多么心思乖巧的一个人,一下就明白这李明的意思,同时也担心真的谈崩掉,赶紧连声附和道:“对,张检先不要生气,我们还在想办法,只能说努力尽快的去筹集相关款项,你也知道这上亿的金额,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我们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具体到时能凑多少,我们说实话,心里也没底。”

    “哦……既然你们自己先前都提到了补税的事,那不知道在税务总局那边,你们那八个亿是不是也像今天同我们检方这样纠结?谈的如此痛苦?可我听说当时你们可是非常爽快啊,在税务总局下文没多久,马上就筹措了资金把补缴的税金和罚款给交了,怎么,是觉得我们检方这是公益诉讼,对你们个人没有追刑?觉得没那么担心?”

    “哪有……我们一样很尊敬公检法机关的,只是真的一下筹备不出这么多钱款来……”

    “够了!”张睿明一声暴喝,让还想软磨硬泡的a姐浑身一震,连一旁的吴云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张睿明翻开他手中的笔记本,拿出一组信息出来。

    “这是我们检方通过法院,查询的冯彬彬小姐旗下的资产,你刚刚说,冯小姐极其旗下公司凑不出这两个亿的修复费用来!?那我想问你们一下,光是冯彬彬小姐在上海市黄浦区“汤臣一品”的那套1300多平方的顶级大平台豪宅,按照现在汤臣一品的市价来看,光是这套房子,就价值两个亿!就算只卖这套房产,就能够支付这次南回柱的修复费用!更别说,我们查到冯小姐旗下还有70多套一线城市的房产,这些资产,稍微变卖部分,呵呵……十个南回柱都够赔了。然后你们还在和我们说没有周转的资金!?”

    那a姐被张睿明这细致的调查给搞懵了,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冯旗下的资产,此时她扭头看了一眼冯彬彬,确认了一下张睿明所说的都是真的后,面对被人如此打脸的抖出家底,再一味哭穷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勉强苦笑着撑着说道:“这些房产……都是账上的资金而已,张检你也知道,我们冯小姐变卖也还要时间的吧,特别是这种豪宅,脱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是请检方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她话说到一半,张睿明就不准备听她的胡搅蛮缠,直接打断她道:“脱手需要时间?那行,我有办法能够直接把这个时间给省掉,相当快捷方便。”

    虽然明明知道这硬气的检察官不会这么好说话,但a姐还是只能接口,试着问道:“哦……张检有什么办法,能够直接出手变卖这么大宗的财产,真的行的通话,那我们愿意考虑……”

    张睿明只是冷冷一笑,“直接不谈了,让法院财产保全,直接都查封了!这不就省去了你们变卖的流程了吗!”

    “哈……哈,这个,张检开玩笑了,我们今天愿意在这里坐下来谈,就是希望能够把这案子尽量调解结案了,别闹到法庭上面去,这个,这个,我们还是非常有诚心的……”

    张睿明没理会她,有从笔记本那翻出另一份英文材料来,直接放在桌上,递到众人面前,那李部长第一个凑上去看,却是看到一份样式奇怪的文书,抬头印章就是一个颇为精致的坐着的狮子形象,明显是国外的官方文书,但内容全是英文,他又不太看得懂写着什么,只能疑惑的抬头望向张睿明道:“这是什么啊,张检?”

    张睿明眼睛死死的盯着冯彬彬,语气清冽的答道:“这是我委托在澳洲的当地机构,协查的一项房产信息,我们冯小姐不愧是“资本运作”的达人,别人方晓阮在好莱坞买豪宅,我们冯小姐就在澳洲买酒店,这是一栋在悉尼大学旁的酒店式公寓的房屋产权查询信息,这栋价值1000多万英镑的豪宅就是我们冯小姐在最近买下的,这栋酒店式公寓集合体可比方晓阮那放在那赚不了钱,只能贬值的豪宅强多了,这栋酒店的公寓又能出租,又能买受,让我们冯小姐大把大把的赚留学生的钱,简直就是现金奶牛,呵呵,买下的时间也恰当好处,刚好是王抱一事件发酵的当口,不知道这笔钱又是从哪个即将被查封的账户里挪出来的。真是玩的好一手“妙手空空”啊!”

    那a姐,被张睿明这番“连环拳”给搞懵了,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详情,冯彬彬旗下有太多能人,也有太多秘密,连她都并不知晓其核心的资产。但此时见这检察官把这事翻出来,想必肯定是有些影响的。

    她只能试着反驳道:“张检……这个,我们并不清楚这份资料的真实性……而且,就算是真的,这我们冯小姐在海外有点资产,也是情理之中啊。”

    “呵呵,情理之中?那可不代表着这符合法律啊!你知道我国外汇管理规定的每人每年的外汇限额是多少吗?!我告诉你,是每人每年只有5万美金!要买下这样一栋国外的豪宅,她需要连续转汇400年!那么,我想问冯小姐,您是从明朝那时起,就准备在澳洲买楼了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黄雀在后

    这样的海外资产管理,冯彬彬并没有让a姐插手过,她都是由独立的海外经纪人来负责相关的运作、买卖的,但她没有想到,连隐藏的这么深的信息都被眼前这看起来没什么能量的小检察官给挖出来了。m.www.uu234.net富豪在海外置业买地,这原本是已经稀松平常的事,虽然国家自16年后,就明文禁止个人大额的外汇违法交易,可依然有不少富豪们还是通过“老鼠仓”、“地下*钱庄”等方式将大额资金转到国外去,这对冯彬彬这一层次的人物,简直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如今境况完全不同了,自己现在被各路人马围追堵截,都在等着看自己出糗,落井下石,现在一丁点的破绽都得万分小心,否则将万劫不复!

    “张检,别的也不多说了,你谈谈你们的要求吧,我会尽量考虑的。”

    这熟悉的嗓音传来时,张睿明只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冯彬彬居然真的自己出声回复起来,自他进门之后,冯彬彬就一直端坐在那,一句话都不曾说过,都是由她的助理a姐答话,沟通,可现在,她居然打破沉默,直面面前这盛气凌人的检察官。

    张睿明也没想到冯彬彬会亲自回应自己,作为这里的最重要的当事人,她的一言一行都牵扯到极为复杂的利益,所以她的一切举止几乎都是由面前的a姐给挡着,做她的防火墙,可现在,她居然主动出击了?

    他沉思一下,直接就答道:“好,冯小姐一直都是爽快人,我就直接说吧,我希望你方能够按照第一次鉴定的标准,赔偿修复费用……也就是两个亿,当然,这不是我们的要求,这是经过评议、鉴定后的现实情况,这笔钱也与我们检方无关……”

    “好的,那就说定了,就按先前鉴定报告上来赔付吧,就两个亿嘛,这钱,我出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一旁的另外几名检察官,吴云、魏晨哲、段乐咏脸上都是一副完全无法相信的样子,两个亿,就这么谈定了?

    最为惊讶的是旁边的李明,在他看来,原本以为这样的会谈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有结果的情况下,居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转机,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但他本就是为了促成今天这场调解而来,现在稍纵即逝的转机浮现,他当然不愿意让其溜走,赶紧附和道:“冯女士真是大气,这个案子那就这样拍板了?调解结案?”

    李明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扭头望向张睿明,他知道此时这位民行科科长的分量有多大,而如今冯彬彬已经答应按先前的鉴定报告赔付了,谅这位检察官也没什么别的话再说了吧。

    果然,张睿明此时转念想了几个念头,对于这来的太过突然的胜利,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是站起身来拿着那份厚叠叠的笔记本的,还以为会有一场鏖战,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那……既然冯女士愿意足额赔付相关,那么我们检方也算是履行了我们的职责了,现在就算是达成初步的调解意向了”

    见张睿明语气放缓,那冯彬彬也不愿浪费时间,朗声说道:“你去打听打听,我冯彬彬说话有不算话过的吗?”

    这下换张睿明沉默不语了,他递了个眼神给旁边吴云,年轻的助理检察官,拿出一份调解协议的范本出来,马上在范本上草拟了一个初步的调解赔偿协议,在双方确认了合同细节后,签字盖章,这起让张睿明记忆深刻的案子,到此时,算是终于告一段落了。

    冯彬彬气势逼人,在签完字后,马上恢复了那个态度倨傲的国际影星的架子,一分钟都不想多呆,马上起身准备离席。她旁边的助理赶紧也跟着起身,连侧座上的李明眼见这位大腕要离席,霎时间就立刻起身替其开门。

    而冯彬彬在经过张睿明身边时,停下了脚步,直直面对着面前着英朗的检察官,张睿明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隔着墨镜,冯彬彬眼皮抬起,带着一丝不屑尾音的问道:“”

    “那好,什么时候转账到你们户头上?”

    见这国际影后把公益诉讼的赔偿流程当作平日里常见的合同交易,以为随随便便把钱打过去就能把事了了,在她心里,这些检察院的也不就是为了搞点钱嘛,给就是了!

    面对她居高临下的气场,张睿明不由一下笑道:“这你搞错了,不是我们户头上,是国家专门的公益诉讼修复基金,专款专用的,是法院开户的,和我们检方没关系。”

    “没关系……呵。”

    冯彬彬语气中的轻蔑已经越发明显,她用手轻轻举起墨镜的边缘,一双颇为慑人的大眼睛露了出来,以质疑的眼神看了张睿明一眼,然后道:“张检,没关系,你说哪个户头就哪个户头,我们都给,但是,我冯彬彬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希望你们这次拿了钱之后,能够守信用,人无信不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虽然现在落难了,可是该有的资源还是有的,能动用的能量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津港市检的科长所能抵挡的,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了。”

    这番话如同闪电一般,在张睿明心里猛然闪过一串火花,不是其中语气多么嚣张,也不是其语气中的恫吓多么吓人,而是期间不经意的语句中显露出一点背后峥嵘的黑幕。

    “等一下,冯女士,请你先讲清楚,什么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现在进行的是关于南回柱损毁案的调解,这是代表国家和人民向你方进行追责,是由于你们的过错,才造成了这样一件国家文物的损毁,而且,详尽说起来的话,这件文物都不是能用钱所能衡量的,只是现在,我们按照修复的鉴定意见来提出一个预估的价格……怎么在你们嘴里,好像我们检方是以此要挟你们的敲诈勒索犯?”

    冯彬彬此时又戴上了墨镜,语气已经冷傲,“我说了,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难道是逼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你的那些龌蹉勾当都说出来吗?!”

    张睿明此时怒极反笑,他一把把李明打开的门,用力合上,眼神怔怔的盯着冯彬彬说道:“你这些话就要说清楚了!什么“龌蹉勾当”?你讲清楚到底我和你之间有过什么样的“龌蹉勾当”,我警告你,不要无事生非,通过泼脏水来污蔑攻击我?!”

    张睿明说的郑重,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李明怕好不容易谈成的调解要黄在这,赶紧上前劝和,要双方都少说两句。

    可现在事关清誉,张睿明哪里肯罢休,义正言辞的要冯彬彬给个说法,这位大鳄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对张睿明的漫天怒火,来了个嗤之以鼻,现在是答也不答了。

    就在这个时候,倒是冯彬彬旁边的助理a姐说话了,“张检,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私下已经达成协议了,该给的代理费,我们也已经给了那姓吴的律师了,请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好吗?”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如同一根引线点燃了张睿明所有的疑问,他心里多了一些问号,也多了一些感叹号。姓吴的律师?代理费?这些繁杂的信息如同拼图一般在他脑海里迅速串联起来,虽然还未确认,但他已经将整个事件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原来如此,难怪吴楷明会那么好心的过来“献计”!

    张睿明心头狂跳,他此时知道冯彬彬为何会说出“龌蹉勾当”几个字,也明白了为什么井才良会这么突然的为这起公益诉讼造势。说到底,这又是吴楷明的一个局而已!

    而自己可能又中了这老狐狸的圈套。

    张睿明心里风起云涌,脸上转了几遍神色,想了想,现在还是假装不知情为好,这整起事件明显是吴楷明在背后操纵的,而自己虽然猜出了那老狐狸的意图,但现在情况特殊,又有众人在场,如果显得自己一切都了如指掌,反而坐实了自己的帮凶身份。

    于是,他只能继续装作惊讶道:“代理费!?什么代理费?哪个姓吴的律师?”

    “你就别再装了,张检,你自己师父姓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到底想……”

    那a姐话说到一半,被一旁的冯彬彬一瞪,自觉失言,现在她们既然已经和吴楷明达成了这件息事宁人的协议,就不好再在这场合说出来,这起公益诉讼事小,反而是吴楷明手上那沓牵涉到冯彬彬这些年圈钱、洗钱的合同证据影响事大,那可就不是区区两个亿就能摆平的事了。

    “好了,张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算是我们长个教训,也希望您能高抬贵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等我们钱赔付到位,我们彼此再不相见。你看如何?”

    张睿明心里有事,一下也不知如何回复,只是苦笑道:“冯大明星,你我本就无怨无仇,这次也不过是为了公众的利益,坐下来与你谈判,该案子了结后,你我自然没机会再有牵扯,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冯彬彬听张睿明说完,眼神一瞪,也不回应,就领着助理,拉开门扬长而去,徒留下现场尴尬的几位民行科检察官。

    那宣传部副部长李明见场面虽然闹翻,但好在最终案子调解下来了,他也能回去交差,与众人打了声招呼,边领着带来的干事,离开了会议室。

    此时,原本剑拔弩张的小小调解室里,只余下面面相觑的民行科四人。

    除了桌子上那份存档的调解协议,吴云和段乐咏都还无法相信,这件案子此时居然就这样简单的结案了!?

    简直也太过顺利了吧,从最开始一份文书都没邮寄地址,到现在冯彬彬亲口答应马上掏两亿,而且居然答应的这么果断坚决,那只有修复款项赔付到位,那这案子就这么结案了?!在这两人眼里,今天这场调解实在是顺利的有些匪夷所思。

    张睿明却默默坐下了,他知道眼前这场看起来轻松快捷的胜利是用什么换来的,刚刚冯彬彬她们的话语中,也让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脱离了王抱一之后,自己这段时间的奋战,很可能还是在别人的另一个圈套中挣扎而已。

    此时强烈的幻灭感逐渐笼罩全身,让他心神低落,一心想着如何去与吴楷明对峙,忽略了旁边魏晨哲向自己投来的审视的目光。

    …………

    大正律师事务所,位于津港市最为中心的cbd地段鸿基大厦的42层,站在落地窗窗前,看着脚下参差披拂的大楼间,流光溢彩,高架桥上,车流川溪,仿佛银河流动,而这些,此刻,都踩在自己的脚下。

    张睿明站在这落地窗前,他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蓬勃汹涌,让他整个人都莫名自信起来,幻想着自己一举手,就能搅动天下风云似的,他回头望向这件超大办公室的主人大正事务所的主任吴楷明,此时,这位老律师正忙着从旁边的保险柜里翻找着他所说的“正宗云顶普洱茶饼”。

    再看着墙上的几张裱好的委任状,张睿明想起这老狐狸,还挂着津港市五届政协委员、津港市律师协会主席、津港大学客座教授等种种头衔。再看看墙上这位老狐狸的个人半身像,神色高深莫测,气度如渊,一脸的伟人姿态,再想起此时,吴楷明的身份地位,张睿明也不由生出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仰慕之情。

    当年自己何尝不也曾希望拥有吴楷明这样的人生呢。

    他苦笑一下,回头像正忙着亲自泡茶的吴楷明走去。

    “喔,我看你这里委任状都挂了好几幅了,不知道吴大律师平时怎么忙的过来?”

    见张睿明正好说到点上,吴楷明一边弓腰刷茶杯,一边答道:“哎呀,我是忙不过来啊,我跟你讲,要不是听说是你来了,这个时候我正是最忙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我刚刚才推了三个饭局,有陪广恒集团领导去“津港一号”吃国宴的,有东江律协主席过来,要和我一叙的……这些我都推了,睿明啊,今天这可不能说我不给你面子了吧?”

    张睿明只是笑着不说话,慢慢坐到吴楷明身旁的红木椅子上。

    “来,尝尝,这是活佛开过光的普洱,绝对正宗,我每年都是亲自派人去取的,保证和你平时那些茶楼里喝的不一样。”

    张睿明没接话,只是默默喝了一口,他不太懂茶道,也尝不出这“开过光”的普洱有什么区别。

    只是笑道:“这“开光普洱”都出来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开光的吗?”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别说茶叶可以开光,连保时捷跑车、苹果手机、甚至是你家里的马桶都能开光,最出名的津港前不久不是有个落马的国企领导嘛,他连他老婆都能开光!”

    “还有这事?”

    “真的!他和她老婆二胎想要个男孩,特意从白云寺请了两位高僧过去,先是把他那床先念了一遍经,然后再把他和她老婆洒了一层的香灰,念了一两个小时,才送进去。算是一大奇闻了,现在廉政纪录片里,他都对着镜头坦诚了这些荒唐事。”

    “这太……耸人听闻了。”张睿明一撮牙花子,不太想继续聊这些猎奇的话题。但吴楷明却若有感触一般,自顾自说了起来:“你是检察官,无神论者,当然不信这些了,可是现在这社会上啊,这信仰的钱最好赚,和尚道士什么都不用做,自然那香火钱你看都看不懂,所以才会出现这些无法想象的事来。”

    听到这里,张睿明接口沉声说了一句。

    “是啊,说到底,就是为了个钱字。”

    张睿明这最后一个钱字发音特别重,仿佛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来一样,吴楷明听出张睿明话中有话,神色只是微微一变,马上又端起案上茶杯,抿了一口,掩盖住此时的心虚来。

    张睿明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出声,两人竟长久的沉默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连吴楷明在两人中间点的那一线香薰燃烧所产生的淡淡烟雾,此时在这平静中,也化为笔直的一线,直往上飘去。

    在长久的沉默后,吴楷明先出声了。

    “你想问什么?”

    张睿明仿佛对其的反应早有准备,此时只是淡淡反问道。

    “你想回答什么?”

    这两句话仿佛什么都没说,可又像什么都说了,吴楷明黯然一笑,接着说:“我们好久不见了,也一直没机会杀两局,要不,趁今天机会好,先摆上?”

    他说完,仿佛也是为了打破这磨人的宁静,不等张睿明答应,就从身旁的立柜里,翻出一副上好的棋盘来,但还没摆上,就被张睿明一手制止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适合下棋,胸中有股戾气,落子怕太过直率,下的臭就算了,就怕把老师的场面搞坏了,不好看。”

第二百八十八章 鱼死网破

    张睿明的话已经明显的无以复加,吴楷明听懂了却也假装没有听懂,他默然的回味着这许久不曾从张睿明口中听到的“老师”两字,然后慢慢把手中的棋盘放了回去。顶 点 X 23 U S

    “那好,今天我们就不下棋了,陪老师聊聊天。”

    “不知道老师想聊什么。”

    吴楷明斜睥了张睿明一眼,对他此时突然的恭敬有些意外,却又心知肚明。

    “就聊你想聊的吧,我听说你们市检已经和冯彬彬她们达成调解协议了,你今天过来,应该是想说这个案子的事的吧?那我就和你聊这个案子吧。”

    “好,老师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我就问了……”张睿明说到这里,直直的盯着吴楷明道:“你收了冯彬彬多少钱?”

    这个问题在此时显得特别尖锐却又在情理之中。吴楷明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没认为过张睿明会是那么容易糊过去的人物,但也没想只是一次会谈,就被他发现了其中猫腻。

    “没多说……正常市价吧。”、

    听到吴楷明这个对常人有些模糊的答案,张睿明只是一阵苦涩涌上心头,自己果然不能对这个老狐狸放下戒备,这一不小心,又被他给卖了!替人数钱,还要替人挡枪!到最后,若不是那a姐一句多嘴,自己真是到死,被抓进去了都不知道!

    “呵呵,老师真是“老师”,我太佩服你了,真的,吴律师,你已经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我对人性认知的下限,在这块领域,你还真依旧是我的“老师”,我无话可说……市价?那样的话,你应该是按照这个案子市值的5%到10%定价的吧,那样的话,这个几亿的案子下来,你少说就赚了几千万!?”

    “睿明……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我原本就预留了你的份额,你放心,我马上就通过安全的渠道把你那一份派给你,绝对让你满意……”

    “够了!”

    吴楷明没想到自己和颜悦色的怀柔态度,换来的是张睿明的怒喝,眼前这位曾经的爱徒,此时双眼如刀,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吃下去一般。

    “我今天听对方的语气就觉得奇怪,她们早就把我当作和你一样的无耻混蛋了,无意中说出来给了多少的代理费,我马上就去司法局一查,果然,你还真是冯彬彬她们的代理律师……不错啊,从不出面的代理律师,坑害当事人的代理律师,你是知道冯彬彬最近被盯得紧,要敲诈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走账对吗?所以才以代理费用这种形式,收下她给你的封口费?!”

    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让吴楷明没有被张睿明激动的神情所带进去,张睿明越讲的义正言辞,气愤不已,吴楷明越是冷静,他最后等张睿明连珠炮般的发问问完。却是脸色一冷,语气中带着怀疑的问道。

    “睿明,你身上是开着录音吗?”

    张睿明没想到这老狐狸,到这个时候还不能放下心中的城府,与自己摊牌,他眼睛一红,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啪”的一下摔在吴楷明面前的檀木桌上。

    “你自己看看,看我有没有录音!?你不信的话,还可以过来搜我的身!”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几个口袋都翻出来,而后,他一脸正气的对吴楷明道:“吴律师,如果我要打倒你,一定是堂堂正正的在法庭上与你对决,我不屑于用这种手法来对付你,而且,说到底,这次中你的计,把那沓合同交给了你的朋友井厅长,也是我的失误,是我高估了你的人品。没想到你那天对我说的那么诚恳,到最后,也只是想骗我把证据交出去而已,好让你们去找冯彬彬她们要钱!?”

    被张睿明话语中的“你们”两字,勾起了吴楷明一个老律师咬文嚼字的敏感性来,也刺激到他的情绪,他连忙否认道:“睿明,有话好好说,别开口“你们”“你们”的,我知道你是误会井厅长是和我一起的了,我告诉你,井厅长根本与冯彬彬她们没有任何接触,也不过问我代理的事,你别把人家领导牵扯进来了……”

    吴楷明长期的自省功夫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在发觉自己情绪接近失控后,他马上调解过来,放缓了语气,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安抚张睿明道:“你别把你啊、我啊的分的这么清楚,我帮你把这整个案子好好划拉一下,看看到底谁才是帮过你的人……你看啊,这个最开始是王抱一跑到你家里,找的你,把你拖下了水,当时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把那沓复印的合同证据放到你手里吗?他这是在拿你做诱饵,替他分担火力,也是留一个保险在外面,后来他被方晓阮陷害,抓进看守所,后面搞那什么直播,让你去送资料,你千辛万苦送到了,还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可人家早就玩的一出狡兔三穴,后面王抱一和对方谈成了一致,最大限度也就是牺牲方晓阮、冯彬彬,不动中友兄弟上面一层的,最后得名得利,而你呢,你拿了什么?!我告诉你,王抱一当初为什么找上你,就是看你过去的那些个案子里,就摆明了你是一个堂吉柯德似的直楞人物,只知道为了心里那点幻想,傻乎乎的就冲锋陷阵,可你打得过现实的风车嘛?”

    张睿明被吴楷明这番话挖苦的心中酸楚,却又无言以对,确实说的都是实情,此时他脸色泛白,却又偏偏不知怎么回口,只能说道:“……我知道王抱一他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但起码,他确实是为了出一口气,也揭穿了不少的黑幕,这点,我不怪他……”

    “呵呵,那你怪我咯?”吴楷明见自己的话多少起了效果,继续对张睿明诱导道:“你想想,当初在拍卖会上,在方家的酒宴上,不是我几番为你解疑释惑,你几次都中了方晓阮的道儿了!再看看你自己今天有多威风,呵呵,怼的冯彬彬开不了口吧?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人家为什么感理都不理你?还不是因为井才良看在我的面子上,从文旅厅这块发力,替你们把这起案子给办下来,没得如今这浩大的声势,你觉得人家冯影后,会那么乖乖的坐在谈判桌前,听你讲这些陈词滥调吗?”

    两人话越说,声调越高,张睿明也被带着拉高了语调,“什么叫陈词滥调!?你们别想以这点小小的恩惠就到我这来卖人情,你们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去威胁冯彬彬她们,勒索点钱来嘛,别搞的那么高尚的样子!”

    吴楷明不想跟着张睿明的话,把井才良扯进来,他赶紧分辨道:“说了,没有什么“你们”“你们”的……不是人家井厅长上下活动,全力运作,你这个小小民行科提起的公益诉讼,人家冯彬彬会怕你们吗?这你还真要学会感激人家领导,百忙之中还出手帮你一个外单位的,这就是人情啊!别再想把人家牵扯进来了,你硬要说的话,这个事里,应该是“我们”,没什么“你们”“你们”的!说到底,不是你给那沓证据吗?你和我才是一伙的!”

    见吴楷明被自己激怒后,露出了他无耻的真面目来,张睿明也毫不退缩,直斥道:“吴主任,你没必要这么急着替井才良他撇清关系,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你问你,接下来,那沓合同会怎么处置?”

    “那沓合同……哦,你说那份证据啊。”吴楷明听完张睿明的话后,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张睿明这么刨根究底的一问,应该是问自己如何给他分钱,或者问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可没想到,这傻小子到最后还在问,那沓合同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就是一把火烧掉算了,这样的东西,到谁手上就害了谁,已经用完了,当然就要丢掉啊!”

    如果说,先前吴楷明借着这沓合同证据,让井才良推动案件发展,做出要翻手覆云的态势,来威胁冯彬彬,为自己谋利。这都还是他一个无良律师趋利的本性而已。张睿明甚至还能理解,只是为自己被骗而感到愤怒而已。

    而此时,这位大名鼎鼎的津港大状,此时要销毁那份张睿明千辛万苦才保护下来的的关键证据。这就让张睿明无法原谅了,这是出卖了一名法律人的良知!

    张睿明心中怒火万顷,脸色如铁,吴楷明却不像其他人一般避其锋芒,而是用他特有的的好为人师的态度,此时反教训起张睿明来。

    “……睿明啊,我其实是在帮你,你想想,这样的一份烫手山芋,就算还给你,放在你手里,那又有什么用!?这么多人、这么多势力盯着你,你晚上睡得着吗?!你想想,你家萱萱才多大?你要动人家十几亿的钻石饭碗,人家难道就不会花个几百万、上千万的买你闭嘴!?就算你有组织保护,可你家人呢?你老婆呢?你孩子呢?何必让自己过的惶惶不可终日?现在这放在井厅长手里挺好的,我实话告诉你,这个案子现在这样子了结了,你开心,办好了你的公益诉讼,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了。我……赚点小小的律师代理费,这钱是谁都查不到我头上的。冯彬彬也破财免灾,息事宁人。国家也拿了钱,去修补那南回柱,这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嘛!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落地窗前的流光溢彩投影到这宽大的cbd云顶办公室里,连此时茭白的月光也盖不住这满屋的缤纷色彩,而此时,色彩投影到吴楷明的脸上,同这位保养有术的儒雅名流的扭曲面孔交汇重合,整个化作一场物质的饕餮盛宴,这一切都在张睿明的眼睛里扭曲起来。

    是啊,这不是皆大欢喜吗!?这不是看起来所有人都满意了吗?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吴楷明的话是如此的熟悉,对了,是王抱一当时也说过的,是啊,你让别人亿万富翁睡不着觉,那别人怎么会让你睡的好呢。

    人人都在捞钱,人人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你为什么不同流合污,装什么清高?去分一杯羹多好?何苦让自己过的如此痛苦?

    再说,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让这些大人物过的不踏实?凭什么不给这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让开他们恣意妄为的大道?

    这些话语从王抱一的口中说过,从吴楷明的口中说过,甚至不久前,从王英雄的口中说过,也从陈志军的口中说过。

    是啊,自己算什么?

    张睿明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也无数次的回答过。

    今天,此时,答案也是一样。

    “不好意思啊,我是法律人,更是一名检察官,我追求的是正义公益,这样的世界……,我不会满意的,我也不会让这些丑恶的腌?勾当就这样进行下去。我会找到我的办法来对付你们,你们等着……”

    张睿明说完,豁然起身,他神情清朗,眼神带着一丝一往无前的神情。

    “告辞了……以后,我们法庭上再见面时,我不会让你再如此安心。”

    吴楷明见还是说了这么多道理,却还是无法说服张睿明,他脸上一沉,幽幽的语气,带着三分劝阻、七分威胁的说道:“睿明,我不知道你将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但是我还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劝你一句不要做傻事,你斗不赢的,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你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没能同冯彬彬、方晓阮他们一方达成一致,这一切能回复到现在的局面么?而你没了王抱一的支持、没了我的支持,你还能做什么?去网上发发帖子?呵,你说的那些东西,没有人会信,也没有人敢信,到最后,甚至连你自己现在这份工作都保不住,你知道么!?所以,听我一句,安安心心回家,想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那继续当你的民行科长,想做你的公益诉讼就做点小案子没,想赚钱,我们大正事务所,永远为你敞开大门,反正审时度势,不要逞强,一辈子无风无浪的,这样平稳的过着,多好。”

    吴楷明一边说话,张睿明的脚步一直没有停留,此时,他已经走到了吴楷明主任办公室的门口了,感应大门一发出信号,外面自然就有候着的秘书,替张睿明打开了大门,弯腰恭送客人出来。而张睿明只是站在门口,侧脸对着吴楷明说道。

    “吴主任,你那开过光的云顶普洱倒了吧,太难喝了,都是钱的味。“

    …………

    张睿明站津港市税务局的门口,他手中提着的皮包里面,已经没有了王抱一给他的那沓记载着大半个娱乐圈黑幕的合同复印件,此时,他手里只有他自己整理的关于影视圈所有资本运作套路的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就这样的一个本子,放在包里,让他手中的这个硕大皮包,也显得异常单薄、空瘪。

    就像他现在的信心。

    在与吴楷明彻底摊牌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如此的孤军奋战,这个案子最开始,他还能够在王抱一的羽翼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而已,后面,王抱一达成目的,趁好收手,张睿明独自一人试着去揭开这厚重的黑幕,却发现连自己手中的这起公益诉讼都推到不了。

    而后,吴楷明借着为张睿明“献计”的名义,让张睿明把手中这最后的底牌那沓证据,交给文旅厅的井厅长,推动南回柱损毁案的发展,同时,找机会把这沓合同中的黑幕抖出去,

    而张睿明千辛万苦,通过井才良,好不容易让冯彬彬回到调解桌上来,愿意赔付关于南回柱的修复款项。那一时间,张睿明还以为自己终于如愿,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能算过吴楷明这个老狐狸。却没想到,这整个都是吴楷明找冯彬彬等人勒索钱财,索要好处的准备步奏而已,自己所有的奋战,努力,到头来,都为这个无良律师向冯彬彬索取高额的代理费,而充当了一个“为虎作伥”的角色而已。

    最后,张睿明在向吴楷明摊牌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张睿明手中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的把柄,能够指证这些无耻之人、腌?之事,他只能孤身一人站在税务局的门口。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满肚子的腹稿。

    张睿明手中的那本笔记本并不是举报材料。

    举报材料就在他的心里。

    他准备实名向税务机关举报方晓阮。冯彬彬等一干影视圈大佬们“资本运作”的所有内幕,把自己这段时间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所研究出来的资料与学识,都向税务机关交出去,就算手中没有证据。

    他相信,只要能说服税务机关,能够推动着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就一定能够通过调查、核查,找出这些人的破绽来,把这些贪墨人民财产的害群之马一个个给揪出来,就算别人笑自己偏执。他也不管不顾了,必须这样做,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对得住他办公室桌子上放着的那颗“软鸡蛋”。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真实的平淡

    张睿明走进津港市税务局,穿过接待室的铁门,越过税务大厅的一楼大厅,今天是工作日,在税务办理大厅里已经挤满了办事的人潮,排号机已经到了一百多号了。m.www.uu234.netwww.uu234.net张睿明没有拿号,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二楼,那里有税务稽查二科,昨天他已经联系了曾经在一起逃税案件中打过交道的黄科长,今天他特意约好了时间,希望能通过这最后的机会,践行自己向吴楷明丢下的狠话。

    独自对抗这丑陋的行业。

    他推开稽查二科的大门,黄毅正在里面等他,这位黄科长也只是与张睿明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并不算特别熟悉,远算不上朋友,但起码认识总比不认识好,不然的话,就凭着这一肚子的怀疑,毫无实证的情况下,估计连税务局稽查科的大门都进不来。

    “你好,黄科长,我是津港市民行科的张睿明,昨天和你通过电话的……”

    “噢,哦,好的,你来啦……”黄毅神情有点奇怪,但还是客气的起身迎了上来,还主动的替张睿明搬座看椅,动作热情,甚至还亲自递上一杯热茶。主动的有些令人不好意思,而相比他热情的动作,这位稽查科科长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那么的协调,黄毅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客气道:“你先坐,我等你好久了……”

    张睿明疑窦丛生,今天是他有求于这位稽查科科长,人家完全没必要这么客气,而且两人又不熟悉,就算自己曾经也算是小小的与其打过交道,可这位黄科长完全没必要如此亲力亲为,而且,张睿明可没少跑过协作单位,很少会有协作单位会对上门办事的非本系统的同志如此客气的,更别说会“等你好久了”。

    这太反常了。

    但张睿明没时间想太多,他坐下后,稍微和黄毅客套了两句,马上就准备切入正题。

    “黄科长,今天我过来,是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举报线索向你呈上……您听说过最近影视圈的“阴阳合同”案……吗?”

    黄毅脸上却是一副恍惚梦游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张睿明说到结尾,还特意拖长了语调,这才让他缓过神来。

    “……哦,什么?什么合同?”

    “嗯……“阴阳合同”,就是罚了冯彬彬八个亿的那件案子,你们税务总局督办的,你们自己系统的应该知道的那个案子。”

    “哦,哦,你说那个案子啊,嗯,我知道。”

    对面这位稽查科长,在点头后,对于张睿明突然抛出这样的一个话题,并没有如其意想中的那样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检察官今天的目的产生联想,顺着张睿明的话头问下去。他脸上看起来非常平淡,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让张睿明毫无办法,只能自问自答道:“……是这样,今天我想提供的线索,也是同影视圈的这些违法、偷税现象有关,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涉及到相当广的范围,也涉及到许多人,全是大明星、大经纪人,大公司,总的涉案规模相当恐怖,可能达几百亿!”

    张睿明说到后面时,语气越发高亢,甚至有点激动,他以为这样的一个数额,会引起对面这位稽查二科科长的震惊、疑惑、或者是不敢相信,可对方的回应却远不在他意料之中。

    黄毅只是简单的“哦”了一下。

    这怎么回事!?他难道一点……重视都没有吗?这可是几百亿的大案,简直比冯彬彬爆出的那个还要大几倍啊,他怎么这么平淡。

    是了,肯定是自己说的太过夸张了,让他一下无法接受,或者认为自己是在信口开河,张睿明心里给黄毅平淡的反应找了一个理由,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说道。

    “……这个,其中我亲身经历、能够举证的就有著名导演方晓阮的相关违法情况,他个人涉及到的案值应该就有几个亿,包括他通过拍卖会继续利益输送、通过非法手段,转移外汇在国外购买豪宅等等……这些基本都是实打实的,只要把他一个人办下来,都是能超过冯彬彬的大案。”

    听到方晓阮的名字后,黄毅的眼皮动了动,这样有具体被举报人名字的举报线索,按程序,是要继续初步核查的,他不能像之前一样无动于衷了。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问张睿明道。

    “不知道张检今天说的这些个线索,有没有具体的实证?今天带来了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张睿明眼神一暗。“本来有的,被奸人骗去了,现在手上没有了……但是我之前说的那些关于方晓阮的举报情况,我有详细的亲身经历,我自己就能举证,而且也有具体的线索途径可查。甚至他所进行拍卖的会场、公司我都能提供,他那个拍卖公司就是嘉士伯……”

    “不不不,张检,我问的是有没有实证,就是现实可查的证据,像合同、交易照片、银行流水、汇款单据等等等等,这些都行。”

    “我之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了,不过我相信你们去查的话,只要根据我提供的这些线索,一定能查到的,他们的违法情况,我这段时间有做过研究,对了,我今天都带过来了,这个本资料里,包含了他们相关的一些手法,以及一些资本运作的方式、银行户头、账户……”

    不管张睿明怎么说,黄毅脸上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在陈述的过程中,张睿明还注意到一点,自从自己进来之后,对方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手机。总是时不时的要瞄上一眼,仿佛等着什么信息一般。

    “……而且,我还能亲身佐证,方晓阮有通过几家壳公司,进行左手倒右手的保底合同,甚至他们还有进行非法融资的情况……”

    张睿明说了一堆,花了近十分钟,把他这段时间调查出来的精髓部分,详尽的同黄毅说了一遍,他说到口干舌燥,拿过面前桌上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咕噜、咕噜……总之,建议你们及早调查,可以先从方晓阮妻子的境外账户入手,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实证,而且,我保证,方晓阮绝对不是最为严重的那一个,这整个行业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你们去查的话,很快就能查出来……不知道,我刚刚说的这些,黄科长记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重复一下?或者要不要我把电子档也备份给你?”

    黄毅此时终于抬起头,礼节性的一笑道:“不用了,张科长,你刚刚说的,我们已经收到了,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进行核查,谢谢你的来访。”

    话说到这里,明显是已经在送客了,张睿明却有些茫然若失,他有些不解道:“……真记住了?你刚刚都没怎么看我说啊,就这样了?”

    “可以了,我们会进行核查的。”

    黄毅还是礼节性的一笑,仿佛僵硬的机器人。

    张睿明站起身来,他还是有点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他望了望这件科长办公室的四周,目光有些茫然,他还想说点什么,今天这趟举报的行程,对他来说,几乎是一场决绝的自我牺牲,他想象中会是激情万丈、悲壮孤寂的独行。甚至都做好了面对无数人、无数黑手拦截阻碍、打击报复的心里准备。他几乎都想到了最坏的局面。

    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容易的平淡,没有激起丝毫的涟漓。

    仿佛出门到快递网点,投递一份普通的包裹一般,津港市税务局就这样签收了自己的举报线索?就这样签收了自己这些煎熬日子里,所苦心孤诣,锻出来的一番赤子之心?

    “额……那个,有没有回执之类的东西?就是证明我来举报过了的,回单什么的都行?”

    “哦,你是说你们检察院。法院那种受理回执之类的东西?这个……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那种东西……”

    黄毅回答的轻描淡写,张睿明还是不太想就这样轻易的离开,这场“最终决战”,在他心里,不该是这样铁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甚至这个时候,就算方晓阮突然跳出来,与自己大战三百回合,也远比现在更像一场结局,也更有戏剧性。

    可,张睿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平淡的一次会谈,这样的一份结果,才是事实。

    他突然清醒起来,重新审视黄毅眼前的自己,一个走投无路的中年人,一个月薪几千块的小小科长,不是什么领导,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突然莫名的来到人家办公室,口口声声的说,要揭穿一个几百亿的行业黑幕,就凭着一肚子的痴心妄想,还有一堆真假不明的线索。最重要的是,还根本不是影视圈的利益相关人员。这一切与其毫无瓜葛,简直是莫名其妙。

    是啊,真是莫名其妙。

    他突然有些理解其黄毅的态度来,对于这位每天朝八晚五的普通公务员,每天都要接待几位、十几位举报者,这其中真真假假,其中暗藏私心的、打击报复的、污蔑夸大的,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实在是不胜枚举。

    其中疯子应该也不少吧。

    自己虽然有个检察官的名头,可是现在自己在外面的明天,可也比那些疯子也差不多了。

    是啊,难怪这位稽查科长刚刚一直是那样的神情,对他来说,今天自己这番话,不过是又一番痴人呓语而已,听听无妨,认真,那就太傻了?

    “黄科长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张睿明站在桌子前,直直的望着黄毅,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僵直,他隔了半响,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把对面的黄科长都惊到了下,让他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低笑一下,掩饰道:“没有没有,这个举报偷税漏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们欢迎每个公民的积极参与……”

    这样官方、机械的回答,让张睿明越发心冷,他抬眼望了望这件科长办公室,他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实在是太新了点,柜子是新搬进来的,透过透明的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里面空无一物,抬头望望放各类台帐的文件柜,里面也空了一大半的位置,只有零零碎碎几个空荡荡的文件夹,随意的摆在上面。

    这是一间新的科长办公室。连黄毅的科长名牌都没做好,职务一栏下面还是空着的,只是摆了一张他身穿税务制服的证件照在桌上,等着新做好的科长名牌摆上来。

    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望向黄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黄科长,我记得没错的话,之前你到我们市检来,请我们协办那个逃税案时,你还是副科长吧?你们津港市税务局稽查二科原来的科长是姓赵吧?我好像有点印象。”

    黄毅怔了一下,不知道张睿明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他还是回答道:“对,赵科长最近高升了,他已经调走了,所以,现在局里让我暂任这个稽查二科科长。”

    对了!果然如此!

    张睿明心里电闪而过,几个月前,他和王抱一在四处奔波,控诉冯彬彬等人的时候,他听王抱一曾经说过,当时他就向这个津港市税务局稽查二科举报过冯彬彬偷税漏税的情况,还把那沓合同带过来过,当时接待他的就是两位税务局稽查二科的工作人员,想必其中可能就有这个黄科长与以前的那个赵科长。而当时,在王抱一将相关情况详细汇报过之后,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甚至连其中的一些情报都流露出去……

    梳理清楚情况后,张睿明心里一凉,虽然其中都只是推测猜疑,没有任何的证据佐证,但已经让他更能看清眼前的局面,很可能自己又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之中。

    “黄科长,看在曾经也帮过你的份上,你和我说个实话吧。”

    “嗯?怎么?”

    黄毅脸上笑容依旧,语气也颇为和缓,却独独没有什么烟火气,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一切在他眼里,似乎都不过如此。

    “我想问清楚一件事,就是我举报方晓阮这件事,你们到底会不会去查?!”

    见张睿明话语间隐隐流出的不忿,黄毅却依旧用官方语言回答道:“张检,你放心,我们会按程序,对所有举报的情况进行核实……”

    “然后呢?!你们这个核实,到底是怎么个核实法?”

    “核实之后……当然就是按程序走,这个属实的就脸调查,不属实的……就筛选出来。核实方法……这个就是我们内部的工作方法与程序了。”

    张睿明已经快要爆发了,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住的提醒他:面对这样的太极高手,怒火与吵闹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想办法,让这些人刺痛起来,让他们害怕,才能达到效果。

    有什么办法能真正刺痛到这些人呢??

    张睿明冥思苦想起来,突然,他眼睛一亮。

    “有了”。

    他双手撑在桌沿上,半个身子弯过去,盯着黄毅问道:“你们局长办公室在哪里?”

    张睿明眼神中透着的执拗,让黄毅完全没有想到这小子会这么难缠,他原本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将其打发走,可没想到,居然被他逼到如此地步。

    “张检,你这个,知道局长办公室在哪,对你来说没有意义的,讲实话……哎,哎,张检,先别走啊!局长开会去了!”

    张睿明没有理他,转身就往门外大步走去,他还不信自己一间间办公室找过去,还找不到一个值班的局长了!他气势汹汹,完全不复先前在黄毅办公室陈述时,那份如履薄冰般的小心。

    他心里有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有一个念头正在不断发烫,他已经看清楚现实了,这些人都是串起来的!既然找谁都没有用,那就一层层往上面找去!

    就不信,这世上,就没得一个说理的地方了!

    “局长!?局长!?”

    张睿明在税务局的走廊上高声呼喊了几遍,刚找了两个办公室,引起路过的几双眼睛侧目打量,就被黄毅给一把拦下,而且几乎是双手抱住了他。

    “张检,你听我说,真的,你先听我说,我跟你交个底……你这个事,你现在去找谁都没用!”

    张睿明眼睛炙热,直直的盯着黄毅,“你说什么?!”

    “你想搞清楚,那好,你先跟我进来再说!”

    就这样,张睿明又被黄毅拖回了他的办公室,几乎是半推半拉的扯了进去,一进去,黄毅就把门给重重的锁上了。

    “黄科长,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张睿明正直的站定了,直直的望着他,低吼道,如同一头凶恶的雄狮,简直要把眼前这面目和善的新任科长给撕了。

    没想到,他面前,原本一直端着一副不经意的笑脸的黄毅,此时却不惧他的目光,直直的迎了上来。

    “好,今天我就给你个说法。”

第二百九十章 即将岗位调离

    “谁下来?你们值班领导?”

    张睿明有些奇怪,听这黄毅口气,今天自己过来检举方晓阮等娱乐圈黑幕的事,看来他们局里是早有准备了。www.uu234.net而现在黄毅说的这个会给自己答复的人,想必应该就是他们局领导了。

    “不,这个人你认识,张检你是市检的科长,我没资格教训你什么,但作为与你有过一点接触的人来说,还是想提醒你两句,我敬佩你的为人,可惜……算了,还请张检再等一下吧,人马上下来。”

    黄毅说这话时,脸色和缓许多,也有了人色,一边说一边眼睛不住的往着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张睿明倒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那干脆就坐下来好好等着,看到底是什么人物有资格来教训自己。

    想到这,张睿明干脆静下心,坐在黄毅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喝了一口冷了的茶水,一边也留心听着外面动静。

    没多久,只听门外走廊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张睿明熟悉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短短的三个字,却让他浑身一颤。

    “是这里?他人来了?”那个声音在门外简短的问道。

    旁边似乎有一个人应了一下,于是,那两个脚步就在这稽查二科的门外站定,接着,响起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那黄毅早有准备,本就起身候在门边,此时见敲门声响起,几乎是没间隙一般,就一把拉开了木门。

    两个身影迈步走了进来,张睿明瞳孔也随之猛的一下收缩。

    只见津港市检检察长,张睿明的单位一把手,陆斌正在税务局陈局长陪同下,走进了黄毅的办公室。

    张睿明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他一下有点恍惚,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陆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刚爬出围墙没多久,就被典狱长抓了个正着的逃犯,一下子居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张检,我先前就说了我们陈局在开会,刚好是和你们市检察院开的今年的预防经济犯罪联席会议,你们老板刚刚就在我们楼上办公室,所以我才让你等一等,毕竟……有些事,让你们老板向你解答,更为合适。”

    可能是有外人在场,陆斌脸上笑容依旧,此时向张睿明投来的目光十分复杂,眉目弯挑,明明一双眉目里笑意盈盈,目光却又透着一丝严厉。

    “睿明,这么巧?你刚好在这最好,你事忙完没?忙完和我一起走吧,刚好有些工作要和你谈。”

    “额……陆检,我这边……差不多了……”张睿明看了一眼旁边的黄毅,这位稽查科长脸上满是送走麻烦后的轻松,看来自己强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了,他心里一沉,这一切看来都是共通的,自己今天会来税务局这件事,在吴楷明、陆斌那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是,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对抗这么强大的势力,手里能打出的牌微乎极微,任人随便一猜,就能算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来。

    而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可能是最危险的局面,他所面对吴楷明、井才良这一方,很可能在对付自己这一点上,与方晓阮、冯彬彬她们达成了共识,而现在,陆斌找自己所要谈的……基本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心里的担忧与疑虑,让张睿明心里一慌,接着便有些失态的在众人面前向陆斌问道:“……不知道陆检要找我谈什么?”

    听张睿明如此一问,陆斌也是微微一蹙眉,但他很快直接回答道。

    “我要和你谈谈你工作调整的事。”

    张睿明头皮一麻,果然!难道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此时,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浮现,但此时毕竟还是在别人地盘,他想了想,只能向在众人面前等着自己答复的陆斌点了点头。

    “……好,听从陆检安排,我跟陆检一起走。”

    陆斌不置可否的一笑,没再理会张睿明,迈步向外走去,张睿明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而陈局长和黄毅将两人送到大厅门外,直送到车前,陆斌才转身向黄毅和那位陈局道了声谢,双方握手告别。

    张睿明神情麻木的跟着握手告别,然后坐在了陆斌的a6的后排,车门关上后,他心里情绪四起,身旁的陆斌自上车后更是一言不发。

    只是向司机吩咐道。

    “到市图书馆。”

    …………

    在津港市图书馆门口,望着那闪耀着银灰色光芒的巨大圆贝型拱顶,张睿明神思游到了一年以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当时在办理津药化工案中,频频受阻的自己,也是在这里,同陆斌进行了一场深入内心的交流。

    当时,陆斌借着那副马远的《梅石溪凫图》教给他春天的寒冬腊梅是不合时宜、有悖于大局的怪异之物的道理。

    可惜,张睿明在那个时候就没太听得进去,一样固执的办下了津药化工案,将王英雄绳之以法,可最后结果,虽然净化了荆沙河,保住了津港的上游水源地,可是却开罪了市领导蒲任,背上了影响民营经济发展的骂名……于公,张睿明大义凛然,于私,实在不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而今天,陆斌又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难道是想提醒自己,上次的惨痛教训,还不够令自己改变吗?

    张睿明忐忑的跟着陆斌往图书馆里面走,同上次一样,陆斌走在前面,漫步四顾,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想法来。张睿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心里琢磨着刚刚陆斌所说的“调整”,到底是准备把自己怎么调?

    张睿明想到,不久前,他与王抱一顶着巨大压力,决意死战的揭露影视圈黑幕时,陆斌曾经向他抛出过一个诱人的橄榄枝。

    当时,只要张睿明答应将南回柱损毁案的期限用尽,程序走的稍微“慢一点”。他就推荐张睿明在下次职务调整时,任津港市市检察院的公诉科科长。这个位置对于老同志,可能是一个刀山火海的艰辛之路,但对于能力强,年纪适当、又有进取心的张睿明来说,却是一个能进入检委会的好机会,也算是暗升了半级。

    可是,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一听出陆斌有偏向于冯彬彬、方晓阮的想法后,立马就拒绝了这位一把手的承诺,反而在后面方晓阮的私宴上,当着陆斌的面,与这些影视圈的巨鳄,撕破脸皮。完全不顾自身的政治前途。

    张睿明现在想起来,陆斌那时起,应该就对自己有了提防,而今天,突然出现在税务局办公室,拦下要实名举报的自己,看来,这次的调整,注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了。

    “睿明啊,你觉得我一直以来,对你怎么样?”

    正在一边漫步欣赏画作的陆斌,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张睿明在他身后,还没做好什么准备,赶紧答道:“陆检一直以来都对我颇为照顾,将我从宁丽县调出来,又让我负责公益诉讼这一块,这一切,我都非常感谢陆检,十分感激陆检对我的栽培。”

    张睿明这番话倒不是有意奉承,确实是他的真实情感,陆斌曾经把他从偏僻的宁丽县检察院带到市检来,又给了他公益诉讼这个舞台,包括在“毒跑道”案中,面对吴楷明等人的栽赃陷害,也是陆斌力保下,才能顺利化险为夷,甚至还趁着机会,去省检转了一圈。陆斌曾经为自己做过的这一切,张睿明心里怎么不会明白。

    所以,过去在遇到困难险阻时,他都会第一时间想起这位温煦儒雅的老检察长,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也靠着陆斌的援手,张睿明淌过了太多的曲折。

    但现在这段风波中,在陆斌的私利与张睿明所追求的公益发生矛盾时,这过去曾经和谐美好的“将帅和”,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陆斌此时问完这一句后,半响没有说话,他继续慢慢踱步,张睿明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最后,陆斌在一副画面前,站定了脚步,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那幅画作上,久久不曾移开。

    这幅画就是那幅,他曾经带着张睿明欣赏过的,马远的《梅石溪凫图》。

    张睿明望着这幅感慨良多的画作,眼睛一下有些不敢直视,他一直在问自己,难道自己做错了吗?难道自己一心追求公益公正,这也有错。既然自己没错,可为何,一想到陆斌将这春日寒梅比作自己时,就心里隐隐的感到不悦,就像是有个小疙瘩,一直哽在那里,让自己不得舒服。

    “这画,你还记得罢?”

    “我当然记得,当时陆检还以此画教导过我。我受益匪浅……”

    “受益匪浅?”

    张睿明恭敬的态度,反而此时惹得陆斌莫名笑了起来,“我并没看到你从中领会过什么啊……”

    陆斌这下笑的,在这空荡的画廊展厅里,显得有点突兀,但张睿明只能跟着干瘪的笑了两句。

    “有的,陆检,我真的学到了很多,津药化工案……算了,总之,我是真心想办好案子而已。”

    陆斌一下止住笑,转身望着张睿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道:“哦,这我信,可惜有时,方向错了,再努力也只是错的更远而已。我一直以来,都是要你做“聪明事”,你有听过我吗?”

    张睿明听到这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这次的事件,从最开始,我就怎么和你说的?这次的南回柱案子,明显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张圣杰他们市里的相关部门,不想趟这趟浑水,躲在我们市检后面。而你却又在没向组织汇报前,就私自串通社会闲散人员,主动把这起引起全国关注的 “南回柱损毁案”揽在身上,而你面对的对手,甚至是整个影视圈,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要是办不下来怎么办?”

    说到这里,张睿明回头来看,确实也有些后怕,可当时在正义感的驱使下,他一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愣愣的抱着王抱一给的材料就冲进了这场黑幕重重的硝烟之中,而且在背后给予他莫大信心支持的还有王抱一这位陆斌口中的“社会闲散人员”。

    “陆检……这个,我没提前向组织汇报,这是我的错,可当时情况特殊,这整个事件关系重大,我不能去轻信任何人,毕竟我们南回柱这起案子,与这影视圈黑幕之间,也是有关联的……而且,王抱一毕竟也是前中视著名主持人,也是公众人物,不是什么“社会闲散人员”……”

    “你还顶嘴?你想想看,人家现在得名得利,一帆顺风的,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从他那拿了什么好处!?”

    见陆斌问的敏感,张睿明站直道:“这个绝对没有,陆检,请您放心,睿明这么多年的法律从业经历,这点风险意识还是有的,绝对没有任何违纪违法的情况在里面。”

    “呵,没有?没有最好!我告诉你,人家方晓阮的举报信早就寄到我们市检纪委这边来了,说你在这次的事件中,有利益输送的情况在里面!”

    张睿明听到前面,心里一跳,但他随即想到,应该就是王抱一直播前天,自己与方晓阮狭路相逢时,他举得自己父亲那幅《南回难》拍出4倍溢价的事,可当时,方晓阮的这一招,在吴楷明的提醒下,自己已经通过改变拍卖产权人,躲过去了啊。

    想到这,张睿明刚想分辨,陆斌就赶在他之前,径直答道:“你也不用解释了,当时,我就在内部把这个压下去了……我在这提一句,是想提醒你,你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小人物,对你使绊子都是小事,万一被他们抓住什么大的把柄了呢?万一这次王抱一没有斗赢他们呢?再退一万步将,毕竟你还是有单位的,有“和尚庙”在这里的。如果人家真记仇了,要咬死你,你等躲哪里去?而且,如果你被整倒了,这一切后果,会不会影响我们市检?会不会影响检察官这一份职业?你想过这些没有?”

    被陆斌严肃话语中的丝丝温情所打动,张睿明心里的敌对情绪缓和了一些,他低头诚恳道歉道:“这次事件,是我想的不周,没有及时汇报,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盲目独行,这些都是我错了,接受领导批评。”

    陆斌见有了效果,此时不依不饶道。

    “批评?你以为批评就完事了?你在这次的风暴中,根本没意识到情况有多复杂,也没意识到你到底引来了什么样的一场狂风暴雨。我上次就说了,你一心想通过公益诉讼去修复南回柱,这就是正中张圣杰下怀,他刚好让我们市检去顶雷,背黑锅!所以我几次提醒你,要你把这个、这个……程序拖慢点,后面也不让你接受南回柱这个案子,就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市检,可你不懂事!还一心只想着搞案子、搞案子,有些事情不是你个人能搞下来的!”

    见陆斌把当时他暗示自己拖慢程序,给方晓阮他们资金逃脱时间的事,现在居然说成是“站在大局角度,为了保护自己”。张睿明心里不由泛起层层沉渣,但碍于领导面子,此时也不好揭破,只是委屈,又带着点点骄傲的辩解道:“……谢谢陆检关心,可是……这个南回柱损毁案,现在还是顺利完成了,最后我也让冯彬彬她们付出了应付的代价,拿回了两亿的修复款……就陆检您刚刚说“这不是我个人能搞定的”这一句来说……我不赞同。”

    陆斌见张睿明嘴硬,脸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形。他低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在这次的南回柱案子,先不说庭审、评估损失、鉴定这些个复杂的环节,当就是如何搞定冯彬彬她们,就相当麻烦,当时我以为你办不下来,就会知难而退。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这个案子,偷偷摸摸去联系吴楷明?然后运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逼迫对方让步,这些无良律师的灰色手段,你居然还敢用!?你这个问题,早在毒跑道案子中,高副检察长他们就提醒过你,你居然还不改!偷偷摸摸用这些手法,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睿明听到这里,知道陆斌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他最想问的,最生气的点,和方晓阮他们一样,都是忌惮着王抱一曾经给自己那沓关键的合同证据。那是能颠覆无数人财路的致命把柄,虽然现在那沓证据已经不在了,可今天自己去税务局举报的这番举动,无疑又一次挑动了那些人的敏感神经。

    没猜错的话,陆斌接下来,就要说自己今天去税务局的事了。

    张睿明刚猜想完,居然就马上应验,陆斌话锋一转,此时,眼神一撇,厉声逼问张睿明道。

    “今天,你又偷偷跑到税务局去,你还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五卷《狙击影后》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下放宁丽县

    被陆斌最后这句撕破脸皮的话所震慑,张睿明眼眶都红了起来。m.www.uu234.net

    “我见不得人?我所作所为有一点对不起人民的吗!?陆检,你这句话实在是让我接受不了,请你收回!”

    陆斌刚刚说到火头上,一时没注意分寸,说的有点过了,可他毕竟位高权重,此时不可能在张睿明面前示弱,只是冷冷一哼道。

    “对上级的指令不服从,对大局不配合,一个人暗地里做这些影响单位团结的事情,这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几乎完全撕破脸皮了,张睿明眉头深深锁起,他朗声道:“陆检,如果在你眼里,对我是这样的一个认定的话,说实话,我很寒心,那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光明正大的向您汇报,在这段时间里,我通过调查走访,发现了范围相当大的一些列违法线索,我现在向组织反映,请陆检考虑,视情形向上级层报。”

    张睿明此时完全是鱼死网破的做法了,在他看来,现在将这些日子所收集的信息直接向陆斌传达,那基本就是摆明车马,将隐隐于方晓阮有牵扯的陆斌拉入局中,让他来做这个决断。但张睿明也知道,案陆斌的立场,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反馈的,也不可能向上面层报。

    果然,陆斌此时只是面色一撇,无动于衷道:“层报什么啊层报?!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啊,现在我们检院已经没得两反了,你层报什么?再说了,你说的这些人、这些公司有偷税漏税,你今天不是已经向市税务机关举报了啊,这不是已经尽力了吗?你还要怎么样,哦,对了,你手上有证据吗?”

    “陆检,我……”

    张睿明想到那沓被吴楷明骗走的合同,此时就一阵叹息,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而陆斌此时神情淡了下来,他转过原本一直看着画作的身子,正直的面向张睿明,换了一副平缓的神情道:“睿明,你有一颗公心,我知道,我也很认可,做检察官,正义感是必须的品质。可是你现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偏执里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太沉重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放下自己的包袱,轻松一点,不要逼自己逼的太紧。向今天这件事,现在我们市检的案子已经结了,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张睿明沉默起来,这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个劝自己放手的人了,若不是陆斌此时立场暧昧。张睿明倒真想听从了这直系领导的劝告,放下这份执念,给自己一个轻松了。

    见这位曾经的爱将此时神情黯淡,陆斌决定试着挽留一下张睿明。

    “睿明,我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作最重要的骨干培养的,这点你信不信我?”

    见陆斌语气怀柔,张睿明心里隐隐猜到他的意思,现在岗位调整在即,只要自己放低姿态,向领导承认错误,保证今后严行禁止,对于先前陆斌放出的调整岗位的事,那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争取一个好点的位置。

    可是,现在这复杂的情况下,要自己违背自己的良心,这怎么能做到……

    “我相信陆检的为人,我也愿意相信陆检的情操高尚,所作所为都是出于公心。”

    张睿明话说的留有余地,陆斌顺着把诱饵抛了出来。

    “那好,你还愿意相信我就好,那这段时间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张睿明,说真的,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也知道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何必继续勉强?这样,现在岗位调整已经进入考察、个人谈话阶段了,我希望你在这个敏感时期,注意你自己的言行,老老实实的做好本职工作即可,不要再掺和进那些与你无关的所谓“公益”事项中去了。好好上你的班!至于你下一步的岗位调整……对你的个人能力,我们市检上下都是非常认可的,就是你这个脾气啊,本来,我是想推举你到公诉科科长的位置上……”

    陆斌说到这里时,故意卖了个关子,微微转过头去,做沉思状,只用余光打量张睿明的神情。可他见张睿明一脸木然的站在那,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也没有接话的迹象。陆斌就只能微微一咳嗽,略有尴尬的接着说道。

    “……但是呢,检委会上有人对你提出了些质疑,主要是围绕你个人纪律遵守和服从性方面……但其实呢,我还是觉得,公诉科长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个关键的业务岗位,现在院里谢其生调走后,除了你还没人能真顶上这个缺,所以啊,我的意见还是推你上去,但关键是你自己现在要明事理!讲大局!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不要再给我添什么乱了!”

    陆斌这番话,对于张睿明的前途来说,完全无异于至关重要的一份安排,对于敢闯肯干的张睿明来说,没有比公诉科长更适合的位置了,而且走到这上这一步,再熬个几年,完全有机会去冲一冲副检察长,真正的走向领导岗位,实现仕途上的一大跨越,这可以说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只要他现在点点头,对陆斌服个软,接下来这短短的考察期内,老实听话,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要再千辛万苦,跑上跑下的去搞什么大案子。

    只要自己低头服软,那什么都有了,只要低个头……

    张睿明心里的滋味如五味瓶在翻滚,层层叠叠的感触涌上心头,他想要一口答应下陆斌抛过来的橄榄枝,也想此时表个态,对自己过去不服从纪律的一些行为道歉认错,他知道,这其实并不难,对于做过十年公诉人的自己来说,心里的锐气早就磨去太多,腰板也不如先前那么挺直了,为了自己的前途,这点小小的低头,根本算不了什么,也伤不了自己的自尊。

    可是,“谢谢陆检,我一定听出指示……”这短短几个字,却过不了他对公平正义这些大义情感的那份执着,也过不了心里那颗不断浮现的“软鸡蛋”,于是,道歉服从的话,一直哽咽在张睿明的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等他使劲说出口时,却又变成完全相反的一句话来。

    “陆检,我冒昧问一句,方晓阮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上次会出现在他的宅邸……”

    “张睿明!你什么意思!?”

    陆斌被张睿明这句一针见血的问话给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好大的胆子,这小小的科长,现在是要查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实在是太不识相了!

    陆斌语气与夏日的暴雨前的闷雷,马上又补充说道:“方导演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上次是他邀请我去的,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在现场吗?我还没问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报告陆检,我是因为要调查南回柱损毁案的相关情况,所以才在方晓阮的邀请下,同意去的,在此之前,我与他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听到你继续追查这些影视圈的案子了!这些偷税漏税的事,自有税务机关会查办,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能够把这起南回柱的案子办好,就不错了!还多管闲事干什么!……算了,我也不和你说了!今天讲这么多,你还是毫无悔意!对领导、对单位,依旧是采取这种不配合的态度,而且,在上级多次谈话下,依旧我行我素!这样的个人主义的行径,已经涉嫌违纪,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陆斌神色如铁,径直转过身去,看也不看张睿明,此刻冰冷的态度与先前那怀柔的语气,已经是天壤之别。

    张睿明也懂领导意思,知道今天这番谈话在自己的坚持下,已经是彻底破裂,此时留在这,也毫无意义,对陆斌的背影点了下头,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就在张睿明即将离开的这当口,背对着他的检察长,突然默然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张睿明心里一冷,脸色顿时暗淡无光。

    “那个,公诉科长的事……你就不要做梦了,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宁丽县吧。”

    一道冰冷的尖刺,猛然插进张睿明的心中,他在宁丽县呆了好几年,知道这个津港市最远的县城,是一个没人管没人疼的“流放之地”,发配在那里,对于在津港市区土生土长,家又安在市里的张睿明来说,无疑是最为残酷的一个结局,几乎就是噩梦重现。

    心痛如刺,张睿明脸上却毫无变化,只是暗暗的一咬牙。

    然后大步向前离去。

    …………

    秋天的云,高挂苍穹。

    这天是星期日,张睿明坐在家里,正对着茶几上的几封信件发呆。

    他手上正拿着一封,抬头是津港市税务局几个大字,里面内容是的就上次张睿明实名举报的方晓阮等影视圈偷税漏税线索的回复函。

    他没有猜错,陆斌没有说错,吴楷明,王抱一他们也都没有说错,自己在这庞大的行业利益网面前,稚嫩无力的宛若一个小小的螳螂,怎么也拦不下这从自己身上碾过的巨轮。

    呵,还真辛苦他们了,居然为了自己,特意准备了这样一份回函,格式也是新造的,就是为了担心自己这样较真的死脑筋,到时以程序违法,却抓着这些人闹个不停。

    里面措辞生硬刻板,倒是官方的说法,大致意见就是张睿明的举报线索经查证,并不属实,感谢他的热心举报云云,总之,千言万语就一个意思“我收到了,你也别罗嗦了,这事到此为止”。

    而桌上的另外几份信件,都是张睿明寄给各大纸媒、监察机构后,被退回来的原举报信,有些甚至都没被开封过,有些写了一两句感谢来信,稍微有良心一点的,回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两句,见没有实证在手上,倒也不多说了,就挂了电话。

    总之,今天这些信件,就是张睿明这番努力后,留下的最后痕迹。

    “艹!”

    张睿明少见的骂了一句脏话,恨不得一把把桌上这些“垃圾”一把火给烧了。

    他冷静一下,此时,居然觉得喉咙一痒,许多年没犯过的烟瘾,此时又莫名的犯了起来,他起身在房间里找了两圈。都怪自己当时决心下的太大,甚至都没想过要偷偷藏几根,此时找了一圈,是一点烟屁股都找不到。

    加上这件事心烦意乱,他起身往门外走去,这栋海景别墅,小区太大了,要去买点东西要走十多二十分钟,才能到小区门外的便利店,开车又大题小作,实在是有点尴尬。倒是可以请物业替自己买包烟送过来,可是,这里毕竟属于豪宅区,请物业办事,居然有给小费的习惯,而张睿明却属于住在豪宅,自己本身却不豪的典型代表,想到买包烟要给两倍于烟价的小费,他一下又踌躇起来。

    算了,忍一忍吧。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却见是张靓打过来的,他按下通话键,那边传来了这位女检察官的声音。

    “张检,张检,你现在在哪?”

    张靓此时的嗓音完全不复她平时的轻悄可爱,刻意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点神神秘秘的紧张。

    “在家啊,怎么?”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有话快说。”张睿明此时正心烦意乱着,特别是前几天陆斌那番话,一直如尖刺一般梗在他的心头,今天又一直失败,此时各种纠结下,最不喜欢别人扭扭捏捏的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是,刚刚情绪就有点控制不住的对张靓发了点脾气。

    电话那头的张靓听到这,明显有点委屈了,此时咂巴着嘴,一下都不知道说了,她声音一咽呜,带着简直马上要哭出声来的语气道。

    “没事……就是听说了一些事……心情难受,张检,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没事,发泄出来挺好的。”

    张睿明一愣,他心里一下反应过来,张靓应该也是听说了自己要被调走的事了,此时被这姑娘情绪一带,心里马上就有点酸楚,但他男子气概极重,怎么也不能在这老部下面前失了脸面,只是赶紧掩饰道:“……我……没事,好了,你没什么要说的话,我挂电话了。”

    “别别,先别挂!”

    “嗯,怎么?”

    张靓试着假装开心道:“张检,你应该在家吧,这样,我们几个民行科的老同事都挺舍不得你的,想约你出来吃个饭,说说话,你看你方便么?我们现在过来找你?”

    听到这里,张睿明心里一黯,听张靓的语气,自己要被调到宁丽县的消息,已经是传遍了市检了,连张靓这种新闻链的末端都知道的话,那肯定是已经满院风雨了,看来大局已定,对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市检领导晚上要开党委会,估计明天就是决定自己未来的大日子,而后天星期二的时候,估计正式的调任文件就会下发了。而现在各级岗位竞选的程序还在进行中,自己连考核都没有,而陆斌他们处级领导也还没动,那就更不可能是岗位竞选了,那自己这次调到宁丽县去,完全就是平级、甚至是暗降着调动,呵呵,看来,这是真要往死里整自己啊。

    也罢,自己就是这样的性子,做什么都只求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公益。从省检被下放那次开始,自己的这一性格,就注定了前路曲折,而按照一般的规矩来看,消息传遍的决定,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自己现在做什么也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局面,还是安心做好自己,对得起自己就好。

    “张检,张检,你还在听?”

    电话那头,张靓因为张睿明一时的沉默而慌了手脚,她语气有些急促,这反而让张睿明心里在苦涩之余,不由又升起一丝暖意,也是,自己在市检这几年,起码还是认识了几个朋友的,这点也不亏了。

    “嗯,我在听,你们在哪?这样吧,别过来找我了,我来找你们吧,就选一个中间点的地方……嗯,就重庆路步行街吧……嗯,到时见,不过先说好咯,今天我请客,不说定,我就不来了……嗯,好,马上就来。”

    张睿明挂断电话,沉默了半响,望着眼前这堆别拒的回信,突然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拿起钥匙,发动汽车,往小区外驶去。

    在小区门口,他略微停了一下,走进便利店,而后半分钟内,马上又走了出来。

    摇下车窗,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

    重庆路步行街是津港市最热闹的路段,这里紧贴津港大学等大学城,人声鼎沸,无数打扮靓丽的少男少女正三三两两,漫步在这条步行街上。

    张睿明今天有点颓废,这些日子睡的太差,头发许久没时间去剃了,胡子拉扎的,今天他也没什么心思打扮,随便套了一件平时的衬衣就出来了,下身穿着的还是检察官的制服裤,完全是一副“丧”的不行的样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散伙饭

    到了地点,张睿明一回头,却见吴张靓一个人打扮的青春可爱的站在网红奶茶店的门口,上穿着一件露肩的链条式背心吊带,下穿着一件低腰牛仔短裤,身材窈窕,完全无惧这已经有些变凉的初秋,戴着一副大墨镜,正身子斜斜靠在这网红奶茶店门口的粉红色邮箱桶前,手比着几个不同的姿势,忙着用手机自拍呢。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她身旁站着几个排队等着也要在这粉红色邮箱桶打卡自拍的女孩子,张靓看样子却一下根本没有拍完的架势,惹得旁边的几个女孩对她这种霸占打卡地的行为,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可张靓依旧自顾自拍着,恍然不觉,更别说发现一旁走过来的张睿明了。

    张睿明看到旁边那几个女孩等的有些可怜了,他苦笑一下,走到张靓跟前,打断了沉浸在美拍世界中的这美女检察官。

    “嗨~他们人呢?”

    张睿明温厚的嗓音让张靓一下反应过来,“唉~张检,你来啦~他们……哦,今天科里本来说都要和你一起吃饭的,可是老凌、老陶两个军转老同志说要参加津港武装部举办的退伍军人聚会,就说下次再请你,而魏晨哲副科长刚刚又被陆检突然叫到院里去了,所以今天主要是我和吴云、乐哥三个人过来,请你吃饭。”

    张靓说这些时,也没想太多,径直把全部情况都和张睿明说了,倒是张睿明听到自己马上就要被调走了,科里最后来送自己的,还是关系最好的几个年轻人,那三个军转老同志,估计也是见这种来来去去见得多了,而且自己人走茶凉,本就没什么太多的感情,至于魏晨哲……估计陆斌这时叫他过去,应该是准备给这老同志许许愿,封封官,调动调动他的积极性,让他在自己走了之后,把民行科的工作撑起来,让民行科的业务在自己走后不至于太难看。

    自己现在人还没走,就已经有人准备坐自己位置了,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受,张睿明转念一想,算了,本来自己做检察官就不是为了当官,这个科长对自己当不当本就没什么意义。而且像老魏那种沉稳懂事的老同志,可能确实比自己这个只会勇往直前的愣头青,更适合做这个科长。

    想到这,张睿明又有些坦然了,他笑着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对张靓问道:“那吴云和乐哥人呢?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怎么就你一个在这,对了,这个我们堂堂的陈大局长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今天也叫他过来啊,我欠了他几次人情了,今天刚好走之前,请他吃个饭。”

    见张睿明突然提起陈捷来,张靓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晕,轻轻的一跺脚,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羞神情,欲言又止的想说些什么。

    “哎呀……他啊,今天估计不会过来……”

    张睿明刚想问为什么,只见这时,一个身影正咋呼呼的从旁边网红奶茶店里推门出来,手上还捧着两大杯奶茶,头上一头大汗的,一出来,先不管自己一脸的汗珠,甚至都来不及和张睿明打招呼,先就急着将一杯网红奶茶恭敬的先向张靓奉上,这一脸“舔狗”的样子,不是一直暗恋张靓的吴云还会是谁?

    张睿明看了一眼里面那排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买奶茶的队伍,他倒真佩服起吴云这小子来,为了帮这张靓买杯奶茶,这排队起码就排了快一小时了吧,难怪刚刚提到陈捷时,张靓是那副表情,看来不是和陈捷吵架了,就是已经分手了,不然吴云这小子不会如此主动的正大光明追求其张靓来。

    看着这无事献殷勤的平头大男孩,张睿明忍不住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开玩笑道:“哎呀,真是人走茶凉啊,这我人还没走呢,这手下的某些同志,就完全不把我当回事了啊,正大光明的搞办公室恋情啊,而且,怎么这奶茶就只有你们两的啊?我这么远跑过来,都没的喝啊?嗨!这今天不请我,以后想请我可就难了咯~”

    被张睿明挤兑的面红耳赤的吴云,此时抓了抓后脑勺,面色尴尬的说道:“张检,你错了。”

    “怎么,你想说这两杯奶茶其实本就是买给我和张靓的是吗?哎哟,这太假了,是我说了之后才改口的吧,那我不会要的。”

    正当张睿明刚拿这话消遣完吴云,却没想到,被这小子来了个反杀。

    “没呢……其实这两杯都是给她买的,哎……张检,我是看我们这科里唯一的检花说想试试这家超级网红店两种热品奶茶哪种最好喝,所以我就都买给她了……”

    张睿明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恋爱中的男人,真是毫无下限,完全是死心塌地的供奉出一切来,他又转头看看张靓的神情,这姑娘却是一脸燥红的少女含羞的神情,看起来对吴云的这份热情是既不拒绝,又没承认,再想起这姑娘曾经和张圣杰那暧昧不明的关系,张睿明心里突然有点替眼前的吴云感到惋惜,看来这个愣小子,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可是一个情场高手。

    不过反正自己也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对于这些八卦,张睿明是笑笑就过去了,倒也不想抓住这点来开玩笑,于是,换了个话题,来扭转现在这尴尬的氛围。

    “对了,我们那乐哥去哪了?他不是今天也过来吗?”

    见张睿明终于没提陈捷、也没提吴云追求自己的事,张靓暗舒了一口气道:“乐哥最近迷上了一份“赚钱大业”,他每天想着都是那件事,刚刚出来等你这一会儿,他估计你还要一会才来,又忙着到他们“公司”分部去了,说是要开什么会。等下晚点过来。要不我们先去选地方吃饭吧,选好地方,再电话告诉他吧。”

    张睿明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乐哥虽然一贯的不是太靠谱,但他起码一直还算是挺遵守检院的纪律和检察官的职业道德的。刚刚听张靓的口气,这小子似乎在外面有了什么兼职,还“他们公司”!?那可是违反了一大堆规定的啊,等下吃饭时,一定得好好提醒下这小子,别让他犯什么错误了,虽然自己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但毕竟乐哥也是多年的好兄弟,能扯一扯衣袖,提点一两句,那还是一定要的,这也是自己最后的责任了。

    三人边聊边往步行街里面走,张睿明望着满街的青春风暴,又聊起民行科这些年的趣人趣事(主要聊乐哥),心情不觉好了很多,三人最后逛了大半个步行街,选定了一家连锁的火锅店走了进去,准备一边点东西,一边等乐哥。

    这家火锅连锁店,以无微不至的超级服务口碑为招聘,在全国都颇有名气,一进去,就有免费的剪指甲、做彩妆服务迎了过来,顾客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这些服务员都记在心里,简直是超级贴心,所以虽然口味一般,但生意一直爆好,这家餐饮集团的这种“夸张”的企业文化甚至已经超过它所贩卖的菜品,成为其主要的标签。所以,在等着上菜的这当口,张睿明望着正一边做指甲的张靓,再看着旁边正开心折着可以折扣优惠的纸鹤的吴云,不得不佩服起这样的服务文化来。

    在等乐哥来的这段时间,张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此时见吴云和张靓都在,就顺着提了出来。

    “还记得那天你们帮我脱身的事不?说真的,我也马上就要调走的人了,很感谢大家,那天的事情,我终身难忘,真的,哎,可惜,我没什么机会能回报大家了……”

    张睿明说的正是王抱一直播揭穿影视圈黑幕的那天,他拿着王抱一给他的那沓关键证据,当时不知道王抱一其实留了一手,还以为自己手上这份是唯一的孤本。于是,张睿明那天以为自己必须在王抱一直播前,带着那沓合同赶到现场去。结果却被陆斌、王天明等人以要开紧急会议的理由困在了市检里面出不来。

    当时幸亏张靓、吴云、乐哥三人出手相助,先是张靓打电话让陈捷引开了陆斌,接着又是吴云和乐哥假装斗殴打架,大闹一番,引开了王天明。这才让张睿明成功逃脱出来,及时赶往他以为的直播地点。

    虽然后面才知道,王抱一早就把那份证据交给了王麒麟,备好了后手,但是张睿明这番险象环生的逃脱行动,让他欠下了这三位科里同事的人情。本想着以后找机会好好感谢大家一番,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案子办到最后,居然是以自己被下放宁丽县而告终,估计以后也难得有机会还这份人情了,所以,当张睿明望着眼前这两位也算是共同历经过不少风雨的同事、朋友,此时忍不住倾诉起心中的一番感情来。

    他本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又最怕欠人的恩惠,这时说起话来反而不如平日里的辩才无碍,说到后面几句,语气都有些哽咽,眼眶都渐渐泛红了。

    见张睿明动了真情,吴云也赶紧停下折纸鹤的手,有些紧张的说道:“张检,你别这样啊,都是自己兄弟,本就是我们该做的,而且,你也是为了我们科里的工作啊,我们作为你手下,这不本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张靓见这情景,也符合着说道:“对啊,就是啊,张检,我们是一个集体啊,我是从学校毕业就一直跟着你的,几乎就是你的徒弟,你的学生,我也就认定你这个师傅了,那天那个,那个……我也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而已嘛,又没帮到你太多,反正,这是我们一个集体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了……而且,我看啊,吴云他本来就和乐哥关系不好,说不定这小子本来就想和乐哥打一架呢!你也别有太大负担,真的。”

    被张靓这句话逗笑了的吴云,此时也咧嘴向张睿明“承认”道:“对,对!我早就看老乐那家伙不顺眼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的,平时不是看他是老前辈,不然我早就打他了,那天看你被纪委王天明盯死了,我就趁机和乐哥打起来,说真的,挺爽挺出气的,哥,我还挺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的。”

    见这两个仗义的家伙一唱一和的,不想让自己有心理负担,张睿明也一下心情开朗起来,更为珍视这两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此时他刚打趣答道:“其实,我也早就看我们乐哥不顺眼了,下次,让我也有机会和他打一架……”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谁说早就想打我了啊?”

    循着这嗓音望过去,一身精壮腱子肉的“乐哥”段乐咏,正大步走了过来,看到他,张睿明咧嘴一笑。

    “来的正好,我们小云同志说上次和你打的不够过瘾,说还想找机会和你较量几下!”

    “哈哈,他啊~不是我吹,我一个手就能收拾他。”

    乐哥一边笑,一边俯身一把搂过吴云的脖子,给他箍了个满脸通红,一下大气都喘不出了。

    “怎么样?!怕了没?”

    吴云赶紧拍了拍桌子道:“怕了、怕了,哥,我认输。”

    乐哥笑嘻嘻的放开了吴云的脖子,走过来坐到张睿明这一侧的横椅上。拿过菜本,又点了几个菜。

    张睿明望着身旁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没曾想,这一直在市检“闯祸”的小子没被弄走,倒是自己这个为了公益拼尽全力的“实干家”,先被弄到宁丽县去了,此时,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但他更多的还是对这几位老朋友的感激,于是,一把扯过啤酒瓶,给三个杯子都先满上,然后自己拿起另一瓶满的啤酒,对着三人说道。

    “唉,说真的,这次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说真的,我法庭上庭审答辩,我什么都会说,也不含糊,现在,让我说这些告别的话……我是真说不出,总之……我也是真不想离开大家,离开我们民行科这样一个大家庭,这两年多来,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和支持,也感谢老天爷,能让我有你们三位这样的真心朋友,我张睿明在这里先干为敬了!你们随意!”

    说完,张睿明一口将这满瓶的啤酒灌了下去,冰凉刺激的啤酒,顺着食道咕噜咕噜的灌进胃里,喝的太快,张睿明都没什么感觉,虽然他是一个极少喝酒的人,但其实他酒量非常不错。但在进市检没多久,他就以酒精过敏婉拒了所有的酒席场合,这种事,说了不会就一定要装到底,免得他人有意见,所以张睿明几乎在市检从未如此的公开豪饮,但今天场合不同,很可能是几位朋友,最后的一次相聚时光,于是他也不管他人的想法了,只想着和眼前几个好朋友来个不醉不归。

    “张检,你慢点!不急。”女孩子还是心细如发,张靓一下想起张睿明以前所说的酒精过敏的事来,当即让吴云一把拦下正在牛饮的张睿明。

    张睿明却挡开他的手,一直把这瓶冰啤吹完后,才红着脸对众人道:“以前我说我不会喝,那都是骗人的,但今天情况不同,真的,真的,舍不得大家,不管怎样,今天我一定要陪大家,喝到痛快!”

    吴云哪里见过张睿明这豪爽的阵仗,此时赶紧劝阻道:“张检,我们慢慢喝,喝酒当然要和,但不能这样喝啊,太伤身了。”

    “伤身怕什么,不要伤感情就好!”张睿明脸色笑的豪迈,他又拿过一瓶冰啤开启,这次他怕吓到张靓,只是给自己慢慢的倒上一杯,吹着玻璃杯上泛起的泡沫,对着三人满怀感情的说道:“哎……真的,刚刚说到上次,你们助我脱困的事,其实还没说完……我知道,上次,张靓你呢,为了我,不惜去请陈捷出面,以有紧急会议的名义,把陆检引走。这里,我谢谢你!”

    说完,张睿明一口把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哪有,小事而已……”

    张靓还没说完,张睿明又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一杯,这次,他举起酒杯,对着吴云和段乐咏两人,眼眶泛红的说道。

    “吴云、乐哥,我也知道,上次你们两,为了替我引开王天明,两个人假装大打出手,闹得整个市检都知道了,后面王天明还给你们两一人一个处分……这份恩情,我张睿明铭记于心!”

    说完,张睿明又是一杯灌下,他马上又倒了一杯,刚准备喝,吴云一边拦下来,说道:“科长,你别这么急啊,我们慢慢喝,没事的……”

    张睿明却是一笑,“这两年,几位兄弟跟着我,没过过什么轻松日子,也没拿到过什么有分量的荣誉、奖励什么的,这点我一直很内疚,我这个人啊……哎,算了,不说了,你们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一块,有太多缺陷,总之,我对不住大家!”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又一顿散伙饭

    张睿明说完,又是一杯满满干了下去,他脸色已经有些酡红,说话依然清晰,只是眼神中的点点泪光实在是让人动容。www.uu234.net没人知道这个外表俊朗的检察官,这些年积累了多少的压力与负担,在今天这最后的散伙饭时,他反而感到一丝解脱般的愉悦。

    见到这位马上就要离任的科长是如此豪情,段乐咏本就是性情直爽之人,马上也是连饮三杯,而后对着张睿明就是眼眶泛红的说道:“张检,我这人,你也知道,进了市检这么些年,我没服过什么人,但唯一服了的,也就是你了。我是俗人一个,没什么大心怀、大抱负的。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想过真要像那些宣誓词上写的,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但我佩服真的这样去做的人,比如像你,所以上次我才拼命挨个处分,也要让你能走脱出去。”

    说到这,张睿明哈着酒气的问道:“对了,最近我都天天忙着那案子的事,很少有时间在办公室,又去了省里一趟,都不知道后面怎么罚的你们两,但我也听说上次那事……最后,王天明那老贼硬是要给你们处分,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他娘的欺人太甚!我明天豁出去,都要先让他把你们两这事给撤了!”

    张睿明说到最后,有点上头了,拿着酒瓶底,狠狠的敲了两下桌子,“哐哐哐”的震天响。惹得旁边桌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张靓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从来都是波澜不惊、深沉低调的检察官这幅神情,实在是太新鲜了。而这位丽人,却一点都不反感张睿明此时的真情流露,反而也跟着用力的拍了两下桌子道。

    “对!明天我们就去闹他娘的!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民行科的人!办案子时,他们又去哪了!?”

    见这打扮甜美可爱的张靓,突然画风秒变“市检十三妹”,张睿明也是一下忍俊不禁道:“哎!这些“造反炒事”的事,你个姑娘家家就不要掺和了,我们几个男人去就行了,你啊,好好给我们壮壮声势,摇旗呐喊,撑撑场子就是。”

    张睿明见自己这一下,把整个气氛都带的火热起来了,简直分分钟就要带这群兄弟,把纪检组铲平了似的,他寻思这张靓刚刚也没喝酒啊,怎么一下比自己都上头了,看她那明明走青纯靓丽风的小脸蛋,此时却一副义愤填膺、时刻准备动手的样子。他莫名觉得觉得好笑,忍不住,动手给这自己的“小徒弟”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子。

    “我是马上就要走的人了,我闹一闹没事,说起来也应该,但你们都还要在市检待许久的人,也是有美好前途的年轻人,不要和我一样,自毁前程。”

    张靓却秀眼一翻,怒嗔道:“别啊,上阵亲兄弟啊,我们民行科不一直都是有事一起扛的吗?怎么,张检,我可也是政法大学优秀毕业生,在学校时,我身手可是女子搏击第三民呢,就算冲不了前排,后面下几脚阴的,那可是妥妥的!”

    “对!我们民行科就是铁板一块,哪有什么让科长你一个人去打头阵的道理,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扛!”

    段乐咏先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一把给张睿明又添上一杯,张靓看到这架势,眼睛都直了,对着他,也要了一杯。

    张睿明看着这满满的情谊,笑着举起酒杯,三个人碰了一下。

    “对!我们民行科一直都是铁板一块!这点,不管我走没走,都是这样的!”

    …………

    几人喝的正酣畅淋漓,张睿明停了下筷子,对着段乐咏,喷了口酒气说道:“老乐啊,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你和吴云两个人,到底挨了什么处分?这点你今天不和我说清楚,我这做兄弟的,就算走了,心里也不安啊!”

    段乐咏喝的有点高了,他大着舌头的对张睿明说道:“没事,真的,我就一个小小警告而已,没事没事……”

    张睿明神情有些凝重的望着他,又问了一遍:“真是警告而已?没别的了?”

    段乐咏此时眉毛一翻,“真的,自己兄弟,就是一个小小警告而已,还没报上去的那种,应该都不影响年终考核的。哎,开玩笑!我是什么角色,市检谁不知道!?……”

    想到自己这些年被人背后偷偷嘲笑、议论过多少遍,段乐咏此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反正大家知道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人人都知道我没什么前途,也不想去当官,评优评先本就不可能有我,所以,他们也不敢把我逼急了,你看,就算上次我和吴云大闹一番,他们领导也不会敢怎么动我的。所以真的,科长,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也习惯了……”

    张睿明知道眼前这乐哥,也属于在检院非常不得志的那类人,他刚进检院时,也是满怀着一腔抱负,热心心肠来的,工作积极性不是一般的高,凡事都冲在第一,可毕竟不是政法大学毕业,业务能力和张睿明这样的法律世家有差距,加上不小心犯过一点小小的政治错误,被别有用心的人往上面捅过几次,就这样阴差阳错得到了上面“思想不成熟、个性不适合”的评语。

    这下整个人的政治前途基本就毁于一旦了。于是,几次打击下来,他这种心性的人,要么就拼死的干,要么就彻底的垮,就变成现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形象了。

    但张睿明知道他为人其实很不错,讲义气、重感情、有正心,是一个对其付出感情,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直爽汉子,所以他在民行科当科长的这短短一年以来,一直对乐哥赞不绝口,平时工作多带动,下班多联络,从各个角度去改变他的工作作风,使得这样一个原本人人避而远之的怪咖,变成现在民行科的一员得力干将。

    但毕竟体制内,光做事是没用的,段乐咏的风评已经很难改变,他做了再多,也无法被人继续看做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而这些流言蜚语,对段乐咏的自尊也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此时说到这点上,这看起来铁骨铮铮的乐哥,不觉神情也黯淡下来。

    谁不想建功立业,奋发图强?谁又想一辈子被人看低,踩在脚下?

    张睿明听出段乐咏语气中的苦涩,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能试着安慰道:“乐哥,不管别人背后怎么说你,我们民行科的兄弟们,还是知道你的为人的!不说这次你为我出头的事,就说前些日子的法制考核,是你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夜班,才整完了那两屋子的陈旧案卷,每天都忙到深夜,保安夜巡都打电话到我这来了。再说,上次那津港市喀斯特地形的公益诉讼案子,我们都知道你是连续几周,都在广西、云南等地出差,就为了考察相似的案件类型,寻访专家机构。这些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说真的,我看来,你就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民行科检察官!”

    张睿明说完这番话后,段乐咏怔怔的望着他,手中半举的酒杯,就那样悬在空中。段乐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认可了,在他内心,其实一直都隐藏着深深的自卑,在众人贬低的语气、无视的眼神中,让他每天都背负着相当大的压力,工作在这个单位里。而此时,有人对他诚恳的说一句“你是一名优秀的检察官”时,这比什么奖励、奖章都来的珍贵。

    每个人都渴求着被人需要的感觉。

    段乐咏的眼眶不觉湿了,他赶紧尴尬的低下头去,用另一只手假装擦拭着眼角,“哎呀,这……火锅的油溅到我眼睛里了……”

    张睿明笑的如同秋日的暖阳,举起酒杯,对着段乐咏道:“别说这么多,喝!”

    “好!喝!”

    两颗真心碰到了一起。

    放下酒杯,张睿明把目光投射到刚刚开始,就在旁默默吃菜的吴云身上,他眉目带笑,望着这个曾经误会过、怀疑过的吴云,当时在津药化工的案子里,民行科这边的重要案卷信息,被人泄露出去,以强行推动原本已经停滞的案件程序。当时,张睿明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了这个唯一知晓信息的年轻检察官,还曾经对他抱有过一段时间的敌视态度,但最终张睿明发现,原来是自己错了,这个年轻人是绝对值得信任的热血青年。这次在直播那晚,也是这个年轻人,与段乐咏一起,假装大打出手,大闹起来,才为自己的逃脱争取了机会。此时想起来,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为自己故意去犯那样的错误……这份情谊,实在是令张睿明感动。

    “吴云,?g……上次那事,谢谢你,真的,我们乐哥是挨了一次警告,你……没事吧?告诉我最后是什么个处理情况,如果太重了,我明天一定要去为你讨回公道来!”

    吴云此时反应有些奇怪,远不如段乐咏那么乐观豪迈,他只是腼腆的一笑道:“……没事,张检……我也只是警告而已……”

    张睿明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的,想问仔细一点,但又感觉不太合适,他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在得知自己被下放的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借着“下放”这个由头,大闹一番,起码为吴云和段乐咏两个人做点事,别让这“警告”进了他们的档案,最好把他们两这个处理情况撤销了,不影响他们的年终考核,和竞职竞聘。

    “来,我敬你一杯,你随意!”

    张睿明想到这,举起酒杯,对着吴云就是一饮而尽。而吴云这边,却不好意思的拿过旁边一杯饮料,对着张睿明说道:“张检,不好意思,今天我有点不舒服……我就以这个代酒啦……我敬你。”

    他刚准备喝,却被旁边的段乐咏一把拦了下来。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小老弟!?这个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也算是我们张检一把手带出来的徒弟吧?现在师父蒙冤,要远走他乡了,搁古代,那就是林教头带枷发配沧州,人家林冲的兄弟鲁智深可是千里相送的!你这今天,让你喝杯酒而已,你都不喝?!你这是女孩子呢?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段乐咏这番话,怼的吴云半响说不出话来,他脸色涨红,只得不住向段乐咏和张睿明抱歉道:“张检、乐哥,真不是我不够兄弟,是我……这个,今天真不方便……”

    虽然吴云一脸求饶的样子,但段乐咏酒劲上来了,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吴云干了,他拿起酒杯就往这年轻人脸上送,张睿明见场面要僵,赶紧劝阻道:“好了,好了,这自己兄弟,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后也会经常回市检看大家的,下次我们再一起喝就是,再说了,我们喝酒本就是开心,出口气,别自己兄弟红了脸,那就没意思了。”

    段乐咏劲头上来了,谁也拉不回来,他先前看吴云一杯没喝,本就有点不开心,此时见机会来了,哪里肯放过,抓住这小子,就是把酒硬塞到他嘴边,还一边说道:“张头,这可不是我要和他红脸啊!是这小子太不会做人了吧!我算是不会做人的了,但他比我还……那个,那个过分了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们民行科真正做事的人,蒙冤的日子!怎么能不喝呢,而且,这小子不是这一杯不喝,我刚刚就一直在偷偷给他记数,从一开始坐下来后,他就没和过一杯!这太不应该了吧!”

    说完这,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的段乐咏,一把就把酒杯灌到吴云的嘴上,那吴云紧紧闭着嘴的,段乐咏借着酒劲把酒杯硬要撬开他的嘴来,这下洒的他一身都是酒水,连衬衣都湿了,神情更是苦不堪言,而一旁的张靓被这场景吓住了,一下都说不出话来。

    张睿明赶紧上前一把拦下段乐咏,语气中微微带着火气的说道。

    “啧!好了,好了!先放开他!……其实我今天是开车来的,先前我就和吴云说好了,等下要麻烦吴老弟开我车,送我回去呢。你看我,刚刚一下喝上头了,就忘了这回事了!我的错!我的错!来,老乐!我陪你喝!”

    这下,张睿明一把把吴云从段乐咏的淫威中解救出来,他咳了几下,脸上才有红转青,赶紧接过张靓递过来的几张纸,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哦,此时衣服凌乱,神情疲惫,可谓是颇为狼狈,可也奇怪的是,刚刚被段乐咏那么过分的一通折腾,他现在完全也不还嘴过去,更没一丝生气的感觉,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阴郁。

    而段乐咏见张睿明这么说,脸上想发作,但是一下没了由头,只能一声闷哼道:“如果是这样,那刚刚不好意思了……我没想到这点,算我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吴云却依旧只是坐在那里,独自在那擦拭着、整理凌乱的上身,淡淡回了一句:“……没事,这个确实我也想陪张检喝,但是……”

    张睿明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他原本只是想替吴云解围的,才找了这么个理由来,但此时看段乐咏这蛮样,还是得假戏真做,他把钥匙抛下吴云。

    “好了,我把钥匙先给你了,等下怕我喝多了,忘了这事了……来,老乐,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张睿明兴致盎然,一撩袖子,准备和段乐咏再来大战三百回合,段乐咏这边一下也颇为激动,两人马上就碰了一杯,可旁边吴云此时却没去接张睿明递给他的奥迪车钥匙,在那默默的不说话。

    段乐咏这下发现了吴云的异常,马上绷起脸来,硬生生的教训他道:“怎么了啊你!?今天我一看你就来气,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家的!我都没逼你喝酒了啊,你还摆这副臭脸给我们张头看,你不想让我们张头走之前,还闹个不愉快吧,如果你真心想在今天捣蛋,那我可得教训你了啊!”

    面对段乐咏的来势汹汹,吴云却无动于衷,他甚至看都不看段乐咏一眼,而是神情有些奇怪的望向张睿明,低声说道:“张头……这个,今天我可能也不能帮你开车了,到时我帮你叫个代驾吧,这钥匙,你先拿回去。”

    “唉!我说你这是存心找事了,今天,你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们张头做?那你是想挨我的……”

    张睿明早就发现吴云的不对劲来,此时他一抬手,先制住声音咆哮的段乐咏,转过头,神情亲切的望着吴云,语气温煦的问道:“没事,这都小事,我等下自己叫代驾,我就担心你,你没事吧?”

    吴云此时支支吾吾道:“我没事,那个……开警车来的,车就停在前面派出所里面……”

    这下张靓都感到有些奇怪了,她蹙眉问道:“你开警车来干什么啊!?今天不都休息日吗?这不是违纪吗?而且,这大晚上的,你也何必啊?”

    面对众人的疑问,吴云只是嘴角一瘪,试着憋出一个笑容来,对着众人答道:“对不起大家了,我今天下午已经接到通知,我已经被调出我们民行科了,今天晚上还有任务,所以,这顿饭,也是我请大家吃的离别宴。”

第二百九十四章 惊雷变

    吴云这话一出,现场另外三人一下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最为惊异的是张睿明,他没想到怎么这送别自己的离别宴,结果走的最快的居然是吴云这小子。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在短暂的宁静后,众人的疑问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你说你已经调走了!?”

    “到底什么回事?讲清楚啊!你是在开玩笑吧?”

    吴云被一下问的有些懵,他低下头,语气认真的回答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消息,陆检……他已经把我重新调整到新成立的法律政策研究室去了,等下,就要做第一份工作,就是去做那个著名的赵左家里去维稳,所以……今天也是我请大家吃饭……”

    吴云神情认真,张睿明看他样子,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难怪这小子今天一直不肯喝酒,原来是等下还有任务啊。

    想到这,张睿明一把拿过旁边的一旁饮料,给吴云满满的倒上,“……哎,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走的早……也罢,法律政策研究室是好地方,你能去那里挺好的,别不开心了,恭喜你高升!”

    张睿明笑的眼睛弯弯的,没有一点杂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知道吴云其实也是被打入冷宫了,像他这样一个做事积极,又有抱负的年轻人,怎么会愿意呆在法律政策研究室这样的纯粹务虚的地方,被这些上令下达的公文案牍给埋葬起来,虚度青春。

    很可能是上面从最近这一系列案子里,看出吴云这小子,太过于听自己这个刺头的话了,也是被自己所带偏了,对他起了提防之心,所以才把他发配到政策研究室去了,为下一任的民行科科长打好稳定的基础。

    是自己害了吴云啊!

    这样一想,张睿明心里又是一痛,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又影响了这个年轻人的前途,想到这,一口把手中酒杯喝完。

    旁边的段乐咏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刚刚还在抱怨这小子不够义气,没想到,他居然莫名承受了最重的处理,而段乐咏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不知道,这是陆检为了扫清张睿明在民行科留下的“余毒”所采取的措施,更是一次杀鸡儆猴,也是在敲打自己,如果再不听话,下次被扫走的将会是自己了。

    见乐哥闷闷不乐的也灌了一杯酒,本来这桌上最为活泼的张靓这下也开心不起来了,连吴云都走了……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青涩的愣小子,但是有一个天天鞍前马后,随时待命的追求者,是每个女孩都喜欢看到的场景,这下,人不在自己科室了,饶是张靓留足了备胎,这一下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手肘撑在桌沿上,一只柔夷小手托着自己的精致的下巴,灯光刚好给她迷离的眼神加上了一些暧昧的气息。此时,她就这样慢慢的望着吴云,轻声说道:“哎呀,小云子,不错嘛,居然就这样走了……”

    吴云哪里斗得过这小妖精,此时被她的迷离的眼神一带,马上就被迷得七荤八素的,马上就怔怔答道:“……靓姐,那个,那个……我就算去了政策室,还是会天天给你带早餐的……你不要不理我了啊!”

    张靓却是一转头,翘起小嘴,娇嗔道:“这以后都不是一个楼层了……不方便吧?要么,你还是别麻烦了~?”

    “不不不!!不麻烦的!我顺路,顺路!”

    看着两人这样一闹,这桌上原本被吴云离去的这事搅得有些愁云惨淡的氛围,终于淡了一些,张睿明突然想起一点来,此时向吴云问道:“法律政策研究室?这不是说下次机构改革才设置的新机构吗?怎么现在就挂牌了?”

    吴云好不容易收回被张靓吸过去的目光,转过头面向张睿明道:“是的,法律政策室已经挂牌了,先于下一步机构改革进行……对了,张检,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今天不只是接到我调动的文件,我去政策室报道时,还听说了许多消息,那个,好像我们市检也马上就要进行机构改革,整个框架要升一级!以后公诉科就变成第一检察部,民行科职能分拆,成立几个部,还听说要成立专门的公益诉讼机构第八检察部!”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天巨雷一把劈在张睿明心头,最高检叫厅,地方机构内部的各种内设机构,过去在名称上、职能上都层级混杂、名目繁驳,有叫部、局、处、科的都有,一直都听到风声说,司法改革下一步,就要改检察院内设机构的设置,可没想到这么快!听说上计划要求地方主要业务机构统一叫“部”,省市县三级院都统一叫“部”。张睿明也一直只是听到风声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这个消息,对于津港市检的几人来说,其实非常敏感,最近本来就要岗位调整,加上这次机构重设,那么整个框架就要往上加,相应的领导职位就会多出一大片来。而且,又是这样大规模的进行内设机构改革,那么,这些拆分出来的机构,马上就多出不少的正科职的位置来了!

    就算段乐咏再怎么心灰意冷,可现在是凭空掉了几个职位出来,他一下也不由的眼睛一亮,神情激动的问道:“真的马上就改内设机构?怎么突然就风吹草动了啊?以前不是叫了蛮久了啊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听说马上就要改,最快就是这个月月底!省市县检察院内设机构改革全部到位!上下统一叫部!”接下来,吴云对着三人把今天在政策室看到的一幕幕都告诉众人,他说的绘声绘色,而且现在连上面的发文都下来了,也由不得张睿明他们不信了。

    这机构改革的事非常复杂,里面牵扯的利益也颇多,但总的来说,对于现在的检察院来说,是好事,一方面是把蛋糕做大了,多了不少的领导职位出来,好给下面分果果,一方面又能腾出专门的公益诉讼机关,把这项司法改革的大方向,做好了组织上的准备。

    “……是啊!你们想想,文件上面说:以往,民事、行政、公益诉讼检察职能都由民事行政检察一个部门承担,“重刑轻民”“重刑事轻行政”的问题客观存在。而此次改革后,将原先的民事行政检察部门分设为第六检察部、第七检察部和第八检察部,分别负责办理民事检察案件、行政检察案件和公益诉讼案件。将不同性质的工作分属于不同部门负责,有利于进一步提高公益诉讼的推进,也有利于更加及时高效回应和处理人民群众的诉求和期盼……你们看看,我们这些“老民行”,这下终于是熬出头了!以后我们就是自己管自己了……”

    吴云正说的激动,旁边的张靓却悄悄的推了推他,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这楞小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只想到他自己,以为张靓是在提醒他已经不是民行科的人了,一下间,吴云摸了摸脑袋,还是开心的说道:“……哦,你是说我已经不在民行科了啊,那也没事,我是替大家开心呢,以后专门成立一个第八检察部,以后我们自己也能当家作主了,专心搞案子……”

    张靓见吴云居然还不懂事,气的直接一脚踩在他脚上,疼的这小子一下没绷住,差点哭出声来。

    “哎呀……怎么啦……”

    吴云见到张靓不住的往张睿明这边使眼色,这次反应过来。

    是啊!不只是自己离开了,连张头也马上就要被调走了,那以后就算机构改革了,公益诉讼这块硬起来了,可那又与张睿明有什么关系呢!

    …………

    确实,这对于张睿明来说,是非常令他心酸的时刻,他已经是非常淡泊名利的人了,也在不停的告诫自己,要恢宏大气,目光长远。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传来,他心里还是一时间酸楚的讲不出话来。

    就像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栽下了一片果林,风吹日晒,悉心照顾,除草捉虫,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这片果林终于结了果子,马上就要摘的时候。突然有人通知,说让你换个地方,这片林子换人了,果实也归别人了,这滋味,实在是让真心为公益诉讼事业付出了几年心血的张睿明心如刀绞。

    这下,另外三人都反应过来了,此时都默契的不提这个话题了,气氛一下又沉默起来。

    而张睿明感受到了大家投来了安慰的目光,他一晃神,马上理解了众人的好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没事,这是好事嘛,本来以后检察院就靠公益诉讼立足了,是要改进相应的组织配套,恭喜大家了。”

    “张头……”张靓见张睿明此时还一脸苦笑,心里一下也不好过,恨不得向上面喊冤去,凭什么像张检这样的人才,却总是不能施展抱负?

    而段乐咏这时突然想起什么,左手伸过去,一把用力搂住吴云,紧紧的搂住他问道。

    “对了!你现在到法律政策室去了,一般文件都会从你那过,今天下午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张检的调动文件?他们上面关于我们张检调动的会开了没有?!”

    张睿明知道段乐咏是想问清楚自己调动的情况,想趁上面还没开会前,去想办法做工作,让自己留在市检,可他并不知道,这番晦暗不明的调动中所隐藏的真实情况,他也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事才得罪了上层领导。

    于是,吴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张睿明就苦笑着拦住段乐咏道:“没事……这个我自己倒挺清楚的,明天上面就会开党委会,然后后天就会宣布我去宁丽县的事了,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张靓还不愿意放弃最后一点希望,她也不愿意失去一个像张睿明这样优秀的老师和上级,此时也带着希望的问道:“张检……你怎么这么确定?我们都知道你是多么好的一个领导,也知道你为了这些案子付出了多少,我不相信上面就会这么麻木不仁,让一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好检察官心灰意冷,我相信这事一定还有转机的……”

    乐哥此时也一下兴奋起来,他连连点头道:“对对,我也觉得还有机会,不!不管有没有机会,我们明天一起去陆检那里汇报情况吧!我们发动科里所有人,一起联名写倡议,让上面把我们张检留下来!我们科里人不够,那就再发动别的科室的,我就不信了,大半个市检都在倡议书上签字的话,上面领导会不考虑这一点?!”

    面对因为希望而眼冒火光,脸色兴奋的两个人,张睿明只是苦笑一下,摆了摆手道:“没用的……我很确定我会被下放宁丽县这一点……做什么都没用的……”

    张靓还不愿意放弃希望,她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愿妥协的说道:“张检,你怎么能怎么确定呢!?有机会的!只要在文件正式下来前,都有机会的!你看,我们这么多案子,这么多风雨都捱过来……”

    张睿明用手势止住了张靓她们的争论,语气带着疲惫的说道:“真的,我确定,因为这是陆斌亲口跟我说的……”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张靓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这是陆斌亲口对张睿明说的,在她眼里,陆斌一直对张睿明算是比较照顾的,可谓是青眼相加,虽然这次案子里,两人好像有些矛盾。她都认为是短暂的误解而已,可现在听张睿明说,居然是陆检亲口说要把他下放到宁丽县去!?那根据这个强势一把手惯常的风格。

    张睿明这次确实是菩萨也难救了。

    “怎么会这样……”

    张睿明他自己也知道,按陆斌的强硬风格,他说过的决定,那绝对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所以在那天图书馆谈话后,张睿明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对他来说,被扔到百公里以外的偏远县市,虽然苦了点,也丢脸了点,但都是为检察事业做贡献嘛,忍忍也就算了。唯一让他情绪一下接近崩溃的是这突然冒出来的机构改革,这……这简直就是上天故意对他的捉弄。

    大家都要升了,也要设立专门的公益诉讼机构了,结果自己却被丢出去了。

    悲极而笑,张睿明默默给自己又倒上一杯啤酒,他今天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他也懒得去记,此时又准备一口灌下去。

    就在他喝了一半的时候,吴云这时冒出一句话来。

    “……其实,今天下午,我也听说了张检这次调动的事……”

    吴云这冷不丁的一句话,重新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段乐咏赶紧一把拍了拍他的肩膀,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我们张检到底是怎么个安排?”

    “……唉唉,不是,我下午去政策室报告时,刚好碰到陆检他们来这里谈话,视察工作,当时我进去给我们室长送文件,听到他们聊起张头的安排来……”

    张睿明本人也一下怔住了,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可这吴云却半天支支吾吾的,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急,可此时仿佛看到了留下张睿明的一些希望,连一旁的张靓都站起身来,一下狠狠的抓住吴云的另一个肩膀,使劲摇着他肩膀问道。

    “小云子!你快说啊!我们张检到底去哪啊!?你快急死我了!”

    吴云被摇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憋出几句话来,“……哎,张检自己都说了……确实是把他下放宁丽县去……好像是做管公诉业务的宁丽县检察院第一检察部部长……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尘埃落定,张睿明原本燃起的一线希望,迅速被现实的冰水浇灭。这陆斌已经到处和人说起这件事来,那看此时的风声,以及他的布局,自己是百分之两百要被“发配边疆”了,他脸色一青,把桌上那喝到一半的啤酒,直接一口干完。

    “怎么会这样……”张靓还在那低声叹息,旁边的段乐咏也默默不语,所有人都不敢看此时张睿明的眼睛,生怕看到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嘭”的一下,张睿明重重放下酒杯,眼神坚毅,朗声向大家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没事的,谢谢朋友们,以后我们有缘再聚!”

    …………

    出门时,虽然张睿明努力安慰,但气氛明显还是沉重了许多,段乐咏喝的有些高了,先帮他叫了车,让他先回去了,张睿明接着又替张靓叫了车,千叮万嘱让她一个女孩子回去时注意安全,张靓一翻白眼,直埋怨他简直比她爸爸还要唠叨,这才乖乖的上了车。

    而临到自己时,张睿明站在街边,他看了看神情踌躇的吴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怎么,你不是没喝酒吗?还这副样子,快去上班吧,你等下不是说要去那个著名的错案纠正代表人物赵左那吗?快去吧,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可叹之人可叹事

    张睿明说完就准备迈步离开,却看见吴云脸色并不太好,甚至有点胆颤心惊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问道。顶 点 X 23 U S

    “怎么?感觉你不太舒服?还是说这赵左有什么问题?”

    吴云见张睿明问起来,叹口气道:“张检,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人吧……我今天就是要去维他的稳,换司法局兄弟们的班,还要在他家里附近盯一通宵,想到我就头疼起来了。”

    “咦……原来是这个情况啊,那确实是个苦差事……”

    这赵左说起来是一个全国闻名的法制人物,属于能够载入中国法制史的那种。

    他原本是津港市郊的一个农民。

    在1999年2月15日,津港市柘城县赵晌的侄子赵亮到公安机关报案,其叔父赵晌于1998年10月10日离家后已失踪4个多月,怀疑被同村的赵左杀害,公安机关当年进行了相关调查。2000年6月7日,赵楼村在挖井时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头、膝关节以下缺失的无名尸……

    公安机关遂把赵左作为重大嫌疑人于6月9日刑拘。2000年6月10日至6月18日,赵左做了9次有罪供述。在2002年11月2日,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赵左犯故意杀人罪向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2002年12月4日津港中院作出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赵左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省法院经复核,于2004年3月13日作出裁定,核准津港中院上述判决……

    从此,这位普普通通的农民赵左,一脚踏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

    因为他那九份认罪口供入狱后,整个人生都已经毁灭,但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当时中院考虑到案情复杂,没有直接判处死立执,给了赵左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

    在2015年的时候,赵左的机会终于来了。

    2015年6月7日,被赵左杀害多年的被害人“赵晌”突然“亡者归来”,好端端的回家了!这下掀起了滔天巨浪,坐了十多年冤狱的赵左被宣告无罪释放,南州省有关方面同时启动责任追究机制。2015年8月9日上午,南州高级人民法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通报赵左案件的再审情况,认定赵左故意杀人案系一起错案。南州省高院于2015年8月10日作出再审判决:撤销省法院复核裁定和津港中院判决,宣告赵左无罪。立即派人赶赴监狱,释放赵左,并安排好其出狱后的生活。2015年9月1日上午,赵左领到国家赔偿金和困难补助费65万元,并表示对赔偿满意,要开始新生活……

    这一切看起来都结束了,可一切又都没有结束。

    这些年,赵左却过的并不那么安生,或者说,他也没能让别人过的安生。

    在15年那场席卷整个司法界的滔天巨浪后,整个南州省司法界因为赵左这起错案而被掀了个底朝天,张睿明都记得当时市检公诉科整个都惶惶不可终日,不说错案发生时的相关责任人,连带着整个津港市检都被清洗了遍。而赵左在沉冤昭雪之后,还两次提起要求200万国家赔偿的申请,可惜最后不了了之,而最近这些年里,这赵左时不时就浮出来一下,上访、静坐、闹事等等,搞的整个津港市司法界都相当被动,人人提到这个名字就头疼。又考虑到这个案子相当大的敏感性,上面下了死命令,整个津港市司法机关都行动起来,必须抓好赵左的维稳工作,保证其不能再出大的风浪。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吴云所以才对今天晚上的任务感到相当的头疼。

    “……是吧,张检,你看我一个法律政策室的新人,一来就被丢了一起最麻烦的任务……想到今晚开始,要守着这个赵左两天两夜,我这整个人啊,都……”

    听到吴云的抱怨,张睿明只能试着安慰他道:“还好吧,维稳那个单位都要搞的,特别是敏感的大会期间、节假日期间,不都要驻点维*稳嘛,我以前也去过啊,最难也不就是住到这些重点对象家里去而已,又不需要做什么,不也挺好的吗,只是……这个赵左确实这些年,听到他的名字比较多,到底这赵左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让人头疼?不是钱赔到位了吗?”

    吴云叹口气道:“我也是听说,他出来后,拿了65万国家赔偿,没几年就霍霍完了,后面也没得生活能力,现在中院那边给他安排了个清洁工的工作,算是替国家养他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可他还一直不满意,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具体闹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得,过了这几天,天天守着他,估计我就知道他要闹什么了……听说他闹的很凶,别拿刀砍我就是了。”

    “哦……还有这事……”张睿明这时沉思了一下,带着好意对吴云提醒道:“做维稳工作,最重要还是要有同理心,换位他的角度去看,一辈子基本都被那个案子给毁了,有些埋怨、仇视的情绪,也可以理解,一定要耐心做他工作,好好守着,保护自己,千万别和他起冲突。”

    张睿明这番谆谆教导,吴云现在哪听的进去,想到接下来这两天的苦日子,脸上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哎……哪有说的这么容易,我听说上次几个做他工作的,都被他赶了出来,在屋外睡了几天……连以前专门报导他这个事的记者,现在都和他闹翻了,天天被他骂,整个就是一个怨天怨地的瘟神……今天我还要写什么关于赵左的重点工作报告,明天就要发到省检去,还要上省检的检务期刊!可现在都这么晚了,就算熬通宵都做不完了。”

    听出吴云语气中的痛苦,张睿明叹了口气道:“这样,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干脆今天晚上我陪你去一趟吧,做群众工作我比你有经验一些,而且,这份重点工作报告,我也能帮上些忙。”

    听到张睿明这番话,吴云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真的?张检,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张睿明只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说什么呢,我也马上就要离开市检的人了,能早点还你人情就早点还吧。”

    …………

    为了方便赵左的生活,津港市中院以书记员的标准给他安排了中院后面的宿舍楼,走过绿茵茵的一片花园,就到了这中院的宿舍楼下。

    楼下司法局的同志早就等得不太耐烦了,见吴云终于过了,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赶紧和他把交接手续一交,总算是把这个烫手的任务给卸下去了。

    看到这两位司法局的同志,径直站在楼下守着,张睿明有些奇怪,他问道:“兄弟,怎么你们一晚上的,就蹲在这下面了?怎么不上去啊?”

    “上去?上去干什么,天天被那样吼,整个人都要神经衰弱去。”

    “吼?谁吼?吼什么?”

    那司法局的干事,见张睿明问到这问题,神情一撇,似笑非笑的露出一个“你以后就懂了”的神情。也不回答,转身就离开这中院的宿舍,留下张睿明和吴云面面相觑。

    赵左的宿舍并不高,考虑他不稳定的情绪,中院给他安排在206寝室里,张睿明才走上楼梯,就闻到一股怪味袭来,这味道说不出什么感觉。腥臭腥臭的,闻起来倒有几分蛋白质粉的味道。他一捂鼻子,跟着吴云敲起了赵左的门。

    “赵师傅?赵师傅?在吗?我是津港市检的,今天有个回访任务要找您聊下……”

    这宿舍的薄薄木门聊胜于无,但此时却代表了个人**权的尊严,吴云敲了半天,没听到里面动静。只能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试图打开这扇木门。

    他手刚搭上去,通过那冰冷的把手,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触感,在听到“疙嗒”一声后,吴云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里面直接把门给锁上了。

    “赵师傅,赵师傅,我们是市检院的,真的有事找你,请您开开门啊,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吴云见里面有人反锁上门,那毫无疑问,这赵左就在里面,按照上面的要求,今天他过来,不只是要守着这性格乖戾的老人,还要问他沉冤昭雪后,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写份材料报到省检去。可现在这老人门都不肯开一下,这明天的材料可怎么报啊?

    “赵师傅,赵师傅,我们真不是坏人,我可以拿证件给你看……赵师傅……”

    任凭吴云如何敲门、呼喊,这赵左就是关门不应答,估计他对于这种事见的多了,一到重要、敏感的大会期间,就总有几个讨厌鬼跟了过来,他肯定不会给吴云好脸色看,现在更是绝对不会开门。

    一旁的张睿明看了看吴云一脸郁闷的样子,他笑了笑,对这年轻人道:“算了,你这样他是肯定不会开门的,赵左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维稳的了,想让他开门,你还得看我的。”

    吴云望着张睿明一脸自信的样子,让开身子,让张睿明过来。

    只见张睿明却不急着过去,他转身回到车旁,从后备箱背出先前就准备好的一袋米和一桶油,然后,搬着这些东西,走到赵左的门前,对着里面喊道。

    “赵师傅,我是中院的,今天上面让我们给你送过节的物资来了,有米,有油,还有……”

    这下果然起了效果,张睿明还没讲完,只听“咿呀”一声响,这小小的宿舍门,打开一条细缝,一双满是提防与怀疑的眼睛,从那条缝里,向外打量起来。

    张睿明举起手中的油米,对着这双眼睛道:“你看,这是东西啊,我们真是中院来给你送东西的,让我们进去吧。”

    门这下开了。

    …………

    赵左远比张睿明想象的还要老,这个今年才50多的“老人”,已经是满头的白发,脸上沟壑从生,晒得黝黑的皮肤下,一双眼珠子一边扫了一眼张睿明放在地上的米油,一边骨溜溜的打量着眼前的来人。

    “你们……还有什么事。”赵左语气干瘪,言下之意就是“东西放下了,人也可以走了”。

    张睿明却动也不动,甚至远本站在桌边的他,从赵左这逼仄的小寝室里,扯过唯一的一个吃饭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而一旁的吴云,看到张睿明坐下了,他也只能走进一点,挨着张睿明旁边站着。

    “赵师傅,我们今天是来帮你的,不只是送这次东西而已,还要了解一些你最近的情况,以后还要根据你说的这些情况,给你再送些必需品来。”

    张睿明说这话时,目光真诚,言语自然,令赵左也不由信了几分,一旁的吴云更是在心里叫了个好,这招太聪明了!如果直说自己是市检来调查、采访的,按这老人现在不配合的态度,那是肯定不会理的,但现在换了慰问、关心这样的说法,那赵左反而会配合的多。

    “……你们真的是法院的?不是记者?”看在那些粮、油的份上,赵左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警惕却一直没接触,神情紧张的询问这二人。

    张睿明这下感到奇怪了,按道理来说,既然这赵左一直是津港司法局的“刺头”,上面会如此重视,层层布防,也是担心境外的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采访赵左,借他的案子来抹黑我国形象。

    而按照赵左这些年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经常和记者联系的啊。可目前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是极力抗拒记者采访的,甚至是仇视记者这个群体,可这又说不通了,如果没有舆论界的支持,这老人还怎么闹呢。

    不管了,先取得他信任再说。

    “赵师傅,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没骗你,我们真是市检的……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难处,也好研究以后怎么帮你。”

    张睿明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检察证拿出来给赵左看,那赵左拿过来左瞧瞧、右瞧瞧的。他应该是不认识证件的真假,但看上面有张睿明的制服照片,还是选择相信了来人。

    “哦……哦……不是记者就好,那你们可以问吧。”

    张睿明被他如此谨慎的态度,搞的有些晕了,他干脆就从这点着手,反正吴云那边也要进行重点关注调查。能问越多情况出来越好,于是张睿明问道:“赵师傅,我想问下,你刚刚这一直的表现,好像非常讨厌记者,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刚好问到赵左的心坎里,他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怨毒的对着张睿明回答道:“记者真是坏良心,你真是坏良心……”

    他似乎想多骂几句,但又想不起其他词句,就只能重复这个短句。

    “怎么个坏良心法……”

    “骗钱!坏事!坏事!……”赵左的津港郊区口音非常重,吴云这样的外地人根本就听不懂他说什么,幸亏今天张睿明来了,作为土生土长的津港市人,张睿明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搞清楚,为什么这个赵左如此仇视记者,连带着任何与采访有关的字眼,都会引起他的极大反感。

    这一切的始末,都与那笔65万的国家赔偿款有关,而这一切,又是一个悲剧。

    在2015年,出狱后两个月,赵左就幸运地结了婚。

    赵左与妻子李素红相逢于命运的壕沟中。

    赵左出狱后,引起了极大的舆论反响,民意呼啸,声势如天崩,公检法系统也深刻反省。有一个人叫段铁,因为一起案件,找到了赵左无偿给他做“公民代理人”。赵左想,在冤案方面,自己毕竟有些心得。就毅然承担了起来。没多想,居然一炮打响了,在那接下来的半年内,全国各地各种申冤诉苦的人,蜂拥至赵楼村。当时的媒体记载,那阵子,赵左就在屋子中央找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对来者说,“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我!”

    俨然一副包公模样。

    赵左这下是久病成良医,借着自己的名气,突然从一名被冤枉的受害人,变成了著名的“公民代理人”,甚至一时间,生活过的风生水起。

    一天,赵左坐在家里,突然家里来了一个女人,让他眼前一亮,岁数不小,但个子高大,穿着旗袍高跟鞋,面目虽然老迈粗粝,但衣着打扮还是很不错的,她捧着厚厚一包材料,举着一个红布大旗、一张大照片,上面还印着一张脸浮肿不堪的脸,还印着一些申冤之类的大黑字。

    李素红进门就对赵左哭诉了她小女儿的冤屈,说她女儿遭婆家虐待,如今双腿截肢,命不保夕,几年来,她四处为小女儿讨说法,却申冤无门。李素红说在报纸上看到南州省高院院长向赵左鞠躬的照片,就拿着这张报纸赶过来了。

    “我就想,有高院的院长给他道歉呢,这人总有点本事吧,能和当官的说上话吧。找他就是想替我说话哩。就是这样,拿着这张报纸去了,只有求他了。”

    于是,这个走投无路的农妇李素红,就这样萌生了要来津港找赵左的念头,也走进了赵左的生活。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可悲之人可恨处

    那天上午,李素红就跑到了津港,在辗转反复了许多地方后,这位农村妇女终于在下午找到赵楼村,在这天傍晚,千辛万苦后,坐到了赵左的对面,她一进门看到赵左和报纸上一样沧桑的面孔,第一声就哭了出来。www.uu234.net

    可能是同样的心理感受,赵左对于这突然来访的求助者,特别的有同感,一把扶起她,先请她吃了点晚饭,其实也就几个中午放冷了的包子,李素红哪见过这样的关心,越吃声音越低,最后低声恸哭,好不容易,稳定一点情绪后,她开始讲述了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的经历。她说她把女儿的一双截肢,用酒精泡在一个罐子里,然后带着这个装着一双截肢的罐子去赶火车,结果在x光检验机那里就被拦下来,还惊动了车站民警,说她为什么背着一双恐怖的断腿去登火车。最后她花了整整两天,在火车站哭了两天,得到了站长的同情,那个站长担起责任,让她带上了火车,接着她历尽重重艰辛,去找公检法部门,去申冤……

    这天,两人一直聊到到深夜,赵左就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而对面的李素红一边说,一边痛哭,赵左也眼泪陪着留,李素红讲完她的冤屈,赵左抹着眼泪说了一句话:“我懂你,都是苦命人!”

    当晚,李素红留在赵左刚买的房子里,李素红还记得很清楚,那晚天气很冷,地上冻,根本睡不得人,赵左却只弄了一块旧地毯样的布,铺地上往上一躺。

    她睡里屋,赵左睡外屋。

    睡了几天,最后就顺其自然的睡到一张床上去了。赵左对当时来采访他的一些记者说:大家都是苦命人,一个人是苦,两个人也是苦,不如苦到一起去吧。”

    听到这里,张睿明和吴云都面面相觑,心里狐疑,这老赵出来后能找到幸福是好事,可现在这时候,他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还有,张睿明环顾了一下赵左现在住的这逼仄的法院宿舍,看床上的被褥、衣物,也不像是两口子生活的样子,只有赵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那,他这个老婆,现在去哪里了呢?

    张睿明于是又耐心听了下去。

    赵左接着说,原来这李素红是东江人,离津港不远。两人在一起之后不久,李素红就向赵左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她有过几段婚姻。最后一任丈夫因为她固执的要替女儿伸冤,不顾家庭,在她那丈夫看来,就是个赔钱的无底洞,于是把她彻底的赶了出去,把家里门锁都换了,她无家可归,只能背着女儿四处治病和告状。

    当时,两人决定要结婚前,李素红提出要拍婚纱照,刚听到时,赵左心疼钱,不想拍这玩意,但后来架不住未婚妻软磨硬泡,最后也同意了,心想既然自己已经“还了阳间”,那就该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于是两人到津港城里拍了婚纱照。

    当时这婚纱照一共拍了几套衣服,赵左有点不习惯,他说“感觉像被玩把戏一样”,“但还是很开心的”。说到这里,在张睿明和吴云面前,老赵一边露出难得的笑脸,一边从床底下的大盒子里,翻出一张大幅的婚纱照给两人看。

    照片上,赵左身穿黑色礼服,李素红披着洁白婚纱,他们偎依在一起,看起来颇为甜蜜。

    张睿明不由夸奖道:“赵师傅,这张婚纱照拍得好啊,看起来你和我差不多啊,只有30多岁啊。”

    老赵只是嘿嘿笑了两下,接着说道:“我结婚是2015年12月14日,出狱刚四个月零5天。但当时我们还没领证。直到2011年4月,我老婆回去跟她那狗屁丈夫离了婚,我们才去民政局登了记,领了证。当时南州省公检法系统得知我赵左这么快重建了家庭,还纷纷表示祝贺,并和你们现在一样,送来了两袋米、两袋面、还有一桶油和饮料……”

    张睿明按耐不住性子了,他打断了一下赵左絮絮的陈述,插话道:“赵师傅,你看,我们今天主要来看望你,是想了解你有哪些需求,我看你说出来后的日子,也挺幸福的,我们也很高兴,但主要还是想听听你之后遇到了哪些困难,对了,嫂子现在……没和你一起住?还是回老家了?”

    听到这里,赵左脸色有些黯淡起来,仿佛他的思维记忆是线性的,被张睿明这一打断,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他的眼神浑浊起来,嘴巴只是无声的张阖着,却一下发不出声音来。

    见到他这个样子,张睿明想起他在监狱里那段惨痛的经历,想了想,也许这赵左已经受了什么无法逆转的心理创伤,张睿明心里也不好过,于是摆摆手,笑着说道:“没事……怪我多嘴了,赵师傅你接着说就是了,按你的步奏慢慢讲,不急!在哪办的喜酒?您结婚后,过的怎么样?”

    听到这样具体的问题,赵左神情又恢复了些,“在哪办的酒?老家啊!津港赵楼村!你别说,我那时刚从里面出来时,莫名的全世界都认识我了,媒体就来了整整十桌!”

    赵左接着这个他喜欢的问题讲了下去,他办喜酒那天。附近乡亲以及全国各地的媒体,都涌来赵楼村,热闹无比,他们村里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的酒席了。

    为娶这个儿媳妇,赵左狠心动花了不少钱,“压彩头”压了五万六,“新娘上轿”给了一万一,“下轿”又是一万一,又花了四千八买电动车和手机,最后“掀盖头步”、“三大样”、“敬茶”又花了三千多。

    总共下来,赵左娶这个老婆花了近十万,别人说他只是出了名,花了冤枉钱,赵左却一直对张睿明咧着嘴笑道:“他们懂个屁!我这是花钱用红喜事冲冲我身上的晦气!”

    张睿明看着老赵脸上的神情,他却觉得这老人不厌其烦的向自己讲诉这些婚礼的细节,更多是因为这钱已经花了,如果不能让别人知道,换个名声,那才是真掉水里了。

    “结婚后有什么不同没有?你出来一下子能习惯吗?”

    “婚后啊……刚开始挺好,县政府给我盖了新楼,我和我老婆住在新房子里,就是这个出狱后,我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在狱中十多年,一个狱室里,起码住了七八个“同学”,晚上基本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后来结婚后,屋子太大,太安静,我根本睡不着。幸好,有了我老婆李素红,她能说会道,事儿说得头头是理,我只要听她话就是了,家庭也渐渐有了生气,我也过上了好日子,但是……”

    “然后呢?但是什么?你后面靠什么维生?”

    张睿明一直想探听出赵左为何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真实原因,此时抓紧机会问道,他隐隐有种预感,赵左这样的人生轨迹,实在是能勾勒出许多深刻的社会现状来,一个被命运捉弄,被社会抛弃了整整十几年的人,突然回到现实生活中,这日新月异,完全不同的世界,对整整落后时代十几年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危机四伏的钢铁丛林。

    果然,赵左语气一变,他的回忆车轮来到了他不愿记起的低潮时期,他语调低沉的叹息道:“后面是从我老婆的变化开始的……”

    虽然李素红跟赵左是同岁人,但李素红看上去却比赵左年轻许多,他村里人都说“李素红跟个模特似的”。

    “能一样不!我在牢里面过的什么日子,她在外面,虽然天天跑政府门口喊冤,但是她起码没在狱里待过不,没一天十个小时工,天天搞学习搞汇报不。”

    说到村里人当时对他和李素红外貌上的差距,赵左现在还不舒服。

    “刚开始,在我条件还比较宽裕的时候,她李素红就喜欢买一些化妆品和保健品,天天热衷于养生。她装扮新潮,还喜欢带着个茶色的太阳镜,搞的和个外国人一样,和我出去,一定要拎着手提包,穿着高跟鞋,才肯出门。”

    吴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那赵师傅,你找了个这样的新潮妻子,你舍得替她花钱吗?”

    这问题此时问的时机有点不合适,张睿明马上用眼神制止了吴云,但他在心底却是给这小子竖了个大拇指,就是要搞清楚,赵左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不是就是和这个李素红有关?这样才方便以后给他做工作。

    提到这里,赵左意外的诚恳回答道“确实,我对她那没话说。”当时,在花销方面,赵左自己依然十分节俭。但他对李素红花钱却格外大方,李素红要花5000元买个保健品,花两三百元做个头发。赵左眼睛都不带眨的,赵左现在还说,“她打扮得漂亮,买点吃的喝的,那钱起码都花到身上去了,我没话讲,就是……”

    “就是什么?”张睿明敏感察觉到,这段回忆终于到了关键的节点了。

    赵左叹了口气,说出了他沦落至此的真实原因

    在16年的某一天,李素红突然说,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个去甘肃的发财项目。她要赵左和她赶快去一趟甘肃,赵左不是很愿意去,他想待在津港,他才刚结婚,自己人生已经被耽误了太久,还没机会享受天伦之乐,他想生儿子,还想抱孙子。可李素红非常不开心,碰也不让赵左碰了,这让赵左十分难受。

    接下来,赵左这软弱的性子,实在是挨不过李素红的软磨硬泡,最后,在李素红抱怨都没有蜜月旅游的借口下,赵左终于松了口,同样去趟甘肃旅游,顺便看看那个“发财项目”。

    于是,2016年6月,赵左和李素红一同去了甘肃,同去的还有她的几个所谓朋友。路上,两人第一次坐了高铁,李素红戴着那副蛤蟆太阳镜,挽着赵左在甘肃待了三四天。刚开始,他们参观了生态园,国园,还有物流系统,全是那个项目的工作人员接待的,而且接待非常豪华,然后上了几天课,看ppt,看公司企划,地区规划,最后还神神秘秘的关上门,还强迫所有人交出手机,赵左回忆,那时候,感觉就和特工培训一样。

    在确保安全后,那个项目的经理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出来,然后就神秘兮兮的跟他们说,“国家正在搞西部大开发,有一项重要的秘密工程,要人要投资,但甘肃人少,全省还不到四百万人,也没什么钱。这个天大的好事他们都占不了,但咱南方人多,而且有钱,国务院特别开放一些名额,经过重重考察,才能通过,通过后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这项项目,不仅赚大钱,每年600%的利润!还能促进当地发展!功在千秋!”

    最后,这经理一下语气高亢起来,兴奋的宣布,现在留在这会议室的人,就是通过了重重考核的“社会精英”,有资格参与这项特殊的建材项目投资!

    这下,李素红及她的那些朋友们一下子欢呼起来,人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赵左毕竟经历过十年冤狱,与这些人有点不同,他当时留了个心眼,要求看了一下这项目营业执照,没想到那经理二话不说,就把一张建材、钢材的营业执照拿给了赵左看,这下赵左就信了几分了,然后他又看见经理还开着一辆一百五十万的保时捷。赵左完全相信了这个经理的实力。加上李素红一直在旁边对赵左说,“这是个天大机会,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存折上的钱闲着!”

    赵左于是死心塌地的同意投这项“国务院的秘密工程”。

    按那经理的说法,每一位投资人只能投10份,每份4万元。赵左和李素红开始还有点犹豫,不敢投这么多。只想投个几万块钱试一下,可是没想到,那些李素红的“朋友们”一等开始投资登记,纷纷拿出几十万来,疯狂的投了上去,甚至还有人因为不能多投,没办法超出每人四十万的“配额”,而与那项目的在场工作人员发生“冲突”,几乎就要大打出手!

    在这样疯狂的氛围下,在这样精湛的“演技”下,赵左和李素红一共投了60份,共24万。

    “……当时我在津港取了一些现金过去的,没取够,只有五六万,又在甘肃取了近二十万。”赵左回忆道:“我在柜台取钱时,触发了大额资金汇取的限额,银行经理特意过来问我,问我为什么取那么多现金?我当时脑袋里只想着那一年600%的利润,还生怕他们这些银行的知道,抢我们这项项目,我就骗他们说是买房子用。那经理就没多怀疑,让我把钱取走了。”

    此外,赵左又取了两万块钱,付了在甘肃方面的参加这个项目的办公司的手续费,办公场地的租住费。

    “一共25.5万。”赵左说,合同上的名字是李素红签的,当时他心里还有点疙瘩,生怕这钱就算李素红给的,自己以后拿不到那两百多万。

    而李素红在回津港的火车上喜笑颜开,她兴奋对赵左说道:“只要两年,两年后,每个投资人都可以得到200万的回报!我们就能在津港市里买房!”

    但第二次去甘肃的时候,没见到有任何特殊钢材运到那个赵左他们家的“公司”,甚至那个公司,也在网上查不到成立的迹象。

    赵左当时很奇怪,让李素红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问,而甘肃方面的人回应说:“特殊钢材要从秘密军事基地出,现在还没有现*货,只要一出来,那都是赵左的,而那公司查不到注册消息的事,更是因为这是“国务院的秘密工程”,绝对不能随便泄露的。”

    听到这,张睿明和吴云都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了,这是一个最简单的传销骗局!

    吴云年轻,忍不住问道:“这样你还信?!明显是骗你的啊!”

    没想到,面对这样蹩脚的骗局,赵左居然现在还选择相信,他脸上一变,铁着脸对吴云说道:“别乱说!要不是后面记者坏事!我早就拿到这批特殊钢材了!早发财了!就是这些杂碎记者!”

    见这老人,居然现在还在替那些骗子辩护,吴云张大了嘴,完全不管相信眼前赵左的愚昧。张睿明却见怪不怪,在十年的公诉人生涯后,他看过太多的骗局,心里很清楚赵左这种人的弱点在哪,他太了解赵左这种人的思维模式了。

    他暗暗在心里说道:“不是赵左他太蠢,而是他潜意识里没办法让自己承认这几十万是被人骗去了的,很多农村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习惯往好的方面想,宁愿自己帮着别人骗自己。”

    张睿明用一副与吴云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向赵左问道:“……既然赵师傅说是记者害了你,那能不能告诉我,记者是怎么害你的?”

    一听人问到这一点,赵左此时眼睛一睁,咬着牙,语气狠毒的叙述着接下来的情形。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最强大的对手

    原来,当2016年6月,赵左返回赵楼村时,遇到来采访的新京报记者,面对记者询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悄悄告诉记者:“我现在在甘肃做扶贫工作,搞西部大开发,这是国家的一个秘密项目,我投了二十五万!利国利民的事!”

    而当时新京报的记者一听赵左的叙述,当即意识到这个刚出狱接触社会并不久的老实农民,并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歹毒骗局,于是忍不住说破了赵左的美梦,直指他陷入了骗局。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赵左却不依不饶,完全不相信记者说的真相,他还拿出在甘肃拍下的那个项目的营业执照来,展示给众人看。“你看,你看,这人家有国家颁发的执照,怎么可能是假的嘛!”

    记者见到这好不容易那命换了这65万的赵左,就这样轻易的被人骗去25万,仿佛感到惋惜、感叹,也试着向赵左解释这种传销骗局的内幕,可惜这老人深陷在发财梦境之中,对记者的好言相劝视若罔闻,而且后面问的烦了,直接将一直对其冤狱过程跟踪报导,也给过他诸多帮助的新京报记者哄了出去。

    而且,赵左的妻子李素红更加反感记者说“国务院秘密工程西部大开发扶贫行动”是传销。那一阵子她不是关机躲避,就是在电话中怒斥记者在妖言惑众。她说,“你们别在我们两口子这挑拨离间了啊!再说!我是绝不会让赵左拿命换来的钱去做传销的!”

    两口子躲避采访的态度,却不能改变赵左现在深受海内外关注的事实。随着事情发酵,《大河报》、《新京报》等多家媒体记者跟进了甘肃,这项“国务院秘密工程”的粗浅骗局开始败露。

    2016年7月底,赵左最后一次前往甘肃。

    甘肃方面的项目经理这时才知道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赵”居然就是坐了十多年冤狱的赵左!他们此时深感遇到了个大麻烦,惹上了一个这么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他们的这个传销骗局很快就会被执法机构注意到,为了自保,这经理告诉赵左,“老赵!为了我们项目的保密!你必须马上离开!不然的整个项目都将暴露!”,但他们还是舍不得骗来的那20多万,于是还威胁赵左说,“你投的这二十五万,如果你坚持现在要,那我就不能保证你会出什么事啦!”

    “当时那经理为了躲避媒体追踪拍摄,准备了两辆车,一辆白色车,一辆吉普车。两辆车并排停放,让我上白色车,从这边上去,又马上让我从另一边门下来,然后上了并排停着的吉普车,可那吉普车后面车窗子可以打开,他们让我从后面车窗出来,偷偷躲在车后面一个油桶里。”赵左回忆说,“然后那白色车和路虎车朝两个方向开跑了,那些记者就开着车分开去追那两台车,等他们都走了后,那经理偷偷把我带上了另外一条面包车。”

    记者们以为赵左不是在那白色车里,就是在那吉普车上,两台车都跟了人,可最后才发现他根本就不在这两台车上。那时赵左已坐着面包车,到了北面一百五十里的祁连山里了。

    赵左本来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当时的情况让他非常糊涂,现在想起来,他说就像2016年刚出狱时一样,稀里糊涂的,如做梦一般,那时他没回赵楼村,而是被换了几次车后,接到了陕西某地,他也不知到了何处,反正躲在一个农家院子里,有吃有住,对于赵左来说,一切就都不是事了,于是他放下心来,安安稳稳睡了一大觉。然而第二天,南州省高院的人急电打来,赵左电话被那些项目的人拿着的,一听电话里法院领导的语气,顿时就被吓住了。

    “现在南州省省委警告你们!赶快把赵左送回赵楼村!!现在海内外许多媒体都在质问赵左哪里去了?!如果这次事件闹大!你们所有人必将受到最严重的刑罚!”

    那项目经理当时就脚软了,他们哪会想到,原本看这老赵老实好骗的样子,就只想骗点钱而已,结果居然遇上这样的一个事,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农村老头居然是当时全中国最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于是,那些传销人员,赶紧叫起赵左,准备送走这尊瘟神,可没想到,当时赵左见这里好吃好喝的,表示还不想走,愿意在这里多睡几天。那接送他的人就哀求道,“大哥!亚洲运动会今天开幕了,全世界的记者都在找你!你不露面,我们都得死啊!”

    于是,赵左又稀里糊涂的匆匆上车,一路往南,回到津港,回到赵楼村附近。

    过了水月洞风景区,赵左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车上甘肃方面的人就说,“你的身份证现在最好不要用了,会暴露身份。”然后,甘肃那项目的人,就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他开了一间宾馆,交代他这几天都不要随便出去,保证自身安全,说完,那些人就一脚油门,加速跑了。

    晚上,赵左正在宾馆房间里发呆,突然门一下被打开,南州省特警总队的特警猛的冲了进来,找到了赵左,而后,津港市政府的人也赶来了,告诉他先前是被传销组织给骗了。赵左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已经对那二十五万,隐隐感到是拿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时,赵左仿佛又想起了那被骗的二十五万来,神情黯淡,抱着自己的脑袋,仰面长叹了一声,样子颇为后悔。

    吴云见他样子凄婉,忍不住劝道:“这钱被骗也没办法,你也是太久没接触社会,不知道现在的人心险恶,到处都是传销……“

    赵左此时却眼睛一瞪,带着怒气说道:“怎么可能是传销!我反正绝对不相信!如果是传销!为啥他们还有营业执照?如没营业执照,那我是绝对不会投钱进去!你们不要说了,都是怪那些记者,如果不是他们去报答,这项目怎么会被曝光!项目怎么会失败?!我怎么会血本无归!?这些都是他们害的!”

    吴云见到了这个时候,这老人还不死心,将被骗的事情记在了那些揭露真相的记者身上,他也是气的面孔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睿明的思考点却停留在赵左所说的在宾馆被发现的那个晚上,想必当时那些传销人员是因为急于把赵左脱手出去,但是又不敢直接把他交出去,怕被抓现场,所以才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间,让这赵左住进去,他们也有逃脱的时间。

    “好了,赵师傅,我们不争到底谁对谁错,我想问下,后面又是怎么处理的?”

    “后面啊……”赵左眼睛一沉,目光浑浊起来,顿时又陷入沉思。

    ……回到赵楼村后,赵左刚到家,就看到津港省高院的人在他家门口等着了。高院的人劝赵左说,这部分钱要不回来了。当时赵左就感觉这钱是因为自己错蹲监狱,国家才赔给他的,而现在这二十五万这是又被国家收走了,等于是没给自己,自己白坐了五年牢。赵左当时是又生气又难受。

    他的妻子李素红最后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西部大开发工程”应该确实是个传销骗局,但她一直对跟进这事的那些个媒体耿耿于怀,特别是那些个《新京报》《大河报》的,甚至之后多次在采访中骂他们是骗子,并说要去向揭穿“国务院西部大开发秘密项目”骗局的《新京报》《大河报》讨要那二十五元回来,结果李素红在这两家报社门口枯坐了两天,一分钱都没讨回来,还白花了二十块钱做了一条横幅。

    她心里还想:幸亏那横幅上面只写“无良媒体,欺骗赵左,破坏项目,冤枉悲惨,还我二十五万!”没有写具体哪个报社,这样去两家下面展示时都能用,只需要做一条就行,能省一条横幅钱。

    在找媒体要钱没要到后,赵左和李素红详细回忆起去甘肃这趟行程中的过程,当时赵左和李素红提起了曾经到甘肃银行去取了近二十万的事,李素红听到后很生气,认为银行工作人员为什么见赵左取这么大数额的钱却不调查,明明知道甘肃当时没有本地户口,也买不了房的,被赵左这样的借口下就被骗过去,让他取出了这么多钱,才导致了被骗,所以银行业有责任。于是两人还到银行去大闹了一番,当然,也没能拿回一分钱。

    几次讨钱失败后,赵左一想起这趟甘肃之行损失的25万,就感到自己在监狱的时间太久了,跟不上时代了。但他却更相信妻子了,觉得是因为自己不识字,没文化,而李素红是初中文化,很多方面自己不懂,可李素红懂。

    甘肃传销被骗走了25万,自己结婚花了10万,加之在李素红穿衣打扮、养生保健上面用了几万后,折腾了一年,赵左手上只有23万了,压力一来,他越发显得苍老。脸上皱纹越来越深,脾气也越发不好,也开始感到李素红穿衣打扮、养生保健有点过度了,但他还是不敢对李素红发脾气,只敢一个人生会儿闷气。

    但是赵左心里还是觉得李素红比自己更适合当家,在他看来,李素红天天在外面跑的,看事情很透,能分清局面,认的出好人坏人。

    他拿十多年光阴换来的65万,现在只剩下23万。赵左心里长了记性,再也不去乱花了,他对李素红说,这笔钱只能放在银行里吃利息。

    听到这里,吴云看了看这赵左这小小的宿舍里,桌子明显是法院退下来不用的老办公桌,墙上电视还挂着政府看望时贴上的红花,床也明显是法院宿舍配好的钢丝床,这赵左自己没什么东西啊,也没什么财产。

    那这23万,看样子,他还是没能守住。

    果然,讲到最后这23万,赵左终于透露了李素红的去处。

    …………

    在说好不动这23万后没多久,有一天,李素红突然兴奋的回到家里,对他说从一个搞理财的朋友哪里发现了一个吃利息的好方法,不仅能发财,还能养生保健!年利率高达300%!

    听到这里,吴云和张睿明是背后一凉,知道这赵左是又陷入骗局之中了,吴云心直口快,直接说道:“这个年利率300%……怎么听起来和先前甘肃那个项目差不多呢?应该又是另一种传销吧?”

    “你这娃儿会不会说话!这个是真的,人家公司就在津港,能天天盯着的!不像甘肃那家,天高地远的,去一趟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这个肯定不是骗人的。”

    吴云这次学乖了,也不和他硬怼,而是问道:“那好,这个年利率300%的公司叫什么名字,这么好的话,我也去投一投?”

    听到这里,赵左眉毛一扬,说道:“名字我不知道怎么写……但是读我知道读,好像是“全歼”?……不对,“全景”?也不对……哦!是了,是“全见”!对,就是读作全见集团!”

    “全见集团……全见、全见、”张睿明在脑海快速的思索起来,这个名字他隐隐的感到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听过……

    “对了!不是“全见”!是“泉建集团”,这就是那个舒熠挥手下的超级医药保健品企业!”

    想到这,张睿明眼前又浮现出在福市遇到的那个超级富豪舒熠挥,当时只是短短的一次会面,但此人的财富、气质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原来是这个人旗下的公司?难道赵左他最后这23万是投到舒熠挥的泉建集团里去了!?可他这不是全国前三的保健品市场中的超级航母级集团公司吗?可看赵左现在这悲惨的境遇,难道这泉建集团居然也是一个传销公司!?

    张睿明不由的警觉起来,如果这个泉建集团也是这样的一个诈骗、传销企业的话,那实在是太恐怖了,要知道,整个泉建集团的市值早就突破几百亿人民币,其每年向津港的纳税额就在百亿以上!占了津港gdp的极大份额,可以说是津港的一大支柱企业。在这艘超级巨舰面前,连王英雄的津药化工都只是一家小小的医院化工厂而已,完全不值一提!

    要知道,就是是津港市市长张圣杰去泉建集团,没有预约的话,基本上很难见到舒熠挥这尊超级大佬的!

    虽然面对如此体量的超级集团,张睿明潜意识里都不敢把泉建集团往传销上面联想,但他隐隐却又抓住了一点脉搏。

    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老赵!我问你!你确定李素红是把那23万投到这泉建集团里去了吗?”

    赵左被这一直比较沉默的检察官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他缓了一下,马上答道:“当然是投到里面去了,我老婆现在人都进去了,天天就是往这泉建公司里面跑,开会、做业务,我都半年多没看到她人了!我还要怎么确定!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请你们法院帮我把我老婆找回来!”

    “我们是检察院,不是法院……算了,一下和你说不清,好,既然你要我们把李素红带出来,那你要把怎么向这泉建集团投钱详细的经过告诉我们!”

    …………

    2018年初,李素红对养生保健越发开始沉迷,她每天就不做正事,天天在村里向那些无所事事的农村妇女传授她现在保持身材的秘诀:开始讲一点保健常识和养生的小诀窍,接着,她就介绍她每天都喝的一种有氧水,说她现在基本别的任何水都不喝了,只喝这种水,所以才显得比较年轻,村里的农村妇女问她这种水多少钱一瓶,她就直爽的介绍道“不贵。才19.9一瓶!内部介绍价可以达到13.9块,而且介绍一瓶能返还5块……”

    而且,回到家里,李素红还让赵左不喝啤酒,只喝一种她带回来的的保健酒,赵左拿过这些保健品的瓶子一看,上面都是印着“泉建集团”的商标。

    这些东西非常贵,赵左开始和她吵过几次,但每次木讷的赵左都会被李素红说服,而接着,泉建集团的保健品和养生品继续是她寻找的生活出路,她常常跟随这些团队去旅行,去学习讲座。她还经常在家里向赵左展示她的踢腿,她体态轻盈,两次踢腿都踢到了脑门前。

    “我就寻思,这保健品说不定真有用,我感觉她身体也是越来越好了,也比我年轻多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败中求胜

    “所以你就觉得这个东西有用……就投了?”

    “不是,主要是我老婆李素红自己也投了钱,而且她还能在泉建集团当个总经理……”

    张睿明心想:果然,这样按投资额换取职级、发展下线的方式,是所有直*销、传销的基本模式,看来这赵左千算万算,最后还是中了招。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李素红自己投了多少?”

    “十万,这是她所有的积蓄了,加上我的23万,一起33万,这是我的所有钱了……”

    “哎呀!你真是……”

    听到这里,张睿明都忍不住惋惜起来,这几十万几十万的,哪那么好赚,特别对于赵左来说,这完全就是他拿命换来的钱,结果,他就这样轻易的送给了这些骗子!

    “你怎么一下子投这么多?你不是都说好把钱放银行里吗?”

    赵左眼神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当时我是想先投个几万块钱探探路的,可是李素红她说有个机会只要投够30万,不仅每月可领八千块钱的利息,而且李素红可以在这家公司当个总经理。我寻思她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闲着也不是事,而且我还拖我侄儿在网上查了,这泉建集团是全国知名的超大企业,不会是骗人的……”

    赵左说到最后,语气有些迟缓,明显他自己也有点不自信起来,可现在木已成舟,他不能让自己不信这一切,只能在这愚昧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张睿明不是没见过这样被传销、直*销欺骗的案子,在现阶段,传销、直*销、小额信贷、短诈骗已经成为一项常人无法想象的超大规模的市场,特别在广漠的中国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被骗过,无数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存。

    看着赵左此时可叹又可悲的神情,张睿明叹息一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

    在投了那三十三万后的开始几个月,赵左每月按时能领到八千多的利息,李素红也天天忙着她的“公司”,带着她的团队,这里开会,那里“团建”的,赵家生活很滋润。但是,到了今年年初,赵左开始就收不到一分钱了,而李素红也一天天的不归家,赵左开始还能打通电话,说是在北海那边搞什么培训,问她为什么没钱来了,她总是推脱说公司这段时间因为中美贸易战,要全力支持国家,不给美国佬供货,暂时没结到货款,但是上面发话了,年底双倍补偿今年的利息……

    赵左完全听不懂什么“中美贸易战”,但他还是听的懂“美国佬”几个字的,一听说是为了援助国家,和美国打什么战,他一下就理解了,对这几个月没钱来的事倒也放下心来,就是李素红总是不回家,这让他心里烦闷,加上这段时间,经常开大会,搞大行动的,他身上又没钱了,只有去法院、政府闹一闹,闹一次,法院就给点米油什么的,才维持着现在的生活。

    说完这些事后,赵左浑浊的双眼定定的望着张睿明,郑重的向他问道。

    “这……我们国家和美国打的那个什么……毛衣战,打完没有啊?我那个还等着她们公司给我钱生活呢。要是还没打完,那我还是不够生活啊,这个没钱,我生活不下去,到时又只能去政府大门口坐坐了,到时你们可不要怕我接受记者采访哦……”

    面对这赵左荒谬的提问和威胁,张睿明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低头摇了摇头,默默苦笑一下,抬头对赵左答道:“这个贸易战啊,打不打完都和你那个事没有联系的,这个泉建集团又不是什么跨国企业,又不是什么出口公司……”

    “怎么不是跨国企业!明明和外国有联系啊!我老婆她们新加坡、加拿大都去过两次了,她当上总经理就马上去了加拿大的,她还说只要再升一级,明年她就要去美国开会了……”

    张睿明倒没想到这赵左连这个都要争,他只能三缄其口,忍住和这偏执的老人争这些细枝末节的冲动,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道:“那个,你现在不是在中院搞清洁工吗?每个月工资呢?怎么还动不动就要去政府门口闹事、堵门的,你这个国家已经很对得起你了……没必要这样啊?”

    听到这里,赵左叹息了一口气道:“我那工资卡早就给李素红拿走了,我自己根本都没看到过几次,哪里还能有钱哦,我也没办法,不去政府门口闹的话,谁会记得我?你们又不准我去当乞丐,我总要活命啊。”

    “我们不准你当乞丐?……”

    张睿明听到这,觉得这理由莫名其妙,刚想问赵左,旁边的吴云却轻轻拉了他两下,凑过来低声解释缘由。

    原来赵左这65万被各种骗局席卷一空后,南州省高院和津港市中院的人又来看望赵左。赵左当时已经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房子被李素红偷偷抵押出去,现在围了一堆讨债的人,有家不能归,赵左又没生活能力,根本也没办法找工作,家里田也早就荒了,他只能对法院的人说:“我没钱了,也没家了,以后只能出去当乞丐了。”

    法院的人一听赵左这样说,一下紧张起来,现在我国是什么舆论环境!?要是像赵左这样的敏感人物蒙冤十几年,出来后只能当乞丐的话,那随便拍几张照片,发到国外媒体上,那接下来的狂风暴雨,简直可以把津港司法界给彻底淹没了。

    当时省里高层就下了指示“其他人可以当乞丐,赵左绝对不能当乞丐!”

    于是,在对赵左一番紧急的劝慰后,高院拍板,中院安排,给他安排了现在这个在中院搞卫生的工作,每个月2800元,还给他在中院配了宿舍。

    高院的人当时就说:“国家给你钱,你也守不住,你就搞搞卫生,浇浇花,看看新闻,每个月按时领工资就可以了。”

    结果,连这张工资卡,赵左都没能守住,被李素红回来时,一下子就骗了过去,于是赵左又陷入了现在这赤贫的情形,前几天又去津港市外贸自由港外商大会现场静坐,被一些国外媒体轮番报道。在境外掀起一阵非议,南州省市上层这下顶不住了,连下几个死命令,一定要在这段时间的敏感时间点,做好这赵左的思想工作,保持他的情绪稳定,不能再给一些别有用心的境外媒体以炒作的借口。

    于是,今天刚好轮到吴云这个倒霉蛋来做赵左的工作,值班维稳,同时还要做一份赵左这些年的情况梳理,上报省检察院,纳入期刊选题范围。

    在吴云这番解释后,加上赵左刚刚自己的陈述,张睿明算是对这起事件有个大致的掌握了,他望了望眼前的老人,心里是一阵唏嘘。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吴云在跟张睿明解释完后,转头望向赵左,向他传达今天上面的指令,“赵师傅,你听我说,你的情况我们领导也都了解,现在上面也决定了,以后你的生活问题、就是吃饭问题,津港市中院会负责,你一日三餐都在他们中院食堂吃!不收你一分钱!绝对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真的?我直接到他们食堂吃饭?”

    “嗯,当然了,这个他们中院领导今天下午已经决定的了,你放心,国家会养你的,你直接去就是了,食堂那边早就说好了的。”

    之前赵左虽然是中院的清洁工,但是吃饭和法院法官他们一样要交钱,现在为了让他稳定情绪,不再生事,市中院干脆连基本的伙食费都不收他的了,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呆在院里,不要再出去闹了。

    “……嗯,这个我明天试下,看到底要不要钱……”看赵左的样子,对这从天而降的好事,似乎还不太相信。

    接着,他突然想到,这件他最为关心的事解决后,一下没了去政府门口找领导的借口了,于是眼睛骨溜溜转了两下,对张睿明和吴云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上面派来守着我的人,这样……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如果不能办到的话,过两天,外面开大会的话,我还是会去闹的……”

    吴云有些苦笑不得了,他没想到这看似老实木讷的赵左,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社会底层的弱者,面对强者自然会选择屈服,被那些传销、诈骗,榨干了一生积蓄,他们也无怨无悔。反而当他们面对更弱者、或者善意者时,他们又会恢复出贪婪的本性来。

    吴云刚想拒绝,一旁的张睿明却问道:“赵师傅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们尽力而为……”

    吴云这下傻眼了,这张睿明也是马上就要离开津港市检,下放宁丽县的人物,再说今天来赵左这,本来就不关他的事,他这下大言不惭的说要“尽力而为”……这不是坑自己嘛!

    再说,这赵左先前就提过了,他现在最想要的帮那李素红找回来……这泉建集团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传销组织了,要从这么一个遍布全世界的超大集团里面去找一个人,还是一个早就彻底被洗了脑的传销分子,还要把她带出来,这谈何容易!

    这张科长马上调走了,这答应赵左的事,还不是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吴云心里一紧,马上打断张睿明,赶紧推脱一个“我们只能向上面反映情况,具体还要……”

    没想到,那赵左理都没理他,而是直直的盯着张睿明问道:“你刚刚……说的,当真?!”

    “我是津港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睿明,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有没有说话不算话过,而且,你也可以去我们单位找我,我说到做到。”

    “那……你要帮我把我老婆李素红给找回来!这你不会做不到吧?”

    果然!这赵左真提了这个要求!吴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马上回话道:“这个,还请你提供详细的情报……我们会请求当地公安机关……”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张睿明点了点头,向赵左答道:“好,我绝对替你把妻子找到!”

    吴云顿时天旋地转。

    天呐,这下可交不了差了!

    而赵左听到张睿明应承下来了,他眼睛顿时一亮,上前紧紧抓住这位英朗检察官的双手,“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张睿明只是嘴角向上拉出一道弧线,“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从赵左那里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吴云头昏脑胀的,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就像不真实的噩梦。

    居然……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担上了替这个赵左去找回他老婆的天大难题了!?

    他望着身前张睿明那算不上魁梧的背影,就算这一年来相处的再怎么愉快,就算再怎么佩服眼前这位民行科长,此时见他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就算吴云脾气再好,此时也绷不住了,出了赵左门口没多远,他就上前一把拉住张睿明,直接向他逼问道。

    “张检……我一直以来没有得罪过你吧?”

    张睿明反而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他自出门后一直在沉思状,此时突然被吴云打断,脸上还是挂着一丝懵懂的神情。

    “……没有啊,怎么啦,小云子。”

    “张检,我不止没有得罪过你,还替你做过不少事吧!我们刚刚才吃过饭的,于公于私我们也算的上是朋友吧?”

    面对吴云步步紧逼的诘问,张睿明却仿佛神游物外般的,一直不在状态,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

    “……嗯……我们当然是好兄弟……”

    “那好!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害我!?既然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就算你对我有意见,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的份上,你也没必要在马上就要走的时候,这样给我阴一下啊!?”

    “阴你……?”张睿明脸上的疑问简直比吴云还要多。

    “对啊!你不是阴我是什么?明明知道我这两天要守着这赵左,接下来我就要到政策室去了,我哪有时间,哪有机会去帮这老头找他那个搞传销的老婆啊!可要是我不去,到时这赵左又闹将起来,上面一问,结果是你答应了他这样一个极难完成的请求……张检,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维稳都是点对点、人对人的,动不动就追责问责,要是这赵左对结果不满意,到时又闹出什么事的话……到时不止是追我的责,肯定还要连累张检你啊!……你到时再宁丽县检察院,又出这件事的话,张检,你这不是害人害己嘛!”

    “害人害己……”张睿明被吴云那满脸的愤怒给搞糊涂了,他从自己的沉思中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这才明白吴云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却忍不住轻笑一笑。

    “张检……你笑什么?”

    “不是……这个事,和你无关。”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

    张睿明一手按在吴云的肩膀上,拍了拍这直性子的年轻检察官,镇定的向他说道:“这事是我答应下来的,当然是由我去完成,到时再怎么样,都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你去完成?”吴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睿明要调到宁丽县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原在两百余公里以外的张睿明,当着他的宁丽县第一检察部部长,业务范围也是刑事公诉了,到时他怎么去完成这替赵左找老婆的事?

    “你到时都……在宁丽县了,你就算每个周末和空闲时间都投进去……那也不够啊,我知道这泉建集团是正儿八经的跨国集团,业务遍及全球几十个国家,要是这李素红在国外某支部,那你平时周末这两天时间飞过去都不够……算了,我还是回去和赵左解释一下,就说……”

    “不,我不会被调到宁丽县去的。”

    吴云一下怔住了,张睿明要调动这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他昨天下午还在办公室里,听到陆检亲口说过的,而且张睿明自己先前也很肯定。

    怎么现在他突然这么有信心不会被调走了?

    吴云本想问为什么,可今天在赵左这探望了一趟过后,张睿明整个人都不太正常了,他怀疑是近期这些巨大的压力,让这位平时沉稳踏实的检察官精神出现了问题,得了妄想症。

    “……算了,不说了……张检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赵左他隔壁的临时居所了,我晚上还要赶明天交给省检的稿子,就不送你太远了……你不要紧吧?”

    吴云欲言又止的试探着望向张睿明,却看见他眼神中透着坚定的光芒。

    “你明天交省检的稿子不要担心,我今天回去帮你写,这份报告我帮你搞定。”

    “啊……没事……张检,我看你今天好像累坏了,我自己能写的……”

    吴云刚想拒绝,却被张睿明一把紧紧抓住肩膀,此时,这位前领导正郑重的望着自己,沉声说道:“小吴啊,这篇调查报告就交给我了,我答应赵左的,也由我来负责,你放心,这一切都与你无关,而且,只要我计划的没错的话……我一定能留下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绝地反击

    …………

    张睿明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一点多了,他蹑手蹑脚的把钥匙插进门孔中,刚推开一条缝。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突然一线光束照射出来,他心里猛的一震,这么晚了,妻子还没有睡?

    他本想轻呼妻子的名字,但想起今天是女儿放假回家的日子,说不定萱萱正在楼上睡着呢,要是这下吵醒她可就不好了,于是张睿明轻轻把门背上,然后踮起脚尖,往屋里走去。

    他走到客厅壁炉前,看见妻子唐诗正双手环抱,坐在沙发椅上,神情严峻,而她对面还有一个不动如山的熟悉身影张睿明父亲,张擎苍。

    “爸,你今天过来了?哦,对了,今天应该是你接的萱萱放学。”张睿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脱下外套,坐到沙发上,他心里有些奇怪,自从上次他和唐诗那次大吵之后,父母就搬出了这栋别墅,免得掺和进小两口的争执里面。除非要看看孙女、或者是接送萱萱上下学,一般张擎苍现在是不会来这栋海边别墅的,但今天……看这阵仗,张擎苍面色凝重,额头上的眉间纹已经绷紧成一个大写的“川“字,静静坐在那里,昏黄的落地灯把他的脸色分割成一明一暗,显得阴晴不定,不怒自威。

    “怎么了?这是?……怎么各个都这么紧张啊?”张睿明被这阵仗搞的有点懵,他突然想起是不是萱萱出了什么事了,一下紧张道:“该不会是萱萱怎么了?她又在学校打架了?”

    “没有,你女儿最近乖的很,现在一个人在楼上抱着娃娃睡,我看着她睡着才下来的。”

    “哦……”张睿明心里放松了些,但却又更纳闷了。

    那这两个他所至亲的人,现在却为何如此严阵以待,仿佛大难将至?

    但他还是故作轻松的对唐诗说道:“哦……对了,那你们两在这坐着干什么?早点睡吧,我等下还有点事,今天晚上就先睡书房了,萱萱就麻烦你陪她了……”

    看到张睿明这番若无其事的样子,唐诗却只是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今天接到你那“小”师妹的电话了……”

    “师妹?哪个师妹?”

    张睿明一头雾水,这师妹一词,当然值得是他那些西大政法系的女同学们,他自付自己当年在学校时一直没什么桃色新闻啊,而且西大同学这么多,他有联系的女同学更少了,难道妻子又在吃什么莫名飞醋。

    “就是大正律师事务所的,那个姓廖的。”

    “哦,廖彩啊。”张睿明心里一下浮现出那张可谓是妖艳的面容来,“怎么,连我和她基本都没什么联系啊,有联系都是工作上的,而且上次王叔……那案子,我和她算是斗了个你死我活的,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你?”

    “她说她是代表他们事务所打给你的,她还说吴楷明因为上次那案子的事,已经不敢和你怎么联系了,所以拜托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但是怕你不拒绝,所以就先和我们通通气,做做我们家事的工作……”

    “……呵,他们倒也知道我不会借他们电话……”听到这,张睿明忍不住一下嗤笑一下,但很快,他眼里的笑意就消失了,吴楷明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此时又慢慢浮现在张睿明眼前,想到上次被这老狐狸一步步带入套中,他一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还想通过自己家人又来设什么阴谋诡计,这种无耻之徒,自己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在法庭上彻底的击败这种阴谋家一次,才算罢休!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啊,不过,你相信我,她们这些大正事务所的啊……说的话信不得,你是不知道我已经三番两次和他们交手了,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无视张睿明的提醒,唐诗语气幽幽的说道。

    “她说你马上就要被调到宁丽县去了,让你考虑一下去大正事务所的事……”

    听到这句话,张睿明如瞬间僵硬一般,顿时木然的立在原处,他瞬间明白过来,为何今天张擎苍会坐在这,这么晚还在等自己回来,就是这该死的廖彩,居然就这么轻易的透露这件还不能对家人公开的“秘密”来!

    宁丽县的那几年日子,对张睿明来说是很难称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宁丽县经济不发达,环境恶劣也就算了,主要是离津港市区近两百公里,而且民风强厚,每天几乎都有案子压过来,在宁丽县公诉科的时候,张睿明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练,从“小张”磨成了“张检”,虽然磨出了一身扎实的本领,再磨个两年,马上就从外貌上先变“老张”。那样操劳的一段日子里,张睿明头发掉了一堆,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根根白丝,腰椎移位、慢性胆阑炎,各种慢性病得了一身,再熬下去,估计人都快不行了。

    终于,因为借调市检时处理“津创化工厂西江湖污染事件”也就是王英雄最开始事业起步的那个案子,在这期间张睿明表现得力,被陆斌提拔到津港市检任民行科副科长,这才开启了他公益诉讼的新征途。

    然而没想到,最后送他回宁丽县的,也是这位雷霆手段的检察长。

    张睿明眼神一黯,知道现在瞒是瞒不住了,干脆直接向两人摊牌!于是,他神情在瞬间的低落后,又马上恢复过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的轻松说道:“哦……这个事啊,只是最近内设机构改革,陆检让我过去做第一检察部部长,说起来,还算是升了半级呢……”

    “睿明啊,你就别骗我和你媳妇了,我已经让朋友去市检那边打听过了,你现在是市检的民行科科长,突然让你去下面检察院当一个什么“部长”,这哪怎么可能是“升半级”?明明是直接降了半级!你和我讲讲,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了?!是不是有什么……违纪情况?!”

    见父亲已经打探清楚了,张睿明知道瞒是瞒不过这个也曾经在检院干过近二十年的“老检”了,他尴尬一笑道:“怎么可能!你这话说的……爸,你知道我的为人,我是绝对不会去犯什么错误的。如果我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铤而走险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检院,做这样一份两头费力不讨好的事……”

    听到张睿明的“辩诉”,张擎苍接口就道:“呵,你最后这句话说的好,你确实是要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检院,做这样一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

    张睿明一时语塞,张擎苍这一问,已经在这家庭里出现过无数次了,自己也向自己问了无数遍,可一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而今天,自己也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即将有家也不能回,那还何必苦苦守着这份鸡肋一般的工作?

    这时唐诗也不失时机的接口道:“是啊……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张睿明,我和你严肃的说一次,你真要是调到宁丽县去的话,那这个家就彻底搞不下去了。”

    面对妻子此时严正的表明了她的态度,张睿明心里一阵慌乱。

    “我也不想调过去,但是现在确实上面有这个考虑……”

    “考虑什么!他们这些领导到底什么情况啊!?凭什么你在这里每天累死累活的做事,到头来没有进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你丢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真是越做事越犯错!太过分了!这样,你先给我个明确的回答,你是要继续在这单位做?还是愿意出来?……当然,不是一定要你去大正事务所,你爸那里也能给你安排一些位置嘛……再说了,你还有这么多同学,就算去公司当法务,也比你去宁丽县那个鬼地方好啊。”

    唐诗开始语气激动,说到后面时,想起张睿明这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来,赶紧换了一种态度,试着和自己这不懂事的丈夫讲道理。而这时候,旁边的张擎苍也是轻哼一声道:“……你这种没一点商场经验的愣头青,到我那也没什么好位置给你,也别想一来就当经理什么的……你啊,过来帮我打打下手,先当我的助理还差不多……”

    张擎苍语气生硬,心意却是好的,他担心张睿明见自己这是家里的公司,心里的期望值会太高,忍不住先给他打了一个预防针,让他先在自己身边呆着,学好本事,准备今后再一步步把江山托付给他,谁知张睿明却断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爸,我不会去你那里的……”

    张擎苍勃然变色,声音都有些发颤道:“你……你这是要坚持留在检察院!?”

    面对父亲的震怒,张睿明默然的点了点头。

    这小子实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都已经被人逼到这般田地了,居然还守着这么个单位,这是自己把他自己逼进死局里啊!

    张擎苍鼻间重重的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旁的唐诗早就隐隐预感到张睿明会坚持这份事业,她知道自己这老公的臭脾气,也知道张睿明的高洁心性,让他放弃检察员这样一份能够实现他精神理想的职业,实在是不太现实。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张睿明去宁丽县,家里也不能被拆散。想到这,唐诗试着从另一个方面来劝。

    她刷的一下站起身,用女性特有的坚强说道:“既然你还是离不开这份工作……那也好,我们就想办法留在市检!我明天就和你去你们院里,直接找到你们领导办公室去!哪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我老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工作!又没犯任何错误的,怎么就这样任人欺负!?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见妻子这一副要闹事的模样,张睿明是哭笑不得,他摆摆手,示意妻子先冷静一下,这个时候不要冲动。可唐诗哪里听的进去,越说越激动,眼看是明天不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张睿明赶紧转移话题道:“别说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的,别在这义愤填膺了,赶紧去休息吧,早上又要赶地铁,哎……”

    说到这,张睿明都心疼起自己妻子的不容易来,离开永瑞普华后,她为了找这份新工作,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待遇、发展都能够符合唐诗心理预期的工作,已经是让两人都非常意外了,现在当然得好好把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紧紧把握住。

    但张睿明没想到的是,唐诗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心情更为苦涩。

    “没必要了,我今天已经辞职了……明天专心在家里陪萱萱。”

    “你辞职了!?”张睿明开始是满满的震惊,他知道像唐诗这样一个适龄已婚女性,在外面求职有多么的不容易,而她居然就这样放弃这份年薪三十多万的工作?但他转念一想,心里一下明白过来,妻子这又是因为自己案子的牵连,才忍痛放弃了这份机会。

    “……还是因为上次我那案子的事?让你受牵连了……”

    唐诗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些日子,因为上次南回柱损毁案的关系,张睿明牵扯到了王抱一、方晓阮这些影视圈大佬的斗争。而唐诗的新新老板也在那时突然提出了优渥的条件,让她提供张睿明的相关情报,已经试图去通过唐诗收买张睿明,在被她断然拒绝后,唐诗的境遇一下就瞬间艰难起来,原先的好资源、好客户都被一把收走,而且针对她的刁难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围攻的架势。唐诗这才明白,原来这家给予其超高待遇的会计事务所。也是觊觎着当时张睿明的特殊身份,试图从唐诗这里,找到这位民行科长的突破口。

    为了不给张睿明的工作带来困扰,也为了不再出现津药化工案中那样的夫妻矛盾,在苦苦坚持了两个月后,唐诗毅然选择了辞职。

    而这,也是为了保护丈夫事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妻子的沉默已经坐实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惭愧、内疚、以及男人的责任感都在强烈的折磨着他疲惫的神经,烧灼着他焦虑的内心。张睿明都不敢抬头去看妻子的神情,他害怕从中读到那份失落与无助。

    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唐诗已经失去自己的事业了,自己还要让她失望到什么地步!?

    “好了……你放心,家里现在还能维持,咱爸今天也已经把萱萱钢琴课的钱交了,你也不用太担心钱的事,你自己开心就好,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没事,老婆,你千万别去闹,你放心,我不会去宁丽县的……”

    “什么?”唐诗一下喜出望外,她担心自己是听错了,今天从廖彩那里得到张睿明即将被“发配”的消息后,她一晚上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而此时,张睿明居然说“不用去了”!?

    “嗯……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去的……”

    张擎苍对儿子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感到不安,虽然还有些生气张睿明先前的愚忠,但他还是语带关切的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我可是听了几个市检的领导说了的,上面意思很明确,一定要赶你走。你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来哄我们一下,那完全没必要。你们是明天开党委会吧?趁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我去找找人?帮你说两句话?”

    面对家人的关切,张睿明却只是摆了摆手,他站起来,转身走到书房门口,用手按亮了书房的白炽灯,回头给家人一个淡然的笑容。

    “放心,对于让上面改变主意,我是有把握的……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我答应你们,如果硬是要把我丢到离家两百里的地方,那我就辞职,换一份工作。总之,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

    住别墅最大的烦恼就是夏天的蚊虫,张家这栋海边别墅,虽然物业管理这块,没到夏天就疯狂的做防虫灭蚊,张家人也早就把露天草皮改成了地板砖加花篮的绿化布局,但架不住小区内过于茂密的绿化,就算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还是有无数蚊虫“嗡嗡”的就往蚊帐上撞。加上此时整个小区内,也就张睿明这间书房的灯还亮着,不一会儿窗户上就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一群扑火的虫瘿,“噼噼砰砰”的撞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对于这扰人的一切,张睿明却恍无察觉。

    随着他十根手指的按键如飞,他面前的电脑上不断跳出连绵的字符来,张睿明正忙着敲打出明天就要上报给省检的重要调查报告,这份关于赵左的跟踪报告,是省检今年的一项重要工作,也是对津港市检专项考核的一项主要内容。其中的数据、信息是要写进省院检察长向人大的年度述职报告里的!可以说,这份报告牵动着整个津港市司法界的神经。

第三百章 玄妙一手

    “兹事体大”这是张睿明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四个字。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时,想到明天这份关键的重点报告就要作为市检选送的专题论文上报省检,甚至有机会登上省检的检务期刊,他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是他自己抢下来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一晃神,回过头来时,电脑的时间栏已经走到了5:10分,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把这份报告传到省检宣传处处长赵盛平那里,想到这位和自己同届的先进同志,张睿明心里就一阵复杂的心绪,今天他会突然下定这样的一个决心,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去争取留下来的渺茫机会,也有很大因素是建立在这位赵处长身上。

    赵盛平和张睿明一直关系不错,不只是当年培训时那短短的一段情谊,更多的还是基于相似的年龄和为人的原则上,说起来,他也挺佩服自己这个优秀榜样,赵盛平为人远比张睿明要实用、圆转的多,两年前的“毒跑道”案中,当时为了平息吴楷明掀起的那波舆情,张睿明可没少依靠这位处长朋友。

    而这次的大难,更多的也是要靠两人间的这点情谊去突破了。

    张睿明额头一滴汗珠淌下,顺着他下巴掉落在地上,而张睿明脚下那块木地板上,已经湿了一大块了,张睿明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他背脊湿透,衬衫贴着他的皮肤,汗湿了一大块,远远望去,整个如同一个薄皮的水晶虾饺。

    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节,开窗进蚊子,关窗又太闷,而即使这么闷热,张睿明却也不敢开打开空调。

    因为张家一楼的书房正楼上,就是张睿明和唐诗的主卧室,萱萱回来后,喜欢粘着父母睡。这个时候,唐诗应该正抱着女儿正睡的安稳。当时这间书房装空调时,没太注意空调外机摆放的位置,居然就摆在主卧室的窗旁,张睿明此时一打开空调,沙沙作响的空调外机,让他担心会不会吵醒自己的女儿,于是只能忍受着这份难捱的闷热,全身心的投入到眼前的报告中去。

    已经临近天明了,距离决定张睿明命运的市检党委会也只有十几个小时了。

    …………

    在忙了一整个通宵后,张睿明开车都开不动了,地铁转公交的来到单位上班。

    而走进办公楼时,他就感到周围投来的眼神充满了异样,其中神情复杂,关系好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安慰,关系差点的,就差把幸灾乐祸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此时,张睿明却无动于衷,有几个好事之徒凑过来,假装关心的要和自己打听一下“内情”,都被他笑着婉拒了。

    呵,老子还没走呢,这些人就这么想看新闻了!?

    张睿明刻意在脸上写着淡然两个字,走进电梯,到了民行科办公室后,一进门,全民行科的同事一下都呆住了,按道理今天晚上开完党委会,就要宣布张睿明离开市检的消息,在这敏感的节骨眼上,张睿明的出现实在是让氛围都一下紧张起来,而且上面也考虑到他在市检这些年的贡献与威望,再加上他一贯善用奇兵的处事方法。担心他会在现在这般重压下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也担心他强行闹事,所以特意找了个理由,安排张睿明今天去食药监部门搞个小讲座,说是说特意给这位劳苦功高的民行科长一个难得假期,而实际上确实为了安抚住张睿明,别在这关键的党委会之前捣乱,特意先将他支开市检。

    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回来了。

    此时,民行科众人脸上也是精彩纷呈,张靓、乐哥自然是喜不自胜,以为张睿明是过来准备绝地反击的。而原本正在布置工作的“代理科长”魏晨哲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惊讶的望着张睿明,此时他脸上尴尬,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向其打招呼了。

    昨天张睿明、吴云的离别宴魏晨哲找了个理由没有去,倒不是对张睿明有意见,而是纯粹的想避免尴尬,上面确实已经向他交过底了,在今天晚上开完会后,就要宣布他担任民行科科长的决定,接着马上就是检察系统内设机构改革,魏晨哲马上就能当上津港市检察院第八检察部部长的位置了。

    这让他这样的老军转,也突然一下重新燃起了对官途的信心。

    按道理,他和张睿明最后的一次见面,应该是明天的短暂工作交接而已,可怎么……这个挡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这怎么不令魏晨哲心神巨震。

    “科长!……”看到张睿明的突然出现,作为他“好徒弟”的张靓等人第一个开心的向他打了招呼,她笑的单纯可爱,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刚刚着重喊出的科长两个字,在无形间,挑动了给房间里的两个人心里的敏感神经,魏晨哲脸上一变,旁边的段乐咏最喜见这样有意思的场景,他不嫌事大的,咳嗽了两声,故意显形的提醒了张靓一下。

    果然,在段乐咏这样露骨的提醒之后,张靓也察觉到一丝尴尬,今天本来办公室里就没张睿明的工作,连他手上的事情,先前魏晨哲都已经越俎代庖的安排分配下去了,他这次回来……真的就和一个民行科的陌生人一样了。

    想到这,张靓脸上也一下僵住了。

    倒是张睿明本人却对这莫名尴尬的气氛,完全无所察觉一般,他笑着同众人的招呼回应了几下。然后便安然的坐到他自己的位置上,自然的打开内网电脑,恍若这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早晨。

    过了几分钟,民行科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平静下来,那魏晨哲见张睿明依旧安之若素的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完全没有一点就要离开的自觉,他此时按耐不住,忍不住走过去,出言提醒张睿明道。

    “张检……那个,今天你不是要求食药监那边搞培训吗?”

    张睿明一手把刚刚拷问资料的优盘拔了下来,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哦……那个我约了他们单位在下午搞,所以上午正常上班时间,我当然要过来上班打卡啊。”

    见张睿明的回答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回答的也毫无破绽,魏晨哲也不知怎么接口,只得悻悻走开。

    而把那份重点报告上传过去后的张睿明,终于完成了今天这桩大事,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此时眼前景物一晃,太阳穴嗡嗡的发疼,他忍不住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不知道趴在睡了多久,张睿明被一口袋里的手机所吵醒,他一抹唇边因不良睡姿留下的口水,迷迷糊糊的把电话拿到耳朵旁,接通起来。

    “……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还没做自我介绍,就是神秘的一句“方便讲话吗?”

    张睿明却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睡意驱散了一大半,他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看清楚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来电显示的这是0301区号的一通电话,张睿明认得这个区号和段号,这是从省检察院那边的办公室座机打过来的!

    他也知道这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就是在等这通电话!

    “你等我一下……”张睿明慌忙站起身来,此时民行科里其他人正忙着手上工作,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他迈步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尽头的防火安全通道,打开门,走下半截楼梯,一手捂着话筒,一边低声应答道:“现在方便了,我的赵处长,请指示!”

    电话那头当然就是主管省检宣传、报道、期刊出版这块的赵盛平,赵处长了。

    张睿明刚说完,那边就传来了这位年轻处长爽朗的笑声,“哥,别这样,什么指示不指示的,我们自己兄弟,刚好有点事问你一下而已……”

    赵盛平这句“自己兄弟”,让此时内外交加、形势岌岌可危的张睿明听来,无疑是久旱逢甘霖,心里的担忧也平息了几分。

    “呃~别,你现在可是堂堂省检宣传处处长了,这个尊重领导是必须的!”

    “哎~少来,你这话就见外了啊……”

    两人就这样互相恭维,活络了一番,扯了几分钟其他的闲事。一边扯,张睿明一边心想,人家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说话做事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知道自己这老兄弟,说正事前都习惯性的先垫垫场,越是要批判一个熟人时,越是会扯的久,难怪人家这么年轻就能当处长。

    果然,没一会儿,赵盛平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对了,你们今天市检传过来一份重点人物的维稳报告,这个应该是你们法律政策室的事啊,怎么……我看了一下署名居然是老哥你啊?”

    张睿明知道要切入正题了,他赶紧把昨天碰巧见吴云要去赵左那的事讲了一遍,他向赵盛平解释了是因为吴云是外地人,没办法听懂赵左的津港话来,所以他就过去当了会翻译,顺便帮自己这小同志一个忙,帮他把这份报告给完成了,今天早上就直接发到省里去了。

    说到后面,张睿明特意装作疑问的语气道:“……怎么?我的赵大处长,我这篇重点调查报告是不是水平太差了,达不到上面要求啊?还是哪些地方写错了?实在不行,要不我重新改一下?”

    赵盛平见真是张睿明的手笔,他语气依旧缓和的答道:“哦,这个,倒不是说老哥你水平不行……就是,就是……这个,有几个关键的地方……是不是写错了?你看啊,这报告的最后说你们津港市即将对涉及此次重点维稳人物的泉建集团展开公益诉讼的前期调查……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泉建集团可是你们津港,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集团,大企业啊……这个可不是一般性的选文、新闻什么的,这份报告可是要选入我们的法制期刊里的,甚至是要给一号老板过目的,而且很可能是要纳入年度述职报告里的,这样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还是说你们津港市检是真准备打这场公益诉讼?而且有必胜的把握?当然……也可能你不知道这份报告的重要性,还是……”

    没想到赵盛平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张睿明在这份重点报告中所埋藏的伏笔,这位心思缜密的检察官此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赵盛平的疑问,相反,他早就在内心为今天这场对话,准备好了几种不同的应答方式。

    而此时,适当的沉默与被拆穿后的尴尬,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睿明啊……我们自己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啊……我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我也是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

    是了,张睿明等待的就是这句话。

    “……平哥,兄弟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说真的,我也是知道你在省里,刚好把关这份报告,所以我才敢这么写……当然,我不是为了要给你的工作带来困扰,我真是没办法才走到这一步了……”

    到这个时候,张睿明自然的把这段时间的大致情况和自己所受的委屈,挑紧要的和赵盛平讲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柴,但其中的各种晦暗不明、各种难捱之苦,此时如实道来,却已经令人颇为感触了,他讲到后面,已是语气中带着丝丝的悲凉,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

    在张睿明讲诉的这段时间里,那边赵盛平一直默默不语,静静聆听这段复杂的内情,过了半响,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声。

    “哎……你也太不容易了,这真是难为你了。”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已经令张睿明眼眶一红,心里顿时泛起阵阵汹涌的情绪。

    是啊,自己这一路走来,又何尝容易过?

    而眼前,这位赵处长就是自己最后决胜关窍!

    而且,听他刚刚那口气,看来心里对自己还是同情了几分,张睿明心里不由安定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些喜悦,只要过了赵盛平这关,那这起案子就一定可以推动下来……

    他却没能开心多久,赵盛平接下来的话,猛的泼了他一盆凉水。

    “睿明,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关系太大了,我也摸不准一号老板的想法,突然把这样份报告呈到他面前……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你担得起吗?”

    最后这句“你担得起吗”,看起来是在问张睿明,其实却也是在问赵盛平他自己,毕竟这份报告过了他的审核,传到上面和外面去了,那外界自然就只会把这一切当作是省检默许的意思,整个南州省……不!是全国都会将目光投向津港,投向泉建集团,看最近在公益诉讼领域屡出风头的津港市检察院,敢不敢真的对泉建这样的超级医药巨舰悍然宣战!

    而到时,全世界都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即将离任的小小民行科长,在他任期的“最后一天”所做出的殊死一击!

    而现在,就是这张睿明在这看似无解的死局中,最为黑暗,也是最为凶险的时刻,能不能下出他预想中的“玄妙”一手,将决定他今后的职业生涯,也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赵处长,我担得起,我也必须担起,我知道在其余人看来,这可能是我为了保住自己这个小小的民行科科长,所使得一个小小的诡计手段而已,但其实……盛平,你知道我的为人,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我的能力……不是我张睿明自己吹嘘,如果真让我已功名利禄为目标的话,我早就不会继续在这检察院的一线实务部门奋战了。而且你知道的,真要为了替自己谋利的话,我何必在这里对着那样大的一个企业做这种自杀式的冲击?我是真的想为国家做点事,想为人民做点事……”

    “好了,这些我们先不说,我问你一个关键问题!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去把这个泉建集团拉下来?把它彻底的查个水落石出?”

    赵盛平在此时恢复了领导的风范,傲慢的语气,怀疑的态度,跳过张睿明那些自我表态的部分,直击问题的核心!

    官场上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只问“你能不能”!

    “我可以。我已经调查过泉建集团的部分资料,这是一个典型的医疗保健品行业内的害群之马,而且是一匹领头马!这样大体量的公司,却一直在通过各种非法手段大肆敛财,这一点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视若无睹,而且,最近最高检的风向也是要加大在食品、医药领域的公益诉讼,我们省一直缺一个这样的典型案例。同时,那个泉建集团的舒熠辉,我也见过一次,绝不是什么良心企业家,正经事业不可能短时间积累那样的财富……总之,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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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诉先锋介绍:
守护祖国的绿水蓝天,维护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保障国有财产不受侵犯,这是公益诉讼的主旨,这原本陌生的词汇正成为法治中国建设的高频热词。 主本讲诉了优秀的人民检察官张睿明,用公益诉讼这把新的”达摩克斯之剑”,守护人民群众的利益,开创检察工作新篇章的忠诚故事。公诉先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诉先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诉先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