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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孤狼全文阅读

作者:贰零肆柒     血海孤狼txt下载     血海孤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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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话

    1、新书很早就构思了大纲、准备了资料,但得益于锐利大大的提醒,最后又做了一次更改——目的是为了读起来更爽。

    2、新书大纲被编辑审查过几次,认为当前情况下没什么隐患。当然,一些细节还是会注意的,这就是说本书可以完本,不像上本天生就带着隐患。

    3、不想说什么大道理,这仅仅是一个可能发生的、畅快的故事,看着爽就行。

    4、书评区很少去或者几乎不去,主要是每天要构思第二天的情节,怕陷入争论影响构思——以前就又这样的经历,一般看完评论晚上就睡不着。当然,书评里也有很多很不错的主意(并且很多是读者抱怨引起的),这让在下很矛盾。

    5、另外还请各位读者帮忙,书评区如果有不太愉快的人,还请不要和他们争论。争论可能会让他们更激动,后面会发生什么在下已经不知道了。

    6、依旧只能一天一章——主要是人比较笨,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两章就是两件事,一起做很可能会顾此失彼,而8000字以上的大章估计还要磨练才能每日稳定构思出来,毕竟功力不够。在下会尝试,但如果自己都写的不满意,就会回到以前每天6000字的节奏,偶尔尝试一下6000-8000,这本书的大纲要比上一本清晰明快,资料也全一些。另外刚开始写,为了不吓到小朋友,还是先4000左右吧。

    7、每个月大致休2天。不是偷懒,其实很多时候反而不喜欢休息,一休息写作习惯打断,之后就会很不适应。可人总是会有各种生活琐事,而且昨天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又跳出来一个东西,也许会是第3本或者第5本书,想写但题材太大,必须好好准备。

    8、本书主角的双魂设定是没办法的办法——从合理角度考虑,主角应该去南京找蒋光头,这样对抗战的价值最大。可大纲又安排他出国,所以不得不如此,让他身不由己。书不会写双魂互斗的,这点放心。

    9、感谢所有老朋友的支持,你们的点击、投票、打赏让我觉得还是不应该放弃治疗,要加倍努力。谢谢你们!

    ps:之前书友阿巫君申请了一个清末英雄的.群,群号。也在里头,但很少上线也不说话,不知道里面情况。

本书涉及历史人物简介

    以下按出场顺序

    *

    上部:狼归苍茫

    1、李孔荣——福建福州人,民国海军第2舰队楚观号炮艇轮机正,少校;

    2、周应聪——福建福州人,民国海军总司令部参谋,海军部长陈绍宽上将副官,少校,萨镇冰舅甥;

    3、徐佩佩——徐小曼(这人就是叫小曼!),振德女校学生、毕业后成为上海巴黎饭店红舞女。

    4、李妻——资料有限,不祥;

    5、陈绍宽——福建福州人,民国海军部长;

    6、余振兴——海军编译处上校主任,主管海军杂志等;

    7、常凯申——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校长、委座、委员长、常光头、常公千古;

    8、王世和——浙江奉化人,常凯申侍卫长、上校;

    9、林献炘——福建福州人,海军军械司司长,上校;

    10、林准——福建福州人,林则徐侄孙,赴英代表团特使孔祥熙副官,海军上尉;

    11、孔令仪——孔祥熙长女

    12、宋蔼龄——孔祥熙之妻。

    13、姚定尘——广东梅州人,驻德大使馆三等秘书,跟随驻德大使程天放保荐赴德。

    14、谭伯羽——湖南茶陵人,驻德大使馆一等秘书,上任大使遗留人员,湖南名绅谭延闿之长子。

    15、唐纵——湖南酃县人,驻德武官处副武官,黄埔六期、军统智多星。跟随酆悌赴德,原历史年底回国入侍从室第六组。

    16、程天放——江西新建人,驻德大使,1936年赴任,

    17、许伯洲——四川内江人,驻德武官处武官,黄埔二期,原历史因倒卖马克被逐(留学生及使馆人员兑换马克有八折优惠)

    18、钟前功——湖北咸宁人,驻德武官处编译员。

    19、胡励剑——籍贯未知,汉堡中华楼老板,国民党驻汉堡党部执委。

    20、徐泽——籍贯未知,汉堡总领事馆翻译

    21、齐鸿章——江西进贤人,电雷学校四大金刚之一

    22、黎玉玺——四川达州人,电雷学校四大金刚之一,后台湾海军总司令

    23、崔之道——安徽太平人,电雷学校第三批出国(赴德)学员之一

    24、陈顺庆——浙江鄞县人,汉堡水手馆馆主、汉堡中华会馆会长

    25、卡尔·克鲁格博士——英**情六处老牌间谍,专门负责海军情报,因叛徒出卖死于1939年。

    26、弗兰克·福利——英**情六处柏林情报站站长,英国驻德国大使馆签证官。

    27、朗鉴澄——福建人,赴德海军军官,马尾航海班1928年毕业;航海一班;

    28、韩兆霖——福建人,赴德海军军官,马尾航海班1931年毕业,航海三班;

    29、黄廷枢——福建人,赴德海军军官,马尾航海班1929年毕业,航海2班;

    30、蒋瑛——蒋百里之女

    31、蒋菁——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2、王国贵——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3、欧阳晋——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4、刘纯巽——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5、刘震——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6、林濂藩——福建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7、邱仲明——四川资中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8、何树铎——浙江温州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39、廖士斓——江西吉水人,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40、卢如平——籍贯未知,非闽系,赴德海军学员,1936年毕业,航海六班

    41、

    未完待填

寻书记

    没有史料就没有历史小说,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凭空创造一些东西,只会感觉很别扭,虽然小说、特别是穿越小说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可脑拙的我显然没有这样的创造力,让人遗憾。

    《使德回忆录》是驻德大使程天放(1936-1938)晚年写的回忆录,三百六十八页的厚度和他的身份只让我看的异常眼热,这么厚的书显然记录了他在德国所发生的一切,书里有我所需的一切。可惜的是这本书是台湾出的,而且是三十多年前出的,网上和旧书店都找不到,只能寄希望于国内图书馆,只有三个馆有藏:北大、浙图、深大,并且都没有电子版。

    北大认识的几个人早就不在了,深大更陌生,唯有浙图有希望——火车去火车回,一个上午就能用相机拍完(如果浙图不提供复印的话),然后实际的结果让人郁闷,浙图必须是杭州人士、或者在杭州居住的人士才能办图书卡,外地人恐怕办不了。在没办法直接获取的情况下,只得采取间接办法。

    最终选择了深大,在万能的qq群里搜索一切有‘深大’‘兼职’等字样的qq群,然后求群里的深大同学帮忙把这本书拍出来,为此愿意付出高价,大概在400-600之间,这相当于亲自前往的旅费住宿费,然而响应者寥寥,大多qq群死气沉沉,有几个应诺者最终也不知道为何不了了之,也许上月是在考试吧。没办法最后只得冒充新生或者校友加入学生群,有些被拒有些准许加入,学生群更不好谈钱,也没有眉目。

    最后的突破是在同乡考研群,按照群主要求修改群名片后开始发言,或许是早前的学校有些名气,当即有人回应,他是深大国际金融的研究生,只有21岁,非常非常年轻,而且还是个党员。我当时就说,读金融还入党,这个恐怕对日后找工作不利。他说以后不进外企就好。

    交谈中他以为我也是在校生,而我则不得不按照自己在qq群里的身份(只填了学校和专业,未填哪届),编了一个为写论文而需要深大图书馆那本《使德回忆录》的说辞,对方居然欣然答应了,他说:他最喜欢读书认真的人!我当即汗颜,我前半生被小说所害,后半生估计将不断写小说害人,和读书认真有何牵连?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正说话间,另外一个人跳出了说道:这个人年龄已经三十多岁了,很可能是个骗子!我更汗颜,年龄确实是乱填的,以前的qq年龄还一百多岁呢。但此时已经解释不清楚了,对方要我的学生卡卡头,以证明我不是骗子。毕业已经很久了,学生卡交早回给了学校,学生证虽然谎称遗失、通过补办保留了一本,可物是人非,早就不知道去哪了,甚至连毕业证之类也在一次搬家的时候被人弄丢。我只得说我给他看上海居住证或者护照(身份证很久以前就遗失了)之类,同时再次撒谎,说自己是在职读研云云。好在怀疑只是一时的,对方转而说不必了,他不相信有人费尽心思去骗一本书。

    一切说定之后,行动开始,但却一波三折,最先是图书馆北馆6楼港台阅览室只在周一到周五开门,他跑了一身汗去,最后发给我一张阅览室开放时间的图片,这趟他是白跑了;次日再去,他居然没有找到这本书,在我提醒他问服务台后,书被翻了出来;接下来就是手机像素不高,他担心拍不清晰,最后的选择是复印,可复了一会复印机又坏了,修好继续复,他的导师忽然来信息要他去听一个讲座,不然场面太冷;

    之后回来再复印他又问我要哪些章节,这就是撒谎者的报应了,写小说的章节和写论文所需的章节完全不同,我只得说从程天放去德国到离开德国的章节都要,于是最后他漏了非常重要的第24章:德国的华侨和留学生。复印好了他把书快递了过来,只填收件人的地址电话,没有发件人的地址电话。

    我在几天后收到了快递,在qq群里感谢他,但看到缺少24章,却不敢再麻烦他,只得再次出钱找其他人去拍,这章只有14页,我打算出200块求兼职群帮忙,然而这时已经放暑假了,拖到今天情节日益逼近,我不得不再次硬着头皮找到他,问他在不在深大,求他帮忙再去图书馆拍第24章,他很爽快的答应,在数个小时前把十四张清晰无比的照片发给了我。

    我之前已经谢过他很多次了,言语已非常苍白,但这次我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当即发过来一张扶墙呕血的图片,然后很正式的告诉我:因为他是**员!

第一章 毕竟姓林

    短暂的休息后,带着郁味的爵士乐又响了起来。迷人的尼安灯下,舞池里再次徜徉着对对舞伴,舞女们红的、白的、绿的、蓝的……裙角在飘荡,摇曳的身姿宛如法租界霞飞路两旁悬铃木刚刚吐出的嫩叶,在初春的和风日丽里欢欣飞扬。

    舞女妖娆,男伴则拘束得多。这毕竟不是百乐门、大都会、丽都,没有那么多的绅士和打肿脸充胖子的小开;也不是一国币十支舞、十六支舞的小舞厅,充斥着风度翩翩却囊中羞涩的大学生。这里只是国民政府海军上海俱乐部,男伴们大都是军官,他们或一身得体的西装,打着黑色领结;或直接穿着军礼服,搂着美丽婀娜的舞女翩翩起舞,正正经经。

    这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海军上海俱乐部舞厅里满是酒香、花香、咖啡香、脂粉香,乐声醉人、灯光迷人、女色诱人,然而,这些并未牵动李孔荣少校的半点注意,他,正全神贯注倾听一件无比要紧的事。

    “绍盛兄,部里仔细考量过了,还是觉得这次让林遵之去为好……”坐在李孔荣身边的是海军部长陈绍宽上将的副官周应聪少校,他今天出面将李孔荣约到俱乐部来,就是要把不好直言的公事在这种极为私人的场合下谈妥。

    周应聪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李孔荣,这个三十四岁的轮机军官长的并不像闽人:眉毛不浓不淡,鼻梁却高挺,而肤色……,大概是常在轮机舱的缘故,难得的显得白皙,唯一的缺憾就是眼神太过黯淡。可哪怕这样,若是让他脱去这身少校军装,拿上几本书,再戴上一个单片眼镜,怕和学校里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正因为此,舞池对面的几个舞女正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包括今天的那个打扮别致的舞厅皇后。

    此时,周应聪心里有些意外,不派他赴欧他对此即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沉默的等着自己往下说,唯一的变化是闭着的嘴唇又蹦紧了许多,眼神更加黯淡。

    “……遵之是年轻了些,民十七年毕业的,比我晚了四届,比你就更……”周应聪说到这里不由看了看李孔荣军服上的军衔,他记得李孔荣是前年晋升的少校,在海军中这已不能算低。可他是民国九年、马尾管轮第十二届毕业的,比他晚了一两届的林惠平、徐振骐几个早就晋升了中校、而自己这次赴欧回来也将晋升中校。如此对比,晋升的确实是慢了一些。

    不自觉的咳嗽了一记,周应聪提着嗓子道:“资历就不好比了,真要比资历,遵之也是去过英国、进过格林威治海军学院的。这是公,要是说私,人家毕竟姓林,部里、还有那些闲下来的老人都想他往上再进一步。”

    于公那些理由并没有打动李孔荣,但一说到私,他绷紧的嘴唇终于懈了下来,眉头也松了松,他有些苦涩的道:“既然部里有安排,那我就服从部里的安排……”

    本以为要花一晚上功夫的周应聪听李孔荣这么说当下就笑了,他将久久搁置于一边的高脚杯举了起来,道:“来,绍盛兄,小弟我先干为敬!”

    周应聪说完一扬脖子就干掉,话还没说完的李孔荣见他如此,也不得不皱着眉头把杯子里的酒分三口喝光,但他酒量实在太差,这杯鸡尾酒喝完,本来就有些昏沉的脑子就更晕了。可正在兴头上的周应聪却不罢休,又不依不饶的和他连干了两杯,之后才笑问道:“小弟就奇怪了,绍盛兄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潜艇了?我看你发在海军杂志上的那两篇文章,水平比李北海编的那本东抄西凑的东西高多了。”

    “我也不知怎么就研究起潜艇来了……”李孔荣真有些喝多了,话开始不利索,“自从上次…脑袋被撞了一下,就多了…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那我求你老兄忍一忍,这一年半载的先不要往杂志上寄文章,特别是寄和潜艇有关的文章。你文章写的好,杂志那边登也不是,不登也不是。”周应聪终于说出了最后的要求,“免的军政部那些人、监察院那些人说闲话,说什么懂潜艇的不派去德国,反到让什么都不懂的林尊之去。那些人,早就看海军部不顺眼了。这次赴欧订造德国潜艇,部长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动委员长的,他们要是再像以前那般横加指责,说不定这次订造之事又会成不了。你不去德国不要紧,潜艇接回来后你也可以转到潜艇上啊……”

    周应聪酒大概也是喝多了,唠唠叨叨的说着海军部这次赴欧订造潜艇的难处,不想一席话没说完,喝晕了的李孔荣已靠椅背上睡着了。

    “绍盛兄,绍盛兄……”周应聪摇晃了李孔荣几下,发现他确实是睡过去了。百无聊赖下他只得在一边干坐,待下一曲舞曲开始,便起身搂着一个舞女跳舞了。

    周应聪这边刚下舞池,一个穿着米色单大衣的舞女便在姐妹们的怂恿下怯生生的小步过来。微暗的灯光下,她梳着一个后世常见的丸子头——天生就带黄的发、雪白晶莹的颜、羊脂玉般的颈,再配上女学生所独有的天真和纯情,如此的‘卡哇伊’,让她完全异于那些烫黑卷发、纹细柳眉、老态且做作的红舞女,成为全场男士瞩目邀舞的焦点。

    舞女刚刚在周应聪离去的位置上坐定,一个邀舞的男士便比其他人捷足先登,他微躬着身子,用绅士标准的微笑讨好道:“佩佩小姐,我能有荣幸与您共舞一曲吗?”

    “我……”叫做佩佩的舞女在此般打扮前,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追捧,带着丑小鸭变天鹅的局促和羞怯,她学着那些当红舞女的语气,并不熟练的婉拒道:“对不起先生,我已经很累了,能让我休息一会吗?”

    一个男士败退,仅接着又是其他男士上来,可这些人全在她娇嗔诉苦的语气下无奈的转身离去,哪怕其中有一个是肩头佩戴金星的少将。但不胜酒力的李孔荣依旧酣睡,根本就不知道舞厅里发生的一切,待回到家后,嗅过他身上味道的妻子才让他想起那个叫佩佩的舞女。

    “你又去和那个叫佩佩的狐狸精跳舞了吧?”与李孔荣一样,妻子也是福州人,贤惠而得体。不过来上海日久,弄堂里上海女人的八卦和市侩,她也学了不少。

    “没有的事。”李孔荣当即否认,说实话,他对那个叫佩佩的舞女真一无所知,除了这个名字。“我就和周应聪谈了……”

    “什么没有的事?!你出门不久那狐狸精就打电话来找你!”妻子展现出侦探的一面,打算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她还说这次她是按你前次的吩咐打扮的,要你看看好不好。”

    “这……这,哪有的事?我哪里认识什么佩佩?!”妻子虎视眈眈,李孔荣话说的委屈又带着些不安——自从那次头被撞过后,他身上老是出现一些怪异的事:比如写了几篇和潜艇有关的文章,然后在海军杂志发表;又比如邮购一大堆看也看不懂的年鉴、公报、德语字典、音乐书……,还做了不少笔记;有一次更加离谱,他居然梦游了!半夜醒来身处上海北站,手里捏着一张蓝钢特快——上海到首都南京的车票,身上穿的也不是睡衣,而是军服。

    种种怪事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病了,他以前从来不梦游的,可他又不敢告诉任何人。这次妻子说的那个叫佩佩的舞女,说不定还真是自己干出来的好事!

    “可人家都认识你!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李绍盛,你说你……”妻子见李孔荣这么早回来本来还有些安心,现在见他如此矢口否认自己认识那个佩佩,瞬间感觉男人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在李孔荣错愕间,她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呜呜的哭。

    上海花花世界,舞厅里的舞女就是吞噬男人的鬼,她们不单给男人灌迷汤骗钱,更会弄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以前还庆幸丈夫是一个正经老实人,谁料男人说变就变……

    女人在呜咽,男人却重重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竹椅上,道:“出国的事情泡汤了!”

    “什…什么?”听到出国,女人开始抹眼泪,但语调还带着抽噎。

    “我说!”李孔荣抓着自己头发,不满却又失意的道:“出国的事情泡汤了!周应聪今天让我去就是说这个事,他们打算让林尊之去。”

    “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报,让族叔去部长那里求求情……”妻子眼泪已经停了。民国十八年丈夫从留洋名单上挤下来后,她便非常清楚出国对于丈夫的重要性。留洋等于晋升,晋升等于加薪,眼下作为轮机少校的丈夫虽有两百七十块国币的月饷,可上海什么都贵,刚刚买下这栋石库门房子的家更欠着无数的债,吃穿都得节省。

    “没用的。”抓过头发的李孔荣苦笑,“人家毕竟姓林,我只是姓李。”

    “可这次…”自从丈夫说过最近可能出国后,女人就用仅有学识在报纸上寻找赴欧代表团的一切消息,那些早前看来的东西此时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她犹自坚持道:“可这次英国新王登基,代表团去的人那么多,就不能再加你一个?”

    “哎呀……”妻子毕竟不懂海军内部的事情,李孔荣想解释却又心烦意乱——他没办法细说如果不能成为赴德海军学员的主官,那即便是出国也仅仅是陪陈部长在欧洲转一转就回来。这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也没有!回来他还是第2舰队楚观号炮艇上的轮机正,而不是新购德国潜艇的艇长。说不定有些人还会笑话他,说他殚心竭虑的往上爬,请笔杆子代笔在杂志上登文章,气派挺大,结果也不过是跟着部长在欧洲转了一圈,最后还得回楚观艇。

    匆匆想罢,李孔荣用力挥了一下手,像是要和什么东西一刀两断,他道:“出国的事情以后就不要提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他说完再想到前几日写就的第三篇文章,又道:“最后的那篇文章你没有寄出去吧?周应聪说最好不要……”

    “我前天一早就寄出去了。”已忘记‘佩佩’的妻子道,她脸上泪迹未干。“你不是说写完了吗。”

    “寄出去了?!”李孔荣当即一惊,可想到妻子说的是前天寄出去的,想了又想方才怅然道:“寄就寄了吧,反正也登不到杂志上。”

第二章 加一个

    宽敞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办公桌上除了整齐的文房四宝和军用电话机,还有一艘老式的铁甲舰模型——战沉于甲午海战的扬威。此刻,初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除了将整张办公桌分成明暗两块,更把墙上挂着的五万分之一军事地图照的明亮。地图上的标识虽然密密麻麻,但曲折蜿蜒的长江却清晰可见,四个月后,她将再次见证一个民族的苦难与光荣。

    国民政府海军部长陈绍宽上将正在读一份文稿,海军编译处的佘振兴上校好则整以暇在一边微笑。文稿是他拿过来的,还是那个轮机少校李孔荣,这是他写德国海军潜艇部队系列的第三篇:深海狼群。

    静静的过了大半个小时,待水兵给佘振兴换第三遍茶时,陈绍宽才放下这份厚厚的文稿,搓揉着眼睛点头道:“振兴兄,你说的对,这篇文章确实不能刊出去。”

    “呵呵……”佘振兴闻言笑容更甚。他是烟台海校第一届毕业,论资历要比陈绍宽这个南京水师学堂第六届毕业的海军部长还老。他毫不客气的道:“人才啊!厚甫兄。这次委员长真要是答应订购数艘潜艇,我们也可以试一试这种狼群战术。日本是岛国,一旦海路被封,那下场比当场英国还惨,美国人是会帮英国的,可美国人绝不会帮日本……”

    素来喜欢研究海军的佘振兴说的是眉飞色舞,但陈绍宽的嘴角却已经拉成一条直线。为了在海军中安插嫡系,常某人数年前就批准在江阴开办电雷学校,那学校居然被校长欧阳格说成是海军的黄埔军校,可见常某人对闽系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现。这次赴欧于德国订造潜艇之事虽得常某人和军政部的批准,但成不成还是两说,万一只签合同不付款,也就是画饼。

    佘振兴兴高采烈的说,陈绍宽心思沉重的想,正当他想寻机打断佘振兴这个海痴时,桌上的军用电话机嘀铃铃响了,拿起话筒的陈绍宽一听声音闲适的神情便化作严肃,一分钟后,待那边电话挂断,他才放下话筒道:“振兴兄,委员长召见,兄弟这边……”

    没想到陈绍宽接的是侍从室的电话,佘振兴一愣之后却笑,“厚甫啊,难得能面见圣颜,你要抓住机会!要抓住机会啊!”

    三月的西子湖水波碧绿,绿意盎然的湖畔有一座红砖碧瓦的巴洛克式建筑,建筑的位置显然极佳,若站在二楼窗前极目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这里,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的官邸:澄庐。初春的西子湖景色如画,但常委员长却闭目养神,毫无欣赏之意。委员长如此,匆匆前来的侍卫长王世和上校霍然放轻了脚步,但常凯申还是被惊醒了,他用奉化话道:“是海军的陈绍宽来了吧?”

    “是…”王世和答应着,他是奉化人,常凯申的表侄,自广州起就是常的贴身侍卫,忠心耿耿。偷看了常凯申一眼后,王世和建议道:“校长,是不是请陈部长先等一下?”

    “不必了,你让他来。”常凯申虚挥一下手——这几天和红党副主席周少山的谈判实在是太费脑筋,以至让他感到整个人都精疲力竭。可不管怎么说,决心已经下了,什么时候打只是时间问题。用过往的经历看,人生就是一场豪赌,以前自己既然能赢,这次也必定会赢。[注1]

    从南京匆匆赶来的陈绍宽当然不知道常委员长在杭州的目的,他只以为委坐来杭州是带夫人来观赏西湖春景的。步入官邸,走进常凯申的办公室,陈绍宽、以及与他同来的海军军械司司长林献炘上校、周应聪少校,林准上尉当即挺胸敬礼,陈绍宽摘下军帽道:“报告委员长,卑职陈绍宽前来报道。”

    澄庐并不是南京官邸,格局小了许多,但与南京一样,偌大的办公桌后的墙上悬挂着国民政府国旗和国民党党旗,两面旗帜中间则是先总理的照片。和一般党政军办公室不同的是:相片不是先总理的免冠照,而是一张师生合影——先总理坐在一张老式的藤椅上,佩戴指挥刀全副武装的常委员长则站在先总理后侧。

    陈绍宽的神情拘谨而庄重,装做在批阅公文的常凯申正拿着一支红蓝铅笔。他身着一件灰色哔叽中山装,风纪扣一丝不乱。待陈绍宽报道完,方才微微惊讶的抬起头笑道:“唔,是厚甫来了。坐下谈,坐下谈,不必讲礼节。”

    “是,委员长。”陈绍宽上前几步,屁股虽然落在椅子上,却不坐实。林献炘周应聪等人则在一侧挺胸站立,于常凯申的打量中并不说话。

    “此次赴欧,行政院特授予你二等采玉勋章……”常凯申一开口就是授勋,陈绍宽当即站起致谢,弄得他再次笑道:“厚甫,坐下谈,坐下谈,不必拘泥于礼节嘛。”

    待陈绍宽坐下,常凯申才道:“这次去英国,可以趁机会去欧洲看看嘛。最好是买一些船和新式武器回来,加强海军力量。不过,国家毕竟困难,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外汇,买东西最好是赊账,或以东北大豆、猪鬃桐油这些土产来抵偿。”

    “是,委员长。”在常凯申停顿的瞬间,陈绍宽赶忙答应了一句。

    “政治问题是要考虑的。船和武器要买就买好的,我们买来不易。至于钱的问题,款额是不限的,你只要和庸之商量好,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只要人家信任……”

    常凯申在交代临行前的最后事项,他的款额不限让陈绍宽的血气有些上涌,待常凯申说完,他才回报道:“报告委员长:卑职在海军部与各司商议多日,大家一致认为应该采购潜艇,最好是德国潜艇。若能有十五艘潜艇,那沿海无忧矣!”

    陈绍宽一开口就是十五艘潜艇让常凯申大为吃惊,他很怀疑这是陈绍宽故意拿桥,因为上次说的仅仅是五艘。重重的咳嗽后,常凯申面不改色的问:“十五艘是不是太多了,军政部报上来的时候只有五艘。”

    “委员长明鉴。”陈绍宽胸有成竹的道,“五艘潜艇即使是保护沿海也是不够的。按照德国潜艇作战的经验看,战争中潜艇部队大致可以分为三块,其一是于大西洋上进行破交作战、伏击敌国商船;其二是来往于军港和封锁海域之间。潜艇是小船,遇到敌舰要迅速下沉,加上避让雷区,花在航行上的时间也很可观;最后则是维护和休假,潜艇上官兵长期处于紧闭空间,再坚强的人也会懈怠,以德国海军以及其他各国海军的经验看,从出港到回港,出航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两个月,每次出航巡逻后应给予官兵十天长假。

    我国情况虽与德国有一些不同,比如上海离日本并不远,舟山到东京的距离也在一千海里之内,如此花在路上的时间大致在十天左右。十五艘潜艇可三艘在母港休息维护,三艘来往于路途,其余九艘于日本海沿海展开破交作战。

    日本是岛国,而今世界各国对潜艇破交作战又未找到良策,上一次大战德国有潜艇遭遇三百余枚深水炸弹攻击而未沉。日本沿海各港一但遭受潜艇威胁,其战争潜力、国际贸易将备受制约。另外,若日军登陆我国,潜艇也可掐断其海上物资补给线,真要如此,那些上了岸的日军就只得坐以待毙!如此功绩,十五艘潜艇并不离谱。”

    陈绍宽一口气把前几天看来的东西说完,静待领袖裁决。而常凯申虽是陆军出身,但对海军也颇为注意,见陈绍宽说的十拿九稳,他习惯性的追问细节:“一艘潜艇需要多少人?”

    “报告委员长,一艘远洋潜艇最多不超过六十人。”陈绍宽道,“如果是近海潜艇,那就只要二十余人。潜艇的价格也不贵,估算下来,一艘远洋潜艇卖给德国海军在两百五十万马克左右,一艘近海潜艇则在一百五十万马克上下。德国舰船虽要价高昂,可想来远洋潜艇报价也应在七百万马克以下。十五艘的造价应在一亿马克以内,国币七千五百万元。国家是困难,不过这十五艘潜艇可分三年购入,每年仅需两千五百万国币。”

    陈绍宽说完这几天自己苦思冥想的方案,又担心常凯申嫌贵,他最后做了一个补充,“这个汇率其实是按官价来折算的,如果按马克美元的实际汇价,恐怕要大大低于这个数额。”

    数量、功用、价格、花费,陈绍宽说完后常凯申想了一会才在诸人的期盼下开口,不过他并不表态,而是继续追问道:“以现在的技术海军真的不能击沉潜艇?”

    “是,委员长。”陈绍宽重重点头,“主要是水面舰艇发现不了水下潜艇。要想发现只能依靠一种叫做声呐的设备,它的原理是使用声波,声波在水下遇到障碍就会反射回去。不过现在的声呐技术还不成熟,只要声波探测的方向不对,就无法触碰到潜艇。即便方向对了,只要潜艇在一公里以外,那也是安全的。”

    “这不就是回音吗?”常凯申饶有兴趣的说道,他暂时忘记了那七千五百万国币。

    “是,委员长,这就是水下的回音器。”陈绍宽道。“目前各国海军以英国皇家海军的声呐最为先进,但要找到大洋底下的潜艇,仍旧颇为费力。”

    “好了,厚甫。既然海军部已有具体的计划,那就按海军部的计划来。钱的事情你可以找庸之谈,此去德国,德国因与日本签约,他们对我们是有愧的。他们上个月就邀请我们赴德,就是想转圜中德关系,你大可以和他们好好谈。”常凯申终于点头了,这让陈绍宽几个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他又提到事情要和孔祥熙商量,陈绍宽心里又生出不少阴影。

    “是,委员长。”陈绍宽压下心中阴影,朗声作答。

    点头看过陈绍宽,常凯申的目光又打量起林献炘几个,林献炘、周应聪他此前是见过的,唯有初来的林准有些陌生,他笑问道:“这是……”

    “报告委员长,这是庸之先生的副官林准。”陈绍宽在一边介绍。林准则再次挺胸敬礼,报告道:“海军上尉林准见过委员长,请委员长训示。”

    来澄庐之前陈绍宽就交代过常凯申的喜好——军容必须一丝不苟、整齐庄重;说话要响亮利索,同时千万不能有口臭。果然,在林准大声报道后,常凯申笑道:“好。好。你稍息吧。我没有什么好训示的,我唯一要说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最终使命!”

    “卑职时刻铭记委员长教诲!”林准心中捏了一把汗,听到常凯申的笑声,他的心才一松。

    “报告委员长,林准还是林元抚(则徐)的侄孙……”见常凯申满意,陈绍宽又适时透露出其他东西,“这次赴德是想让林准带队在德国海军训练。”

    陈绍宽抬出林元抚让常凯申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虎门销烟的林元抚是他敬重的人,因此对他的侄孙林准也就高看了几眼,但从林元抚到眼前这个林准都是福建人,中央海军闽系尾大不掉,陈绍宽又严禁在海军中设立党部,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好在担忧仅是一时的,转念之后常凯申又与陈绍宽谈起其他海军事务,但显然他说话没有刚才那么流畅,话语里老是夹着‘这个、这个…’‘嗯、嗯…’之类的停顿。

    二十分钟后,出了澄庐的陈绍宽全身是汗,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林献炘却是笑着的,他道:“厚甫兄,真没想到居然答应了!常某人发财了吗,这么善心?”

    澄庐就在西子湖畔,暂时没车出去的情况下,诸人正站在湖边叙话。听闻林献炘说常某人发财起善心,陈绍宽若有所思的道:“内战已经打完了,据说去年行政院终于有了结余,数目好像是七千多万[注2]。也该轮到海军了。我就是担心……”看了林献炘一眼,陈绍宽接着道:“我就担心日本人明天就打过来啊!”

    陈绍宽看着西子湖水满脸忧愁,他当然是不想打仗的,一打海军这几万吨老旧家底肯定全部打光。一旦打光,常某人会干什么猜也能猜的出来。

    “厚甫,情况没这么凶险吧。”林献炘是晚清过来的,中日两国、中日海军之间的恩仇他再清楚不过,但最近他确实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就在前段时间,报纸上还说日本什么经济考察团赴南京如何如何,真要打仗不会大张旗鼓来考察的吧。

    “我就担心啊!”陈绍宽面朝西湖,背着他道。在林献炘思索时他却又转过身,道:“只要条件允许,赴德的人员应该增加,这样潜艇才能早些入役。”

    “增加?”林献炘看了看陈绍宽,又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的周应聪和林准,道:“过三五天就走了,人也安排好了,说不定船票都定了,你还要加几个人进来?孔庸之的人会同意?”

    “我就加一个。”陈绍宽决定道,“孔庸之的人要是不答应,我就亲自跟他说。”

第三章 老司机

    临近下半夜的时候,弯钩般的月亮终于钻出了云层,孤悬在昏黑的天幕上。

    月光淡淡,弄堂口那盏十五支光的路灯犹自显得冷清,可它也只能照亮弄堂口的大铁门,其他地方照旧黑乎乎一片。‘嚓嚓嚓…’的脚步声在临近,匍匐在地上的阿黄当即警觉,它站起来了身子,狗耳朵竖起的同时,嗓子里也‘呜呜呜’的准备狂吠。

    “死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小声诅骂了一句,他叼着一只烟,已经走的很近。骂过之后男人又是极为友好的召唤,“阿黄,不许叫!啧啧啧……啧啧啧……”

    狗在夜里视力无碍,这声音一开口阿黄就认出了是谁,不过它嗓子里还是呜呜直叫,似乎是警告,又好像是在讨好。等男人扔出一块黑乎乎肥腻腻的肉骨头,阿黄的尾巴才摇晃起来。

    “李西桑出去啊?”李孔荣喂狗的时候,看门人阿福的娘子也醒了——这一个多月,李先生每天半夜都要出去‘透透气’。透透气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李先生每次半夜出去都会塞给她两块钱。

    “唔,去透透气。”李孔荣叼着烟,即便在夜里,一双眼睛也是发亮的。他接过阿福娘子递过来的钥匙,又给了她一张印有孙大炮头像的法币。“我明天就不出去了。”他道。

    “噢……”阿福娘子接钱的时候听到这句话难免有些失望。看弄堂发不了财,且每月每户付的看弄堂费只交给阿福,作为阿福娘子,也就只有每年冬前帮弄堂住户翻新丝绵被、丝绵袄才能存几个私房钱,但那怎么能比得上李先生的慷慨。每次出去两块钱小账,一个月出去十几趟,翻新三个冬天的被袄也比不上这一个月。

    弄堂口的大铁门上嵌着一扇小铁门,碗口大的锁头一打开,弄堂外夜上海迷乱而奢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早就丢掉香烟的李孔荣重重吸了一口,他觉得,唯有此刻,自己才是自由的!返身将小铁门关上,透过两扇大铁门间的缝隙再把那把碗口大的锁头锁上,最后将钥匙小心的放在军服内侧的夹袋里,李孔荣才走出弄堂。

    “李西桑来了啊。”弄堂口雪佛莱出租车旁,一个身着祥生出租汽车公司制服的老司机见李孔荣出了弄堂,当即开门站到车外和他打招呼。

    “噢,又是你啊。”李孔荣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每次都是这个‘老司机’,当然,他不知道此人姓名,只知道这个‘老司机’四十岁上下,笑起来难得露一口上好白牙。

    “是,西桑。”老司机帮李孔荣打开副驾驶车门——以前的服务让他知道这位先生不喜欢后排座位。“阿拉早就跟调度刚(讲)过了,以后李西桑叫车头勿要叫其他人家,就叫吾。”

    “呵呵……”李孔荣笑着上了车,这雪佛莱完全没大众舒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行,以后我打你们公司四万号电话叫车的时候就说叫你的车,不叫其他人家。”

    老司机从另一侧刚刚上车,听李孔荣这么说笑的白牙又露了出来,他根本就不曾想这位李先生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发动车子,又在计时器上按了一下,然后笑道:“李西桑,今朝到啊里德去啊?”

    “到哪里去啊……”李孔荣不置可否,他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又扔一根给老司机,重重抽了一口才道:“我真不晓得要到哪里去。还是照旧吧,四处转转,三点钟回来。再有就是不要去乱的地方,更不要去吵的地方,火车站千万不能去……”

    说到火车站李孔荣就是一阵心悸,某一次他心血来潮居然想去南京会会老蒋,买好票刚准备进站,不想一声拉长的汽笛——即刻将这具身体里已经睡着的另一个李孔荣惊醒。真是撞见鬼了,从这以后出来转他再也不敢去吵闹的地方,尤其是不敢去火车站。

    两个同名同姓同龄的灵魂共用一个身体。虽说是共用,但作为身体的原本所有者,另一个李孔荣、也就是民国海军轮机军官李少校理所当然的掌握着身体的绝对控制权,自己只有在他睡着时才能出来‘透透气’,一旦有什么吵闹将睡梦中的李少校惊醒,那又要轮到自己‘休息’了。

    为什么会这样?李孔荣完全不解。他对2016的最后记忆就是电话里出版社编辑说‘我们刚接到通知,你的书不能出了’,他气急败坏正要和那编辑理论时,一辆大货迎面而至。

    “娘的!”开着车窗、吸着香烟的李孔荣神经病似的诅骂了一句。此时车已经开到浙江路(今浙江中路)。这里,是上海有名的招.妓一条街——街边明亮的弧灯下,长发、红唇、白大腿,花枝招展;红旗袍、绿旗袍、小红袄、千娇百媚;少妇、舞女、女工,应有尽有。后世夜总会是沿着墙站一条,这里是沿整条浙江路站一条,这场面,忒壮观了!

    “西桑、西桑,去坐一息去!”江北口音的苏白叫了起来。应.召.女郎们见李孔荣贼亮的目光一直盯着这边,更看到雪佛莱轿车后座上空无一人,素来只拉下等人的她们也豁出去喊了起来,万一,这位夜间寂寞的先生阴差阳错看上了自己呢。

    “勿去!勿去!”李孔荣还没开口,老司机就代为拒绝。接触这么多次,他早知这位李先生军衔是少校,平时出手也大方——祥生的车价是每二十分钟一块国币,另附两角钱司机小账。这位李先生每次包车三小时,照算应付国币十块八角,可他每次都付十五块,自己找零他却说全当小费。浙江路的娘们弄一晚上也不要五块,李西桑怎么会看上这种货色?

    女人们本是要涌上来的,老司机在车里张牙舞爪的拒绝不算,还踩下油门加快车速,顿时让半围上来的她们做鸟雀散。和每次一样,看了半天的李孔荣都看不到半个好看的,他转过头问道:“这怎么这么多小姐啊?”

    “小姐?”老司机有些接受不了李孔荣用这么高贵的词去形容这些低贱的妓女,但他又不好说李孔荣说的不对,只好答道:“经济勿好啊!阿拉看上海泰晤士报纸上刚(讲),光租界里厢就有妇女三十四万九千,操淫业者约有两万五千人[注3],这些人大半是江北来的。这几年老百姓日子过勿下去,就来上海讨饭了。”

    说妓女居然扯上了经济,这段时间对自己所处世界已有一定了解的李孔荣不由点头。民国的经济确实不好,老蒋的国民政府战事不断,还接手了北洋以及前清十三亿多旧债——这是各国承认蒋记民国的前提条件,更让李孔荣差异的是:这个政府居然不收(当然,以其现在的组织和立场,想收也收不到)农业税,财政收入基本靠关税、盐税、货物统税支撑,不够的部分全靠发债券。

    或许站在国家的角度,税多税少并不重要,政府少收一些,底下就多留一些,反正肉全烂在锅里,但政府公报上列出的国际收支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十五亿七千七百万的收项虽然和支项相抵,甚至还略有盈余,可收项里除了七亿出头一点的出口,三亿两千万的侨汇,更有三亿三千万的售银所得[注4]。白银不是无穷无尽的,数年后这些早前用作通货的白银一旦卖光,再不实行进出口管制,美玲姐姐就只能卖身救夫了。

    民国,大民国!在那些枯燥的数据上,李孔荣这个后世四流海外军著翻译家、炒股磨炼出来的半个三流经济砖家,根本找不到她半点可爱之处。上海是繁荣的,可上海的繁荣建立在内地产业普遍萧条、现金大部分回流的前提下,这就意味着上海越繁荣,内地越萧条。

    经济如此,外患更在短短的三个月之后。以血性论,当然要和日本人干一战,可李少校什么少校不好,偏偏是海军少校!以李孔荣过目不忘的记忆,海军第一年就基本在江阴打光了,剩下的只是游击布雷。要到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海军中校梅乐斯访华之后很久才可能外派英美以接受新舰,这还有什么意思?!潜艇或许是海军的唯一活路,可陆军守得住军港吗?陆军要是守不住军港,不说十五艘,即便有一百五十艘潜艇也是白搭。

    除了战争,李孔荣还有一个颇为担忧的就是自己栖身的这具身体。以现在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的情况判断:另一个李孔荣死亡之日,便是他彻底掌握身体之时,这等于说自己有两条命!可万一那家伙不小心被日本炸弹炸成好几块怎么办?万一船沉到海底没氧气怎么办?就是断手断脚也不好——这具身体的相貌长的要比他以前帅,也结实(最可喜的是没有啤酒肚),唯一的缺憾就是个子太矮了一些,还不到一米七四。

    麻辣个八块!想到自己并不太光明的前途,李孔荣便有些惆怅。一边的老司机见他如此,还在以为他为今夜的寂寞而烦恼,他露出白牙偷偷的笑了一下,化身皮条客道:“西桑要不要去仙乐斯?那里听刚(说)来了几个日本舞女,长的老好看了。”

    “仙乐斯?”车子早开过大马路,已在无数霓虹灯和大减价广告旗下转了数圈。灯光虽然多彩,街面也异常繁华,可李孔荣怎么看这场景都像stn假彩屏手机——黯淡且模糊。

    “日本舞女?也是一块钱三跳了?”李孔荣不太在意舞女,在老司机的科普下,他知道只要价钱合适,上海的舞女不少是可以上床的。奈何没青霉素,得病怎么办?去找老军医咩?

    “听刚是日本来的舞女,勿晓得真假。”老司机从来没进过仙乐斯那样的顶级舞厅,但他这几天晚上接班后拉的好几个客人都说仙乐斯来了几个日本舞女,长的很‘卡哇伊’——这词据说是日本话,就是老好看的意思。

    “还是……”老司机好心拉皮条,李孔荣却在盘算着口袋里的法币。李少校每月虽有两百七十块工资,可其中一百二十块要拿去还买石库门房子时欠下的债,另外三十块养家(一妻一子),三十块寄回福州老家(父、母、奶奶),再有二十块外面应酬,剩余七十块储蓄。靠李少校记在日记本里的银行账户密码和某一日午睡的间隙,李孔荣已经花掉他几乎一年的储蓄。再花下去显然是不行了,上海五大高档舞厅之一的仙乐斯,进去最少五十块一百块,日本舞女真要当红,一百块怕连手都碰不到。

    “还是去看场电影吧。”李孔荣道。“那什么夜半歌声不是说上映了吗?”

    大好晚上李先生居然要去看电影,老司机不好说夜半歌声看过的都说老吓人,看的人更是成双成对,只笑的打方向盘转弯,拉他去国泰大戏院。老司机暗地里摇头李先生一个人去看电影,不想车刚到国泰大戏院门口,刚下车一个声音就把李先生叫住了。

第四章 石烂

    “绍盛兄……”不远处,刚刚将海军部长陈绍宽配车停好的周应聪少校全身发怵——上上个周末在海军俱乐部见过这个很‘卡哇伊’的徐佩佩后,他就一直追到仙乐斯。今天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又被她的姐妹淘缠上说要看电影。看电影就看电影吧,没想到夜路走多碰上鬼,李孔荣这家伙居然凭空出现在国泰大戏院门口。

    “李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啦?”李孔荣还没有说话,站在周应聪身侧的徐佩佩便在两女的笑声中欢快的跑了过来。掌握‘卡哇伊’精髓后,她不再是丸子头,而是烫了个小波浪卷,微黄的头发自然的披在肩上,一件深墨色呢制外套里是一件白衬衫,外加一个花格子大领结,底下当然是露雪白大腿的学生短裙和一双黑色带白边的过膝袜。清纯可爱、露而不淫,这便是‘日本舞女’半个月红遍上海滩的秘密。

    “怎么是你?”李孔荣不认识周应聪,被他一叫虽然猜到此人应该是另一个李孔荣的朋友,但却拿不准对方底细(此时周应聪没有穿军装);而以前趁另一个李孔荣喝醉后于海军俱乐部认识熟稔的舞女忽然出现,又让他对当下的情况了然于胸——这个徐佩佩是振德女校的学生,迫于家境出来跳舞赚学费,可如今舞女不比从前,以前是一块钱三支舞,现在一块钱小舞厅可跳十六支舞。

    缺钱就不能打扮,不能打扮就只能在舞场‘吃汤圆’、做阿桂姐,最终十有**要沦落到去浙江路站街。李孔荣当然不知舞女的命运,他只是觉得这徐佩佩长的很像那个带虎牙的日本小妞。跳过几次舞心血来潮一教育,死中求活的徐佩佩终于扎了个丸子头,同时脱掉那身艳俗的旗袍,改穿以前的校服,但把振德女校的校徽给绞了,补上一只美国正当红的米老鼠。上上周在海军俱乐部,换了打扮的徐佩佩一炮走红,最终变成了仙乐斯的‘日本舞女’。

    “就是我呀。怎么寻你都不寻不到呢。”徐佩佩见到他高兴的掩嘴笑,她很自然的把手伸进李孔荣的臂弯,身子也与他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

    见两人如此亲密,这下周应聪不再发怵了,他只笑道:“原来你们认识?认识就好办。走走,看电影去。”他这边说罢刚准备进去买票,没几步突然想到另外一件大事,当下贴近小声的道:“绍盛兄,部长见过委员长后,又把你的名字加了进去。你后天……,不不,过了十二点应该叫明天,你明天要和我们一起赴欧,身份是孔庸之先生的副官。”

    “什么?!”李孔荣浑身一震。另一个李孔荣还在日记里埋怨自己为何不姓林,因此不能出国。不想现在又能出国了。难老说老常同意订造十五艘潜艇,所以陈绍宽哪里人手不够?

    “那……那林…遵之呢?”李孔荣不太记得林准的字,好在没忘。

    “遵之是孔先生的副官,你也是孔先生的副官。孔先生离欧后,你和林遵就留在德国学习潜艇,部长的意思是他为正你为副——遵之也马上要晋升少校。”周应聪说完又扫了一眼依偎在李孔荣臂弯里的可人儿徐佩佩,忽然有些妒忌。赴欧代表团人员、分工早就定下,孔祥熙之所以会答应临时增加一个副官,据孔大小姐说,父亲是看过照片问过身高后觉得这人长得好、有卖相,还懂一些德语(潜艇文章上有不少德语词汇,陈绍宽为求孔祥熙答应,把这条理由列在第一),才欣然同意的。看来人不但要有家世,更要长得好才行。

    李孔荣哪知周应聪的心生妒忌,他脑子正在疯狂的运转,去德国学潜艇?!这虽然是他之前想的,可经上次这么一折腾,他对用潜艇打日本人又有些不放心。再有就是‘他’的财产,战争一旦开始,外汇不需多久就要管制,之后就是财产伴随法币贬值而成为肥皂泡。而房子虽然在租界里,可租界日本人也是占领的,说不定那房子战争中就让日本飞机给炸了。要怎么转移自己的财产进行保值?这是个大问题。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银幕上大概是恐怖片的缘故,也暗乎乎一片,只有一个怪异的老头子和一盏孤灯。徐佩佩一开映就抱着李孔荣的右臂,脸时不时躲进他的怀里,待银幕里一个女人看见老鼠尖叫时,她也尖叫了一记,然后整个人彻底投到他怀里。

    “别怕,别怕!”电影院里女子尖叫声不断,李孔荣倒不怕这种小儿科恐怖片。见她这么害怕,当下搂着她安慰,更用手去抚她的背,但让两人都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摸到徐佩佩背上胸罩带的瞬间,李孔荣一愣手就停住在那了,他诧异的是怎么现在就有胸罩了;而被男人摸到胸罩带的徐佩佩则满脸通红,头更使劲往李孔荣怀里钻,她此前也不曾戴过这种羞耻的东西,可仙乐斯那边有专门的人教导大家,说戴了显得更大,于是就……

    尴尬好一会,徐佩佩才扬起头看向李孔荣,她低声的问:“李…先生,你嫌弃我吗?”

    “叫我绍盛。”李孔荣认真而亲切。银幕此时正好发亮,徐佩佩仰着的俏脸带着期盼和不安,他见此安慰道:“你也是没办法。不管怎么,都要比一般女子有勇气。”

    “真的么?”徐佩佩眼中的不安正在褪去,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喜悦。

    “当然是真的。”之前的尴尬此时忽然演变成一种摄人心魂的情愫。李孔荣答完后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惊慌而莽撞的吻到了一起,初情胜火。

    “咳咳咳……”正当李孔荣在实践中教导徐佩佩该如何接吻时,他身侧看到这一幕的周应聪不自觉故意咳了几声,徐佩佩的两个姐妹也咯咯直笑。

    “哎呀!”深吻中断后,恢复神识和理智的徐佩佩听到姐妹淘的笑声,也嘤咛一声,再次躲到李孔荣怀里,连眼皮都不敢睁。羞怯、甜蜜、火热,这些东西充斥着她的心,让她俏脸滚烫的同时,心也扑通扑通乱跳。不过她听到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跳,还有李孔荣的——咚!咚!咚……,强壮而有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孔荣的声音再次回想在她耳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徐佩佩偷看了一下周应聪那边,见他们都在认真看电影,这才抬起了头。“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绍…盛,”她怯声声的叫李孔荣的字,“……你说我以后要怎么才好?”

    “以后不能再说什么‘卡哇伊’了。”李孔荣告诫道,“也不能说什么日本舞女。不然局势一变,你和你的那些姐妹都会很危险。”

    ‘卡哇伊’是李孔荣此前教导她如何打扮时顺带说的,不想流毒至广,还扯出了什么日本舞女,一旦中日开战,这肯定会引起国人谩骂仇视。

    “嗯。”徐佩佩闻言点头,她道,“日本舞女是谢先生宣扬出去的。他说这样那些有钱人才会出钱。你不知道……”女中学生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兴奋,“我们去了仙乐斯,一个礼拜不到就开了十六瓶香槟,谢先生说仙乐斯两年都没有开香槟了。”

    舞厅开一大瓶香槟要十六块,以前骚包多,现在经济不好再加上这纯属骗钱,开香槟的人越来越少。李孔荣不在乎开了几瓶香槟,他只是想劝徐佩佩务必要注意分寸,不要太红,女人太红最终会害了自己。

    他这边正想说这个意思,可徐佩佩的话匣一旦打开就没完没。她再道:“谢先生对我们还算好。舞票也不再是对折了,我的是八二,其他姐妹的是七三。那些小郎(侍应生)、阿姨都再也不会看不起我、捉弄我了……”

    有些扬眉吐气、又有些骄傲,李孔荣一边听心里一边摇头:还是太单纯了。这么单纯的人忽然大红,说不定真会是一场悲剧。

    “你听着!”听不下去的李孔荣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她,弄得周应聪那边又看了过来。“不要在乎拿多少钱,也不要在乎看得起看不起。重要的事保护自己!你知道吗?!”

    刚刚初吻的少女正处于热恋中,她想向心上人倾吐这半个多月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不想心上人却脸带怒容,根本就不想听的她的倾述。她当即被吓的一跳,唔了一声就沉默的靠在男人手臂上,一会却禁不住哭了出来。

    本想好好教育一下,不料却把人惹哭了。大叹的李孔荣只好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温言道:“我是为你好啊!我是为你好啊!别哭了,别哭了!”

    “你…也不要那么…凶呀。”女人纯属越安慰越哭泣,没办法的李孔荣只好在她耳边道:“不要哭了,越哭越丑,到最后又要变成阿桂姐了。”

    阿桂姐一词终于将徐佩佩逗笑,趁着笑,李孔荣又吻住了她稚嫩的唇,继续刚才未完的调教,终于,长吻中喘不过气来的徐佩佩使劲捶了捶的他的胸,这次激烈交缠才算结束。

    “我要死了呀!”初尝爱情和激情的少女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喜欢吗?”李孔荣看着她,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了。不单是喜欢她的美貌,而是觉得她是如此的单纯和无助,没有自己她该怎么办?更高兴在自己的调教和帮助下,她能获得以前所没有的快乐和幸福,男人对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喜…欢。”少女羞怯的看了他一眼,说完又把头钻到他怀里。不过,这一次她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她伸手去摸的时候,李孔荣道:“别动,是枪。”

    晚上出来为了安全李孔荣都是带枪的,一把勃朗宁m1911。在李孔荣看来枪是好东西,可在徐佩佩看来枪无疑是凶器,并且,枪更让她想起了进电影院时周应聪的那席话。她趴着他的肩附在他耳边道:“你要走了吗?”

    “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明天就要走了。”李孔荣说完又道:“他是谁啊?”

    “啊!”徐佩佩不想李孔荣居然不认识周应聪,她在海军俱乐部可是亲眼见这两人称兄道弟的。

    “我的头两月前被撞过一次,之后就是老忘事,也不认得人。”李孔荣谎言道:“你记住啊,要是哪天我假装不认得你,那就是我脑病发作。你让我睡一觉,睡醒就记得你了。”

    “是这样呀!”没见识过后世扣女把戏的徐佩佩当然信以为真,她甚至还摸了摸李孔荣的头,关切的问:“你现在头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李孔荣拉下她的手,在手背上重重亲了一记。“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噢。”徐佩佩这才想起忘了正题,她灿烂的笑了一下,又附在李孔荣耳边小声道:“他呀,他说他是海军部长陈上将的副官,姓周,他还说他自己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中校,可要不了三年就要做将军的……”

    “噗呲……”李孔荣乐了,周应聪这个王八蛋好不要脸。他把徐佩佩拉了下来,道:“那他说的有九成可能是真的。英国新国王登基,赴英代表团明日就走。”

    “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徐佩佩双手忽然紧抱着他,似乎当心他马上从眼前消失。

    “大概要一年吧,最迟一年半。”李孔荣道。

    “……”徐佩佩沉默,好一会她才道:“那我可以和你写信吗?”

    “当然可以!”李孔荣在黑暗中微笑,为少女而情动的他说下一句时,突亮的银幕让他的眼睛更显明亮,“其实…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嫁给我。”

    明亮的眼眸,如此直率的告白,少女的脑子顿时嗡的一下,当即忘记此刻身处电影院、忘记心上人明天就要走,忘记他有家有室。两人再次闭着眼睛紧紧拥抱在一起,激烈却盲目的爱抚、燃烧生命般的深吻,这一刻,仿佛已海枯石烂。

第五章 你是谁

    原先多余的、粗粝的、讨厌的衣裙全都褪去了,代之的是细腻、紧贴和说不出的温婉旖旎。此刻,徐佩佩正缩在李孔荣的怀里,两只手紧勾着他的脖子,身体犹自保持刚才裂痛时的姿势。而李孔荣则在感受少女娇小浑圆挤压的同时,手轻轻爱抚着她光洁滑嫩的背。记得一个小时前,她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浑身僵硬,甚至还打了一小会儿嗝,现在她终于平静了,缩在他怀里睡着的模样好像是一只惊吓过度的波斯猫。

    男人唯有在*后才是真正冷静的。李孔荣现在就很冷静,可越冷静就越觉得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不可思议。是的,他当初是可怜这个没人邀舞的阿桂姐,可怎么就从可怜变成了喜爱了呢?也许,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个理由占有极其重要的原因——他不知道其他男人,但就三十四岁的他来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处女。

    再有,以后世的眼光看,她长的真的很美,但更美的是褪去衣裙之后——她的身体几乎是一件艺术品。对!虽然这样的说法并不好,可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该怎么安置她呢?!李孔荣在给自己找了足够理由后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爱上一个人其实是一种负累,尤其是爱上一个单纯的、天真的、还在做舞女的女中学生;更尤其的是,他还马上要出国,而且一去最少就是一年;更更尤其的是,他并不是自由的——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他还没有控制权。在考虑身体承受的情况下,他不能天天‘熬通宵’,身体每天最少要有四小时的睡眠,减去另一个李孔荣的时间,他的‘恋爱时间’很有限。

    如果另一个李孔荣死了就好了。一个邪恶的想法突然从他脑子里跳出来,但马上就被他制止了。可这种想法一出现就像毒药一样腐蚀着的心,他不由自主跳过此节开始去想如何在身体不受损的情况下杀死另一个李孔荣。好在外间传来的悠长而微弱的轮船汽笛声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其实很担心另一个李孔荣知晓他的这种邪恶想法,一旦知晓,占有更多时间和资源的另一个李孔荣肯定有更大的赢面。

    该怎么办呢?!烦恼中的李孔荣下意识去摸烟,但又怕未灭的烟灰会烫伤自己怀里可人儿的脸,手又把烟盒和打火机放了回去。好像是碰了什么,嘣的一声有东西掉到地板上。他吓了一跳,怀里的人也抽动了一下,好在又睡回去了。不过,正当他要缓缓换一个姿势时,徐佩佩轻轻笑了一下,道:“我压着你的了吧?”

    “没有的事。”李孔荣手重新抚在她的纤细光洁的腰背上,道:“怎么不睡了?”

    “你都没睡呢。”女孩亲了他一下,也换了一个姿势,但双手还是紧勾着他的脖子,温润的身体紧贴着他。

    “我不困。”李孔荣低语了一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后又关切的问:“那里……还疼吗?”

    “嗯。”女孩点头,“火辣辣的。”说罢又咯咯笑,甜蜜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相公啦。”

    “相公?”李孔荣也笑,他想到了打麻将的相公。“那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嗯。对的。”徐佩佩很认真的点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子了,我的名字就是李徐小曼了……”她正说着,不想李孔荣忽然拉开了床灯,她啊的一声马上用被子掩住身体,着急道:“不许看、不许看,人家不来了,你…你怎么就开灯呀?”

    她这么说李孔荣倒想将她整个身体看个遍,可徐佩佩脸上又出现痛苦的表情,大概是牵动了下面的裂口,他只好把灯关了,抱着她道:“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记住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你。”

    “嗯。”少女点着头,接着他的解释,手指还在他胸口画着圈,她道:“可你不是会回来吗?”

    “我……”李孔荣开了口却僵住了——有些事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了她也无法理解,他只好转口道:“你有多高?”

    “多高呀……”女孩的手指继续在他胸口画着圈,像是游戏,她歪了一下脑袋,道:“差不多五英尺一英寸吧。”

    说的居然是英制,好在李孔荣对英制也不陌生,他接着道:“知道你以前为什么会做阿桂姐吗?”

    “嗯。知道。”女孩点头,“太矮了呗。”她说完又嘟着嘴亲了李孔荣一口,道:“谢谢相公。”

    女孩确实太矮了(155cm最多),虽然身材匀称,但身高是做舞女的先决条件,现在全靠化短为长打扮成可爱模样,这才引起舞客注意,一炮走红。

    “做舞女不是很安全。”李孔荣说出了自己的考虑,“刚才我问过出租车司机了,他说仙乐斯的老板谢葆生不是什么好人。”

    “真的呀?”徐佩佩眼睛睁的大大,看着自己的相公有些吃惊,睡意顿时吓没了。

    “应该是真的,幸好你没签什么合同。你现在这叫一时吃香,过段时间大家看这样打扮的多了,也就没什么花头了。”李孔荣说得女孩发愣,见她如此,他又道:“你就不要担心以后了,这段时间走红也能挣到不少钱,再说还有我呢,你的事情以后就是我的事了。”

    “嗯。”女孩点着头,身子靠的他更紧一些,不再那么无助。

    “不过呢……”李孔荣心中叹了一气。他感觉自己无法掌握命运,不得不为自己女人考虑周详一些,他道:“如果你会唱歌的话,也许可以转行去做一个歌星,只唱歌的那种歌星。”

    “真的呀?!”美少女眼睛又瞪大了,这让李孔荣有些不舒服,毕竟男人从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外面抛头露脸,可他又担心万一自己死了——莫名死了、战死了,他几乎没什么留给她,唯有之前整理的一本歌谱,上面全是一些经典名曲。当然,这只有歌词,曲谱必须找人谱,但根据唱调普出简谱并不难,李孔荣不能说是麦霸,但ktv里会唱的歌不少。

    “你会唱的话就现在唱一首给我听听。”李孔荣笑。“我可以写一些合适你的歌给你唱。”

    李孔荣说完发现她没反应,动了动她她才眨巴着眼睛道:“相公,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快唱!”李孔荣被美少女仰慕的满心甜蜜,但还是在她丰盈的小臀上拍了一记。

    相公要听自己唱歌,徐佩佩麻利的套上衣裙,然后打开灯。她毫不怯场,唱之前还提着裙子行了一个屈膝礼,看得李孔荣又想拥抱她、亲吻他。屈膝礼后,徐佩佩这才开始唱一首毛毛雨:“毛毛雨,漫天飞,意中人儿久不归……”这曲唱罢,又唱了一首渔光曲,这首唱完见自己的相公还是毫无反应,她重新爬上床缩到李孔荣怀里,不安的问:“相公,我唱的不好是不是?”

    她唱的没有半点不好,只是那些歌不好。李孔荣听她唱前面几句就在想有哪些歌合适她唱。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居然是容易受伤的女人——和人一样,女孩的嗓音也非常美,更难得的是嗓音空灵而清澈,这很像王菲。

    “亲爱的,你有一副好嗓子。”李孔荣在她耳边亲吻了一记,然后安然躺下,而后又笑,“我本来以为你只能唱不怕不怕的,想不到嗓子这么美,相公我可以放心了。”

    “呵……”得了相公的夸奖,女孩也笑了,她挠了挠爱人,追问道:“相公,快说快说,不怕不怕是什么歌?”

    “是一首大路歌。”李孔荣把她紧抱在怀里,低声唱了几句,有趣的歌词让女孩听完就手舞足蹈,她很快就学会了。一会,当听到女孩唱‘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李孔荣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彻底爱上了这个小精灵!

    李孔荣少校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疲倦,妻子早就起来了,见他醒了不但给他端了一碗米粉,还递给他一张纸条,道:“周副官打过电话来了,说八点来接你。”

    “来接我?”毫不知情的李孔荣少校满脸迷糊,他看到纸条更是迷糊,纸条上面似乎是他的笔迹,上面写道:‘昨夜出去遇见周应聪,出国的事情已谈妥,明天就走,马上准备!ps:纸条在我醒后务必给我看。’

    “这谁留的啊?”李孔荣诧异的问。

    “你留的啊。”妻子看着李孔荣莫名其妙,“不是你写好放在床边的吗。”她说罢又有些不高兴,“大半夜出去,谁知道是去找哪个狐狸精!”

    “我留的?!”李孔荣根本没听到妻子后面的抱怨,他整个人抖了一下,忽然明白这绝不是自己留的,而是梦游中的自己留的。特别是他看到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细不可见的小字:‘今天晚上务必在十点前睡着!有什么问题可以写在日记里,我能看到。’

    “天呐!”他喊这句的时候外头的电话正好响了,妻子担心是周应聪到了,赶忙出去接,只留他一个人呆在卧房里。

    “绍盛兄真是好手段啊!”黑色的雪佛龙轿车上,周应聪满是暧昧的看着李孔荣笑,“这么快就把那红舞女给……”他一脸艳羡。昨晚看完电影见李孔荣带徐佩佩去扬子饭店,他只好把目标转到徐佩佩的一个小姐妹身上,昨天晚上也抱过亲过了,怎奈明天就走,不能再一亲芳泽。

    “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李孔荣满脸苦相,他从未听说有谁梦游时也会玩女人的,可他就玩了。

    “盛兄你不是玩昏了头吧?”周应聪看着他目瞪口呆,他是在为那个徐佩佩抱不平——你怎么能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呢?而且是那样的可人儿。

    “我……”李孔荣无奈苦笑,他道:“淑春兄,我实话说吧,我前月在轮机舱里头被重重的撞过一记,当时就昏过去了,欧阳舰长知道的。醒过来就觉得……就觉得……”李孔荣还是不好说脑子里有两个自己,他不想被人当成另类,只道:“反正当天晚上的一些事第二天醒来就记不得了。”

    “记不得!是这样?”周应聪怪异的看着他,以他的了解,李孔荣这个老实人应该不会撒谎。

    “真是这样!昨晚上到底干了什么我真不知道!”李孔荣摊着手道。

    “那我就告诉你,”周应聪道:“昨晚上我在国泰大戏院门口碰到你,我……我刚好同着徐佩佩她们几个去看电影,然后徐佩佩一看到你就和你腻一起,原来你们早就认识。看完电影你就带着她去开房间了,后面的**闺房乐事兄弟我就不知道了。”

    “啊!”李孔荣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梦游时居然会和女人去开房间。

    “啊什么,你带她去了扬子饭店。我亲眼见你们的车停在扬子饭店,两个人手挽着手进去的。”周应聪接着道。“你小子真是好艳福啊,那徐佩佩我本来想追的,不想被你拔了头筹。”

    周应聪说完又想到电影院里那一幕,再道:“对了,你们两个还在电影院里亲嘴,绍盛兄,你老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还在电影院里和女人亲嘴!周应聪说的李孔荣臊的只想跳车,可车子已经停了。他家住在吴凇路,现在是去黄浦路上的英国领事馆。

    “好了,不说昨晚上的事情了。今天上午我们先见英国领事,再去高昌庙见部长,最后再去见孔副院长,你毕竟是他的副官。下午则有一个茶话会,听说委员长要亲来……”周应聪说的一件又一件公事让李孔荣从羞臊中解脱出来,做梦一般,一晚上他就成了孔祥熙的副官。

    “那遵之呢?”他茫然不知的追问着。

    “遵之也是孔副院长的副官。”周应聪终于觉得他是真的记不得昨晚的事情,他道,“部里的安排是,在英国,遵之做孔副院长的副官;在德国则是你做孔副院长的副官。其他国家就看孔副院长自己怎么安排了。快走吧。时间赶的紧,别耽误了。”

    上午是黄浦路英国领事馆、高昌庙海军办公室、贾尔业爱路孔祥熙私宅,下午则是临近孔宅的蒋委员长官邸、大马路上的百货公司(妻子非要拉着他去买几套体面衣裳),这么一天转下来,李孔荣整个人都精疲力竭,可他依旧没有忘记早上纸条上的那行小字。晚上,深思熟虑后他在日记本上写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你怎么能去招惹一个舞女……’

第六章 叮嘱

    华灯初上时,混浊肮脏的苏州河终于被夜幕掩盖,除了因涨潮而滞留在几座桥之间的各色船只,河面上几乎全是河两岸霓虹灯光的倒影,这如同在污泥上泼了一层油彩,肥腻而诡异。对于这个人口三百余万的远东大都会来说,繁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小汽车、电车、黄包车、行人都从北岸往南岸赶,这顿时将外白渡桥、乍浦路桥、邮政桥(今四川路桥)挤得满满当当。

    汽车喇叭急促的鸣叫,电车急停急行间,空中的电车线不断爆出白亮的火花,拉着客人的黄包车使劲摇着铃铛,瞅准车与车之间的空档风一样的横插过去,惹得电车司机大骂‘册那小赤佬’——为避让黄包车,这次红绿灯又过不去了。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唯有路中央的红头印度巡警最为轻松,他们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对任何情况都游刃有余。短短的黑白哭丧棒被趾高气扬的他们利索的挥舞,哨子咬在嘴里不断的吹响,指挥着一波一波的车流人流涌向苏州河南岸。

    这是夜上海的八点,李孔荣难得的领略了一次——另一个李孔荣貌似太过激动疲倦,刚刚吃完饭就睡着了,弄的他要和他的妻子敷衍两句才能出来。好在这个女人正一心在准备明日启程的行装,又觉得他出来是去找周应聪应酬,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绿灯转红的时候,李孔荣将耳朵上棉花取了下来,他对一侧的老司机道:“你还说接着说吧,那振德女校是什么样的学校?”

    凌晨回家时,李孔荣额外加给了小费,吩咐老司机去做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打听振德女校以及徐小曼(徐佩佩的真名叫徐小曼,佩佩是小名)的一切,他要了解女孩的全部讯息。

    “振德女校那是老早的事情了。”问到不少消息的老司机道,“今朝是叫振德初级中学……”

    “初级中学?!”李孔荣脑际开始冒黑线,原来的他的小娘子只是个初中生。这岂不是说以后她要叫他叫叔叔!‘李叔叔,李叔叔……’他脑子里模拟了一下,惨不忍睹。

    “是初级中学。伊(她)读三年级,马上要毕业了。”老司机并不认为两人的年龄有什么不妥——李孔荣脸嫩,看起来也就二十大几,相差十岁不要太正常。“听说伊学习老好,班上考试都是第一第二……”

    “她们是女子班还是……”发窘的李孔荣递给老司机一只烟。

    “是女子班,有二十多个学生,男子另外成班,大概有一百三十多学生。学校就在静安寺路一七一八号。私立的。宁波人办的。校长是叫……”老司机点上烟,吸了一口换挡踩油门开动车才继续说,“……是叫夏行洲,这个人勿晓得底细。校董主席是叫邵长龄,这个晓得,他是宁绍人寿公司的副经理,其他几个校董也大多是宁波人。”

    “她是哪里人?”李孔荣追问着,昨天晚上两人只顾着说情话,他什么都没问。

    “伊?伊宁波人。打听刚(讲)家里早先是做了些小生意,可怜啊!大前年、前年经济勿好,生意蚀了本,去年冬天伊亚(父亲)一病勿起,店也关特了,学费也缴不起了。可怜啊!”老司机看了李孔荣一眼,他感觉自己是在做善事,毕竟那小舞女嫁给李西桑是一个好归宿,哪怕是做小。

    在老司机的科普中,车很快东到了扬子饭店,房间昨天晚上开了就没退。李孔荣坐电梯再走到335号房时(昨天晚上开房他估计是被服务生给耍了,给的是最贵的14美金的高级豪华大套间,而且还在最里),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身体实在是太疲倦了。

    “哎呀!相公你就来了?”徐佩佩本以为是服务生,不想开门却是自己的男人,当即带着些雀跃。她注意到,今天相公穿的不再是军装,而是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里面白色翼领衬衫、一个醒目的黑领结,头发则是新剪的三七分、油亮而整齐,可惜的是脸色很不好,唯有眼睛还闪着些光。

    “给我泡杯咖啡。”李孔荣吩咐着。他很想睡下,可又不敢睡着,只得喝咖啡提神。

    李孔荣脸色不好,徐佩佩一开门就看出来了,她泡好咖啡还端着喂他,这让李孔荣会心的一笑。他吐了一口气挽住自己女人的小蛮腰,道:“今天都在干什么?去学校了吗?”

    “嗯。去了,然后又请假了。”徐佩佩依偎着他,小手还灵巧的在他头上按摩,嘴里念着‘阿呜阿呜,不疼不疼……’——她以为是李孔荣说过的头痛病又犯了。

    “好了。我只是太累了而已,头不痛。”李孔荣抓着她的手,一只手亲了一下。“亲爱的,一会我们出去,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真的呀?”徐佩佩高兴的跳了一下,这时李孔荣才注意到她也换了衣服,虽然也是裙子,但不再是昨天那身舞女装,是一袭粉色的连衣裙,头发仔细的打理过,但没打理完——显然她刚刚正在镜子前精心打扮自己,听到门铃就出来开门了。

    “我先休息一下,九点钟人少一些再出去。”李孔荣说着安排,“我们大概十点半钟回来,然后我教你三首歌,然后我再跟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最后我们就……”

    最后几个字李孔荣没说出来,但意思徐佩佩是明白的,她脸又红了。虽然有了一次实践经历,可她还说对那种事茫然不知,而且觉得那样很羞人很羞人,可相公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哪怕再疼她也要忍着,她蚊子般的‘嗯’了一声,娇态可人。

    雪佛莱出租车一个小时后从扬子饭店开出,目的地是霞飞路一三一号乔治艺术照相馆,这是法租界最大的照相馆,一个俄国人开的。徐佩佩似乎清楚相公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在下车后发生——照相馆外的彩灯下,小提琴响起的瞬间,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单膝跪在她身前,首饰盒里是一只戒指,他看着她诚恳道:“徐小曼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请嫁给我吧。我会保护你、疼爱你一辈子!”

    徐佩佩触电般的呆住了,她幻想过男人出国回来娶自己,只是,她也记得姐妹淘以前说过男人都很坏,要了身子就会是另一副作态,可她相信自己的相公不会。他是真的不会,他现在就跪在自己身前向自己求婚了!

    幸福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把她脸上的妆全冲毁了,在男人说第三遍的时候,徐佩佩抓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哭:“我愿意,我愿意……”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徐佩佩就全然不知道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偶、被幸福完全包围的木偶,直到身体再次撕痛,她才有些清醒。可这次她却坚强的忍住了,没有颤抖、没有打嗝,也不再感到羞怯和难堪,她甚至还笨拙的、主动的去迎合,这种迎合让男人更加热烈的爱抚她、亲吻她,直到最后的抵死缠绵。

    “亲爱的,跟我说话,不要让我睡着了,睡着了我就会忘记你的。”激情过后的李孔荣无比疲倦,他想喝咖啡,但他又不想徐佩佩离开他,哪怕只一秒钟。

    “说什么呀?”终于品尝到那种快乐的徐佩佩毫无倦意,她眼睛睁的大大,紧紧看着自己的相公。她这时才发现,床头灯是开着的,想到相公看到了自己身体的一切,她的脸又红了。

    “随便说什么,过几分钟就捏我一下,不要让我睡着。”李孔荣闭着眼睛道,可他一会就睡着了,好在两个多小时后他安然的醒过来。

    “相公你醒了啊?”徐佩佩笑看着她,她光脚坐在远处的书桌前,穿的是昨天晚上那件衬衫。

    “你在干什么……”李孔荣看到女孩手上东西,好像是十字绣。

    “不给你看!”徐佩佩把东西藏在一边,又强调道:“要好了才给你看。”

    “过来吧。”李孔荣对她扬手,当她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她全身冰冷——他们出照相馆时,天就下雨了。这豪华大套间虽然有空调,可徐佩佩不知道怎么开。

    “这么冷,也不怕感冒。”李孔荣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用自己的滚烫去温暖她,徐佩佩幸福的听着他的责怪,享受着浓浓的爱恋。

    “相公,我爱你。”她情不自禁。

    “我也爱你。”李孔荣亲吻了她的发,“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我李汉盛的娘子了。”

    “嗯,对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晃动。之后她才注意到男人改了字,她好奇道:“不是叫绍盛吗?”

    “绍盛不好听。”李孔荣道。“还有啊,你以后要叫我汉盛。还要记得,如果我说自己是叫绍盛,那就表明那不是我、最少是不记得你的我。知道吗?”

    “啊?你会忘记我吗?”小女人开始不安,身子一拱,抬起头看着他,带着害怕。

    “亲爱的,我脑子被撞过后,就有了两个我,一个是白天的,一个是晚上的。你相公是晚上的那个,不要弄错了哦。”李孔荣努力让自己微笑,尽量让他的小妻子安心。“你不要担心了,我即便记不得你,可只要睡一觉就记得了。你是我娘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嗯嗯。”徐佩佩答应着,手又摸向男人的头。

    “好了,我们说正事。”李孔荣手伸向床头柜,拿出礼服内袋里的纸:“这是三首歌,你要学会。我以前照着书做了一些简谱,但不知道对不对。”

    李孔荣说着就起了身,套上了饭店的睡衣,他咳了咳,清过嗓子后开始哼第一首歌的前奏,这是他会唱的数首经典英文歌之一——锁不住的旋律。

    “oh.my.

    i've.

    a.……”

    身体的底气不足,以至李孔荣无法唱出那一句高音,即便如此,徐佩佩也被这缠绵温婉的旋律陶醉,更因男人的歌唱动情。她根本就没有在记曲调,而是上前投进男人怀里,感受他每一次呼吸时的胸膛起伏,聆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这一刻,她死了都愿意。

    “亲爱的,你都不仔细听。”唱完整曲的李孔荣又是爱恋又是责怪,他此刻才想起一句话:热恋中的男女什么也干不成,除了****。

    “我在听呀,我用心在听!”徐佩佩认真道,说罢就唱了前面一节。她真的是用心在记忆,而且真的有不错的音乐天赋。

    锁不住的旋律、容易受伤的女人、龙的传人。三首歌她很快就学会了,当她复唱那首容易受伤的女人时,却是李孔荣主动将她拉到怀里,还没全部唱完就忍不住亲吻她,直到两人再次情动要倒在床上时才松开。

    “接下来我们开始说正事。”李孔荣下身竖立,他拿睡衣要遮住时,徐佩佩忍不住咯咯笑,她更调皮的挠了那根东西一下,道:“好了,我们要说正事了,我不能陪你玩了喽。”

    少女的可爱让李孔荣再次血脉喷张,他佯怒后开始做深呼吸,好久才道:“不许调皮!”

    “是,相公,我不调皮。”吐过舌头的徐佩佩变回好好女学生正襟危坐,就差一张课桌。

    “上海有三十多家唱片公司……”徐佩佩认真了,可说着说着,李孔荣那根东西忽然挑开睡袍突兀的弹了出来,徐佩佩吓了一跳,之后就前俯后仰哈哈大笑,双脚急捶着床。“哈哈,相公,……它…哈哈……它调皮了……它调皮了……”

    “严肃点!!”李孔荣老脸发烫的喝了一句,他端起桌上那杯茶,在徐佩佩目瞪口呆下直接就淋了上去,茶泡了许久已变的冰凉,这下让那根棍子彻底软了。

    “好了,问题解决了。”李孔荣丢下茶杯轻松的道,“我接着说。这三十多家唱片公司最大的就是百代唱片,它之前是法国公司,1929年以后被英资收购,现在是英国公司,这就是为什么第一首歌是英文歌的原因。

    就我调查,百代唱片之前是做戏曲唱片的,之后才开始录制流行歌曲,他们管这个叫时代金曲。录制戏曲一片要几千块演唱酬劳,但录制流行歌曲就便宜多了,只要四五百块,像你这样的新人估计不到一百块,加上谱曲三四百块最多[注5]。钱多钱少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尽快出名……,你在听吗?”

    “我在听,在听。”徐佩佩也认真了,记住男人说的每一句话。

    “我走一两年时间不会很长,但是,这一两年日本人很可能要再打过来,甚至今年就可能打过来。”李孔荣认真道。“战乱中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所以你要尽快出名——一个舞女死了没人会在乎,可一个当红歌星死了,那舆论就会大哗。不说舆论,喜欢你的那些粉丝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保护你。”

    “亲爱的,什么叫做粉丝啊?”有李孔荣在,徐佩佩一点也不害怕战乱,所以她一点也不慌。

    “粉丝就是喜欢你喜欢到没脑子的人,但你又不像爱我这样爱他们。”李孔荣直接解释。“可光出名、光有粉丝也还是不够的,你是歌星,又长的这么可爱漂亮,”听男人夸自己,徐佩佩忍不住娇笑,“虽然有安全保障,那些达官贵人肯定会想办法把你骗到手,所以,我认为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入教!”

    “入教?”徐佩佩并不抵触入教,宁波就有很多教堂。

    “是。”李孔荣重重点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一个办法。“等你出名了,你就马上去教堂受洗礼,然后对上帝发誓以后所有收入的一半捐给教会用作慈善事业。

    亲爱的,战乱中能保护你的只能是成体系的组织,可有些组织为了自己的事业要牺牲无数生命,唯有教会是只要你信仰而不需要你牺牲的,最少不要你牺牲生命。常委员长是信教的、常委员长的夫人也是信教的,还有你们学校的几个校董,比如邵长春、戚正成先生也是信教的,这就是你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一般入沪江大学就读的原因。

    你们的校董邵长春先生之前就是华东基督教教育会总干事,可以让他介绍你洗礼……”说到这里李孔荣又摇头,道:“你就在隔壁的莫尔堂洗礼吧,你可以自己去,不过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背咏圣经,最好能学会几首颂歌。”

    “我说的你在听吗?”李孔荣见徐佩佩有些迷糊,不得不停下来加问。

    “我在听,亲爱的。”徐佩佩点头。

    “记得战争发生后,哪里都不要去!!因为哪里都没有租界里安全,知道吗?”李孔荣再道。

    “知道了,亲爱的。我不会走的,一走就收不到你的信了。”徐佩佩微笑。

    “家里也不要担心,仗暂时打不到宁波的。”李孔荣接着叮嘱,他把所有事项交代完后,又让她复述,以确认她全部记住,之后才让她唱那三首歌,和之前一样,歌声中两人又拥吻在一起……。这夜晚,实在太短。

第七章 邀舞

    民国二十六年四月二日,吴淞口码头上人山人海,这是赴英国参加乔治六世加冕典礼的国民政府代表团。团长自然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的特使、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部长孔祥熙,副使则是海军部长陈绍宽上将,除了这两个人,代表团秘书长也值得一提,他是国民政府的发改委——资源委员会的秘书长翁文灏。

    三个头头分成三派,孔祥熙自然是委员长常凯申的家里人,任务也最重、使命也最机密。不过正因为是家里人,所以他此行带着家里人——夫人宋蔼龄、大女儿孔令仪、小儿子孔令杰,还有一干下人仆从。夫人去应该的,西洋外交场合都是夫妻一体的,更别说在舞会上;大女儿去是因为眼疾,德国医生技艺高超,去那里看眼疾是应该的;小儿子则是去德国留学,去年委员长的二公子就去了德国,还有其他要人的公子也在德国,孔令杰去德国并无不妥。

    除了家人,归团长管辖的还有陆军的杜律明、桂永清、温应星、空军的沈德燮等人。他们的使命和陈绍宽一样,是去外面赊买武器的,‘只要人家信任,能买多是买多少。’

    孔祥熙这边如此,陈绍宽上将的任务就简单了,他能成为副使是因为海军和英国的关系,自中国有海军以来,中英海军一直是关系密切的,而英国是大洋霸主,政要中海军居多,陈绍宽出任副使理所应当。相对于正副特使,翁文灏这边就有些低调了,在委员长的安排下,他此行的目的其实是去苏联,资源委员会也有很强烈的苏联风格,虽然里面的人不少都是自由主义份子。

    英国驻沪海军陆战队乐队的军乐声中,代表团一行三十余人和委员长夫人宋美龄、军政部长何应钦、行政院代院长王宠惠、汪精卫代表曾仲鸣,以及沪上的名流政要辞别。在胖嘟嘟的孔祥熙带领下,挥手一直从船下挥到船上,待邮轮起锚离港,一干人还在栏杆上惜别。

    作为孔祥熙副官的李孔荣少校浑身疲倦,另一个自己昨天明显是干了一晚上女人,他自己早上也和妻子温存了一番,太过频繁的**使他舌头抽筋、腰背发酸、耻骨肿痛。现在他是强撑着站在孔祥熙身侧和他一起对越来越远的码头挥手。终于,胖嘟嘟的孔特使大概也是累了,移步进了船舱,他和另一个副官、新升任少校的林准也跟随入内——这次所有人的行程都是由中国旅行社负责安排的,但三伙人的费用则各自负责,他和林准都算在孔祥熙这边,住也住在孔祥熙一侧。

    “绍盛兄脸色不太好。”回舱坐着后,林准端着茶笑看李孔荣。他虽然不太喜欢孔祥熙除了自己外还有另外一个副官,但为了官阶对等,他也晋升了,而且英国的行程是他负责,这就是说最重要、最盛大的加冕仪式李孔荣没份参加。

    “昨天实在是太匆忙了。”李孔荣犹自解释道。林准年龄、资历比他小,可毕竟姓林,说话有一种别样的傲气,况且,他以后将是赴德学员的总负责人。

    “那倒是。”林准微微笑了一下,轮机出身在海军不是什么正路子,当年代管马尾海校的杜锡珪上将(因为天天躺在烟榻上抽大烟,萨镇冰笑称其为‘陆军司令’)靠看手相给学生分专业时,分到轮机的一片哀愁,分到航海的则一片欢腾。李孔荣既然是轮机出身,那肯定是没有关系或者没什么硬关系。“此去欧洲大概有二十多日,绍盛兄这段时间可要好好学学礼仪,免得人家笑话我们。”

    即便每天在轮机舱伺候机器,李孔荣也听出了林准话里的意思——你既然是第一次出国,那还是多跟我学着点。不喜与人争斗的他瘪瘪嘴,全当没听见这句。他开始微闭着眼睛想日记本上的那几段话:另一个自己说他也是自己,按照西洋科学家的研究,人的大脑只开发使用了百分之三,剩余百分之九十七从生到死都未曾使用,那次撞击将原先的他一分为二,现在另一个他是处于那百分之九十七里,自己则在百分之三里。

    这几句话说的比鬼怪志异还玄乎,要不是已经真实发生,他根本就不能相信。除了解释自己是谁,另一个自己还说一件让他无法相信的事情——三个月之后,中日两国将全面开战,一开战海军就全军覆没。这种大事自己无法改变,所以他建议最好改变自己的小事:卖掉上海的房子,然后趁外汇没有管制前把法币兑成美元,最后在开战前于香港囤积一批硫磺、硝酸或者药品。乱世持有硬通货才是最靠谱的,草纸一样的法币终究是草纸。

    日记里除了解释自己是谁的那段话以外,剩下的都是在说战争中要如何行事的建议。写的东西李孔荣虽然无法相信、不敢相信,可里面提及的妻儿安全又让他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李孔荣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在高昌庙海军小学就读,高昌庙不是租界,如果中日真开战了,说不定日本飞机就会炸到那里。

    在这段二十多天的行程的开头两天,李孔荣日记本上反复讨论的就是这件事情,另一个自己说他之所以要写潜艇文章,就是因为中日将发生全面战争,而这次代表团赴英、也是为了争取外援、添置军火,常委员长(另一个自己居然将常委员长很不敬的称为‘常光头’,弄得他不得不将日记里所有的‘常光头’一一涂黑)已经和苏联搭上线了,去年正因为苏联,他的老命才没有丢在西安。可他所幻想的中日开战,苏联出兵、英美干涉的局面绝不可能发生,如果真要发生,那也要等日本打得精疲力竭,不得不南下抢夺资源、触怒美国之后……

    就世界大势来说,李孔荣这个轮机少校只有听的份,可越听他就越害怕,这天当周应聪教他西式礼仪时,一件小事让他开始相信那些东西。

    “……不能问女人几岁;舞会上不要拒绝女人的要求;不要轻易的把女人的热情当做是爱情,英国上流社会的妇女,不是下贱的巴黎婊.子……”

    昨天说完用餐礼仪,负责教导李孔荣的周应聪又开始说舞会礼仪。今天晚上邮轮上会有舞会,这是船长为代表团团长孔祥熙特意举行的,他怕李孔荣出丑,不得不把这些事情提前叮嘱。其实这些东西也当年是一个驻华英国领事夫人教导他的,她很看不起巴黎婊.子。

    “好,我都记住了。”李孔荣点着头,他确实记在本子上了。他说完又问了一个让周应聪意想不到的问题:“淑春兄,问你个事,委坐是不是要和日本人开战啊……”

    “你听谁说的?”周应聪的声音顿时小起来,幸好房间里没人。

    “总之就是听说的。”李孔荣不太会撒谎,只是追问,“海陆空三军都去,总不可能都是去英国参加加冕典礼吧。”

    “有些事情不要外传。”毕竟是一起带舞女看过电影的,周应聪吐了一句,可既然开了口,他就忍不住了,他道:“陆军我不知道,空军那边也是说委员长说过了,‘只要人家信任,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还有,知道委员长为什么会同意我们去德国订造潜艇吗?”

    见周应聪看着自己,李孔荣摇摇头。周应聪接着道:“电雷学校那边也想买几艘潜艇,可意大利人根本就不卖给他们,这才同意部长的购艇计划,常某人灭闽系海军之心不死啊!”

    周应聪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感叹完又道:“一旦开战,海军这几万吨的家底肯定打没,能剩下的就只有潜艇了。绍盛兄,你要好好帮帮遵之,他年轻些,心高气傲是免不了的,可人聪明,以后做潜艇舰队的司令再合适不过,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是司令那你就是副司令,你们务必要精诚团结。”

    说的中日开战,不想一下子就转到了精诚团结,周应聪这个最懂官场手腕的果然事事都让老实人意料不到。在李孔荣默然点头时,周应聪再道:“绍盛兄,部长很担心英国碍于日本会不卖给我们潜艇,法国那边……我们缺少外汇,人家想卖我们也出不起这个钱,唯有德国会与我们以货易货。部长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去英国了,直接去德国。”

    “啊?”李孔荣终于忍不住惊了一句,英王加冕是国际盛事,不管当时自己是不是孔祥熙的副官,这经历也是以后的谈资和荣耀,不想连英国都去不成。

    多次的交往周应聪基本能吃住了李孔荣的性子,他接着道:“这是部长的意思,要是买不到潜艇这边海军又打光,你让全军如何自处?!部长当初考虑让你来,就是看重你懂潜艇、还懂德语,可不是让你去英国看英王加冕的。”

    “好了,别说了,我去。”李孔荣忍着委屈,无奈的点了点头,他终于想起林准这几天拿别样眼光看他的含义,他就是块垫脚石。

    “你也不要委屈。”周应聪点了一只烟,他在陈绍宽面前从不敢抽烟。“以后潜艇的事情就交给你和林准,这总比你在楚观号炮艇上做轮机强吧。有多少人想来求到部长门口还来不了呢。你老兄就知足吧,等以后升了将军,你笑还不及呢。”

    听到以后升将军,李孔荣终于笑了,他开始有些积极:“那部长安排我去德国做什么?”

    “做什么?收集和德国潜艇有关的一切情报;打听德国海军、德国船厂的情况,我们难得买潜艇,可不要上了人家的当。”周应聪道。“对了,部长已经电令最新一批要出国的见习生本月启程赶赴德国,你在德国正好可以先安排他们。按惯例这些人要先到柏林大学的德语班先学四个月德语,那时候我们刚好和德国签好了订造合同,以后你们就在德国海军里训练了。”

    果然临时加上自己是顶大用的。李孔荣心里有些自嘲,他这是又当前哨又当保姆,可想到能升将军,他一切都忍下了。他道:“出国的学生有多少人?”

    “这批只有十人,他们大概月底出发,下月底到德国。”周应聪道。“另外意大利那边有六个人、还有等合同最终签好,国内还将派几十个人出去。为了省钱,我们就不住旅馆了,你最好能在柏林大学附近租好房子,能请到厨子那就更好了,这样吃饭也节省了。”

    反反复复的,周应聪基本将事情说完了。他说是说要李孔荣打前哨,可事情里最多的还是负责接待国内新去的海军学员。李孔荣忽然有些想笑:既然如此,那还学这乱七八糟的礼仪干什么。他这么想,可嘴上一点也不说。周应聪也看出他有心事,可最后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说一句要‘精诚团结’就走了。

    李孔荣少校心中郁郁不乐,晚上的舞会却热闹辉煌。乘坐的邮轮是意大利的维多利亚号,这比别国邮轮更加精致奢华,水晶大吊灯下,豪华乐队的伴奏让对对男女沉浸在悠悠的舞曲中,身着燕尾服的李孔荣并不向女士邀舞,可奇怪的是,不断有女士向他邀舞。

    “真是个小白脸!”看到舞池里正和一个白人女子翩翩起舞的李孔荣,林准语气不太友善。虽然李孔荣并不与他做对,可他老觉得李孔荣处处都压自己一头。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你看第一眼时就会觉得非常讨厌,沉默谨行的李孔荣正是他讨厌的人。

    “呵呵,”周应聪想起那个徐佩佩,不以为意的笑道:“绍盛玩女人的功夫,可是我见过最高的。遵之啊,他都不去英国了,以后德国的事情大多又是你负责,何必在意那么多。”

    周应聪说着,这一曲已经结束了,但林准正要收回目光时,一个身影走向了李孔荣,那是孔大小姐,之前他曾冒昧的向孔大小姐邀舞,却被她拒绝了,这让他整个晚上都吃了苍蝇样难受,看谁都不顺眼。

    “遵之?遵之?”周应聪接连叫他了两句,见他还不答话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他也愣住了——孔大小姐正向李孔荣邀舞。

第八章 滚回去

    舞厅里关注孔令仪的人并非仅仅只有周应聪和林准两个,在人群簇拥处,宋蔼龄的目光从女儿离开起就一直盯着她,看见她走到李孔荣跟前时,她动了动挽着的丈夫,“庸之,那个人是谁啊?”

    “哪个人?”孔祥熙手上夹着一支雪茄,正在和旁边的国际友人亲切交谈,可妻子的询问他是不敢不答的,向对方致歉后,他也转过身看向妻子盯着的那个方向。此时,舞曲刚刚开始,孔令仪被不拒绝女人要求的李孔荣挽着,已经步入了舞池。

    “他不是李副官吗。”孔祥熙说了一句。他点头看了一眼妻子,再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了她两句。”宋霭龄还是紧盯着那个李副官,她再问:“他们之前就认识?”

    “认识?”孔祥熙也糊涂了,他回忆着这个最后加进来的副官——毕竟是陈绍宽亲自与他打电话商议这件事的,而且他还亲自看过李副官的档案,虽然只扫了几眼。他介绍道:“这是海军的李副官,陈厚甫说他懂德语,还懂那什么……对,懂潜水艇,这才加进来的。他好像是少校吧。”他最后想起了李孔荣的军衔。

    “倒是个好孩子。”宋蔼龄看了许久,见李孔荣相貌英俊又极为绅士,不由赞了一句。“只可惜是个少校。”

    怪异的看了妻子一眼,孔祥熙道:“我记得这个李副官好像已经成婚了。”

    “那就更不妥当了!”成婚一词像蜜蜂一样蛰了宋蔼龄一下,她马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父母们在谈论自己现在的舞伴,舞池里旋转中的孔令仪一点也不知道。她觉得李少校太过拘谨了,而这种拘谨中又显现一种肤浅和讨好。人,总是有一种内在的气质,很多人不交谈不接触还罢,一旦接触交谈,就会让人大失所望,而孔令仪一直认为,男人可以不英俊、不富裕,但不能没有深度、没有尊严,显然,只读过六年半海校的李孔荣少校确实是一个没有深度的男人,而且他潜意识里莫不存在讨好自己的想法和举动,这让孔令仪有些所望——不是对两人关系的失望,而是对李孔荣这个英俊男士本身的失望。

    “李少校是第一次出国了?”总要说的什么,而且是孔令仪在掌握话语权,所以她随意的说。

    “是。”李孔荣强作微笑。“这还要感谢令尊的赏识栽培,孔荣没齿难忘!”

    “呵呵……”孔令仪响亮的笑,她忽然直接的问:“李少校,是不是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有人栽培和赏识就是天大的事情?”

    “这……”李孔荣背上开始冒汗,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特使孔祥熙的长女,而周应聪又说过,是部长亲自打电话给孔祥熙这才同意他加入赴欧使团的。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孔令仪不但万万不能得罪,还应该请她代自己向孔祥熙表示某种程度的感谢。

    “有上官栽培赏识,这当然是天大的荣幸。”李孔荣感觉出孔令仪的不快,可内心反复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不应该得罪孔祥熙。

    “你们男人怎么个个都是这样?!真是下……”孔令仪不耐烦的跺了一下脚,而后冷漠道:“对不起,我累了!”说完便丢下目瞪口呆的李孔荣,头也不回的走了,

    “绍盛兄……”特意邀了一个女士下场在李孔荣孔令仪身边窃听的周应聪见李孔荣被半途抛弃,不由高兴的笑了起来,还打了一个招呼。他似乎在是说:你李孔荣玩女人的功夫那么高,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李孔荣当然没搭理周应聪,他悻悻的下场,在舞会上又待了一会,这才回到自己的舱室。一个小时后林准也回来了,看见李孔荣正在写东西,他故意笑道:“听说今天绍盛拍人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来,说说你跟孔大小姐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李孔荣脸上一窘,头也不回的答,他实在不知道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孔大小姐不快,看来报纸上说的对,富贵人家的子女性格大多怪癖、不好相处。

    “没说什么?哈哈,没说什么孔大小姐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舞池里愤愤而去?”林准看不到李孔荣的表情,就故意走近书桌同时低下了头,他要看看李孔荣难堪的样子。

    “我真没有说什么。”李孔荣当然不敢说是孔大小姐性格怪癖,他现在只是不想再提这件事。

    “肯定是拍马屁没有拍对地方。”林准看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心中不悦的同时声音也大了起来,他忽然看到李孔荣写的东西,伸手就去拿那本日记本。“这是什么?”

    “别动!”李孔荣迅速的把林准的手按住——他不想任何知道自己的秘密,而本子上全是他和另一个自己的笔谈记录。

    “写的是什么东西?”林准只隐约看到‘常委员长’‘潜艇’‘中日全面战争’这几个词。想到李孔荣确实比自己更懂潜艇,他就想抓过来看看,而李孔荣的阻拦更让他想抢过来。

    “说了别动就别动!”日记本已被林准抓到一个角,李孔荣不得不站起身和他‘拔河’。

    “你说不看就不看?”林准不屑,“我才是留德学员的主官,我有权检查任何人的私人物品!”

    林准一句‘他有权’让李孔荣心中微怯,趁他胆怯林准又多抓了一点。眼见日记本就要落到他手里,李孔荣下意识一脚踹过去,砰的一声,林准当即就倒了地,手里犹抓着半片日记。

    “你敢打人,你敢打人,反了你!”林准也是怒了,日记当即被他扔掉,他起身后见李孔荣依旧气鼓鼓怒视,也不上前和他相斗,他用手怒指李孔荣,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说罢就要出门,可实在是气不过,开门前他又转过身来,再次气急败坏的指着李孔荣道:“你以为你是谁?你真以为你能做潜艇舰队副司令?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真以为写了几篇文章就了不起啊!告诉你,你从哪里来的,到时候就给我滚回到哪里去……”

    林准骂完就‘砰’的一声关门告状去了,李孔荣则一言不发的把那半片日记合在一起。二十分钟后,周应聪来了。

    “绍盛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打人?”周应聪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孔荣,开始官僚式的说教,“我今天是怎么交代你的?要.精.诚.团.结!要.精.诚.团.结!你怎么就忘了呢?”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面对周应聪官腔,李孔荣沉默之后只问了一句。

    “什么真的假的?”周应聪被他的沉默所感,官腔也停了——更重要的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此事一定是林准惹了李孔荣,要不然老实人怎么会发飙。

    “从哪里来就滚回到哪里去啊!”李孔荣看着周应聪冷笑起来,平日里称兄道弟,其实呢,满口谎言。他要的仅仅是自己帮他们这些人打点跑腿罢了,用完之后没用了就扔走,好把位置挪开让给那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

    “什么从哪里来就滚回到哪里去?”周应聪还是不解。

    “你去问遵之吧。”李孔荣又冷笑了一下,回过头不再理他。他如此淡漠,终于让周应聪察觉到了什么。他道:“绍盛兄可不要听遵之的气话,他不懂事。”

    “是不是气话以后就知道了。淑春兄请回吧。”李孔荣起身走到床边,把日记压在佩枪上面,再用枕头盖上,和衣而睡了。

    肯定是林准说了些什么,出了舱室的周应聪暗自揣测,他回到海军部舱室正要问林准时,却见他正在林献炘那边和沈德燮几个打麻将,这便径直走到陈绍宽的单独卧房。陈绍宽此时还没有睡,他正在细看李孔荣写的那几篇有潜艇有关的文章

    ——国外回来的消息是越来越严峻了,就在刚刚,准备前往英国学习的朗鉴澄三人被英国海军拒绝,他们甚至都不能入关。中英之间两国海军确实友谊深远,可迫于日本压力,也不悦于中国海军在日本订造宁海号,双方关系越来越冷淡,英国对国民政府派遣留学生早就不感兴趣,第三批期赴英学员就规定只能在岸上学习不能登舰,现在倒好,干脆连岸上学习也不能了。看来德国可能是唯一的希望了。

    “部长……”周应聪敲了敲敲门走了进来。

    “事情怎么处理的?”陈绍宽威严的问。他不太了解李孔荣,还以为真是李孔荣桀骜不驯故意生事所致。听完林准单方面的描述,他把李孔荣踢回去的心都有。打人!一个海军军官居然殴打同僚,这是什么行为?!

    “部长,只是一些小误会,没什么事了。”周应聪赔笑道,他认为事情肯定是因为林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李孔荣才动手打人的。潜艇舰队副司令确实是他个人给李孔荣的画饼,可上头也有难处,海军那么多人,潜艇最多最多只有十五艘,这还不知道孔祥熙会给多少钱,怎能安排一个小小的没有背景的少校做副司令,能让他干个艇长就不错了。

    周应聪心中有愧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陈绍宽性格执傲,对破坏海军内部团结的事情绝不姑息。他丢下手上的文章,在舱室里快速度步,走了几圈后才扬手道:“什么小误会!打架滋事,往大里说要开革军籍,往小里说最绍也要关他三天禁闭!”

    “部长,现在李绍盛是庸之先生的副官,一旦关禁闭,海军的脸往哪里搁啊?”周应聪反对道,“再说,李绍盛颇得庸之先生的喜爱,孔大小姐与他也谈得来,这禁闭一关,陆军和空军再趁机说些闲话,这潜艇就别想买了。”

    “那也要写认罪书上来!”周应聪考虑的确实要紧,可陈绍宽还在气头上。

    “部长,这事情还是算了吧。我让他向遵之道个歉就行了。”周应聪最后建议道。

    狠狠的瞪了周应聪一眼,陈绍宽走了两圈后叹道:“现在就和遵之因一言不合打架,到了德国还得了,这李绍盛还是不成啊!”

    “部长的意思……”周应聪做陈绍宽的副官日久,知道他的性子,第3舰队海圻、海琛、肇与舰队司令沈一套(沈鸿烈)闹翻驱舰南下时,曾考虑过加入中央海军海,可陈绍宽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他绝不会容许犯上内讧之人,所以最终南下投了广东陈济棠。

    “等德国这边安顿好了,就让他回去吧。”陈绍宽道。“海军绝不能因为谁有能耐就对那些不顾法纪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治军必定要严!”

    “可……”这下连潜艇艇长都做不成了,周应聪心里发苦。他道:“部长,事情肯定有隐情的,我们现在也只是只听了遵之的一面之词啊!”

    “还有什么隐情?!遵之这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会撒谎?!他动手了吗?”这下陈绍宽对周应聪也不满意了,他气愤道:“反正只要我是海军部长一天、还在这个位置上呆一天,那些争权夺利的小人就一天也别想出头!”

    “是,部长,我现在就去让李绍盛写认罪书,让他向遵之……”

    “不用了!”陈绍宽余怒未消,“等德国这边安顿好了,就让他滚回楚观号上去!他这样的能人海军伺候不起!”

第九章 没好报

    海军部长陈绍宽居然要将另一个自己——老实巴交的李孔荣少校赶回家去,半夜起来透透气的李孔荣半点也不知道。说实话,读过民国海军史料的他颇看不起陈绍宽。理由有两个,第一,他讨厌那种吹捧自身作风(什么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之类)却一事无成的将帅,第二,他看不起陈绍宽软趴趴的处事风格。

    前者,作为一军之帅,考虑的当然是一军之福祉,而不光是个人的名节,像那个天天在烟塌上抽大烟的‘陆军司令’杜锡珪,萨镇冰讥笑他,可问题是底下水兵和军官莫不是靠‘陆军司令’在大烟榻上想出的挣钱法子才勉强存继下去的。他的办法有二:其一,海军入主闽省、特别是厦门,靠当地的赋税养活舰队,其二,这条就有些让后世三观良正、一尘不染的白左公知无法接受了,那就是种鴉片、运鴉片、卖鴉片[注6]。

    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陈绍宽能干出这种事情来?想也不要想!不干的结果就是海军四处讨饭,然后被人家(欧阳格之流)夺舰,死伤近百人后‘呜呜呜…’全部赶回福建老家。

    为了清名不给下属和海军谋福利是一,软趴趴的性子是二。1934年舰队管理是舰长包干制,即舰长统管舰上一切。爱钱是国人本性,一包干船就不开了,全部晒码头,一年到头也不刷漆,全都是为了省钱,省煤钱、省油漆钱、省公费、省配件费,这些钱由舰长总揽,舰上各官各员均沾。1934年,为了筹集海军大学(居然也办在马尾)所需经费,陈绍宽取消现金包干制,改为实物包干制,结果就是以应瑞舰舰长为首的林元铨联合(其实也就是裹挟)二十三名舰长通电倒陈。

    触动下属利益人家当然反对,可舰长居然联合起来通电倒陈,那就是目无上官、造谣生事了,况且陈绍宽手上更有不少舰长贪污公费的证据,抓两个领头的不说杀,碍于同乡面子大概不好杀,但直接撤职不就好了吗。然而堂堂海军部长偏偏要去军政部、行政院、委员长官邸找人喊冤,找到人又不明说什么事,估计是怕没面子,而是静等对方先开口。他大概是想要常凯申、汪精卫等人主动表态支持自己,好拿了圣旨当令箭——你们看,蒋委员长、汪副主席都挺我,你们就不要闹了。

    谁料常凯申、汪精卫根本就不想介入海军内部纷争,见了面你陈绍宽居然不提此事,那我就更不提。既然得不到上头的支持,陈绍宽便辞职以自清。最后还是靠他的几个亲信,曾国晟、王致光发动舰上副长、水兵请愿,传单同时发遍各处,常凯申才召见陈季良表示要处罚闹事舰长,这才为陈绍宽重回海军部铺平道路。在陈绍宽回海军部之前,陈季良早就把那几个舰长给撤了,陈绍宽回来却将这些人复职,首犯林元铨居然被任命为海军部军械处处长。

    李孔荣当年读这一段的时候就被乐疯了。底下贪污晒舰的舰长居然敢联名控告自己,控告完了陈绍宽这个上级还要去常光头跟前喊冤,喊冤不成就辞职(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并无过错,不就是海军大学准备聘请几个日本教员么,国民政府、国民革命军里日本人知多少!),最后重新回来,居然又把已经撤职的反对者重新提拔上来(这是要干什么,以德报怨吗?)。这样窝囊好欺的海军部长即便是他看了也浑身痒痒,巴不得踩他几脚,反正踩了也白踩,不踩白不踩。

    以前对陈绍宽的印象就是如此,当然,随着李孔荣越来越了解海军,让他恶心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但他显然不把陈绍宽作为一个考虑,甚至现在也不再把海军、把马上将发生的抗战作为一个考虑——他恋爱了!他的小妻子还在国内,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他更想让她出国,与他一起去德国。可处境却是艰难的,他担心另一个李孔荣会和自己的小妻子上床——虽然两人已经达成协议:各干各的女人;他还担心自己出事、一命呜呼,然后小妻子无依无靠,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没有钱,李孔荣少校的存款只有三千法币不到,他已花去了三分之一强,剩下的那些钱没办法让他把女人带到德国,而且在德国能去哪里唱歌?他原本是要把那些经典名曲都留给她以后过好日子的。

    这些困难煎熬着他,让他这个三十四岁男人又重新回到了穷酸的学生时代。因为缺钱,女人都可能护不住。不过这也只能怪李孔荣少校的死脑筋,他根本就不懂经济金融,也不知道战时法币的贬值。即便自己想出了另一个代替办法——以吴凇路的房产向银行抵押贷款(只求钱多不求利息高低),然后将贷出来的法币兑换成美元,以后则偿还已贬值无数的法币,此可谓大赚特赚。为了让让李少校放心,也就不去香港囤积物资了,这些钱全存在汇丰银行户头保值。

    即便是这样,老实的李孔荣少校都犹犹豫豫,他主要是担心银行利息,吴凇路的房子买来时花了五万三千八百块,贷款八折算,也是四万多块,四万多块每个月利息即便三厘,每年也要一千五百多块、每个月一百多块。以他现在的工资难以支付,除非是动用贷出来的钱。就这破事也争论了两晚上,李孔荣才答应到马尼拉的时候会给上海去电,让妻子去打听贷款事宜,如果利息不高,那就抵押贷款。

    四万块的事情都婆婆妈妈,即便贷出来也放在汇丰银行生息,自己半分钱也拿不到,而且还会导出另一个危机——此时老实的李孔荣少校还不知道自己的三年储蓄已经被取了出来,抵押房子贷出来的法币换成美元,那他的三年存款没道理不提出来兑换成美元。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说?说自己泡妞、开房、求婚花光了吗?

    还是得要有自己的财源!半夜坐在维多利亚号中部的酒吧里,李孔荣下定决心,可他正要继续谋划如何挣钱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他。

    “没想到李少校也会进酒吧?”说话的是孔令仪,她身着一件竖条纹的旗袍,也许是好料子,可在李孔荣眼里真是难看。

    “我也会喝酒啊。”李孔荣不知道孔令仪是谁,好在她长得实在像孔哈哈,他塘塞了一句之后就猜到了此人是谁。“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令仪姑娘你也睡不着啊!”他学着至尊宝的语气,随后又移开桌上的杯子、书籍和桃木,笑道:“请坐!令仪姑娘有什么烦恼可以说说。”

    天天被母亲嘀咕婚事的孔令仪自然烦恼,舞会上她向李孔荣邀舞也是因为被宋蔼龄说了几句——她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可那人只是一个舞厅乐队指挥的儿子,所以父母表示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之后就是不断的给她相亲介绍对象。

    舞会上的交谈让她对李孔荣有些鄙夷,她过来打招呼只是想为自己当时的失礼而致歉,不想在酒吧里的李孔荣却举止得体,一句‘令仪姑娘’让她满脸微笑,她喜欢这样普通的称呼而不喜欢别人叫她孔大小姐。

    “说什么烦恼,真是没意思。”孔令仪终究是坐了下来,她坐下才看到李孔荣读的居然是周易,而且还有一些刻有卦象的桃木,她当即奇怪道:“怎么,李少校也会看这种书?”

    “周易是华夏瑰宝,怎么就不能看。”李孔荣笑道,他正挥手叫waiter。这周易和桃木(占卜所用)是他香港下船时买来的,目的就是掩盖他先知先识的本能,省的被人抓去解剖研究。他说罢又假装看了看孔令仪,胸有成竹的笑了几下,道:“令仪姑娘可是……为爱情而烦恼?”

    “你……”孔令仪大惊,她半站起又坐下了,故作镇定的道:“哪个姑娘不为爱情烦恼。”

    “呵呵……”李孔荣见她如此也不说破,只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哎!此番去国离家,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啊。”

    孔令仪爱情素来秘密,知道的人也就只有父母姐妹寥寥数人,现在被李孔荣说破以她羞怯的性子当然大惊,好在见他不提此事转而感叹离别,便顺着他的话道:“想不到李少校也是一个顾家爱妻之人,我还以为只在乎升官发财呢。”

    “升官发财当然在乎,可要和爱的人比起来,那真是一文不值。”李孔荣照实道。此时白衣侍者已经将酒品送来了,他想不到的是,文弱的孔令仪居然喝烈酒,他可只是要的啤酒。

    “这是李少校的合家照吗?”周易书上露出相片的边角,那是那天晚上他和徐佩佩的合影。“我能欣赏一下李太太的花容月貌吗?”

    “还是不要看了吧。”李孔荣笑,手却把周易移远了,摇头道:“拍照的时候她哭的一塌糊涂,照相师傅拍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一张满意的。”

    “哭了?”孔令仪诧异。“拍照为什么哭啊,是你欺负了她吧?”

    “不,我没欺负她。我怎么会欺负她呢,我爱她都来不及。”李孔荣含笑,“主要是当时我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惊喜,然后她就忍不住哭了。”

    “你向她求婚了?”爱情真是令人神往,哪怕是别人的。

    “嗯。我让照相馆在馆外布置了漂亮的彩灯,又让他们找了两个小提琴手,到时候彩灯一亮就拉一首动人的情歌。我和她一下车,照相馆内外所有的灯都灭了,然后彩灯忽然亮了起来、小提琴也响了起来,然后我就跪下举着戒指向她求婚……”

    孔令仪聚精会神的听,生怕漏了一个字,说到这里李孔荣却顿了一下,眼睛放光的道:“然后我对着她说,‘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请嫁给我吧。我会保护你、疼爱你一辈子’,这时候她就开始哭,一哭就是整个晚上,弄得拍出来的照片全是哭着的。”

    再次回忆起那天晚上,李孔荣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分享完这种幸福的孔令仪自然想起自己的苦涩,她叹道:“有你这样爱她的丈夫,李太太一辈子都会很幸福。”

    “是的,她也说她很幸福,她还说她现在死了都愿意。可我觉得我也是幸福的,如果说她是世界上第一幸福的人,那我就是第二幸福的人。”李孔荣含笑,他的手则抚摸着那本周易——里面是他和小妻子的照片,他好想她!

    “还是说说令仪姑娘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喝酒,肯定有什么心事。”李孔荣收回自己的思念,开始笑看眼前的孔令仪。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孔令仪道,“我只是被家里管的严罢了。”

    “然后和相爱的人不能见面?”李孔荣笑,他大概能猜到孔令仪的心事,据说她喜欢上一个人却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被家里反对,但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抗战时在美国结婚的,孔祥熙为此包了架飞机运嫁妆,不想飞机失事,之后被公知清流猛喷,说什么这些钱能让多少灾民吃饱、多少部队有枪之类。

    “算是吧。”孔令仪吱唔了一句。虽然李孔荣让她好感倍增,可她不太习惯对他人吐露心事。

    “那就是了。”李孔荣点着头,“不过有一句话说出来令仪姑娘可能不爱听……”

    “你说,”孔令仪看着他,“再怎么难听的我都听得进。”

    “我爱我的小妻子,是因为我感觉她就是另一个我。她的家境不太好,我也是;她父亲因为生意亏本一病不起,我父亲也有这样的经历。虽然她没什么社会阅历,可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觉得我能理解她,她所担忧的正是我以前所担忧的,她所在乎的就是我以前所在乎的。就像物理学上说的共鸣一样,只有和你有类似处境、类似成长经历的人才更容易引起你的共鸣,你会发现你想什么她也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她基本也喜欢什么。”

    说到这里,李孔荣看了眼前的孔令仪一眼,久久才道:“年轻的时候爱做梦,精力也无穷,所以不太在意共鸣不共鸣,只要喜欢就行了,可相爱简单相处太难,日子过的久了,才会发现人还是应该找一个经历、家境类似、性格却互补的人相伴终身为好,这样两人才……”

    “下贱!”孔令仪忽然骂了一句,而后杯中剩下的酒怒不可遏的泼了过来,好在她是大家闺秀,泼的最后换了方向,李孔荣脸上只沾到一滴。

    孔令仪泼完酒就匆匆而去,目光里全是不屑——她再次认定李孔荣品格无比下贱,他居然用自己的爱情故事做铺垫,为讨好父母做可耻的说客。她和陈继恩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这辈子就是要嫁给陈继恩!

    “真是好心没好报!”孔令仪走后,李孔荣自嘲了一句,他当然也知道陈继恩,可陈继恩后来把她给甩了。身处爱情之中的他真心希望每一个人都得到幸福,不想有人不但听不进去还反泼他酒,真是……

    无聊的灌了一口啤酒,他又翻开周易开始背咏那些看也看不懂的东西:“……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为甲胄,为戈兵,其于人也,为大腹,为鳖,为蟹,为蚌,为龟,其于木也,为科上槁……”

第十章 半杯倒

    孔祥熙所居住的头等舱也是一个两人间,可等李孔荣进去之后才知道虽然同是头等舱,和这里相比,自己和林准那间就好像四等舱。宽大的客厅、描金的壁纸、奢华的家具、贵重的地板以及让人看了面红耳赤的油画,当然,最让他紧张的是宋蔼龄打量他的眼神,说不出的挑剔和藐视,仿佛,他就是一个端茶水的下人。

    “我听说,令仪喜欢和你说话?”宋蔼龄双手环抱在胸前,只拿着杯参茶。她打量着这个海军少校,长的确实不错,可似乎缺少些男人气概,被自己打量几眼就额头冒汗。

    “报告夫人,卑职和大小姐只是偶然碰见,随便闲聊了几句。”李孔荣少校有些局促。他和另一个自己定下了不少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每天发生的大事都要写在日记上——前天晚上与孔大小姐的交谈另一个自己仅仅是做了大致记录,重点是‘好人没好报’,他大概不清楚这次随意的交谈会让宋蔼龄把自己叫过来亲自问话。

    “随便闲聊几句?”坐在沙发上的宋蔼龄很不满意,从昨天起女儿就说生病缩在房里,也不吃东西,据查她前天夜里去了酒吧,酒吧的侍应生则说女儿和眼前这个男人交谈后才生气离开的。为此,宋蔼龄就想找这个海军少校过来问一问,听听他到底和女儿说了些什么。

    “是,夫人。”李孔荣不太清楚状况,但宋蔼龄的脸色极为不好,铁青铁青。

    “说了什么?说来听听!”宋蔼龄再次打量起李孔荣,她参茶也不喝了,直接丢在一边。

    “当时就说起……”李孔荣脑门开始冒黑线,他咳嗽了一下才道:“就说起了我和妻子结婚时的事情,大小姐听的入神,后来我就说我……我喜欢我妻子是因为两人家境相仿、成长经历类似,所以我想什么妻子知道,妻子想什么我也知道……”

    “噢……”宋蔼龄看着他,感觉有些吃惊,她第一个就担心这个英俊的海军少校为了某种目的勾引自己的宝贝女儿,再一个就是担心现在的年轻人都大胆追求爱情,他指不定就鼓励女儿和自己做对。这两个都是她所不容许的,特别是前者。

    “是这样吗?”宋蔼龄还带着些狐疑,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居然如此‘落后’。

    “是的,夫人。”李孔荣心中捏着汗,他只希望另一个人自己日记本上没写错。“我最后说年轻人爱……乱想,精力也旺盛,可日子处久了,才知道找一个家境相仿、经历相似、性格相对的人是如何重要。大小姐大概是不想听这个,我说完…我说完她就走了。”

    “说的好!说的好!”宋蔼龄默念‘家境相仿、经历相似、性格相对’这三个词,不由多看了李孔荣几眼。她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这话的含义,而且这话换过来基本就是‘门当户对’的意思,她和丈夫这几年也是这么劝女儿的。那陈继恩确实是一表人才,可家境那么低贱,两人成婚不说丢尽了孔家的脸面,两人以后的日子也未必过的好,万一那陈继恩是看中孔家的权势才讨好取悦女儿的呢?

    她这边赞了两句,又道:“那令仪是什么说的?”

    “大小姐……”听闻宋蔼龄说自己说的好,李孔荣心里终于放下块大石头。虽然知道孔令仪骂了什么,可他不敢说,他只道:“大小姐当时生气就走了,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宋蔼龄笑了起来,“以她的性子,肯定是骂了你吧。”

    她这么说李孔荣也不好反对,只闭口不言,而宋蔼龄终于端起了那杯参茶,她浅浅喝了一口才道:“你是庸之的副官,可庸之有两个副官,我听说英国加冕典礼上安排的是另一个副官。怎么,你不喜欢热闹吗?英王加冕可是世界盛事。”

    “夫人,卑职是因为要去德国购买潜艇才临时……临时入代表团的。所以按部里的安排就不去英国了,这样能多些时间去德国了解情况。”李孔荣似乎感觉到了宋蔼龄的好意,可想到部里已经安排好了,他不得不照实说。

    “是这样啊?”宋蔼龄看着他,可看了一会她就收回了目光,重新回复到那种不可一世的模样,她道:“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是,夫人。”李孔荣有些发麻的腿终于转了圈,走出了这个顶级套房,待到外面,他才重重舒了口气。他发誓要在日记上警告另一个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去招惹孔家的人,不然他就翻脸关他禁闭——三天三夜不睡觉。

    “你小子!”带着这个念头准备回舱在日记上疾书的李孔荣还没进门,就被赶来的周应聪拦着了。显然,他也听说了孔夫人让下人叫他去谈话的事。“你怎么敢去招惹孔大小姐?!”周应聪把李孔荣拉到一边,责怪的问。

    “怎么招惹?”李孔荣甩开他的手臂,道:“没有的事。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你还和孔大小姐跳舞?”周应聪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被孔夫人叫去肯定没好事。“人家都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勾引孔大小姐。”

    “放屁!”老实人也有生气的时候,李孔荣怒道,“哪有的事!跳舞不是你让我跳的吗?”

    “我让你跳的?!”周应聪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和孔大小姐跳舞了?”

    “你!”李孔荣瞪着周应聪,好半响才道:“你不是说舞会上不要拒绝女人的要求吗?这是你将舞会礼仪时说的,你不要说你忘了!”

    没想到扯出了这出,周应聪当即傻眼,但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可……,他道:“好了,跳舞的事情就不说了,你以后少跟孔大小姐说话,她现在和家里人正闹着呢。”

    “我他妈再和她说话我就做契弟!”李孔荣一激动,福州话都出来了。生气时他胆子壮,当即问道:“潜艇的事情怎么说?我直说吧,我就想做艇长,什么司令不司令,我不在乎了!”

    陈绍宽都决定让他滚回去了,不想他还梦想着做艇长,周应聪讪笑,他觉的还是应该先安抚好他才对,于是道:“现在庸之先生都还没有点头说买几艘潜艇。若真有十五艘,你当然能做艇长。”

    “我不和遵之争!第一艘自然是他的,可第二艘应该是我的。”李孔荣看着周应聪,“其他的什么我都不管,我就只想开着潜艇打日本人!”

    此时李孔荣少校已经慢慢相信中日之间必会发生大战,他同意在大战前先弄到一艘潜艇的观点。什么狼群战术就不要想了,可即便是单艇出击,凭借两个人合力所得的战绩,也能傲视同僚,受党国嘉奖。这就够了,有战绩在,家世背景什么的全是屁。

    李孔荣直抒心意,周应聪却讪笑不已。他最后道:“我会让部长考虑的。”

    “考虑?!”李孔荣不解,“现在就我和遵之两个人,还要考虑什么?”

    “绍盛兄……”周应聪点了一只烟,同时也递给李孔荣一根,待两人都点上,他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海军这十余年只添了宁海和平海两舰,现在听说部里要买德国潜艇,那些人、不要说少校,就是上校都想着能干个艇长。买十五艘还好,肯定有你一份,可万一只买个三五艘、一两艘……,比你军衔高、资历老、关系深的人多的是,你说,部长凭什么任命你做艇长?你可是轮机出来的!

    我看,你此去德国还是竭心尽力把该办的时间都办妥,部长这边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了。这样那些抢着做艇长的人也没话可说。”

    周应聪话说到一半李孔荣就懵了,说到底自己还是个跑腿的,此去德国不过是为人作嫁而已,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待周应聪说完他才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总有…先来后到吧。”

    “老兄啊,这可不是排队!”周应聪看着可怜的李孔荣,有一句话他不好说:谁让你得罪林准的,即便你留在了德国,林准这个主官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你还是回去多练练德语,想想怎么在德国打开局面吧。买潜艇这事你要是能让部长满意,说不定你这个艇长就当成了。”他再次激励道,而后再警告了一句不要去惹孔大小姐就轻轻松松的走了。

    李少校的难题就是李孔荣的难题。当夜间他在林准的鼾声中醒来时,便从日记本上看到这个棘手的问题——不要说做潜艇舰队副司令,恐怕连艇长都做不了。这可真不好办!做不了艇长就只能回国去布水雷,这能有什么意思?炸日本人征来的民船吗?

    再有就是地位和名望。有潜艇他可以在1941年12月7日去珍珠港北面两百二十海里处候着日本机动部队,万一运气好,在鬼子航母放飞机直线向前时击沉一艘,那他就是海军的英雄!如此,他这个海军英雄才能配得上小妻子这个当红歌星。若要只是个布水雷的少校,没声望没地位,到时候谁都敢踩上几脚,说不定女人就被别人抢了

    ——堂堂舰队司令陈季良曾经纳了一个妾,是厦门某小石板店老板的女儿(据说福建女人以厦门最美,面目姣好、身姿婀娜,而此女则是厦门数万少女中的魁首,被人称为鹭岛之花),还怀了他的孩子,可没想到这个妾居然被林尔康的儿子抢了,玩了好几年腻味了才放回来。[注7]

    李孔荣当初半夜听楚观号同僚说这件事时根本就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陈季良忌讳对方是台湾日本人,即拥有日本国籍的台湾人,此人就住在福州,好像还是台湾什么会的会长,所以爱妾被抢,舰队司令也只得忍气吞声。本以为一辈子再也不见,可人家玩了几年玩腻了,也嫌弃是个带着别人孩子的二手货,又给踢了回来。

    在舰队司令陈季良的考量中,‘不能得罪日本人’肯定是忍气吞声的根本原因,可对于一个屁大的海军轮机少校来说,谁都得罪不起,这等于说谁都能把他的小妻子抢走!想到这里,他面目忽然狰狞起来,手上的桃木更死死抓着,弯曲得马上就要断裂。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李少校也会有烦心事?”鬼魅一般,孔令仪微笑的出现在李孔荣眼前,她似乎早就在酒吧了。

    “怎么是你?!”李孔荣面色终于平静,快要断裂的桃木也放下了,他此时看孔令仪颇不顺眼,只道:“大小姐还是请回吧,我这种下贱小人一不小心就会玷污你的清名,然后你母亲又要叫我去训话,我这个屁大的少校谁也得罪不起!”

    “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请你喝酒,向你赔不是。”孔令仪和声道,她当然是听下人说了母亲找李孔荣问话的事,她那天确实是误会了。人家和妻子两情相悦,自然有感而发,说的对不对不要紧,可目的却是为自己好——素来善心的孔令仪是这样想的。

    毕竟人家是孔家大小姐,怀着重重心事的李孔荣不好得罪,当白衣侍应生把酒端来后,两人轻轻的碰了一下,郁闷的他只干了一小半,孔令仪却整杯干了。

    “李少校可是为爱情烦恼?”干过之后的孔令仪带着笑意,更有着难得的畅快,她学着那晚上李孔荣的语气问道。

    “是啊。”喝过烈酒脑子开始发晕的李孔荣并不掩饰,“我一个小小海军少校,谁也得罪不起,真是活得不爽。更不爽的是我妻子长的太美,要是被人抢了如何是好?!”

    “哈哈……”孔令仪大笑起来,“民国是文明法制社会,强抢民女都犯法,谁还敢抢军人的妻子!李少校半夜就忧心这个?”

    官二代和普通人的思维肯定是不一样的,晕乎乎的李孔荣斜视她一眼,道:“大小姐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下等人苦楚。抢女人真不算什么,便是杀人放火只要来头大,也不过是付些丧葬费而已。我就担心日后战死大洋,所以鼓励她出来抛头露脸,以免以后生计无着。可女人要是在外闯出了什么名堂,我又配不上她,打她主意的人……打她主意的人…肯定会……”

    酒劲终于上来了,觉得天旋地转的李孔荣说着说着就觉得舌头开始打结,而后……‘砰’的一声,他脑袋砸在桌子上,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真是半杯倒!”孔令仪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可推他几下发现确实是睡过去了便有些鄙夷,这酒量也太差了吧,才半杯苏格兰威士忌。

    无人交谈的她本想离去,可目光再次看到那本周易上用作书签的照片边角时,她又从李孔荣手臂下把这本书用力抽了出来,待打开,便看见一张四寸相片。相片让她呼吸急促——一个身穿白色露肩婚纱的女子温柔的依偎在李孔荣怀里,她闭着眼睛、侧仰着脸和身后低下头的丈夫接吻。婚纱很美,女子的锁骨、细颈、俏脸……更美,但让孔令仪心头火热的却是女子沉浸在完满爱情中的甜蜜和幸福,这正是她想要而不得的。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孔令仪才小心的将照片放了回去,再把书重新压在李孔荣手臂下,她想离开却又想到了什么,一会,一张酒吧的小纸片也夹到了书里,上面写道:‘你就放心你的小妻子吧,谁要敢抢她我便帮你让令伟去对付他!’署名是‘无比羡慕的令仪姑娘’。

第十一章 二十年

    清明早就过了,临近谷雨的时节,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好似春天已尽,酷夏降至。英租界圆明园路旁的雪佛莱出租车上,老司机放下座椅,脱去鞋子的脚闲适的搭在车窗上,收音机是开着的,里面是白蛇传弹词。琵琶二胡的伴奏中,黑匣子里女子的唱腔好像金子那般明亮:‘今朝重到白公堤,景物依然事全非,我想风雨同舟人不见,红楼哪里去觅娇妻……’

    老司机闭着眼睛随着收音机哼曲子,忽然间车门一开,打着遮阳扇的徐佩佩和她的姐妹淘蒋秀玉坐了进来。额头冒着汗的徐佩佩道:“师傅,回去吧,今朝还是寻不到人。”

    听闻还是见不到人,老司机惊讶的回头看了一记,好心道:“还寻不到人啊?”

    “是找不到啊。”蒋秀玉也道。她是北方人,说话是京口片子,平时爱唱京剧,做舞女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听说徐佩佩想去百代唱歌,她也就跟来了,希望能跟着出头。“出来时向人打听,说那个法国德乔先生去了红房子吃饭,我们也不知道红房子在哪,只得明天再来了。”

    “明天也不行,明天周六了……”徐佩佩跟着蒋秀玉说京话,因为自己的相公说的也是京话,她想学。现在的她已经不去舞厅了,这半个月时间除了课业全在练歌,待第一首英文歌学会熟练,便按照相公留下的‘锦囊’去找百代唱片的负责人。可她要找的毕竟是公司董事、法国人德乔(r.degoy)先生,所以几次来都找不到人。

    “红房子?!”老司机回头看着两人,笑道:“阿拉晓得的,就在法租界霞飞路975号!那是全上海最有名的法国餐厅。是罗威西桑开的,吾认得伊太太!”

    老司机居然知道红房子在哪,还认得老板娘,两个女人当即咯咯直笑。徐佩佩道:“师傅浓老有本事!浓带我们去好哇?”

    “好嘞!”老司机发动汽车,一边开车就一边说着法国大餐厅红房子的故事。在他的介绍中,徐佩佩两人开始清楚这红房子其实应该叫罗威饭店,老板是路易·罗威,意大利人,他早前在理查饭店做服务生,而法国妻子则是理查饭店的房客——专门做神女生意、给入住的达官贵人消解夜间寂寞的房客。或许是钱赚的够了,又或者是年老色衰,反正两人都不在理查饭店做了,靠着夫人以前恩客的关系,两人在霞飞路上开了一间法式餐厅。

    老司机十多年前便开始开出租车,当然一直是帮别人做工,没福气帮富贵人家开车。老早老早的时候,那罗威太太出去法租界幽会恩客,就常包他的车,所以认得。

    一路上老司机叽里呱啦说着罗威夫妻当年是怎么发家的,还说了些他当年和那个罗威太太的趣事——有一次这个法国女人被一个洋人的妻子捉奸在床,夜里衣服都没穿就被赶了出来,还是他脱了上衣给她披上,送她回理查饭店的。徐佩佩较为天真,不清楚妓女皮肉生意的辛酸,蒋秀玉则来上海日久,早就见多了这种事件。两个女人听老司机说往年趣事,只在他的述说中一路笑到法租界。

    车子在霞飞路拐了个弯,停在亚尔培路上。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老司机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他没理会一楼的白衣门童,直接带着徐佩佩两人就到了二楼。

    罗威饭店之所以叫红房子,是因为整个饭店从门口到屋内都是红的。一·二八以后,虹口、苏州河的白俄、以及其他华洋饭店很多都西迁到了法租界,霞飞路上处处是白俄餐厅,家家都有罗宋汤,罗威饭店既然是法式餐厅,自然也要有招牌菜,几经秘制,这里的洋葱汤和烙蜗牛声名鹊起,誉满上海。

    此时正值午餐时分,吃法国大菜的客人寥寥,白衣侍者看上去比客人还多几个,但洋葱汤的鲜香和烙蜗牛的奶香却让人食指大动。徐佩佩上到二楼的时候,老司机已经找了罗威夫人,在他的比划下,这个法国女人大致清楚了他的意思,不过她很犹豫:德乔先生只是来这里吃饭的客人,一不小心很可能会让德乔先生不高兴。

    “是你要见德乔先生吗,小姐?”法国女人三十多岁,金黄的头发,碧蓝的眼眸,奈何红颜易老,如今只在眉眼间还留存着往日的风韵。

    “是的,夫人。”在法国女人的打量下,徐佩佩没有怯场,而是用英语回答她的话。“我是想请德乔先生听一首歌。”

    “一首歌?”法国女人看着她笑,笑过之后她才道:“你能先唱给我听吗?”

    犹豫了一下,徐佩佩点头道,”当然,夫人,这是我的荣幸!”

    她说罢在法国女人的示意下,深深吸了口气方清唱起来。虽然是女声,但直抒心意的爱恋和动人的曲调却让人迷醉。老司机虽然听不懂什么,但他感觉这和白蛇传一样是部好弹词;蒋秀玉在暗中记忆曲调的同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从来没有男人向她求婚并给她写歌;法国女人则沉浸在浓情十足的歌声中,直到她丈夫从楼下闻声上来,“亲爱的,是你在唱歌吗?哦,是谁在唱?我的上帝,唱的真美!”

    “您好,罗威先生。”见到急匆匆上来的罗威先生,徐佩佩行了一个屈膝礼。

    “是的,非常好!你被录取了,亲爱的小姐。”不明白状况的路易·罗威看着徐佩佩笑道,为了招徕生意,饭店不但请了乐师弹奏钢琴曲,还想请人在客人用餐的时候唱歌,可惜一直找不到人。此时见徐佩佩在妻子面前唱歌,他以为这是妻子找来的会唱英文歌的黄种女人。

    “亲爱的,她并不是来应聘的……”法国女人笑道,她说的是法语。“她只是想找德乔先生。”对丈夫解释完,她再对着徐佩佩道:“美丽的小姐,你们来的太早了,德乔先生用餐的时间是在一个小时以后。我很乐意帮你引起他的主意,不过在德乔先生用餐时去打扰他并不礼貌,你可以在他用餐的时候唱歌,我会向他提到你的。”

    思索了一下徐佩佩才明白罗威夫人的意思——她现在看到了二楼餐厅一角的那架钢琴,有些遗憾的道:“可惜我不会弹钢琴。”

    “亲爱的,我会!”罗威太太笑道,她随即对老司机道:“你的女儿真是太美丽了,更有一副上帝亲吻过的嗓子,愿上帝保佑她!”

    自己的客人被洋婆子说成了自己的女儿,老司机满脸通红,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可徐佩佩却不在意,她站在老司机一侧笑吟吟的致谢:“谢谢您,夫人,也愿上帝保佑您和罗威先生,你们真是好人!”

    好人卡在这个时代是很有效的。认出老司机的路易·罗威哈哈了笑了几句,笑罢就下楼忙活去了——德乔先生是法国人,那是妻子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罗威夫人拿着简谱和徐佩佩一起在钢琴上试弹这首动听的曲子,老司机和蒋秀玉则在喝洋葱汤。几个人想着待会怎么面见德乔先生时,一个胖胖的洋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去餐桌,而是在听闻钢琴后直接来到了钢琴边,等罗威夫人断断续续弹完他才鼓掌道:“真是太美妙了,夫人。它的美味胜过这里的烙蜗牛和洋葱汤……”

    男子说的是法语,徐佩佩虽有猜测但不清楚这人到底是谁,直看着他和罗威夫人亲切的对话,过了一会,在罗威夫人的介绍下,男子的目光才开始细细打量她。他用英语道:“美丽的小姐,您想为我演唱这首歌吗?”

    这次徐佩佩终于听懂了,当然也是半懂带猜,她的初中英语难以适应男人快速的语速。她对着男人礼了一礼,有些紧张的道:“是的,先生。如果您是德乔先生,我将非常荣幸为您演唱。”

    “不要紧张,亲爱的小姐。”听到徐佩佩语句里错误的单词发音,德乔微笑了一下。来上海十余年他一直在研究中国音乐,不曾想中国人对西洋音乐的研究也很深——在罗威夫人的介绍下,这首曲子居然是中国人写的,真让人意想不到。

    “我可以开始了吗,尊敬的德强先生?”徐佩佩清了清嗓子,她已经不再紧张,只要一想到相公,特别是想到那次依偎在相公怀里,听他唱这首锁不住的旋律,她就会浑然忘物。

    “当然。”德乔饶有兴趣的坐下了。

    微笑着回应,钢琴奏响之后,‘oh,my.love,my.darling……’的歌词开始回荡在整个饭店,吃饭的人都停了下来,开始用心欣赏这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曲,而德乔先生听到第一句的就禁不住动容,他急急的站了起来,又缓缓的坐了下去。

    然而歌曲只唱了一半,伴奏的罗威夫人就弹不下去了,她无法在一个小时内熟悉这首乐曲,几次弹错后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徐佩佩见她遗憾的向自己摇头,最终在短短的停顿后坚持将这首歌清唱完。

    ‘哗……’,并不客满的饭店在徐佩佩鞠躬时响起了赞赏的掌声,德乔先生此时也站了起来,他伸出手道:“美丽的小姐,您用这首歌征服了我!”

    “谢谢您!德乔先生。”徐佩佩忽然有些想哭——如果相公这个时候在身边那该有多好。

    轻轻的握着徐佩佩的手微微摇晃了几下,德乔又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徐佩佩的同时又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美丽的小姐?”

    “徐小曼,小曼,徐。”徐佩佩接过名片的同时报出了自己的大名,她压下心中的思念微笑问道:“德乔先生,我该在什么时间去打扰您?”

    “任何时候!”法国人看着眼前的小姐,又环视了周围一眼,恨不得现在就拉这位徐小曼小姐去百代公司签下合同——罗威饭店是名流汇集之地,他生怕她被其他唱片公司抢走了。他脑子里还在想这个可能,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国人就微笑的走了过来,他也拿着一张名片,道:“这位小姐唱的真好,如果不介意的话……”他看了有些不悦的德乔一眼,笑容更甚:“鄙人是大中华唱片公司的黎锦晖,如果以后有国语歌曲,小姐可以找大中华唱片公司……”

    黎锦晖这个名字徐佩佩在相公留下的‘锦囊’里看到过,即便不看锦囊,她也知道此人是毛毛雨的作曲者和作词者。她接过黎锦晖的名片,却有些犹豫的道:“谢谢黎先生,不过我已经和德乔先生约好了。”

    “没事。”黎锦晖显得很大度,他笑道:“这仅仅是一首英文歌,以后小姐唱国语歌的时候大可以找大中华唱片!大中华唱片是国人独资公司,与政府的关系也融洽,很少被市府审查机构刁难。小姐,国人当爱国货啊!”

    在德乔的不悦中,黎锦晖说完‘国人当爱国货’就退下去了。德乔不悦的眼神目送他去,待看向徐佩佩时却带着笑意,他道:“美丽的徐小姐,音乐的世界不应该混杂着政治。如果您没有异议的话,下午就可以到唱片公司签约,我准备为您录制一张唱片,就用这首oh,my.love。”

    “当然,德乔先生,我非常乐意。”徐佩佩点头道。国货虽然要支持,可相公要求她只签百代公司,况且她开始找的也是百代,大中华算是中途插进来的。

    “那我们下午见!”德乔终于笑了起来,眼睛里放着光,他准备给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准备一份长约,最少二十年,并且在这二十年之内不许和其他唱片公司签约。

第十一章 钱钱钱

    徐佩佩的合约不是李孔荣能够知晓的,即便知晓,他对此也无任何意见,因为他自己后世跟出版社的合同就是二十年。妻子签二十年就二十年,最好是一辈子绑死一家公司,当然,前提是这家公司是行业老大,百代唱片显然符合这个条件,这也是他反复叮嘱妻子务必找百代唱片而不是其他公司的原因。

    赴欧旅途漫漫,李孔荣每到一港都会给徐佩佩寄信,信中除了缠绵思念外,就是旅途上的见闻,他希望她能了解自己身边的一切。船行二十三日后,终于抵达了目的港那不勒斯,次日,抵达热那.亚,此时驻意大使刘文岛、驻法大使顾维钧带领一干华侨、留学生到火车站迎接。站在火车高高的门廊上,看见数百人举着巴掌大的青天白日旗在车下挥舞等候,再看到最先下车的孔祥熙被这些人簇拥欢迎,李孔荣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欢迎会之后就是宴会,作为副官的林准紧紧跟在孔祥熙身侧,宴会结束大家便各自回旅馆去了,这时候陈绍宽那边忽然打电话来将他叫去。

    与其他军官一样,陈绍宽穿的也是军礼服,马上是五月,意大利天气热的很,客厅里电风扇嗡嗡直响,送来不大不小的风。此时陈绍宽外面的上将礼服已经脱了,但衬衫依旧扣到最顶,林献炘则不在乎那么多规矩,他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中式绸衣,拿着份报纸,一便扇一边使劲叫热。

    报告之后李孔荣少校走进客厅,等着陈绍宽训话,不想陈绍宽只是厌恶的打量着他,许久才道:“你跟孔家大小姐什么关系,想去做孔家的女婿吗?”

    邮船上一直没碰面,不想一见就是训斥,李孔荣眉头紧蹙,他道:“报告部长,绝无此事!”

    “没有?!”陈绍宽盯着李孔荣,越看他那张俊脸就越不喜欢,他再道:“整艘船都知道你和孔大小姐关系亲密,你还说没有!你当我癫趴吗?!”

    “报告部长,我和孔大小姐纯属朋友之谊,绝无他情!”李孔荣再次辩白。这让陈绍宽很不满意,他本以为李孔荣会老实交代他和孔令仪的关系的。

    “嘿……”李孔荣说完一边扇着报纸的林献炘就嗤笑了一下,他道:“你要和她真没什么那为何老是半夜在酒吧相见啊?不要说你们全都睡不着晚上要去喝酒。”

    “报告长官,卑职去半夜去酒吧是为了背咏德语,唯有夜里方少有吵闹。至于孔大小姐为何夜里去酒吧,卑职真心不知。”李孔荣再次辩白道,他说完就去看周应聪,期待他帮忙说话,可周应聪只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就更不要想他帮腔。

    “你跟谁喝酒交朋友部里管不了、也不想管。”在李孔荣辩白完陈绍宽又开口道,“但你可不要打让孔家帮你说话的主意。部里有部里的规矩,规矩是死的,你让谁说情都是一样!”

    “报告部长,卑职绝无此意!也从未想过要孔家帮什么忙。”李孔荣道。

    “没想过就好!”见问不出什么,陈绍宽也不想问了,反正德国事了打发此人回国便是。怀着此念的他再道:“热.那亚是最后一站了,明日代表团就将前往法国,你则前去德国。订造潜艇不易,我们对德国的情况又不熟,派你先去就是为了了解德国海军潜艇、造船厂、还有潜艇舰队的情况。如今日德关系密切,订造一事千万不要被日本人破坏了!”

    “是,部长,卑职将想尽一切办法了解潜艇的有关情况。”终于说正事了,李孔荣对德国之行已有些迫不及待,更恨不得现在就成为潜艇艇长。

    “淑春,其他的就由你和他细说吧。”看了林献炘一眼,陈绍宽叫了一直低着头的周应聪。

    “是,部长。”周应聪终于抬起了头。之后,他拿起准备好的几份东西,带着李孔荣走向另一间屋子。

    李孔荣看着他沉默不语。他不太相信‘整艘船的都知道你和孔大小姐关系密切’这种说辞,能告诉陈部长此事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同舱的林准,再就是周应聪。李孔荣看着周应聪不是要解释,而是觉得周应聪这个人难以信任,他就像官场老油子一样哄哄骗骗。

    被李孔荣盯着的周应聪有些不适的咳嗽了一记,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道:“部长对德国之事异常关心,要不是非要去英国参加加冕典礼,部长现在就想去德国看潜艇、好早日定下合同。如今日德关系越来越密切,订造之事肯定会遭到日本人的阻挠破坏。好在你是新人,平时也不在海军部任职,可以说是生面孔,去办这件事最合适不过了……”

    周应聪说着部里对德国之行的重视,其实在得知李孔荣和孔大小姐关系非同一般后,素来注重名誉且不近女色的陈绍宽甚至有打发他立即回国的想法,好在林献炘等人劝说事情不可闹大,闹大不说海军清名不保,还会引来孔祥熙夫妻的不快,孔祥熙一不快订造潜艇的款项就没有着落。如此说了好几次,陈绍宽才捏着鼻子勉强同意之前的决定:让李孔荣赴德打前哨。

    “德国大使馆能帮上忙吗?”李孔荣问道,“我如果出去四处探查情况,柏林的事情最好要有人相帮才好,不然一个人顾不过来。”

    “你可以和大使馆去商量。”周应聪道:“还可以去一下武官处,不过武官处只有陆军武官,早前是酆悌,现在是许伯洲。酆悌就不要我说了,许伯洲是黄埔二期,大概是不被委员长所喜才打发到这里来。你要是能说动他们帮忙最好,不能那就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周应聪说罢,又拿出一个信封道:“这里是部长给的一百美元,给你做活动经费用的。另外就是你下一个月的补助,留学生的标准是八百马克,海军军官大致定在是一千。”

    “一百美元?!”李孔荣叹息了一声,他道:“要租房子肯定是不够的。”

    “不要租房了,你打听潜艇的情况即可。”周应聪看了他一眼,“国内的海军学员下周出发,他们到德国的时间应该是在六月初,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德国了,加冕是在5月12号,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很快就赶至德国。”

    “明白了!”李孔荣感觉到周应聪心中浅浅的拒绝,不再说话,只接过那个信封。除去他的生活补助,剩下一百美元按照官价最多能换四百马克,作为一个要四处打听情报、且时间有限的‘业余间谍’来说,这点钱还不够请知情人吃几顿饭。

    “绍盛,钱虽少可事情还是要想办法办好的。”周应聪见李孔荣不说话,在他转身时叮嘱了一句——他是支持李孔荣前往德国先行调查的,他若是毫无所得,部长哪里他不好说话。

    “我尽量办,大不了自己的一千马克也贴进去便是。”李孔荣回头看了他一记,苦笑道。

    “你也不能只看钱啊!”周应聪当然也知道一百美元办不成什么事,可只能这么说。

    “我听说大使馆只有十三个人,还有几个是半工半读的实习生,而且底下又没有总领事馆,找大使馆帮忙肯定是行不通的。武官处全是陆军,即便是求他们帮忙,他们也未必乐意。”李孔荣说着另一个自己从孔令仪那里得来的消息,再次苦笑。“这等于说我要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去打听机密情报,时间只有半个月,而且还缺钱,找人吃餐饭套个交情都不敢,真是……”

    李孔荣说的周应聪哑口无言,这些困难他之前也考虑过,特别是资金。就他看来,要想打开局面,李孔荣不管能力如何,一百美元都太少了。可陈绍宽的脾气是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讨厌一个人就一直讨厌,再说自出国以来李孔荣就没一件事情让陈绍宽看得顺眼。既然如此,打听德国潜艇的重任,自然不会寄希望与他,资金当然有限。

    “真是……”李孔荣走后,周应聪心有郁结却不知如果出口,他随即点上一根烟开始不去想这件事情。而李孔荣回到房间也坐在书桌前默默抽烟,旁边的林准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曲子,对他完全是无视——对他来说,这个讨厌的人马上就要滚蛋了。

    次日一早,收拾好行李的李孔荣在周应聪的陪同下出了旅馆前往火车站。两人分别也无太多语言,招招手就走了。一切都不顺心,好在作为孔祥熙的副官,火车定的是头等车,这终于让他舒服了一些,而外交签证也给予了他不少特权便利,每次过境仅仅是验照,并不要报备现金和随身物品,这使得同车赴德的一个意大利少妇颇为诧异,之前她得知此人是中国人而不是日本人后便失去了谈话了兴趣,进入德境后她开始用并不流利的德语攀谈起来。

    “想不到您也去柏林!”晚上查过证件后,少妇又开始说话。她三十多岁,浑身香水味,无名指上则戴着一枚墨索里尼的铁戒指,她感觉李孔荣是个大人物,而不仅仅是个普通军官。

    “是的,夫人。”李孔荣稍微有些生疏的说着德语,发亮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意大利女人,长的并不太美,皮肤也不怎么白。”夫人您也去柏林?”

    “是的,我丈夫就在柏林工作。”少妇眼神有些闪烁,手上紧紧捏着一把扇子,她见李孔荣看着自己微笑,又补充道:“他是个大公司的职员,我不得不常常去看他。”

    “您真是一个好妻子。”李孔荣找不到更好的话来恭维,心思却在别处。

    进入德国他就想到希特勒,想到希特勒他的心就难免躁动。就好像要去动物园看亘古巨兽一般,他终于要亲自看到并接近这头巨兽。劝元首不要战争?那是不可能的!告知元首要提防诺曼底登陆、同时早日研发出核弹,这也是不可能的!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再有,他能用所知的那些史实从希特勒身上榨取出什么东西?潜艇就不要想了,希特勒卖不卖潜艇还不知道,用潜艇交换情报那更是闻所未闻。

    邮船上他考虑了不少事情,结论就是不管是为打日本人还是为自己,他都需要大量大量的金钱。这就让他产生了情报牟利的想法——在历史事件发生前告知对方事件即将发生,然后再谎称自己身后有一个无所不知的情报网。为了维护这个情报网的运作,他必须收取一定情报费用。

    想到这个主意李孔荣后就开始竭力回忆起那些历史事件、武器技术以及知名间谍。然而即便他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军著翻译者,他所知道的东西、特别是和德国有关的东西还是不多,幸运的是相对于国外,他对国内的记忆比较全,看来常委员长要被敲竹杠了,只是,常委员长是个穷鬼,他能给多少钱?而且毕竟是抗日,常光头即便赖账不给钱他也不得不把情报告知过去。

    钱!钱!钱!!这些天李孔荣想的就是这个东西。上海的房子已经准备抵押了,资料已经报给了银行,估计要两个月后才能把钱贷出来,可这些钱是李孔荣少校的私房钱,有等于无。而陈绍宽给的一百块美元等于在抽他的脸,这完全是打发叫花子,打听个鸟情报。

    “李先生,这是我在柏林的电话,希望能再次见到您。”意大利女人看着这个难得英俊、眼神发亮的中国人,写好一张纸片,优雅的递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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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孤狼介绍:
. 命运将李孔荣推至那个激荡而悲壮的年代,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强大到无法战胜的对手。 覆灭的舰队、内斗的派系、苟且的上官、怯弱的部下……,他必须像狼一般顽强的生存在那片大洋之上。 他相信总有人的血未冷,他相信总有人的魂不灭,他相信——奇迹永在、华夏长存! . . 抗战,海开一面!血海孤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海孤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海孤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