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洗礼
吴凇路同仁里的李宅最近喜事不断,先是说留洋的李先生要娶第二房太太,而后又说李先生在国外立了功,不但升了官,还被南京国民政府‘受熏’,沾染了不少贵气,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发达做将军。如此双喜临门,弄得李家柴火间、亭子间的房客惴惴不安——李家如果发达,肯定会嫌弃这些穷房客,说不定哪天就让大家搬出去,因此这些人赶忙买了礼物作贺。不知道是送礼物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听说李太太要去欧洲大使馆做官太太了,如此这些小人物才如释重负:李太太一走,这房子肯定是要出租的,自己总算安稳了。
是啊,自己要做官太太了。卧室里,正收拾着衣服的李太太收着收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当然知道丈夫让自己去欧洲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狐狸精。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狐狸精、那个会唱歌会狐媚男人的狐狸精不愿去德国,这样这个家才是美满的。
此时,收音机里放的正是那个狐狸精的曲子,一首‘龙啊人’的歌,这曲子上个月一出来,据说就卖疯了——她去大马路百货公司置办官太太行装、珠宝时,就看到抢唱片的人把先施公司的门都挤塌了,其他几家见此不得不找来巡捕把人拦在门口,狐狸精的唱片一律放在外面卖,一时间大马路上的长队从浙江路排到了黄浦滩,‘徐佩佩’这个名字半个月就海内闻名,大火特火。
一个当红歌星抢自己的男人,李太太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儿子李士峥,不过狐狸精也怀上了丈夫的种,她只求妈祖保佑那狐狸精生不出男孩,只能生狐狸精。李太太心里诅咒着徐佩佩,可嘴上却情不自禁跟着收音机哼起了调子。
“真是狐狸精!”没想自己也受歌曲的诱惑开始跟着调子哼,收拾完衣服的李太太不由骂了一句。
李太太的诅骂徐佩佩并无感应,西藏路慕尔堂,高耸的圆顶下,她正被一袭白衣的教友簇围着、被庄严的赞美诗浸润着。
“赞美真神怜爱世人,差遣爱子救我们;
我今受洗进主羊圈,感谢赞美颂主恩。
受洗归主满心欢喜,加入教会永享团契
……”
赞美诗正在歌唱,主持洗礼的慕尔堂负责人安迪生先生满脸肃穆,他完全知道被洗礼的人是谁、有什么分量——这个造物主的精灵一旦受洗成为主的羔羊,那仰慕喜爱她的歌迷也将纷纷加入教会,这是伟大基督的胜利,是慕尔堂的胜利。
安迪生先生压抑着激动,他的太太,与徐佩佩无比熟悉的安德生夫人则慈爱的看着这一切。然而心中不悦的人还是有的,在教堂里观礼的蒋秀玉觉得教会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她想不通佩佩为何要把自己收入的一半捐给教会?这可是一笔大钱!佩佩现在出名了,不单在国内,美国那边也在卖她的唱片。
赞美诗稍歇,主持洗礼的牧师安德生走进洗礼池,身着教会白衣、左胸镶着一个红色十字架的徐佩佩也慢慢步入水池。水池中的水清澈而冰凉,宛如她此刻的心。
“孩子,你承认天地万物和人类,都是我们所信的神创造,我们人是照着神的样式造的吗?”安德生牧师开始洗礼前的提问。
“我相信。”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承认人人都有罪,罪的代价就是死。耶稣是全人类唯一的救主,只有耶稣能救所有的罪人。你愿意接受耶稣作为你个人生命的救主吗?”安德生再问。
“我愿意。”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承认圣灵在你生命中的主权,是圣灵光照你、引导你、感动你,接受耶稣做你的救主,你愿意在受洗以后,跟着圣灵的引导,走遵行神旨意的道路吗?”安德生再问。
“我愿意。”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受洗以后,就是慕尔堂主的教会的成员,是基督身体上的肢体,你愿意受洗以后,爱教会像爱自己的家,参与教会的服侍,和教会众兄弟姐妹一起,共同营造慕尔堂主的教会,在地上更加荣耀主的名吗?”安德生最后问。
“我愿意。”徐佩佩微笑,毫无犹豫。
“你既然如此应许,我们现在遵照基督的吩咐,教会的差派与你施洗。”安德生说罢就把徐佩佩的头轻轻按入水中。此刻,赞美诗又高声的唱了起来,这声音比之前更高昂、更欢快。然而,世界并不是安详而和谐的,就在赞美诗欢唱之际,‘轰……轰轰…’几声巨大的爆炸让颂诗班惊吓到忘记了歌唱,好在安德生太太立即高声领唱,颂诗班这才浑然忘物的再次高唱起来。
“吓死人了。”洗礼完毕,见徐佩佩过来,蒋秀玉不断的拍着胸脯,脸上全是惧意,“真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上海又要打战了。”
“你害怕啊?”此时的徐佩佩不像前两个月那样消瘦,脸色也不再惨白,而是红润光洁。
“你不怕啊?”蒋秀玉反问,“革命军已经来沪上了,虹口那边……”蒋秀玉还没说完,又是一记‘轰……’,这次更近,她当即就‘啊’了一声,以致教堂里的人都看着她。
“只要心中有主,你就不会怕了。”徐佩佩也吓了一跳,可那只是自然的身体反应。
“谁说的。”蒋秀玉不信。“我前几次去参加歌曲研究会,他们说人都是猴子变的……”
歌曲研究会是百代公司歌曲部任工的妻子安红介绍的,徐佩佩不愿去,即便王人美出面她也以有身孕为借口不去。蒋秀玉就不同了,她跟着王人美去了,回来就天下奇闻般的四处说人原来是猴子变的,猴子做工做多了,就变成了人。
“人是主创造的。”徐佩佩笑道,但她并不坚持,又道:“我们何必争这个,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蒋秀玉道。她在徐佩佩的帮助下也与百代公司签约,不过那仅仅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短约。“你去了德国千万千万别忘了让你相公给我写两首歌。”
“我会记得的。”徐佩佩点头。蒋秀玉声音高昂,不太适合唱情意绵绵的歌曲。
“对了,我告诉你……”心中感激的蒋秀玉悄声说道,“那个安女士,一直让王人美小姐叫我要你去参加歌曲研究会,以前还好,这段时间你出名了叫的更急,她肯定有什么阴谋。”
“我不会去的。”徐佩佩并不在意百代歌曲部的安红,“他们相信人是猴子变的,我相信人是主创造的,我们怎么可能谈到一块去呢?”
“佩……”徐佩佩正和蒋秀玉闲聊,安德生夫人在一边叫她,今天她将请徐佩佩一起午餐。“可怜的孩子。”走进的安德生夫人紧紧抓住徐佩佩的玉手,又亲昵的抚了抚她的背,“孩子,我还是要说现在去欧洲太危险了,现在正值夏季,夏季有太多风暴,这非常的不安全。”
徐佩佩按照李孔荣的吩咐每个周末都来慕尔堂做礼拜,安德生夫人一见到她就喜欢上这个会讲英语的女孩子,听说她将在背咏完圣经后来接受洗礼,那就更高兴了。而后,事情变化的让她目瞪口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变成整个中国最受欢迎的歌星,她的唱片还卖到了美国,她真是上帝的宠儿。
“安德鲁太太,我想我能克服那些风暴。”想到就要和丈夫相聚,徐佩佩眉目间当即有了些坚毅——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和丈夫在一起。
“夫人,还是先到法租界避一避吧。”从柏林赶回上海的邱仲明少尉先于周应聪安排长官两位太太的赴欧事宜,护照船票他都办好了,这个月十六号的船,她们与赴欧的几个海军军官一道走。只是后来他才发现长官的两个太太不和,小的还没有过门,他又只好换了船票,不让两人见面。
“我不去法租界。”李太太一想到法租界就想到徐佩佩,她知道徐佩佩就住在法租界。
‘轰!’又是一记150mm重炮爆炸的声响,吴凇路在苏州河北岸、同仁里又靠北,离战场更近。炮弹爆炸不仅发出巨响,更震的地动山摇,窗户的玻璃也哗哗摇晃。
“夫人,那您就在英租界住几天把,这里实在是太……”再一记‘轰’响,橱子上一个小箱子砸落了下来,李太太大惊叫了一句。她叫过又想到还好公公不在,要不然老人家肯定吓坏了。
“我下午去。”接连不断的爆炸让李太太最终妥协,她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儿子,这可是她夺宠的唯一依仗。“我就去周太太家里,周先生反正不在家。”她道。
“夫人有什么东西要搬过去的吗?我和王先生来接好了。”邱仲明知道周先生就是周应聪少校,他其实最怕长官太太还住在这里,万一陆军的炮弹打歪了,那可真不得了。
“不要你们来!我自己过去。”李太太想到那个姓王的司机脸皮就是一拉,就是这个人撮合丈夫和那个狐狸精好的,她一直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那夫人要小心了,最好不要在人多的时候去……”邱仲明是小心的人,可听到王司机就不高兴的李太太不理他起身走入里间,这等于变相的送客。
“小兄弟,你看那里。”门外雪佛莱出租车上,已经被李孔荣包月专门接送徐佩佩的老司机指着天上那些飞机大声叫,“那是我们的飞机啊。”
邱仲明的眼力当然要比老司机好,他甚至能看清飞机机翼下的青天白日旗。“是国.军的飞机。”邱仲明严肃道。“师傅,我们去慕尔堂吧。二太太应该吃完饭了。”
“好,好,去慕尔堂。”老司机恋恋不舍的看着天上的飞机,刚才在路边吃饭的时候他还听人说打下了几架日本飞机,现在却只见己方飞机,不见日本飞机,不知道打飞机是怎么打的。
徐佩佩此时已吃完饭了,正在和安德生太太拉着家常,她甚至还教她的小女儿一起唱龙的传人。不过洗礼后立即消失几个小时的安德生先生忽然出现了,他焦急用英语对妻子道:“亲爱的,快去打电话,我们要马上去拯救主的羔羊。”
安德生所说的羔羊就是自昨天中日两军交火始,逃入租界的难民——从前清小刀会起义开始,历次战乱上海都是难民的避风港,如今上海再战,成千上万的民众又涌入租界,因为忽然间就开战,很多人连行李都没有,这些人肯定是要教会赈济的。
“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来洗礼之前徐佩佩就带来了百代给的报酬,这是她当初的诺言,适才洗礼之后安德鲁先生就被人叫走了,所以到现在她才把支票拿出来。
“这……太多了。”安德鲁看到那支票上的数目吓了一跳。上面写着一万三千法币。这是美国哥伦比亚唱片买断《锁不住旋律》的费用,考虑到丈夫突然有很多很多钱转入自己在汇丰银行的账户,徐佩佩决定把这笔钱都捐给教会用以赈济事业。
“先生,我相信那些人比我更需要它们。如果这还不够,我会想办法再筹一些钱。”徐佩佩脸色和蔼,红润的脸上开始有了母性的光辉。
“佩,你真是主最宠爱的天使。”搓着手的安德鲁先生有些感动,他之前并不重视徐佩佩,对她以前捐赠一半收入的许诺也只是微笑对待,可世事无常,这个虔诚的信徒忽然就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歌星。真是感谢上帝她选择了慕尔堂,而不是天主教堂。
“佩,你的管家到了。”安德鲁太太也感激的看着徐佩佩,感激她支持丈夫的传教事业。转眼见老司机出现在门口,她当即亲切的提醒。
跟在邱仲明身后,老司机低头哈腰的先跟洋教士打了招呼,而后才着急道:“二太太,现在外面在打仗,最好马上回去,要是惊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第五十七章 洗礼
吴凇路同仁里的李宅最近喜事不断,先是说留洋的李先生要娶第二房太太,而后又说李先生在国外立了功,不但升了官,还被南京国民政府‘受熏’,沾染了不少贵气,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发达做将军。如此双喜临门,弄得李家柴火间、亭子间的房客惴惴不安——李家如果发达,肯定会嫌弃这些穷房客,说不定哪天就让大家搬出去,因此这些人赶忙买了礼物作贺。不知道是送礼物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听说李太太要去欧洲大使馆做官太太了,如此这些小人物才如释重负:李太太一走,这房子肯定是要出租的,自己总算安稳了。
是啊,自己要做官太太了。卧室里,正收拾着衣服的李太太收着收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当然知道丈夫让自己去欧洲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狐狸精。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狐狸精、那个会唱歌会狐媚男人的狐狸精不愿去德国,这样这个家才是美满的。
此时,收音机里放的正是那个狐狸精的曲子,一首‘龙啊人’的歌,这曲子上个月一出来,据说就卖疯了——她去大马路百货公司置办官太太行装、珠宝时,就看到抢唱片的人把先施公司的门都挤塌了,其他几家见此不得不找来巡捕把人拦在门口,狐狸精的唱片一律放在外面卖,一时间大马路上的长队从浙江路排到了黄浦滩,‘徐佩佩’这个名字半个月就海内闻名,大火特火。
一个当红歌星抢自己的男人,李太太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儿子李士峥,不过狐狸精也怀上了丈夫的种,她只求妈祖保佑那狐狸精生不出男孩,只能生狐狸精。李太太心里诅咒着徐佩佩,可嘴上却情不自禁跟着收音机哼起了调子。
“真是狐狸精!”没想自己也受歌曲的诱惑开始跟着调子哼,收拾完衣服的李太太不由骂了一句。
李太太的诅骂并无感应,西藏路慕尔堂,高耸的圆顶下,徐佩佩正被一袭白衣的教友簇围着、被庄严的赞美诗浸润着。
“赞美真神怜爱世人,差遣爱子救我们;
我今受洗进主羊圈,感谢赞美颂主恩。
受洗归主满心欢喜,加入教会永享团契
……”
赞美诗正在歌唱,主持洗礼的慕尔堂负责人安迪生先生满脸肃穆,他完全知道被洗礼的人是谁、有什么分量——这个造物主的精灵一旦受洗成为主的羔羊,那仰慕喜爱她的歌迷也将纷纷加入教会,这是伟大基督的胜利,是慕尔堂的胜利。
安迪生先生压抑着激动,他的太太,与徐佩佩无比熟悉的安德生夫人则慈爱的看着这一切。然而心中不悦的人还是有的,在教堂里观礼的蒋秀玉觉得教会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她想不通佩佩为何要把自己收入的一半捐给教会?这可是一笔大钱!佩佩现在出名了,不单在国内,美国那边也在卖她的唱片。
赞美诗稍歇,主持洗礼的牧师安德生走进洗礼池,身着教会白衣、左胸镶着一个红色十字架的徐佩佩也慢慢步入水池。水池中的水清澈而冰凉,宛如她此刻的心。
“孩子,你承认天地万物和人类,都是我们所信的神创造,我们人是照着神的样式造的吗?”安德生牧师开始洗礼前的提问。
“我相信。”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承认人人都有罪,罪的代价就是死。耶稣是全人类唯一的救主,只有耶稣能救所有的罪人。你愿意接受耶稣作为你个人生命的救主吗?”安德生再问。
“我愿意。”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承认圣灵在你生命中的主权,是圣灵光照你、引导你、感动你,接受耶稣做你的救主,你愿意在受洗以后,跟着圣灵的引导,走遵行神旨意的道路吗?”安德生再问。
“我愿意。”徐佩佩答道,毫无犹豫。
“孩子,你受洗以后,就是慕尔堂主的教会的成员,是基督身体上的肢体,你愿意受洗以后,爱教会像爱自己的家,参与教会的服侍,和教会众兄弟姐妹一起,共同营造慕尔堂主的教会,在地上更加荣耀主的名吗?”安德生最后问。
“我愿意。”徐佩佩微笑,毫无犹豫。
“你既然如此应许,我们现在遵照基督的吩咐,教会的差派与你施洗。”安德生说罢就把徐佩佩的头轻轻按入水中。此刻,赞美诗又高声的唱了起来,这声音比之前更高昂、更欢快。然而,世界并不是安详而和谐的,就在赞美诗欢唱之际,‘轰……轰轰…’几声巨大的爆炸让颂诗班惊吓到忘记了歌唱,好在安德生太太立即高声领唱,颂诗班这才浑然忘物的再次高唱起来。
“吓死人了。”洗礼完毕,见徐佩佩过来,蒋秀玉不断的拍着胸脯,脸上全是惧意,“真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上海又要打战了。”
“你害怕啊?”此时的徐佩佩不像前两个月那样消瘦,脸色也不再惨白,而是红润光洁。
“你不怕啊?”蒋秀玉反问,“革命军已经来沪上了,虹口那边……”蒋秀玉还没说完,又是一记‘轰……’,这次更近,她当即就‘啊’了一声,以致教堂里的人都看着她。
“只要心中有主,你就不会怕了。”徐佩佩也吓了一跳,可那只是自然的身体反应。
“谁说的。”蒋秀玉不信。“我前几次去参加歌曲研究会,他们说人都是猴子变的……”
歌曲研究会是百代公司歌曲部任工的妻子安红介绍的,徐佩佩不愿去,即便王人美出面她也以有身孕为借口不去。蒋秀玉就不同了,她跟着王人美去了,回来就天下奇闻般的四处说人原来是猴子变的,猴子做工做多了,就变成了人。
“人是主创造的。”徐佩佩笑道,但她并不坚持,又道:“我们何必争这个,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蒋秀玉道。她在徐佩佩的帮助下也与百代公司签约,不过那仅仅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短约。“你去了德国千万千万别忘了让你相公给我写两首歌。”
“我会记得的。”徐佩佩点头。蒋秀玉声音高昂,不太适合唱情意绵绵的歌曲。
“对了,我告诉你……”心中感激的蒋秀玉悄声说道,“那个安女士,一直让王人美小姐叫我要你去参加歌曲研究会,以前还好,这段时间你出名了叫的更急,她肯定有什么阴谋。”
“我不会去的。”徐佩佩并不在意百代歌曲部的安红,“他们相信人是猴子变的,我相信人是主创造的,我们怎么可能谈到一块去呢?”
“佩……”徐佩佩正和蒋秀玉闲聊,安德生夫人在一边叫她,今天她将请徐佩佩一起午餐。“可怜的孩子。”走进的安德生夫人紧紧抓住徐佩佩的玉手,又亲昵的抚了抚她的背,“孩子,我还是要说现在去欧洲太危险了,现在正值夏季,夏季有太多风暴,这非常的不安全。”
徐佩佩按照李孔荣的吩咐每个周末都来慕尔堂做礼拜,安德生夫人一见到她就喜欢上这个会讲英语的女孩子,听说她将在背咏完圣经后来接受洗礼,那就更高兴了。而后,事情变化的让她目瞪口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变成整个中国最受欢迎的歌星,她的唱片还卖到了美国,她真是上帝的宠儿。
“安德鲁太太,我想我能克服那些风暴。”想到就要和丈夫相聚,徐佩佩眉目间当即有了些坚毅——不管是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和丈夫在一起。
“夫人,还是先到法租界避一避吧。”从柏林赶回上海的邱仲明少尉先于周应聪安排长官两位太太的赴欧事宜,护照船票他都办好了,这个月十六号的船,她们与赴欧的几个海军军官一道走。只是后来他才发现长官的两个太太不和,小的还没有过门,他又只好换了船票,不让两人见面。
“我不去法租界。”李太太一想到法租界就想到徐佩佩,她知道徐佩佩就住在法租界。
‘轰!’又是一记150mm重炮爆炸的声响,吴凇路在苏州河北岸、同仁里又靠北,离战场更近。炮弹爆炸不仅发出巨响,更震的地动山摇,窗户的玻璃也哗哗摇晃。
“夫人,那您就在英租界住几天把,这里实在是太……”再一记‘轰’响,橱子上一个小箱子砸落了下来,李太太大惊叫了一句。她叫过又想到还好公公不在,要不然老人家肯定吓坏了。
“我下午去。”接连不断的爆炸让李太太最终妥协,她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儿子,这可是她夺宠的唯一依仗。“我就去周太太家里,周先生反正不在家。”她道。
“夫人有什么东西要搬过去的吗?我和王先生来接好了。”邱仲明知道周先生就是周应聪少校,他其实最怕长官太太还住在这里,万一陆军的炮弹打歪了,那可真不得了。
“不要你们来!我自己过去。”李太太想到那个姓王的司机脸皮就是一拉,就是这个人撮合丈夫和那个狐狸精好的,她一直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那夫人要小心了,最好不要在人多的时候去……”邱仲明是小心的人,可听到王司机就不高兴的李太太不理他起身走入里间,这等于变相的送客。
“小兄弟,你看那里。”门外雪佛莱出租车上,已经被李孔荣包月专门接送徐佩佩的老司机指着天上那些飞机大声叫,“那是我们的飞机啊。”
邱仲明的眼力当然要比老司机好,他甚至能看清飞机机翼下的青天白日旗。“是国.军的飞机。”邱仲明严肃道。“师傅,我们去慕尔堂吧。二太太应该吃完饭了。”
“好,好,去慕尔堂。”老司机恋恋不舍的看着天上的飞机,刚才在路边吃饭的时候他还听人说打下了几架日本飞机,现在却只见己方飞机,不见日本飞机,不知道打飞机是怎么打的。
徐佩佩此时已吃完饭了,正在和安德生太太拉着家常,她甚至还教她的小女儿一起唱龙的传人。不过洗礼后立即消失几个小时的安德生先生忽然出现了,他焦急用英语对妻子道:“亲爱的,快去打电话,我们要马上去拯救主的羔羊。”
安德生所说的羔羊就是自昨天中日两军交火始,逃入租界的难民——从前清小刀会起义开始,历次战乱上海都是难民的避风港,如今上海再战,成千上万的民众又涌入租界,因为忽然间就开战,很多人连行李都没有,这些人肯定是要教会赈济的。
“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来洗礼之前徐佩佩就带来了百代给的报酬,这是她当初的诺言,适才洗礼之后安德鲁先生就被人叫走了,所以到现在她才把支票拿出来。
“这……太多了。”安德鲁看到那支票上的数目吓了一跳。上面写着一万三千法币。这是美国哥伦比亚唱片买断《锁不住旋律》的费用,考虑到丈夫突然有很多很多钱转入自己在汇丰银行的账户,徐佩佩决定把这笔钱都捐给教会用以赈济事业。
“先生,我相信那些人比我更需要它们。如果这还不够,我会想办法再筹一些钱。”徐佩佩脸色和蔼,红润的脸上开始有了母性的光辉。
“佩,你真是主最宠爱的天使。”搓着手的安德鲁先生有些感动,他之前并不重视徐佩佩,对她以前捐赠一半收入的许诺也只是微笑对待,可世事无常,这个虔诚的信徒忽然就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歌星。真是感谢上帝她选择了慕尔堂,而不是天主教堂。
“佩,你的管家到了。”安德鲁太太也感激的看着徐佩佩,感激她支持丈夫的传教事业。转眼见老司机出现在门口,她当即亲切的提醒。
跟在邱仲明身后,老司机低头哈腰的先跟洋教士打了招呼,而后才着急道:“二太太,现在外面在打仗,最好马上回去,要是惊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第五十八章 出事
中午时分,随着空军的轰炸,展现在杜聿明少将面前的上海滩宛如末世。爆炸和火灾燃起的黑烟弥漫在半个城市上空,火光熊熊、黑烟遮天蔽日。稀疏的、链子般的曳光弹从地狱一样的烟雾里射向天空,那里飞翔的是己方飞机——在飞机翻转时,机翼下青天白日的军徽清晰可见。这就是上海,昔日的繁华已变成残梁破屋,望远镜中根本上看不到人,如同一幅被人恶意撕坏了的风景画,只露出灰黑破败的背墙。
“光亭兄,三日之内,我军即可将拿下虹口,尽歼三千如困兽之倭寇,到时候就用不上你的宝贝装甲旅了。”指挥部外的堑壕里,88师师长孙元良中将马靴铮亮,他手上的马鞭指着眼前燃烧着的城市,踌躇满志。他说完随即撇了一眼皮靴上全是泥的杜聿明,笑道:“你这幅样子可不行啊,要是被校长看到,肯定要挨训。”
空军正在轰炸,可部队似乎还没有做好全面进攻准备,以趁着空军掌握制空权发动进攻。在柏林深受李孔荣教育的杜聿明少将禁不住大大摇头,在他看来,这完全违背空地一体作战之原则。只是老同学孙元良正在兴头上,放下望远镜的杜聿明不好败兴,只道:“我也是没办法,摩步旅刚组建不久,说不定那天就要上战场,只得苦练勤练。”
杜聿明在捷克斯柯达签完坦克、无线电(现有装甲团并无配备无线电)购买合同后,又前往法国签120mm迫击炮的合同。之后他想着国内残缺不全的装甲团,又急急忙忙乘飞机回国,庐山美庐见过常凯申汇报赴欧行程后,当即请求马上将装甲团扩充为装甲旅,其中加入摩步团和炮兵团。毕竟是天子门生,常凯申要的就是有一支能打战的装甲部队,并且不能落后于列强,现在见杜聿明胸有成竹,当即就写手令要求军政部准办。
上个月装甲旅刚刚组建,人员还未到位,在杜聿明的坚持下,部队并未如历史那样北上,可这个月上海开打,常凯申亲自过问装甲旅的情况后,见装甲旅编制已全,便让杜聿明抽调一个装甲团到上海历练。这个装甲团除了有两个坦克营(实则为坦克连,每连16辆英制维克斯坦克)外,还有一个摩步营、一个81mm迫击炮营。此时部队编制是全了,可步坦、炮坦战术还未训练到位,不得不临阵练兵。
“那你就好好练吧。”孙元良感觉有些好笑,不过他对杜聿明扩大编制的能耐倒是佩服的——欧洲转了一圈,就忽悠了老头子,硬把装甲团变成了装甲旅,日后还要变成装甲师、装甲军,这真不是一般的能耐。“兄弟一场,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小弟现在就缺汽油。还有万一进攻命令真下来了,还请元良兄师里的山炮营务必帮小弟压制日军火力。”杜聿明说着自己的要求,他忽然又想到那个李汉盛鸡尾酒,笑道,“小弟此去欧洲倒学到一件破坦利器,”他随即转头看向侯腾,“侯腾,把鸡尾酒拿上来。”
“鸡尾酒?”孙元良眯眼笑道,“这是什么东西?”
“元良兄看过就知道了。”杜聿明微笑,此时侯腾指挥着两个士兵当即造起鸡尾酒来,一边造还一边念什么‘五成酒精,一成胶水’之类,两分钟不到,这东西就装好了。杜聿明道,“坦克最薄弱的地方是发动机,反坦克作战可以在第一道堑壕布置这种鸡尾酒,待敌坦克靠近或经过时,步兵对准坦克前方观察孔、后方发动机盖、排气口、油箱投掷这种鸡尾酒。”杜聿明这边说完,那边士兵就把点着的鸡尾酒扔了出去,‘哐当’一声瓶子破裂,火焰随着浓稠的液体燃烧起来。
“这倒是……”孙元良和参谋长张柏亭并未见过这种东西,对这种东西能不能打坦克还半信半疑。
“坦克别看它是铁家伙,缺少步兵和炮兵的保护就是个铁乌龟,只要靠近它,找跟木头都能把它的履带塞住。”杜聿明解释着,重复着柏林某人的语气。“所以步坦、炮坦战术没训练好,坦克是不能上战场的。”
“行!”孙元良看着杜聿明咪咪笑,待吩咐参谋长马上将这种*燃烧.瓶全军推广后,他走近杜聿明身侧,嘿嘿笑道:“光亭兄这次赴欧,收获可不小吧。”
‘收获’指的什么杜聿明当然心知肚明,他不得不笑了一下,摇头道:“是有些收获,可国家困难,装甲团买的又是现款军备,奈何行政院没批多少钱啊。”
杜聿明说困难孙元良只是不信,他再走近一步,道:“德国人东西贵是出了名的,欧洲其他厂家也差不多吧,我就不信你没弄到些花头……”
索贿是避不过去了,杜聿明不得不道,“是有些花头,就是出差的经费节省了几千美元,厂家那边我们只求多买坦克多买大炮,以求能装备一个装甲师,所以价格逼得太死,当时合同差一点就没签成……”
“美金?”孙元良嘿嘿笑了一句,“美金好,美金好……”
孙元良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参谋长张柏亭冲出了指挥所,他大声道:“师座,上头来命令了,要马上总攻。”
“好!”孙元良饱有深意的拍了拍杜聿明的肩膀,挥着马鞭快步走进指挥所发布命令去了。杜聿明对他只是浅笑,待他走,侯腾才小声道:“光亭兄,真要把结余下来的美金……”
“你就不必管这件事情,管多了不好。”同为黄埔一期的学员,杜聿明当然知道孙元良的脾性,再说孙元良总比桂永清那个光拿钱不干活的混蛋好,最少送钱给孙元良,自己还能拿到汽油,还能让他的山炮营掩护自己进攻。
“是。”侯腾委屈的看杜聿明一眼,他感觉拉起装甲旅真是难,从侍从室到军政部、再到军需署,一圈转下来又送礼又请宴又塞钱,比穷汉娶媳妇还难。
“飞霞你看三天之内能拿下虹口吗?”杜聿明不想去谈钱的事情,只考虑当下战事。
“拿不下!”侯腾想都不想就说出了答案。“88师在剿共的时候打散了,手上又没有足够的工兵——按照汉盛兄的说法,巷战是最艰苦的,必须逐屋逐屋的战斗才能全歼敌军、占领城市。88师根本就没做这方面的准备,我想他们很快就会败下来的。”
“哎……”杜聿明捶了捶头,“我就是担心啊,88师败下来我们就要上场了。”
“光亭,城市巷战不能打啊!”一说上战场侯腾就色变,熟读装甲宝典(临别前李孔荣赠送)的他,一想到部队要填进街巷就满面苦色。“上海咱们根本就不应该来,装甲旅的战场应该在华北,那里才是平原地带,我们能展的开。上海水网密布不说,犄角旮旯随便冒出一个日本兵,坦克就要少一辆。校长不是说只让我们来历练、感受大战气氛的么?”
侯腾是黄埔六期的,四期之后的学生便少见常凯申了,所以对常凯申的脾气很不了解。校长是什么人杜聿明却是知道的,真要拿不下虹口,校长气急之下装甲旅肯定要上战场的。
“你别说了,我自有分寸!”杜聿明苦笑中又拿起望远镜看向虹口方向。此刻,地面上终于看到了头戴德式钢盔、结队前进的国.军士兵,可问题是炮兵部队却没有开炮。摇头之际杜聿明又看向天空,战场上空也没有己方飞机掩护,反倒是租界那边有几架飞机在黄浦江上不断盘旋,从空中的曳光弹判断这几架飞机可能是在轰炸日军军舰。
“这算打什么仗!”既无空军支援、又无炮火提前准备,失望中杜聿明嘀咕了一句,可让他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一架己方飞机在租界上方扔下了什么!
“你看那边,出事了!”杜聿明手指向英租界方向,此时他完全确定飞机扔下的是一枚炸弹,地面上已经冒起了火光烟尘。
租界确实是出事了,此刻大马路汇中饭店门口,炸弹爆炸之后,断肢残臂、血肉脑浆涂了一地,剩余的人群不是亡命逃散,就是在地狱般的屠场里呻吟。
“不许看,不许看。”黄包车上,李太太脸色吓的惨白,但她的手还是遮住了李士峥的眼睛,不让他看这人间惨剧。这边挡住儿子,那边她又对黄包车大叫:“师傅,师傅,你快点走啊。快点快点,到了我给你三块钱。”
炸弹落地惊天动地,爆炸之后人间地狱,拉黄包车的师傅怕是被吓傻了,李太太的额外赏钱并未让他吓软的骨头硬起来,他几次做势想跑可就是跑不起来。磨磨蹭蹭间,黄包车顺着西藏路走到了爱多亚路,可又恰好碰上了下班,一时间汽车电车把路口堵的水泄不通,十字路口万头攒动、摩肩接踵。
堵在车海里的李太太很是不安,她极为后悔为了省钱没叫出租车,可后悔只是一时,过了大世界就是周应聪家了,再过一天就上船去德国了……
李太太这边正想着,忽然见人群都仰头看向天空——又是一架画着青天白日旗的飞机悬在头顶。见识过汇中饭店门前惨剧的李太太顿时毛骨悚然,她想下车却被横放在黄包车上的行李箱给拦住了。她这边慌张四周的人群却欢声四起——这是国.军的飞机,这是打日本人的飞机、这是中国人的飞机!
“打得好啊!”电车里有人探出了身子对天上的飞机挥手大叫。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路边穿校服的学生也在挥手。
“空军万岁!常委员长万岁!!!”这是路边阳台上的喊声,几个身着中山装的人在呼喊。
十字路口变成阅兵场,就当所有人对飞机大力挥手大声叫好时,飞机上忽然掉下一个黑影,这黑影越大越大,还带着魔鬼的尖厉呼啸。
“呀!?”下面的人群中止了欢呼,开始有些吃惊,可炸弹落地速度极快,还没让人来得及躲闪伏地,‘轰’的一声震天巨响,这些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在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
法租界,吃饭前的徐佩佩正在唱歌,这是李孔荣寄来的第三份曲谱,一样是三首,她最喜欢这首《我愿意》。蒋秀玉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有些发痴——她从前也恋爱过,只是对方和她上床之后就开始推辞不见她,到最后派了个人拿钱打发她。
“佩佩,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蒋秀玉忽然可怜巴巴的道。
“我走了还会回来的啊。”看着自己的姐妹淘,徐佩佩停下来对她笑。“那个朱公子不是……”
“他可不是什么公子,他只是个没钱的穷学生。”以前在小舞厅的时候,蒋秀玉认识了一个大学生,他每到周末就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来舞厅找蒋秀玉跳舞。虽然想打扮得体,可穷酸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可他对你很好啊。”徐佩佩倒不觉得那个学生寒酸,她能从那个学生眼中看到他对蒋秀玉浓浓的爱意。
“可他……”蒋秀玉无奈的摇头——她不是不知道那个穷学生对自己好,但以她现在的处境、以及她对男人的怀疑让她没办法再去相信一个没根底的男人,她不愿意再出来一个自称是管家的人,扔给她五百块打发她走。
“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想好。我呢,去了柏林就让汉盛给你写歌。”徐佩佩不愿干涉蒋秀玉做决定,“你唱的他写的歌一定能红的。”
“佩佩……”有些感动的蒋秀玉忽然起身抱了徐佩佩一下。男人有苟富贵不相忘,女人姐妹间也情意依依,让人永生难忘。
“好了,好了。”徐佩佩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她安慰道:“我后天就走了,这里就留给你吧,房租我付到明年了。”
“佩佩……”蒋秀玉搂着她不肯放,甚至有些抽噎。可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阵砰砰砰的上楼声,再是紧急的敲门,是邱仲明,素来稳重的他满脸惊恐,“二…二太太,不好了!大太太她…还有大公子,他们…都出事了。”
第五十九章 发疯
即便已经是深夜,依然有无数惨叫、哭嚎在仁济医院的走廊里回荡,徐佩佩沾血的手颤抖着,她拨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拨对,这一次再拨,她终于没有多按一个0,或者把4按成7,于是,电话里响起接线生疲惫的声音,“浓好,请问要哪里?”
“请……请帮我接西藏路慕尔堂。”徐佩佩闭着耳朵说话,也歇力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
“请稍等。”总机答应一声就挂断,一阵等待后,电话终于又被接通,是安德生太太的声音。
“安德生太太,我是佩佩……”徐佩佩双手紧抓着话筒,“安德生先生在吗?”
“噢,佩!”美国女人在电话里惊呼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徐佩佩这边的惨叫和呼嚎,她关切道:“我的上帝,佩,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徐佩佩还没有说完话筒安德生太太又是一声惊呼,“噢,我的上帝!你受伤了吗?他们说有炸弹在租界里爆炸,死了很多人,真是太可怕了。佩,你还好吗?”
“我很好,夫人。”感受到安德生太太的关切,徐佩佩暗自松了口气,她接着道:“但是我的姐妹不好,她受了重伤,还有她的孩子,她是……她是我丈夫的第一位妻子。夫人,现在医院里住满了病人,我需要您和安德生先生的帮助,需要找到一个可以马上治疗的医院!”
“一个马上可以治疗的医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电话那边的美国女人急忙忙放下了电话,开始呼喊自己的丈夫,这种呼喊让徐佩佩无比安心。
“鲁迅先生当年就讲过,伊讲哪天‘战士技痒了,而又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知道会不会炸弹倒落到手无寸铁的人民头上来的?’”徐佩佩等回话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走廊那一头响起,无比激动。“伊果然讲对了!伊果然讲对了!!以前什么宣传什么航空救国的时候,阿拉就从不买账,更不捐钱,就是担心有今天。
养军如养虎,不放出去咬人就会咬自己。可怜啊,今朝死的两千多人都不晓得这个道理,伊们一见到飞机、一见到军舰、一见到那什么战列…航母就像烟鬼看到了大烟、嫖客看到了舞女,兴奋的不得了、欢喜的不得了,有人还倾家荡产的喊着要捐钱,岂不知炸弹还没打到日本人,就先把自己人炸了……”
“浓哪能各个样子讲呢?”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其他打断了。
徐佩佩正听着,不想老司机有些惶恐的过来了,“太太,大太太快不行了……”
“啊!她……”徐佩佩人又颤抖了起来,甚至开始打嗝——她一紧张就打嗝,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对着老司机道:“你去把邱少尉叫过来听电话,周少校也行……”
“士峥……士峥……”徐佩佩赶到手术室外的走廊时,没有病床、躺在长椅上的李太太正在微弱的呼喊着儿子。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死命护住了儿子,再醒来就是一片混沌。
“淑珍,淑珍……”周应聪的夫人蹲在一侧,眼泪满面,她的手和李太太紧紧握着——是她见李太太没按时来然后找到医院的,也是她让丈夫找邱仲明叫徐佩佩过来的;而随徐佩佩来的蒋秀玉被场面吓坏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正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缩着身子抽烟。
“姐……姐姐,”徐佩佩迟疑了一下才握住李太太满是血迹却无比冰冷的手,“士峥还好、士峥还好。一会就去别家医院,一会我们就去别家医院了……”徐佩佩说着话,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住李太太。
周应聪妻子的声音李太太是熟悉的,此时醒来听到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李太太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她凝神看了看徐佩佩,女人般的直觉让她知道这就是那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不过她已经无力多说什么了,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抓住徐佩佩的手腕,哀求的、断断续续的道:“……照顾士峥,你…照顾士峥,你要照顾……”
“快!快!安德生先生让我们马上转去维多利亚疗养院……”跑过来的周应聪少校人还没到就高喊。下午四点半钟的爆炸,一千多名伤者虽然送了好几家医院,可医生还是不够,护士只是草草帮伤者止了血,躺在走廊上身受重伤的李太太、李士峥一直没机会手术。
“呜呜呜呜……”见李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周应聪妻子大声哀嚎起来,哭的像个孩子。
“不哭,不哭。”周应聪搂住妻子,又看到泪流满面的徐佩佩,“你也不哭,你也不哭。士峥还要转院,士峥还要转院……”想到李士峥,他忙把妻子推开,招呼邱仲明道:“快,快,抬士峥上汽车,快去维多利亚疗养院。”
维多利亚疗养院是专收西人的医院,碍于安德生牧师的请求,这才同意将李士峥收治。不过这里也有不少炸弹炸伤的病患,好在受伤的西人毕竟在少数——汇中饭店那边虽然死的西人多,可时间早、人也少,该做的手术都做完了。凌晨时分,李士峥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半迷糊的徐佩佩赶紧推开蒋秀玉急忙上前,她道:“医生,我的…我的孩子他……”
“夫人,他的情况并不乐观,你们送来的太晚了。”亨德森医生一脸严峻,他是个德国人,“弹片已经取出来了,可失血过多,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同时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术后感染,这才是最致命的……”
“大夫,您是德国人?我刚刚从德国回来、刚才柏林回来,德国真是伟大!”今天下午下飞机,之后累得够呛的周应聪想和医生套近乎却显得语无伦次,“孩子很可怜,他刚刚失去母亲,我请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先生,谢谢你对德国的赞美。”亨德森医生脸色依然严峻,“我刚才和这位夫人说过了,情况不容乐观,伤者失血过多,同时还有可怕的术后感染。我已经做了医生该做的一切,剩下的那些只能交给上帝。”
“谢谢你,医生,愿上帝保佑。”徐佩佩不再追问,她只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上帝保养你,夫人。”亨德森说完就走开了,推床上的李士峥昏迷不醒,待诸人都看过,护士一会就把他推进了特护病房。
“佩佩,你先回去休息吧。”周应聪摘下军帽,疲倦的抹了抹头,“你明天就要上船。现在看来上海是不能上船了,只能转到香港去。你今天下午就要走,我马上去买机票。”
“我……”徐佩佩犹豫了一下,指甲掐了掐手心,痛痛的。她最后道:“淑春大哥,我不想去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士峥,直到他康复。”
“你……”周应聪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他干笑道,“这样也好。”
“佩佩,你不去德国了吗?”迷迷糊糊的蒋秀玉只待听到徐佩佩说不想去德国才恢复些清醒,她压抑着心中的高兴,快步走了上来。
“是,不去了。”徐佩佩抚了抚越来越大的肚子——昨天晚上在仁济医院,李太太咽气她哭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胎儿的悸动,虽然就那一下,可她感觉孩子好像是在安慰她。
“太好了!”性格直爽的蒋秀玉笑了一下,可笑完便感觉自己太过失礼,又掩住了嘴。
“太太心肠太好了。”老司机走了上来,他没有在‘太太’前面加‘二’字。他知道以李先生对她的宠爱,这个家以后就只有一个太太了。“李先生那边应该马上打电报去啊。”他道,“福州李老先生也要打电报去,还有…还有,宁波那边,阿拉再去跑一趟,把事情定下来,这样徐老先生也就放心了……”
徐佩佩还未过门,甚至婚约都没有,没有婚约又主持李家的事情,还怀着李家的孩子,说出去要被别人笑话的。只是这些话不好明讲,老司机只得委婉的表示。
“是,去宁波是大事。”周应聪当然知道即便在上海,有些规矩也是大事。“这里我们先办好淑珍的身后事。绍盛那边我马上给他去电报,这事情他必须知道。”
零零碎碎的,等大家商量安排好看守轮值,出了医院天色已经发白。回到家的周应聪匆匆洗澡吃饭后就去电报局打电报,他本想将电报写的委婉些,可念及李孔荣对徐佩佩的感情,他便不再有什么掩饰,直接说淑珍已亡,士峥手术后生死未卜,并在电报最后写上徐佩佩不能赴德的理由,称赞她识大体、人美心善,确为贤妻良母。
周应聪当然不知道这份电报会带来什么,可他脑子浑浑噩噩——从昨天香港上飞机到现在他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下午他还得去南京海军部报道,部长似乎又要将他外派去南美。
8月14日是星期六,上海是黑色的,两个李孔荣的心情也是黑色的。昨日李孔荣中校醒来后又着急睡下,好让另一个自己去摆平孔祥熙,可结果却是他把孔祥熙惹火了,先不说打人的事情如何处理,订造的那六艘潜艇按张平群的说法是要取消四艘,只允许保留两艘两百八十吨的。以这种航程一千多海里的近海潜艇怎么能驰骋大洋?中校心情由此黑暗无比,潜艇不潜艇是一回事,他只觉得无法向陈部长交代,当初走的时候陈部长还特意交代他要保护好潜艇,现在倒好,得罪了孔祥熙,一下子就去了四艘。
中校生气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可李孔荣心情不好却大骂常光头,大骂孙大炮、大骂国民党。已失去理智的他此时觉得——中国没有孙大炮、没有常凯申、没有国民党只会更好而不会更坏。如今为苏联火中取栗、做盾牌沙包不说,更自己犯二将精锐填进上海那个血肉磨坊、把抗战打得无比稀烂。
说什么张学良是千古罪人,真正的千古罪人就是常凯申!要是常凯申此时站在他面前,他就是死,也要咬断他的脖子、放光他的狗血、捏爆他的卵蛋!他还要把他剖腹,用福尔马林液泡起来,和列宁一样装到透明防弹棺材里,不过不是受人敬仰,而是每天踢出去受民众唾骂诅咒,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越想越恨、越恨越想!咬牙切齿间,犯冲的他冲下楼跑到宿舍门前,狠狠的把那根旗杆给推到、把上面那面青天白日旗撕得稀烂,不但撕烂,还在一地飘零的碎屑中又跺又踩,最后更掏出鸡芭在上面尿了一圈——什么党国!什么常凯申!什么地无分南北!全是他.妈的鸡芭不如的东西!!全是他.妈的祸国殃民的东西!!!
李孔荣的疯狂举动震惊整个海军宿舍,当时大家都在德语小考,那请来的德语老师见他撕碎自己国家的国旗顿时神情大骇——一个军官居然撕碎自己祖国的国旗,还在上面撒尿,这在任何国家都是无法容忍的,他当即大喊起来,以致海军学员全都看到了这一幕。
事情闹到这里还是林准少校站了出来,他对德国人解释说是李中校的脑子有问题、患有精神病,现在他是发疯了,他撕毁侮辱国旗是因为青天白日旗实在太像日本国旗了;同时海军全体学员都保证:李中校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家,都痛恨侵略祖国的日本人。
只有发疯这个解释才让德国人勉强能够接受现实,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一个疯子会成为中校军官——因为凡尔赛条约的限制,德国的高阶军官寥寥可数,即便是一个上尉,都有可能有四五十岁,而中校肯定是须发花白。中**队几十年的服役还不能发现谁是疯子吗?
林准对此的解释是水土不服,说以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来了德国、听闻日本侵华后中校才发病的,最后他又保证马上会让李中校回国治疗,并且还给德国人加了一倍的工资,让他保密,这才把事情暂时压了下来。
第六十章 心跳
草草打发完德语教师,内部又是一通训话,撕旗事件才算摆平。吃过晚饭宿舍里燥热无比,林准拉着李孔荣出去散步,两人在车水马龙的施潘道大街走了一会,他才道:“汉盛兄,何至于此呢?容小弟说一句不中听的,这还是那个在各国之间游刃周旋的你吗?这要是在国内,恐怕早就被送到……”
“叫我绍盛!”下午李孔荣发完疯上楼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了大包,此刻出现的是李孔荣中校。他对另一个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也是口呆目瞪。诅骂领袖、撕毁国旗,真要是在国内说不定已经送到监狱枪毙了。
“好,绍盛兄。”林准也搞不清楚两个李孔荣的真实情况。多日接触,他只清楚叫汉盛的李孔荣不怎么会说闽南语,对早前的事情记忆的也不多,但干练果决、绝非池中之物;而叫绍盛的李孔荣则完全是一副轮机军官的模样,话不多,眼神黯淡,寡言少语。
“你就说你怎么想的吧?”林准追问道。“我们这国民党不是真国民党,私下里也未必尊崇领袖。那常委员长对海军也是哄哄骗骗,我们闽系能有今天其实是打出来的,当初要不是我们海军,南京政府还不知道在哪呢。可现在我们既然投了国民党,就不能……。哎,你我兄弟之间总要交个底吧。”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中校无奈的叹息,他完全无法跟上另一个自己的节奏,他只好按照日记里的内容说道:“他……不,我一直觉得中日之间的问题被人故意放大扭曲了,日本真正的敌人不是中国,而是苏联。这也是他们和德国结盟的目的,他们希望中国能站在他那一边,粮饷也好、兵勇也好,只要他需要,就要供奉出去好让他称霸亚洲,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
可常委员长是个白相人出身,喜欢争强斗狠、喜欢强作威势。他想的是日本也好、其他列强也好,都要滚出中国。他想法不能说不好,可他手底下却没有多少真功夫,两个德械师还不如前清北洋一个镇,实际玩的还是前清以夷制夷的哪一套,而且玩的很大,整个国家都被他押上了赌桌。现在上海开打,那以他的脾气,只会越打越大、决不放手。这般下去,上海兵力越来愈多,一旦那天国.军崩溃,那日军就会顺势推到南京,可以说:上海失败之日,便是南京被占之始。
日军再沿长江西进——不要说海军能布雷、能阻塞,这些都没用!日军拿下一地,沿长江的后勤线便延长一分。德械师不如北洋镇、北洋镇不如日本师团,那些地方杂牌师哪能打得过日本人?我们真正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广袤的国土、不便的交通。现在于上海开战,等于是让日人能从最便捷的地方、顺着最便捷的路径进攻,这根本就是自损资源、自伐肺腑!”
“那要是日军本来就想从上海打呢?”林准听的入神,可他认为上海不上海并不重要。
“呵呵,”李孔荣苦笑,他道:“遵之兄,你相不相信日本从无灭亡中国之心?你相不相信日本只要中国屈膝求和?正因如此,日本并无灭亡中国之全盘计划。7月7日芦沟桥爆发战事,日本仅仅是将其称作‘卢沟桥事件’;7月11日之后,才把‘卢沟桥事变’改称为‘华北事变’[注27],他们也是在这一天决定出兵华北、准备武力解决事变的;上海开打才会把‘华北事变’变成‘中国事变’[注28]。他们根本就没有整体计划,所以打下南京不会马上进攻武汉,拿下武汉不会马上进攻重庆,拿下重庆不会马上进攻西藏,上海假如我们不打,他们是不会打的。
这一切都是要让我们屈服,要我们从属于他的大东亚共荣圈。只要有一个睿智的领袖,战事绝不会到现在这地步。我不是说抗日不对,我赞成抗日,我只是说现在的抗日战略完全错了。常委员长一直说‘精神第一、精神第一’,他自己却是神经第一、神经第一。每天好像做梦一样,以为单靠精神就能打败日本人?这可能吗?!他现在对日本能动员多少兵力都不清楚!日本看似只有十七个师团,实际上受训人数超过四百万,极限可征兵一千万;我们有多少,两百个师,四五个德械师,打光就没了,弹药武器也难以补给……”
即便是旁观者,李孔荣中校也哀叹国府决策之缪,另外他还知道上海战事将是常委员长直接一手指挥,他老人家在南京居然要直接指挥上海的战事,下面的将军全是摆设,这战真的没法打。
李孔荣中校说完就是叹息,林准是海军,他并不太了解中日关系、也不太明白陆战,可他对李孔荣说的‘上海失败之日,便是南京被占之始’深有感触。他道:“那我们海军怎么办?”
“海军?海军唯一的出路在国外,退入长江的大部分军舰都将战沉。唯有我们,还有宁海号才是海军未来的希望。如果我们失败了,那闽系就没有了,电雷学校肯定会取而代之。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常凯申根本靠不住、党国根本靠不住,他们不但靠不住,反而会破坏,我们只能靠自己!”
“宁海号?”林准当然不清楚李孔荣和陈绍宽等人的密谋。“宁海号怎么了?”
“宁海号在上海开打前就出洋了。”李孔荣道,“他明面上的任务是破交,实则是……”
林准正聆听李孔荣说宁海号的秘密,不想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路灯下看不清人,只听见一个在喊什么电报,待走近,才见是海军学员卢如平,他气喘吁吁,手里抓着一份电报。“长官,国内来的急电!”
“急电?!”电报是打给李孔荣中校的,李孔荣以为是海军部发的,他抓过电报就跑到路灯下,打开才读了一句,就觉得五雷轰顶、天旋地转——妻子身死,儿子未卜!
陈绍宽对留德海军学员的安排中,李孔荣为主、林准为副,加上李孔荣的身份以及他与孔祥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的电报林准是不能看的。远远的见李孔荣在路灯下看电报,林准只好点了一只烟,他对卢如平问道:“大家都没什么事情吧?”
“报告长官,没什么事。”卢如平当然知道林准说的是什么事。“我们几个学员都开过会了,事情绝不外传!”
“很好!”林准点了点头,“绍盛兄也是忧国忧民太甚、一时糊涂而已……”
施潘道大街上车来车往,林准点烟是背着大道的,可卢如平则是面向大道的。在林准说话的同时,他的余光看见那边路灯下的李长官站了好一会,而后便踉踉跄跄的过马路。可他好像根本不看来往的车辆,就那么径直的横穿过去。
眼见着汽车大灯越来越近,他当即惊呼起来:“小心!车……”卢如平还没有喊完,便听得‘砰’的一声轰响,而后则是‘吱——’,极其刺耳的刹车声。
“啊!”回过头的林准也惊呆了,他似乎看到李孔荣撞飞的鞋子落到了地上。发愣只有一秒,他便大叫道:“救…救人!快救人!快他.妈救人!”
夜里十点半钟,大使程天放寓所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待妻子黄婉君接过,他才拧着眉头拿起话筒。“我是程天放……啊,怎么会……”听罢电话那头的声音,程天放拿电话的手不由一颤,“在哪家医院,……,好。我马上到,我马上就到!”
“出了什么事?”黄婉君看向丈夫,关切的问。
“没事……”程天放只顾着换衣服,好一会他才道:“是李中校出事了,他…他出车祸了,现在送到医院,医生说情况很不好!”
“啊。”李中校黄婉君是知道的,他还送过女儿程琪一只米老鼠。“可惜啊,”她道。“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不知道。”程天放已经麻利的穿好了衣服。“先处理好这件事再说吧。”
风一样的,程天放急匆匆的出门,他对李中校是真心关切,对德事务因为李中校早前对德国人的提醒,戈林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当即好了很多,可没想到他居然被车撞了。
大使程天放赶往医院,而在英国大使馆,军情六处柏林站站长、签证官弗兰克·福利先生在第一时间也收到了报告——刚刚透露德国海军y计划的007号间谍出事了。
“是暗杀吗?”福利先生神色凝重。得益于007的情报,皇家海军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楚的了解德国海军,007如果死亡,那将是轰动帝国内阁的事情。
“先生,我们无法判断,但最近一段时间日本人极为关注在柏林的中国海军军官。”秘书重复着以前的情报,希望能对弗兰克·福利有所帮助。
“我们必须想办法保护他。”福利手上玩弄着一支铅笔,“他在哪家医院?”
“先生,他被送往西柏林医院。”秘书道,“我们将马上派出人前往医院了解情况。”
“很好。还要注意哪些日本人。”福利最后交代道。
“是的,先生。如您所愿。”秘书点头答道,然后轻轻出去了。
“中国人是怎么回事,是暗杀吗?”在另一间办公室,威廉·弗兰茨·卡纳里斯上将问着和英国人相似的问题,他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中国海军武官李孔荣中校车祸的消息。
“将军,我们无法确定。”卡纳里斯上将的副官普鲁克说道。他是两年前和上将一起进入阿布维尔(abwebr,德**事情报局)的。根据潜艇舰队司令邓尼茨上校的请求,他们开始注意新任的中国海军武官。“不过根据潜入中国海军宿舍的人报告:在车祸之前,李曾大发雷霆把宿舍里的旗杆推到,还撕毁了中国国旗。”
“天呐!”虽然上将并不臣服于纳粹和希特勒,可听闻身为海军武官的李孔荣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大吃一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追问。
“中国林少校的解释是说他患有神经病。”普鲁克说着下属的报告。“但实际的原因未知。我们很遗憾听不懂中国话。”
“日本人呢?他们不是收到了训令,要破坏我们和中国的潜艇交易吗?”上将又想到另外一个不安因素。中国和日本正式开战,虽然两国还没有宣战断交,可已经是全面战争了。
“日本人的情况还不清楚,他们主要是在吕贝克造船厂和海军部努力,他们希望海军部不要为中国海军学员提供训练场所,更不要提供训练潜艇。”普鲁克道。“我想他们还不敢在德国做出有违国际法的事情来。”
“我们需要派人去医院吗?将军。”普鲁克道。
“不必了,”卡纳里斯摇头,“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会死在医院的。”
“是这么回事?”西柏林医院里,听完卢如平的叙述,程天放遗憾的撑了撑眼镜,手脚有些冰凉。他此时只觉得老天很是不公:一日之日,一家三口全遭不测。
“是的,大使先生。”卢如平此时已经麻木了,这是他第四遍说长官遭遇车祸的事情。
“佳士兄,你看着这事情……”武官处武官许伯洲上校也面色不愉,虽然陆军和海军没什么交集,可这个李老弟人爽气,一个星期请他按摩三次,他已经习惯去按摩院按摩了,他死了以后谁请自己。
“给国内发报吧。”程天放无奈道——刚刚医生已经说过了,病人受创太重,手术后已经失去了心跳。
程天放一说给国内发电报,海军学员里就有人轻轻哭泣,在他们眼中,长官没什么不好,至于下午鲁莽的举动,肯定冥冥中和妻子有感应才如此。
“各位,对汉盛兄的遭遇鄙人也很难过。汉盛兄忧国忧民、为党国之争光,于德国之斡旋,都证明他无愧于国民党员这个光荣的称号!今天他是走了,可我们不应消沉,而是要继承他的遗志,继续为党国奉献一切……”
程天放无比哀愁的作着官样文章,不想走廊那头一个女护士急急忙忙的奔过,她大叫道:“医生!医生!病人恢复了心跳,病人恢复了心跳……”
第六十一章 叫局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相公了。”上海扬子饭店335号房,徐佩佩期盼而幸福的脸庞仿佛就在眼前,笑颜如花。
“你有多大仇非要和宣传部过不去?你有多大仇非要和钱过不去?好好翻译不行吗?不该出现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要出现,省得人家举报!现在又正好在xx。你要再这么搞,就请你不要来祸害我们落面了。”这是早前编辑的声音,苦口婆心又理直气壮。
“各位,根据评委会专家组的意见,结合投标方所提供的相关解决方案,现在我宣布,本次中标方是:上海大漠电子有限公司。”这是辞职前的那次竞标,黄山市招投标中心,竞争厂商和业方代表诡异的笑容里,唱标的声音直到现在都感觉刺耳。
“李孔荣,你放手吧!我们毕业了,你觉得我们还能走下去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保送人大了。”一个更遥远的声音,校园里常见的老套爱情故事,如同老照片那般生霉发黄。
“孔荣,你爸不在了,你要更懂事哦,哎。”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马路上碰到同桌谢宝环,骑着永久自行车的他,安慰自己的语句混在知了的叫声里,至今清晰可辨。
……
记忆如同洗乱了的扑克牌,毫无规律的在李孔荣脑海里闪现、消失,又闪现,然后再消失。以至他痛苦的找不到出口、杂乱的找不到头绪。就在他要彻底迷乱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盖过了其他的声音——“呵呵。我就是高兴了呀!这可是我第一个孩子。”那不是别人的声音,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佩佩…佩佩…佩佩!!”西柏林医院高级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李孔荣在数日之后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响。只是,这个称呼让坐在床侧的孔令仪绯红满面,海军学员蒋菁也听到了李孔荣的呼喊,他正看着她——她的小名也叫做佩佩。
“我去叫医生……”孔令仪尴尬的说了一句,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五分钟后,快步赶来的医生在检查李孔荣的状况后道:“真是个奇迹,他活过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定是上帝之子!”
“先生,他已经没事了吗?”蒋菁闻言茫然的站了起来,他用生疏的德语提问。
“不,这只是一小半,这只是一小半。”医生的笑容忽然收敛了,正常情况下他不能保证什么,虽然眼前这个中国人生命力异常顽强。“病人的情况还可能反复,我们不能彻底放下戒备,不要泄气,孩子,最少我们已经有了希望。”
回答完蒋菁的问题,医生又仔细的检查方才离开病房。蒋菁又无奈的坐下了,他手上此时正压着一堆电报,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叫杜聿明的陆军少将发来的,电报上他言辞极为客气,而请教的问题居然是装甲部队该如何巷战。莫非长官还懂得陆战?蒋菁看着这封奇特的电报,心下暗想。
“光亭,柏林那边回电了,汉盛兄他……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侯腾拿着从柏林发来的电报,感觉到难以置信。
“怎么就会出车祸了?”正在喝水的杜聿明僵住了,他无法接受李孔荣遭受意外的事实。
“那天空军丢在大世界的炸弹炸死了他太太,他儿子也受了伤。”侯腾说着原委,说到这里侯腾苦笑:“光亭,我们这他.妈的打的是什么战啊?!明明没准备好,可一声令下就要我们去打汇山码头。汇山码头除了地图上那四个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
“别说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杜聿明沉声道。“大战已起,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
“可我们最少要有侦查的时间吧?最少要有准备的时间吧?早上下令,中午就要进攻,我们这是在打战,不是旅馆里叫局!”侯腾难得的坚持自己的观点,可他又无法改变司令部的决定,因此最后他的拳头只能狠狠的砸在砖墙上,生疼生疼。
“报告!”侯腾这边砸墙,外边几个营长已经进来了,第1坦克营营长郑绍俞少校、第1摩步营营长李辑瑞少校、第1自行炮营营长田耕园中校,另外还有战防炮连、搜索连、第4坦克营的军官。按照装甲部队的最新编制,他们官阶都向上提了一级,连长变成了营长、营长变成了团长,不过装甲兵军衔本来就高于其他部队,所以军衔暂时不变。
“我就不多说了,命令紧急,我部将于中午十二时午饭时间进攻杨树浦,现在大家对表,我的是六时三十七分。”杜聿明不说废话,一口气就把诸人的情绪拉到极点。待诸人对完表,他再道:“我们知道部队还没有训练好、我也知道城市巷战非装甲部队所长,可命令就是命令,身为革命军人、身为国民党员,我们就应抛头颅洒热血,实现先总理的遗愿。”
动员的话语说着说着就断了,外面的枪炮声似乎就在耳侧,而燃烧了数日的浦东美孚油库大火虽然熄灭,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臭。
“告诉每一个弟兄,把倭寇赶下黄浦江!”杜聿明最后朗声道,“解散!”
都是老部下了,没有响亮的答应,只有郑重的、重逾万钧的敬礼,之后,军官们就出去安排了。
“光亭,司令部那边说重炮没办法掩护!”部下走后,侯腾再次带来一个不妙的消息。
“为什么?!”杜聿明皱眉。早上司令部作战科科长史说中校转递作战命令时,他是强烈要求炮火掩护的,想不到临近进攻又变了卦。
“炮兵说他们没有测绘过杨树浦的街区,当心炮弹打偏,怕伤到自己人。”侯腾苦笑,这种荒唐的借口骗小孩可以,可大家都是军人,炮兵的观察哨必须设在前沿阵地,即便试射打偏,后续纠正后炮火也不可能打偏。“大概是怕日军的飞机吧,空军那边是打不动了。”
“……”杜聿明无言,他利索的收拾好东西,当即就上了一辆德制聪达普机器脚踏车。坦克营的坦克兵早准备就绪了,摩步营的新兵蛋子们全挤在并不宽大的英制维克斯六吨坦克上,好在坦克的两边用铁丝绑上了额外的木头,这些所谓的‘坦克骑兵’除了少数几个坐在坦克上头,其他的都扒在这些木头上。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最拉风的就是各由两部德制毫须装甲车(sd.kfz221)串联拖曳的两门88mm德制高射炮——这是杜聿明要死要活从江阴要塞拖出来的,可惜的是,这种李孔荣嘴里的神兵利器居然没有时间引信定秒机[注29],不能对空射击时间引信(这也是装甲旅能拖走88德制高射炮的原因),军需署的人应该全部拖出去打靶枪毙!
下面的指挥所挥旗询问,房头上的对空瞭望哨扫视整片天空后才挥旗回应,上面一挥旗下面的坦克、卡车、机器脚踏车就全部发动了。即便不是第一次坐车,可坦克骑兵们还是大声吆喝欢呼起来,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按照旅长的说法,他们是全世界第一支真正的装甲部队。
从装甲团驻地到攻击出发地并不远,可因为躲避日本飞机反反复复掀盖伪装网,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才赶到进攻前沿阵地。
“好家伙!光亭这可真是……”261旅指挥所,87师师长王敬久中将看着开过一溜的坦克、卡车、大炮,笑着和杜聿明打招呼。两人都是黄埔一期生,很早就熟识了。王敬久本以为自己这个同学混的太差,可今日一见他那些家当——还仅仅是一部分家当,又有了些艳羡。
“又平兄!”杜聿明这个少将对王敬久这个中将敬礼,随他而来的侯腾等人也对87师的军官敬礼,而坦克和汽车则继续往出发地前行。
“光亭老弟也是风生水起啊,这战可是要靠你来打了!”王敬久讪笑道,他随后将自己的参谋长杨岳辉以及旅长刘安祺等人介绍给杜聿明。
“不敢不敢。这战是要弟兄们齐心协力才能打好。”杜聿明一一与这些人敬礼。他随即道:“又平兄,师里的山炮能调过来掩护吧?”
一开口就问山炮,王敬久还没有说什么,87师参谋长杨岳辉少将就摇头,“光亭兄,山炮营炮弹基本打光了,后面的还没送上来了,这才听说你们装甲团的坦克有大炮……”
杨岳辉的说辞让杜聿明发笑,他道:“可坦克只有47mm炮啊,倍径不够初速也不足,打出去的炮弹连厚一些的墙都穿不了。”
“可也总是炮啊!”王敬久挠着头,他是真没多少炮弹了。“老弟你不知道,我们可被那什么重炮团坑苦了,要炮火的时候不打炮,不进攻的时候炮又轰隆隆的响,电话线也老是被敌特切断,根本就联系不畅,打了那么多天,全靠师里的山炮应付着,可这哪应付的过来啊!”
王敬久直诉苦,杜聿明想再要炮火支援又碍于情面不好在开口——从8月14日下午进攻到现在,87师已经苦战五天,虽然士兵士气仍旺盛,可损失也是惨重的。
“你还是先介绍战场情况吧。”杜聿明放下炮火支援那一节,准备了解情况。
“我部现在的位置在公大纱厂、沪江大学北面一带,日军工事极为坚固,逐街逐屋据守,街道上也堆满的沙袋砖石,中间更有铁甲车来回支援。这等于说之前制定的趁隙而攻的计划完全失败。”都是自己人,王敬久直言不讳的讲述前几日苦战失败的原因。“现在司令部的意思是将眼前这条日军长蛇阵一切为二,先攻占杨树浦,而后进占黄浦江边的汇山码头,那里是日军的弹药库,也是日本援军的登陆场。占领那里不但可振奋我军士气,更可以切断东西日军之联系,为下一步围歼做好准备。”
王敬久的手从大公纱厂一直往南指到黄浦江边,那里已经是美租界了。杜聿明一看到汇山码头的位置就倒抽一口凉气,他道:“打到码头,日本海军的舰炮岂不是可以直接轰击战场?”
“舰炮不舰炮你不必担心,现在整个战场已是残砖断瓦、一片狼藉,你的装甲团只要能帮我破开前面硬顶着的日军防线,下面的事情交给我们步兵就好。”王敬久道。他随即又担心杜聿明不买账,再道:“老弟,两个师围攻三千余人五日而无果,校长已经急了,他的电话直接打到我的师部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到团部,这回可真全靠你救场了。”
“我……”杜聿明见王敬久看着自己,87师的其他军官也看着自己,不得不道:“小弟当然要全力以赴,成功成仁!只是坦克进攻时步兵必须配合作战,我装甲团就几百人,就这么冲进去怕是浪花都激不起来。”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团!”王敬久用力拉过一个上校军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易福如,黄埔三期生,宪兵科的,实打实的好汉子!他的522团配合你!”
被王敬久推荐的易安华根本就不像个军人,他剔着寸头,几经战阵军容依旧一丝不苟,可他鼻梁上挂着的那面圆黑框眼镜却让白白净净的他看起来像个先生或者报社编辑。杜聿明实在不好说什么,在易安华敬礼的时候他也回了个礼,吐了一句:“行!”。
“痛快!”王敬久大喜,他再道:“光亭老弟,战场上没什么好招待的,可怠慢谁也不能怠慢你,来,中午我们小酌即可,打下汇山码头再大醉一场。”指挥所靠近杨树浦,它就设定一片废墟的房屋内,且与其他地方联通。王敬久一说吃饭,勤务兵就拉开一扇不引人注意的房门,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又平兄,小弟我放心不下我的兵。”杜聿明说道,他见王敬久还想再劝什么,便堵住他道:“装甲旅上个月才组建,不说士兵,就是连军官的名字我都还记不全,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这个旅长得去看看,打打气,要不然……”他干笑一下,“要冲进去就打散了,那可是杀头的罪!”
杜聿明的借口王敬久实在推脱不了,还好进攻时间就定在十二点,他当即讨了好口彩,道,“那行,我们就关公斩华雄,再喝酒也温!”
第六十二章 嘶吼
在地图上,日军的防线沿东西走向展开,其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今虹口公园411医院对面)为最西,大公纱厂(今中环路近黄浦江侧)为最东,这条长蛇阵直线距离大约为七公里,以数千兵力要想驻守长达七公里的防线是不可能的,如此布防只会使得整个防线处处薄弱,因此,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大公纱厂才是日军的防守要点。
调整进攻计划后的国.军准备将这条长达七公里的防线从杨树浦一切为二,向南直达黄浦江边的汇山码头(今大连路隧道西侧,公平路秦皇岛路之间)。这段直线三点五公里的进攻轴线最大的危险是要杀进杨树浦街区。可想而知的是:于上海这种毫无险隘的冲击平原地带,日军肯定会在杨树浦街市上展开防御,在不便躲闪展开的街巷里,他们的37mm战防炮会很轻松给坦克开罐。想到这一点杜聿明就捏了一把汗,不过他现在也只有等搜索连的侦查报告。临近十一点的时候,亲自带队侦查的马辙少校回来了。
“旅座,只有这几个地方防御较为薄弱。”马辙指着紧挨着杨树浦河道的齐齐哈尔路、江浦路、以及西侧的威妥玛路(今怀德路)、许昌路。“保定路那边去不得,基本可以判断,有日资工厂的地方防御就很严密,日资工厂少的地方防御则较为薄弱。我们只能迂回攻击。”
“如果打起来保定路上的鬼子赶过来怎么办?”杜聿明点头之后问出一个问题。
虽然很不情愿,可马辙还是道:“没办法,只能靠步兵硬拼了。”
“你们怎么看?”杜聿明对此也毫无办法,自己一不熟悉地形,二没有时间侦查,只能碰运气一样一头扎进去,结果到底如何,就只有天才知道。
上校团副彭璧生、中校团副董嘉瑞,还有满脸郑重的侯腾,对此都没有什么看法。彭璧生道:“避开日资工厂是对的,那些地方肯定早就筑有工事,他们即便转移阵地,那也仅仅是临时阵地,只要步兵得力,还是能冲过去的。”
彭璧生这边说,大家目光全看向摩步营的李辑瑞少校,他原来是搜索营第1连连长,装甲团扩编后就成了第1摩步营营长。“只要有摩步兵在,摩步营绝不丢一辆坦克!”李辑瑞少校喊了一句。他是标准的革命军人,精神第一。
“你那边如何,炮火能支援好吗?”杜聿明最后看向自行炮营的谢成章中校,他原本是战防炮教导队的,扩编后成了自行炮(迫击炮)营营长。
“我这边没问题。”谢成章低沉了一句。近一个月来,他对多兵种合同化作战也算是开了窍,可这是第一次打,而且还是看不到前线情况的巷战,心里不由有些发毛,所以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通讯一定要跟得上,电话线要是断了,炮弹就不知道往哪里打了。”
“通讯没问题。”侯腾亲自督导通讯,“就这三四公里,电话线断不了!”
“那就开打吧,各部各就各位!”杜聿明环视诸人一眼,见大家头上都在冒汗,目光却炯炯似火,最后说了一句。
“那两门88炮怎么办?”高炮营的林泽环中校问了一句。
“压在后方,让522团的步兵给我围着。这可是要塞炮,到时候可要还回去的。”杜聿明一说还炮,大家都哄笑了,高炮营的高射炮已经给了江阴要塞,88高射炮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临阵会议最后的笑声让杜聿明有了一丝喜色,十一时三十分,西面虹口公园那边的山炮响了起来——师长孙元良也算是信人,虽然不再需要88师山炮压制日军火力,可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上面的瞭望哨却是很恼人的存在,他们肯定会看到全面进攻中的装甲团。
西边炮火响了没十分钟,已经摆好架势的装甲团坦克第1营不做炮火就往前开进。十六辆维克斯六吨坦克摆出一个楔形阵型逼近美租界界一侧东西走向的昆明路。
在前线鏖战数日的87师士兵一直见日军的装甲车,现在看到己方的装甲车也上来了,当即一阵欢呼。美租界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街巷,只是一片荒地,而进攻时分选择的又是午饭时间,天空没有日机,地面日军的炮火反应也不快,待日军炮弹在身后稀稀拉拉轰响时,整个装甲团三十多辆聪达普双轮摩托车、十六辆坦克、十八辆卡车(迫击炮),四辆毫须式装甲车以及拖曳的88mm高炮,已经楔进了美租界。
装甲团打入租界,522团的士兵也跟了进去,这时候激烈的交火才在街巷里哐啷哐啷的响起——按照装甲宝典的告诫,巷战坦克两两一组,互相掩护。这其实也是装甲部队巷战的无奈,因为再怎么宽的街道也摆不开整支部队,因此,此次进攻的街道从东到西依次为齐齐哈尔路、江浦路、威妥玛路(今怀德路)、许昌路四条,每条街道两组四辆坦克,前面一组负责开路,后面一组负责横插、以清除横道上的日军。
齐齐哈尔路上,冲在最前面的是1连连长郑绍俞的坦克,可还没进街便‘轰’的一声,一发37mm战防炮弹打在坦克侧面,哐当一声响差点把露出上半身的连长郑绍俞少校给震出来。日军战防炮一开火,坦克身后的迫击炮就立即打了过去,十几枚炮弹轰过,江浦路街角全是烟尘,挂着大减价招牌的百货店倒了一扇墙,没人知道日军战防炮有没有埋在里头。
“前进!前进!”37mm战防炮打在维克斯坦克的侧面,好在外面用铁丝绑上了一排木头,不然刚才那一炮肯定击穿了坦克可怜的13mm装甲。装甲是没打穿,可坦克却被打熄火了,且飞起的木屑喷了郑绍俞一脸,好在一会坦克又发动起来了,轰隆隆开进了齐齐哈尔路。
“真是狡诈的倭寇!”驶进齐齐哈尔路却不见日军反击,对刚才那一炮无比后怕的少校不由诅骂了一句——日本人老鼠一样躲在两侧的民房里。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房子的内部已经被他们打通,倭寇就缩在里头,等待自己露出破绽。
齐齐哈尔路进去,穿过昆明路,西侧一直到江浦路都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今江浦公园),东侧则是一至两层的民房,直到过了华德路(今长阳路)靠近霍山路的时候,西侧才有一样的民房,两侧民房夹成一条完整的街道,而日军的抵抗也从这里开始。
之前被装甲团措手不及的突入美租界,碍于江浦路、齐齐哈尔路间的平坦荒地,日军只能在华德路后面一条东西走向的霍山路十字路口设立狙击阵地。这里,填满沙石泥土的麻袋垒在齐齐哈尔、霍山路路口,街垒不但露出步枪射击孔,还有两个战防炮射击孔。霍山路到与其平行的华德路只有短短的一百七十余米,郑绍俞的坦克刚刚驶过华德路,两门战防炮就立即开火。炮声就是命令,日军炮声一响,原本空无一人的民房也伸出无数枪口开始射击。
“哐——轰!”一发37mm炮弹打在维克斯坦克的前装甲边沿上,坦克再次巨震,可这次依然没有打穿装甲;而另外一发炮弹则打在坦克前方十米处,仅仅溅起无数沙石。坦克庆幸无恙,可身后紧跟的摩步兵却被突如其来的枪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想到子弹会从身后打来。好在坦克是一前一后,后面摩步兵不是往街边卧倒,就是冲到两辆坦克之间寻找掩护,端枪反击。
“砰!”郑绍俞的前车终于开火了,可烟雾消散,观察孔中的他这才发现炮弹根本就打不穿日军的街垒,而他身后的坦克则朝右侧的一间民房开火,那里的机关枪一直压制着己方步兵。一炮过去,民房立刻被炸开一个洞。摩步兵正冲上去补抢,可没跑几步左侧房顶上又冒出一挺机枪,链式的火舌收割着己方士兵的生命。
“后撤!后撤!”郑绍俞额头全是汗,他感觉自己中埋伏了。他打开车顶盖一边挥绿旗一边大声喊叫——从上个月起,装甲旅就编制了一份简单的通讯手册,包括车与车之间的通讯、车与人之间的通讯。
后面的045号车看见前车旗号立即开始倒车,摩步兵也沿着街巷后撤,好在从华德路进去没几十米,坦克一退就是江浦路与齐齐哈尔路之间的开阔地,这里已经被522团的士兵占领。
“把88炮调上来!”退出街道的郑绍俞少校虎着脸,大声的对摩步连的连长喊,“不然打不穿!”
支那人的坦克伸进来十多米打了两炮就缩了回去,驻守街垒的日本人当即大叫‘板载’。说句实话,他们其实很害怕坦克,现在支那坦克居然退了回去,怎么能让人不高兴。
“怎么会就退了回来!”美租界北侧一个隐蔽的观察所里,王敬久中将看到冲进街巷的坦克居然这么快就退了回来,当即就不高兴了。党**人,连撤退都只能叫‘转进’,不然便有损革命精神。谁想装甲团的坦克连‘转’都不‘转’,直接就给退了出来,这当然很让他不悦,要是此事被校长知道了,那……
“肯定有原因的。”第1营营长郑绍俞杜聿明是了解的,他肯定他退出来是有原因的。不一会,前线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是高射炮营林泽环中校的声音。“……旅座,前面说坦克炮打不穿街垒,郑连长要掉88炮上去轰!”
“这么快就要调88炮?!”88炮是宝贝,即便在欧洲见过大世面,杜聿明也还是舍不得。
“是,郑绍俞说日本人的街垒坦克炮根本打不穿!他打过了!”林泽环在电话里急叫,现在进攻已经开始,每耽误一分钟日本人就多一分钟准备。
“调!调上去!”杜聿明心中迟疑了一下,可王敬久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只能押上去!
在另外一段历史中,十日围攻之所以失败,根本就不是张治中回忆录里所说的常凯申三次喊停,使得进攻功亏一篑。
十日围攻没有达到战役目的最根本原因是轻敌以及缺少攻坚利器。前者一直影响到19日,这段时间张治中认为部队可以绕开工事、趁隙而进,可实际上日军的准备极为充分,街巷房屋全化作堡垒,火力点交叉布置,根本上就没有所谓的‘隙’,带着革命意志的革命军人冲进去多少就死多少,进攻第一天,仅仅是在外围,88师264旅旅长黄梅兴少将就挂了——一支没有参加过欧战,也不研究欧战的部队根本就无法想象火力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之后调整进攻,却忽然发现部队缺少战斗工兵和重炮直射技术——也不是没有战斗工兵,一二八抗战时就有,可之后连续五年剿共,对付连一个跑步冲锋都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共匪’,革命军何需战斗工兵?带着高昂的革命精神、带着德械水壶钢盔师的自豪,一打、不,是一连打了五天,这才醒悟日军绝不是‘共匪’。没有战斗工兵实施爆破、没有直射火力轰塌敌方工事,全靠步兵冲锋,只要日军弹药给养不缺,就是打一年第9集团也拿不下日军据点。
“各炮注意!目标倭寇街垒,距离五百。”
“是!目标倭寇街垒,距离五百”
“榴弹一发装填。”
“榴弹一发装填。”
“基准炮一发,急速射!”
“一发急速射!”
“放!”
“放!!”
枪林弹雨中,高炮营营长林泽环中校亲自指挥发炮,他命令一下,炮长重复之后,重达八吨的88mm高炮便‘砰’的一声巨响吐出数公尺长的火焰,重达十公斤的炮弹以八百一十米每秒的速度轰向霍山路的日军街垒。
“轰!!”炮弹没有打中街垒,只打在街垒边的民房上,爆炸不但激起漫天的烟尘,还把一整片民房炸塌。
“距离五百二十,向右二十五。榴弹,急速射!放!!”
“砰…砰……”88mm高射炮接连不断的发出嘶吼,待林泽环中校喊‘停止射击’时,霍山路的日军街垒已消失不见。
第六十三章 五百米
篾刀剖竹节一般,顺着齐齐哈尔路,装甲支队很快就突破济宁路、惠民路、榆林路三个街垒,面对这条路上最大的敌军阵地——平凉路齐齐哈尔路守备点,88mm高射炮也仅仅只用了两分钟就将日本人彻底轰垮、打散。
坦克也好、摩步营也好、522团的士兵也好,从来就没有一个小时不到在日军防御核心推进两公里的奇迹,一时间士气大涨,齐齐哈尔路上一片欢腾。而在租界外隐蔽观察所的王敬久中将接完电话当即给了杜聿明一拳,大骂道:“你这个万刀剁的!怎么早不上来打,你知道我这几天死了多少兄弟?!”
“我!”打得好还被骂,杜聿明满脸错愕,可再见87师其他人都神色黯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马上抽调部队填进去!填进去!”王敬久当即下令,“公大纱厂那边也不要闲着,马上做牵制性进攻,马上做牵制性进攻,防止日本人增援。”说完部队的安排,他又道:“马上给司令部打电话,报告我军已突入美租界,占领平凉路,很快即可占领汇山码头!很快即可占领汇山码头!”
王敬久兴奋的急跳脚,他下完令又给了杜聿明一拳,再高兴的骂了一句才离开隐蔽观察所。他的报告很快就转到到第9集团军指挥部:设在南翔古漪园司令部。参谋们接到电话简直是难以置信——打了五天只占领了一些外面阵地,装甲团一上去就马上要打到汇山码头,这可能吗?!可这样的消息料想前线也不敢谎报,他还是挂断电话立刻向司令官张治中中将汇报。
“打到平凉路路了?!”和一圈参谋一样,张治中也对这条消息将信将疑,潜意识里,他认为这太不可能。
“他们是怎么打的?”参谋处处长徐权也难以置信,坦克就那么厉害吗?
“报告!”外面的参谋又进来了,“日海军司令部、公大纱厂都向我军攻击区域派出了援兵。”
这条消息终于有些让人安心了,作战处处长史说中校立刻道:“司令,估计真是装甲团把日本人打痛了,我们应该马上下令全线发动进攻,支援装甲团作战。”
“是,应该马上让88师也动起来。”方传进、沈蕴存也道。
消息确认了,张治中拍了拍脑门:“要是他们一开始选的是保定路就好了。如果打到平凉路,那就已经是汇山码头了。”
装甲团突入的区域是许昌路到齐齐哈尔之间,这么一直打下去是能打到黄浦江边,可问题是汇山码头在许昌路的西侧。要占领汇山码头他们还得右转,也就是沿着平凉路向西走一点五公里才能打到汇山码头。司令部也不知道装甲团进攻之前是怎么选的,可现在既然已经打进去了,那就只能将错就错——先在许昌路、齐齐哈尔路切断日军东西联系再说,这也算完成了战斗企图中的一个;同时,命令装甲团立刻向西进攻,沿平凉路打到汇山码头才是正理。
“那就马上下令,让88师发起牵制性进攻!另外命令装甲团,不要再往南攻击,应该马上右转,沿平凉路往西进攻汇山码头。”张治中终于下令,他嗓子沙哑、面带喜色——南京最高统帅部常凯申的电话一天催的比一天急,拿下汇山码头他终于有个交代了。
“放!!”齐齐哈尔路上,高炮营营长林泽环中校已经打疯了。看见沿路一个个日军街垒被88高射炮轰垮、粉碎,他身体里就迸发出难以言状的亢奋,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强暴日本女人——88高射炮粗大挺直的炮管就是他的阳.具,而沿街的日军街垒就是日本女人的阴.道,现在,阳.具节节前进,日本娘们被.操翻在地。
高射炮一喊停,前面暂时避进民房的维克斯坦克就冲了过去,机枪‘砰砰砰……’的开火,把那些受伤的、逃散的日本兵、日本侨民义勇打的全是血窟窿。摩步兵紧随其后的补枪、发财——那些日侨义勇手上的手表第一个被抢下来,落入士兵的口袋。负责这条街巷作战的坦克连连长郑绍俞少校对此并不责怪,这是士兵的战利品,他甚至想大喊汇山码头有数不清的西洋手表。
越靠近黄浦江,街道就越密集,房屋也逐渐高大起来,这是沿江码头后的住宅区,多数是两层的砖石建筑。在以前,这里或许住着纱厂工人、码头苦力,而如今这里仅仅是一片废墟,唯有一些断成几节的店招牌半埋在砖石里。
‘咸肉菜饭骨头汤……’虽然‘骨’字后面没有了,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虎标牌万金油,清凉……’又是块断成两截的招牌;
‘白猫花布,新丰纺织印染……’,一个穿印花连衣裙、烫着发的时髦女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可脸却少了半边。
坦克发动机的轰鸣中,队伍缓缓的向前,步兵佝偻着身子跟在坦克后面,有些人居然带着笑意。从坦克中探出身子的郑绍俞少校只感觉不安,他已经看到前面的街垒已空无一人,日本人去哪了?虽然惊叹于88高射炮水平轰击的杀伤,可这么顺利就打到平凉路,他真是不敢想。
果然,在他凝神细查时,后面有人大喊‘小——心!’话音未落,机枪子弹就鞭子一般的抽在坦克和路面上,而后是战防炮的声音。日本人已经把炮搬上了屋顶,他们匆匆的打了两炮便紧急转移了——己方的迫击炮也早就搬上了齐齐哈尔路上一座三层高的屋顶,那里居高临下,可以控制整一片战场。
枪声、手榴弹、炮弹爆炸声、47mm坦克炮开炮声……,这些声音无比密集吵杂,可这些声音再密再杂也掩盖不住身后88高射炮开炮的声音:‘砰——轰!!’几百米的距离炮弹一出即至,看似坚固的砖房立刻被炸开个大洞,几个日式钢盔被炸的飞起,之后掉在碎砖头里哐当作响。接连轰了三炮,早就准备好的摩步兵马上冲进去扫射,街道另一侧的日军火力则被坦克炮、坦克机枪所压制。
对郑绍俞来说,这样的打法很危险——偶尔探出脑袋观察的他有好几次都感受到了88mm炮弹掠过身侧带起来的风,同时呼啸之后耳朵一片耳鸣,可这是快速推进的唯一办法。比如现在,十分钟不到,日军临时组织的防线就被轰垮。
‘板载!!’两面的火力点被轰垮后,早前被炸晕此时方回过神来的倭寇抓着集束手榴弹就往前冲,可没等坦克机枪开火,跟在坦克身后的摩步兵就把者两个日本兵打倒。人死了手榴弹却还在冒烟,‘砰’的一声,郑绍俞只感觉下了一场血肉雨。
“报告,旅长命令往西转向!”骑着聪达普(宝马)两轮摩托的传令兵跑到了最前,他对郑绍俞敬了个礼,而后大声转达杜聿明的命令。
从日军薄弱之处一刀捅进去,而后在纵深处迂回,这是典型的装甲战战法。前面几百米就是黄浦江了,确实是该掉头转向了。
“倒车,往西,目标大连路!”郑绍俞命令着。与此同时,一样接到杜聿明命令的其他支队也开始往西转向。原来进攻从西到东是许昌路、威妥玛路、江浦路、齐齐哈尔路,现在一掉头往西进攻,四个支队从北到南的进攻路线依次是霍山路、惠民路、榆林路、平凉路。由北到南的进攻路线当即变成由东到西。
这种转变让日本人有些无法适应,因为他们的街垒对准的是北面,可现在敌人却从东面进攻。驻守在这一地区的日海军第11中队中队长菊田三郎大尉当即就乱了,他除了继续呼叫增援以外,剩下的事情就是抽出指挥刀,把自己也填进了街垒。可这完全的徒劳的,随着88高射炮一声轰响,菊田大尉比原历史提前四个小时见到天照大神。
“兄弟们!加把劲,拿下汇山码头!”大连路已经在望,敌军也再无大规模的抵抗,郑绍俞少校站直了身子在坦克上面喊话。可悲剧总是突如其来,‘噗噗噗噗…当当当……’,由空而至的机枪扫射之后,他倒在了坦克上。此刻,一架九四式轰炸机正从平凉路的上空掠过,飞机拉的很低,机枪犹如缝纫机的针头,在好似布匹的大地上均匀的钉下针眼。
“隐蔽!”飞机掠过之后,有人高声大喊。摩步兵立刻闪进了街道两侧的民房,坦克和高射炮也马上避向两边。然而飞机早在空中就看清楚了地面装甲部队的进攻套路,轰炸机拉起之后,又呼啸着大角度俯冲下来——日本飞行员看准了那门耀武扬威、打得己方节节败退的88高射炮,俯冲到最低点前,机腹下的炸弹便飞袭而来。
“卧倒!”感觉飞机目标就是高射炮的林泽环中校大喊,可他却没闪避——他舍不得这门炮!
‘轰!’三十公斤的炸弹在高射炮近处炸响。即便炮身挡住了一部分弹片,可林泽环的左胳膊还是被切掉一节,血流如注。
头顶飞机还在肆虐,轰炸机投弹后,一架九五式战斗机再次袭来,吐出的火链打在地上已死或未死的国.军士兵身上,沉闷作响。高炮营营副郭定远在日机第二次投弹后才看到血尽而死的营长,他大嘴张开、双目怒睁,一只手还搭在高射炮的轮胎上。
“营长!”郭定远少校喊了一句,爬过去才发现营长早断了气。似乎清楚营长最后要干什么,郭定远大叫起来,“快!快!把炮推到树下,推到树下!”
平凉路近大连路路口有几株行道树,高射炮无处可藏的情况下推到树下也许有一线生机。少校一叫,炮手们冲出来几个,可头顶飞机又至,这些人又缩回到民房里。
“妈的!”郭定远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掏出枪‘啪啪’两枪打在民房里。正要再骂,头顶又是一架九四式俯冲轰炸机俯冲,这次可不是三十公斤炸弹了,有备而来的日军飞机扔下一枚两百五十公斤的炸弹。伴随着炸弹尖厉的呼啸,‘轰’的一声后,郭定远猛然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接着荡悠悠的飘飞起来。
“光亭,日本飞机出动了!”前线观测所,接完电话的侯腾脸色发黑,“两门88炮都被炸坏了!坦克损失了四辆……”
“林泽环呢?”听闻88炮全被炸坏了,安坐着的杜聿明屁股着火般的站了起来,他挥着手,大喝道:“他当初是怎么向我保证的,他说……”
88炮威力如此强大,杜聿明还想着去哪里多弄几门,没想才打了半天,这两门炮就被日军飞机给打坏了。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林营长为保护大炮殉国了!”侯腾的低语让杜聿明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他再问:“郭定远呢?”
“郭营副也殉国了!”侯腾道。“郑连长也……。我们没有制空权,装甲部队只能任人宰割。日军的俯冲轰炸机轰炸又极为准确,部队应该马上撤出来。”
王敬久中将听闻装甲团打到了平凉路,当即急匆匆的走了,他要指挥全师一鼓作气拿下汇山码头。此刻指挥所只有装甲团军官和522团团长易安华上校,这个满身文气的军人闻言立即道:“杜旅长还是先把装甲团撤下来吧。大连路一打过去就是汇山码头,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步兵吧。”
“步兵能行吗?”杜聿明有些感激的看着他。
“装甲部队打了几公里,步兵只要打几百米,肯定能行!”易安华扶了扶眼镜,笑了一下。这当然是客套安慰话,平凉路大连路路口离汇山码头不到五百米,这五百米未必比之前五公里好打。
“行!”杜聿明当即点头。“我迫击炮给你留两个连。”激动中杜聿明也有回报——他只可惜法国订的120mm迫击炮要下个月才能到货。
第六十四章 俘获
肆虐了一整天的太阳马上就要西下了,南京城的人们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从8月15日起,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南京明故宫机场、大校场机场、八府塘、第一公园、大行宫、新街口等地。虽然那一次投下的炸弹不多,仅仅七枚,军民伤亡数十人,可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南京政府虽然谴责日方暴行,宣称中国空军必定能捍卫领空保护首都,可底下的屁.民依旧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每天出门都要看天,生怕冒出日本飞机(很多时候他们分不清日本飞机中国飞机,看到飞机就害怕);而在日本看来,这却是‘渡洋爆击的壮举’‘铁锚象征的长征’,经此一次,中二们更加兽血沸腾。
而真正能与日本此次‘壮举’媲美的只有美国人的杜立特空袭——即便动用两艘航母,十六架b-25轰炸机每架只能搭载四枚炸弹,美国人也要把炸弹扔到日本本土。只有一个昏庸、无能、色厉内荏的政权才会在炸弹舱里塞满传单,也只有奴隶、贱民、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会称赞这种行为称其人道或正义。战争本来就只有杀戮、强暴以及征服,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和平与正义仅仅是弱者的意淫和强者的自诩,前者,应该永世为奴!
照说,今天下午七架日机刚刚轰炸完,太阳又马上要下山了,晚上自然是安全的,可诡异的是,当晚八点,木更津航空队十四架攻击机再次轰炸了南京参谋部、陆军军官学校、大校场机场、中央大学等处,一时间全城又人心惶惶。
八点钟第一枚炸弹落下之前,常凯申正在憩庐书房,此时晚餐已经过了,他正拿着一份报告——《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草本发呆。这是外交部长王宠惠与苏方拟定的条约,内容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且一旦签订条约,苏方便将提供军事援助。然而,正是因为条约没有特别之处常凯申才犹豫不决,包括英美、德国、日本在内,没人会相信这份互不侵犯条约没有密约,而一旦怀疑其中有密约,那么各国对华的态度肯定会与之前不同。
只是,从柏林传来的情报已经被证实:日本两个师团以上的增援部队正渡海而来,他们将在22日晚抵达上海。而己方,包括前日新到的第36师在内,三个师围攻日海军陆战队三千人久久不能拿下,这等于之前所拟定的‘先发制人’计划完全失败——不但没有把日军赶下海,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日军。此刻,常凯申才想起上海是中国的经济策源地。
16日,当得知英国政府有将上海作为中立区、中日双方军队撤出上海的建议,他当即命令张治中停止进攻,他甚至还乐观的估计:‘倭军陆海军意见分歧,政府内部不一致,已陷入进退维谷之势也。’故英国提议调停,可运用之,‘使倭得转圜离沪,以恢复我经济策源地,以今日战况或有可能也。’[注30]
是相信柏林买来的情报——日本拒绝调停、增兵正在途中;还是应该相信日本会接受英国人的调停?这是个问题。如果日本拒绝英国调停,那么中德关系肯定会大受影响,所以眼前这份《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就是救命稻草,非签不可。可如果日本愿意接受英国调停,从上海撤军恢复旧状,那么中日战事很可能会局限于华北一隅,真要那样的话,数次抗命不遵、与日妥协的宋哲元将是最好的替罪羊。
中日的战事似乎还在分岔口上,可隐隐约约的,想到柏林之前有不可在上海开战的郑重警告、以及孔祥熙数次苦口婆心的奉劝。常凯申又觉得现在已经过了那个扭转态势的分岔口。当然,这也是性格所致,流氓出身的他从来都不会以拼命的方式去敲诈勒索,只惯于摆出一副吓人的架势。这其实也是帮派里惯用的伎俩,虽然没底气,可一上来总要露胸膛亮刀子、左青龙右白虎,没见识过的良民当即瞎蒙,可如果真遇上不怕吓干不过的硬茬,那就只好马上报家门、找长辈、大摆茶,希望吃点小亏将事情摆平。
此时的中日战事也是如此,中二的日本早将华北乃至整个中国视为禁脔,你敢抵抗那就打到你不抵抗。真不想认命、不愿屈膝,那就跟日本人你死我活的干一场,决不投降、决不缩卵,死也要咬下他几块肉,做鬼也不放过他!可常凯申不是,以流氓的脾性,遇到硬茬怎可拼命?会拼命的就不是流氓是凶犯了。此刻,拿着《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草本的他想的是投靠哪个大佬为好。
常凯申犹豫不决,侍从室的钱大钧中将则匆匆而来。他带来了一个喜讯,“委员长,杜光亭的装甲团立了奇功,87师就要拿下汇山码头了!”
“真的?!”常凯申捏着的《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草本一松,掉落在地上。铁拳计划是德国顾问针对日本长蛇状防线的断腰计划,此不但可以切断东西日军的联系,占领汇山码头后,还能防止日本人增兵。17日88师试图实施铁拳计划,可突击未果,18日因为寄希望于英国调停,是以中止进攻,没想到今天调装甲团上去却一击奏效。
“是的,委员长!”难得报告一个喜讯的钱大钧立刻引常凯申站到了地图边,他道:“委员长请看:这里是汇山码头,这里是大连路,现在87师522团正在进攻大连路上的街垒地堡。”
上海作战地图好几天以前就挂在憩庐了,看看522团的位置,再看看汇山码头的位置,常凯申点头道:“是很近了。”他说罢又问:“这里到汇山码头还有多远?”
“报告委员长,不超过五百米!”钱大钧笑道,“我们的迫击炮已经可以打进汇山码头了。”
“好,很好!”常凯申满意的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他点头之后又道:“装甲团打得好,应该嘉奖,有功者军政部要马上叙功授勋。”
“是,委员长。”钱大钧当即记下。
“对了,之前杜光亭不是说装甲团不应该调到上海打巷战吗?”心中大慰的常凯申忽然想起前几天前杜聿明的报告——他当初是反对将装甲团调去上海的,他希望能去山西作战,还说什么装甲部队绝不可巷战,不然打一辆少一辆。
“委员长,杜光亭大概是觉得坦克买来不易,心疼损失罢了。”钱大钧也不明白装甲部队该如何作战,只在瞎说。“这次装甲团中午十二点开始进攻的,因为选的是日军防线薄弱地带,所以很快就推进到了租界,之后顺着街道往黄浦江打,日军是节节败退。”
因为是喜讯,所以钱大钧专门打电话询问过,知道今天进攻的一些细节。简要的说完进攻过程,他终于说到了正事:“委员长,杜光亭说之所以进攻顺利,除了友军配合、日军措手不及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从江阴要塞调去的那两门德制88mm高射炮。这两门炮立了大功,它们平射……”
钱大钧不说还好,一说常凯申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在8月13日就亲自询问张治中十五生(150mm)重榴炮与五百磅炸弹是否能破开日军水泥工事。他这边问,可张治中根本就只当做耳边风,部队一连进攻数日就是打不开日军水泥钢筋工事,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一个铁拳计划。早知88mm高射炮可以平射,那还要什么铁拳计划!
“给我马上接南翔!”有新想法的常凯申立刻要亲自指挥。
十分钟后,电话要通。“文白兄,我是委员长。”常凯申在电话里说话:“今日装甲团打得很好。88高射炮是否能调到其他地方用?”
每次接到常凯申电话张治中心中都发毛,现在听说他问88高射炮,张治中松了口气,道:“报告委员长,88炮是可以调到其他地方用,只是下午进攻时这两门炮已经被敌军飞机炸坏,杜光亭正想打报告重新申请两门……”
“炸坏了?!”常凯申当即感到失望,他本以为可以调这两门跑去轰击工事坚固的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或者公大纱厂的。“其他地方还有88高射炮吗?”
“报告委员长,卑职这就不清楚了。”张治中对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如何答,这可不是他能知道的,好在常凯申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装甲团的两门88炮既然坏了,那就多调几门去上海。这是常凯申的想法,因此他挂完电话就马上找何应钦和俞大维。很快,全国有多少门的88高射炮都汇总了过来——去年5月,兵工署曾为海军订购二十门88mmskl45炮;去年9月至今年2月,又为江阴、南塘、南京要塞订购88炮十六门[注31],杜聿明拉去上海的就是江阴要塞的两门。
电话拨了一通,最后的决定是要海军让出四门88炮给陆军,这样要塞也不耽误,上海作战也不耽误。陈绍宽寓所,挂完电话的陈绍宽很不是滋味。此前,海军的几条大船都沉在江阴了,舰上倒拆下不少高射炮、舰炮,陆军需要调用并不是问题,可问题是海军的任务仅仅是防守要塞,而江阴以上到上海这一段,已经全部划给了欧阳格的电雷学校。常凯申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要让欧阳格那帮人立功,之后好对自己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陈绍宽就会想起李孔荣来。正是他在柏林一通大胆的预测,海军才提前保留了一些火种:远在太平洋上的宁海号是一,德国订造六艘如今被孔祥熙裁减到两艘的潜艇是二。不过,当初的计划人李孔荣中校居然出了车祸,真是天不佑英才,不过好在没丢掉性命。
沉默片刻,陈绍宽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军械司林献炘、副官周应聪就来了。
“委员长要调四尊88高炮去上海,刚才打电话来了。”陈绍宽很平淡的道。
“陆军不是有二十四门150mm炮吗,干嘛找海军?”林献炘嗤笑,那24门150mm炮(每门带一千发炮弹)据说花了九百万马克,现在却来问海军要炮。
“不知道。”陈绍宽摇头。他邀这几个人来当然不是来讨论常凯申要调炮的,他答完又问向周应聪:“绍盛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有生命危险,不过人已经醒过了。遵之说他伤的颇重,没有两个月怕下不了床。”周应聪道。
“他儿子呢?”陈绍宽再问。
“也已经醒了,如果能挺过术后感染,那也很快就能出院。”周应聪道。
一家三口全遭不测,即便是陈季良也摇头,他道:“是谁扔的炸弹?我听说是空军扔的。”
“是说飞机被日军高射炮打坏了,这才扔的。”周应聪说着报纸上的新闻,不过林献炘还是嗤笑。
“党国的事情,谁弄的明白!”林献炘道。“好在绍盛还活着。厚甫,我看宁海号那边应该动一动了……”
“不行!”林献炘还没有说完,知道全部计划的陈季良中将就出声反对,他道:“现在我们没钱在国外开造船厂,俘获日船之后藏在哪?真放到南极?那里我们谁都不熟悉,虽然选择的区域没有捕鲸站,可离南乔治亚岛太近了,一旦被英国皇家海军发现,即便他们不通知日本人,辛苦俘获来的船也很可能被他们抢走。不要忘记了,我们与日本并未宣战,此事说的好听是俘获,说的不好听就是海盗行为。”
“可现在常凯申问我们要炮,哪天他忽想起海军还有一艘船在外头,他会说什么?”参与制定计划的林献炘反问道。“别忘记了常凯申身边的日本间谍,时间拖久了,万一日本人得知宁海号不在长江在太平洋怎么办?我看还说先抓住一艘再说,藏在哪不是问题。眼下就担心日本人猜到了计划,到时候想抓都抓不到了!”
第六十五章 发大财
宁海号孤独的在南太平洋上航行,远离着主航道。对全舰三百五十一名官兵来说,这是一片陌生的海域,更甚一段陌生的历程。军舰彻底的将菲律宾甩在身后时,舰长高宪申上校才宣布海军部的命令,这引起舰上一阵轰动,此刻大家才清楚宁海号最终的命令是破交。
宣布命令的当日宁海号就与补给舰福清号商船相遇,这是早就派出的补给舰,上面除了给养、弹药、物资,还有国内的最新情报和新的军旗帽徽。前者让原本振奋的士气一沉,挂着笑脸的水兵神情开始变得凝重——上海一旦开战、中日一旦全面战争,那就等于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宁海号将独自在大洋上飘荡,以二十节的低航速与日本海军三十节以上的驱逐舰周旋,昔日德国斯佩伯爵舰队是何种结局,大家心知肚明;
而后者,当暹罗王国红白蓝的国旗挂起来时,舰上的水兵又捧腹大笑。这他娘的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居然挂蕞尔小国的国旗,这成何体统?这个夹在英法殖民地之间的国家,一直是左右看脸色的,现在搭上了日本才变得人模狗样,也正是因为此,她才敢于排华——暹罗的福建人不少,华语学校被关、华人的人头税翻倍,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水兵们笑水兵的,舰长以及军官看到暹罗国旗和赶制的暹罗海军帽徽却频频点头——计划真是太周详了,宁海号这艘日造军舰挂民国国旗肯定会引人注意,而挂日本国旗也难以滥竽充数,唯有挂暹罗的国旗才能蒙混过关。并且最巧的是,此时暹罗的夜功河级日造驱逐舰刚刚下水,虽然夜功河号排水量只有一千四百吨,可两舰的模样极为相似,即便别人能认出两者排水相差一千吨,可谁也不能断定这不是暹罗军舰。
命令宣布了,伪装也布置妥当了,只是命令迟迟未至。八月的阳光晒在军舰上,虽然十二节的航速给舰上带来一丝风,可风是灼热的、舱室内温度高达四十余度,袒露在阳光底下的钢铁就更是炽热。漫无目标的航行中,高宪申上校在舰桥上好整以暇的喝着红茶,他注视着下面甲板上的水兵——新人过赤道总要被老人拉出来捉弄一会,这是海军惯有的传统。
“真跑去南极啊?”副舰长陈宏泰擦着汗,嘟囔着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虽然那里的温度让此全身是汗的他无比向往,可那里毕竟是南极。
“命令是这样说的,谁知道呢。”高宪申淡淡的一笑,他前身是干燥的,可后背早就湿透,“最少到了南极比我们现在要好,也不要担心碰上日舰。”
“可要是碰上暹罗商船呢?”陈宏泰追问,这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商船汇报给国内,然后暹罗海军一查,嘿嘿……,再告诉日本人,那我们就暴露了。”
“不!”高宪申上校胸有成竹,“先不说暹罗没什么商船,就是有也是不怕的。大不了直接下令要求他禁止向外透露见过本舰,因为本舰正在执行机密任务。我就怕碰上日本海军,他们比暹罗人更清楚暹罗海军的情况。”
“真不知道搞什么玄机!”陈宏泰想想也是,他点头的同时却开始抱怨:“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动手,打沉一艘算一艘,最后是不是殉国,妈祖保佑。”
“呵呵……”高宪申再笑,这次他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甲板上闹剧一样的海王审判,看着执法官用皮鞭假意抽打着被审人。那个被打的是海军陆战队第1旅的人——他很早就注意到了,宁海号上的水兵是不满编的,且特别安排了一个排的陆战队上舰,他们携带着长枪短枪,若不是全是福建人,他都很担心这些人会来一个夺舰。
“报告!海军部密电。”高宪申上校正沉思,正电官郑文起上尉将便他期盼已久的电文送来了。
“捕获日本邮船龙田丸?!”电报上是这样的命令的。他这边正想着龙田丸是什么船,书记官侯有昌上尉就把情报汇报过来了。
龙田丸属于浅间丸级客货船中的第三艘,由日本长崎造船厂建造,1929年下水,1930年就航。全舰长一百七十八米、宽二十二米,排水一万六千九百吨。其主机马力两万匹,最大航速二十一节,可搭载旅客八百三十九名,起乘员组三百三十名。该船建成后隶属日本邮船公司,与秩父丸、浅间丸一起专营横滨至北美航线。
侯有昌上尉所介绍的龙田丸信息完全是报纸上可以公开查询的内容——浅间丸下水后曾创造过横滨到旧金山的航行记录,且浅间丸上的装饰完全参照欧式邮轮,甚至连船上的装饰都全部购自欧美,所以被日本人称为‘日本造船所建造的外国船’,该船运营之后,因内部无比奢华,又被称作是‘太平洋上的女王’。
在高宪申上校的概念里,破交就是击沉敌军船只、切断敌方海上通路的行为,可现在海军部给他的命令显然违背了这个原则,宁海号的目的仅仅是捕获龙田丸,并且‘你舰若不暴露行踪,则应击沉其他日籍商船以掩盖龙田丸被捕获之事实……’这根本就不是破交作战,这更像是海盗行为。陈绍宽到底想干什么?
陈绍宽到底在想什么?当然只有大难不死的驻德海军武官李孔荣最清楚,因为整个计划的草案就是他写就的。浅间级商船是什么?读过太平洋战史的他当然知道这是小日本投机取巧的产物——这三艘船都拿了日本海军的扶助金,目的是为了战时便于改造成航母,因此在设计上做了预留。不过这三艘船在战时都未能改造成航母,究其原因,李孔荣认为是这三艘船建造时日本海军的航母建造理念还未成熟,要等苍龙、云龙下水之后,这种可改成航母的商船之设计才趋于合理。
之后所建造新田级的三艘商船:新田丸、八幡丸、春日丸,在日后的太平洋战事中改造成了冲鹰、大鹰和云鹰。只是其标准排水量还是只有一万七千吨上下,舰长仅一百八十米,搭载飞机只有可怜的二十七架。说句实话,这种航母李孔荣是看不上眼的,可问题是自己有什么条件他也完全清楚,能有这种航母就不错了。只是这种条件的航母老天都不会给他——新田级商船要到1940年前后才下水,现在连龙骨都没铺。
现在是1937年,为了新田丸等三年是不可能的,日本人最终会知道中国海军有一艘军舰在开战前驶离了大陆,一旦他们开始围捕宁海号,那捕获计划就再也无法实行。之后,只有等潜艇出动,方可能再有写收获,可那时候的日本邮船已是惊弓之鸟,单靠潜艇怕是难以捕获的,所以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海军只有一艘不太合用的航母训练舰。
南太平洋上高宪申上校收到命令时,西柏林医院的李孔荣也收到了通知,不过他还是很虚弱,那辆德国大货差一点又重演了后世东风大货的悲剧。好在当时身处市区德国人车速不快,刹车虽晚了可司机最少没有狠踩油门,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他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除了痛,便是脑子里空空荡荡,这就好像到了站的公交车,车厢里只剩他一个人,而且再无之前那种压迫感和麻木感,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由此,他判断李孔荣中校已经挂了!正因为此,打开眼睛的他即便疼的要掉眼泪,也是笑着的——从现在开始,他便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不要在半夜醒来、也不要哄着李孔荣中校吃下安眠药睡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要担心会莫名其妙的一命呜呼,不要担心自己的佩佩会被李中校占有……
这所有的喜悦都让他欢喜若狂,只是,即便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医生也认为他还要在病床上躺三个月。另外,局势不容乐观:常千古终究因为想占小便宜(吃掉日海军陆战队)发动了淞沪会战,对日本这个中二来说,松井石根等人的‘对支一击论’终于获得支持,战争已经演变成全面战争。
此刻,大难不死浑身痛楚的李孔荣已完全冷静,在他看来:如果常凯申是个磊落果敢的人,哪怕他是为了占小便宜发动淞沪会战,进而使得中日战争提前升级成全面战争,他也会勉强拥护这个党国领袖。可是,发动淞沪会战的常凯申实质上并不真的想和日本人死拼下去,而是一直将停战的希望寄托在国联调停上,如此首鼠两端的结果就是大溃败、大屠杀、大决堤!
这样的领袖让他彻底鄙夷!或者更确切的说:任何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聪明、别人全是天下最蠢的领袖都让他蔑视。跟着这样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帮着他背数不尽的锅,最不好的结果就是‘你知道的太多’——聪明的领袖总是有许多不愿为人所知的小伎俩、小手段、小秘密,现在是用在别人身上,明天很可能就用在自己身上。
病房里,他和徐佩佩的婚纱照被孔令仪小心的夹在一个玻璃相框里,相框背后的花瓶里是一束热情如火康乃馨。男人战死疆场没什么好遗憾的,可要是像淞沪会战死于大溃败的那些国.军英烈一样,那就太不值得了,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在中日全面战争的大局势下,永不追随、永不相信、永不服从常凯申是李孔荣的第一个决定;而他身处的小环境局势也在恶化——按照林准的介绍,德国得知中日开战后,孔祥熙这次赴德遭受冷遇,他在柏林转了两天就去捷克斯柯达买军火。在德国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按照李孔荣之前的建议,将那些远期的军火订单全部取消,大部分款项都购置弹药炸药。
而对海军五千六百万马克的潜艇订单(另外六百万马克为鱼雷和水雷),他也将其砍至两千万马克,就余留了两艘7型远洋潜艇。显然,那一次两人虽起了争执,可孔哈哈还是给李孔荣和海军部些面子——后来李孔荣才知道,他是错怪孔哈哈了,这两艘潜艇之所以保留,是因为造船厂在他的催促公关下已经铺下了第一块龙骨,远洋潜艇是最优先的。
能保留这两艘潜艇李孔荣已是心满意足了,现在的问题就是训练和交船。中日开战虽然没有影响到中德的潜艇订造合同,可后续的工作依旧无比艰难。造船不是一锤子买卖,对弱国小国来说,签完合同、付清款,且船已经造好,依旧不交船的情况比比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让土耳其人不快、最终倒向同盟国的一个原因,不就是英国无理由扣下了七炮塔圣物么?
该怎么从德国人手里开走这两艘潜艇是李孔荣要面对的大问题,这个问题似乎比前一个问题——不鸟常凯申如何壮大海军更为艰难。宁海号仅仅是为重新海军打个前哨,真正要复兴海军重建舰队还是要靠这两艘远洋潜艇。
人才海军是不愁的,那些失去舰船的官兵总人数超过两万五千人,即便不算其他派系,仅仅闽系就有一万余人。关键的还是资金和机会(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想买船就能卖到船的)。
资金问题只有在西班牙沉船上打主意,这大概是一千万美元。看上去很多,可想想美国二战主力航母埃塞克斯级七千万美元的造价(不包括飞机、飞行员),这一千万美元估计连驱逐舰都买不到新的。
另外还要提防孔祥熙,他已经派人去西班牙的档案馆查阅沉船资料,虽然那个档案馆有五千万份生涩难懂的西班牙语文献,可他还是有找到那份看见阿托卡夫人号沉没的目击者信件的可能,有这封信就能确定大致的沉船地点,即便他们找不到沉船,也会干扰自己寻找。
该怎么发大财呢?!眼角疼的流泪、头上包着纱布以至无法说话的李孔荣开始暗自琢磨。
第六十六章 移交
即便是德国最好的医院,福尔马林、酒精、惨叫仍充斥在干净整齐的病房里。对小半个身子打着石膏的李孔荣来说,最深刻的两件事情就是:每天早上护士打开窗户、拉开窗帘,花园里青草的味道让他无比陶醉;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下午,护士、特别是那个叫克赛妮亚的金发护士帮他擦身——据留学生里一个外号叫‘柏林土地(此人留德数年,对柏林街巷舆情民众餐饮住宿法律极为熟悉,且人极为好心,据说有数次出面帮同胞免费打官司,是故被同胞称为柏林土地,真名倒少有人知道)’的统计,整个柏林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他计算所得的数据是八个半柏林女人抢一个柏林男人,高级病房里护士似乎除了护士长之外其他的护士都没有结婚,负责李孔荣病房的克赛妮亚当然也在此列。
李孔荣虽然没有骑过大洋马,可眼前这个金发小妞却要隔着毛巾摸遍他全身,还要协助他大小便,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帮他把小弟弟掏出并‘扶正’!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他忽然开始担心住院费了,三个月之后真不知道要出多少钱。
这天,克赛妮亚刚刚擦完身子,林准少校就来了。他总是隔几天来一次,一般来都是有事情——李孔荣虽然暂时不能说话,可他勉强能写字。
“国内来电,捕获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林准压抑着兴奋,他是在李孔荣住院之后才获准知晓部分计划内容的。虽然不知道整个计划是什么,可他感觉自己正投身于一个伟大的事业中,部长、林上校、周应聪、李孔荣、还有他都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林准说了一句,李孔荣就痛苦的眨了一下眼睛,他本可打过吗啡后沉沉睡去,可他不喜欢那东西。见他眨眼,林准再道:“电雷学校16号晚偷袭日出云号未成,据说只打中了码头。”
李孔荣再次眨了一下眼睛,出云号不出云号他根本就在乎,他现在在乎的只有三件事,第一就是宁海号能否捕获日本商船而不暴露意图,最少日本人要觉得宁海执行的是破交任务,而不是勘破自己早前玩弄的小聪明,准备用这些船改装成航母。
第二件事就是金山卫的鱼雷艇和水雷阵是否能延缓日军登陆。如果时间还是压在布鲁塞尔国联会议的话,常凯申那个怂包又要命令上海的部队再坚守一个星期或者更久。只愿历史上的大溃退不会发生。
第三件事就是桂军的死命突击,桂系本想来个夜间白刃突击,不想重演英军一日战死六万人的悲剧——一晚上死了六个旅长、全军打散。桂军是各派系中最善战的一支,一晚上打光太可惜了。如果这支部队能大部分保全下来,退入南方山林地区和日军打山地战、出兵缅甸打丛林战,甚至是调到太平洋上做海军陆战队都是很合适的选择。海军确实有海军陆战队,可李孔荣总是感觉他们太过羸弱。技术兵还好,拼血条的陆军还是桂系最佳。
坐在床侧的林准当然不清楚李孔荣的谋算,他继续说一些其他要务。
“……现在潜艇减为两艘,外派到德国来的军官也减了。国内上周就派了人来:轮机有苏镜湖、陈尔恭、程璟、陈耀屏;航海有高光佑、陈粹昌、林祥光、程法侃;去吕贝克船厂监造的那几个你都熟悉:王致光会过来,还有林惠平、徐振骐,王.荣瑸三个也来。王致光过来负责监造,你出院前他统管留德学员。这么算,咱们在德国,加上你我就有三十三个人了。”
李孔荣中校灵魂消失之后,他留下的记忆开始变得可读。此时的李孔荣当然知道王致光是谁,他和曾国晟、周应聪一样是陈绍宽的亲信,以前曾任陈绍宽的副官,宁海号副舰长(海军中,大部分副长都是亲陈绍宽的,而大部分舰长因为限制公费都不喜欢陈绍宽)。不过王致光不是派来夺权的,当年宁海号在日本建造时,他也是监造官之一。
想着居然有三十三个人,李孔荣嘴角牵笑了一下,他这个海军武官、德国总负责人看来不是假的,手底下还是有一些人的。
“日本人?”笑过之后的李孔荣抓住铅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林准看罢有些不明白,他问道:“哪里的日本人?是现在国内的战事吗?”李孔荣听后不眨眼睛,他再问:“德国的日本人?”这下李孔荣眨了眼睛:他此时有些担心趁自己卧床的这段时间,日本人会四处搞破坏。
“日本人那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天天在宿舍里学德语的林准当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好在他下面的话让李孔荣有些放心,“大使馆和武官处都没有什么消息,现在在吕贝克船厂暂时监造的朗鉴澄几个也没有什么消息,船厂依旧天天开工。倒是听程大使说,日本人正处处花钱登报说中日战事是我们挑起来的,还说我们违反当初的停战协议进攻上海租界什么的……”
“屁?哈哈……”李孔荣在纸上写了一个‘屁’字,林准看罢当即笑了。他道:“反正现在德国的报纸基本上站在日本那边,指责我们不守信誉、残暴挑起战事等等。对了,庸之先生从捷克回来了,好像就是今天回来的,他要是听到你醒了,说不定还会来看你。”
孔祥熙既然又溜回来了?李孔荣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孔哈哈要马上回国过的,不想他又转了回来。这个人真是……,明明知道常凯申不该在上海开战,偏偏在国外拖拖拉拉,连国都不回,真不知道他到底玩什么玄机。
林准说孔祥熙会来,不想第二天早上他就来了。他这次只带着秘书张平群,也在这家医院治眼睛的孔令仪则不见人影。
很多人都知道自己醒了,所以李孔荣不好在孔祥熙来时闭目不理;而他的秘书张平群则觉得,孔副院长两次前来医院慰问,已经很看得起李孔荣了。
病房里,在李孔荣副官钟前功少尉的招呼下,孔祥熙于病床边的沙发上坐下,他先是说了一席慰问的话,而后又把一个信封压在他手里——这是空军误炸李孔荣中校妻子和儿子的慰问金。李孔荣并不知道信封里装了多少钱,但他隐约记得大世界的炸弹是空军一个叫雷天眷的愤青飞行员故意扔的,据说他是因为仇视帝国主义才狠心往花花租界里扔炸弹,于是一家伙死伤了两千多人。
李孔荣很想笑:国府一直进行反帝国主义的国耻教育,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士兵因为仇视帝国主义而残杀本国手无寸铁的平民——往百姓头上扔炸弹;而号召大家反帝国主义的常凯申却为了获得帝国主义的调停,把所有家底都押在上海,然后输了个精光。想笑又笑不出来总是憋的很苦,李孔荣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见李孔荣脸上大变,孔祥熙扶了扶眼睛,不得不问钟前功,“这……没事吧?”
“报告庸之先生,应该没事。”钟前功看了李孔荣几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孔祥熙干笑了一下。他随即说道:“汉盛伤势未愈,本不该烦劳,只是国势堪忧,我就想知道中日之间是否有转圜的机会?”
孔祥熙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钟前功则把纸笔放在床边。李孔荣心中叹息了一下,写道:“如能打赢,便有机会。”
“打赢?”孔祥熙见字苦笑,能打赢的话他就不会赖在欧洲不回国了,现在国内的情况就是打不赢。开战不到一月,平津就丢了,接下来保定也马上要丢。上海那边劝不住非要开打,说是要‘扫荡全上海(张治中语)’,以确保京沪安危。
可现在‘扫’了这么多天就是‘扫’不平。不但扫不平,日本已经调派援军急赴上海,这等于说华北战事未了,上海又要大打特打,国府将两面作战。前两天还指望英国主持调停,可日本人根本就拒绝调停。这时,孔祥熙才想起李孔荣当初的报告来,局势会发展到怎么个情况,报告上说的是一清二楚,他真是后悔没让人把报告送回国。
“如果打不赢怎么办?”孔祥熙不得不硬着头皮再问,哪怕钟前功在场。“放弃上海吗?”
孔祥熙这条线路是完全失败了,李孔荣因此不想向他提供准确信息,因此只在纸上笼统写道:“那就只能以拖待变。坚持到德国开战、日本南下,局势就会有转机。”
这次的回答还算合孔祥熙的意,只是他一直是认为应该与日本和谈的。中日全面开战,就等于将苏联从危局中摘了出去,而中国与苏联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拿了苏联给的军火,不说国内红党如何,光国际上就会被别人看做是一种*赤.化。
“那中德之间会怎么样?”孔祥熙再次提问。“现在我们的军火主要依靠德国,而德国国社党又完全亲日,就担心哪天德国会被日本政府说服,切断我国的军火来源。”
“亲华派即国防军,要开战希(特勒)必先要制服国防军,勃洛姆堡元帅下台之日就是中德交恶之时。必须要有其他军火来源。”李孔荣艰难的写道,这一行字实在太长,以至写完他脸上就有些泛白,头也晕的厉害。
读到最后一句,孔祥熙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当然知道‘其他军火来源’是指什么。此时国内常凯申也已来电询问他对与苏联签约的看法,他的回电是一口回绝的,认为这只是饮鸩止渴,中苏条约万万不能签——以苏联为后方与日本交战,不管输赢,最后都是苏联胜利。
“汉盛好好休息吧。”心中有事的孔祥熙再见李孔荣脸色不佳,当即起身告辞。
孔祥熙要走,李孔荣立即看向钟前功,钟前功会意拿出一份账册,他道:“庸之先生,长官现在身体不适,此前负责的事情在此先做一个移交吧。”
既然不跟常凯申这个怂包混,李孔荣当即要和孔祥熙划清界限,青霉素项目是要做移交的,沉船他也将申明不管。现在钟前功拿着的就是两个项目早前的花费和账目。
日理万机的孔祥熙自然不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见他凝神要拒绝,钟前功再道:“庸之先生,长官要好几个月才能出院。再说出院海军的人都来了,对德交涉事务繁忙,手上的事情还是先做移交为好。”
看了钟前功一眼,又看了李孔荣一眼,孔祥熙终于点头让张平群接下了这些账目,他随即道:“好好养病,不要忧愤太甚了。”
忧愤之语听得李孔荣心中一笑,他已经忧愤过了,现在是要另起炉灶。孔祥熙走后,病房里就安静了下来,本该休息的李孔荣却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日期’。
“今天是20号了。”钟前功把床头的日历取了下来,黑色的阿拉伯数字写的是‘8.20’。看着这个日期,李孔荣不由想到了上海:如果历史不改变,日本第3、第11两个师团很快就要登陆小川沙、狮子林了,真不知道常凯申做了些什么准备!
柏林的李孔荣看着8月20日的日历发呆,身在上海第9集团军司令部的张治中中将也看着8月20号的日历发呆——根据委员长专门送来的密信,日本增援部队很快就要于长江一侧登陆,一旦登陆那围攻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计划就等于失败。不管从那个角度说,他对此都是不甘心的,可时间有限,不甘心也得甘心。
想到这里张治中使劲干搓了一把脸,这一个星期他吃不下、睡不着,每天都忧心战事,可委员长却连下几次中止进攻的命令。若真按照他的计划,12日就开始进攻,中间不要停顿,空军和炮兵也跟得上,那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早就被己方占领了。
张治中依旧在意淫自己之前的计划,抱怨常凯申老下令中止进攻,还责怪空军和炮兵不配合——他一点也不想想自己早干什么去了?空军、炮兵是说配合就配合的好的吗?去年到现在,不说空地协同作战训练,就连步炮协同训练都没有过,攻坚训练也仅是形式,整个作战计划完全浮于表面,根本就未落实。不过,这些张治中全不细究,他在搓脸之后猛然跳出一个主意,当即道:“我要去找杜光亭!”
第六十七章 休来见我
晚饭后,身在江湾的杜聿明正在装甲团里巡视。昨日下午装甲团撤下来是极为及时的,522团上去之后就顶雷——日军在黄浦江上的炮舰开始开炮,150mm的炮弹把国.军轰的飞上了天,平凉路到汇山码头仅只有五百米不到,可这五百米就好像是五公里一样,怎么也打不过去。
装甲兵营地里,机械师、车长、驾驶员正在检修坦克——这批坦克太老了,摩托小时(李孔荣语)早就到了,虽然进攻中只损失了四辆,可路上抛锚的就有六辆。坦克兵检修坦克,摩步兵和炮手却不约而同的在唱歌,唱的是那首最近两个月红遍大江南北的曲子: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
它的名字就将长江;
谣言的东方有一条河
它的名字就叫黄河。
虽不曾看见长江美,
梦里常神游长江水;
随不曾听见黄河壮,
澎湃汹涌在梦里……
“这什么歌?”在坦克下面钻过的杜聿明摸了一把汗,不想不抹还好,一抹手上的机油沾到了脸上,半边脸都是黑的。
“光亭,”侯腾看着他想笑,看可还是答道,“新出来的歌,叫《龙的传人》,前月出来的,一出来就火的不得了。内人还去排队买过唱片呢,可就是没买到,只能在收音机里学。”
“不错,”杜聿明接过勤务兵递上的毛巾,他这个音律不通的人听了几句也觉得不错,便道:“不是靡靡之音,唱起来也比三民主义歌好听些。”
待说完,他才感觉这样说不妥,三民主义歌是国歌,一首民间小曲居然被他说成比国歌还好听,妥妥的政治不正确。侯腾到没注意到长官的肆惮,他笑道:“说起来还有件好笑的事情,元良兄看到照片上的姑娘长的漂亮就派人去租界请这个唱歌的徐佩佩,不想一见人……呵呵……”
“怎么,很丑么?”杜聿明皱眉,老同学孙元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不过对他儿子秦汉是不知道的。
“不是,这徐佩佩已嫁作人妇,还怀了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她还是教会的人,元良的兵在哪都嚣张,可在教堂里对上洋牧师那可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神父还说他和委员长、委员长夫人是教友。”侯腾还在笑,“他的副官就只有灰溜溜回来复命了。”
杜聿明到当然想不到这徐佩佩就是李孔荣的妻子,他不愿关心孙元良寻花问柳,正要交代侯腾督促各营要好好总结昨天的作战经验时时,大门口一群人走了进来——是司令官张治中中将亲自来了。
“长官,您怎么来了?”看着忽然出现的张治中,杜聿明很是惊讶。“这里很危险啊!”
“哼,危险?身为军人何惧危险?!”张治中很不以为然。他说完又道:“光亭啊,今天晚上36师、98师将再次发动对汇山码头的进攻,你的装甲团要出动了。”
杜聿明是黄埔一期毕业,张治中是第三期才开始入校,所以两人不能说是师生关系,不过杜聿明两次落魄都因张治中提拔而再起——当初常凯申成立第2教导师时,要不是身为师长的张治中任命他为第6团团长,他就没可能获得第二任师长徐瑶庭的赏识,也就不可能成为装甲部队的主官。装甲团虽然派往上海作战,可军令上并未明确装甲部队归为第9集团军指挥,它仅仅是协助第9集团军作战而已。现在张治中要装甲团再次出击,杜聿明神色不由一僵。
“怎么,昨天就被打怕了?”张治中当然知道杜聿明想的是什么,可他故意不说。
“报告长官,没有!”明知道张治中的命令自己很难做到,可杜聿明不得不顺着他的思路答话。
“那就对了。军人生来就是保家卫国的,怎可畏首畏尾?!今天晚上36师将再度发起对汇山码头的进攻,你这个装甲团是一定要上的。”张治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报告长官,团里的88炮坏了,其他的炮打不动日军街垒啊。”杜聿明一脸苦相,他随后指着里头正在修的坦克,道:“十六辆坦克,只有五辆是没问题的,其他的都在修。”
“胡说,你那边的不是坦克?”杜聿明说的是坦克第1营,而张治中现在指着的却是坦克第2营——这是维克斯水陆两用坦克,重量只有三点一吨,火力简直悲剧:只有一挺7.9mm机枪,比德国一号坦克还差,那最少还有两挺机枪。
“报告长官,这……”杜聿明看着这堆铁家伙就头痛,他道:“这坦克连炮都没有一门,只有一挺机关枪,还不如装甲车。”
“那不行!”张治中大力摇头,“只要能开的动,就得给我上战场。”复又背着手极为严肃的道:“你的坦克不攻入,休来见我!”
张治中说完就走了,进攻的命令则由他的副官交给杜聿明。看着命令书,杜聿明欲哭无泪,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坦克连炮都没有,还算什么坦克,上去除了做靶子外,唯一的用处就是提升士兵的士气,可问题是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是要求装甲团撤退。
“别多想了,马上准备吧。”杜聿明看着无比遗憾的各级军官,下了出击的命令。
‘轰…轰……’、‘哒哒…哒哒哒……’、‘砰…砰…砰……’,月夜下坦克轰隆隆的往前开,即便被发动机、履带声掩盖,2营长郭恒健少校也还是能听到前线日军舰炮的轰击声、马克沁机关枪的点射声、中正式步枪的开火声……。声音如此杂乱,黑夜战场上的色彩也极为绚烂:有炮弹爆炸的火光、有机关枪吐出的火链、有炮击后着火的火光。
履带在毫不平坦的路面上前行,路两边正在断垣残壁里休息的36师士兵纷纷站直了身子,夜里郭恒健看不清他们的脸,可单凭他们挥手的姿势、左右相告的表情,也能猜到他们正在说‘咱们的坦克上来了!咱们的坦克上来了!!’
“是郑营长吗?”黑暗中,几个人走了上来,为首一个军官模样的说道。
“不是,郑营长殉国了!”郭恒健的回答让对方错愕,显然他们弄错了人。“我是2营长郭恒健,长官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
“郭营长,我是216团团长胡家骥上校!”军官说道。他没说完郭恒健就举手敬礼,胡家骥是黄埔五期,他是黄埔十期,而且这胡家骥敢打敢拼、名声在外。胡家骥在师司令部就问过装甲团情况了,其他人他不记得,他只记得黄埔生,此时见郭恒健敬礼,他也郑重回礼,之后才道:“郭营长这次有几辆坦克?”
“报告胡团长,来了一十四辆,”郭恒健答道,“有炮的只有七辆。”
“有炮?”胡家骥不明所以,他的概念中,坦克都是有炮的,坦克炮一轰,倭寇的街垒、铁甲车就全炸开了。
“是。1营就剩七辆坦克能开的动,巷战须两两一组,所以就配了七辆没炮的。”郭恒健道。
“你们那什么神兵利器呢?”昨日装甲团一战成名,连校长都惊动了。可据说战果大部分都是神兵利器88高射炮打出来的,这两门炮还是杜光亭从江阴要塞拖出来的,真不知道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胡家骥想到88炮就心头火热,有那玩意,分分钟能把倭寇赶下长江。
“被鬼子飞机炸坏了。”郭恒健不无遗憾的道,“后面调来的还没到。”
“嬲你妈妈别!”胡家骥骂了一句,不过一会他就控制住了情绪,道:“咱们先到指挥部,”
216团临时指挥部就设在租界边的天宝路上,大连路平凉路还是由87师522团控制,可被日本舰炮轰了一天的他们已经打不动了,所以军指挥部就将生力军36师调了上来,不过他们不是接手87师522团的阵地,而是另开一条战线,即从汇山码头的北偏西方向(大连路平凉路在汇山码头的东北方)进攻,胡家骥的具体计划是顺着南北走向的兆丰路(今高阳路)一直打到江边,这是进攻的最短路线。
这样打要经过岳州路、周家嘴路、东有恒路(今东余杭路)、唐山路、东熙华德路(今东长冶路)、东百老汇路(今东大名路)六个路口。推进距离大约为一点一公里。有522团的经历,郭恒健可不敢小看这一点一公里,特别是日军舰炮就在黄浦江上的情况下,越靠近码头越难打。
而且此次装甲团派来的是七个组,即便两组负责一条街道,那最少也要有三条街,在他‘坦克打坏后会堵塞通路’的担忧和建议下,进攻轴线又增加了有脱路(今丹桂路)。剩余的坦克组则负责横线推进迂回,这等于是捉迷藏一样从后方打击日军街垒。
指挥所休息了两个小时,外面枪炮声吵杂,郭恒健想睡又睡不着,待他终于有了睡意时,时间又到点了——攻击时间设在半夜十二点,由216团第1营担任主攻。
二十分钟的师属炮火准备后,编好为50的维克斯坦克履带终于往前推进,农历七月十五的月亮,被云半遮着,勉强能看清几十米外的人影。硝烟中的郭恒健往车外吐了一口口水——他终于想起今天是七月半,一个很不吉利的日子,而且正在晚上。
“当当当……”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在坦克车体上,半露着头的郭恒健立刻就看清楚了机枪的位置,他大声道:“十一点钟方向、十一点钟方向……”其实他不喊车内的炮手也看到了机枪打来的方向,黑夜里鞭子一样的火链实在是太暴露目标了。
“好嘞!”装填完的炮手喊了一句,驾驶员当即一个短促的停顿,趁着坦克难得的平稳瞬间,瞄准好的炮手又喊了一声‘放了’,于是,‘砰…’,坦克车内立刻充满了发射.药燃烧后的刺鼻烟雾。维克斯坦克只有三个人,驾驶员除外,炮手和装填手是一起的,观察炮击效果是车长的任务。此时郭恒健就发现那一炮打歪了,他正要踢跑手一脚让他再开一炮时,‘绑’的一声响,坦克的履带被敲了一记,履带片四射飞散,这是日军的战防炮在开火。
“战防炮,战防炮!”一上来就中炮,魂都要吓出来的郭恒健立即大叫,可着急中他没有说清楚敌炮方位,而后面的三吨坦克虽然看清楚了开火方向,可苦于没有坦克炮,只能用那挺可怜的7.9mm机枪做压制射击——巷战坦克两两编组、互相掩护是经验总结,现在装甲支队违反这条规定,自然要遭受损失。
7.9mm机枪当然压制不住有防盾的日军战防炮,装甲团的迫击炮则打不到这个角度,于是日军的第二炮间隔十秒钟后如期而至。‘轰’的一声响后,又是‘轰轰!’巨响——中弹的维克斯坦克车内毫无防护的弹药发生殉爆,炮塔当即被掀飞,车上也燃起了大火。身后跟得紧的摩步兵身上不出意外的沾上爆炸激起的汽油,身上也着了大火。火光就是目标,黑暗中子弹射出,两个跑出坦克车身掩护的士兵很快就被打死。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216团的士兵没想到结实无比的铁坦克居然如此不经打,中了两炮就自己爆炸了;而装甲团的士兵虽然早就知道坦克会殉爆,可战斗才刚刚开始,营长就壮烈殉国,这真是晦气的不能再晦气了。
进攻一时间停滞,消息传到后面,杜聿明和胡家骥都奔了过来。紧急的协调后3营长赵鹄振接替郭恒健少校率队进攻,坦克车组全部调整,剩下的六辆六吨坦克编成三组,依旧是以兆丰路、有脱路为进攻方向。
装甲支队花了大概二十分钟调整,那边的胡家骥急的直跳脚,这等于之前的炮火准备全泡汤了,警觉的日本人早就进入阵地、严阵以待了。不过杜聿明是一期生,他仅仅是五期生,这种不满他只有憋在心里。
坦克再次向前开进,互相掩护的坦克车组终于没再遭之前的厄运,从岳州路到东有恒路,赵鹄振少校率领的53号、56号坦克车组消灭了三个日军37战防炮阵地,当最后那个战防炮阵地也殉爆炸出烟花一般的火光时,部队的士气再次高昂起来。
第六十八章 码头
杨树浦是上海有名的工业区,只是区内也地价也有高下之分,越靠近英租界地价就越高,越远离英租界地价则越低。地价和街巷密集度息息相关,地价高的地方自然是高楼林立,而地价地的地方,棚户区随处可见。
昨天装甲团的突击之所以能势如破竹,与那片区域全是民房和棚户区有很大的关系,1营长走的齐齐哈尔路还好,其他几支小队根本就不走街道,直接压过棚户区让日军防无可防。然而,昨天的经验是不可能用在兆丰路一带的,并且让人头痛的是,这一片高楼甚多,东有恒路过去就是唐山路,在唐山路和兆丰路的交汇处,便有一栋四五层高的大楼,日军除了在街道上筑起了街垒,楼顶上也布置了不少重火力。
维克斯坦克本是一种很简陋的坦克,它的47mm坦克炮根本不可能打到二楼甚至三楼,如果后退寻找射角,坦克炮糟糕的初速恐怕难以打穿大楼的墙壁。再说,一堆人正拿坦克当盾牌,坦克一撤军心动摇,谁能负得起这个责?兆丰路堵死了,相邻的邓脱路也堵死了,这楼大的连通两条街。
前方被堵,后方216团1营长熊新民立刻要参谋找地图,只是拿上来的地图根本就不是军事地图,仅仅是上海租界地图——租界里国.军不可能进来测绘,当然也没想到测绘——这地图根本就没用。前方战事激烈,后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熊新民正担心团长胡家骥会打电话来,不想电话没来,胡家骥却亲自杀到了。
“怎么回事?”胡家骥大概是跑来的,身上全是灰,带着两个卫士。
“被堵住了!”熊新民报告道,“坦克炮塔太矮,够不着二三楼。”
“那现在呢?”胡家骥很不满意,他进攻前才知道局势紧迫,日本援军后天即到。如果今天晚上拿不下汇山码头,那以后就没机会了——南京统帅部已经调整了作战计划,打算在敌军可能登陆地区设防,如此一来,第9集团军的作战计划必定要调整,即便不派去堵登陆口,也只能转入防御。打了一个星期就这结果,谁都接受不了。
“现在已经命令士兵进行逐屋争夺、消灭这栋大楼上的日军了。”熊新民说道,心中发毛。
“好!”这时候胡家骥才在临时指挥所坐了下来,他再道:“多少时间能拿下这栋楼?”
“报告团长,大约半个小时。”熊新民忐忑之后给出了一个时间。
“好,那我就等你半小时!”胡家骥拍了一下大腿,之后却瞪着熊新民:“半小时拿不下哦,你亲自给我率队冲锋!”
“是!”熊新民大喝了一句——党**人、精神第一,拿不下就用命去冲,或成功、或成仁,一切都为了实现三民主义新中国。德械师乃党国干城,他又是黄埔六期,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指挥所外枪炮声不歇,下了军令状之后的熊新民当即又加强了进攻,当所有士兵都派了上去,他便只能干等前线报告了。秒钟滴答,焦躁中半个小时转眼就到,指挥所的熊新民已经坐不住了,正当他要出门亲自去探查时,门口人影一闪,营副跑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伤,勉强敬礼完便喘着气道:“打不进去,营长。那楼里面正对着好几挺机枪,兄弟们冲进去多少倒下多少!”
“哼!”胡家骥不满意的站了起来,走了两步他才道:“谁让你们从大门进的,炸不开墙吗?”
“炸不开啊团长!”营副苦叫,“那全是水泥钢筋……”
“混账!”胡家骥大怒,“老子就不信有炸不开的楼。你给老子带路!”
胡家骥全然是个拼命三郎,亲上火线那是经常的事情。他这边一出动,熊新民也跟着他出门,月色下那栋大楼就像个吞噬人命的机器,不断的吐出通红的弹链,在机枪打不着的地方,掷弹筒则补充点名。打到楼下的坦克本来在前、左、右三方都做过防护的,谁想天上会掉东西下来,触不及防下3营长赵鹄振的53号车被开了盖,一样是弹药殉爆,迄今坦克上还烧着大火,浓烟吹来,一阵头发指甲被烧的焦臭充斥着诸人的鼻息。
进攻受阻的消息步兵知道,租界外的杜聿明当然也知道——这仅一点一公里距离,且又是晚上(淞沪战时,汉奸多如牛毛,国.军通讯常常被切断),电话线通讯无碍。
“这楼是你们公司的?”指挥所里,侯腾拧着眉毛瞪着眼前一个低头哈腰的人,他是来送钱的,目的自然是求国.军不要打坏自己家大楼。
“是,长官。鄙公司做些丝绸生意,外面的字号叫做物华丝织……”陈似蓝忽然感觉自己来错了,只是物华公司的家当都在大楼里,经济危机后丝价大跌,要是总公司再受什么损失,物华就只能破产了。
“老子的3营长就死在哪!”侯腾激动的掏枪,恨不得毙了眼前这西装革履的小白脸——国.军正在拼命,他却要国.军不要打坏了自家东西。
“飞霞!”一直不出声的杜聿明喊了一句,“把枪放下!”
“旅长,这……”其实即便杜聿明不叫住他,侯腾也下不了手。被杜聿明一叫,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怔着不说话。
“陈老板,现在日军已经以贵公司大楼为据点,我军如果久攻不下,自然要调大炮轰击……”杜聿明看了这个陈似蓝一眼——深更半夜见自己家工厂大楼附近枪炮大作,还敢跑过来找国.军手下留情,倒也是个有胆子的。
杜聿明一说调大炮来轰,陈似蓝脸顿时黑了,大楼里有新式电力丝织机、新式丝绸阔幅机数百台,大炮轰过去,那些机器怕全要坏了。
“……不过我倒有一个办法,”杜聿明再道:“这大楼是你家的,你自然知道里面的结构,你要是能帮我们打穿它,我军占领后,你自然可以把那些宝贝机器抢出来。”
“打穿它?”陈似蓝想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道:“在下愿意帮忙,愿意帮忙!”
“那行。彭团副,马上让他画图,让坦克就近轰击,从大楼中间穿过去!”杜聿明依旧在用从李孔荣那里听来的知识作战,不过李孔荣说的是巷战穿墙,他现在坦克穿墙。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被堵在物华丝织公司大楼外的胡家骥已经准备好了敢死队,他倒不再想着占领这栋大楼,他是想冲过去、冲过这栋大楼,至于冲过去后续的部队、补给弹药怎么输送,那已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同志们、弟兄们,倭寇就在江边!先总理、委员长教导我们,革命必须有牺牲,此刻就是牺牲的时候。现在我命令:不顾一切牺牲,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胡家骥正热血沸腾的动员,他面前两百条光着膀子的汉子听得恨不得现在就冲锋,不想一部聪达普摩托车过来,几经传递,他不得不转身问道:“真有办法?”
“有办法!”传令兵扬了扬手上的草图,“咱们可以打进大楼去。”
“好!”胡家骥大喜,“快!老子要亲自杀进去!”
冲击变成了穿墙,而且还是坦克穿墙,若不是杜聿明亲自写的命令,胡家骥根本就不信,不过他好歹还是同意了。之前躲在墙角的56号车在车长徐会鼎的指挥下开始倒车,不过为避免重蹈53号车的覆辙,徐会鼎没敢在唐山路上开炮,他先在兆丰路上退了一段,然后冲进左侧民房,连续让士兵打穿几堵墙后,这才让士兵扒开靠唐山路的墙。
坦克就躲在民房里,透过墙上的大洞朝唐山路对面物华大楼外墙开炮。陈似蓝作为公司总办,自然知道这大楼哪里坚固哪里薄弱,现在坦克选的这个地段就是非承重墙地段,而且过去正好是大楼中间的走廊,直线开进不会碰到钢筋水泥柱。
“砰……”的一声,47mm坦克炮发射的一点五公斤榴弹脱膛而出,在对面大楼墙上炸开一个大洞,可谁也不看那个大洞,已经准备好的炮手继续开炮轰击,一时间硝烟滚滚、碎砖四溅。十发炮弹一口气打完,驾驶员也不等烟尘消散看看那个洞够不够大,便猛踩油门一鼓作气的冲了过去。‘轰’的一声,随着坦克的冲击,一堵墙都倒了下去。
“掩护!掩护!!冲!快冲!!”在一边早就看得血热的胡家骥见坦克冲进大楼,当即命令机枪掩护敢死队冲锋。光着膀子的士兵发出‘啊…呀呀…’的冲杀声,他们一冲进大楼就扔燃烧.瓶和手榴弹,火光中日军措手不及,不是被花机关扫射,就是被毛瑟手枪打死。
按照陈似蓝给出的地图,一队人顺着楼梯上楼清扫敌军,一队人跟着坦克往前突击,没走多远,坦克炮再次开火,坦克已经穿出到东熙华德路路上了。
“痛快!”再见明月的胡家骥大笑,他也不是孬种,敢死队冲锋的时候他也带着两个卫士冲进了大楼,跟着坦克往前的他并没有遇到什么日军,身上毫发无伤。
“再打,再开炮!”胡家骥笑完又指着前面东熙华德路那边的墙道,“我们就这么穿过去!”
他这是穿墙穿上瘾了,好在坦克车长徐会鼎没疯,他一边命令坦克转向一边大声道:“报告长官,前面是煤气厂,不能穿了!”
“煤气厂?”胡家骥摸不着头脑,可他料想装甲团不会弄错,要不然怎么这么顺利就从物华大楼里冲出来。
东熙华德路到东百老汇路只有一百九十米,它的北面是煤气厂,而南面是南洋烟草公司。东百老汇路过去就码头区。煤气工厂不能穿,但南洋烟草公司是能穿的,是以兆丰路上没走多远,56号车就一头扎进了南洋烟草公司。进去就是公司的成品库,一箱一箱的香烟整齐码在那里,之后发生什么,胡家骥全然没看见。南洋烟草公司不像丝织公司一样有详细的平面图,可这毕竟不是水泥钢筋房,几分钟不到,开着大灯的坦克就破开最后一道墙,出现在东百老汇路上。
“支那坦克!支那人!!”汇山码头区,高墙上的日本人一边放枪一边大声疾呼。物华丝织大楼那边枪声还在持续,谁能想到支那坦克穿山甲一样居然从墙那边穿了出来。
“快!快!打穿他,打穿他!”打了大半夜终于看到目标的胡家骥冲上了坦克,抓住徐会鼎大叫,他恨不得把他拽下来自己开炮。
其实不等他叫,炮手也已经炮弹上膛了,扳机一拉,一发47mm榴弹就打了出去,‘轰’,围着码头的墙当即打出一个大洞、
“再打!再打!”这下不光是胡家骥,连车长徐会鼎也急了。在他的催促下,五发炮弹打过,那扇墙全部轰烂。此时日军的机关枪打得坦克装甲叮叮作响,徐会鼎顾不了其他,他随即命令驾驶员往前开进,带着步兵,一鼓作气冲进了汇山码头。
“打进去了!打进去了!”最先得知部队攻入汇山码头的是36师师长宋希濂,大喜中他倒忘了亲上前线的胡家骥,只一个劲夸胡家骥打得好。
报捷的电话很快就打到江湾集团军司令部,挂完电话的史说中校汇报之后,张治中也是大喜。他马上命令道:“马上通知98师、87师、88师,告诉他们36师已经打进了汇山码头,他们再这么磨蹭汤都喝不到了!”
江湾第9集团军司令部大喜,而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全盘指挥上海战局的长谷清川清中将则满脸忧愁,他刚刚得知支那军攻入汇山码头的报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长谷清川问。
“阁下,支那军使用了坦克。”汇报的是参谋长衫山六藏少将。
“坦克?”身为海军的长谷川清并不认为坦克能取什么作用。
“是,据说支那坦克是从墙里面穿过来的。”参谋长继续道。“阁下,我们……”
“不必担心。”枯坐半日,一直扶着指挥刀的长谷川清抬了一下手,打断了参谋长的话,他不以为然的道:“支那人可能忘记了,那里原本是码头!”
第六十九章 垮不了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站在引水船上驶入黄浦江的周应聪中校便看见江中的出云号巡洋舰在齐射、看见日本飞机成群结队肆意的在天空上盘旋,还看见密集的日海军舰船在更远的江面一字排开对岸炮击……
此刻他眼前的上海滩是一片地狱——大火似乎在整个美租界燃烧,炽热而猛烈,黑烟漫漫,遮盖清晨本有的色彩。即便杨树浦的地标、105米高的美商发电站水泥大烟囱也不见了踪影,如果不看黄浦江右岸、他会以为这是陌生世界。
“啊,上帝!周……”看见黄浦江中漂浮的尸体,引水船上发出一阵惊呼。交战这么多日,这是黄浦江上第一次出现士兵尸体——中国.军队一直在内陆作战,而占据黄浦江沿岸的日军不可能任由士兵尸体漂浮在黄浦江上。
英籍引水员韩伯林对此目瞪口呆,听着耳边隆隆的炮声,这显然是冲到江边的中国.军队被日本海军舰炮轰击所致。即便现在,大口径炮弹也像火车一样轰隆隆从黑烟中穿过,最后落到地面,爆炸、巨响。黑烟中,这就好像被乌云遮盖的雷电,朦朦胧胧却振人心魂。
周应聪是从南京赶过来的,铁路公路不但被陆军占据,还不时有日本飞机轰炸,他只好乘坐英国商船东下,本来以为英国商船能进入上海,可此时黄浦江上炮声隆隆,商船担心挨炮不愿停靠,无奈中他只有让船长挂旗召唤港内的引水船。正因如此,他才看到眼前这悲惨的一幕,这里,似乎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虽然相识,但周应聪中校并没有回答韩伯林的话,他心中想的是:如果能提前一年订购潜艇,那黄浦江日本海军不一定进得来,最少在陆军没有失守前进不来。只是,历史没有如果,海军已经退守江阴要塞,而电雷学校的那些鱼雷快艇……,他真想不到欧阳格也有保船的念头。
为了自身的安全,引水船以最快速度驶向黄浦江的上游,在匆匆一瞥中,周应聪居然看到一辆坦克被炸飞在江边:炮塔已经开裂了,像一个坏掉的布鞋鞋面,炮管只剩下短短的一节,还无比弯曲,这大概就是昨天南京报纸所谓的汇山码头大捷吧。
引水船在英租界码头停靠,周应聪打过电话后等了一会才见到来接他的曾国晟。他一开口便道:“部长问水雷的事情怎么样了?”
在原历史中,抗战时期,海军的第一枚水雷于1937年9月制造,用的还是从欧洲回来的孔大小姐让管家给的三百磅炸药,这枚水雷9月28晚上由轮机兵王宜升、陈兰藩等人从租界英国造船厂送入黄浦江(曾国晟和周应聪等以民族大义说服了看厂的华籍守门人,让他们从造船厂厂后潜入黄浦江)。
与传说中的版本不同,根据当事人的回忆,制造这枚水雷的曾国晟设计时经验不足,居然忘了计算电缆的重量,于是轮机兵推到江中就推不动了。既然推不动,于是索性炸响,完全不是传说中的什么水鬼被日军发现、探照灯大作、不得不引爆之类。水雷是海军兵器中很小的事情,李孔荣自然不关注这种小事,然而抗战的中国海军却全在水雷上栽跟头——
淞沪会战开始一个多月后,陈绍宽才发现海军没有一颗水雷!这种事情就好像国.军弹药库里没有手榴弹、饭馆只提供菜肴不卖米饭一样稀奇,可这正是海军当时的现状。在9月28号所用的海丙式电发水雷制造之前,海军部确实没有一颗水雷,而在德国与潜艇一起订造的水雷和鱼雷还未到货便被取消,电雷学校此前也只采购了两百四十枚鱼雷,并无水雷。
进口水雷每具大约四千国币,不知是认为这个价钱太贵,还是感觉这么低技术含量的兵器不须外购,海军部与电雷学校都未有半点准备。丙式电发水雷之后,海军部方大力研究水雷,最后才有性能稳定的海庚式水雷。陈绍宽对此呜呼哀叹、痛心疾首:若有水雷,江阴根本就不需要用军舰和商船阻塞,仅需六百具水雷便可;如有水雷,9月28大可以炸伤甚至炸沉毫无防备的出云号。
海军教训在此,电雷学校那边则赔上了欧阳格的命。志大才疏、气盛好贪的欧阳格当然不会将小小水雷放在眼里。江阴要塞有闽系沉船堵塞,武汉门户马当要塞则有电雷学校水雷保护,只是电雷学校毕竟根子薄,虽然制造了一批水雷,可这个水雷区居然被日军舰队轻易突破。监督马当防务的徐祖善当即往上参了一本,顾祝同亦称‘电雷学校对江面设置、对野战军作战、完全不能支援’[注32]。
‘贻误军机、经手款项事实不明’,这是常凯申亲自批的条子,欧阳格差一点就被当场毙。好在cc系诸人求情,这才暂留一命。大家都以为过几年欧阳格就会出来,毕竟党国培养一个干部、特别是一个高级干部不容易,学费总是要交一些的。谁料天要灭曹,1940年中忽然传闻欧阳格之妻张镜秋在美国存有十三万美元巨款,虽有元老吴稚晖的数次求情,他居然辩称这是张镜秋的嫁妆,可欧阳格还是被枪决了。
正在法租界枫林桥前海道测量局旧址的周应聪和曾国晟,当然不知道小小水雷的在另一段历史中引发的故事,他们甚至都还没有顾得上水雷——周应聪脑子里还闪现之前所看到的日本军舰炮击国.军的惨状。他虽是闽系、虽然最在乎闽系的利益,可作为海军,他看到江中的国.军尸体真是无言以对!
“没有制海权,打的太惨了。”周应聪叼着一根烟,根本就不是在抽,而是让烟默默的烧着。
“制海权谈何容易!”曾国晟叹了一句,他也看了上海的报纸——攻进汇山码头的国.军士兵大多都被日舰舰炮打死,尸骨无存。“我们还是先造好水雷吧。长江要水雷、高昌庙一带要水雷、还有……那里,也要水雷。”
“之前不是说设计不成熟吗?”周应聪这才想起自己来上海的事情之一就是督促曾国晟速造水雷。不与日舰交战的情况下,水雷忽然间成为海军第一利器。
“已经改过了。”曾国晟笑道,“现在是海丁,之前那个是海乙、海丙。这些水雷放出去肯定能让登陆的日军麻烦透顶。”
“能用就好。”周应聪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那数量购吗?上面拨的钱款有限,部长就担心数量不够啊。还有运输问题怎么解决?上千枚水雷要运到那边,这可是几百吨重的东西。”
水雷的事情完全由曾国晟负责,作为陈绍宽的亲信,他知道的东西也不少。见周应聪问,他道:“再怎么省,一枚也得四百块,一千枚就是四十万。半海里宽、十海里长,这就要一千八百枚,七十二万块。只是这水雷不需耐久,真真假假参合其中,六十万足以。现在就看部里拨多少钱下来了。”说到这里曾国晟道:“电雷学校也在造水雷吗?”
在军政部的规划中,电雷学校自然是要造水雷的,这也是海军水雷研发滞后的一个诱因。如果海军部和电雷学校都向军政部申请制造水雷,结果很有可能是经费都拨给电雷学校,毕竟,欧阳格还是常凯申的红人。
“部长正在争取。”周应聪有些严肃,“不过绍盛也许能想到一些办法。”
“绍盛?”曾国晟这一两个月听到李孔荣的字比一辈子听到的还多,现在整个海军部似乎都在围着他转。“他能有什么办法?”
“绍盛能弄到一些钱。”周应聪道,“加上他抵押房子的钱,大概有四十万。部里再……”
“四十万?”曾国晟大吃一惊,“他…他……他哪来这么多钱?难道是……”
“不,不是。”周应聪摇头,“和潜艇没关系,他说这是孔副院长那边的门路。他现在负责两个差事,钱可以先挪用过来,等那天军政部补拨过来,还要再还回去。”
“还回去?可能吗?”曾国晟有些不相信——邱仲明带回国的计划中,就包含海军部主要人士的财产保值计划。不动产因为战争无法马上向银行抵押,可现金是可以先兑换成美元、英镑的。李孔荣从国外汇回的不可能是国币,可军政部补拨的一定是国币,先不说那时候的国币兑换价格,很有可能那个时候已经施行管制外汇,禁止自由兑换了。
“绍盛以前做过一个计划:如果国府中止外币兑换,我们手中的国币又不断的贬值,那就马上收购一批土货,然后从粤汉铁路运到香港出售。赢也好亏也好,最少卖的钱都是外币。”周应聪解释道,他说罢又笑,“绍盛也没做过生意,不过我感觉他什么都懂。”
“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亏空的部分怎么办?”曾国晟这下终于点了头。
“他说大不了直接摊牌。总之,钱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部里也会想办法筹钱的,不可能全靠绍盛一个人想办法。”周应聪道。“现在部长就是担心这一千多枚水雷怎么运过去。”
“运是好运的。”曾国晟就担心钱,既然钱没有问题,那其他都没有问题。“平时货运路线就有从黄浦江通到金山县大洋桥的,那是个中转站。如果是自己的船,便可直接运过去,船小一些肯定可以直接运到海边,大不了多运几次罢了。”
曾国晟说着说着忽然道:“部长这次是派去你去哪边布雷吗?”
“不是。”周应聪摇头,“我……要出国,宁海号在外面,我必须紧跟着。”
周应聪不好说自己要去南美洲,越少人知道他去哪宁海号就越安全。曾国晟也没想问他去哪,只道:“宁海号航速那么低,真的能破交吗?”
“当然不能。”周应聪笑,“她只要做成一票就回本了,要是做成两票,那就大赚特赚。这是绍盛说的,他,呵呵……”说到宁海号,周应聪从早上开始就灰暗的心情顿时明亮起来,他道:“部长说:‘只要有绍盛在,咱们(闽系)就垮不了!’”
第七十章 看天气
经历完一场不大的风暴后,宁海号上的瞭望哨发现了汹汹驶来的美**舰——确切的说应该是美太平洋舰队的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编队。这艘标排三万三千吨的巨舰就像一个慵懒的国王巡游于太平洋之上。和上任舰长比利·哈尔西上校一样,舰长杰克·托尔斯上校对日本海军极为警惕,因此这艘单独航行于中太平洋航道附近的日本军舰之目的很让他好奇,虽然桅杆上飘荡是暹罗国旗。可暹罗是小国,以前他的海军舰船购自英国,可现在暹罗海军军舰全部购自日本,海军顾问也全是日本人。
遭遇美**舰让高宪申上校以下数百名水兵手忙脚乱,此时风暴刚过,宁海号上一片狼藉,原先遮盖好的救生艇、救生圈等物都暴露了出来,上面‘甯海’两个汉字极为刺目。除了手忙脚乱的掩饰外,舰上的炮手居然全部冲向了炮位,这种挑衅的举动当即让上校下令制止。
狠狠骂了无数次‘你内、无块死’之后,舰上终于安静了。不过此时上校才发现自己没有准备错身礼,于是他再次在传声筒上高喊道,“仪仗队!仪仗队!!”
杰克·托马斯上校故意让驱逐舰驶近这艘悬挂暹罗国旗的日本军舰身边,他想看看对付究竟要干什么。只是见对方在混乱之后马上派出了仪仗队,有些失望的他当即耸了耸肩膀,“日本海军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上校,这是暹罗军舰。”身边的参谋长纠正道,他已经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对方帽子上帽徽,对方是黄种人,可不是日本人。
“但这是日本船,真是丑陋,他们居然还在烧煤,我的天哪!”托马斯上校坚持自己的看法且评头论足,这艘拉出浓重黑色煤烟的轻巡洋舰让他有些恶心。他随即命令道:“把这艘船的信息记录下来,然后发给圣迭戈。我们要注意这艘船,它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诡计!”
萨拉托加号上托马斯舰长的判断一语中的。可这不是针对美国人的诡计,这是针对日本人的诡计。高宪申上校以下三百五十名海军官兵当然不知道美国人的讨论,此刻大家都僵直的站立。虽然现在自己挂的是暹罗国旗,可从美国人迫近错身的情况看,他们并不友好。
紧急列队的仪仗队站在船舷一侧,他们高高振臂扬起军号:‘嘀哒哒…嘀哒哒…嘀哒…嘀哒哒……’甲板上军号在吹响,而对面的美国驱逐舰甲板上也列着一排仪仗队,同样吹着‘嘀哒哒’的军号。大洋上两舰错身是非常短暂的,不过对方是一整支编队,所以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宁海号才与整个舰队交错而过。
“你内!”副舰长陈宏泰上校待最后一艘美**舰消失在视线里,当即松懈了下来。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如果军舰挂的是青天白日旗,那即便是交战他也不会怯弱,可现在……
“过去了就好!”高宪申上校不自觉的抹了一把汗。这里虽然不是炽热的南太平洋,可气温也不低,特别是刚才。“最少美国人没看出什么来。”他说完便喊来了航海长林人骥中尉,道:“龙田丸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报告长官,龙田丸五天前从旧金山出发,按照双方的航向和航速估计,离我们还有两天的航程。”林人骥中尉道。“为避免错过,我建议飞机一定是要升空搜索。”
宁海号配备有两架飞机,不过因为没有弹射器,所以飞机只能由吊车吊至海面起飞。出洋破交时间漫长,海军部翻仓倒柜将所有的备件都装上了船,另外还装上了数吨汽油,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宁海号破交顺利。只是,原装的ab-33爱知单座水上侦察机航程有限,只有三百五十海里左右,同时速度又低,只有一百四十公里每小时,它也就只能找找商船。
高宪申上校正想着自己那两架性能贫弱的水上侦察机,不想空中一阵引擎轰响,一架格鲁曼ff-1双翼战斗机从宁海号上空掠过,桅杆上的瞭望手甚至能看到飞机上飞行员的笑脸,这是戏耍嘲笑的表情。飞机在宁海号上空转了好几圈才消失不见,这让船上的水兵有些惴惴不安。美国人的敌意大家都能感觉出来,再想到己方执行的是破交任务,美国人万一以邮轮上有美国公民为借口干涉,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我是舰长高宪申!”感觉到舰上气氛不对的高宪申上校开始说话,“美国人以为我们是日本海军的间谍,这才会有今天的误会,大家不要放在心上。诸位不要忘记了,国内正在大战,日本海军正在轰击我们的国土,它们的飞机正在轰炸海军其他舰船。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现在海军部陈部长有令:后日我们将捕获日本邮船龙田丸号,该船排水一万六千余吨,被日本人赞誉为太平洋上的女王。望各部门各员做好准备,如果捕获成功,我将批准部分表现优异的官兵到邮轮上轮休!”
邮船!女王!轮休?!昔日能‘号召’二十三名舰长反陈,高宪申上校自然洞熟人性。出海二十余日,还被美国海军舰队吓的惴惴不安,可一提‘女王’和轮休,水兵们当即恢复了之前的热情,开始讨论如何捕获邮轮,但更多的是猜测邮轮上有什么——‘女王’一词真是让人想入非非,要知道在海外,日本人女人基本全是妓女,难道说邮轮上也有不少妓女?
水兵们热热闹闹谈论‘女王’,宁海号的长官室里,军官们则在开会,会议的目的自然是再一次讨论如何毫发无伤的捕获龙田丸。在此前的讨论和推演中,考虑到龙田丸极限航速为二十一节,而宁海号的极速不超过二十三节——这还是得益于陈绍宽改变了舰长包干制,同时宁海号又是旗舰,保养得当——仅仅两节的差距是难以追捕的,因为逃亡过程中龙田丸肯定会对外发出sos求救信号,并且召唤日本海军前来救援。
鞭长莫及的日本海军倒不怕,可美国海军就在身侧,万一吃饱了没事干的美国海军从中干预,破坏了捕获行动,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另外捕获信息的外泄会使整条航线的日本船只警觉——鉴于日本海军已经在中国沿海捕获中国船只,所以宁海号对日舰的捕获并不违反国际法。
可根据海牙公约、1909年伦敦宣言关于战时捕获的规定,因为中日未曾宣战,所以宁海号无法捕获挂悬挂中立国、第三国国旗前往日本的船只,除非该船是日船,伪造船籍或盗挂他国国旗。虽然可登船后检查,但万一错了,南京政府肯定会遭受巨大的外交压力,所以在海军部的命令中,并不允许宁海号捕获除日本船以外的第三国船只。
海战相较与陆战是文明的,且对弱小国家来说,海战必须文明、必须按照大国所制定的规矩交战。在之前的讨论中,曾有让宁海号悬挂日本国旗欺骗接近龙田丸的计划,但这都以不符合国际法给否决了,所以现在唯一接近龙田丸的办法就是靠航速逼近,同时开炮警告勒令其停船检查,可日本人看到青天白日旗会停船吗?
高宪申上校对此持怀疑态度,他虽然不知道此时常凯申非常希望国际舆论支持中国,并对中日战事进行调停。可从南京政府的一贯表现来看,国民党根本就是个没卵蛋的怂货,一二八时屁都不敢放;海军部陈绍宽也是个没卵蛋的东西,秉承他意思的陈季良、李世甲两人一二八跟日本人偷偷摸摸、勾勾搭搭。当时是为了保船,若是当时把舰船都打光,舆论压力下,国民政府肯定会买更多新船——国府不是没钱,国府的钱都拿去打内战、进了洋行、贪官们的口袋。
在各人讨论之际,高宪申上校居然神游万里,想到了身在南京的陈绍宽和常凯申。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日船逃跑,宁海号炮击打伤、打死了洋人,自己肯定要吃陈绍宽和常凯申两个人板子的,基于这个理由,似乎挂日本旗接近龙田丸是最好选择。
“……各位,我们是海军,海军如果不讲求荣誉、在捕获前不亮明身份,那与海盗何异?”副舰长陈宏泰上校神情激动,他是忠实的海军荣誉捍卫者。在轮机长姚法华上尉表示无法保证动力系统四个小时以上的全速航行后,诸人的心思开始趋向于欺骗战术。陈宏泰当即站起,对此表示反对。“如果日本邮船以我舰先违反国际法为由,拒绝停船,一旦炮击发生损伤,那一切责任都在我方。不要忘记了,日本邮轮的舰长肯定是海军退役人士,他不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难道日本人就不怕大炮?”枪炮长甘礼经少校并不在乎什么法不法,他相信只要自己的140mm口径主炮一开火,日本人就要停下来,枪炮就是公理!
“日本海军有怕死的吗?”陈宏泰反问,“他们因为在理,能承当龙田丸沉没的结果,我们能吗?挂日本旗欺骗,那是对海军的侮辱!”
“那现在呢?”甘礼经笑问,“我们挂暹罗旗就不是侮辱?”
“一样是侮辱!”陈宏泰挥着拳头道,“我们就该升起青天白日旗,把遇见的日本船一艘一艘打沉,这才是破交。忙活大半月就为捕获一条邮船,这算什么事啊?!”
“好了!”见陈宏泰说的气氛,高宪申这个沉默的舰长终于说话。其实这次讨论会主要讨论的还是挂旗问题,挂旗决定捕获战术。“兰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万一日本人拼死也要拖我们下水,没中几炮就开通海阀,然后嫁祸我们怎么办?”
高宪申上校的说法让诸人一愣,这倒是大家之前没想到的。
“淹死了洋人对日本人来说不是大事,大不了就赔点钱了事,可对我们,呵呵……,”上校嘲笑了一下,“对国府、对海军部来说可就是大事了。整个大洋就只有我们一艘船破交,象征性的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真要死了几百个洋人,那我们就是国府罪人。”
高宪申上校说的一干人低头,包括之前极力赞成欺骗战术的枪炮长和轮机长。对此上校只是笑了一下,而后又问轮机长姚法华上尉:“真就只能保证四个小时?四个小时最多追近八海里,这还不够啊,这样我们只能开炮!”
“四个小时是最好情况,说不定三个小时锅炉就出问题了,茫茫大海,一旦锅炉坏了,那可是……”姚法华上尉再次说着自己的担忧,眉头紧锁——他最担心的就是锅炉损坏。“大家都知道,海军用煤一向能省则省,宁海号用煤灰分大、含硫也多,腐蚀性高。部里虽然三令五申要求保养,可下拨的钱却仅仅够维持,这次出航本来要大修一次,可却如此匆忙。”
“长官,宁海号配置不合理,横向稳定性不足,一旦高速航行,隐患极大。”航海长林人骥中尉也担心宁海号出问题,“如果天气再不好,怕锅炉还没出问题,我们就……”
林人骥中尉当然不能说‘翻船’二字,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当初海军是穷久了,宁海号与其说是巡洋舰,不如说是巡洋训练舰——为了省钱吨位极小,为了功能什么都装。这样的结果就是头重脚轻,结果就是海况不佳、高速行驶时横摇度加大。
如果龙田丸逃窜,说不定对方就会s型运动以求摆脱追捕,一旦如此,宁海号很可能会因承受不了越来越大的横摇而侧翻。两年前的友鹤号虽不是在频频转向中侧翻,可本因还是在横摇度过大、本身复原性又不够。如果捕获当日海况不佳,风急浪高,宁海号在追逐龙田丸的过程中侧翻了,那可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到底该怎么办,我们还是看天气吧。”沉吟了半响,高宪申上校最后决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