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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血海孤狼txt下载     血海孤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求救

    龙田丸在东太平洋上航行,夏季正是美国西海岸风平浪静的时期,这艘一万六千九百吨的庞然大物航速虽然高达十七节,可依旧无比平稳。每日清晨最夏季凉爽的时候,邮船上即便是三等舱的乘客,也会聚集在甲板或者两侧的护栏上,吹着带有咸味的海风陶醉于这海天一色的美景,此时,横穿太平洋的漫长旅程仿佛成为一次无比惬意的游览,让人流连忘返。

    这里没有战争!而在远东,日本军队和中**队在华北和上海鏖战。以往,邮轮本来有前往上海的航程,可现在,邮轮怕是无法前往上海了——洛杉矶时报、纽约时报都报道了日本前几日刚刚增兵上海,那里的战争将持续下去,直到最终分出胜负。

    日本邮船上乘客自然是日本人最多,中国人除了满洲以外,几乎全部乘坐美国太平洋邮轮公司或者英国皇家邮轮公司的船。除了这些人,邮轮上还有一部分朝鲜人和白人。大家都在谈论远东的战事,受和平主义影响,白人几乎都谴责战争,唯有日本人对帝国皇军在华北和上海的大胜振奋不已、对通州大屠杀目眦尽裂——从国内报纸上道听途说、谈起通州同胞悲惨经历的日本人全高呼着要支那人付出代价。

    而满洲人和朝鲜人极为尴尬的,前者因为与日军交战的是自己同胞,后者则因为没有资格欢呼或者痛恨,于是他们只能沉默或者怪异的谈论太平洋上的天气。

    整船的日本人都处于亢奋和愤怒中,唯有以船长木村庄平为首的邮轮乘组人员保持着冷静。此刻,晚班刚刚下去,端着红茶的木村正安坐在邮轮宽大的舰桥内,二副佐久间崇仁例行接收完前班的工作后,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海况。海面上风平浪静,只要再过二十六个小时,邮轮就能抵达檀香山港。

    “那是什么?”佐久间崇仁没有看到什么,可他身边的一个人却指着舰桥侧面的一个东西:那是一架飞机。

    “飞机?”佐久间崇仁转了个身,用望远镜细看那架飞机,他忽然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这是一架日式水上飞机,但却不太确定。“阁下……”放下望远镜的他看向船长木船。

    “一架水上飞机?”船长木村也举起了胸前的望远镜。“哪里来的?什么国家的?”

    木村7x50海军型蔡司望远镜将那架飞机看的一清二楚,这是一架没有国别标识、也没有武器的单座水上飞机。虽然对方在低空飞行,距离也不远,可飞行员头上戴着的羊皮帽和围巾让木村看不清这是一个白种人还是一个黄种人。飞机的发动机声越来越近,邮轮甲板上的人们也发现了这架飞机。或许是大洋之上的景色太过单调,他们纷纷欢呼起来,对这家飞机挥手致意,有些人甚至希望飞机能在大洋上着落,然后给大家送上一份最新的檀香山报。

    邮轮上的数百人对空欢呼,驾驶飞机的许成棨上尉却震惊于龙田丸号的庞大。一万六千九百吨单凭数字上让人没有什么感觉,但真正于空中俯视整艘邮轮,他才发现这艘船太大了。一个问题突然闪现在他的脑海:如果日本人不服从命令停船,那么击沉这样大的邮轮需要耗费多少发140mm炮弹?

    飞机从邮轮上空掠过,按照舰长高宪申上校的嘱咐,假装成飞行爱好者的许成棨上尉伸出手对邮轮挥手,在掠过邮轮之后,他开始小心的单手发报。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好在起飞前就商量好了简码,他只要发几个简单的代码即可。

    电波从檀香山以东八百公里的航道上发向五十公里以外的宁海号,包括舰长、副舰长、航海长等人在内的核心军官此前都在苦苦等待水上飞机的消息。电讯室收到电报的铃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他们本以为自己错过了龙田丸。

    “在这里!”根据代码,航海长林人骥中尉很快就在海图上标出了龙田丸的位置,果然是错过了。一直避开主航道的宁海号今天清晨早些时候与龙田丸错过,看来己方对龙田丸的速度估计不足。“现在龙田丸正航向檀香山,航速十七节。以她现在航向和我们的位置,以二十三节的速度全力追赶的话,大约需要六个小时才能追上。”林人骥给出一个大致的答案。

    “马上转向,航向240,把定。全速航行。”高宪申上校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航向240,把定!全速航行!”舵手重复着命令。宁海号开始一百八十度转向。

    “六个小时……”下达完命令的高宪申上校叹了一句。此前轮机长的保证是最多四个小时,如今却超出了两个小时。而且更不妙的是因为错过,宁海号已经在龙田丸的侧后方,捕获不再是拦头阻截,而是追捕,这就失去了一次照面的机会。“大家有什么看法?”上校看向诸人。

    “还能有什么看法?!”副舰长陈宏泰上校一脸严峻,他不想第一次破交就出师不利。“追上去才是正理。”他猛抽几口烟后才道。

    副舰长如此说,坐在他身边的枪炮长甘礼经少校却是自嘲,他笑过之后才道:“三年式140mm主炮最大射程是一万九千米,当然那样一点准头也没有,超过一万米就没什么准头,不过吓唬对方倒是可以,就不知道日本人……”

    甘礼经说罢又看向轮机长姚法华上尉。一万九千米其实就是十九公里,如果四个小时追近三十公里,剩余十几公里倒可以用大炮威胁对方停船。可对方如果不从,那就必须接近到十公里以内炮击才真正有用,这就要看轮机那边的能耐了!只要动力能多撑一小时,那捕获就有戏,光棍一点说,最少宁海号能击沉龙田丸。

    见几个长官都在盯着自己,即便是凉爽的早上,姚法华上尉额头也开始冒汗,无奈中他嘟囔道:“妈祖保佑吧!”

    浩瀚的大洋上,转向之后的宁海号依旧保持着十六节的航速,而在底层的轮机舱里,两台舰本式吕号燃煤锅炉、两台舰本式吕号油煤混烧锅炉正在缓慢升压,这些锅炉将为三台四缸三胀式蒸汽机提供十五点五公斤的高压蒸汽,只有当三台蒸汽机全力做功时,动力系统才能输出最大马力,宁海号航速才能获得二十三节航速。

    炉火熊熊、蒸汽弥漫,花了足足十五分钟,宁海号速度才达到最高的二十三节。这是宁海号下水海试之后少有的高速,尽管海面上风平浪静,可二十三节航速带来的颠簸让全舰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早上忽然出现的水上飞机成为龙田丸上六百多名乘客一上午的谈资,直到中午午餐时分,很多人都还在谈论那架水上飞机。这证明檀香山已经很近了,至于到了檀香山可以上岸买些什么,又是一干女性和游客感兴趣的话题。

    乘客如此,船长木村庄平对早上那架水上飞机也没什么警觉。虽然飞机上没有国标标识、他也清楚檀香山还在四百海里之外,可那架飞机上并没有武器,所以这很可能是以飞行为乐、胆大妄为美国人横跨大洋的一次冒险——美国人总喜欢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比如上个月,一个美国女飞行家横穿太平洋时在南太平洋某地失踪,美国社会对此强烈关注,以至太平洋舰队派出不少舰船前往搜索。这在木村船长看来完全是多余的,那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

    今天是礼拜六,8月28日,晚上将有一次例行的舞会。不知道是否是为了预演,乐队现在就在一等舱的餐厅里演奏。此时木村庄平盘子里装的是上好的濠州牛排,杯中是法国波尔多红酒,他很享受当下的一切。其实作为一个豪华邮轮的船长来说,如果大洋上不存在风暴,那这将是一份无比惬意的工作。

    餐厅里乐声悠悠,用餐的人全都彬彬有礼。不过二副佐久间崇仁却急急进来了,他一进门就撞倒了端着盘子的白衣侍者,‘哐当……’的声音打破了餐厅的优雅,所有人都不悦的看向这个失礼的莫名闯入者。

    木村庄平放下刀叉,浅浅喝过一口红酒、再用围着的白餐巾擦了擦嘴,才低沉的问,“什么事?”

    “阁下……”二副还处于一种茫然和惊吓中,他声音太大,一开口就迎来了船长的怒视,他只好缓了口气,低语道:“阁下,我们发现一艘支那海军的巡洋舰!”

    “巡洋舰?支那海军?”木村花了好一会儿才将支那海军和巡洋舰联系在一起——没办法,那支只在长江和近海活动的破烂舰队,没有人能够想象它会出现在东太平洋。

    “是,它在我们的左侧,而且在高速迫近!”二副着急的说道。

    支那海军的巡洋舰出现在自己的左侧并高速迫近,再考虑到此时在华北和上海交战的日华两军,对方的来意显然不善。木村庄平站了起来,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先对左右周围含笑致歉之后才退出餐厅。

    “它离我们还有多远?!”一出餐厅,木村的声音居然比二副刚才还大,他开始着急了!

    “大概……”佐久间崇仁正想说瞭望哨只能看十一海里左右的海面,这就等于说发现时那艘巡洋舰就在龙田丸十一海里以内了;再算上他从舰桥跑过来的时间,龙田丸与支那巡洋舰的距离估计只有十海里。

    二副还没有回话,木村庄平便听见了一记炮声,沉闷的炮声!

    宁海号此时已经迫近到龙田丸十九公里以内,随着舰长高宪申上校一声令下,14:04分,前主炮发射的第一发140mm炮弹落在龙田丸航向左侧两公里左右的地方,炮弹落水后炸出一股十几米水柱,爆炸的烟尘和水花一起在空中升腾,宛如钻出铜瓶的所罗门魔鬼。

    炮声轰隆,这是来自中国海军的恶意问候。宁海号上的每一个水兵都放声大笑——在海上苦磨了近一个月,今天终于逮到了大鱼,但对龙田丸上的乘组人员和乘客来说,炮声却是恐怖的信号,这意味着自己卷入一场海上战争。

    “阁下!”刚刚进入舰桥,大副就跳到了木村眼前,“支那巡洋舰发来信号:要求我们立即停船,否则击沉我们!”

    舰桥指挥室此时已经乱了,特别是听闻对方声称要‘击沉’自己,更让船员们惴惴不安——对方的炮弹就在前方爆炸,此时日华又在交战,如果自己违反对方命令,击沉并非没有可能。

    作为退入预备役的海军人士,木村庄平当然不可能听到威吓就老实的停船,在他记忆里,支那海军超过二十节航速的军舰寥寥无几,他必须先看看自己面对的是哪条船。

    急迫间,望远镜再次举了起来,一万八千米的距离上,一艘挂着支那青天白日旗、长约一百米的巡洋舰正用灯光信号、旗语重复之前的命令。这艘巡洋舰一入眼,木村庄平的心就沉到了谷底——这是支那海军的宁海号,是日本播磨造船所在夕张号驱逐舰的设计上建造的。真是可恶,想不到这艘六年前在日本下水的军舰居然成为眼下的大敌!

    “航向340,双机最大速力前进!”木村庄平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宁海号最高速度只有二十三节,而自己的最高航速有二十一节。改变航向后,双方的距离大约为十海里,这也就是说,对方要五个小时才能追上自己。当然,在追击的过程中对方可以开炮,但他判断怯弱的支那海军不敢击沉龙田丸,因为船上有一百多名外国乘客。

    木村庄平的判断如此,但潜意识里他的想法却是绝不能让支那海军登船,因为一旦支那海军俘获了龙田丸,他就是全日本的罪人,他、包括他全家都会被另类对待。

    龙田丸的动力是四部三菱苏尔二冲程柴油机,最大马力为两万零六百六十三匹,随着木村船长的命令,龙田丸偏离航道缓缓转身驶向西北方向,以求拉开和宁海号的距离。虽然这艘一万六千多吨的邮轮显得笨重,可在舵手娴熟的操作下,她很快就完成转向。与此同时,四部柴油机全力增速,船上的无线电则反复向外明码呼叫求救:‘sos!本船在檀香山以东四三海里处遭遇不明国籍军舰袭击……’

第七十二章 停船

    狗.日的居然说挂青天白日旗的宁海号是不明国籍军舰,知悉正电官报告后,宁海号上的军官全怒了:早就知道日本人不肯就范,可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无赖耍泼。

    “长官,怎么办?”正电官郑文起上尉汇报完毕便问对策,他实在受不了小日本颠倒黑白。

    “还能怎么办,”高宪申上校怒极反笑,“既然这事情闹出来了,那我们也明码通电,省的别人、特别是美国海军误会。告诉全世界:我们是合法捕获,但日船拒绝停船,因此造成的一切损失,将由日本方面全部负责。”

    “是,长官!”计划之前早就有的,只是没想到日本人如此无耻,郑文起上尉敬礼之后匆匆的去。五分钟后,宁海号也对外开始明码通电:“中国海军宁海号依照1909年伦敦宣言合法捕获日本船只。因日方拒绝停船,所带来一切损失由日方全部承担……”

    东太平洋上宁海号追逐着龙田丸,犹如一个武者在追捕一名花容失色的逃命贵妇,而在看不见的空中,双方也在交手——不是说我是不明国籍吗?我就告诉你我是中国海军宁海号,并申明是依照国际法合法捕获,打沉就打沉,反正责任不在我。

    第一个收到宁海号明码无线电通告的是前方九海里处的龙田丸。收到下属的报告后,船长木村庄平的瞳孔顿时收缩:看来他低估了支那海军的决心,他们居然敢发出这样的电文,自然是不怕击沉龙田丸,而他期望的美国海军,收到电文即便赶来也不会干涉支那海军的行动,从国际法的层面说,这种行动是合法的。

    想法是这个想法,可不等于说木村会下令停船,一旦停船,他就是罪人。为今之计,最好的结局就是支那海军的炮弹击中龙田丸的动力系统,让她减速最后不得不停船,这样他个人的名誉和船上九百多人的生命都得到了保障。

    木村庄平在心中祈求天照大神保佑,而在四百三十海里外的檀香山美海军第14军区司令部,短暂的混乱后,收到宁海号明码电文的军区司令奥瑞恩·g·莫芬上将当即修改了之前的命令——之前收到报告后,他以为龙田丸邮轮遇见了海盗,现在才知道这是一场合法捕获。不过就在这时另一则电文从洛杉矶发来,这是龙田丸的启航港,在那它前往旧金山,最后离开美国西海岸前往檀香山。

    “将军,轮船公司查证龙田丸上有七十九名美国公民。”秘书读出电报的内容,这是收到龙田丸明码电文后,应上将要求立即发给航运公司的询问结果。

    “天哪!我的上帝!!”上将本以为日本邮轮上不会有多少美国公民,可现在却有七十九名,这等于说不肯停船的日本邮轮一旦被中国海军击沉,这七十九名美国公民就会葬身大海。“马上发电报给华盛顿,不!直接汇报给总统先生,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美国公民!”

    上个月在南太平洋搜索艾米莉亚·埃尔哈特的行动仍未结束,但所有迹象都表明,美利坚已经失去了这位勇敢的女飞行家。上将不想再有美国公民在这片大洋上死亡或失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修改后的命令则发给美国海军,上面要求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军舰立刻前往目标海域拯救美国公民。说是说离目标海域最近,可事实上离目标海域最近的就是夏威夷军港附近的军舰,四百海里的距离,最少也要十二个小时,而且根据龙田丸通报的航向,邮轮正在往北偏西方向航向,这就等于说海军最少要十五个小时才能赶赴现场,这个时候很有可能龙田丸已被中国海军宁海号击沉。

    夏威夷的下午是华盛顿清晨五点三刻,此时天色刚亮,收到夏威夷紧急电报的总统心腹助理哈利·霍普金斯不得不将电话打到白宫——官僚体制就是这样,一遇到问题就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急急的把问题抛给别人。现在山芋从夏威夷扔了过来,霍普金斯不得不把它马上送到白宫,不然一旦龙田丸被击沉,七十九名美国公民的死亡就是总统执政的污点。

    “情况真的这么糟糕?!”被紧急叫醒的罗斯福总统忘记了不快,开始为七十九名美国公民的生命而着急。

    “是的,先生。”霍普金斯严肃答道。“日本邮轮拒绝停船,而中国海军正在追击,也许是一边炮击一边追击。莫芬上将认为两者的航速相差只有两节,这就是说炮击的时间会很长。”

    “中国人要击沉这艘邮轮吗?”罗斯福点上一支骆驼香烟。远东的战事中国一直希望英美出面调停,但是日本人却拒绝由英美两国主持调停,因此他不太相信中国人会伤害美国公民。

    “是的,先生。从中国海军发出的电文上看,如果日本人不停船,他们一定会击沉邮轮。”霍普金斯道,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总统先生,按照战时海上捕获法,中国海军有权击沉不停船的敌国船只,如果日本人拒绝停船的话。但如果日本人停船,他们就有义务保证邮轮上每一位乘客的安全。”

    “可它正在威胁海上自由航行……”罗斯福嘟囔了一句,他现在担心这艘中国破交巡洋舰威胁东太平洋商船的安全。

    “不,总统先生。中国和日本并未宣战,他们只能捕获船籍注册在日本、或者悬挂日本国旗的商船,第三国和中立国的船只除外。”显然,来之前霍普金斯已经询问了专业人员,对什么是合法、什么是非法一清二楚。

    “马上照会日本大使,要求他们遵照国际法立刻停船!”听闻那艘巡洋舰仅仅是针对日本人,罗斯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可这种笑意一闪即逝,之后他又变的满脸严肃。“另外,我要与中国大使王先生通电话。”

    一个是正式外交照会,另一个是直接通电话。这虽然符合外交惯例,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偏向,霍普金斯机敏的道:“总统先生,也许您也应该直接和日本大使斋藤先生通电话……”

    “你是对的。”片刻之后,罗斯福同意霍普金斯的建议。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道:“马上去办理,让日本人把他们那该死的邮轮停下来!”

    在罗斯福总统的督促下,白宫电话很快就打到了日本大使馆和中国大使馆。斋藤博和王正廷都下了一跳,前者吃惊于邮轮居然不顾乘客的安全在支那海军的炮口下逃串,一旦被击沉,国际舆论肯定会先谴责日本,因为日本违反国际法在先。当然,国际法承认投降可在日本投降却是耻辱,日本人也就罢了,问题是船上有七十九名美国人;

    斋藤博如此担心,而挂断罗斯福总统电话的王正廷则担心海军击沉邮轮引起国际纠纷。不说上面的美国人,就是上面几百名日本人身死大洋,也有碍于中日停战。于是,两个惊恐而激动的大使手忙脚乱的向国内去电,建议己方和平解决此事为宜。

    三刻钟前明码发出电文的宁海号不知眼前这场追逐已被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关注,而且在半个小时后还将惊动常凯申和近卫文麿。眼下,动力系统已经支撑了五个小时,随时都可以崩溃,但自己与龙田丸的距离刚刚拉近至一万三千米,炮击的命中率还是不准确。

    焦躁中的高宪申上校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在远处逃窜的龙田丸,一边每隔几分钟就询问轮机舱是否正常,他太需要一个小时了!如果轮机舱能在坚持一个小时,枪炮长就有把握击伤龙田丸,那时候宁海号的速度可以降下来。

    高宪申上校关注着轮机舱,副舰长陈宏泰上校和轮机长姚法华上尉早就身在轮机舱。这里如同蒸笼般炽热,汗流浃背的轮机兵飞快的往炉膛里铲着燃煤;蒸汽阀门全部打开,‘呲呲呲’的蒸汽喷泻声里,三台四缸三胀式蒸汽机‘隆…隆…隆…隆…’,带动巨大的曲轴高速运动,推动桨叶以每分钟三百五十转的旋转,此时,宁海号的实际功率已经超出了额定最大功率五个小时,情况很不乐观。

    陈宏泰上校忍着热浪不断在轮机舱巡视,还不时对轮机兵微笑鼓劲:“……国人都说可以解散海军、都说海军卖国。我们就要给他们看看,海军到底能干什么!”

    上校说话间,前甲板上的主炮又发炮轰击龙田丸,他进而道:“都听到了吧?上面的弟兄正在开炮,可距离太远打不中,这就要我们加把劲:只要再追一个小时,龙田丸就是我们的了!”

    一个小时迫近两海里,以现在航速所造成的颠簸,即便拉近到五海里(9260米),主炮也未必能击中龙田丸,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一米一米的追。至于最后的手段强压通风,不到万不得已是坚决不用的,那种状态下如果出问题,整个动力系统都要全毁。

    陈宏泰上校给大家鼓劲,轮机长姚法华上尉则四处巡视气压表和温度表,试图将一切都控制在动力系统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他的轮机经验告诉他,宁海号此时正微微的超负荷运转,任何一小点错误和纰漏都会造成航速剧减。最有可能的就是承受高温高压的蒸汽的管道发生泄漏,虽然事后可以用备件修复,但现在已经是下午,再度拉开距离后,宁海号即便天黑也追不上龙田丸,这是全舰包括他在内三百五十一名官兵难以接受的结果。

    ‘轰!’15:37分,在前主炮炮长陈耕炳军士长的指挥下,宁海号的双联装主炮再次发出了怒吼。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万一千米,虽然比之前近了许多,但是炮击还是只能在龙田丸四周激起一些恐吓的水花。

    一个小时前,枪炮长甘礼经少校就建议主炮齐射,可舰长高宪申上校否决了他的建议——为了减重,宁海号此次出航每门主炮只携带了一百二十发炮弹。为了一艘邮轮而消耗大量炮弹,考虑到弹药补给困难,上校并不愿意齐射。他真正的想法是想等距离拉近到一万米,进入三年式四十倍径76mm高射炮的射击范围时,再下令这六门副炮齐射,它们四十五度时最大射程为一万零八百米,且每门备弹五百发。

    眼见着距离一点点拉近,上校早让副炮炮组各就各位,而此时在龙田丸上,船长木村庄平正在抹汗。这绝不是因为宁海号的炮击,而是因为他刚刚说服了头等舱的白人代表:一名美国驻******人员、一名英国爵士以及一名意大利海军退役军官。

    这三人都知道追击的是中国海军,也非常清楚战时捕获条例:按照规定,宁海号登船后必须先妥善安置船员乘客后才能将龙田丸击沉——在东太平洋上,中国海军肯定没有办法将这艘邮轮开进长江,击沉龙田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虽然这对日本邮轮公司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对乘客来说却是一种解脱,最少他们不要冒着炮火高速逃亡。

    代表们找到木村船长时无比气愤,因为船长正将六百名乘客的安危置于险地,可早有准备的木村拿出几份报纸,其中一份居然是泰晤士报。上面是通州大屠杀的新闻,他就此坦言支那是无耻而残忍的种族,上个月在通州,他们不但屠杀妇孺、强奸幼女,更把扫帚、木棍塞入她们的阴.户,最后剖腹、挖眼、砍头虐杀这些无辜的平民。如果龙田丸被支那海军捕获,不但日本人难逃这样的虐杀,白人也会惨遭灭口。

    报道黑纸白字、照片惨不忍睹,这些日本用做国耻教育真真假假的东西一下子就让三名代表哑口无言。见三人气势不在,木村庄平再提到十年前的南京事件:那次支那军队针对的不仅仅是日本,当时英国驻南京领事也被士兵当众斩首,领事夫人被士兵**;而包括美国在内,各国侨民、妇女被打死、被强奸者数不胜数……

    不得不说老练的木村庄平是个优秀的说客,在报纸和照片的渲染下,他不但驳回了白人代表关于停船的建议,还让他们完全站在日本这一边:如同三十七年前的拳乱一样,所有人团结一致,共同抵抗野蛮人的进攻。

第七十三章 停船2

    说服白人代表后,木村庄平又对全船所有乘客船员广播:先是解释了本船为何不停船的原因,而后便强调支那海军登船后将进行毫无人道的大屠杀。日本人不提,白种人可是对中国暴民、军队的残忍记忆犹新,另外那些满洲人也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反倒是那几十个朝鲜人即担忧又兴奋——担忧是担忧自己也被中国人杀掉,高兴却是有五百多日本人陪自己一起死。

    木村庄平讲话完毕,全船的人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不过在白人代表和船员的指挥下,乘客都被集中到了头等舱,船上为数不多的枪支也分发出来。或许是为了尊敬白种人、又或许是为了别的原因,五十多支枪械有一半分给了白人旅客,剩余的部分则由经受过军训的日本船员掌握,至于剩下那些没有武器的人,便只能分发西式刀叉了,这是最现成的武器。

    在越来越密集的炮声中,这些人被告知:只要能支持到第二天天亮,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就会赶至这片海域,大家就能彻底得救。

    宁海号上的诸人当然不知道经过日本人一忽悠,自己已经变成拳民一类的存在。此时宁海号和龙田丸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一万米以内,身在桅楼的高宪申上校早就等着这一刻,只待枪炮长甘礼经少校唱道:‘距离一万三百米’,他随即命令:“副炮开始炮击!”

    “前三英寸炮,瞄准左苗头二节,距离一万米,准——备!”枪炮长甘礼经对准传声筒大叫,黑色的军帽带子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整张脸青筋暴起。

    声音一节一节下传,到达炮位炮长又重复了一次枪炮长的命令,示意炮手做好准备,待炮手汇报瞄准完毕,炮长方大喝道:“预——备,开炮!”

    “轰”,一记沉闷的声响,前方副炮炮口喷出一团夹着火光的烟雾,炮弹以四十五度角射向天空。秒钟滴答,十八秒之后,随着观测手一句‘预——备,着弹’,这发炮弹在龙田丸右前侧入水爆炸,只溅起一朵不大的水花。

    这显然是打远了,再次确定观测手的数据后,甘礼经再道:“距离九千六百,准——备!”

    依旧是老套的夹差法试射,16:01分,第二枚三英寸炮弹落在龙田丸的左侧后。两轮试射之后枪炮长基本掌握了距离、航速、风速等因素,不过在下令齐射前,少校饱含深意的看了舰长高宪申上下一眼,见上校不为所动,他便只能在传声筒中下达副炮齐射的命令。

    “轰…轰…轰……”,16:06分,五门三年式四十倍径副炮开始第一轮齐射。虽然没有人认为这一轮能打中什么,可这次的落点实在太过离谱——炮弹落在龙田丸前方八百米以外的地方,这完全是打偏了。

    “距离九千三百,准——备!”甘礼经继续命令。第二轮的落点也很离谱,虽然减少了距离,可炮弹落点极后。而后的几轮齐射依旧如此,他没办法从这几轮的炮击中找出规律——舰首上的风旗正猎猎飘荡,十公斤不到的炮弹被风一吹就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

    “报告长官,风速太大,必须以主炮齐射才能命中目标,不然就是浪费炮弹!”五轮齐射后,甘礼经少校再次要求主炮齐射。

    齐射的结果是什么样子,高宪申上校看在心里,他正要答应时,正电官郑文起上尉冲了上来,他大声道:“报告长官,最高统帅部急电。”他说罢方低语了一句,“是火奴鲁鲁总领事馆转来的,电报署名是委员长!”

    ‘委员长’居然来电了,一干人全看着郑文起上尉手上那份电报,即便要求主炮齐射的甘礼经少校也忘了齐射之事。本舰正在捕获龙田丸,委员长却来电了,这是要嘉奖大家吗?

    “念吧!”高宪申上校心里深吸了一口气,以做好被雷击的准备。

    “宁海号高舰长佑之兄勋鉴:得悉宁海于东太平洋捕获倭邮轮龙田丸号,前线军民士气大振,全舰三百五十一名官兵含辛茹苦、果敢出击,实为党国之干城、军人之表率。然外交部报告:倭邮轮上有七十九名美国国民并五十六名友邦人士,一旦死亡对我国抗战大为不利,故望弟小心从事,切不可击沉该船使我国处于外交被动中,以至亡国灭种……”

    前面几句说的大家心中一热,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后面那句‘亡国灭种’让大家徒然色变,这到底是什么狗屁意思?!不抱着击沉的决心,龙田丸怎可能会停船!桅楼上诸人都看着面目沉重的高宪申,这是他拿主意的时候了。到底是冒着动力系统故障的风险,浪费副炮炮弹,然后等两船靠近;还是直接用主炮齐射,击伤龙田丸迫使其停船。

    “回电:我舰将按遵照委员长吩咐办理。”高宪申嘴角牵笑,若无其事。就在大家见郑文起匆匆下去回电时,他当即啐了一口,骂道:“怂包!”然后又高叫:“听我命令,航向左五度,把定。主炮准备齐射!”

    舰上的几乎全是福建人,不是福建人也是福建女婿或者福建亲家,上校的唾骂大家只当没听见。山高皇帝远,此时大家眼里心里就只有龙田丸,拿下龙田丸自己才有功绩,要是放跑了,那便是自己毕生的遗憾和耻辱。

    随着高宪申的命令,宁海号微微侧转,以让后面四门主炮有射击角度,虽然这样将与龙田丸的距离拉远,可为了实现齐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微微的转向中,宁海号上身过重的弊病再次得以体现,此时宁海的横向摇摆达到十五度,好在转弯之后军舰又平稳航行,舰身这才慢慢趋于平稳,桅楼上见此的航海长林人骥中尉大大松了口气。

    “全舰主炮,瞄准右苗头三节,距离九千五百,准——备!”甘礼经的声音又一次传自桅楼以下,不过这一次是到主炮。

    16:23分,“轰—轰—轰”全舰六门主炮第一次发出怒吼,舰上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全舰猛然一震,宁海号似乎悬停了,待轰隆声过去,她才得以继续前行。舰上怎么样桅楼上已经不管了,此时宁海号和龙田丸航向上存在五度的夹角,两舰的距离将逐渐拉大。因此,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击中龙田丸。

    “预——备,着弹!”观测手读秒之后大叫,三十八公斤的炮弹弹道自然大大优于不到十公斤的三英寸高射炮炮弹。第一轮齐射六发炮弹落点良好,并不像之前副炮那样散乱。见此心喜的甘礼经当即修正距离,下达第二轮齐射数据。

    宁海号副炮齐射开始时让木村庄平吓了一跳,可看到炮弹落点他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但这一次不再是副炮齐射,六发炮弹炸出水花显示这根本是主炮。随着第二轮齐射落点逼近,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阁下,布哇总领事馆来电……”大概是日本内阁的决策要比早起的常委员长慢,直到现在,龙田丸才收到夏威夷总领事馆转来的国内电报。

    “要我们停船?!”木村庄平言辞上惊讶,心里却大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有台阶下了。

    “是的,阁下。”电讯员点头,“因为船上有七十九名米国人,米国政府担心龙田丸被击沉,他们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

    “不要说了,这是大日本的耻辱!”木村庄平义正言辞,心里却在想着停船之后自己该如何面对国人——照惯例他是不能出示电报自辩的,可大副还有其他船员却不在此列。“这是大日本的邮轮,怎么可以迫于米国政府的压力而停船,然后让残暴的支那人击沉它呢?这艘船是大日本的骄傲,是太平洋上的女王!”

    一口气说这么多,可第三轮齐射的炮弹就在龙田丸身侧炸响,溅起的水花几乎落到了船上。这让木村庄平不由想起了圣将东乡元帅日记里的教诲:中国舰队的指挥官固然庸懦,士兵的炮术却是令人可畏。[注33]

    木村庄平被支那炮手的射术吓了一跳,而在宁海号桅楼上,包括舰上高宪申上校在内,一干人大叫打得好,唯有在轮机舱待了五个多小时副舰长陈宏泰、轮机长姚法华上尉对主炮的每一次齐射都心惊肉跳。每一次齐射整艘军舰就震动一次,本就满负荷运转的动力系统受此震动,极有可能会提前崩溃——就在第二轮齐射时,一根废气管道就因震动迸出了蒸汽,好在眼疾手快的轮机兵赶忙关上了阀门。

    “不能齐射了!”第三轮齐射的震动后,心里一直念着‘妈祖保佑’的姚法华上尉跑到陈宏泰身前说道,“锅炉挨不了几炮就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头顶‘轰’的一声,六门主炮发出了第四次怒吼。‘砰!梆…哧哧哧哧……’,从早上支撑到现在的蒸汽管道终于裂开一个大口,数百度的高温高压蒸汽喷出,离的最近的两个轮机兵当即被一团蒸汽带走——人就像扔到沸水里煮烂过一般,面目猩红,惨叫了两句就没了声息。

    “快!快!”姚法华急了,“关掉阀门,关掉阀门……”

    轮机舱里红灯警铃大作,这是三号蒸汽机的蒸汽主管道,如果任由其喷泻蒸汽,宁海号虽不至彻底失速,可要想在追上龙田丸那却是不可能了。

    底层蒸汽管道破裂,可桅楼上的人却在欢呼!第四轮齐射终于击中龙田丸,炮弹在它的左舷舯部爆炸,两艘挂着的救生艇当即被炸飞。

    “什么?!蒸汽管道破裂!”得到消息的高宪申上校当即失色,因为宁海和龙田丸航向上有一个夹角,现在宁海号和它的距离并不是在拉近,一台蒸汽机停止工作,等于说自己再也不能追上龙田丸了,想明白此点的高宪申当即大叫,“快!马上开炮,马上开炮!”

    宁海号主炮的理论射速是每分钟十发,之前都打得的很谨慎,三分钟也不到一发,现在轮机舱失事,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十分钟之内不击伤、击沉龙田丸,那这艘船就将彻底消失在东太平洋上。

    “轰!”明白个种道理的甘礼经少校当即命令各炮加速射击,是以炮弹如暴雨般的泼了出去。宁海号航速下降,舰身的颠簸摇晃也大为减少,16:32分,第七轮齐射中,又有一发炮弹击中龙田丸,炮弹爆炸之后邮轮上燃起了黑烟火光,估计是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或许是感觉宁海号真的能击沉自己,又或许是因为檀香山转发了国内的电报,16:34分,龙田丸终于打出了旗语:“我船停船,请停止炮击。”

    “啊!好,好!!”信号兵读出这条旗语后,整个桅楼的人都跳将起来;而后,邮轮被迫停船的消息传遍全舰,三百多人啊呀呀的欣喜若狂:终于是抓住了!

    东太平洋,夏威夷群岛东北,北纬24.92,西经152.30处,龙田丸被迫停船。宁海号仅凭两台蒸汽机推动缓缓向自己苦寻数天的猎物靠近。舰上的水兵除了正在执勤的那些,其他全都趴在栏杆、甲板上观赏这艘巨大无比的邮轮:从现在起,这艘邮轮就是他们的了。

    此时舰长高宪申上校已经不在桅楼,他将登船的荣耀让给一直在轮机舱呆着的副舰长陈宏泰上校,陈宏泰当然不是一个人登船,随他前往的还有书记官侯有昌上尉,以及三十名海军陆战队第1旅的士兵、他们将在1团1连连长陈昌同上尉的带领下登船。

    “小心点日本人!”高宪申上校看着正在整理军容的陈宏泰道,“这个船长不好对付。”

    “我会小心的!”陈宏泰点头。此时他也知道能捕获龙田丸全靠运气,要是再它坚持五分钟,肯定能看出宁海号的航速越来越慢。

    “你要告诉他们我们将把龙田丸拖至更深的海域击沉,所以他们要全部上救生艇。”高宪申嘱咐着,“万一真要发生交火,最好不好伤着洋人,这可是……呵呵,”他不屑的笑了笑,“……南京那位的亲自叮嘱,不然我们就要亡国灭种!”

第七十四章 停船3

    挹江门里中山北路上的海军部这段时间似乎有些风雨飘摇——8月22日在上海小川沙、狮子林一带‘重创’日本登陆部队的电雷学校不出意料的成为国人和最高统帅部的宠儿。军政部次长陈诚以及一干监察院人士,纠合着报纸舆论,居然要求取消海军部,或者呈请国府让电雷学校接管海军部,理由很简单:海军只会沉船西撤、龟缩不出,而电雷学校却能果敢出击,狙击日军登陆部队,为党国争光。为此,大公报还专门发了一个社论,叫做‘中国的海军在哪里?!’

    所有的压力都压在海军部长陈绍宽肩上,虽然海军部手上有两大布置,可这两个布置都不能外泄,特别是金山卫那边的布置。战局越来越像李孔荣所判断的那样:中日增兵鏖战于上海,为了得到各国调停,常凯申只会让国.军硬撑,硬撑的结果就是金山卫一被登陆,军心大乱的国.军一溃到南京,进而再溃到武汉。如此情况下,金山卫一侧的防线就极为重要了,往大里说,可以让国.军从容后撤,进而固守南京,最少能守住一段时间;往小里说,则能帮国.军逃出生天,以待到武汉重振旗鼓。

    这么重要的布置,鉴于军事委员会频频泄密——8月26日,本来准备与英国大使同车前往上海的常凯申因为意外没有前往,吓人的是这辆汽车在前往上海的公路上居然被日本飞机炸翻,包括英国大使许阁森爵士在内的数名英国使馆人员死亡。连领袖的行程都保不住,金山卫一旦上报军事委员会,肯定会让日本人得知。

    宁海号破交倒有希望扭转眼下的局势,不想情况和想象的完全不同:龙田丸上居然有一百多名外国人,其中更有七十九名美国人。此时正因英国大使许阁森爵士身死、又产生些英美调停希望的常凯申当即勃然大怒。他在电话上直言海军如此行事,定会让中国‘亡国灭种’。

    海军部长的办公室里,素来不抽烟的陈绍宽上将嘴上也叼了根香烟,不过香烟没有点着。和前任杨树庄、杜锡珪相比,他自然不是一个拥有钢铁意志、善于决断的海军部长,他更像一个处处不得罪、处处取平衡的中间协调人。这次听信李孔荣之言,除了担心电雷学校取而代之外,也因为他的判断太让人惊悚,这才动用了海军极小的力量前往金山卫布置;

    而宁海号只是出洋,说是破交,实则是捕获日本邮船,且海军部随时可以让宁海号停靠第三国港口保船。安排是极为妥当的,不想仅仅是俘获龙田丸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倒没想到日本邮轮面对宁海号居然不停船,这完全违背了船长的操守和世界各国的惯例。

    “当初让佑之去,不就是看重他处事果断,大局观也不错吗。”陈绍宽叼着烟不点,一边的陈季良中将一边说一边吞云吐雾,好在窗户是开着的,今天风大,烟雾一吐就被风吹到窗外去了。

    “大局观再不错,也未必清楚邮轮上有一百多个友邦人士啊。”陈绍宽自嘲的笑了笑,嘴上的烟也放下了。“一旦打沉了,航母没了不说,还会…还会……”陈绍宽说不下去了,‘亡国灭种’四字重逾千斤,已经彻底把他给压住了。

    “龙田丸不停船,击沉的责任自然由日方承担,我真不知道……”陈季良自然不知道常凯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日本邮轮什么,打沉就打沉。我在意的就是宁海号要完好无损,经此一次,我想日本海军肯定要满大洋追捕宁海号,非击沉她不可。”

    陈季良的话将陈绍宽从愁苦中拉到现实,确实,宁海号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保住了船,日后这次捕获将是英雄之举,常凯申再怎么不高兴,都还是要认的。眉头终于有些展开,陈绍宽道:“那就看高佑之的了!”

    身在东太平洋上的高宪申上校自然不清楚海军部长陈绍宽、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对自己的厚望,他只是看着夕阳有些担心。马上就是五点了,等船上几百名乘客下船,再由己方接管龙田丸,弄不好要天黑。日本海军暂时不必担忧,可美国海军肯定就在赶来的路上,自己怎么将这条船开到南极呢、又怎么在那片冰天雪地里藏起来?

    再就是本舰的维修和燃料也是问题。两条蒸汽管道破裂的更换要花上不少时间,龙田丸上的柴油当然可以抽到宁海号上,可宁海号四台锅炉有两台是烧煤的,虽然之前为了配重多用柴油少用燃煤,可高速航行下燃煤还是要消耗的,补给船真的能准时赶来?

    晚霞满天的东太平洋,宁海号堪堪停在庞然大物龙田丸东侧,青天白日旗、战斗旗依旧在桅杆上猎猎飘荡,这两艘船一艘一万六千九百吨,一艘两千五百吨,吨位的差异让人感觉这是一只坚强的蚂蚁制服了一只蟑螂。两船之间的海面上,三艘宁海号舢板正划向龙田丸,最前面那艘站着的副舰长陈宏泰上校将代表中国海军接受这条邮轮,并要求所有乘客离船。

    龙田丸上出奇的安静,唯有舰长打扮的木村庄平等几个高级船员站在甲板上,似乎是在迎接龙田丸的征服者。只是在宁海号桅杆瞭望手看不到的地方,二副佐久间崇仁与端着步枪的白人代表、意大利海军退役上校马尔科·弗洛伦齐执行着计划。

    “……有一个海军上校,也许是舰长,还有一个是他的上尉副官,另外就是全副武装的水兵,大概有三十人,一个带队的水兵头目。”佐久间介绍着对方登船舢板的情况,目光在弗洛伦齐上校的脸上扫过——船长希望美国的贝勒斯先生出面,但他太老了,英国的邓普西爵士也是,好在持枪的人当中不缺美国人和英国人。以支那人惧怕白畜的心理,这些人一出现支那人就会慌张,支那人的巡洋舰也将对龙田丸束手无策。

    “都是一些野蛮人!”胡子花白的佛罗伦齐上校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他对拳匪记忆犹新,现在的中国人虽然没有辫子,还穿上了西装,可野蛮依旧是野蛮。“我们应该全部杀了他们。”

    “不,上校,我们需要人质,我们需要等到第二天美国海军前来。”二副的英语极为生硬,特别是激动的时候,好在意大利人能大致明白的他的意思,人质!他们确实需要人质!

    船笛诡异的响了起来,宁海号在龙田丸的东面,中国人自然是从东面登船。最先上来的是陈昌同上尉和十个手持花机关的陆战队士兵,而后才是副舰长陈宏泰上校、书记官侯有昌上尉。霞光正好照在他们脸上,连同他们背后的宁海号,全都通红通红的。

    “鄙人船长木村庄平,欢迎阁下登船。”一见到陈宏泰上校,木村庄平便带着船员深深鞠躬问候,看不到一点反抗之心,鞠躬之后他又微笑:“请阁下到船上细谈吧。只要贵舰能释放龙田丸,鄙公司愿出一百万日元……”

    “不必了!”陈宏泰一改此前在轮机舱的狼狈像,他穿的是蓝黑色底、徽章全是金色的海军大礼服,手上还抓了一柄佩剑。“我代表中国海军接受龙田丸,请木村船长通知乘客即刻离船,我舰将把龙田丸拖至更深的海域击沉。”

    陈宏泰一开口就是击沉,当即让满脸堆笑的木村庄平发怔,这是他之前就预料到的结果,可他还是希望能用一百万日元贿赂对方。

    “阁下,贵军如此无礼,就不怕大日本海军全面围捕吗?”木村庄平没说话,大副倒理直气壮起来。“宁海号只是一艘低速轻巡洋舰,这样的军舰在日本连驱逐舰都算不上,阁下真的认为她能逃过大日本海军的报复?”

    “呵呵!”陈宏泰毫不在意日本人的威胁,他笑道:“海军本就应该战死大洋。能死于贵国海军的全面围捕,我陈宏泰不胜荣幸。”

    陈宏泰软硬不吃,木村庄平此时只能将他诱入船舱,他道:“阁下,龙田丸是一艘客货船,上面还载有不少贵重货物:汽车、机床、还有横滨正金银行从美国银行换取的两百万日元黄金,这些贵重物品务必要做一个交接……”

    陈宏泰一副海军军官的表率,不为利诱不畏死亡,木村庄平只能从捕获规矩上想办法。果然,听闻船上有这么多东西,陈宏泰当即有些色动。海军部为何要捕获邮轮宁海号不知道,可从捕获中获取维系后续行动的资金,这是不需海军部命令大家都知道的。

    “长官,舰长说不能进船舱,要提防日本人有诈。”书记官侯有昌上尉见陈宏泰有些意动,当即劝告,他用的是闽南话,汉语流利的木村庄平根本就听不懂。“我们只要他提供货物单证,然后签收即可。”

    微微点了点头,陈宏泰道:“木村船长,就在这里交接吧。请马上通知乘客和船员离船。”一直不见乘客,陈宏泰也感觉有些不对,他也觉得没必要去船舱交接。

    中国人居然不上当,木村庄平失望之极。不过他身后不知道谁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当即道:“阁下,作为龙田丸的船长,鄙人无法下达这样残忍的命令,还是请阁下亲自前往舰桥,那里有广播,请阁下亲自通知乘客和船员弃船吧。”

    木村庄平说完便在甲板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装作哀伤的模样。他这确实抓住了陈宏泰的软肋——宁海号没有外置广播,更不可能在乘客未离船之前击沉龙田丸,所以,为不至于亲自去船舱通知乘客离开,去舰桥是的最好办法。

    “往舰上打旗语吧!”陈宏泰上校对跟来的信号兵吩咐了一句。

    “什么?去舰桥?”看到龙田丸甲板上陈宏泰发来的旗语,高宪申上校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的,长官。”航海长林人骥中尉道。“日本船长拒不合作!”

    “要我说就应该给他几枪!”自觉得立了大功的枪炮长甘礼经少校说道,“杀他娘的!”

    “你以为他是你?”高宪申瞪了甘礼经一眼。他知道陈宏泰是一个极为注重荣誉的人,日本船长再怎么不好也是平民,他不可能会给他几枪。“双伡进一,绕到它前面去。各炮给我看好了,有什么不对就给我轰!”上校命令道。

    宁海号缓缓往前,左舷各炮一直对准龙田丸,桅杆上的瞭望手也瞪大了眼睛盯着这艘近一百八十米的巨船,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各炮开炮。可是邮轮上安安静静,在几个日本人的带领下,陈宏泰上校一行很快就登上了舰桥。

    舰桥上的日本人看着这群拿着钢枪的支那士兵无比紧张,在其中一个日本人的协助下,陈宏泰打开了广播,他轻咳了两声,这才对准话筒用英语道:“各位乘客,我代表中国海军接管……”

    陈宏泰上校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叭’,枪响了!他抚着胸口难以置信的倒了下去——开枪的正是之前那个温文有礼、协助他打开广播的二副。

    枪声等于信号,舰桥后侧两扇舱门快速打开,一堆拿着日式金钩步枪的白人‘啊啊啊…’的冲了出来,就差一句‘活捉中国人’的高昂口号。

    果然有诈!1连长陈昌同上尉二话不说端起花机关就‘哒哒哒’扫射,海军陆战队战斗力确实不怎样,可再怎么差也打得过这群莽撞冲出的乌合之众,更何况他们的武器在出发前特意调整过,花机关、驳壳枪占大多数,而且还有手榴弹。‘轰!轰!’几颗手榴弹炸过,不说冲出来的,那些没冲出来的人也大叫投降或亡命逃窜。

    “杀他娘的!”控制住局势的陈昌同上尉骂了一句,而后看向倒地不起陈宏泰身侧的侯有昌,高声问道:“怎么样了?”

    那个开枪的日本人早就被打死了,不过猝不及防的陈宏泰上校也死了。书记官侯有昌上尉闻声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杀他娘!抓那个船长来,老子要他陪葬!”陈昌同上尉一脚把个举枪投降的白人踢倒,起身就要去抓日本人,他要血债血偿!

第七十五章 密令

    “娘希匹!!”即便隔着厚厚的墙,身在憩庐一楼客厅正装等候的陈绍宽、陈季良也能听到常凯申在二楼书房里的怒吼。这是他对宁海号水兵登船时打死友邦人士的不满——外交部部长王宠惠与两人打了过照面就满头是汗的上楼去作汇报了,而常凯申之前就说过海军行事必会‘亡国灭种’,情况似乎果然如此。

    就在昨天,面对路透社记者赵敏恒,常凯申还声称‘日本侵略中国不仅是在摧毁中国而谋其自身建立一大陆帝国,而且威胁国际间整个之安全;中国的抗战,也不仅为中国本身战,且为根据条约之神圣以生活于此领土上之其他各国侨民利益战,特别是那些在中国商业利益被敌人摧毁、代表被人驱走的国家。’[注34]

    这是路透社,按照外交部的安排,更尴尬的过几天他还要会见美联社记者王公达,呼吁世界和平,认为制止日本之侵略行为,乃为九国公约(非战公约)签字国及国联会员国之责任;更更尴尬的是:按照计划,数日后蒋百里就将以领袖特使的名义赴意大利、德国,促请墨索里尼、希特勒出面调停中日战争。

    宁海号水兵在龙田丸上打死打伤英美等国侨民十数人,还打死了意大利海军退役军官,这就让他所说的‘中国为…在此领土上…各国侨民利益战’变得自相矛盾了,而意大利政府对此极为生气,他们完全相信日本政府单方面的捏造:中国水兵登船后试图抢劫强奸,但在英勇的佛罗伦齐上校带领下,加上美国海军即将赶到,中国人没有得逞,整船人都得救了。

    在此时的常凯申看来,海军做的事情完全是给中枢添乱、破坏抗日大计,他认为自己受到了陈绍宽的愚弄,因为当初只说派宁海号出去击沉日本商船,根本就没说要捕获装有友邦人士的日本邮轮。不过生气归生气,报纸上对此倒是欢欣一片,电雷学校毕竟没有阻挡住登陆的日本援兵,掌握制海权的日本人可以随意更换登陆地点。

    围攻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彻底失败、日本援军登陆后吴淞口也失守,毫无起色的战争中,太平洋上捕获日本邮轮的宁海号是唯一的亮点。至于友邦人士的死伤,各大报社完全采信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官方说法:即担心自己遭到屠杀的日本船长木村庄平鼓动乘客袭击登船的中国水兵,事件责任在日方而非中方。国府可以控制很多报纸,但英文报纸、租界报纸难以控制,所以当下的宁海号是舆论赞誉、中枢愤恨。

    憩庐是一座红色的两层西式洋楼,一楼的会客厅装饰的极为气派,除去红木家具、党旗国旗,最显眼的就是墙上那副巨大的先总理和常凯申的合影——常凯申戎装持剑、目光坚毅的站在先总理身后,仿佛就是先总理的嫡传弟子。而在照片的上方,先总理亲书的条幅更是此意: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凯申吾弟嘱书,孙汶。

    屁股下面像着火的陈季良中将不断的东张西望,他看罢墙上的大幅照片,又转头看向厅外,似乎想了解憩庐的格局。不过他这种行为最终失败,这栋建于1929年的建筑早有安全上的考虑,里面的门一共有八十三道之多,一般人进来根本摸不着头脑,是故憩庐又有迷楼之称。

    就在陈季良要看迷惑之际,侍从室钱大钧中将快步过来,他先是看了两人一眼,将陈季良的不安尽收眼底,然后才道:“两位,委员长召见。”

    会客厅的西面又是一间小客厅,墙上挂着一排油画,落地窗让这间客厅既明亮又优雅,但这却不是常凯申的办公室,待走过这间客厅的西北侧门,那才是常凯申的办公室,一身戎装的常凯申就坐在那里,神色安详——他当然不会骂陈绍宽和陈季良,他只骂黄埔系以及左右亲近之人,打人也是打自己人,闽系海军显然没有被他骂的资格。

    “卑职陈绍宽(陈季良)见过委员长!”陈绍宽和陈季良敬礼,然后等待常凯申的怒火。

    “这个,坐下说罢。”双眼血丝的常凯申温声和气,仿佛刚才在二楼书房的是另外一个人。“咳咳……,宁海号下一步要干什么?”常凯申咳嗽两下才问。“还有倭国邮船是不是击沉了?倭国报纸上船上诸多贵重物品,仅黄金就有两百万倭元之巨……”

    常凯申的问题真不好问答,好在陈绍宽带来了宁海号发给补给船、补给船转回国内的电报,他先将电报奉上才说道:“委员长明鉴:倭人狡诈,当初要诱我官兵入船舱才说船上有两百万日元黄金,之后我海军官兵彻底搜查过邮轮,并不见保险柜之类。倒是船上有不少机器、车床,可惜现在日本海军已全军出动,这些都运不回来了。”

    常凯申并没有看陈绍宽奉上的电报,他追问道:“这就是说邮船并没有击沉?”

    “是。”陈绍宽点头,不过点完头又摇头,“我们虽然想捕获此船,可倭国海军已满大洋追捕,估计到最后只得击沉。”

    常凯申当然也知道日本海军已全军出动,不说邮轮,宁海号估计也凶多吉少,他道:“宁海号现在在哪里?她能在倭寇的围捕中支持多久?”

    “报告委员长:宁海号通知补给船不再前往补给地点之后就失去了联系。按计划她应该前往智利,但她电告补给船不与其会合就施行无线电静默了,现在海军部也不知道宁海号在哪。”陈绍宽道。他其实对此并不意外,海上情况瞬息万变,日本海军又全力追捕,高宪申完全由临机处置权。

    “海军部也不知道宁海号在哪?”常凯申有些难以理解这种海上破交战术,毕竟他的电话很多时候直接都打到前线,宁海号联系不上他怎么指挥?

    “是,委员长。”陈绍宽道。“卑职认为宁海号觉得自己安全了就会主动联络我们,然后、然后执行下一步计划。”

    “不要下一步了!”常凯申马上表态。“这一次已经很狼狈了,国府压力很大。以后宁海号做什么都要报告,要等候军事委员会和最高统帅部的命令,万不可擅自行动。”

    “是……”带着些迟疑,陈绍宽终究是答应了一句。

    常凯申没在乎他的不情愿,他接着道:“如今国家困难,即便苦难,我们也还在德国买了两艘潜水艇,它们什么时候能入役?”

    “报告委员长,潜艇还在建造中,按合同要明年8月交船。海军部已经派出最精干的人员前往德国,他们在德国训练完刚好可驾船回国。”陈绍宽道。

    “好。”常凯申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之后才微笑道:“碍于友邦态度,宁海号的功绩暂不作表彰,等局势变好,我一定要为他们授勋。”

    刚才还战战兢兢,常凯申一说亲自授勋,陈绍宽感觉颈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确实是受宠若惊。他和陈季良激动的站起:“报告委员长,海军誓死……”

    “坐下说、坐下说,不必拘于礼节。”脸上心中都带着笑意的常凯申又让两人坐下,谈了一会只待钱大钧上前打断,陈绍宽两人才离去。

    “这真是……”憩庐的规矩是汽车只能停在外边的水泥路上。急急走了一段,上了雪佛莱轿车后陈绍宽才吐了一口气,“总算没挨骂!”

    “我们有什么好骂的。”陈季良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常凯申不会顶着舆论处罚海军,想想海军部长因为宁海号捕获日本邮轮而被委员长大骂一顿,这事情传出去各大报纸会作何评论?“我就担心宁海号被日本人撞着了。”

    陈季良担心宁海号,陈绍宽当然也不再例外。他道:“你猜高佑之回去哪?”

    “我猜?”汽车已经发动了,正掉头离开憩庐。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季良才道:“我猜他估计会把船开到白令海。”

    “白令海?”陈绍宽有些意外,补给船转发的电报上说龙田丸上有大量柴油,宁海号可以在失去燃煤前找到隐蔽之所。他猜测是海上补给麻烦,宁海号会直接前往智利,毕竟那里是接应点,周应聪也去了那里。

    “是。”陈季良点头,“捕获地点在东太平洋、夏威夷东北四百海里处。这里到阿留申群岛只有一千五百海里,完全在宁海号的航程之内。现在又值夏末,白令海恰在这三个月可以勉强通航。在哪里找到一个海湾,龙田丸是可以藏起来的,也就只有夏天担心有人靠近。

    高佑之看事情素来准确,从不吃亏,当年……他也是推林长铨出头,自己躲在幕后的。白令海容易藏邮轮,宁海号自己也安全,可别忘记了阿拉斯加也是美国的,日本海军海军真要是追来,他大可以直接进港停船。”

    陈绍宽眼睛一直盯着南面,可听陈季良一席话,又觉得宁海号去白令海实在是太有可能了。他仰了仰头,最后道:“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雪花飘落在宁海号的桅杆上,它航行在龙田丸的前方,权作探路巡查。与上个月在南太平洋时一样,执勤的水兵不敢赤手去碰舰外的钢铁——南太平洋热的吓人,一碰一块皮,白令海则是太冷,一碰也是一块皮。

    天气虽冷,可连伤患在内,全舰三百四十八名官兵士气无比高昂!他们,做到了前人从未做到之事:捕获了一艘一万六千九百吨的高级邮轮,以至让全日本海军发誓要消灭宁海号这艘日造轻巡洋舰、这艘大日本海军眼里的废品。眼下,这艘废品正带着它的俘虏、‘太平洋上的女王’准备在白令海寻找一个金屋藏娇之所。

    虽然早有预备,邮轮上也有不少御寒衣被,可高宪申上校还是觉得冻得够呛。日本船长那个7x50海军型蔡司望远镜正被他举着,他自己那副6x50的英国望远镜则被挂了起来。七倍的放大效果让他能更清晰的看清远处的一切,只是,这是一片冰天雪地,远离航道的宁海号数天来没有遇到一艘船只,这就让宁海号在前十公里、龙田丸在后十公里的布置完全无用。现在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不是被人发现,而是浮冰和风暴。

    越过阿留申群岛已近二十天,虽然在进入白令海之前校了一次罗经,可一连好几天看不到太阳、星星的海域很难确定航向。航海长林人骥中尉只能确定大方向是对的,并认为圣劳伦斯就在前面,过了这个岛屿就是白令海峡,出海峡则是北冰洋,那里荒无人烟,只要能找到一个可避风暴的海湾将龙田丸落锚,整个捕获任务就算完成了。

    直到现在为止,高宪申上校都不知道海军部要这艘邮轮干什么。能卖钱吗?这种捕获来的东西怕没什么人会要,只能本国使用,可本国是没办法用的。

    “右舷五链有…浮冰!”桅杆上瞭望手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刺骨的寒颤,越往北浮冰就越多。

    “右舷五链有浮冰!”舵手重复着这个报告,船舵打向左边。

    宁海号毕竟是小船,每次遇到浮冰的时候,高宪申上校都担心的看向后方,龙田丸是艘大船,他已经派最好的舵手前往驾驶。

    “报告!”正电官郑文起上尉走了进来,“长官,收到一条海军部的电令。”

    “海军部?”高宪申上校笑了一下,“他们终于猜到我们在哪了,他们可千万不要把日本人引过来了!”

    “长官,电报是加密发送,一次一密,日本人无法破译。”郑文起上尉答道。

    “上面说什么?”高宪申点了点头,既然能猜到自己在白令海,那海军部肯定会小心前来。

    “上面说正在想办法派一艘英籍补给船前往阿留申的荷兰港候令,不过估计下个月中旬能抵达荷兰港。”郑文起道:“另外电文还有一组密码,应该是此前那份无法解码密令的密钥。”

    “马上解码!”高宪申忽然来了兴趣,他想看看那份密令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第七十六章 交谈

    秋日绚烂的阳光照在西柏林医院的花园里,不带一丝炽热,只有让人无比温暖的舒畅。丝丝白云飘荡的天空如宝石般湛蓝,宝石下方,花园里的椴树树叶大部分转黄,唯有一些较低的树枝还带着些黄绿,远远望去,整棵树就像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在这幅秋意盎然的油画中,人行道上满是黄叶,身着病患服的病人、白衣的护士都踩着它们行过。

    入院一个月零九天的李孔荣中校也身处画中,他坐在一辆钢制的轮椅上,正喝着红茶,这是孔令仪带来的。她此时坐在李孔荣身边的白色木制长椅上,天气虽然转凉,可她穿的依旧是旗袍。不可否认这件深色带着暗红小花的旗袍很美,可人却……也许是长得太像孔祥熙的缘故,真的要花费一定力气适应才能习惯孔令仪的长相。

    李孔荣没看孔令仪,他正享受着眼前的秋意——这估计是他毕生最难望的时光,因为以后的日子他便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暇了;而孔大小姐则在看一份歌谱,这是李孔荣又一个剽窃之作:非常应景的秋意浓。

    “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一杯酒情绪万种……”孔令仪出人意料的唱了出来——李孔荣倒忘了出身富贵的她不可能没有学过钢琴,既然学过钢琴,那简谱自然看得懂。短短的唱了几句,孔令仪转头道:“曲调很悲伤哦,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就在这医院里?”

    “嗯。”李孔荣厚着脸皮答道,“秋天不就是伤感吗?我住院住的烦,没事写写而已。”因为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他目光闪了一下,转而道:“你刚才说你明天就走了,回去干什么?国内全在打战啊。”

    上个月孔祥熙在德国四处碰壁后便索性在巴德那海疗养,他碰壁时中苏之间还未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之后签订条约的事情一经传出,不说纳粹亲日派,就是亲华的外交部长牛顿特也大为不满——条约很简单,就是中苏互不侵犯,可谁相信其中没有密约?没有密约那为何会在对日开战之后签订?

    这是德国人的第一反应,而以纳粹的猜测:中苏之间已经结成了更深的攻守同盟,即:中国帮助苏联拖住日本,从而改善其被德日东西夹击的不利战略态势。这并非没有可能,国民党在一战期间靠德国的资金南下广东召开了非常国会,抵制北方段祺瑞政府对德宣战,而欧战后,国民党则是靠苏联的资助才在广东重振旗鼓,发动北伐。

    期间虽有清党和围剿,可国民党终究是留有一线,未将**斩尽杀绝。中苏条约的签订代表国民党再次联苏以打击日本,破坏德意日**同盟,这是纳粹的普遍认知。在这种情况下孔祥熙自然只能天天疗养,现在南京派蒋百里这个老留德生来,早就无计可施的孔祥熙当然要动身回国。

    李孔荣对孔祥熙的离开毫无所动,在他看来孔祥熙压根就不应该来欧洲,而是应该先回国劝住那个喜欢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上海滩流氓。现在中日都全面战争了,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尽早交好苏联,力争在苏联开战前多弄出些苏援军火,苏德战争爆发后,苏援便要全部断绝,再续上则是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之后的美援了。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李孔荣这一个多月来对孔祥熙少有建言,虽然他能背出希特勒办公室的电话:120050;也知道用什么可以打动希特勒让其会见孔祥熙。然后这毫无意义,一心想消灭布尔什维克的希特勒绝不会对越来越亲苏的中国有什么好感,德中之间除了以货易货贸易,其他真再没什么交集和共识了。

    李孔荣想着中德关系,听完他问题的孔令仪倒收敛了闲适,出国在外好吃好玩的孔令仪自然忧愁大减,可想到在国内那个被无形禁锢的家,她却惆怅起来,“汉盛兄,有的时候觉得活着真是一种负累,好像人生下来就是为别人活着的……”

    本想转移话题,不想却让孔令仪产生些哀愁,李孔荣当即劝道:“人最重要的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不过……”他看了孔令仪一眼,笑了笑才道:“务必要分清楚哪些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有很多东西人并不想要,不过是人云亦云、脑子发热罢了。可这时候如果有人想阻止你,那这种想法就会越来越强烈,不怎么想要的忽然变成一定就要。人总是很奇怪,最奇怪的就是追求着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

    李孔荣话有所指,可此时的孔令仪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误会他。静静把话听完,她道:“那请问汉盛兄,人怎么才能确定哪些是自己本不要的?”

    “心如止水无所求吧。”李孔荣泛泛道。这个问题他也答不好,人总是有热情和冲动,不同的教育、不同的环境会让人产生不同的冲动,而爱好和天性在前两者的渲染下几乎看不出颜色。“还有就是不要看到别人怎么样,因为羡慕,自己也要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和际遇,预先在心里刻下一个目标,总是……总是觉得是那么的假、那么的不自然。我们的追求不是要让别人艳羡,而是我们真的喜欢。”

    李孔荣说着自己两世为人的心得,算是报答孔令仪此前的那个保证:保证没人欺负自己的小妻子。可他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孔祥熙就来了,带着他的秘书。

    “汉盛身体好多了吧?我上个月见你……”孔祥熙和蔼的说话。此时张平群正推着轮椅,走向远处的人行道,虽然李孔荣脚上的石膏还未拆,可气色要比上个月好多了。

    “谢谢庸之先生关心。”李孔荣客气的回话,脑子却在想着如何应付这次交谈。“医生说下个月月初如果情况好就可以出院了。公务已经耽误很久,好在海军那边的训练还没有开始。”

    李孔荣把话题引到海军,孔祥熙不自觉中也说起海军,他道:“武官处说日本人正在四处活动,坚决不让潜艇交付我国,汉盛怎么看?”

    “卑职还是之前的看法:两艘潜艇并不会给日本带来多大实质性的麻烦,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守一守广州,这里是粤汉铁路的起点,非常重要。如果我国能一次**付五千吨以上的钨砂和锑,德国很有可能会同意交船。”李孔荣道。“卑职还认为以后的世界局势会很奇特,苏联既是我们的盟友,也是我们潜在的敌手,最少在东北和外蒙上两国是有纷争的,多对德国输入有色金属对我们有利。”

    李孔荣之前老说联苏,不想联苏的同时他还有以德制苏的意思。孔祥熙眉头皱了皱,又不自觉扶了扶眼镜,最后才问道:“汉盛的意思是……”

    “我们终究会打败日本人,把他们驱逐出境!”李孔荣声音里带着些高昂。“那时候日本在满蒙的利益怎么办?唯有苏联深陷于欧洲,我们才能在他无力东顾时趁势接手。庸之先生,伪满可是我国最富裕的地区,也是工业化程度最好的地区。现在我们打不过日本,不就是缺少钢铁、铝锭吗?接收满洲、收回外蒙,以此为基础,我们就能在英美的支持下稳住阵脚。”

    李孔荣的报告里从未有这么远的描述,这已经是战后了。孔祥熙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久久才道:“汉盛就真的一心想驰骋大洋?中日战事已起,海军不会有太多作为,哪怕这两艘潜艇德国交付了也是这般,就没真考虑过到行政院来?”

    “孔荣谢谢庸之先生厚爱,可孔荣是个军人,中国海军自甲午后就羸弱不堪,此逢大战,正是海军浴火重生之时。且纵观历史,这世界和以往不同了,早前敌人是从西边、从北边的草原来,现在敌人是从南面、从东面的海上来,鴉片战争之后我国历次战争莫不如此。孔荣只愿我国有一支令敌胆寒的海军,为此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李孔荣言语斩钉截铁,只听到孔祥熙和张平群两人心中感慨。其实想想也是,国家方略只能作为领袖决策时的一种参考,投身海军、驰骋大洋才是实实在在的抗战。孔祥熙见过不少在他面前表忠的官员,可李孔荣这样不贪财、不羡官、且又有自己想法和见解的军官实在太少。蓝衣社里头也许有很多死士,可包括那什么酆悌戴笠之流,全没有这样的眼光和才略。

    带着些叹息,孔祥熙身子微微前躬,道:“汉盛志在大洋,我就不勉强了。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打电报过来就是。”

    李孔荣就等着孔祥熙这句话,他也叹息了一句,道:“卑职现在就希望国府诸公不要再抱调停之希望。上海战事一起,全面战争便避无可避。日本军部根本就不隶属文官内阁,它自成体系,所以内阁即便答应停战,战事在日本人觉得累了之前也停不下来。军部也是如此,即便军部决心停战,可底下的参谋和低阶军官也不会停战。既然停不下来,那就应该做好长期抗战之准备,最好能在与德国交恶后对日宣战,当今的中日已经是你死我活了。”

    “汉盛真这么认为,一点调停的希望都没有?”孔祥熙感觉李孔荣说的有些绝对了,隐隐约约的,又感觉他可能是因为妻子身死、儿子重伤才仇恨日本,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过这点孔祥熙没有说出来。

    “庸之先生,如果我们能反推日军,日本见无利可图,自然同意调停。可……”李孔荣大大的摇头,“国府决心守住上海以期国际调停,可国际调停真的有用,那阿比西尼亚就不会亡国了;而上海根本就不是决战的地方,在这里,日本的海空优势可全面发挥,届时我精锐耗尽之日,就是南京失守之时。

    日本虽然只有十几个师团,可全国受军训人数超过四百万,上海之战、南京之战他还在集结战时师团,可等打下南京,这些战时师团集结完毕,全部开赴我国战场,我们还能挡得住吗?既然挡不住,那就没办法调停,只能以拖待变。现在放弃上海,保留有生力量,诱敌深入打一场胜仗调停才有希望,如果国.军一直战败一直后撤,即便有机会调停,我们也得不到可以接受的条件。”

    李孔荣不再提不能于上海开战,现在他希望的是不要在上海决战,并务必做好长期抗战准备。因为之前没有听他之言全力奉劝常凯申,有些后悔的孔祥熙对此有些无言。他如此,张平群却问道:“汉盛兄,你真觉得一百多万国.军打不过一二十万日军?”

    “平群兄,你认为一百艘木制帆船能打赢一艘钢制巡洋舰?”李孔荣笑着反问,在张平群想反驳的时候他又道:“自袁世凯的北洋六镇练成到德械师组建,中间的二十年真的是被耽误了。平时耽误还好,可期间却有一次惨烈的世界大战。日本人虽没有参战,可他们很认真的学习了上次大战的经验,现在日本的预备役制度就是借鉴上次大战各国经验建成的。

    还有则是针对本国国情的骡马化师团,这项工作从明治时期就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结果就是日军师团火力是我数倍的情况下,机动能力也是我们的数倍。我们呢,除了京沪交通好一些地方,其他地方部队根本就摆不开,有炮等于没炮。

    这仅仅是军队,工业规模那就不用说了。能打得过日本当然会和谈,可如果一直败北一直后撤,日本怎么肯上桌谈判?现在我们最迫切的就要抛弃国际调停幻想,稳扎稳打、以拖待变。这是有可能的,德国两年之内必挑起战争,到时德国拿下欧洲,日本就会忍不住去动南洋,英国则将说服美国参战,情况又会和上次大战一样,无非是奥斯曼帝国换成了日本罢了。”

第七十七章 好处

    走在秋意盎然的花园里,居然还能听到小提琴声——一个年长的、胡子齐整的病人在椴树下拉着不知名的曲子。十几个病人正围着他,一曲结束,老者绅士的对诸人行礼致意,围着的人全都微笑着鼓掌。

    李孔荣含笑的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遗憾。再过几年这里将是一片废墟、这些人也将在战争中死于非命。他倒不是厌恶战争:强者自然有挑起战争的自由,弱者也有弱者的尊严,生与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与其为奴不如战死。

    只是第三帝国这具骷髅披着光鲜的皮草大衣,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不可一世的富豪。真不知道希特勒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以为凭借德意志这具骷髅就能争霸世界?须知他发起战争的时候还不知道闪电战可以在一个月击败法国,而后迅速占领整个欧洲。就那么的把整个民族压上赌桌,他真的是在为德意志打造千年帝国?

    张平群推着轮椅前行,孔祥熙却一直沉默不言。李孔荣的意思他懂,那就是战事已开,便不应该再做苟且妥协的打算,中国虽弱,可如果能在即将到来的世界大战中站对位置,那么胜利是肯定的,所以他才说要多向德国提供有色金属,好让苏联深陷欧洲战场无法东顾。

    想法是好,可世界局势真的就会这么发展吗?如果错了怎么办?!李汉盛此前对局势的判断确实异常准确,但能说他对以后的局势也判断准确吗?

    带着这样的矛盾,孔祥熙沉默不语。不管从国家的角度、财政部的角度、还是孔家私产的角度,战争长期化都是不利的。战争本质上就是烧钱,虽然投机生意可以赚不少钱,可到最后山穷水尽了,申弟难道不会让自己认捐?这是一个值得考量的事情,即便事情被蔼龄推脱了,可终究会坏了连襟之间的感情。

    心中事情越想越多的孔祥熙只背着手走在人行道上,踩过一片片黄叶。待人行道走到头了,他才扶了扶眼镜,道:“德国的医院真是……”

    孔祥熙是觉得德国医院功能齐全,花园都这么大,景色更是不错,完全就忘记了此前谈论的是国内战事。微微尴尬间他正想出言转圜,孔令仪忽然跳了过来,她手重重的伸到孔祥熙的臂弯,道:“父亲,德国好吧?我们应该也在柏林小住一段时间再回去。”

    “胡闹!”孔祥熙假装生气的训斥,“国内战火纷飞,我哪有心情在柏林小住?”他说罢又责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要是放在以前,早就该成婚持家了……”

    孔令仪也是无聊了,这才跑过来凑趣,被孔祥熙这么一说要是以前她早负气跑了,可现在不同,孔祥熙说完她只撒娇道:“女儿不嫁。女儿要在家伺候爹地,在爹地抽烟的时候帮爹地瞒过妈咪。”

    孔祥熙倒是心疼这女儿的,他心中喜欢可嘴上却道:“你管好自己就是伺候我了,不要气我和你妈咪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父女俩挨得紧紧的,李孔荣和张平群只看着微笑,并不凑话。好一会父女两聊完,孔祥熙才道:“我回去会劝劝委员长的,只是委员长要权衡的东西比我们多多了,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要相信党国、相信中央一定能妥善解决中日战事……”

    李孔荣已经死过了一遍,若算上穿越,那就是死过了两遍。换做以前他还会心存希望多和孔祥熙辩论几句,要求他劝常凯申千万不要在上海决战,可他现在已经对党国、对中央绝了希望。这蝇营狗苟的党国和中央,会的仅仅是愚民和敷衍,加上一个不断作死的领袖,四万万的同胞不被日本人杀死,也要被扒堤的常凯申淹死。

    这段时间的思考让他觉得抗战的胜利不在于常凯申的党国和中央,而在于他这个腿上还打着石膏的病人。原子弹未造出之前,要日本投降只能是海军登陆东京湾,彻底扫平日本。他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且并不完全依赖美国人。他可不会忘记1940年军政部长何应钦在国民参政会上的那个报告:1939年的军费为18亿元,而同年华侨汇回祖国的钱就高达11亿,并且救国公债不在其内。这十一亿,捐款占了百分之十。[注35]

    而美洲华侨抗战期间一共捐了多少钱?有数字说是一亿三千万美元、还有数据估计为两亿美元。但可以确信的是仅新会一地的华侨购买救国公债就达三千六百多万美元[注36]。新会一地除了捐钱,回国参战的飞行员也不少,只是海军有派系,空军自然也有派系,华侨飞行员、东北飞行员、甚至是广东飞行员一般都是坐冷板凳,抗战后期更是有人无机,既然如此,索性来海军好了。

    现在还在吕贝克船厂里建造的两艘潜艇至关重要。前期靠宁海号、靠金山卫那四艘鱼雷艇,后期则靠那两艘远洋潜艇打出名声、打出战绩,如此才能让华侨踊跃捐款。拿到捐款就可以将捕获的日本邮船改一改,然后珍珠港时抽冷子来一下,有此战绩不说美援,捐款也会倍增。海军说到底还是费钱,有钱一切才能玩的起来。

    甚至他心里还有个极端的想法——如果像小说里的李富贵、现实里的冯玉祥一样,整个舰队都皈依耶稣基督,那就不光是华侨捐款了,天真的美国基督徒会主动通过教会把钱送上来。特别是舰队在美国海军反应过来之前就狂揍日本人,再编几个他们爱听的神话,中间植入一些广告,这些脑残怕会疯狂送钱。其他人不提,洛克菲勒教友会捐多少?够一艘埃塞克斯吗?

    至于党国会埋怨、甚至是阻止海军获取华侨捐款,这在李孔荣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假设航母舰队的花费是两亿美元,资金来自华侨捐款,同时该舰队也证明了自己有战斗力,那何不将这支造价两亿美元的航母舰队,翻倍作价四亿美元租借给美国海军?有借自然有还——既然美国海军租借了中国四亿美元的作战物资,那是不是中国陆军也可以问美国租借四亿美元作战物资?这一借一贷,收支平衡。

    这样华侨捐款一样为党国所用,不过是海军舰艇换陆军枪炮罢了。只是这么操作唯一的问题就是舰队租借给美国海军后的指挥权和控制权。但只要有战绩,李孔荣相信美国人夺不走自己的指挥权,到时候无非是要和尼米兹在战略方向上扯皮而已。督促美国的棕皮靴们集中使用航母、提前解决鱼雷引信问题、提前出现毫无技术含量的船团,这三者任意一个都能让中美联军提前登陆琉球,进而登陆东京。

    实打实的计划就是这么定的,而在李孔荣的认知里,要想靠国.军反攻获胜,那是绝不可能的,1944年常凯申也想反攻,可结果就是豫湘桂大溃败,一时间中外哗然。用开战前常凯申自己的话说:‘敌人在我国境内的不过六个军,而我们用以抗战的有一百廿个军,以二十个军对付敌人一个军,还打不过敌人,还要常常受敌人的打击。[注37]’

    一百二十个军对付不了日军六个军,五百多万人对付不了日本三十万人。究其原因,不是人太少,而是人太多。人越多每个军所分到的武器就越少,武器越少就越难形成重点,日本人炮一打,黄鼠狼赶鸡,当即就全军溃散。李孔荣暂时记不起驼峰空运到底运了些什么,可他记得直到1945年陆上通道打通为止,国.军都处于养猪待宰的状态,空耗粮饷。华侨捐款给了国府也不顶用,还不如自己从太平洋直插东京,迫使日本投降。

    李孔荣这一个多月的想法就是如此,理论上可行,实际上肯定有无数的困难。但他还是认定:与其等国.军收复失地,还不如自己汇合美军攻占东京!

    椴树下小提琴又拉了起来,孔祥熙当然不知道他几次想拉拢的李孔荣已经起了‘异心’,要抛开国府自己海上抗战,迫使日本投降。他在‘教训’完孔令仪之后又与李孔荣谈了谈德国的局势,最后要求他协助已经出发、即将抵德的蒋百里,这才告辞而去。

    这时候李孔荣才知道蒋百里要来,这个跟谁谁倒霉的民国祥瑞他对其并无太多好感。他来德国干什么,要德国帮着调停中日之战?回到病房的李孔荣只想了一会就将蒋百里抛之脑后了,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邓尼茨上校沟通好关系——日本人的活动是有效果的,他听说德国海军那边已经不准备让中国海军学员去基尔了,听林准说要去的地方是佛兰斯堡,那是德国的北部,比吕贝克市更靠近波兰。

    虽然此城也有造船厂,还有商船学校,可把海军学员放在这里实在是没有半点学习潜艇的意思。好在订造合同上附有潜艇艇员的培训细则,若真的按照合同办事,即便在佛兰斯堡,德国人也必须提供训练艇以及相关的潜艇操作训练,只是,他们会遵照合同吗?

    天色近晚,金发护士克赛妮亚又进来了,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新护士。“日安,李先生。”她问候着,之后又介绍道:“这位是玛格丽特,我不在的时候她会负责照看您。”

    随着她的介绍,李孔荣目光打量起这个叫做玛格丽特的护士。与克赛妮亚一样年轻,个子更矮,白色保守的护士服里看不到身材,只有脸上笑意盈然。克赛妮亚一看就是邻家女孩,可这个玛格丽特却有些看不透。心中想着,李孔荣礼貌的点头致意,而后拿起桌子上的报纸准备看报。

    护士进来总要量体温喂药的,不过量体温的时候,这名叫做玛格丽特的护士却道:“秋天越来越冷了,您应该注意减少一些外出时间。”她见李孔荣转头,又在解释中笑道:“是的,先生,如果现在是春天就好了,那时候天气越来越暖和,蓝鸟也会钻出丛林……”

    blauvogel就是知更鸟,这是英式的称呼(bluebird),而在德国,知更鸟则被称为rotkehlchen,以前博士提供的身份资料中的对接密语就是:‘天气越来越暖和,知更鸟(blauvogel)也会钻出丛林。’看来这个女人是军情六处派来了。

    李孔荣并不惊讶,他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见她眼里含着些笑意,这才道:“阿尔卑斯山上的雄鹰可是天气越冷越喜欢,他们会扼杀一切鸟类,把它们当作食物。”

    暗号对完了,玛格丽特转身走到门边把门锁死,然后小心的走到床前,小声道:“我是夏洛特,爵士让我问候您,他希望您早日康复。”

    爵士就是军情六处处长休·辛克莱上将,此人死后他的副手斯图尔特·孟西斯接手整个军情六处,可那是1939年的事情。虽然并不太喜欢一个黄种人,可整个六处对李孔荣的情报高度重视——德国海军高层正在争论z计划和y计划,前者是大型战列舰计划,后者是小型化远洋舰艇计划。海军部副司令京特·古泽上将倾向前者,而有海军总司令雷德尔支持的赫尔默斯·海耶上校等年轻军官则主张后者。

    按照历史,z和y的争论要到明年九月才结束——希特勒喜欢z计划,但李孔荣可以确定现在德国海军部就已经有了两套方案。007能获知德国海军造舰方案,怎么不会让整个军情六处和海军部揪心?造舰是要时间的,如果能针对德国海军造舰方案制订反制计划,那海军部和内阁就可以彻底的放心了。因此,李孔荣的病情让辛克莱爵士烦躁不安,在这一个月里,数名间谍被派往西柏林医院,夏洛特只是其中之一。

    “请转告爵士,我下个月就出院。”李孔荣点了点头,开始想着怎么用情报吊着英国人并获取好处。“对了,我希望皇家海军即便无法帮助宁海号,也应保持中立,不把她的行踪告诉日本人。”

第七十八章 怎么办

    军情六处即秘密情报局局长休·辛克莱爵士其实是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平常时期面带微笑,像个慈祥的英国牧师,行止和语调都很轻柔,只有精明的黑眼睛下才显示出温和表面下的刚毅性格。此刻的局长正叼着一个玉米芯烟斗,翘着腿坐在伦敦安妮女王街二十一号的办公室听取下属的汇报,汇报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关于007号特工。

    英国的制造业在一战之前就逐渐被德国所取代,战争结束之后纺织、煤炭这些老产业愈发显得落败、而新兴的电器、无线电、汽车等新型产业又遭到美国公司的强烈竞争,再加上一战的军费欠款,是以帝国并没有多少钱投入到军事领域。比如军情六处这样的国外情报机构——五处因为要杜绝国内的布尔什维克运动,反而获得了更多的经费——每年的经费只有十万英镑,纳粹崛起之后,感觉到战争威胁的内阁这才增加了军情六处的拨款。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在此前的岁月里,为了节省经费,军情六处海外机构和外交部合二为一:驻各国大使馆的签证官几乎全是军情六处的情报站站长,而以这些签证官为支点,下面再发展数名特工。以德国为例,柏林站的站长是弗兰克·福利上尉,在今年早些时候还有大使馆一秘、专门负责新闻的蒂莫西·布林上校,柏林以下则有慕尼黑、科隆、汉堡、美茵茨四个分站,这些人皆有外交身份掩护。

    这是站点机构,可特工呢?真是少的可怜!在007出现之前,整个德国就只有三个特工,其一是代号821的威廉·德罗普男爵,他与纳粹高层较为熟悉,因此主要提供政治情报;其二则是代号为016的卡尔·克鲁格博士,他是造船工程师,主要提供海军情报,最后一个代号b.琼斯,是自己找上门的,每次情报报酬为一百英镑,主要提供空军情报。

    整个德国站就只有这三个特工,再有一个代号为a-54的保尔·苏梅尔,可此人却隶属捷克布拉格站——他居住的城市完全靠近捷克。经费的限制让情报局对德国的情报工作处于极为落后的状态,即便从前年开始内阁在不断增加拨款:35年是十八万英镑,36年是三十五万英镑,今年则接近四十万英镑,可好的特工不是说有就有的。幸运的是,007出现了。

    这个诡异的中国人似乎无所不知——他居然知道秘密情报局是辛克莱上将在领导,还知道第二处陆军处的处长孟西斯;对德国纳粹高层的情况也如数家珍,最终重要的是,他本人是海军军官,对德国海军高层的策略和德国舰船的性能极为了解。要不是已经从其他渠道证实了他所提供的情报,辛克莱局长都要担心他是个骗子、一个情报掮客。

    可就在发现此人有巨大价值时,他却出了一场车祸,好在上帝不想见他,他又活了过来,只是,如今关注他的人可不少,日本人在盯着他,德**事情报局也在注意他,加上车祸住院,这就使得他8月前来伦敦的计划难以实现,这一切总是要想办法补救的。

    辛克莱爵士的办公室里,大副的纳尔逊海战油画下,第三处(海军处)处长拉塞尔上校正在汇报007号特工的情况,当说完日本人和德**事情报局对其并不严密的监视后,上校又说起了中国海军的现状:那便是9月24-25日江阴海空大战后,中国海军的平海、逸仙、应瑞三艘主力巡洋舰被击沉,海圻、海容、海筹、海琛四艘巡洋舰自沉,其余水上飞机母舰、炮艇、护卫艇也多数被击沉。

    “上校,你是要告诉我中国海军消失了吗?”辛克莱爵士有些不耐烦的吐出烟斗,他不想听那么多中国海军舰船的名字。虽然是海军将领,可中国海军从来就不是他关注的对象。

    “是,爵士。”拉塞尔上校合上文件,点头道:“中国海军三个舰队都覆灭了,他们现在只剩下宁海号和在广东的第四舰队。这可能是007要求我们暗中协助宁海号的原因。”

    身在柏林医院的李孔荣那时还不知道海军已经全灭,不过他最后更正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军情六处能协助宁海号,哪怕仅仅是情报上的帮助。可这个要求让辛克莱爵士觉得很不稳妥,他拧着眉头道:“现在整个日本海军的巡洋舰、驱逐舰都在寻找中国人的宁海号!我们帮助中国人的举动一旦被日本人得知,那外交大臣肯定会大发雷霆。”

    “是的,爵士。”拉塞尔上校对此完全表示同意,可作为007的上属直接领导,他还是坚持道:“但是,爵士,我必须提醒的是:007并没有收取我们的报酬。”

    开始的时候007还说要进行情报交易,可之后他对交易只字未提,从未拿过一个便士。这就让拉塞尔上校有些不安了,一个能提供顶级情报的情报员不要报酬,这就说明他随时都可能脱离军情六处。如果真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对德情报工作又将回到之前毫无生气的境地。

    “他以前不是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有……”在上校的提醒下,爵士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

    “爵士,007出车祸的原因是收到他妻子身亡的电报……”拉塞尔上校介绍着情况,他并不知道李孔荣还有一个小妻子,而且在乎的也只是这个小妻子。“他真是太不幸了!”

    “好吧,那艘该死的巡洋舰在哪?”似乎是妥协了,辛克莱局长懊恼的问。

    “来自一艘美国商船的消息称,说是有人看见被击沉的日本邮船开进了白令海。”拉塞尔上校道——满大洋的英国船自然和情报局脱不了关系,可每艘美国船上也有情报局的自愿观测员,他们会把一切有意思的情况报告过来。

    “这就是说中国人并没有击沉龙田丸?”爵士忽然有了一些兴趣。

    “是的,他们并没有击沉她,而是捕获了他。来自横滨和洛杉矶的报告说邮船上有很多贵重货物,我想中国人舍不得击沉她,最少船上的货物要找一个地方运出来。”上校道。“爵士,我想如果仅仅是提供情报,日本人并不能发现什么。”

    “可我们必须直接联系中国人!”辛克莱局长略略思考之后提出了要求,“许阁森爵士的事情让我不相信中国人的保密工作,他们甚至连常凯申的行踪都无法保密。”

    “当然,我完全理解这一点。”上校点头,他也清楚驻华大使死亡的原因,那就是中国领袖常凯申要乘坐大使的汽车前往上海慰问军队。现在据说日本间谍已经找到了,可这并无多大意义。“那么……爵士,007提到的计划我们该怎么办?”

    与代号821的德罗普男爵相比,007对德国政局的分析似乎更加直观明了——纳粹党领导下的德国不能内战就只能外战,现在唯一能阻止他们疯狂计划的只有国防军军官团。国防军担心再次两线作战、也认为一切都没有准备好,所以并不支持希特勒的战争计划,甚至,在报告中,007还戏称国防军军官团都是一群畏畏缩缩的胆小鬼,他们并不真的想称霸欧洲,想的仅仅是恢复之前军官团的待遇和地位。因此,扶持军官团,特别是不让希特勒的纳粹党过早驯服军官团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他对此提出的计划是暗杀国防部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的女秘书爱娃·格鲁恩。原因是勃洛姆堡元帅很快就会向其求婚,可问题是这个女秘书曾有在按摩院的工作经历,她会让纳粹党找到借口要勃洛姆堡辞职,他一旦辞职那么国防部部长这个职位最后肯定会落在纳粹党手里,这就等于发动战争的条件成熟了——纳粹并不对德国海军寄予多大的希望,而空军早就在纳粹的掌握之中。

    这种判断是正确的吗?整个军情六处和外交部都在思考,如果这是可行的,那这将是最天才的计划,内阁和首相现在非常希望与德国达成和平,他们会对这个计划欣喜若狂。

    “我们正在核实007所汇报的情报。”说到这个议题,辛克莱爵士挪了挪自己矮胖的身躯,点上烟斗之后才开始说话。“但不管怎么说,靠暗杀一个无辜的女秘书来阻止战争,都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烟雾中,爵士展现着英国绅士的正义感——如果007是英国人的话,他可能不会说这样的话,可007是外国人,还是黄种人,如果情报局真的这样做了,那这件事将是情报局的丑闻。“也许,我们可以用其他的办法让冯·勃洛姆堡元帅不要娶这个女秘书,如果实际上他真的和她存在亲密关系的话。”

    “爵士,时间上并不乐观。”作为直属领导,拉塞尔上校自然读过007的报告,他虽然主官海军情报,可对007这份报告完全持赞成态度。倒不是信服007的计划,而是觉得这个计划的投入成本非常少。

    “是的,时间很紧,我知道。可我们需要不少时间分析那份报告。”辛克莱爵士强调道:“我们还要找出一个替代性的办法来阻止这场婚礼。当然,这肯定会是一个稳妥的办法。”

    007似乎想到了情报局不愿意施行暗杀,所以他在报告里强调绝不可以提前公布爱娃·格鲁恩小姐的按摩院经历而试图阻止婚礼。格鲁恩小姐必须是名誉的,因为他是冯·勃洛姆堡元帅的秘书兼情人,一个妓女和元帅朝夕相处,只要再往前想一步就会想到冯·勃洛姆堡元帅也是不名誉的,这和两人成婚的效果完全一样,并且提前达到了纳粹驯服军官团的目的。

    总之,007在报告上似乎把所有解决之道都说了一遍,对比之后认定带有意外性质的暗杀是最稳妥的解决之道。

    “相对于阻止婚礼,我更在乎007的安全。”说服自己的下属后,爵士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日本人也许只是破坏中国的潜艇计划,可军事情报局一旦发现他在刺探德国情报,那么他将被德国人驱逐回中国,可我们不能失去他。”

    “是的,爵士。我已经让人将他的处境告知他了,并要他一切小心。除了z计划和y之外,其他情报没必要跟踪。”拉塞尔上校道。“但是他现在显然有些着急暗杀计划,他认为冯·勃洛姆堡元帅一旦倒台,纳粹党将会更改之前的对华政策。”

    “看吧,他还是在考虑中国的利益。”辛克莱局长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他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能也要说出来。“约翰,我们可以相信007提供的情报,因为这是真实存在的,但他提供的计划,我们则需要谨慎对待,他或许是想利用情报局为中国的利益服务。”

    辛克莱说过之后又道,“你可以再次告诉他,情报局只负责收集情报,如果要实行暗杀,那需要更高级的机构批准。”

    辛克莱爵士的话数日后就传到了柏林,此时李孔荣已经出院——已经是十月,棘手的事情很多,他腿上的石膏一拆就出了院。

    依旧在英国驻德大使馆附近的柏林动物园,明媚的秋光下他拄着拐杖坐在白色长椅上喂鸽子,一个戴着草裙帽的女子则坐在这张长椅背面的那张椅子上读一本小说。两人开始时不做交谈,可当几个游客坐在女子那张长椅上嘻嘻哈哈时,女子站起来坐到了李孔荣这一侧。简短的交谈后,李孔荣收到了伦敦发来的指令,一共有三条:必须注意自身的安全,防止被德**事情报局驱逐;情报局必须直接联系宁海号才能帮助到宁海号;情报局还在考虑他上个月提出的计划,不能马上给予答复。

    前面一条让李孔荣欣喜,可最后那条则让他担心。国内战事正酣,弹药又基本靠德国输入,一旦冯·勃洛姆堡元帅下台、冯·弗立契上将再被纳粹诬陷成鸡.奸罪免职,那中德关系可就……,该怎么办?!

第七十九章 困境

    苏珊·埃斯波西托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有钱的上等人,并且有了自己独自的公寓和新车:一辆意大利菲亚特,实在是让所有认识她的都羡慕不已。有人说她被一个德国高官包养、做了那人的情妇;还有人说她侵吞了属于别人的钱财……

    面对这些人充满恶意的猜测,苏珊·埃斯波西托总是将套在手指上的菲亚特汽车钥匙转几个圈,然后笑而不语。她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只会用身体和汗水挣钱的蠢才,她的钱来自讨价还价和自己应付男人的高明手段,当然,还有上帝对自己的眷顾。想想,如果当初情报售价是一万美元而不是一万英镑,她能有今天的收入吗?

    茶杯里的是上等的锡兰红茶,苏珊想到自己的功劳就有些得意,而她越是得意,坐在他对面的武官处副武官唐纵上尉心里就发慌。多次的接触让他非常了解这个化名玛利亚的意大利女人,她眼里在乎的只有钱。虽然可以用钱收买这个女人,可这样却毫无价值,毕竟她做的仅仅是传递情报,高野六郎永远躲在幕后——国内这几个月已经查证了,高野六郎完全是化名。

    可即便是化名也没关系,委员长身边的日本间谍已经暴露,反间计下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被日机轰炸致死,可惜的是英国政府对此作出了忍让,事件最终定义为意外;再有一个就是8月22日晚的日军登陆,事先埋伏在小川沙、狮子林的鱼雷快艇击沉数艘日本登陆用的大发艇,数百名日军殒命。这次行动延缓了日军两日之久,为沪上围攻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国.军调整调动取得了宝贵的时间。

    这些都是情报的价值,校长虽然心疼昂贵的情报费用,可对效果却非常满意。南京的指示是务必稳住这个情报渠道,尽量获取更有价值的情报。此时,两个多月不联系自己的意大利女人主打电话将自己约出来,怕又是要敲竹杠了。

    “玛利亚女士越来越美丽了。”唐纵用德语恭维道,他这几个月狠狠练习了德语,说话不再结巴。“我发现今天最少有二十个男士忍不住向您行注目礼。”

    “哈哈……”苏珊笑的有些夸张,可她乐意听到这样的恭维,笑意盈盈好一会她才道:“高野先生有新的情报要出售给你们。非常重要!”

    “关于什么?是日本又要增兵了吗?”唐纵放低了声音,身子也往前靠。

    “不,不。是德国。”苏珊把抽着的香烟熄灭,“你们很快就有麻烦了。”她道,“日本人非常清楚中**队的武器大部分来自德国,他们一直在抗议这件事情,但外交部长牛赖特先生对此不予理会,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对日本人的态度也不在意……”

    苏珊说着让唐纵惊恐不安的内容,作为驻德副武官,他自然清楚战事爆发后国府在德国定了多少军火,如果德国中断军火贸易,那国内的战事几个月后就难以为继。据称:国府只囤积了半年的军火,一旦德**火来源中断,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日本人正在行动,他们制定了一个狠毒的诡计!”苏珊看出了唐纵眼里无法掩饰的担忧,开始微笑:这单生意她出了不少力——是她从柏林警察局拍出了爱娃·格鲁恩曾经做过婊.子的档案,还拍了一些她和勃洛姆堡元帅亲昵的照片,所以这次她能得到的报酬倍于之前。“如果贵国有兴趣的话……”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当然有兴趣!”唐纵毫不犹豫的作答。他在德国的任务就有监视日本人防止其破坏中德军火交易的命令,如果他漏了这份情报,南京肯定会大发雷霆。

    “那就好!”苏珊又笑眯眯的端起了茶杯,后面的话不用说了,自然是先付款,确认后再提供情报。此时双方已经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她对此毫不担心。

    付款后的第二天中午,一个照相胶卷交给了唐纵,交接完苏珊再提示道:“里面有冯·勃洛姆堡元帅女秘书的一份档案,来自柏林警察局,档案显示她以前曾在按摩院工作过。”

    “这……”花了一万英镑,就买了一份秘书的档案,唐纵心中顿时有些不满,但聪明的他依然等着下文,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

    “……冯·勃洛姆堡元帅的妻子很早就死了,他和他的女秘书已经超出了工作关系,有证据表面,他们将在圣诞节之后结婚。”苏珊说着元帅秘辛,带着些不屑。“但这一切都是日本人和纳粹的陷阱,两人一旦成婚,结果就是元帅被要求退役,然后政府里的对华友好的人士彻底下台,与中国的军火贸易也会中断。”

    唐纵终于听出些头绪,虽然他觉得这份情报仅仅是属于坊间传闻的性质,可后果却是严重的,他道:“高野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你如果怀疑可以去查证。另外高野先生认为要阻止这件事发生,就应该毁掉柏林警察局的那份档案,同时在他们结婚前暗杀格鲁曼小姐。”苏珊低语道。“他说这是挽救中德关系和军火贸易的唯一办法。”

    “这不可能!”唐纵当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这反而会把关系弄糟,我们……,如果一切属实,我们将忠告勃洛姆堡元帅,让他不要做那个决定。”

    “这是你们的选择!”苏珊毫不在乎中国人做什么,她是应李孔荣的要求才提出那个建议的。“我只负责提供情报。”她表示完自己的态度又道:“谢谢您的下午茶,唐。我们下次再见。”

    对华情报销售是有计划的,提供冯·勃洛姆堡元帅的情报只是一个编外计划——等了一个多月后,眼看着英国人没有反应,李孔荣不得不行险一搏。果然,南京也不敢暗杀而是忠告。这次倒不能埋怨国府,就现在的中德关系,暗杀冯·勃洛姆堡元帅的情人确实太过疯狂。

    又有一万英镑入账,除去这次加倍付给苏珊·埃斯波西托的一千六百英镑,卖情报一共收了三万五千六百镑。不过减去汇回国内造水雷的一万八千六百镑(三十万法币,一法币兑换十四点五便士[注38]),再加上房租抵押的一万二千三百九十美元(四万二千法币,一法币兑换29.5美分[注39]),抚恤费、工资,还有佩佩那边不计,他的银行存款共有两万零一百四十四镑,合三十三万多法币。

    可即便有这些钱,李孔荣也觉得有等于无。这些钱相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实在是太少了。而研发青霉素的黄鸣龙已经跟着孔祥熙回国了,以后的资金由行政院直接拨款;西班牙沉船国府驻西班牙公使钱泰也正紧盯着,好几个懂西班牙语的公使馆文书和华侨在档案馆翻阅那五千万份原始历史文献。李孔荣忽然明白‘作死’二字是怎么写的,这都是他一时激动报效党国结果,此时他才发现相信党国是多么的脑残!

    “汉盛兄……”施潘道大街的中国海军宿舍,林准这个副手正向他汇报目前学员的情况,并提及四个月德语学习马上要结束了,可德国海军部却未将他们安排至基尔。这边说着说着,李孔荣忽然给了自己脑袋一下,这让林准误会成:他是在懊恼自己住院耽误了正事。

    “汉盛兄,这怨不得你,全是日本人弄的鬼,那些做契弟的!他们在想办法破坏潜艇交易,好让我们什么也买不成。”林准提到日本人就来气,眼睛里闪着凶光——9月份江阴大海战,舰队已全军覆没,唯有宁海号幸存。不懂内情的人当然要夸海军部长陈绍宽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早早调开了宁海号,可他是懂内情的,知道这完全是李孔荣的建议。

    “你不是和那德国海军潜艇舰队司令邓尼茨上校熟悉吗,是不是可以找他通融一二?大使馆那边的传回来的消息是说现在一切症结都在潜艇舰队司令部。潜艇舰队司令部说训练学校人满为患,所以要我们去佛兰斯堡。”林准说着大使馆传来的消息,目光紧紧的看着李孔荣,他知道李孔荣和潜艇舰队司令邓尼茨的关系。

    “邓尼茨这人很不好说话!”接触过几次,李孔荣自然对卡尔·邓尼茨有所了解。这是个永不服输的挑战者,严禁而细致。不肯卖那两艘训练艇的原因他也猜到了,就是不希望自己了解德国潜艇的潜深和性能——新造的两艘远洋潜艇最大潜深好说歹说也只有一百二十米,只达到了美国二战中最后一型潜艇淡水鲤(tebch)级的水准。

    “佛兰斯堡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孔荣再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佛兰斯堡有一个商船学校,德国海军部考虑下来还是认为对我们单独教学好。”林准说道:“最先是进海兵训练营军训,训练合格后才能进商船学校学习。先是上商船学习,然后才是上潜艇实习和实际驾驶,国内还会派人来的。”

    “还要派人来?”李孔荣吃了一惊,他感觉三十几人已经算多了,但想想也是,订造的是两艘满编四十八人的远洋潜艇,现在人却只有三十个,这显然不够,最少一艘潜艇满编的四十八人还是要的。到时将这四十八人拆开,老手带新手,两艘潜艇才能形成战斗力。李孔荣是想在明年十月于日军大亚湾登陆时打个伏击,可从时间上来说绝对够呛。

    “是。”林准不明白李孔荣的计划,他只说国内的安排。“现在海军只剩几艘炮艇了,派来的都是海校学员,他们暂时作为水兵。对了,我还听说电雷学校也要买潜艇,不成又打我们这边的主意,被部长顶回去了。”

    跟外斗、跟内斗,斗争无处不在。李孔荣苦笑道:“电雷学校不要管他,让他们玩鱼雷艇去吧。邓尼茨那边……,我想想办法。现在我担心的不是在哪里上课,而是担心训练潜艇,没有训练潜艇,在哪上课都白搭。”

    李孔荣考虑的确实是事情的关键,不过邓尼茨上校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中——他此刻正在北海上的一艘潜艇护卫舰里,眼下是准备已久的国防军演习,这也是潜艇舰队第一次真正意思上的集群战术演习。按照演习计划,他将和整个司令部人员在这艘简陋的潜艇护卫舰上指挥远在东波罗的海上的第1、第2两支潜艇舰队共计三十艘潜艇,它们将搜索、跟踪、攻击敌方一支舰艇编队和护航运输队。

    演习总是枯燥的,而这艘护卫艇仅仅停在基尔港港外不远处。秋季的北海也变得寒冷,不断有冷风灌进护卫舰狭小的舰长室。里面演习海域的海图正平铺在桌子上,参谋们正在进行图上作业——标明敌方护航运输队的位置和己方各潜艇可能的位置。

    二十五个小时前,第2舰队的u-35号潜艇第一个汇报他发现护航运输队的踪迹,之后是u-29,收到电报的指挥部当即将护航运输队的坐标发给其他潜艇,要他们全速追击护航运输队,并命令他们在今晚十一点开始攻击护航运输队。

    ——潜艇舰队情况堪忧,第1潜艇舰队十八艘潜艇全是2潜艇,而第2舰队的十二艘远洋潜艇中,有两艘是1型潜艇,剩余十艘才是最新的7型潜艇。好在选择的演习区域不大,那些两百多吨的2潜艇才有了用武之地。

    秋天不比夏天,六点钟多钟天就黑了,晚饭后静静等两个小时,看着时针走向十一点,参谋长埃伯哈特·戈特中校过来汇报道:“上校,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的。要开始了。”邓尼茨上校双手抱在胸前,期待的目光正盯着眼前的海图,这一次他大胆的命令潜艇必须在距商船六百米的距离上开火。想象着水中不断的冒出潜艇、笔直行进喷出无数气泡的鱼雷、混乱一片的护航运输队,他就斗志昂扬、激动不已。不过,那个叫李孔荣的中国海军军官也在他脑中闪现——演习的很多设定都得益于他早前用水面炮艇演习收获的经验。这个人要是德国人该多好!

第八十章 海峡

    夜晚的东波罗的海一片宁静,海浪如同母亲哄睡着怀中的婴儿般拍击着理查德·拜兹恩号驱逐舰的船舷,这艘标准排水两千三百吨的z1级驱逐舰仿佛睡着,它独自航行在漆黑的海面。在其高高的桅杆纸上,吊着一个香肠形状的观测气球——这是上一次大战期间英国护航运输队的标准配备了,它将充当整个护航运输队‘清道夫’的角色。

    清道夫匆匆缓缓驶过,之后过来的则是黑压压的商船队,商船队里稀疏的探照灯发射出雪白的光柱,巡视着整片海域,但却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用。在一片螺旋桨声中上浮的u-35号对眼前自己所面临的状况难以置信,船队刚好在它面前做z字形机动拐弯,它的位置就在船队的左前侧,一个被商船上探照灯忽略了的位置。那些巨大的黑影离它不到五百米。可惜的是,这不是实弹演习、甚至连训练弹都没有,艇长维尔纳·特洛上尉只能眼睁睁看着整支商船队从眼前消失。

    当夜,有五艘潜艇在电报里报告自己遇到了护航运输队,他们都声称自己能击沉两到四艘商船。收到这些电报的埃伯哈特·戈特中校满脸微笑,他把电报递给邓尼茨的同时说道:“要是这些电报都是真的,护航运输队应该已全部击沉了。环形阵确实是最佳的。”

    一大群潜艇以何种阵型伏击商船队?其中的间隔又应该是多远?他们应该在何种距离上发起攻击?这些问题在演习之前一直困扰着邓尼茨。此前‘集群战术’并没有演习过,潜艇舰队司令部做的仅仅是磨练艇员的意志,让他们克服惧怕心理——英国人声称他们的探测器可以探查到两公里以外的潜艇,所以当海军作战部要他说明这些情况时,他根本无言以对。

    当然这并不是海军部要找潜艇舰队的麻烦,他们要找麻烦抓住一点即可:即打破无线电静默会暴露潜艇、不利于舰队隐蔽。事实上海军司令部不少人都存在这样的观念:那就是以后的战争中,潜艇作战依旧是单艇模式,任何破坏无线电静默的行为都是不可容忍的,是以他们要求建造两千吨级的大型潜艇,只有这样的潜艇才能深入大西洋进行破交作战。

    正因为如此,这次演习并不被除海军部长雷德尔上将之外的多数人支持,甚至连邓尼茨乘坐的这艘埃德温·瓦斯纳号也是在雷德尔上将的亲自过问下才拨付给潜艇舰队演习使用的。集群战术的演习成功让邓尼茨的笑意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这真是太重要了!有这次演习的成功,他就能说服更多的人支持潜艇集群作战。

    “命令他们继续追击,”邓尼茨高兴完之后又很冷静的下令,演习虽然有了一个良好开端,但并没有结束。“我们要让这支护航运输队永远无法抵达目的港!”

    “明白了,上校。”参谋长戈特中校带着邓尼茨的最新命令要求无线电员立即发至各艇,即便是远隔千里,他也能想象到艇长们将进行怎样一次盛宴。

    临近月底的时候,演习完毕的邓尼兹终于回到了柏林。似乎有无数事务在等着他,不过副官洛伊拉特上尉所报告的一件小事让他非常在意,那就是中国海军的李孔荣中校每天都会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中国人能有什么事?邓尼茨一清二楚。

    此时中日双方正在激烈的交战,以德国的立场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双方停战,如此德国不会损失经济利益,也不会损失战略利益。当然那么宏大的决策并不是邓尼茨上校要去思考的。他只清楚中日双方开战后不久海军部就做出了一个决定:那边是永不交付中国海军所订造的那两艘潜艇,除非中日之间停战并恢复和平。据说,这是来自总理府的命令。

    如果会见中国的李中校,那他显然会提出一些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并且自己还无法告知其无法解决的原因;可如果不会见中国的李中校……。邓尼茨硕大的脑袋犹豫的思考着,他其实很希望能与中国人讨论这次成功的演习,然后听听他的看法,同时他也希望中国人能分享这种成功喜悦,毕竟,从1935年到现在,他终于初步实现了他的计划,实现了潜艇集群战术。该怎么办呢?邓尼茨抚着下巴想着。

    “******,”邓尼茨几分钟之后呼喊自己的副官,待他进来,他道:“帮我打电话给中国海军的李中校,就说我非常希望能与他共进晚餐。如果他有时间,最好是今天晚上。”

    李孔荣中校当然有时间!半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打电话到邓尼茨的办公室,每次得到的回话都是上校已经外出,请过几天再来电。每天就这样,如果不是真的外出,那就说是邓尼茨不想见他。可真的是不想见吗?他私下判断是不可能的,他与邓尼茨之间永远有聊不完的潜艇话题,邓尼茨也乐意听他说一些‘新奇’想法。

    邓尼茨一天天的没消息,他车祸中被撞断骨头却一天天结实起来。就在上周,他终于扔掉了讨厌的拐杖,自由行走起来。这种感觉确实再好不过,他算是彻底的自由了。只是,当下的局势正在全面恶化:国府商议之后,密令大使程天放再蒋百里到达后将那份柏林警察局档案交给了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事情会是什么结果李孔荣不知道,但显然毫无作用。

    德国事情如此,国内战局也不容乐观。就在前天,日军占领了大场,大场是中国.军队的防御中枢,此地一失,中国.军队最好的选择就说撤出上海,可实际上中国.军队一退再退、步履艰难,可就是没有彻底撤出上海的意思。看来常凯申还是希望守住上海这个经济中心,以求列强干涉。

    如果李孔荣没记错的话,这个月20日,日军统帅部就将抽调第6、第18、第114师团,以及国崎支队等共计十二万人组成第10军,这支部队计划从杭州湾北部的金山卫一带登陆。一旦登陆,顺着去年完工的苏嘉铁路,日军能轻松切断数十万****的后路,届时彻底失控的军队将抛弃一切、落荒而逃。按后世的统计,撤退期间的伤亡居然超过作战三个月的伤亡。

    金山卫的四艘鱼雷艇和水雷阵真的能力挽乾坤吗?李孔荣毫无把握。其实他对海军也很失望,封江西退并无不妥,江阴海战损失也在情理之中,可堂堂中国海军为何在开战后连颗能用的水雷都没有?!他可是记得陈绍宽和周应聪两人拿着外汇在欧洲各处买什么舰船装饰品的,这些装饰品最后与周应聪、林献炘同船回国。

    军火库里能用的水雷没有一颗,却买一些装饰用的铜器乐器陶瓷。这两件事情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月内,不由不让他结合起来想:陈绍宽就是个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官混混,他在乎的是装饰、是英皇登基加冕时的座次,根本就不管舰队作战的必需物资。这样的海军部长能布置好金山海军防线,他极为怀疑。

    真是一群苟且的上官!李孔荣不得不得出这个结论。另外他们还有一个生活在幻想世界,无法看清现实的党国领袖。好在他对南京那群人已经绝望了,是以不再干上回撕国旗的蠢事。熟知海军内情的他并不担心有人告状,既然会被海军部派出国,那自然是闽系嫡系,忠于党国的已全部打入另册——可别忘记去年轮四班是全班一起被开除的,而且就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说是说四班违反校规不出操,根本原因是南京来的政治教员温建民在轮四班里发展复兴社社员,要学员效忠党国领袖。事发后温建民当即被马尾要塞司令李世甲给扣了,先恐吓要枪毙他,最后将其礼送出境。

    如果说海军在军政部算个屁,每个月五十万军饷都领不齐,还要靠银行贷款周转,那常凯申和他的国民党在海军心中也只能算个屁,从上到下,人人都有杜绝党国颠覆和渗透的义务、责无旁贷。这种背景下,撕国旗这种事自然不会有人告状,更不可能报告国府。但这事情依然是一个隐患,假如哪天他要和林准争夺潜艇舰队司令,撕国旗的事情肯定会从哪里冒出来,可现在,他暂且是安全的。

    “报告!”下午,李孔荣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复健,急急跑过来的值日官学员刘震人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报告,他走到跟前才道:“邓尼茨上校的副官来电,说是上校希望与长官共进晚餐,地点是在威廉街三十四号亨克饭店,时间他希望是今天晚上,如果长官有空的话!”

    刘震气呼呼的把几句话一口气说完就僵在那了,李孔荣想了一会才不动声色的回话:“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见李孔荣无动于衷,刘震扭捏了一下才道:“林长官正在等长官过去商议。”

    “好,我知道了。”李孔荣终于换了姿势,一会才开始收拾衣服水壶回宿舍。

    他一回宿舍,林准就跑了出来,他神色很是焦急,只道:“邓尼茨上校来电话,汉盛兄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是就赴晚宴么?”李孔荣擦着汗。“你可别忘记了,德国人不流行在餐桌上谈公事。再说他只是个潜艇舰队司令,又不是海军总司令,希望不要太大。”

    “他是潜艇舰队司令,他要是不答应,我们这么一大堆人……”林准指了指那些正在上德语课的军官和学员,“下个月一过了就要实习了,去商船学校也就罢了,要是我们从头到尾都见不到潜艇,那真是……”

    显然,林准是真的焦急了,他不再期望自己这些人能进基尔的正规潜艇学校,他现在的最低要求是上潜艇实习,之后如宁海号一样,驰骋大洋——宁海号现今已成为中国海军的传奇。

    可再怎么着急,事情也得一点一点办。晚上七点,身着礼服的李孔荣和林准出现在约定的亨克饭店,这饭店就在海军部不远处,看来邓尼茨上校并不担心自己宴请中国人的事情被别人得知。

    亨克饭店是西式餐厅,点完餐等待时,顶着个大脑袋的邓尼茨就向李孔荣致意,“李,我这段时间召集潜艇练习了你所说的群殴战术,效果很好,但也出现了很多问题……”

    邓尼茨开门见山,一开场就把气氛定在潜艇战术讨论上,其实他说的这些问题在他后世的回忆里都有提及,潜艇作战的指挥、围攻时潜艇间的距离、商船队的追踪等等。李孔荣并不急于提造艇合同里训练艇的问题,他根据回忆一点点的回答邓尼茨的问题,等着些问题都回答完,他忽然道:“上校,您是否对潜艇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有兴趣……”

    李孔荣这边话没有全部说完,正在喝餐前酒的邓尼茨上校就一口喷了出来,好在他低头早,酒水全部喷在他胸前塞着的白色餐巾里。

    “李,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你怎么知道……”邓尼茨大脑袋转向、蓝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孔荣,生怕他会马上消失。‘潜艇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我仅仅是比别人多留心了而已。那个海峡可是一个咽喉,我记得上次大战的时候,德国潜艇只能通过铁路运入奥匈帝国的普拉军港。对,我记得您那时就在普拉军港……”

    李孔荣脸上带着笑意,其实邓尼茨上校上次大战就是在地中海因潜艇故障而被英军俘虏的。火车运输潜艇自然会限制潜艇的吨位,而地中海又是英法的主要航道,仅仅封锁大西洋是不够的,真发生战争,地中海也务必要封锁,而他,恰恰知道潜艇如何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

第八十一章 保证

    “中校先生,大家都知道从大西洋进入地中海并不难。海水是从大西洋流向地中海的,潜艇完全可以关闭发动机顺着洋流飘进去,没有人会发现它们……”说话的是埃伯哈特·戈特少校,潜艇舰队司令部的作战处长,邓尼茨的参谋长,他与邓尼茨一直共事到二次大战结束。

    “还有不要忘记了,意大利是德国的盟友,地中海有他们就够了,他们会控制地中海,最少西西里岛能帮助他们完成这一目标。所以……”戈特少校耸了耸肩,很遗憾的道:“我想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并不重要。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中校先生是怎么知道潜艇可以自由进出直布罗陀海峡的?”

    戈特少校的言谈让李孔荣注意到这是一个聪明的德国人,很会讨价还价。他抛出这个问题时心里也不认为直布罗陀洋流有多大的价值,甚至邓尼茨很有可能已经清楚怎么让潜艇进入地中海了,但从邓尼茨刚才的反应看,他似乎又对此很感兴趣,这才让他燃起一些希望。

    “看来是我的多虑了。”李孔荣顺水推舟的买着关子,他笑道:“既然没有多大价值,那就没必要提了。呵呵,今天的牛排不错,很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牛排了。”

    李孔荣拿起刀叉开始进餐,处处跟随着他的林准也礼貌的对德国人致意,也开始用餐,刚才说话的戈特少校倒有些诧异中国人的反应,此时见李孔荣不想再讨论那个问题,顿时和邓尼茨面面相觑——出入直布罗陀虽然不是太重要,可如果潜艇部队能掌握这个秘密,特别是离开地中海,那也是一件意义非常的事情。

    “咳……”邓尼茨轻咳了一记,他此时刚刚塞好新的餐巾。“李,我确实对潜艇如何自由出入那个海峡有些兴趣,为何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畅快的谈一谈呢?”

    “当然。”李孔荣也放下了刀叉,他脸上笑意更甚,“上校先生,我非常乐意与您谈论潜艇,潜艇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虽然我是一个外交武官,可我讨厌政治,我只想驾驶一艘潜艇毫无拘束的翱翔在大洋之上,但这却是难以实现的,最少现在非常希望渺茫。我在医院的这几个月,外面的情况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让人非常遗憾。”

    李孔荣说了一堆策略性的废话,听得邓尼茨只拧眉头,他再次咳嗽了一声,答道:“政治并不是军官应该关注的,真希望我们的谈话里永远没有政治。”

    “是的,我也希望。”李孔荣对此表示赞同,他再道:“但我不得不希望上校先生能够遵照之前我们与海军部签订的合同,调拨一艘潜艇交付我的同僚们实习使用。这样我就不会被国内一个电报接一个电报催促,也不会被在德国的海军学员围着,他们可能认为我是上帝,能解决他们面对的一切麻烦,可我根本就不是。”

    交流那么久,李孔荣第二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次是购买那两艘1型潜艇,但没有成功,邓尼茨不愿意出售他们。他的直言不讳并没有让邓尼茨意外,他不提这个邓尼茨才觉得意外。

    “李,我并没有接到海军部将调拨潜艇给你们训练的命令!”邓尼茨实话实说,“而且潜艇学校也只有六艘训练艇,现在的使用非常紧张……”

    “但我记得合同上海军部已经明文答应了这件事情,我想,这肯定是有办法调整的。”李孔荣道:“只是我们现在要被安排在佛兰斯堡商船学校,这非常的不方便!上校,本来我们可以在你们的休息日使用训练艇,可现在不得不要求调拨一艘专门的潜艇供我们训练之用。”

    把中国人安排在北部佛兰斯堡商船学校是邓尼茨的主意,目的是不让他们了解潜艇部队,同时减少日本人的关注,此时听到李孔荣的抱怨邓尼茨目光避开了少许。李孔荣说完他并没有回话,还是刚才说话的戈特少校开了口,他道:“中校先生,这些都是海军部的命令,上校和潜艇司令部对此并不知情。”

    “可海军部的巴斯蒂安中将对我的解释是潜艇司令部不同意。”李孔荣开始变得严肃。他对戈特少校说完又看向邓尼茨,道:“上校,我认为贵国海军部应该信守之前的承诺,调拨一艘训练艇供我的同僚和下属使用,我们曾为此付出过专门的训练费,并且中德之间并没有发生战争,我不认为这些承认有不遵守的理由,这是不名誉的。”

    李孔荣严肃的看着邓尼茨,邓尼茨也看着他。如果从程序上来说,这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可实际上正是他在反对调拨训练艇给中国海军留德学员使用。海军部仅仅是不准备交付那两艘正在建造的简化版7型潜艇,基于中日两国正处于战争中。

    两人在餐桌之上对视好了一会儿,良久,邓尼茨点了一下头,他道:“李,我会安排这件事情的,但不是现在。你们并没有完成最基本的训练,现在调拨训练艇并不合适。”

    邓尼茨退了一步,李孔荣也退了一步,他道:“是的,我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时间。佛兰斯堡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基础训练?艇上训练什么时候能够开始?我们能使用那艘训练艇多久时间?”

    一连串的问题从李孔荣的嘴里冒出来,他已经不把这里当餐厅了,似乎回到几个月前的潜艇订购谈判,开始明确的提出一些问题。

    “大概在……”邓尼茨当然不清楚佛兰斯堡那边的课程安排,他问了自己的参谋长之后才道:“应该是在明年二月份,基础训练需要六周时间,之后就是上艇。合同上规定你们可以使用到船厂交付新潜艇。可我想这并不现实,以潜艇学校的安排,你们最多能使用一个学期,也就是五个月时间,八月前必须归还,这对你们来说已经足够的。”

    一个单词一个单词从邓尼茨嘴里冒出来,李孔荣和林准两人大大松了口气。虽然潜艇还没有到手,可这是最直接的承诺了。

    “李,你们和日本正在交战,你认为两艘没有基地的潜艇能干什么?”邓尼茨并不是因为进出直布罗陀海峡而承诺上述条件,虽然他很感兴趣潜艇如何从地中海出来。他只是认为不履行承诺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有损自己和海军的荣誉。现在,既然大家面对面毫无顾虑的谈开了,他顺便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它们能干什么,但一群有一群的打法,两艘也有两艘的打法。”李孔荣道,“日本海军如果有半点武士风范,那就应该容许我们走上战场,然后各尽所能的交战,胜负由命,生死在天。但我显然高估了他们,他们只会在背地里施展一些见不得人的诡计,在这一点上,他们和他们的老师皇家海军一模一样。

    ——他们认为那种叫做声纳的东西可以吓坏我们,可实际上那东西毫无作用。声电交换系统的灵敏度还不够,它最多能探查到几百米以外的目标,而且只能对准一个方向,也就是驱逐舰的正前方,只要我们避开这如同探照灯光柱一样的东西,那就可以自由狩猎了。”

    和以前一样,一旦激动,李孔荣嘴里就会冒出一些让邓尼茨异常关心的东西,这次他说的是英国人的声呐。第一次听闻这种消息的戈特少校立即问的:“中校,您说的是真的吗?英国人认为潜艇已经过时了,那种新型探测器他们说可以搜索到几公里外的潜艇。”

    “谁相信谁是傻瓜!”李孔荣回答的斩钉截铁,“握有世界海权、全靠商船维持贸易和生产的英国如果真的不担心潜艇,那他们为何要在去年的海军协定中把潜艇战作为一个独立的条约单独列出呢?他们在害怕!害怕潜艇像上次大战那样大规模击沉商船,让英国失去海外物资。”

    去年的海军协定就是1936年海军条约,签字国只有英美法三国。见李孔荣以此作为反驳英国大肆宣扬的潜艇无用论,邓尼茨和戈特会心微笑,他们太喜欢这种反驳了!

    “李,说说海峡的事情。”邓尼茨不失时机的插言道,他想知道李孔荣究竟知道些什么。

    “对,海峡,我知道。”李孔荣这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没说,现在气氛融洽,给不给潜艇完全在邓尼茨一念之间,在这种次要问题上刁难他效果不会太好。于是他略作思考后说道:“消息就不要问哪里来的了,你们可以去验证消息的真实性。”

    他随即拿出笔问服务生要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直布罗陀海峡草图后举起道:“大家都知道大西洋的海水源源不断的流入地中海,潜艇要进入地中海非常简单,只要下潜至七十米左右的深度,然后顺着洋流,那些洋流每小时大概四节,它会把潜艇带入地中海。

    看起来很简单,可也有不少风险,海峡底下的水文资料只有英国人才清楚,所以我认为潜艇应该大力发展声呐。那东西探查潜艇很难,但是探测海底山脉很简单。我认为对一些重要的港口,特别是军港,都有必要用装有声呐的潜艇去探查,找出破绽。”

    李孔荣不知觉的岔开了话题,但他马上就纠正了过来。他道:“所有人都知道直布罗陀海峡的洋流,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洋流。而有人调查发现,这种洋流叫做密度流。”

    “密度流?”戈特少校对这个词似乎很有兴趣。

    “是的。地中海海域封闭,蒸发旺盛,所以海水盐分大、海面低,大西洋海面较高,海水自然从大西洋流入地中海。但密度流的特点是有补偿流,密度更大、更重的地中海海水也会同时流入大西洋。在一般人看来,潜艇进入地中海不难,可要出来却非常难,地中海就像是个捕鼠笼……”李孔荣微笑,说着邓尼茨在回忆录里记述的这个词——捕鼠笼,他当时非常反对将潜艇派入地中海,因为进去容易,但是出来却是不可能的,潜艇逆着洋流出海峡太危险。

    “李,你的意思在流向地中海的洋流下方还有一个方向相反的洋流?它从地中海流向大西洋?”邓尼茨脑袋要放光了,虽然地中海是由意大利海军负责,但意大利海军的潜艇也可以潜出直布罗陀,到大西洋进行破交——他认为要封锁英国,最少需要三百艘潜艇,可他现在只有三十艘。

    “完全正确,上校先生。”李孔荣微笑点头。“这其实并不是特例。土耳其海峡也存在这样的情况,上层是黑海的海水流入地中海,而下层则是地中海又咸又重的海水流入黑海。还有沟通红海和印度洋的曼德海峡、连接阿拉伯海和波斯湾的霍尔木兹海峡,它们或者因为温度、密度等原因,都存在上下流向相反的洋流。”

    “那么……”邓尼茨和戈特少校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邓尼茨开了口,他道:“李,那么直布罗陀海面下方多少米是地中海流入大西洋的洋流?”

    话题终于到了关键点了。既然洋流分为上下两层,那它们在多深的地方分界呢?

    “一百二十五米!”李孔荣笑了一下,然后才在邓尼茨的期盼中开口。

    “你确定?”邓尼茨明显的松了一口气——2型潜艇的潜深只有八十米,但7型潜艇的潜深却有两百米。而意大利海军的潜艇,他了解到的潜深是一百米,可如果意大利知道增加四十到五十米深度就能让潜艇自由出入地中海,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增加这几十米潜深,即便他们做不到,德国也能帮助他们做到。

    “完全确定!”李孔荣余光扫了林准一眼,毫不停顿的道:“我们的人曾经在格林威……”

    事先李孔荣已经和林准商议好了套路,刚才桌子底下李孔荣还踢了他一脚,现在见李孔荣说到关键处,林准当即重重的‘咳咳……’一记,似乎是猛然醒悟李孔荣立刻住口,他道:“情况就是这样,我对此完全保证,以军官的荣誉。”

第八十二章 初会

    晚餐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双方似乎都有极大的收获,对邓尼茨来说,李孔荣口中吐露的哪些情报至关重要,到最后,他甚至还说他自己私下里设计了一艘真正的潜艇。有过以前数次的交谈,邓尼茨当然知道‘真正的潜艇’是指什么,虽然李孔荣只是一名海军军官而不是舰船设计师,可谁也不能保证他最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就比如让人意想不到的直布罗陀洋流。

    德国人高兴,李孔荣和林准也是笑意盈盈的回去的。只是上了汽车吹了吹冷风,李孔荣本来发热的脑子也快速的冷静下来。邓尼茨会信守承诺吗?如果从军人的角度,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似乎是纳粹党,以希特勒的作风,他的承诺毫无意义。

    “汉盛兄为什么什么都知道?真的是英国那边的消息?”汽车上,林准语气里满是钦佩,他不但递了一支烟过来,还擦着了火柴,准备给李孔荣点烟。

    李孔荣并不客气,他点着烟,重重的吸了一口才说道:“多看地理文献即可。这不是英国人的消息,这是美国的消息,地理杂志上有篇文章对直布罗陀洋流有这样的猜测。”

    “猜测?!”林准吓了一跳。“要是这底层的洋流不存在呢?”

    “肯定在,这已经是定论。”这种来自后世高中地理的知识李孔荣自然毫不担心其真实性,况且他以前确实见过直布罗陀的洋流图,还大约记得海底山脉的走向。他说猜测只是被不想被被人怀疑自己无所不知而已。“两道洋流在一百二十五米分界是一种推测,可就是不对,也不会差太远。德国人潜艇可以潜到两百米,他们可以慢慢试,总能找出洋流分界点的。”

    李孔荣在饭桌上把事情说的言之凿凿,可哪知底层洋流仅仅是个猜测,林准顿时有所思起来,他是担心万一洋流之事不实,训练艇可就要就泡汤了。李孔荣自然明白他的所想,可这事情他真不好说,且他一直在想着国内的战事,只得任他去担心了。

    夜间车行甚速,十点前两人便回到了海军宿舍。一到宿舍值日官就说大使馆来了电话,说是后日早上委员长特使蒋百里将军抵柏林,务必要李孔荣前往火车站迎接。这时,脑子里权衡日军于金山卫登陆的情报该何时透露过去的李孔荣这才想起蒋百里要来柏林请德国调停。

    迎接是迎接,这事情副官钟前功中尉会安排,他到时候去个人即可,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常凯申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九国公约会议?若相信自己那他11月1日的那个坚守会议就会取消,在上海会战的各路军队将按计划撤出上海,依托吴福线、锡澄线逐次抗击日军,南京会战将是另外一个场面;可如果相信九国公约会议,常凯申就会更改之前颁布的撤退命令,要求部队在布鲁塞尔会议期间死守上海,以期国际调停。

    对于这个问题,李孔荣自然能猜到常凯申是相信九国公约会议和国联,那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关键了:是在常凯申11月1日更改撤退命令、要求各部继续坚守之前告知其日军将登陆金山卫,还说在他命令下达后再告知其日军将登陆金山卫、包抄国.军后路?

    选择前者,当然不能改变常凯申之决心,最多是在金山卫多安排几个师,可这也有坏处,万一常凯申以为这几个师便可阻止日军,迟迟不下撤退命令,结局也与历史无异,更有甚者事泄密,日军更改登陆地点,海军的布置完全白费;而选择后者,在11月1日后通知其日军即将登陆,同时夸大日军兵力,倒有可能迫使其提前撤退(11月8日晚,登陆的第三天常凯申才下达撤退命令),只是这样也很险,万一各军调动不及时,防线仅靠原来金山卫的守军、水雷阵和四艘鱼雷艇撑着,说不定很快就溃了。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的李孔荣只待天色发白才睡着。他终于发现远距离以情报左右战局的坏处:那便是因为不了解国.军整个指挥系统,情报这个变量投进去,最终会产生什么结果不得而知。只有了解国.军整个指挥系统了解的人才知道情报该何时说、怎么说能达到预想效果。他现在对国.军指挥系统两眼一抹黑,完完全全是瞎猫撞耗子了。最终,他决定将通知常凯申的时间放在11月2日晚,希望能以此压迫常凯申尽早下撤退命令。

    大事既定,剩余的都是一些小事了。11月1日早上他先是前往大使馆和程天放、陆军武官许伯洲上校会合,准备一起前往火车站接人,不想程天放却把蒋百里于柏林留学的女儿蒋瑛和蒋和接到了大使馆。数个月前因为陈绍宽等人的误会,他当即把蒋瑛给开掉了,那时他也没说什么原因,此时再次见面,倒有些尴尬。他尴尬也就罢了,程天放这个书呆子还很正式的将蒋瑛、蒋和介绍自己认识,真不知道他是故意开玩笑还是真不知情,好在在大使馆也就片刻,不一会一行人便前往火车站接人。

    蒋百里是9月18日从国内出发的,上个月12日抵达罗马,于意大利盘桓十余日后,这才动身前来德国寻求调停中日战事之策。此前他曾以私人身份赴意赴德,得到的接待都是极为隆重的,可这一次他身为常凯申特使,德国人却没有大张旗鼓的欢迎。

    既然没有德国外交部的重要官员,蒋百里抵达后便直接入住临近威廉街总理府的雅隆特饭店,大使程天放带着诸人一起入内商议要事。说是诸人,其实也就是蒋百里、他、许伯洲和李孔荣四人而已。

    蒋百里的模样李孔荣以前是见过相片的,现在见到真人也没什么诧异,也就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老男人而已。因为曾留德数年,军事学识自然要比国内的一般军人强不少,最少知道很多土豹子们没有听过的先进军事理念。可李孔荣对江浙文人素来轻视,这些人大多眼高手低,不少嘴炮震天,就是惯于拿着‘洋毛’当令箭,妥妥的二道贩子而已。大明是怎么完蛋的、甲午又是怎么鼓噪开战的、‘党国’最后是怎么转进台湾的,这些人功不可没!好在商谈的内容不是军事,倒也可以议一议。

    李孔荣是这样想的,可满口江浙口音的蒋百里一开口则是委员长如何如何、****如何如何,日本三个月灭亡中国之论破产云云。这些打气的话或许对无知愤青说说还能打打鸡血,可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这个有何意义?且不说日本人的战略目的根本就不是灭亡中国,即便是灭亡,三个月和四个月又有何差异?眼下最重要的是长期抗战,不是吹嘘自己顶了几个月。

    国内战事不提还好,一提李孔荣就是烦躁不安,好在他这次忍住了,死死的不开口。

    良久,蒋百里的开场白说完终于提到对德交涉事宜,作为驻德大使的程天放自然知道眼下中德关系如何,他当即道:“德国国社党诸人完全偏向日本,若要求其调停中日战事,怕有所偏颇,这也是日本不愿由英美调停的本因……”

    “冯·勃洛姆堡元帅能否说服德国总理希氏做中立调停?”蒋百里出言打断道。他话是对着程天放说的,目光却扫了李孔荣一眼——刚才他开场白时,李孔荣毫无振奋之情。

    蒋百里眼睛扫了李孔荣一眼,听闻他的话后,程天放和许伯洲可都看向李孔荣——对国社党的了解,他已然是公认的权威。李孔荣还在闭口不言,现在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得不开口道:“就国际大势而言,德国是否中立调停已属不必要!”

    “李中校何出此言?!”程天放等人在倾听,蒋百里面色则沉了下去,这不等于说他这次白来了吗?

    “纵观中日战事,近几年来每一次对日交战交涉,日本都有所得。九一八就不提了,一二八抗战、长城抗战,都是我们妥协退让才停战的。此次日本大兵压境,出动的军队倍于往常,平津又被日本占领,要和谈最少平津是要放弃的,国府真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李孔荣没有说德国,说的是国内,一分析只让程天放和许伯洲频频点头。刚才蒋百里已经说了,国内已经是‘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此时再放弃平津,舆论汹汹,国府和委员长真的能答应?

    “汉盛兄确实……”程天放点头的同时心中是大大松一口气的,如果要德国做中立调停,他这个大使自然是要绞尽脑汁的,现在李孔荣一开口就说调停已无必要,他自然高兴的很。

    “李中校认为自己能替代委员长决断国事?”程天放高兴,蒋百里就不高兴了。出国前虽然没有夸下海口,可委员长也对他充满希望的,现在却被李孔荣泼了一盆冷水。

    “我当然不能替代委员长。”李孔荣道,“我只是认为调停已无不要,对国际干涉也不应多抱期望,战争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当以长期作战为计。蒋老不也是认为与日本之战争将是长期化、我国必须固守三阳防线么?”

    蒋百里虽未做什么实务,但战略规划倒做了不少,比如洛阳、襄阳、衡阳之三阳防线就是其中一则。蒋百里之前面色还是阴沉的,现在听李孔荣说到自己之前的对日战略预想,又有些高兴起来。他严肃道:“身为军人,想的应是如何服从军令、御敌求胜,中枢的决策可不是军人可妄加非议的,真要这样,岂不是要军政大乱?”

    蒋百里的话让李孔荣无可辩驳,他苦笑之后才道:“即便执行调停之策,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国社党已经代表了六千多万德国人民,国防军不比魏玛时期,已经毫无轻重。希特勒肯定不会应冯·勃洛姆堡元帅所请做中立调停的。”说到这里他倒是回望了蒋百里一眼,问道:“国府所谓的中立,是否是我们和日本各自回到七七事变前之位置?”

    李孔荣一言中的,蒋百里默不作声,他只是在回想刚才大使程天放对李孔荣的介绍——海军武官、福建人士,看来是闽系中人了。

    “日本人是不会答应这个条件的,希特勒也不会这么调停。”李孔荣道。“现在的日本不比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又如何?”蒋百里笑了一下,追问过来。

    “十年前日本是国际派主政,对中国的策略是跟随英美,有的时候甚至比英美还退让,希望能获得我们的好感。交还青岛是一、南京事件不开炮是二,这就使其国内那些好战人士极为不满。之后的局势就反转了,现在日本是好战人士主政,国内经济压力也大,这次华北他们肯定是要吃下来的,既然占领了那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这么说来李中校是同情日本人了?”蒋百里注意力已经不在请德国调停了,问话直指离李孔荣本心。

    “在下不敢。我怎敢同情日本人?”李孔荣笑道。‘蒋老’之称也没有了。

    李孔荣面对蒋百里的责问好不慌张,听出蒋百里不愉快的大使程天放立刻打圆场道:“汉盛对德对日的情况都极为熟悉,蒋老就不要在意了。请求德国调停之事天放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这德国形势……”

    说到这程天放禁不住摇头,目光又下意识的看了李孔荣一眼,然后才道:“德国舆论亲日严重,国社党更是如此。总理希特勒一般不理政务,要事都交给空军元帅戈林负责。要想德国调停甚易,可要想德国让日本退出华北,确实万难,不过千难万难,总是要试一试的。”

    蒋百里本来是怒视李孔荣的,因为他适才言下之言似乎在说:十年前日本一直对华退让却没有获得中国的好感,十年后他们可不会像十年前那么好说话了,说的好像中国有负日本一般。纵然情况确实如此,眼下中日大战,这种言论也已说不得了。可既然程天放出面打圆场,他也就略过此节,只是他谈话的兴趣倒没有了,几个人又说了几句,他便让随从蒋慰堂送客了。

第八十三章 中国人

    “汉盛老弟又何必认真呢?”出了雅隆特饭店,避开了许伯洲,程天放满脸责怪,他觉得李孔荣身为军人处事刻板,不明白官场逢迎,很容易得罪人。当然,这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做不到。

    “我认真?”李孔荣苦笑,“我仅仅是实话实说而已。中枢不知道谁拍脑袋想出这个主意,委员长也就信了,中日之间真可以调停得了么?以当下的局势,自己骗自己罢了。”

    李孔荣本想说当年是谁说中日之间必有一战的?又是谁说日本不希望中国出现领袖人物、不希望看到中国统一的。既然十五年前就说中日必要有一战,那现在还调停什么,放开手脚打便是了;还有日本不希望中国出现领袖人物什么的,那当年又是谁带头反对袁世凯、孙大炮的?

    这些话在李孔荣胸中翻涌,可最终他还是吞了下去,他道:“下午就要去见戈林么?”

    “是。我这边已经约好了。”程天放道。“百里先生是委员长特使,希特勒不会马上见,可戈林却可以尽快见一见的,大概是想摸摸我们的底细吧。汉盛老弟有何高见?”

    “我们和日本交战不符合德国的利益。”李孔荣道,“一方面德国的经济利益受损失,另一方面战事越急我们就越靠向苏联,这是德国人不想看到的。可德国不是关键,不说日本政府会不会听德国调停,就算日本政府同意了,底下那些将军和参谋也不会同意的。”说到此李孔荣神色凝重,强笑后问道:“佳士兄最近关注过上海战事吗?”

    没想到李孔荣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上海,程天放扶了扶眼镜,一会才点头道:“听说虹口的国.军都撤了,还有日人攻占大场,国.军奋勇抵抗。”

    “上海已经丢了。”李孔荣道,“国.军正在步步后撤。你说这个时候要让日本人回到开战之前的位置、停战休兵,他们愿意吗?可若对德交涉不是抱着这个目的,难道能让德意两国站在我们这边,制裁日本?”

    ‘上海已经丢了’之语让程天放很是不安,城下之盟是什么模样他自然知道,他长长的叹息了一记,可叹息未完又突兀的燃起些希望,他道:“后日便是九国公约会议,当年在华盛顿签字的这些国家,除日本、意大利外,其余都会参加。只要能在会议通过制裁日本的议案,日本肯定会有所顾忌。”

    “呵呵……”李孔荣低笑,他本来想说‘然并卵’,可最后还是换了一个词,道:“卵用!”

    李孔荣之语让程天放当即发怔,他没想到仪表堂堂的李孔荣居然会说下流的江西土话。他尴尬了好一会才道:“汉盛何出此言?”

    “提出这个办法的人应该枪毙!”李孔荣并不回答,只说了一句断语。

    “为何如此?”程天放更是惊讶,就他看来,九国公约肯定是要比德国出面调停好,日本再强大,也要顾虑英美法等国的干涉。“汉盛真希望中日之间战事不休吗?”

    “如果九国公约通过制裁日本议案,但日本毫不理会怎么办?代价谁来承担?”李孔荣皱着眉已经将烟点着了。两人就站在饭店的大厅,好在说的汉语,并没有人注意。

    “最少各国可以对日本施行禁运。”程天放不解李孔荣之意,“日本是岛国,自然要顾虑各国对日的态度。这种事情,何来代价之说?”

    “何来代价?!”李孔荣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但这仅是一瞬,他随即仰头假装打了个哈欠,一会便长叹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国府既然喊出了那些口号,那就不应该做什么调停。我现在都糊涂了,他是要打呢还是不要打呢?既然要打,那就抽家伙上,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如果不要打,那就认栽服软、屈膝投降。现在这叫什么事情啊?想以战促和,却又打不过,反而引火烧身,真是……”

    “哎!”程天放此时忽然觉得蒋百里刚才说的没错了,委员长做什么决策自然有委员长的考量,作为军人确不应该妄议国事。

    两人的谈话到此就结束了,下午去空军部大楼时就好像早上的谈话没有发生过,程天放还是亲切的称李孔荣为汉盛老弟,李孔荣则称其为佳士兄。早上一身西装的蒋百里却换了一身衣服,穿的是国民政府陆军中将大礼服,这套衣服做工精良,可帽子的形状与法军的圆筒帽类似,帽徽像个靶子,正中的青天白日徽代表十环,帽身连接帽檐的地方还有几道黄扎。

    看过这顶帽子李孔荣才想起常凯申的礼服照为何都是露光头了,这帽子实在是丑的出奇。蒋百里和许伯洲穿的是陆军大礼服,李孔荣也不得不穿海军大礼服,衣服与英国海军礼服毫无二致,可帽子……,这是一顶二角帽,竖戴。帽膛浅,刚开始的戴的时候李孔荣老是担心它会掉下来,可即便存在这个风险也要比陆军的圆筒标靶带扎帽好看。

    对于中国人,戈林这个死胖子总是要拿捏一下才出现的。这次也是如此,在诸人的等待中,戈林终于出现。依旧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只在程天放介绍蒋百里的时候,他才低了一下头。寒暄片刻,他便嘎嘎的笑起来,道:“我们德国有一句谚语:一个人吃了苦头,就会去找魔鬼。现在中国正在亲近**,这真不是一个好办法。[注40]

    防共是并不是假的,日苏两国历史上有仇恨,国防上又争锋相对,无疑的,苏联就是日本的假想敌。中国如果肯接受朋友的忠告,不再跟魔鬼打交道,我们愿意做出最大的努力。这不仅是事关中日两国,也有关世界文化,而德国是负有挽救世界文化责任的。”

    戈林将侵略美化成防共,真是一根筋的纳粹思维。李孔荣本想反驳,可这次特使是蒋百里,又只好沉默不语。蒋百里道:“日本是东方的工业国,其财富十分之七掌握于大企业家之手,而农民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以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而言,日本早已具备,二十年前,资本论就在日本销行一百万册以上。

    日本外相广田就是个走亲苏路线的外交家,他曾口出大言,有我广田在位,日苏战争决不至于发生。日苏关于中东路的悬案,就是在他手里解决的。日本签订‘防共协定’时,他向苏联驻日大使悄悄声明,此约乃对英而非对苏。苏联把这句话不能公开的私人谈话公诸报端,弄得广田大受其窘,这事情已经成为了国际上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你的话倒很新鲜。”戈林体胖如屠夫,可绝对老谋深算,蒋百里挑拨之言并未打动他分毫,他把话题又转回了主题,道:“中国.军民的牺牲,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不过你们的力量到底还是不够啊,早点收场对你们也有光彩。如果你们愿意,德国愿意作为第三方调停中日战争,让日本人在现在的位置上停下来……”

    戈林一句‘在现在的位置上停下来’,蒋百里来前的期待便化作泡影。以事实论,就地停火谈判并无偏颇,可这个结果却不是国府能够接受的。不过蒋百里也没有当场否定,只是想过几日找国防部的冯·勃洛姆堡元帅详谈——对国社党他不熟悉,而国防军,他是熟悉的。

    谈话到此似乎陷入了僵局,正当程天放堆着笑脸要说几句话暖场时,戈林目光落在了李孔荣身上,他道:“李,看来你已经康复了。”

    从八月到现在近三个月,前次戈林下令停止向中国运送武器时,出面的是程天放和许伯洲,那次他曾问起过李孔荣,程天放答曰出了车祸,不想戈林还记得此事,真是让人惊讶。

    “感谢阁下的关心,我已经康复了。”李孔荣不得不起身道。

    “很好!”戈林倨傲的点头,正当李孔荣以为对话完毕时,戈林又问道,“你是怎么看这场战争的?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日本人只做有利可图的事情。”

    没想到戈林会问这种问题,李孔荣深吸一口气道:“阁下,日本政客和财阀当然只做有利可图的事情,但是底层军官军人非常狂热,他们以为只要打垮面前的中**队,战争就会结束,可实际上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日本来说,中国是个烂泥塘,他会越陷越深,到最后撤退也不是、占领也不是。”

    说到这里李孔荣嘴角牵动,他微笑道:“借用阁下的话来说,日本军民的牺牲,全世界都已看得很清楚了,不过他们的力量到底还是不够啊,早点收场对他们也有光彩。”

    “嘎嘎嘎嘎……”戈林大笑,犹如一头会说人话的牲口,好一会他才止住笑声,说道:“李,这是我听过最滑稽的笑话,哈哈……。难道,难道现在不是中国.军队在后撤?”

    “阁下,中国.军队是在后撤,但中国地域广袤,日本军队追之不及。他们可怜的人口不足以完全征服这个国家。不,这和人口毫无关系,是他们薄弱的经济无法支撑军队征服这个国家。在华北和华东地区,因为有铁路、公路以及河流,日本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战斗力,可在中西部地区、西南山区,因为交通和地理的限制,日本人将一筹莫展。”

    阁下,知道当年日本为何从西伯利亚撤退吗?”李孔荣问道,他不待戈林回答就道:“因为西伯利亚只有一条铁路,并且当地有数百万俄国人,日本几万军队在俄国人游击战下疲于奔命,花费了九亿日元,最终一无所获。中国的情况也是如此,甚至比西伯利亚更糟。日本只会在中国战场耗尽资源,所以他越早撤出中国损失就越小,也更有光彩。”

    把当年的西伯利亚干涉和当下的中国战事一比较,戈林就笑不出来了。可他当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别人说服的人,他想了想道:“如果德国不向中国输送武器,中国也能变成一个泥潭?”

    上次停止向中国输送武器就已把程天放和许伯洲吓的半死,现在见戈林旧话重提,两人面色非常难看。包括蒋百里在内,他们都看向李孔荣,期待他断绝戈林的设想。不想李孔荣却道:“阁下,这非常好!”

    “非常好?”戈林反问。他不清楚这个中国海军武官的想法为何总是和别人不同。

    “是的。非常好。”李孔荣认真道,“德**火需要用钨砂、锑等物资以货易货,可如果中国加入**阵营,无产阶级之间的援助是无私的,到时候苏联的武器弹药根本就不要付钱。对斯大林来说,与其在苏联远东地区让苏联红军与日本人交战,就不如在中国战场让中国人与日本人交战,他要做的仅仅是提供武器而已。这个情况如果成真,苏联将完全避免两线作战的不利态势,全力针对欧洲,也就是针对德国。”

    “真的会这样?”戈林嘀咕了一句,带着狐疑。

    “一定是这样。”李孔荣笃定。“阁下,中国也有句老话:叫做狗急了也会跳墙。如果失去德国的军火,我们只能求助于苏联。假设中国是个小国,那么日本占领之后自然可以防共,可中国是个大国,日本难以占领,更不可能征服,其结果就是中国彻底倒向苏联,变成一个**国家。

    中国如今从伟大的领袖到普通的士兵,都希望能获得德国的帮助,好让态势回到七月之前。如果日本人不愿意,那战争就会无止境的持续下去,直到他们最后破产。这或许会耽误中国几年时间、死伤几千万人口,可我们并不在乎。

    甚至,我们希望整个民族得到战火的淬炼,并且越猛烈越好。日本人攻占的地方越多,杀死的平民越多,人民就会越早觉醒,越早意识到整个国家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必须紧密的团结起来。再也没有什么满洲人、山东人、湖南人、四川人,在日本士兵的刺刀面前,他们全是中国人!”

第八十四章 有变

    薄暮时分,轰炸进行了三十多分钟便结束了,这些从大公纱厂起飞的九三式单发轻型轰炸机无比丑陋,行动也极不灵活,但此时过早消耗的中国空军已无力争夺制空权,除了地面掩体里射出的稀疏防空火链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对秃鹰般成群飞翔的机群造成实质性威胁。

    南翔是中国.军队指挥部所在地,也是后方兵员物资的补给地。这里的火车站早就炸的只剩下一堆瓦砾,站台和铁道也被炸弹炸得坑坑洼洼,但每次轰炸结束,工兵又会将铁路修复,日本轰炸机飞行员和中国工兵的较量,就在这小小的一站之地。

    硝烟弥漫中,九三式单发轰炸机带着低沉的嗡嗡声,神气十足的朝东方离去。火车站又是一片狼藉——一列进站卸货的火车正在燃烧,车头虽然驶入远处的树林里,可四十多节木制车厢却被炸了个稀巴烂,火苗正在燃烧、未卸完的弹药不断的爆炸。

    上海脚踏车贩制业同业公会的代表徐文渊刚刚钻出防空洞,他的耳朵被刚才猛烈的爆炸震的发聋,可在防空洞里毕竟什么也看不到,现在见一整列火车在自己眼前燃烧,他的腿下意识的一软,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

    “徐老板可要站稳啊!”一个声音在徐文渊身后响起,随即一只有力的手搀了他一把,这是从租界将他请出来的便装国.军军官,虽说是请,实际上几乎是把他绑到南翔来的。“真要出了事,我在团长哪里可担待不起。”

    “哪里哪里。”徐文渊素来少言寡语,可身为上海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现在只是惊吓过度而已。他说着哪里,那列燃烧的火车又‘轰’的一声巨响,估计是车上装的炮弹殉爆。这次他倒没有腿软,只是浑身抖了一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好在一会他们就离开了火车站,坐着聪达普机器脚踏车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被几颗大树遮盖着,看来这是它迄今保持着完整的重要原因。院子越走越近,一辆破损的脚踏车扔在院外的路旁,是同昌车行的飞人,之后又是一辆猛狗、还有英国的三枪、日本的铁锚、最刺眼的是得利车行的红狮,这车两个轮胎已经扭曲变形了,不知道载了多重的货……

    路边一大溜的脚踏车让徐文渊不再那么忐忑,他告诉自己这其实就是一单生意,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说客人的要求多一些,要的量大一些。

    “报告!得利车行徐老板来了。”进了院子,同行的军官入房大声叫了一句。等了好一会一个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请徐先生进来。”

    在火车站的时太阳就已经落山了,赶到这里夜色已经有些深。入屋的徐文渊昏暗中只看见一个身着灰色军服的军官站起来,他还对自己敬了个礼,道:“徐先生一路受惊了。”

    “没有没有!”徐文渊当即抱拳。他正要说几句客气话时,那军官却道:“当下战事紧急,我杜聿明就不跟先生客气了。我军现需两万辆脚踏车,必须质量上佳,不能是那种礼拜车,请问先生何时能够交货,价钱几何?”

    “两万辆?!”作为得利车行的老板、上海脚踏车贩制业同业公会的发起人,徐文渊经手的生意都是大单,可一次就要两万辆的主,他还真没有见过。

    “是,两万辆。”杜聿明嗓子有些沙哑、胡子邋遢、军服也黑的黑黄的黄,肮脏的很。近三个月的战事装甲团几乎打光,好在之前于欧洲美国订购的六十多辆lt-35坦克、七十二门120mm迫击炮、五百多辆卡车或到货或即将到货,苏联那边购买的轻型坦克也已经在路上。而基于装甲团攻占汇山码头的战绩,军政部已决定新组建一个装甲师,暂定番号为第200师。另外根据常凯申所批示的报告,还将配属两个自行车摩步师与第200师协同作战。

    坦克、火炮、卡车这些只能外购,补给上除了汽油、润滑油以及配件要进口外,坦克炮弹和120mm迫击炮弹国内也能生产——巩县兵工厂已经搬迁,一旦重新开工,120mm迫击炮弹就能按法制勃兰特1935型120mm迫击炮的要求生产。筹备事宜布置到最后,唯自行车没有购买,不想耽误时间的杜聿明请示常凯申后便直接找来了同业公会的徐文渊,希望能尽快购进一批自行车,以使装甲兵团在明年下半年形成战斗力。

    “杜长官,两万辆数目甚大,上海战乱生产不易,这只能进口洋货了。”徐文渊沉吟之后道,“进口的话,时间最少要四个月……”

    “四个月太长!”杜聿明断然摇头,四个月之后其他装备都已到齐,他不可能单独等自行车。“两个月能办妥吗?这是军用物资。”

    “这……两个月只能交一部分货。”得利车行手上现在就有在代理洋货,一万辆以下还好说,两万辆数字太大,即便生产厂也未必有这么多现货,徐文渊只能靠数家厂家凑货。

    “行!但车一定要结实,这是军用,走的都是没有路的野地;还要轻便,这样骑不了车的地方好架着走;还有修起来要方便,最好是同一个牌子,零件什么都通用……”

    杜聿明这几天找了一大堆自行车研究,国货、日货他都觉得不行,唯有西洋货好一些,可哪个牌子的货实惠、哪个牌子交货快他却不知道了。

    林林总总,杜聿明的要求还没说完,徐文渊就改了口,“杜长官,真只要一家的货么?洋车大多也就攒的,里面的齿轮链条多数是用同一家的货,要修配方便,部件相同即可……”

    徐文渊对自行车的了解自然要比杜聿明深,他见眼下的形势要是不能马上说服面前这个国.军长官,这单生意说不定不赚钱还要赔钱赔命,是以他一时间口若悬河,把和自行车有关的内幕都交了个底。他这边说的杜聿明是频频点头,可正事还开始商议,杜聿明的副官侯腾就一句报告闯了进来,他见有客人在没有当众开口,只走到杜聿明跟前才低语道:“光亭兄,校长要来……”

    “什么?!”杜聿明大惊,昨日指挥部已经下令撤退,怎么今天校长又来,难道命令有变。

    命令确实有变——急急忙忙整理完军容,待杜聿明赶到南翔指挥部附近的小学时,常凯申已经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第一预备军司令长官李宗仁、副总参谋长白崇禧等人。教室里除了南京来的长官,还有第15集团军司令陈诚、第9集团军司令朱绍良、第8集团军司令张发奎、第19集团军司令薛岳、第10集团军司令刘建绪、第21集团军司令廖磊、第20军司令杨森,甚至,孙元良、王敬久、宋希濂、夏楚中、黄维这些一线师的师长也在。

    狭小的教室里灯火通明、将星闪耀,只是火线上下来的长官都征尘缕缕,满身硝烟,杜聿明算是得到消息早的,除了胡子没挂,其他都还齐整,其他一些路程远的师长,很多脸都没洗,脸上一片红黑赤黄,狼狈不堪。常凯申是最在意军容的,不过这一次他也没有勉强诸人,只对着诸将微笑不已。

    夜间十一点半,估摸着所有师长都赶到,青天白日旗下,会议正式开始。最先是左路兵团总司令陈诚向常凯申汇报战情,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新意,前几天他在请求常凯申同意后撤时就汇报过这些东西。上海会战的关键在大场,大场既失,上海已经失去防守的必要,这也是88师撤出苏州河北岸(唯留谢晋元等四百余人驻守四行仓库)的原因。

    花了十多分钟,陈诚汇报完毕,正当中央兵团的朱绍良起身要汇报时,常凯申笑着挥手让他坐下,而后开始训话:“战事开始时,倭**部扬言要三个月灭亡中国,现在,仅仅上海战区就打了近三个月,直到现在,也不能说上海已经被他们占领。我们还有几十万大军在,还有诸位将军、国之栋梁在,这就不能说上海已经失陷了。诸位将军率领部队,不惜以壮烈牺牲,给倭寇以绝大打击,挫败倭寇速战速决之企图、刹住倭寇之凶焰,此种为国家拼死抵抗之精神,已全部显现出来了。

    一般外国人,总以为中国.军队武器低劣,装备欠缺,面对强寇数十万人马的攻击,我军左翼仍能维持原有阵地,中央、右翼阵地可按计划作战略移动。这种奋勇超绝的战绩,无论中外人士,对中国.军队无不刮目相看,不仅一改其轻视心理,而且不能不表示出非常的赞同和钦佩。英美各报纷纷载文,赞扬我军队作战意志已在其本**队之上。近三个月以来,我们虽没有得到大的胜利,但在我们预定的消耗战的策略下,已使敌人受到意外的大打击,在精神上,我们已经实实在在打败了举世共弃的倭寇!”

    一提到精神,常凯申的嗓子就高了八度。炮弹不够精神凑,这是国民革命军的老传统了,至于部队的伤亡,这根本就不是问题,牺牲的人反而可以当成牌坊立起来,让后来者前赴后继。只是,这种要求在以往仅仅是针对黄埔系。

    激动的常凯申想起近三个月来战死于上海战场的官兵,也生出不少激动,他继续道:“根据外交部的意见,九国公约会议将于11月3日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行,会上将专门讨论远东问题。此次会议对我国命运关系甚大。鉴于此,各部要尽最大努力,在上海至少在坚持两个星期,以便在会议……”

    常凯申一说还要在上海坚持两个星期,底下顿时一阵哗然,虽然没有谁当场反对,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撤退的命令刚刚下达,此前能守住阵地,那是全靠一口气,现在既然已经下命令撤退,那坚守之志早懈,况且战事对我已处于不利之状态,再行坚守,无异是徒增伤亡。

    底下如此,常凯申则闭口不言,黄埔系是最安静的,之后则是陈诚的土木系、再是桂系和川军,见底下不再喧哗,常凯申才接着道:“为了方便指挥,现改变撤退路线,苏州河以北的军队力主守住南翔和嘉定。胡宗南的第17军团、61师、67师等撤至苏州河以西沪西地区,归张发奎、黄琪翔指挥,坚持与租界联系。诸位有什么意见?”

    常凯申计划都全部安排好了,现在问谁有意见谁也说不出半点意见来,只是诸将心中惶惶不安。‘最少坚守两个星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头顶是日本飞机,前线是日军大炮,血肉之躯如何才能挡住钢铁?可如果反对坚守,违抗军令要上军事法庭不说,大义上也过不去。

    常凯申话说完,接下来就是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安排具体的布置,会议就在这种奇特的氛围下结束,散会后一干师长、军长、司令全都忧心忡忡赶赴部队进行新的调整。恭送常凯申的陈诚、张发奎等人则沉默不语,静静的待常凯申的车队远远的去。

    陈诚心思深沉的目送常凯申走,南京城内,特务处的戴笠找常凯申不见,正急得跳脚——柏林那边又来消息了,日军即将增兵上海,若要具体的计划需先往瑞士银行汇两万英镑。前次花了一万英镑只买了个德国国防部部长情妇档案后,有些不高兴的常凯申就没往唐纵的临时账户里补钱。这一次对方一下子要两万英镑,唐纵钱不够,只得打电报给他。奈何上万英镑是巨款,戴笠有钱也不敢随便垫上,只得等常凯申回南京后批示。

    从半夜等到天亮,得悉常凯申的专列马上到南京火车站,戴笠当即匆匆前往。常凯申刚下火车,他便冲上去汇报道:“校长,情况紧急,高先生急电!”

第八十五章 炮还在

    高先生就是高野六郎,私下里谈论时此人被称为高先生,现在戴笠在大庭广众下直呼高先生,虽然声音已经压低,可还是让常凯申不快。黄浚父子虽已伏法,可谁知道身边还有多少日谍,按照高野六郎的说法,从侍从室到参谋本部,基本就是个筛子,为此他还特意写了一些人姓名,示意这些人才是可靠。那份名单中居然是戴笠排第一,真是让其心花怒放。

    “日本人要增兵了!”虽然有些顾虑常凯申的不悦,可戴笠还是把事情汇报了上去。

    “往哪里增兵?!”只待上了黑色的奥斯汀轿车,常凯申才盯着戴笠吐气发问。他对日本增兵这条消息忌讳的很,上海刚决定死守,日本人就要增兵。

    “不知道!”戴笠头上全是汗珠,却一下也不敢擦,他道:“对方说这次有两条绝密情报要出售,事关我国抗战大局,不但极为重要还十万火急。还说这次情报得来极为不易,有数人已被宪兵逮捕拷问,所以这次要价两万镑,唐乃健那边的钱不够,这……”

    “娘希匹!”常凯申低语了一句。因为德国订货超过信贷额一亿马克,财政部不得不支付给德国一千万美元,加上战时金融动荡,外汇已经不稳。高野六郎一条情报就要五万美元,实在是太贵了。可此人每次情报都是大事,绝大多数都物有所值,常凯申不得压下厌恶,道:“我会让财政部那边马上汇钱。”

    命令、电汇、查账、交易、来电、解码……,这一套程序放在以往基本要费一天功夫。可这一次却异常迅速,下午两点多钟,电报便解码完毕。果然是十万火急!看到电报的常凯申杯子丢在桌上,任由开水流了一地。十五万日军预计明日登陆杭州湾北部的金山卫!这还了得,日军真要登陆成功,上海的国.军后路切断,七十万大军要被包了饺子,这……

    “快!快!!让白健生来!”面色如土的常凯申手脚冰凉、脑子里已经拿不出办法,只得让人马上去叫白崇禧,待人去他稍微冷静后又道:“还有…次宸、敬之、墨三几个也请来。”

    最高统帅部离憩庐并不远,十多分钟的功夫,白崇禧、徐永昌、何应钦、顾祝同便急急赶来。从戴笠手中看完电报,军令部长徐永昌道:“委员长,这情报可靠吗?”

    常凯申还处于守上海不守上海的犹豫中。不守上海,布鲁塞尔的九国会议即便通过制裁日本的方案,己方因为丢掉上海,以后和谈处于不利的处境;而死守上海,七十万大军则有可能彻底被歼,失去这七十万部队,以后的战肯本没办法打了。守与不守似乎是天堂地狱。

    “报告徐部长,情报完全可靠!”戴笠见常凯申不说话,只有代为作答。见诸人犹自不信,又见这些人都是可信任之人,在常凯申的授意下,他最后道:“这是来自日本高层的情报。”

    “哦!”徐永昌几个难以置信的看了戴笠一眼,而后又看向常凯申。其实大家都明白常凯申心思:如果要撤退,那直接取消前令即可,现在让大家来,肯定是要商议一个可行的对策,即如何在日军登陆的情况下守住上海——李孔荣对最高统帅部决策的无知在此得到了体现,他根本就不了解‘精神第一’、固执无比的常凯申。

    “委员长,前线是该到撤的时候了。情报上说日第10军登陆后将以主力攻占枫泾、嘉兴,而后通过苏嘉铁路突进,妄图切断我淞沪大军之退路。而敌第16师团也将于太仓白卯口登陆,以切断京沪铁路和公路,配合第10军合围我军……”

    说话的是何应钦,从常凯申同意钟松旅便装冒充保安队入驻上海开始,他就反对在上海开战,三个月下来,不但没有围歼日海军陆战队,战还越打越大。此时国.军确实到了撤退的时候了,再拖下去真要被日本人围歼。

    何应钦开了口,徐永昌也道:“委员长,当今之势,还是以保军为上。有这七十万军队在,战才能接着打,不然大军围歼之后,南京也旦夕不保。”

    “委员长……”徐永昌说完白崇禧也开口说话,不想已将局势考虑清楚的常凯申挥手将他的话拦住。他道:“若情报为假,我等自然不必担忧,若情报为真,那就该立即调整部署,像上次小川沙那样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白崇禧也是急了,他飞快打断常凯申的话:“委员长,上次小川沙伏击是提前十数日安排所致,眼下我们就只有一天时间。金山卫到乍浦几十公里防线目前只有第62师一个师驻防,哪怕28军三个师全压上去,也挡不住日军十五万人登陆。而其他部队一两日之内根本就赶不到金山卫、枫泾、嘉兴等地,为今之计,只能一边抽调部队紧急前往枫泾、嘉兴,一边急令上海军队后撤,只求28军能多抵抗数日。”

    “海军或许能帮上忙。”何应钦突然插言道:“陈厚甫最近一直跟我申请布雷经费,说是海军要在杭州湾北部乍浦以及乍浦以东一带布雷,我当时见海军在江阴都要靠沉船堵塞江道,就让海军先行布雷,事后再申报军费……”

    军政部下面有电雷学校,电雷学校在这三个月中表现出色,击沉日军大发艇数艘,阻止了日军登陆,这大大鼓舞了军民士气。在此情况下,水雷生产布置事宜自然全部交给了电雷学校。不敢何应钦是有名的何婆婆,海军宁海号破交也颇得舆论赞扬,他自然不会讲说说死,只需掐死军费,海军布雷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现在他将海军于杭州弯北部布雷之事说出来,一是证明自己有先见之明——毕竟这是他同意的,虽然没给钱;再则是他也清楚海军部有一个小金库,不管是多还是少,五百块一颗的水雷还是能布置几百颗的。

    “那就快叫陈厚甫来。”常凯申本来是偏向撤退的,可现在一听海军已经在乍浦以东布了水雷,又燃起了死守上海、静待九国公约会议调停的希望。

    十五分钟后,陈绍宽至。

    “卑职见过委员长、徐总长、何总长、白副总长、顾司令……”一身海军上将常服的陈绍宽对着常凯申等人敬礼。他看似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惊涛骇浪,他已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厚甫坐下说罢。”常凯申微笑道,他感觉今天看陈绍宽最为顺眼。

    “是,委员长!”陈绍宽端正的做了下来,目不斜视,只瞻望领袖。

    “敬之兄说海军已经在乍浦金山卫一带布雷了?”常凯申几乎屏着呼吸发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委员长。”陈绍宽长舒了一口气,恭敬答道。“海军参事处认为掌握制海权的日军可随处任意登陆,而上海周边除长江外,最适宜登陆的地方就是乍浦以东至金山卫一带。故海军三个月前便制定杭州湾北部之布雷计划,奈何经费紧张,目前只起了一个头。”

    “开了一个头,你开了哪个头?”听了半天没答案,常凯申有些急了,其他几人也看向陈绍宽。所谓开了一个头,就是只布置了一头,可到底布置了哪头,乍浦还是金山卫?

    “报告委员长,因为乍浦已经有炮台,机雷是从金山卫这头布起的……”陈绍宽‘金山卫’三个字一出口,常凯申便激动的站了起来,而后又慢慢的坐下,他连声道:“好!很好!!”

    “只是经费不足,断断续续仅布置了十五海里。另外海军还调拨了四艘鱼雷艇于此地协防,日军若登陆,肯定……”李孔荣很早就告知过陈绍宽日军很可能在上海战局无法打开局面时登陆金山卫,是以陈绍宽知道是时候交底了。而常凯申听他说不但布了十几海里的水雷,还安排了四艘鱼雷艇,顿时激动的坐立不安,海军这次真是救命啊!

    常凯申激动,徐永昌何应钦等人也长舒了口气,情况总算不是太险。倒是戴笠有些狐疑的看着陈绍宽一眼,他当然不相信海军能未卜先知,可真有这么巧吗?

    “事情保密吗?”激动完的常凯申忽然问道,淞沪会战让他明白日谍有多么猖獗,所以很不放心,担心日本人知道金山卫近岸有水雷。

    “绝对保密。水雷夜间用汽船通过水路运至金山,布雷也在夜间,两个多月才有这么一点成绩。临海的几个村子也被海军控制了,藏鱼雷艇的地方也是渔民帮忙找的。”陈绍宽道。

    “好。”常凯申终于满意了,他本想说战争胜利后一定要大力发展海军云云,可再想到这种承诺已经说过太多,当下只是微笑点头。

    常凯申这边满意,徐永昌、何应钦、白崇禧却还是不安,事情显然正向着他们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划去。特别是何应钦,之前还以为海军只是布雷,没想到海军还安排了鱼雷艇。

    “陈部长,我想请教十五公里的雷区能有多宽?能否阻止日本军队登陆?还有,它都在杭州湾哪个位置?”副总参谋长白崇禧问道。说实话,他对水雷的作用毫无概念。

    “这……”好在墙上挂着的就是上海地图,陈绍宽走到地图前,道:“雷区是从金山卫东面的漴缺开始的,此地早前曾是上海海关,后来沙滩外涨,遂移到上海县城。”

    陈绍宽手中的木杆在金山卫东侧的一处海湾指了指,说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地方以前曾是上海海关。木杆接着往左,他再道:“漴缺为最东,经戚家墩、金丝娘桥、全公亭,这一共是十五海里。不是雷区有十五海里,其实一些不便于登陆的地方未曾布雷,但这样的地方不多,只是少数。整个雷区的宽度大概在半海里,大部分都是锚雷,还有一些是飘雷,只不过这些飘雷要等到确定敌人登陆时才释放。还考虑到日军常用大发艇登陆,这些船吃水浅,所以一些锚雷设置成手动促发,只要有日船靠近,即可用电线发火。”

    漴缺到全公亭并不是整个海滩,从全公亭到乍浦还有十四公里左右距离。白崇禧起身走到地图前,问道:“那这一段没有水雷的海域怎么办?”

    “海军经费有限,雷区只能布置到全公亭,全公亭到乍浦虽有一万四千米……,这三个月海军已经整修了乍浦炮台,先乍浦炮台装有四门203mm阿姆斯特朗炮、九门150mm克虏伯速射炮,这些火炮的射程在一万米出头,可大致封锁了这片没有布雷的区域。至于炮击区域与雷区两到三公里的空档,也是曹家潭附近,就只有交给那四艘鱼雷艇了。”

    提到乍浦炮台,陈绍宽说不出的苦涩,四门203mm阿姆斯特朗炮是海天、海圻两艘巡洋舰上的——海天舰当年沉的时大炮捞了起来,不想海圻在三十三年后也步了海圻的后尘;而九门150mm虏伯炮则是海容、海琛、海筹的主炮,在沉江之前拆下来的。除了以上火炮,布置在杭州湾北部防线的还有四门152mm阿姆斯特朗速射炮、两门150mm维克斯炮、六门日造三年式双联装140mm炮、十六门120mm阿姆斯特朗速射炮、二十四门105mm克虏伯速射炮,四门102mm维克斯炮。

    一点一点的,陈绍宽在地图上将各处炮台的位置都标注出来。乍浦炮台还好,金山卫一侧的炮台现暂时只有炮台,火炮基座也已安好,但因保密未装炮管。

    “海军哪来这么多炮?”白崇禧越听越糊涂,这恐怕有六七十门大炮了,而且口径全是100mm以上的,整个陆军也只有二十四门150mm炮而已。

    “这是第1舰队沉江前拆下的主炮副炮。”陈绍宽清冷的作答,言语中带着些悲壮。“日本人以为中国海军都沉了。是,船是沉了,可炮还在!只要他们敢从杭州湾北面登陆,那等着他们的将是整个舰队的大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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