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重要
刚开始沉默寡言,可不到十分钟两个男人对于潜艇、对于潜艇战术的讨论就白热化了。这间不大的会客室很快就摆放了一堆潜艇模型和商船模型,邓尼茨上校甚至还让人搬来一块大黑板,上面画满了潜艇阵型和潜艇攻击战术条列。一开始邓尼茨还打算隐瞒德国潜艇舰队目前所取得的成就,可说着说着,他自然而然的把部队当下的问题和经验说了出来。
李孔荣是有备而来的,除了他自己的记忆、李孔荣少校的知识,他甚至召集过在德实习军官做过类似推演,所以他暂时还能应付邓尼茨。不过他来的目的除了和邓尼茨套近乎外,更有改变德国潜艇部队命运、提前让xxi潜艇出现的目的。这便是他干扰二战进程的一个子计划:延迟纳粹德国的投降,以让苏俄抽不开身进攻东北,如此,被苏联拆卸一空的满洲国工业设备或许可以保留,外蒙很可能回归。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一旦被人察觉,日后肯定会陷入被动局面,可现在战争并未开始,哪怕将来被告上纽伦堡法庭,他也有足够的借口逃脱追责。至于良心上的不安,他只能告诉自己当下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了中华之将来;对后面内战的影响,他则认为阿斗就是阿斗,不管如何扶持,内战一旦开启红党终究会获得胜利。有伪满洲国完整的工业设备,这个国家最少不再是一穷二白。
而外蒙回归的意义非凡。考虑到赫玉米上台后中苏必然的翻脸,外蒙一旦回归,京津地区地缘战略安全将大大改善,很可能是中国掌握远东的战略主动权而不是苏联;再就是对新疆的影响巨大,因为不需要再提防蒙古,新疆的局势将回归到外蒙分裂前蒙人和回.人互相平衡,而不是像后世那般回.人一家独大。
凡此种种,让他全然不顾正义和道德‘援助’纳粹,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历史究竟会如何改变,全然不是他能判断和掌握的,上苍终有裁决。
早上八点一刻开始的会面一直持续到下午,邓尼茨上校推却一切事务只为与这个中国海军少校争论潜艇联合攻击战术。不过他从下午起就有些气恼,因为在推演中,中国人不断用雷达来侦查潜艇和攻击潜艇,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情况。
“这是不可能的!少校先生。”用力扔掉手中的粉笔,邓尼茨已经推演不下去了,他只能质疑中国人设定的太神奇——他不相信那种叫雷达的东西能找到潜艇小小的潜望镜。
“这完全是可能的,上校先生!”李孔荣一点也不客气的反驳,“这也是我用炮艇进行最后一次演习时想到的问题,我国的电信专家告诉我,无线电探测技术已经能发现海面上的船只,一旦波长变小、雷达的体积缩小,那么发现潜艇的潜望镜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需要多久?”邓尼茨反问,“这或许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
“不,上校先生,1903年飞机才刚刚发明,但上一次大战中没人敢质疑飞机的地位,不是吗?现在无线电探测技术才刚刚起步,可谁又能怀疑它一定要几十年后才能取得巨大进步?飞机对潜艇的威胁从它发明第一天起就存在的,现在飞机的功率越来越大,航程也越来越远,一旦配备上灵敏的无线电探测器,它就能搜索整片海域内的潜艇,哪怕是在黑夜,所以我说潜艇夜间上浮充电在那时候是不可能的。
另外一个让我担心的是:以后的飞机发现潜艇后并不需要通知军舰前来围捕,他们可以抛射出一种由小型无线电探测器所引导的无动力滑翔炸弹,这种炸弹在黑夜里悄无声息的迫近,然后击毁正在上浮充电的潜艇。想象一下吧,即便德国有如此的工业能力,也未必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装备和人员损失,而中国就更加不可能……”
“少校,你是在说你的群殴战术不可能实现是吗?”邓尼茨忽然感觉这个中国人很可能是一个间谍,他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放弃这种战术。
“不,不,你误会了,上校。”李孔荣并不知道邓尼茨心里在想什么,可他此来确实不是让邓尼茨放弃狼群战术的,他来是为了挽救狼群战术。“我一直认为潜艇的生命力会比战列舰更长,哪怕战列舰日后被淘汰,潜艇依然能驰骋大洋。不过,那时候的潜艇必须是真正意思上的潜艇,而不仅仅是可以潜水的鱼雷艇。”
“真正的潜艇?!”邓尼茨念着这个词,若有所思。
“是的。”李孔荣看着他的大脑门重重点头,“或许因为技术的限制,我们没有办法让潜艇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水下,但我们可以尽量减少潜艇的上浮时间。比如,刚才我所提到的通气管设备,据我了解虽然有不少国家因为通气管频频发生事故,但荷兰就有成熟的通气管技术。如果潜艇能装上通气管,那么它不需上浮就能完成充电,因为伸出水面的仅仅是一根管子,它被雷达发现的概率将大大减少。”
“我知道这种通气管技术,但请问这种不浮出水面的潜艇如何发现敌船、如何攻击商船,又如何进行通讯?”邓尼茨死盯着中国人,不知是因为怀疑还是因为期盼。
“在我的考虑中,有一个复杂的解决方案,可这却牵涉到潜艇舰队整体的设计、生产等问题,在中国无法实现。”李孔荣懊恼的道。
“首先,水下潜艇必须能够高速、长时间行驶,这样才能解决追捕商船的问题,不能追捕就谈不上发现,因此潜艇必须设计成流线型,甲板火炮肯定是要被去除的,这样航速才能加快;蓄电池也要加倍,这样才能保持长时间的水下续航能力。
解决了水下追捕能力后,我们才能考虑到发现问题。整个攻击战术的模式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异,依然是接收岸上基地的无线电报,然后前往预定地点埋伏。但不同的是,在护航舰队的威胁下,潜艇很可能不再通过潜望镜发现敌船,而是通过声呐发现他们。”
说到这里李孔荣拿起一艘潜艇模型,他指着潜艇的侧面道:“如果能在舷侧以固定的间隙安装一排声呐,甚至在潜艇上安装一根可拖曳可回收、装有声呐的声呐阵,那么潜艇就能通过不同位置的声呐计算出目标的大致位置、速度以及角度,这样在发射鱼雷可以不在水面,而是在水下发射。所以对第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岸上指挥和潜艇声呐阵互相配合发现敌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则是潜艇通过声呐所探知敌船的距离参数,在水下施行攻击。
第三个问题是如何通讯,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很早以前就有人发现:如果无线电波长超过一万米,那么它在水中的衰减程度就会减少,这就是说超长波无线电信号是可以传递到水下的,虽然只有十米甚至只有几米的深度,但显然这样可以把信息传递到海面以下。
而潜艇如何发出信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决之道就是拖曳式通讯浮标,和拖曳声呐阵类似,但它的距离应该更长,一旦不需要即可切断,以保证潜艇的安全。”
回答完邓尼茨的三个问题,李孔荣笑道:“这是群殴战术的升级版,目的是为了躲避能给潜艇带来巨大损失的雷达飞机。这点我想中国海军是没办法做到的,但我希望能在德国海军身上实现。每当想到那些巨大无比、呆傻笨粗的战列舰对水下幽灵毫无办法,我就特别高兴,虽然潜艇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能力和尊严,他们并非一无是处。”
或许以为李孔荣是语有所指,邓尼茨上校忽然有了一丝尴尬,恰好两个人肚子都叫了,他微笑道:“您的提议真是太好了,少校先生。不过我想我们应该先进午餐。”
“不,应该是晚餐了。”李孔荣看了一下表。提到吃饭,他就感觉胃里火辣火烧,全身虚脱无力——说服别人、花大力气去说服别人真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情。
“那就让我们一起共进晚餐。”时钟已经指向五点,邓尼茨之前没发现时间过的这么快。
忘却时间的研讨、愉快和谐的晚餐,吃饱之后两个男人互相递烟点火,基情就在此时慢慢燃起。不过邓尼茨上校显然更加内敛,他并不多话,只是在烟雾中重新打量李孔荣,他忽然感叹如果他是德国人那该多好!而李孔荣则思考着那两艘训练潜艇:如果邓尼茨建议海军部卖出那两艘潜艇那该多好!不过刚刚取得对方好感的情况下,他感觉不应该提出这种要求。
“真是太美好了!”李孔荣吐出烟雾的同时打量着整洁无比的柏林街道,即便知道纳粹数年后的最终命运,他也还是要赞美一下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市民。
“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元首!”邓尼茨上校毫不掩饰自己对希特勒的崇拜。“在以前,柏林到处都是失业工人,街道无比肮脏、人民毫无希望。是元首带给了我们希望,让每个人都懂得作为一个德意志人应该要有自己的尊严……”
“我只可惜中国没有希特勒。”李孔荣摇头叹息,仿佛他恨不得是德国人。
“你们的元首……”邓尼茨并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他对中国的印象和其他德国人一样:那是一个土匪遍地、落后、贫穷的农业国度,类似不列颠治下的印度,甚至可能连印度也不如,最少印度没有那么多土匪。
“常凯申!”李孔荣说道。“他只是中国名义上的领袖,不过是被国外政府承认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能建立一个类似国社党的政党,然后统一中国?”邓尼茨追问。
“因为他不是贵国元首,他是靠外国人的支持而上台的,而贵国元首是靠德意志人民的支持上台的。”李孔荣简单解释道,“所以他没有力量,并且还非常在乎外国人的看法,可他的理想却是要把所有外国人都赶出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
因为之前雷德尔上将解释过中国中央海军实际上只是一支汉萨同盟海军,邓尼茨并不吃惊李孔荣批评自己的领袖,再听说常凯申是依靠外国支持而上台的,他就更不介意此事。他道:“那贵国就像德国魏玛政府时期那样的情况?”
“是的,就像法国人占领鲁尔区一样,日本人占领了我国东北,也就是满洲,并且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撤军,还在那里扶持了一个傀儡政府,就像法国人一直妄想的莱茵共和国。”李孔荣直言相告。“不可否认优秀民族是应该占领更大的生存空间,但日本人并不比我们优秀。”
“最少日本海军是强大的。”邓尼茨眼睛眨了眨,浅浅的说了一句。
“但他们走错了方向。”李孔荣辩解。“大舰巨炮很快就会退出时代,接替他们的只会是航空母舰和潜艇。几百年来,战争的维度一直在增加,很早以前进攻只是线与线的对抗,但之后的战争很快改变了这一点,战争变成面与面的对抗,可上一次大战开始,战争的维度演进到体与体的对抗,这一点在海上显现的更加明显。水面军舰的作用正在衰退,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飞机、水下运动的潜艇将战争推入了立体三维时代。
日本虽然有不少航空母舰,但他们从来都不把认为他们能替代战列舰,他们也有不少潜艇,但从来都不懂真正的潜艇战。所以我说日本海军的强大只是表面上的,强大无非是学习了西方几十年,然后就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取代西方,把亚洲建设成皇道乐土,这种东亚梦最终会被现实无情击碎。”
“少校……”邓尼茨从来没想到中国人不但是潜艇战术专家,更是一个战略家,他不自觉的问出一个问题,“那您是怎么看德国的?”
“德国?”李孔荣笑,“德国的命运其实由海洋决定,这是上一次大战就昭示过的。陆地上的胜利再大,如果海洋上失败,那最终也会失败。因而我一直认为潜艇是德国胜利唯一的希望,特别是研制出新型潜艇,施行更强大也更隐秘的潜艇群殴战术,这点至关重要。”
第四十三章 遐思
“德国的命运其实是由海洋决定的,这是上一次大战就昭示过的……,潜艇是德国的唯一的希望……,陆地上的胜利再大,如果海洋上失败,那最终也会失败……”即便是几天后,邓尼茨上校想到这几句话都全身振奋,这是对他多年来辛勤工作的最好褒奖。他当时甚至有拥抱李少校的冲动,好在他是一个保守的海军军官,所以才没有失礼。
上校回忆刚毕,副官瓦尔.特·吕德·洛伊拉特上尉就敲门进来了,他低声道:“上校,情报局来了电话,说李少校昨天离开了柏林。”
“什么?!”邓尼茨吃了一惊,难得中国人真的是间谍?
“是的。情报局昨天刚刚开始调查,但他们显然晚了一步,李少校昨天就持外交护照离开了德国。”上尉细道。“不过那些中国人说他只是暂时性离开,大概是去了法国或意大利,有消息称中国海军部长陈正在意大利,他大概几天之后就会回来。”
“噢。”上校语气上并无变化,但神情却平静了许多。刚与中国人接触时他也怀疑这个中国人是一个间谍,目的是从自己嘴里套取潜艇舰队的情报——军事情报局曾告诫过,英国情报部门军情六处有一个超级间谍隐藏在德国,他正在四处探查德国潜艇舰队的情报,这个月月初在基尔,军事情报局差一点就将其逮捕,可还是被他侥幸逃脱了。
李少校当然不少英国人,但他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接近自己,讨论的又是潜艇战术,这就让上校心生警惕。可随着交谈的深入,他发现居然是中国人说的多,他说的少,他对自己的启发多,自己对他的启发少,因此他才放下戒备。可他终究是个谨慎的人,两天后他便打电话给卡纳里斯局长,要求他开始调查这个中国海军少校,不想回过来的消息却是此人已经离开了德国。好在他只是因为公务离开,应该会回来——合步楼公司的潜艇合同还没有谈妥呢。
邓尼茨上校想着李孔荣,李孔荣此时却已经到了瑞士,再有几个小时他就可以在日内瓦下车,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你叫苏珊?”李孔荣看着同车的意大利女人,这是他一个多月前从意大利前往柏林时于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女人(李孔荣少校在日记上认为她是妓女),实在想不到这一次两人又同车离开德国。如果不是她离境是有原因的,他都要以为这是德国人派来跟踪自己的间谍。
“是的,李。你可以叫我苏珊,也可以叫我甜心。”意大利少妇看着他,眼含春意。昨天晚上过境的时候,拿着一箱子马克的她正以为要被德国警察当场逮捕时,不想英俊的李像骑士一样拯救了她。就像她以前想的那样:他是个大人物,外交特权免于开箱检查。
“呵呵,”李孔荣忍不住笑,但这只是一霎那,为了不让女人发现自己笑,他随即打了个哈欠。看了那个装钱的箱子一眼,他再次问道:“你就是干这个为生吗?这样带一次钱能有多少收入?”
“一次一千马克。”苏珊此时正在吃一份早餐,见李孔荣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她放下手上的面包、舔了甜自己沾满奶油的手指:“在德国,政府规定每个犹太人只能拥有五千马克[注11],超过部分将由政府处理,所以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财产转移出德国……”
“就像你昨天晚上那样转移?”李孔荣问。“这应该是自寻死路吧。”
“是的。德国人又加强了检查,以前并不需要每个人都开箱检查,特别是对女士。”意大利女人说到这里甩了一下头发,自以为感觉良好。“那时候只需要旅客主动在物品清单里填写携带现金,但现在居然要检查女士的行李,真是太不礼貌了!”
“呵呵……”李孔荣这次笑了,这个少妇长的并不好看,只是打扮的很时髦而已。他笑完又道:“你的钱是准备带到日内瓦,存到瑞士银行?”
“是的,有人会来接我,我把钱交给他们就行。”说到这女人忽然挽了一下垂在身前的头发,露出白腻的胸口,眼里春意更甚,“李,后天刚好是周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旅游。现在是夏天,城市里太热了,我们应该前往阿尔卑斯山。”
“你怎么…,你看了我的车票?”李孔荣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开始有些担心昨天晚上的选择是否正确——他希望能收买这个女人,然后让她与蒋纬国交易情报,可这个女人显然太聪明了,如果她反而被蒋纬国收买,那情况就会一团糟。
“不,我没有。我只是在你出示车票的时候看了一眼而已。”少妇咯咯直笑,然后胸口波涛抖动,这次李孔荣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太久没碰女人了。
“不,我很介意。”他不看女人的胸,而是道:“德国警察加强检查后,你的生计就断了。”
“是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少妇走了过来,香气扑鼻,她的手撑在上铺边沿,软软的胸贴在李孔荣胸口,大腿也粘了上来。“李,你愿意帮助我吗?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她贴着李孔荣的耳朵说话,吐气不单让人痒痒,还让人汗毛竖立,可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她的手指在男人的手臂上抚摸,即便那里不是敏感点,李孔荣也当即起了反应。女人接着道:“我仅仅是在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愿意……”
“你在勾引我吗?”李孔荣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女人一愣,他拿开女人横着的手臂开门站到了走廊上。火车的车窗是开着的,外面凉爽的风猛烈的吹进来,让他有些燥热的身体逐渐平复。
“不,我只是想和你谈一次合作。”女人勾引不成不得不改换其他方式。“我愿意分给你一半收入,但你必须帮我过境,使用你的外交特权。”
风吹着女人的头发,此时她的整个脸才显现出来。李孔荣忽然看到了她眼角的皱纹,心中不由想起从哪本小说看到说南欧的女人很容易老,果不其然。
“你不愿意吗?”女人不知道他在想其他事情,还以为他嫌钱太少,又道:“如果携带的钱超过一百万,那么你就能拿到五千马克,如果成功三次,那就有一万五千马克,这足够……”
女人还想利诱,李孔荣开口道:“我倒有一份工作想给你,绝对比这种带马克过境安全的多,而且收入也比这更高、高得多。”
“什么工作?”女人先是惊讶了一下,可一会又迎了上来,而后她把李孔荣拉入车厢,关上门再问道:“是去大使馆做打字员吗?我可以做你的情妇。”她扭捏着身体,胸挺了起来。
“呵呵,我不需要情妇!”李孔荣又笑了。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注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他和徐佩佩的婚纱订婚照。“我必须对我的妻子忠诚。”
“那好吧。你告诉我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勾引失败,女人并不惊讶他对妻子的忠诚,她变得商贩一样用心打听工作,准备讨价还价。
“每个月最少两百五十马克,”李孔荣说了一个大致的数字,这比德国普通女打字员的工资高了一些,“期间做一次任务,如果成功可以拿到五百马克。”
“任务?”两百多马克的工作女人当然不感兴趣,虽然她已经比不上年轻姑娘,那也绝不止每个月挣两百五十马克。“是什么任务?”
“仅仅是去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李孔荣笑,这是女人刚才的说辞,现在又被他送了回去。“在平时你做什么都可以,但如果我给你打电话,那你就要去找一个人,然后告诉他一些事。不用担心,他会很感激你,但他不管如何感激,你都不要忘记,他感激你是因为我。”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告诉他……”苏珊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如此轻松的工作绝对是有危险的,不然为何如此轻松。
“我很忙,并没有时间去见他,并且很多时候我还不在德国。”李孔荣忽然有些打退堂鼓了。眼前这个意大利女人或许是一个好的情报传递者,但万不该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她被蒋纬国控制,逼问收买下自己肯定要暴露。“好吧,我是开玩笑的。”他反悔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工作。”
李孔荣这边打退堂鼓,苏珊却有些了兴趣,奈何李孔荣决心已定,不再谈这件事情了。火车轰鸣,列车很快到了日内瓦火车站,下车后苏珊正要和他说话时,站台上人群中一闪,已经失去了李孔荣的踪影。
李孔荣直奔汇丰银行,把孔祥熙那张支票里的钱全部提了出来,然后他又前往瑞士联合银行,出示自己的英国护照后,他的账户很快就开好。在他的书写下,对外收钱的账户名称不是东条英机、小矶国昭、而是高野六郎。一开户即存入四万八千美元的客人当然是vip贵宾,一个会英语的小姐负责接待了他,虽然不想给银行职员留下过多印象,但李孔荣还是问道:“如果我在国外,却又需要查询银行账户、进行转账该如何处理?”
“先生,您可以委托代理事务所办理。”小姐微笑,露出几颗牙齿,“如果您没有熟悉的代理事务所,我们可以帮您推荐几家。”
“可靠吗?”李孔荣接过她递来的名片,依旧有些不放心。
“先生,完全可靠。每一次转账都需要您的电报确认,事务所只是行使您给予的委托权,帮您办理柜面手续而已。”小姐细致的解释,“您是账户的唯一拥有者,没有您的允许事务所无法转账。”
“那为什么不能……”李孔荣本想问为何不能直接电报给银行转账,可又感觉这个时代就只能如此处理——万一银行职员偷偷转账也是悲剧,唯有客户的委托代理人与银行信息完全一致,钱才能转出去。
“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接待员见他欲言又止,当即小心追问。
“没有了。”不再疑惑的李孔荣笑了一下,开始细看那些事务所。看罢他才问道:“查账是可直接拍发电报到银行,取款和转账才需要事务所?”
“是的,先生。”接待员点头。
“好了,银行我没有问题了,我另外想知道如果在瑞士开办工厂,税收、外汇、薪资、这些情况如何?”李孔荣想到了青霉素工厂。他打算美国开一家、瑞士开一家、国内再开一家,除了国内那家赔钱外,国外两家可是要挣大钱的。
“先生,您可以找这几家事务所咨询。”接待员再拿出几张名片。“瑞士并不限制外汇流动,您随时可以把钱汇到世界任何一个国家。”
再次接过几张名片,李孔荣感觉再问下去人家也不知道,他喝了几口咖啡,吃掉小半盘点心便起身告辞。回到旅馆,他才细看银行给的支票本,想到以后自己也能随手签支票,顿时大乐。这可是后世没有的待遇,那时最多是刷卡、支付宝转账之类,现在却要大笔一挥签支票,真是个装b利器。他随手找了张纸开始练签名——银行小姐反复交代过,支票上签名要是对不上,那支票就会无效。
名越签越多,字却越看越丑,写完整页纸他又不想再签了。接下来的无聊时间自然是拿出照片开始想徐佩佩,遐思万千。
自己很快就要有钱了,有了钱就可以帮她安排以后,她可以不要出去抛头露脸唱歌了,如果英国那边谈得拢,甚至可以让他们给她也办一本护照,然后让她到德国来留学。
他如此想罢又觉得要她来德国非常不安全,身为英**情六处超级间谍007,不但自己身在德国,还把老婆也带到德国,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万一事发被捕,小夫妻说不定关一块了,要是两人在德国有了孩子,那就更……
第四十四章 没事
音乐荡漾在小小的录音棚内,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站在外边的安红能看见里面双目微闭、浑然忘物的徐佩佩,以及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的乐队诸人。每每想到这么优秀的歌曲却不能为自己所用、不能更好的激起国人的抗日精神,她整个人都不痛快。
乐队还在演奏着歌曲前奏,然而仅仅才开头,安红身边的王人美就感到曲子完全不一样,它似山间溪水那般清脆柔婉,旋律动人,并且它的节奏要比她听的任何曲子都快,而且是越来越快,快到好像琴键是在敲着自己的心,让人深入其中不能自拔。
“这是什么曲子?”她不自觉的问。今天她来小红楼是找任工的,不想看到安红站在录音棚外,里面站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不由停下来看。
“一首被糟蹋了的曲子!”安红看了她一眼,带着深深的不屑和失望说道。
“被糟蹋了的……”王人美看着安红。她上个月流产刚刚在医院做了小月子,脸色很差。脸上因为不屑和失望,更有一种怨妇般的仇恨。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
录音棚内,那个小姑娘一开口王人美就怔住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歌词是什么,她只是惊叹于小姑娘的嗓音,幽谷山泉般的清澈空灵,似乎根本就不该存于这世间。她终于想起任工说最近德乔先生亲自签了一个歌手,他一直因为这个歌手在忙。
发怔的王人美没有听到小姑娘接下来唱的是什么,待回过神来,半首歌已经唱完了。她正要向安红说这歌录出来肯定能大卖时,安红已经走了。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
她的名字就叫民国;
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
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巨龙脚底下我成长
长成以后是龙的传人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六分多钟的粗纹唱片一般可以录两首短曲,可这首如此美妙的歌短短三分多钟就结束了。待录音棚唱完王人美转身赶往任工的办公室时,安红已经在里面了,任工坐在她对面,可这两夫妻却不说话。她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闲聊道:“那歌真是好听……”
“是不错,难得的佳作。”任工是歌曲部的主任,浙江嵊州人,九年前就进了百代公司,渔光曲便是他的佳作。“录音棚还没练两次,整栋楼的人都会唱了,真是好歌。”
他说罢还真唱了几句,不想桌子那边的妻子安红一本书扔过来,她气愤道:“你还说!这样的歌就应该用我们的词,现在倒好,唱的全是靡靡之音,什么‘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剑’?这根本就是不顾民族大义!根本就是暴珍天物!根本就是……不爱国!”
安红批评的深,任工却有维护的意思,他道:“这歌的词本就是一种淡淡委婉的味道,你要改成什么?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根本就和曲子就配不上。”
“配不上也比‘四面楚歌是姑息的剑’好百倍!”安红说罢又嘲笑道:“你那首垃圾能和这首歌比?与其录你那首打回老家去,还不如把这艘歌的词全部改了,这样影响会更大!民众的抗日热情会更高,更有利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早日形成……”
没想到自己一来小夫妻就斗口,王人美真不知道该帮哪边,可在他们的争论中,她倒对事情有了了解:任工和安红写了一首打回老家去的歌,但与录音棚里小姑娘唱的那首相比,写的那首根本就不能比,所以两人就想改小姑娘那首的歌词,宣传抗日。
听他们夫妻拌了一会儿嘴,王人美突然开口道:“那就让那个小姑娘改歌词啊。你不是歌曲部主任吗?跟人家小姑娘说一说不好了?”
她这么一说两人都停下了,安红脸色发冷,她道:“有人胆子小,见到洋人就怕,改什么!”
她说完任工责怪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解释道:“主要是德乔先生先听过了,我接手之前歌曲就送去市里审核,审核现在已经过了,再改就不好了。”
“哎呀,百代是英资公司,市里面审核不就是洋人几句话的事情,德乔先生又不管公司的具体事情,只要李经理不反对就行了。”王人美老好人的出着主意,她今日来小红楼主要是想问问任工有什么新歌,此时见他们夫妻为一首歌斗嘴,当即出着主意。
几个人正说话间,唱歌的那个小姑娘出了录音棚出现在走廊上,同着她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姑娘。她正要告诉任工说那唱歌的小姑娘出来时,不想那个陪着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指着她,“是王人美小姐?!是王人美小姐吗?!啊呀妈呀,真是王人美小姐!!”
唱歌的小姑娘被她一拉就过来了,王人美抚了一下头发,笑着道:“我就是王人美。”而后又伸出手和她们握手。她此时才细看唱歌的小姑娘:上身是蓝色短衫,袖子外露出一截鲜藕般的手臂,手上拿着一本黑色的书;下身则是黑色学生裙,完完全全的女中学生打扮。又看面目眉眼,却是白净清秀,不但可爱还带着些懵懂,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虎牙。王人美见过的名媛美人不少,可从未见过这样青春可爱的,她只感觉这小姑娘身上全是花朵气息。
“你叫……”王人美打量完她,又开始问她的名字。
“呵呵……”虎牙小姑娘抹嘴笑,她也惊喜于能在这里能遇见王人美。“我叫徐佩佩。”
“佩佩?”王人美拉着她的手,扶着她坐下。“小姑娘是哪里人啊?”
“我,我是宁波人。”徐佩佩说着,她又笑看了看任工和沉着脸的安红,打了招呼。
“歌唱的真好。”王人美由衷赞叹。她抚着徐佩佩左手,忽然注意到她白玉般的手指上带着一枚钻石戒指,“呀,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说罢王人美又以过来人的身份笑说道:“男人啊,结婚前还好,结婚以后可要看牢哟。”
“咯咯……”一说结婚徐佩佩就脸红,旁边的蒋秀玉则咯咯笑,她道:“王小姐,佩佩只是订婚了,还没有结婚呢。”
“那也要看牢,还有啊,结婚前一定要说好,绝不要娶小,娶小就跟他拼命!”王人美大姐似的关心道。这下徐佩佩脸更红了,她自己就是小,怎能要相公不娶别人。虽然蒋秀玉懂事没再说什么,可王人美说这两句时,忽然感觉到徐佩佩的手抖了一下,再看她越来越红的脸,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在心里说了一句:可惜了!
王人美知道了,同为女人、且一直盯着徐佩佩的安红也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只有浑然不觉的任工毫无察觉,他待王人美和徐佩佩拉完家常后直接说道:“徐佩佩小姐,你这首龙的传人很好,不过歌曲部的意思是应该最好改一下歌词。”
任工这边说,坐在他对面的安红便飞快的拿出一份歌词,他道:“你看看,这是安女士的意见。”他说罢又认为应该让徐佩佩知道安红的名气,再道:“你知道渔光曲吧?渔光曲的词就是安女士谱的,歌曲部认为应该用安女士的词为好。”
任工拿过来的词曲和之前绝大部分相同,但读到那一句‘四面楚歌是日人的剑’以及‘巨龙巨龙你擦亮眼,全民族团结去抗争’,她心里便禁不住摇头了——不说她不太想别人改相公写的歌词,更因为相公的信上反复告诫过歌词绝对不要激烈反日,不然审核通不过、无法出版发行。
这其实也是李孔荣对后世经历记忆尤深所致,目前的形势是国府不宣传抗日、甚至反对宣传抗日,既然如此,他的小妻子又何必高呼抗日?翻译家也好、音乐家也罢,按以前负责他的编辑告诫他说的:‘你有多大仇非要和宣传部过不去?你有多大仇非要和钱过不去?好好翻译不行吗?!发牢骚、夹私活要适度,不该出现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要出现,省的人家举报,现在又正好在xx,……。你要再这么弄,那就请你不要来祸害我们落面(出版社)了,******!’
他正是因此而死的,所以这番话一直烙在他的灵魂深处,在抗日战争发生之前,他最担心歌曲里抗日词语一出,就被热心听众给电话举报了,那还做什么歌星,搞不好他死了徐佩佩又回去做舞女了。
“这里还有一份全新的歌词。”徐佩佩还未表态,任工又拿过来第二份歌词,这就完全和此前大不同了,歌词中不断出现‘打回东北’、‘联合抗日’等语句。
“徐佩佩小姐,不管你是哪里人,都不能改变你是中国人的事实,既然是中国人,那就要赞成抗日,讴歌抗日。你这首歌什么都好,就是政治觉悟太低。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我们再也不能苟且姑息下去!”作词者安红在一边说着自己的观点,而且越说越大声,口水都喷到了纸上。“所以,你最好用这份歌词,这份歌词才是积极向上的、是有利于整个民族的。本来歌曲部是不想干涉这件事的,可你这首歌有走红的趋势……”
“你应该做一个自立、自强的新女性,大胆表达出自己的心声,勇敢的站出来号召大家抗日,而不应该躲在地主小资本家的小阁楼里,那是腐朽的、落后的,更是吃人的。”说着说着,留着革命短发的安红已经挥上了拳头,“可以这么说,你必须站在整个民族一边,必须改掉之前那份歌词!”
任工说完徐佩佩沉默、安红说完徐佩佩也沉默,包括王人美在内,几个人都在等着她点头答应。见她不说话,感觉前两人语气太生硬的王人美和声道:“佩佩妹妹,安大姐也是为了你好,是要把你引上正路。你还年轻、新入这行又不熟悉,他们这是在关心你啊,我看这歌词这么改一下倒更有力量了……”
王人美拿着安红改的那份歌词,说着好话。她随即又问向自己的粉丝蒋秀玉,“你说是不是啊?”
歌词从王人美手上转到蒋秀玉手上,可她看到第一句‘遥远的东方有一颗星,它的名字就叫红星……’便禁不住摇头,意境真的差太远了,但她也不敢得罪人,只淡淡说了一句:‘还好吧’,然后就把歌词放回到桌子上,再也不语言了。
“我们走吧。”徐佩佩拉住蒋秀玉的手,低低的说了一句。
她这么一说安红就不高兴了,自己说了半天她什么都不说就想走。“徐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不知道说什么呀。”站起身的徐佩佩看了她一眼——她不喜欢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
“你是改还是不改?”安红也站起来,紧紧盯着徐佩佩。
“我不想改。”徐佩佩道。
“你真不在乎中华民族的存亡,任由日寇侵占我们的河山,屠杀我们的人民?!”安红大义凛然。“你真要一辈子躲在腐朽的阁楼里,然后嫁给个一个糟老头子做妾?!”
气急的安红一怒之下什么都说了出来,‘妾’字一出徐佩佩脸瞬间发白,但她也没有辩解,只是对任工和王人美浅笑一下然后拉着蒋秀玉出了歌曲部办公室。
“哼!那个死女人,照抄一份烂歌词还凶人,我们再也不要离她了!”还没有走出小红楼,徐佩佩眼泪就出来了,扶着她的蒋秀玉狠狠骂道,骂完后她又安慰道:“你不要哭了,要是伤着胎气怎么办?不哭啊、不哭啊。那谁…不是去你家提亲了吗……”
蒋秀玉这边才说,徐佩佩便冲到路边勾着身子干呕。自从前天去医院检查说她怀孕了后,她就越发吃不下东西,越吃不下她就越吃,可越吃就越呕。今天来公司是做录音前的最后一次试练的,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不想歌曲部又要叫她改歌词,而安红那个‘妾’字更让她六神无主——一个小姑娘,还没结婚就怀上了有家室男人的孩子,虽然订了婚,可这仅仅是情人之间的私约,并无双方家长见证。她该怎么办?生下来吗?父亲知道会不会气死?!
徐佩佩含着眼泪呕吐,蒋秀玉则弓着身子扶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拿出一壶清水。蒋秀玉焦急,好在徐佩佩干呕一会就制住了,可没想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佩,你还好吧?”
“啊!”蒋秀玉回头看居然是法国人德乔先生,他似乎是刚刚从外头回来。“没事,没事。”不太通英语的蒋秀玉说的是中文,然后她用力摇了摇徐佩佩,“德乔先生,德乔先生。”
“我没事,德乔先生。”挺直身子的徐佩佩抹干净眼泪,用英语道,“我只是…只是吃了不太好的东西……”
第四十五章 提亲
在法国人德乔先生眼中,徐佩佩以及他身后的那个叫李念佩的作曲家就是百代公司的摇钱树,这也是他要徐佩佩签长约的原因。他的判断果然无比正确,在为前面三首歌准备时,那个李念佩又从国外寄过来三首歌曲,同样是一首英文两首中文。直觉告诉他,那首名字叫的歌曲,很有可能会比之前那首更容易风靡世界。美国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对此非常非常感兴趣。
然而可恶的是,与他签约的仅仅是徐佩佩而不是李念佩,而这个叫李念佩的中国人据说人在欧洲。如果是那样的话,百代的母公司、美国哥伦比亚唱片英国分公司就会与其接洽,到时候这份业绩将属于英国公司而不属于中国百代,作为百代董事的他不说收益,声望也会受到损失——本来他可以籍此出名的。他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那位李先生深爱着徐佩佩,他所写的歌似乎只给徐佩佩一个人唱,并且售价很低,只要几百华元。
德乔先生看着徐佩佩眼睛咪咪直笑,他还很绅士的问道:“佩,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德乔有一辆银白色的雪铁龙,可徐佩佩并不希望麻烦他,她勉强笑道:“谢谢您德乔先生,我想我走几步或许会更好。”
“那真是太遗憾了。”法国人耸了耸了,转身看着徐佩佩和蒋秀玉离去。
“那法国人与徐佩佩什么关系?”歌曲部办公室里,恰巧看到这一幕的王人美很是惊讶,德乔先生素来高傲,可他对徐佩佩却有说有笑。此刻安红和任工也站起来扫了一眼。
“据说是法国人在红房子用餐的时候发现她的,然后就签下来了。还有人说当时黎先生刚好也在,他也邀请徐佩佩去大中华唱片,可她最后没去大中华唱片,而是签了百代。”安红说着徐佩佩的事情,这个徐佩佩她早就打听过了,对她怎么进百代的更是一清二楚。
安红还好,王人美却有些色变。她十年前可是跟着黎锦晖学歌舞的,王人美这个名字也是黎锦晖帮忙取的,可拍渔光曲时她就与金焰成婚了,因为黎锦晖和家里对婚事完全反对,她如今与他们便不再联系,正因如此,她只能跑来小红楼来找任工。
“小姑娘刚出社会,还年轻呀。”王人美很无味的说了一句,“多经历一些事情、接受一些先进思想就会转过来的。哎,我说,她的曲子是谁写的呀?她不愿意改,直接找作词曲的那个人不就好了吗。”
“不知道是谁。”安红见王人美如此巧妙的打听作曲者心中只是一笑,可老实的任工说出了底细,“名字是叫李念佩,可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个人,估计是谁的化名。”
“李念佩,念佩……”王人美笑道,“不会是她的情人吧。”
“真是她的情人怎么她还要嫁给别人去做妾?”安红不同意王人美的推断。想到徐佩佩居然要嫁给别人做小妾,她心中的英气又迸发了出来,她看着任红和王人美道:“这个徐佩佩思想还是很落后的,我们要团结她、鼓励她反抗买办婚姻,做一个真正独立进步的新女性。”
“团结她?怎么团结?”王人美不知道安红的心思,可作为丈夫,任工当然知道妻子在想什么。“她是宁波人,振德女校毕业的,宁波人在上海抱团是出了名的,一般不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我们发展过那么多人,都少有宁波人,我看这事情太难办……”
“不试试怎么知道?!”安红显然比丈夫有气魄。“就凭她要嫁人做妾这一点,我们就能团结她,也应该团结她,鼓励她挣脱封建家庭的束缚。人美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本来说徐佩佩的,不想又扯到王人美身上。王人美结婚三年,甘苦自知,她没说其他的,只道:“小姑娘不懂事,多接触一些进步思想就好了,人总是会变的。”
安红还想着怎么团结徐佩佩,听王人美这样说,当即道:“人美倒是可以教育教育她,让她知道什么是进步什么是落后。”说完她又低声道:“下个星期末在老地方会有歌曲研究会,你可以带她来参加。”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带她去的。”王人美看了她一眼,会意一笑。
安红不希望徐佩佩嫁人为妾,在城市的另一边,吴凇路的石库门房子里,同样有一个女人反对自己的丈夫纳妾——人在福州的李老爷子收到儿子从海外寄来的信,信上说是看上了一个女子,要他马上去女子家里提亲。儿子出洋深造,做父亲的当然高兴,而且李孔荣为增强李老爷子对此事的积极性,还在信上说此女旺夫,与她认识没几天自己就出人意料被海军部派出了洋,所以此女非娶回家不可。
李家是什么情况老爷子当然知道,儿子当年想娶曾家的女人,相中的还是个远亲长的也不好看,可忙活一年多钱花光事情就是没办成。既然此女旺夫,那就应该早些娶回家。不过正妻这边总要说一声的,可他说完,儿媳只是不停流眼泪,同时低语说那个徐佩佩是个舞女,天天搂着男人跳舞上床的那种,这样不干净的人进家门,她是不想和她同屋相处。
“事情真是这样?”老爷子开始打退堂鼓了,他转头问向儿子介绍的那个人:身着强生出租车公司制服的老司机,他现在的身份是半个媒人——李孔荣私下许诺,事成给他一千块重礼。
李老爷子说的是闽南话,还好老司机拉了一个懂闽南话的同事,待老爷子问完,他才道:“老先生,这里头有误会。小姑娘是去舞厅跳过舞,可上海小姑娘有几个没进过舞厅?这小姑娘是宁波人,家里是正经人家,早些年做过买卖,自己呢在振德女校读书。振德女校在上海可是老有名的嘞,四处打听打听,谁能说振德女校不好?李先生认识她是在海军军官俱乐部,两人是两情相悦、一见倾心。大嫂肯定是误会了,小姑娘是跳过舞,可怎会是舞女啊。”
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磨嘴皮子是本职工作,在一千块大奖的刺激下,事情当真说的滴水不漏。老司机如此说,李太太哭的声音更是大。可事情还轮不到她做主,听闻对方是振德女校的女学生,李老爷子终于点头,他道:“这就好,这就好。不过我最好还是见一见人。”
一听说公公居然要见那个狐狸精,李太太再也坐不住了,泪奔着回房倒床大哭。老司机则窃喜,看来原配家里没什么权势,这事情估计去一趟宁波就办成了。
“老先生,我明日就带她来看你。”老司机白牙又露了出来,可想到李先生这么喜欢那徐小姐,而徐小姐脸又薄,又转口道:“只是小姑娘脸薄的很,我们还是到外面饭馆见为好。”
“好好。”想想也有道理的李老爷子点了点头,抚须笑了起来。
李家就这么说定,老司机出门就往法租界赶,待见到徐佩佩,他笑着道:“李家马上要去你家提亲了,不过李老先生想先见见你。”
“啊,要见我?”徐佩佩又喜又羞,她没想到李家提亲之前还要先见自己。
“李老先生是好人,李太太就不高兴了。好在阿拉说的老先生都相信,这才答应亲事。”老司机表着功,“先见一见公公也好,以后你可是李太太了。放心,事情包在阿拉身上。”
一句‘李太太’让徐佩佩脸更红,她点了点头,记下日期地址就上楼去了。次日,果真像老司机保证的那样,李老先生对这个读过女校的未来儿媳非常喜欢,当场就送给她一副翠绿镯子做见面礼。上海的事情如此顺利,可宁波那边就不一样了。
“出去!出去!你们送王先生出去……,咳咳……,我徐家没做妾的女人!”宁波南塘老街某间狭小关门的百货店正厅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病痨鬼挣扎着起身,他想将桌上的四色礼物退回给来人,但却因为拿不住全掉到了地上。
“徐先生,徐先生,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老司机见徐佩佩的父亲如此气愤,真是吓了一跳。他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徐家不愿嫁女儿。
“没什么商量的……”病痨鬼挥着手,“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说罢又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你们也别想同意这门亲事!”
“徐先生,李先生可是海军中校军官,现在出洋去了德国深造,过几年可是要做将军的,前途不可限量。”老司机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发威,“他家里就住在上海美租界,自己买的房子,那房子大的啊……,是这里的三四倍,买过来花了五六十万。家里面只有一个太太,人也蛮好,也同意丈夫再娶,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啊!
最难得的是李先生一眼就看上了徐小姐,他去德国之前还跪在徐小姐面前求婚,送给她一枚钻石戒指,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徐小姐当然是懂事的人,她说自己的婚事要听父母安排,给了李先生家里的地址,让李先生来宁波提亲。李先生现在在德国深造,明年就会回国,他打算回来就与徐小姐成亲。以他喜欢徐小姐之深,徐家以后的事情肯定会帮衬一二,就是帮衬不了多少,弟弟妹妹读书的事情他也全包了……”
徐先生不同意,老司机就把话说给徐家上上下下听。徐佩佩是家里的大女儿,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以前还都在读书,父亲病后大妹和二妹都不读书了,只剩一个三妹还在福音堂;弟弟则还小,一个十二三岁在读私塾,另一个才五六岁大。弟妹如此,长辈则有个年老的祖父,一父两母。家里人口就这些,而从街道外面看,这徐家显然是败落了,不太光亮的房子里不但霉味重,还全是中药味。
老司机的忽悠对徐父完全无效,可对徐母、对徐家上下却是很有效。那徐母刚想请他坐下,徐先生就一甩手就把茶杯给泼了,他捶着桌子一边咳嗽一边道:“请王先…生出去!出去!”
“王先生,请回去吧,请回去吧。”站出来说话的徐小曼的大妹徐小倩,她十五六岁的模样,读过书懂事理。她听说李先生曾跪在阿姐面前向姐姐求婚,心就站到了阿姐那边。
“那请徐先生考虑考虑,阿拉过段时间再来。”老司机也不要礼物,站起身就往外走。不带走礼物肯定是不行的,徐父咳嗽几句他送来的礼物又被几个女儿拎着追了出去。
“哎,这又是何苦?”在老街街口,看见追来的徐家女儿,老司机苦笑。
“王先生,对不住您了。”徐小倩对老司机鞠躬。“您过一段再来吧,父亲会回心转意的。”
“我当然还要来。”老司机想着那一千元重奖,很不甘心的舔了舔舌头,想到钱他又想到徐佩佩的嘱托,当即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徐小姐让我交给你的,信里面有些钱,家里可先补贴家用。不够可以给小姐写信,拍电报也可以。”
小心的接过信,徐小倩又道:“王先生,那……那李先生是真的喜欢我阿姐吗?”
“当然喜欢!”老司机着急的点头,“人家在德国还打电报让我来提亲,他父亲李老先生现在在上海等消息,就想早日把事情定下来。人家老先生可是从福州过上海的,这么大热天为了这门亲事东奔西跑,会不喜欢吗?你阿姐嫁过去一定是享福过好日子的。”
“先生,我阿姐在上海干什么?”徐小倩问题完了,二妹徐小欣的问题又来了。
“你阿姐啊……”老司机沉吟了一下,“她女校毕业了,找了一份老好的工作。她还说你们以后都可以回学校读书。”
第四十六章 老了
自己的婚事父亲居然反对,听完老司机的叙述徐佩佩当场便落了眼泪。上次李老先生笑吟吟给她送玉镯子的时候,她心里当时就暗藏着阴影,父亲清高而耿直,很有可能会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嫁给别人做妾,婉拒自己李家的提亲,不想一切都被她猜中了。想到这里徐佩佩就想大哭,可胃里一阵翻涌,她赶忙跑到内间去吐。
“伊这样可不行啊。”老司机对蒋秀玉道。他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徐佩佩这是害喜了。他点上支老刀香烟——这是送至徐家礼物的一部分,徐家退礼徐佩佩则转送他一条烟。“最少要先定亲,然后让李先生赶回来一次完婚,不然事情不好办吧。”
“她……”蒋秀玉也清楚徐佩佩这样不是办法,肚子总会越来越大的。马上就三个月了,四个月时肯定是瞒不住。她曾经出过主意说不如把孩子流掉,可徐佩佩怎么也不愿意。“王先生,徐老先生当真就不同意吗?你有没有跟他说李家的情况……”
“阿拉该讲的都将过来了。伊丫(她父亲)脾气硬的很,差一点……、不是,不是,是已经把吾赶出门去了。”老司机使劲的摇头,他对婚事谈不拢也极为失望。而李家太太是有一个儿子的,要休掉正妻根本不可能,事情搞不好就真这么僵持下去了,除非李先生回来。
说完自己在李家的遭遇,老司机又道:“李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李先生不知道。”蒋秀玉知道老司机说的徐佩佩怀孕一事,当即摇头。“佩佩说李先生在柏林公务很忙,公务办的也不是很顺利,就不打算告诉李先生。她…她打算自己生下来。”
“各个样子啊?!”老司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反对道:“这事情要是被伊丫晓得了,恐怕……”想到徐佩佩父亲病痨鬼的模样,老司机就担心万一老头子知道自己的女儿未婚生子,肯定要气炸肺的,说不定病情恶化一个不好就死了,到时喜事变丧事,怎生得好。
“真不能答应吗?”屋里徐佩佩还在呕,蒋秀玉却想趁这个间隙说服老司机想尽办法把亲事定下来,“王先生见多识广、能耐是一等一的,总会有办法吧,要钱的话……”
“难办。”老司机想到徐佩佩的父亲就摇头,“阿拉还是先回个电报给李先生,然后隔上一个月再去一次。现在是农历五月,七月不好出门,阿拉就下个月月底再去一次,要是还不成,那八月初中秋前再去一次。多去几次,伊丫万一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老司机说话时,徐佩佩已经出来了,见他说的这么乐观,徐佩佩只是轻笑。“辛苦浓了王先生。”她道,说着又给老司机斟茶。
“这是好事,辛苦也值得。”老司机端着茶杯干笑。“不过浓……这个的事情,李先生不知道还好,李老先生总要知道吧?这可是李家的血脉,李老先生说李太太当年生小人难产过,恐怕以后都不能生养了。”
“啊。”徐佩佩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又有些可怜起李太太来。
“生小人千万千万不能马虎,马虎不得。”老司机没察觉徐佩佩心思,只唠叨着自己的善意,“孩子是李先生的,也就是李家的种,李老先生晓得怕高兴都来不及,当然会找人来照顾浓。浓住在这里怎么好,要是李先生晓得了,肯定会怪吾办事不力……”
老司机好说歹说,徐佩佩就是不同意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李家,老司机说了一顿也就不说了,其实他也觉得这样没名没分就住进李家不好,可就是担心徐佩佩和这个姓蒋的小姑娘住在这里会出事,两个人都没生过小人,什么也不懂。他最后的建议是让自己老婆过来照顾一段时日,这个提议徐佩佩倒是同意的。出了徐佩佩处,老司机赶忙去电报局打电报,他可没听徐佩佩的要瞒着这件事,打到柏林的电报上一开头就是‘徐已孕’三字。
从瑞士回到柏林后李孔荣一直在忙活。第一件事情就是和黄鸣龙深谈,他感觉此人虽然太过保守、可实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也只能任命黄鸣龙为实验室负责人,开始招募研究员、租赁研究所,购买研究设备,只是他要求实验室只招募华人这条让黄鸣龙很是反对,毕竟相比于华人,招德国研究员会更简单,可李孔荣就是坚持要全部招华人。
第二件事就是潜艇谈判,这段时间李孔荣又与邓尼茨见过两面,其中有一次是专门谈那两艘训练潜艇的,可邓尼茨依旧以潜艇部队训练紧张为由推却了此事。这也就是说,要想拿到潜艇,只能是在吕贝克造船厂订造。订造就订造吧,可几经催促,合步楼公司那边却迟迟未送来潜艇的图纸和性能参数,这就让人很不安了。
第三件则是联络蒋纬国。即便下个月就要成为民国政府驻德国海军武官,李孔荣还是没查找到半点蒋纬国的信息,他在柏林大学的德语学习几个月前就结束了,现在听说是住在柏林的一个伯爵夫人家中,可到底住在哪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电话号码就更不清楚。搞笑的是,李孔荣倒记得希特勒的电话:120050,这是来自他后世的记忆,不过这个电话他可不敢打,一打盖世太保就找上门了。
在机场等陈绍宽等人时,无聊中李孔荣就在总结这些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他的美丽的小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他的眼睛只盯着机场候车室的日历:6月30日,再有七天就是七七事变,这就是说减去发电报回国的时间,他必须在五天之内获知蒋纬国的电话,如此才不会失去第一个获得常凯申信任的机会。
如果这次错过,按照他列出的情报销售表,下一次情报则是长江中游的日舰在海军封江前因为黄浚的告密而逃脱追捕。如果历史不改变,再下一个情报则是日军第3、第11师团在小川沙、狮子林一带登陆,包抄国.军左后。可这都是八月了,如果能通过七七事变获得常凯申的信任,哪怕是一点点信任,也是有利于他阻止常凯申在上海开打。
说起来真是哭笑不得——看国府的抗战史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常凯申当初之所以决定上海开打,是看到日本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只有三千余人,这才同意张治中发动进攻,目的是全歼日海军陆战队,好弄出个大新闻。可一没想到日本人很快就来了增援,二没想到日本于上海的工事无比坚固,三没想到德械87、88师无能透顶,围攻十日却一无所获。
吃不下日本海军陆战队当时撤退也可,无非是让日本人占领上海而已,这也算是止损。可为了引起洋大人调停,常凯申又命令部队在上海硬顶,面对日军舰炮、重炮、舰载机,居然要部队在一无工事、二无险隘的沼泽地上施行反登陆作战,损失惨重不说,更使得日军在上海越聚越多、仗越打越大。弄到最后下了撤退令又听说国联将在布鲁塞尔开会,所以又强令要求部队回到原阵地再坚守一个星期,以求布鲁塞尔开会期间上海仍在抵抗。结果就是命令反复、该撤不撤,大军一路溃败到南京,进而使得南京守无可守,被日军顺势占领。
整个战役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搬其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做‘偷鸡不成反蚀一仓库米’。李孔荣只可惜那些因常凯申小聪明和乱命阵亡于上海以及南京的华夏勇士!当然,在国府眼中,除了几个德械师,其他部队、特别是杂牌部队仅仅是廉价炮灰。想想桂军那个在日军炮口下喊话冲锋的团长、想想日军金山卫登陆后砍去民众的一千条手臂、想想南京,他总是不能自己……。李孔荣沉浸在回忆中,钟前功少尉却告知他陈绍宽的飞机到了,他不得掐灭香烟、整理行装出到机场跑道上迎接。
“潜艇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在各国转了一圈,放出风要采购十余艘潜水艇的陈绍宽受到的待遇可是最高级别的,所以他现在是春风满面,人都年轻了几岁。
“海军还是不愿意卖出那两艘训练艇。”李孔荣痛苦的摇头,“看来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于吕贝克造船厂了。”
“那和造船厂谈的如何?具体的合同都谈妥当了吗?”陈绍宽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追问合同的事情。
“造船厂我亲自去看过了,有八个船坞,开建两大六小是不难的,船厂最近也没有订单,所以这些船坞刚好可以给我们用。”李孔荣先说造船厂的事情,“价格对方咬死了一千万的五百万,不同意减少,估计要部长亲自出马才能减一些了。工期是谈妥了,但对方不敢就此完全保证,哪怕我们全额付款。还有一个棘手的便是潜艇的图样和性能参数,对方迟迟不肯提供,我写的那一份参数要求发过去,他们也久久不回复。我想估计这应该是下官人言轻微,他们不想和我谈的原因。”
打击、贬低、收买、甚至是挑拨离间买家和专业人员的关系,这都是工业品大客户销售的惯用伎俩,毕竟专业人士很难被忽悠,卖家讨不到什么好处。李孔荣正是这样被合步楼公司的操办人汉斯·克兰所厌恶,所以有小萝卜头之称的克兰索性以没有中国海军部授权为由,不与精通潜艇的李孔荣深入谈判。
他知道中国人对潜艇的需要非常迫切,同时也只能在德国购买,与其现在与李孔荣什么都细细谈妥,还不如抓住对方的急切心理,拖到最后几天再把事情确定。那时候中国海军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接受他的条件——包括离奇的价格、不确定的建造期、低端的性能;要么就空手而归一无所失。
果然,听到李孔荣这十几天就办了这些事的陈绍宽面色当即不太好看,他走之前交代过李孔荣要谈好所有合同的,可他现在除了参观造船厂,其他什么都没干,还是要等他这个部长亲自去谈、去拍板。他可是想早日回国的,怎能在德国待太久?
陈绍宽色变,林献炘却低笑一句:“德国也会看人啊!我看这事情还是让绍盛接着去谈为好,他懂,德国人怕和他谈,我们去谈中间换人很不好。”
听林献炘破天荒的帮自己说话,李孔荣当即感激的看了看他,觉得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可恶。林献炘却没看他,只道:“还记得宁海舰吧,那时候也是这样谈的,中途换人最不利。”
“部长,您看这事情……”林献炘说完周应聪也出声,他也认为潜艇的合同应该让李孔荣去谈,德国人如果门缝里看人低,那部长就要表示完全支持,待他最后拿出谈好的合同部长再拍板同意,自己去谈肯定是不妥的。
“好。那就还是让绍盛去谈,不过谈什么每天都要向我汇报、谈到那里、什么时候能谈完也要汇报。”陈绍宽也想起宁海那次谈判,终于点下了头。
“部长,”李孔荣并未因陈绍宽继续信任而感动,他知道一旦谈不成陈绍宽将会如何恼怒,为了提前打预防,他苦笑道:“那小萝卜头是看准了我们要在德国买潜艇,这才爱理不理,事情真要谈妥,我们就要先做买不成的打算。”
李孔荣如是说,林献炘闻言缓缓点头,陈绍宽却脸色更差。潜艇梦做了几十年,现在已经是饭到嘴边,怎么能有买不成的打算?他当即瞪了过来,道:“一定要谈成!”
“部长,一定要谈成结果就很可能会谈不成,即便谈成,价格、性能、交期也会很不理想,到时候得不偿失。”李孔荣背上全是汗,他不得不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也要买回来!”陈绍宽挥了一下手。“这次不成,再等下去我们人都老了。”
第四十七章 接洽
与合步楼公司以及德国海军的购买潜艇谈判在次日下午继续开始,作为谈判的正式授权代表的李孔荣丝毫不在状态,甚至不断的发出傻笑。德国人感觉莫名其妙,而同席知道内情的周应聪少校则无可奈何——他要做父亲了!周应聪感觉他又不是第一次为人父,搞不懂他为何如此兴奋,可李孔荣真的是第一次做父亲,所以上午收到电报后他一直在抓耳挠腮。
他忽然有了回国一次的想法。不回去徐佩佩未婚生子,在这个时代肯定是大逆不道,而且怀孕期间孕她也没人照顾。此时生小孩可不比后世,万一出事怎么办?还有个办法就是他不回去,让徐佩佩来德国,德国的医疗条件要比国内好,纳粹政府可是鼓励生育的。不过要来就要尽快,不然肚子一大,行动不便,邮轮上难保安全。
即将为人父的李孔荣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对下午的谈判根本就心不在焉,好在谈判也就一个半小时不到,无非是将此前商谈好的内容再次确认,同时对以后的谈判做出规划罢了。
李孔荣无比兴奋,合步楼总经理克拉爱先生、海军巴斯蒂安中将却不太高兴。前者失望于没有换掉这个可恶难缠的中国海军少校,今后的谈判将无比艰难;后者则担心自己无法完成邓尼茨上校的嘱托——上校希望卖给中国人的潜艇性能越落后越好。
会议室谈判完毕,坐回到去旅馆的汽车上,周应聪道:“绍盛兄,你今天这是……,至于吗,你儿子都读小学了。部长要看到你这么谈,肯定又会不高兴的。”
“呵呵。”李孔荣今天一天都是笑着的,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了。“我就是高兴了呀。这可是我……”他不敢说这将是他的第一孩子,只道:“谈判的事情真的急不了,过段时间如果国内出事,那就更难谈了!”
“国内出事?国内出什么事情?”周应聪看着李孔荣很是惊异。给他一百美元就弄到所有德国潜艇的资料,周应聪对他的情报能力完全信任,加上他之前说过中日今年必有大战,心当即提了起来。中日真要大战,潜艇这边就更不好谈了。
“国内还能有什么事,只能是中日开战了。”李孔荣凝重道。“所以我想了一个方案,准备提交给部长。”他说罢又解释道:“常某人对我们闽系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要是大战时没战绩,反倒是电雷学校打的好,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哼!他们还好意思说!”一说到电雷学校,周应聪这个官场老手也不禁动了怒容,“电雷学校花了多少钱,我们又花了多少钱?!十年来,海军就添造了宁海、平海两舰而已,这怎么和日本人打?军政部、监察院那些人要让我们去送死么?”
“所以我要安排好。”李孔荣若有所思的道。半个小时后,布里斯托旅馆。
花了二十分钟看李孔荣写的作战计划,陈绍宽放下后沉默片刻,道:“情况真这么坏了吗?”
“部长,下官这段时间也与德国方面接触不少,之前与庸之先生讨论中日问题时也多有感悟,情况确实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李孔荣不但拉着德国人还拉着孔祥熙,他相信陈绍宽绝对不会去查证的。“所以下官认为真的开打,我们必定要早作准备。江南造船厂以及其他兵工厂要开始大量生产水雷,以求必要时阻塞长江航道,防止日海军沿江西上。
就下官看来,国.军陆军根本就是靠不住的,下官与陆军代表杜律明少将就此问题谈过多次,每次下官都骂的他狗血喷头,可他每次还是恭请下官吃饭赴宴,可见他对陆军内部的情况也是担心的……”
李孔荣对陆军的诋毁陈绍宽是有所耳闻的,不想骂过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此时听到他还骂杜律明,脸上神态严峻,心里却是笑的。他其实也不相信陆军,现在的党国和前清、和北洋有什么差别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作为海军将领,论军队战斗力他自然是习惯性看大炮的,谁炮多谁就能赢。以这个标准看,德械师那可怜的十二门75mm山炮,根本就不能和北洋六镇的五十四门75mm山野炮相比。说句不好听的话,北洋一个镇最少可以顶两个德械师。至于那什么独立炮兵团、独立炮兵旅,还有国府花巨资买的二十四门德制150mm榴弹炮,以陆军现在的骡马,能不能拉得动是大问题。炮兵是有汽车,可汽车靠的住吗,汽车一坏难道靠人拉?
陈绍宽静静的听了一会,李孔荣提出的其他理由他都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中央海军比电雷学习打得难看,真要这样,欧阳格更要不可一世了,说不定闽系就被他给收编了。十五年前他敢夺舰开枪,战争中他就敢以军法杀人。
“既然要调走鱼雷艇,那辰、宿、列、张这四艘鱼雷艇为何不一起调过去?”陈绍宽心中想定,开始思考李孔荣所提出的这个计划。
“部长,这四艘鱼雷艇太老了,而且速度也慢,列字号据说现在最快只有十二节。”李孔荣道,“本来电雷学校买的那些英制鱼雷艇最好,可电雷学校不归海军部管辖。现在只有调建康号、胡鹏号、湖鹰号、湖隼号、湖鹗号方能勉强一战。”
“那也是委员长轻信了欧阳格那个投机家。”想到自己手下全是些破船,电雷学校却全是新船,陈绍宽终于不忿的说了一句。在下属面前诽议上官是不好的,所他以当即说起那几艘鱼雷艇:“湖鹏这四艘船都是前清时建造的,之前保养不当,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航速能过二十节就谢天谢地了,建康号还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部长,咱们这次就是趁日军不备干一次大的,能击沉巡洋舰最好,要是打不成,登陆船打沉几艘也是好的,这再怎么说也是有战绩。”李孔荣委婉劝到,他就担心陈绍宽不同意。
“这个我自然知道。”陈绍宽点头,“可在埋伏前,这些船最好能做一次彻底检修。”
“来不及了,部长。”李孔荣捏着一把汗道,他随即又摇头,道:“也不是说来不及,就是江南所要花多少时间检修?还有鱼雷多年未用,是否有问题?”
“若真要全力以赴,这个月这五艘船肯定能检修一遍,鱼雷五艘船也就十二条,重装一次也就二十四条,这数目我们还是有的。”陈绍宽想着计划的细节,眉头紧蹙着。除了想细节,他还在想如此安排的后果。不过真要中日全面开打,他顾虑的那些真就没什么顾虑的了。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保密工作要做好了。”李孔荣提醒道,“此事万一被日本所知,袭击失去突然性,恐怕会达不成效果……”
“保密的话就说这几艘船在江南所检修。”陈绍宽道,“从江南所出港时选在晚上,不打旗号,或者打其他船的旗号,保密是不成问题的。”他说罢又看着神色凝重的李孔荣:“你就这么确信日本人会从这一带登陆?如果日本人不登陆,或者换了地方登陆怎么办?”
“不会的,部长。下官对此的判断有二。其一,纵观日军战史,每一次作战都喜欢侧翼包抄,而我军无能,一旦包抄就军心动摇,比如一二八抗战日军就用侧翼包抄登陆获胜,所以此次日军必定重演侧翼包抄之故智。且上海两面皆海,再次大战,如果大战还发生在上海,那日军肯定要包抄登陆的。其二,下官说的地方就是绝好的登陆之地,明朝时期就有倭寇登陆此地,日军海军参谋部肯定对此地情有独钟。
此次调用的鱼雷艇也就是排水三百多吨的建康号舰体较大,湖鹏号等四艘鱼雷艇排水还不到一百吨。登陆处河汊纵横,到时候再用伪装网覆盖舰上,日军肯定发现不了。即便吃水不够也并无大碍,日军肯定会在涨潮时分登陆。就是……,就是……”
李孔荣欲言又止,陈绍宽听的倒蛮像回事的,见李孔荣结巴,他道:“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
“下官就是担心此计划是否要向军政部和委员长知悉报备,如果军政部和委员长知悉,那估计日军也就知道了。”李孔荣道。“国府当中亲日派不少,说不定此事就被日本人侦之。下官以为此事当先斩后奏,反正军政部也不会前来舰队点验船只,即便点验,也可说这五艘船正在江南所检修。”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陈绍宽说了一句,盯的李孔荣背上全是汗。
“下官只希望海军能打出战绩,不被那电雷学校压一头!”李孔荣道,“下官上个月去基尔时,恰遇电雷学校的一批留德学员,又恰好同住在中华楼,夜间闷热,他们闲聊就说……”
陈绍宽目光一寒,沉声道:“他们说什么?”
“他们诋毁部长,还说部长即将外放任大使,到时候海军部将有欧阳校长执掌,还说定要把我们福建人一个一个踢出去海军,永不录用。”李孔荣添油加醋的道,“下官听到后当即就教训了他们。”
“哼!”陈绍宽拂袖站起,人在屋子里急急度步,犹斗困兽一般,好一会他才道:“这事情我看就这么办,咱们一定要打出海军的威风来!”
见陈绍宽激动,李孔荣趁热打铁道:“部长,那就应该马上发报给国内,让江南所马上检修那五艘船,再就是鱼雷也要检查,最后就是伏击之处也要派人便装探查,好确定埋伏地点。还有无线电,不!最好是要有两根电话线,好彼此连通,不然各艇擅自出击反而打草惊蛇。”
“你马上起草一份电报吧!”陈绍宽吩咐道,此时他忽然有将李孔荣调入参谋部的想法,好让他马上回国安排此事,可想到柏林的谈判离不开他,又只好作罢。
“下官以为电报不应说的太细,命令建康号、湖鹏等四艘鱼雷艇立刻赴江南所检修即可。至于具体的作战计划,下官认为应该派专人乘飞机护送为好。”李孔荣道,他其实很想护送作战计划回国,然后见一见徐佩佩,要么和她马上成婚,要么带她来德国,可眼下谈判真走不开,真是……
“好,你马上去办。”陈绍宽道,“另外学员里面找一个可靠的,让他护送作战计划乘飞机回国,等这边签好合同,再与其他人一起过来。”
“是,部长!”李孔荣答应着。他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历史的感觉。当日下午,一封加密电伴着一封普通电从柏林发出,普通电被送至上海法租界,而加密电则送至南京海军部。
海军部就在南京挹江门里的中山北路上,前清时这里曾是江南水师学堂,不过大门早就与之前不同了,现在的海军部大门是巴洛克式的牌楼式建筑,两边低中间高,最中间处开着门洞,门洞上横写着‘海军部’三个大字,再上边就与海军帽徽类似了,一样是白日底下放上一个铁锚,再上去则立着一面迎风飘扬的青天白日旗。
加密电报经过门外的岗亭和石雕雄狮送至海军部内。解密后由通讯处处长交到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手上——陈绍宽出国前把部内事务委托他处理。
“速命建康、湖鹏、湖鹰、湖鹗、湖隼五舰即刻前往江南造船所全面检修!”看着电报上的命令,陈季良默念了一遍,开始猜测陈绍宽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五艘船都是鱼雷艇,忽然下令要马上检修鱼雷艇,这是想干什么?!陈季良忽然闻到了一丝战争的气息,鱼雷艇是海军唯一能威胁敌国海军的武器了,单靠宁海、平海号的140mm主炮,怕除了驱逐舰什么船也打不成。看完了第一句,陈季良又看下面一句:‘邱仲明即日乘机返国,望接洽。2176011。陈。东。’
第四十八章 百分之八
第2舰队司令曾以鼎少将是海军中难缠的人物,早年的沪队独立事件、倒杜(杜锡珪)时暗杀其心腹海军陆战队司令杨抵中事件、闽变时林元铨事件、都是其策划安排的。如此枭雄人物深藏于海军之中根本就是个隐患,说不定哪天就勾结上了谁,来一个反常事件。不过既然是枭雄人物,自然有枭雄的能耐,收到陈季良中将的命令后,他就急急赶来了。
“季良,这是要和日本人开打了吗?”一进办公室,曾以鼎关上门便直言相询,他眼睛一丝不眨的盯着陈季良,像是要把陈季良看个透。
“不知道。”陈季良也不能确定远在万里之外陈绍宽的意思,更何况他将派人紧急乘飞机回来,肯定是有文书要送回来的,这都不是小事。“应该是防范于未然吧。”
“日本人最近也没什么动静啊。”曾以鼎不相信陈季良嘴上说的东西,可细看他的神色也没有判断出什么,只好开始套话,他相信以陈绍宽对他的信任,总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
“和日本人没关系。”陈季良道,“只是部长忽然来了命令。”他说罢就将电报交给曾以鼎,再道:“这事情是很蹊跷,只是这个邱仲明未回国之前,我们还是照命行事为好。”
看完电报的曾以鼎陷入了沉思,愣了一下他才笑道:“部长也是,他说检修就检修啊,钱呢?”
“钱?”陈季良莫名其妙,“什么钱?”
“检修的钱啊!”曾以鼎道。“这四艘鱼雷艇都三十多年了,一直要大修可就是没钱修,现在倒好,要四艘一起修。我看厚甫这次思虑欠周了,这几艘船要彻底检修可要花不少钱。我下午就让它们去江南所,其他的事情我可不管了。”
见陈季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曾以鼎说了几句就走了,下午,与建康号一起,四艘鱼雷艇全部顺江直下上海。与曾以鼎想象的一样,这五艘船到了江南造船所也是个麻烦,所长马德骥上校挂完陈季良电话那是一筹莫展。检修,拿什么检修?
“还是先让人去看看吧,能修的不能修的,要花多少钱,总要先查一下。”感觉头疼的马德骥上校叫来了副所长陈藻藩上校。
“呵,这些破船!”陈藻藩一见那四艘鱼雷艇就头痛,特别是湖鹏号,有一次螺旋桨开着开着便飞了出来,真是吓死人!其他三艘也好不到哪里去,全都老旧不堪,腐蚀的厉害。
“你就别呵了。”马德骥瞪了他一眼。“南京那边对这事情可是很急的,你马上组织人去检查,检查完了开个单子上去,好向军政部要钱。”
“明白了。”陈藻藩应了一声,赶忙找人去检修,第二天他就拿上来个单子:湖鹏是没办法修了,其余四艘船要修也是大修,要更换的东西绝对不少,估算下来最少需费六十万国币,甚至可能不止,马德骥见此索性加了二十万以防意外,于是,检修报告在当日便送至海军部,内容就一个:钱!
八十万国币看似不是什么大钱,可对每月经费不到五十万元,全年经费不足五百万的海军部来说可不得了。要想拨出八十万修舰巨款,肯定要向军政部申请,只是,该以什么理由呢?南京海军部陈季良中将看完沪上发来的电报眉头深皱起来。但一会让他更为难的事情出现了,柏林电报又至,除了要他‘经费自筹’外,还要他‘命令海军陆战队第1独立旅大部秘密集结准备开拔,待命移闽’。
‘陆战队第1独立旅秘密移闽’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说大修舰船是海军内部事务,那密调第1独立旅去福建就是违反军令军法的事情。一旦被军政部获悉,板子肯定要打下来了的,轻者丢官去职、重则锒铛入狱。这陈厚甫到底是怎么了?!
身在南京海军部的陈季良当然猜不到陈绍宽的心思,而一切始作俑者李孔荣此刻却在柏林康德路上的一家按摩院里,不过他不是去按摩的,是去找人的。
“那份工作不是你的玩笑吗?”接到这个中国人的电话后,意大利女人就想着应该怎么抓住这个机会大挣一笔钱,所以她对此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
李孔荣却有些急切——已经是7月3号了,可还是没有蒋纬国的消息,再拖下去第一次机会就将丧失,他不想失去机会这才来找这个女人,想不到她却故意为难。
“如果你想一辈子在这里,不,我说错了,以你的年龄,也许要不了几年就会被赶出去。我是你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你要放弃了,那真是可惜了。”李孔荣无所谓的冷笑,他虽然不太了解这个意大利女人的过去,可却能感觉她不甘于命运的一面,不然,她何必冒着入狱的危险跑来德国淘金。对女人而言,人老珠黄是最可怕的,她现在就接近人老珠黄了。
“停下。”见李孔荣居然起身出门,苏珊当即坐不住了,她着急道:“每个月最少五百马克,每次任务完成五百马克。”见李孔荣回头对自己冷笑,她不得不道:“每个月必须有五百马克,不然我宁愿在这里呆着!”
“很好,成交!”冷笑的李孔荣突然同意了她的要求,另外补充道:“一年之内不许涨价!”
“我同意。”女人干净利落的点头,但心里却有些不安,她点上一支烟,道:“如果我被捕了,你要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当然!”李孔荣点头,也点上一只烟,“不过事情非常安全,你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捕!”
“真的?”女人一只手横在腰间,手心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肘,这只手夹着细长的香烟,她的嘴里吐出长长的烟雾,配上卷发长裙,李孔荣霎那间感到她真有做间谍的潜质。
“我保证。”李孔荣确定道,“我还能保证你不用几年就能存到十万美元,只要你听话的话。并且你将受到人们的尊敬,知道吗,是尊敬!然后,等你年老还可以写一本回忆录,以后每一个都会记得你:苏珊·露丝·埃斯波西托。”
李孔荣忽悠着这个意大利女人,不想她下一句话让他目瞪口呆,她道:“你是**吗?我知道这东西。不过我希望你最好能马上付给我五百马克,这是我这个月的薪水。”
“你可真迫不及待。”李孔荣伸手掏向钱包,但半途他停住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比如先去找一个人,最少要问清楚他的电话。”
“找谁?”苏珊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然后掐灭,算是下定了决心。
“找他!”李孔荣摸出一张照片,这是孔祥熙上月赴德时拍摄的照片之一,洗出之后他偷拿了有蒋纬国的那张。为了保密,照片被剪的只剩下蒋纬国,可神奇的是苏珊还是认出了他。她道:“我认识这个人!”
“什么?!”李孔荣大惊,难道这意大利少妇曾经嫖过常二公子。
“是的,我认识他!”苏珊很认真的道,“他曾经和另外几个中国人来过这里,他们中有一人喜欢露西卡,一个下贱的奥地利婊.子,在她身上花了很多钱。他当时说这个人是他们领袖的儿子,是个大人物,很有钱,所以我记得。”
“你认识他最好,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或者能要到他的电话吗?”李孔荣释然,看来太子党逛妓院向来是拉帮结伙的。
“你能现在给我钱吗?”苏珊看着他,她感觉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
“当然。”这次李孔荣并不吝啬的掏出钱包,拿出五百马克却没有给她,而是放在桌子上。他道:“好吧,你告诉我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他……”
“就现在!”苏珊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钱,而后拉着李孔荣出了隔间,往按摩院里面走,穿过几扇门和曲折的回廊,再出来却是另外一条街,苏珊指着斜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道:“如果不出意外,那群中国人都在里面喝咖啡,他应该也在里面。”
苦思一个多月找蒋纬国,还不如这个女人随手一指。李孔荣当即讪笑,他从未想过以那些太子党为线索去找蒋纬国,只想着从大使馆和武官处着手。
“接下来就是去找他,告诉他有人要暗杀他父亲。”李孔荣按照原定计划道。
“五百马克!”苏珊笑着伸手。
“不,找到他告诉他这条消息,取得他的信任,这才算完成任务。”李孔荣打开她的手,“关键是取得他的信任,然他相信在你身后有很多人在收集情报,知晓日本人的一切……”
“然后让他付给我们钱?”苏珊立即就猜到了李孔荣的套路,看着他发笑。“如果他真是中国领袖的儿子,暗杀他父亲的消息肯定能卖上一个大价钱,你给我的钱太少了!”
“一年之内禁止涨价!我们刚刚说过的。”李孔荣坚决反对,见女人想反悔,他再道:“这些钱不是给我的,给我提供消息的人要拿走百分之九十,知道吗,百分之九十!”他随即找上一张纸,写上瑞士银行‘高野六郎’的户名和那一大串账号,而后递给苏珊:“所有的钱都将汇给他,他再给将其中的百分之十汇给我,我再给你。我赚的并不多,你应该知足!”
“我不相信!你肯定有百分之二十!”女人嘴里说不相信,可手还是接过这张写有银行账号的纸,她再道:“我应该怎么告诉他?”
“你听着,他叫蒋纬国,是中国元首常凯申的第二个儿子,他的父亲得罪了日本人,所以日本人正在策划一个阴谋,他们准备在7月7日在中国的北平策划一次袭击,”李孔荣说着编好的套路,奈何女人搞不懂中国的城市,他又把她拉回按摩院包厢,花了半个小时做了一次科普。最好他问道:“你都明白了吗?”
“当然,全部记住了。”女人娇笑,她这不是勾引,她是觉得李孔荣反复说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小看她了,对付男人她有的是办法。
“关键是要他把这条消息马上告诉他父亲!”李孔荣强调道,“如果他不相信,或者不告诉他父亲,那下一次我们就没办法开价挣钱,你知道吗?”
“我当然明白!”提到钱苏珊才开始认真,“不过我最少要百分之十!”
“一年之后不许涨价!”李孔荣强调道。
“百分之八!”苏珊坚持,但降低了两个点。
“有些情报并不值钱,很可能还不到五百马克。”李孔荣解释道,一副为她好的模样。
“那就百分之十,低于五百马克就付五百马克。”苏珊道,“李先生,再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而且,”她笑了一下,“我可以保证永远都不会出卖……”
“你要出卖我?!”李孔荣话还没有听完枪就抽出来了,床上的枕头堵在枪眼上,他眼睛瞪着这个女人,仿佛立刻就要撕碎她!
“不,我只是保证我不会……”女人终于有了些害怕,她见过别人用这样的办法杀人——堵在枪口的枕头会让枪声变得极小,没有人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被枪打死。
“我给他提供的是帮助他的情报,即使你告诉他是我在提供情报,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因为他需要我的情报!我找你无非是担心他的敌人找到我而已,不是不敢去面对他。你明白了吗?!”李孔荣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警告,枪隔着枕头就顶在她的脑门上。“还有,你不要忘记他是中国元首的儿子,如果我要他杀了你,那将是一件很简单很简单的事情,因为我出现后,你就再没任何价值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先生!我明白……”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向,还是一个如此英俊绅士之人,苏珊脸色发白的同时汗也冒了出来,她不断的点头说自己明白。
“明白就好!”李孔荣又瞪了她一眼才收抢,“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他犹怒道。
“你马上去找他,务必要让相信你,这样这条情报才会传到他父亲常凯申耳朵里,以后我们才能赚大钱。”李孔荣收好枪道,“告诉他这条情报免费,下条情报开始收费。”
“下一条什么时候告诉他?我要再去找他吗?”缓过气来的苏珊问道,此时危险解除,她才感觉到自己下面全湿了——真是太刺激了,她喜欢粗暴的男人!
“他会主动来找你的。”李孔荣微笑,“你如果能让相信你、并把这条情报告诉他父亲,下次他就会主动来找你。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百分之八。”
第四十九章 时不我待
蒋纬国并不在康德路后街的咖啡馆里,并且一连三天都没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孔荣气急败坏,可他对此无丝毫办法。他在德国日子虽有一个多月,但还是不了解这个城市,而他身边可以指派且对柏林熟悉的,就只有苏珊·埃斯波西托,好在第四天这个女人终于找到了人,在一个让人预想不到的地方。
“嘿!汉斯,给我!汉斯……”球场上奔跑的蒋纬国大声喊叫,浑身是汗。而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楼,举着望远镜的李孔荣正看着他和一帮德国少年打篮球。禁不住摇头,他怎么也想不到常二公子居然有这种爱好,早知如此,他也可以下场去打打。
蒋纬国并不是一个人,球场边站着的还有其他几个中国人,李孔荣只认为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居正的儿子居柏强、张嘉璈的儿子张国魁,另外再有几个衣着普通的男子,估计是蒋纬国的保镖。望远镜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意大利女人慢慢走近球场,之后站在场边细看球场上奔跑的蒋纬国,在他进球后还意想不到的鼓掌。
“真是……”李孔荣放下望远镜,他为意大利女人的动作而羞愧,更有些不满:之前他交代过她要慢慢接近蒋纬国,现在倒好,简直是大张旗鼓、惟恐天下不知。
没什么人的街头球场忽然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士,还对自己鼓掌。并不拒生的蒋纬国对她微笑,还草草行了一礼,这让看球的戴安国等人大笑不止。他们也开始打量起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猜测她是偶然来的,还是故意来的。
二十分钟后,蒋纬国下场,苏珊踩着高跟鞋小步走了过去,她微笑道:“纬国,我有紧急的事情找你,需要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蒋纬国身边的保镖极为警惕的看着苏珊,甚至有意的阻隔在两人之间,然而乐天活泼的蒋纬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他只是有些奇怪这个女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同时他还听出这个女人有意大利口音——这让他很亲切,他初来柏林时就住在一个意大利夫妻家里。
“美丽的女士,请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谈?”蒋纬国打量着这个女人,女人也打量着他:又一个英俊的黄种人,并且是真正的大人物:中国元首的儿子。
苏珊只遗憾自己年龄太大,已经失去了嫁给大人物的机会。她有些苦涩道:“我受日本高野先生所托,希望由你向你父亲传达一条情报:日本陆军三天之内将在中国的北平策划一起事件。”
“真的?!”蒋纬国之前还笑脸盈盈,她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认识自己,不想她说的却是如此大事。“高野先生是谁?他在哪里?”
“高野先生是日本人,他不方便出面转告。”苏珊感觉到了蒋纬国的紧张,开始得意。“他说有一个针对你父亲的暗杀计划正在实施,他和他在日本政府内的朋友都希望你父亲平安无事。”
“谢谢!”蒋纬国从女人的神色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还是极为绅士的道谢。
“他希望你能马上把这条情报告知你父亲,他现在正在中国的庐山。”苏珊又一次撩动了蒋纬国的心弦: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既然知道父亲此时在庐山,那就不太可能是开玩笑了。
“可为什么要我马上告诉我父亲?暗杀计划与北平事件有什么联系?”蒋纬国问道。
“高野先生希望能以这件事获得你父亲的信任,证明他能向你父亲提供准确的情报。”苏珊见蒋纬国入蛊,脸上笑容更甚,“为了获取这些情报,他花费了很多钱,所以,下一次如果再提供情报,他将要求收费。”
“收费?”蒋纬国也笑了,他之前还以为这个高野先生是中日友好人士,不想却是个情报掮客。“美丽的女士,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是的,收费!”苏珊看着蒋纬国就像看到两万英镑,她想了一天后终于决定要全身心投入到这份事业上。“高野先生在日本政府、日本陆海军里有许多朋友,他们并不希望和中国发生战争,但获取情报需要支付报酬,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他一样。你可以叫我玛利亚!”
“玛利亚?这是你的真名吗?”蒋纬国目光闪烁,甚至回头看了看。他在猜测这个女人的真实目的、或许不是为了钱这么简单。
蒋纬国回头看,他的保镖当即慢慢的围了上来。苏珊并不在乎,她甚至自顾自点了一只烟,“名字并不真要,重要的是情报真不真实。如果中日发生战争,高野先生将是中国唯一了解日本作战计划的渠道。付出少量的金钱以获取有价值的情报,这是完全值得的。北平事件将是高野先生情报的验证。”女人说着,一张写有高野六郎账号和自己电话的纸片,夹着一封信递给了蒋纬国,“如果你父亲信任高野先生,可以给我打电话!”
蒋纬国犹豫了一下才接过这女人的东西,他忽然打趣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不把你告诉我的告诉我父亲,那会如何?”
“那姚冶诚女士对你将会非常非常失望,她将失去自己的丈夫!”苏珊微笑一下,然后告辞。
蒋纬国本想刁难一下这个女人,不想女人却说出自己养母的名字,还点出她和父亲的关系,这让他心中惊异更甚。这绝不是开玩笑,熟悉他的人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不熟悉他的外国朋友又绝不会知道自己养母的全名,并且知道养母和父亲的关系。
打开女人给的纸片,上面用罗马音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高野六郎,之后则是一串数字账号,以及英文写就的瑞士联合银行;再下面则是一个柏林的电话号,署名是玛利亚。
“纬国,什么事情?”见蒋纬国站在那里发愣,戴安国走了过来,他和蒋纬国关系最熟。
“没什么事。”蒋纬国轻笑,手上的纸片和信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我要回家去洗个澡。”
蒋纬国是领袖公子,一干人都是围着他转的,他说要回家洗澡谁也没什么二话,哪怕晚上已经安排了节目。很快,蒋纬国的汽车就消失在街头,半个小时后,武官处的唐纵接到电话赶到蒋纬国寓所。
“乃健兄,我想打听一下,柏林有没有一个叫高野六郎的日本人?”从球场到寓所的路上,蒋纬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唐纵,他本来就从事情报工作,两个月前他买的紫光灯和秘写药水还送至他寓所让他参观。[注12]
“高野六郎?”唐纵长的白白净净,说话也和声和气。想了一会,他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二公子,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出了些事情。”蒋纬国并没有细说下午球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只问道:“日本国内有叫高野的名人吗?”
“卑职对日本情况不知啊。”唐纵遗憾道,“不过我可以让国内查证是否有此人。”
“算了,不必了。”蒋纬国听到国内就想到了戴笠和酆悌。只是想来想去他觉得父亲还是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戴笠,如此他才道:“今天有人帮这个高野六郎传话,说日本人有一个针对我父亲的暗杀计划,他希望提供情报,不过要收费。”
“啊!”唐纵感激的看着蒋纬国,这么隐秘重要的事情会告诉自己,绝对是实打实的信任,他关切道:“这是好事啊,不过卑职就担心这可能是敌人的阴谋,或者就是为了骗钱。”
“是的,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对方先提供了一条情报做验证。”蒋纬国思索着,到此又转身看着唐纵,凝重道:“对方说三日之内,日本陆军将在北平制造一起事件!”
“北平?!”唐纵走前了两步,腰是弯着的,闻言脸色大变,他道:“北平可是多事之地啊!这条消息应该尽快告诉委员长,我们好早作准备,不然很可能又是一个九一八事变。”
“好,你来起草电文,”蒋纬国说道。他与父亲之前确实有密切的电报联系,可两人基本不谈时事,毕竟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无奈此事涉及到父亲安危,他又不得不关心,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此事应与唐纵一起发电回国为好,省的大哥在意。
蒋纬国是聪明的,他非常明白自己在蒋家的角色,凡事都有分寸,该说的说、该做的做,不该说的、不该做的,绝不逾越半步。当夜,这封他和唐纵联名的电报就发到了庐山美庐。
柏林的时间比庐山慢了六小时,柏林是深夜,庐山就是凌晨。大月山山峦中,石头建造的英式别墅在夜色中甜睡。明月弯弯,凉爽的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山风紧接着又吹拂别墅旁的松树林,针叶摇摆,松涛阵阵。
素来以军人作息要求自己的常凯申早就睡下了,而一贯晚睡的夜猫子宋美龄房间的灯也关上。手中拿着电报的王世和上校拍了拍脑袋——他难以决断是否要立刻叫起委员长。从重要性来说,是二公子发来的电报,其中涉及到暗杀委员长的计划,还涉及到日本陆军蓄意制造的北平阴谋。可这却是一个贸然出现的日本人高野六郎的警告,电报里说此人很可能是个情报掮客,告知此情报的目的是为了钱:他说以后的情报都要收费。
‘三日之内北平有变。’王世和看了一下表,三点三刻。想到北平有变是三日之内,他终于决定等委员长起床后再汇报。
‘三日之内’是李孔荣7月3日说的限定语,可他找到蒋纬国已经是7月6日,电报发到庐山已经是7月7日。六点多钟起床的常凯申看完这份电报不可置否,他追问道:“日本有高野六郎这个人吗?”
“报告校长,下官已经让人去核查了,暂时没有消息,只说名人政要里面没有姓高野的。”王世和谨慎答道,只说已经确认的。
“高野六郎?”常凯申念着这个名字,“这恐怕又是日本人虚张声势吧。”不过他放下电报后却道:“马上起草一封电报发往北平,让秦绍文这几日注意戒备,千万不要像东北一样,一枪不发就丢了!”
“是,校长!”王世和点头,但却不走,他知道常凯申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也给纬国回一封电报,让他稳住这个高野六郎,告诉他,只要情报可信,我绝不会亏待他和他的那些日本朋友,并且也非常希望中日和平。”常凯申吩咐道。“还有,你打电话,马上让雨农来见我。”
“是,校长。”王世和这才点头转身而去。半个小时后,早早起身的戴笠就站在美庐楼下,他正好在庐山参加军官训练团第一期的毕业典礼和第二期的开学典礼。
“你怎么看?”蒋纬国的电报说的全是公事,所以常凯申将电报给戴笠看。
“学生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日之内并不长,三日即可知真假,对方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那自然是有把握的。另外,学生还听说,日本政界流行一句话:说是七夕华北必有变。”戴笠言无不尽,恭敬异常。
“嗯。”常凯申支吾了一声,今年两月以来,华北的局势可谓一触即发,日本人再打过来,那华北肯定要独立出去的。想罢此点,他又问道:“你知道这个高野六郎是谁吗?”
“学生暂且不知,可学生以为,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个化名。”戴笠道。
“可他给的瑞士银行账号却是真的,他是想我们以后汇钱过去的。”常凯申道。
“学生听说瑞士银行可以用化名设立账户。”戴笠细答道,“即便不是化名,对方也很有可能用其他人的身份开户,钱一旦汇入这个账户就会被马上转走。如此繁琐,他大概是怕日本人追查吧。”
“我们就等三天吧。”常凯申感觉戴笠说的有些道理,可他却在想万一北平事变真发生,自己该如何应对。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叹了一句:“时不我待啊!”
第五十章 一语成谶
并非只有身在庐山的常凯申在等待北平事变,南京挹江门里中山北路上的海军部内,收到陈绍宽第二封电报的陈季良中将也在苦等北平的消息。按照电报上的约定,一旦北平出事,海军陆战队第1独立旅就将以各种借口调往福建,同时海军亦将全体戒备。以陈季良中将的判断,肯定是在德国的陈绍宽收到了什么秘密情报才会如此安排,但在见到他派回的邱仲明少尉之前、见到陈绍宽本人之前,他得不到答案,所以最终他能做的仅仅是‘自筹经费’。
“凯涛那边来电报了,他说只能给三十万。”海军部办公室内,总务司司长杨庆贞少将将新收到的电报交给陈季良。他说的凯涛是马尾要港司令、兼海军陆战队第2独立旅旅长李世甲少将,他应该也收到了陈绍宽的电报,要他将今年的水费转付海军部作为大修建康号等数舰的费用——水费是海军除军政部拨款之外最大的收入,这还是杨树庄在任时海军于福建长乐修建的水利工程,靠收取农户水费获利,多年过去,当年的投资成为海军小金库最大的来源。
“三十万怎么够?他肯定是不想给!”陈季良苦笑。仅仅是代理海军部长三个月不到,他就感觉这活不是他能干下去的。军政部、军事委员会、行政院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主,问他们要钱好像要他们的命。如果党国确实困难那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党国有钱的很!陆军一点一亿的军费不去说,可空军凭什么就有七千万军费[注13],要知海军军费只是这两军军费的零头。
“不够也只能先用着了。”说话的是海军部常务次长陈训泳中将。集结密调海军陆战队这种大事,作为次长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看来,陈绍宽发来的电报可是莫名其妙。日军来打,海军退入长江西上便是,这是之前早就商议好的,陆战队调往福建完全不必要,“如果再不够,那就再问银行借款了。”他补充道。
“也就只有这样了。”陈季良无奈作罢,“剩下的就等厚甫回来再说吧。”他说罢又问管电讯的杨庆贞:“北平那边有事吗?”
“北平那边无事。”杨庆贞看着他笑,最近三天,他每天都问北平有事否。
陈季良见他笑也不以为意,他道:“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吧。我们和日本海军实力相距甚远,大战一起海军肯定要力求自保,不过委员长、军事委员会、军政部的命令也不能不顾,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事先就准备好。厚甫正是如此才暗令第1旅集结的,现在就看北平了,真要出事我们就看看用什么办法把它调回福建去,最少是大部调回。”
“常某人耳目甚多,能瞒得过?”陈训泳问道。“万一他又要调回来呢?”
“所以要想办法。”陈季良深得与常某人周旋之三味,“即便调回来也要扼守沿江各要塞,最怕的就是军政部那边借机要将陆战队调往北方,那可就……”
陈季良当然不知道陈绍宽担心的不是北方,而是担心上海。以七七事变为起始点,一旦事件爆发,那么陈绍宽将立即动身回国,并在此过程中安排海军的一切。其中除了派建康号等出吴淞口以外,还将想办法保存海军陆战队第1旅大部分实力,以防这支海军直属、人数约为两千五百人的部队在淞沪、南京、武汉会战中消失殆尽。
如果第1、第2两个独立旅能全部集中于福建,那就为另辟潜艇基地创造了武力条件,同时假设建康号能利用吃水浅、地形熟这两点,侥幸逃过日军围剿,那潜艇维修基地最少还能剩下一艘航速接近三十节的鱼雷艇。(湖隼几艘鱼雷艇航速太慢,诸人都不对其抱有突围希望)
这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海军作战计划,计划制定人李孔荣对中日全面战争深信不疑,在此基础上再用电雷系刺激陈绍宽,以保存闽系为借口,自然轻而易举的说服了陈绍宽和老辣的林献炘。外战外行、内斗内行,林献炘上校完全赞同李孔荣的主张,还对计划做了一定的修正。只是,一切以李孔荣说的‘五日之内北平有变’为基础——他这等于是豁出去了,一旦陈绍宽和常凯申对证,自己编造的高野六郎肯定会露馅,可为了说动陈绍宽,也判断到派系之争会让海军诸人对此缄默不语,他还是选择赌一把。
7月7日一切如常,可在晚上十一点半,比原历史提前十分钟,北平市长、29军副军长秦德纯刚刚睡下,冀察政务委员会外交委员会主任委员魏宗翰以及负责对日交涉的林耕宇就打来电话,说日本特务机关长松井称:‘本日日军在卢沟桥演习整队时,驻守于此的29军士兵突然开枪,因此走失一名士兵,并见该士兵被迫进入宛平城内,故要求率队入城检查……’[注14]
电话那头林耕宇在说,这头的秦德纯则满头大汗,委员长早上的电报说的正是日本陆军阴谋于北平发动事变,想不到早上才收到电报,晚上事情就来了。
“喂……喂……”电话那头见秦德纯这边没声音,不得不大力‘喂’了几声。这下秦德纯才回过神来,他喊道:“不得让日本人进宛平城!不得让日本人宛平城!!”
急急喊了两句,秦德纯便把电话挂了,而后披起一件衣服开门就叫秘书马上向庐山发电,报告日军图谋进入宛平城搜查士兵。于是,比历史最少提前八个小时,有关卢沟桥事变的电文发向了庐山美庐。
“娘希匹!借口!这是借口!”被王世和叫醒的常凯申一看到电报就大发雷霆,可一会他就冷静了。当然让他冷静的不是涵养,而是此时日军屯驻华北的军队不过是混成第4旅六千人,可第29军连同地方保安队,兵力高达十万人。以六千对十万,即便有侵吞华北之计划,那这也仅仅是借口,就如当年炸坏柳条湖铁路的借口一样。只要北平的29军不服软坚决抵抗,日军最终将无可奈何;甚至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迫使日本撤退其丰台部队或取消冀东伪组织。[注15]
“给纬国去一封电报吧。”冷静下来的常凯申吩咐道,“告诉他北平事件似可能发生,但这也可能是日本人的阴谋,以图让我们相信这个高野六郎。可让唐乃健先行与高野六郎的那个委派人交谈,探查日本真实意图。”
“是,校长。”王世和答应之后却不走,他知道常凯申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不料常凯申却道:“你先去办这件事情,其他事情我先想想。”
“是,校长。”王世和敬礼之后就出去。这时候宋美龄也惊动了,在她下楼的的时候,王世和刚好出门。
发至柏林的加密电报很快到了驻德大使馆,下午时分唐纵便亲自将电报送至蒋纬国寓所。他见到蒋纬国的第一句话就是:“二公子,北平很可能出事了!”
“这么快!”蒋纬国闻言吃了一惊,他拆开电报三眼两眼就看完,看完之后他又将电报交给唐纵,“父亲让你去接触这个玛利亚,看看是否能打听到其他情报,特别是日本政府对此事件抱有何种意图之情报殊为重要!”
“卑职明白!”唐纵急急的擦了一把汗,他从未想到委员长会在电报里直接点自己的名,然后交代自己去办此事。简在帝心的激动让他说话牙关都在打抖。“卑职……马上就…去打听!”
“等等!”蒋纬国一把拉住返身要走的唐纵,他指了指客厅的座钟,道:“北平一出事我们就去找她,显然太过着急了。再说父亲电报里也交代过此人很可能也是日人的阴谋之一——以小小的北平事变获取父亲的信任,最后让父亲因为相信他提供的情报而做出至关重要的错误决定。日人狡诈,我们不得不防啊!”
唐纵其实是个极为细致慎重之人,他现在这副表现是被常凯申亲自点名激动闹的,蒋纬国这么一拉一说,他立即便恢复了往日的智商,他道:“那卑职先回去,明日上午再给这个玛利亚打电话。”他说完又想到另外一个计划:“二公子,我们是否能让德国的朋友帮忙暗中调查一下这个玛利亚的底细呢?这样也好……”
“不行!”唐纵还没说完蒋纬国就摇头。“德国如果发现她是在向我们传递日方情报,肯定会伺机破坏的,我们德国朋友大多数也是日本人的朋友,此事太过重要,万不得已绝不能走漏风声!”
“卑职明白了!”唐纵点头,他来德国一大目的就是考察德国的特务组织,因此认识几个德国盖世太保。本来他想以其他名义请德国人调查一下玛利亚的情况,最少弄清这个人的真名和身份,可蒋纬国说的他不能不听——级别所限,德国对华政策到底如何不是他这个小笑上尉能全面知悉的。
“立正!敬——礼,升旗!”7月8日的早上,施潘道大街上的中国海军宿舍照例升旗。升旗之后则是长官训话,不过奇怪的是这几天李长官都没怎么训话。这次更奇怪,不但不训话,一听到电话铃声就喊了解散冲向公寓客厅。电话是布里斯托旅馆的周应聪打来的,他言语中压抑着一丝紧张,只道:“部长要你马上过来一趟!很急!!”
“我明白了!”李孔荣深深的吐了口气,猜到了是什么事,他搞不清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而在他回房打理行装时,发现角落里的指示灯也亮了——苏珊·埃斯波西托新租的房子离海军宿舍不到两公里,他让海军学员里身体最轻的何树铎半夜爬上屋顶(德国的房子修得非常整齐,样式、颜色完全一致),花了三个晚上在海军宿舍与意大利女人住所之间拉了两根电线。两人除了在约定的时间以‘亮、灭’发信外,早上亮灯则代表有事发生。
“他娘的,都来了!”李孔荣当然知道这是卢沟桥事发、蒋纬国主动来找苏珊所致。他把这边的开关也开打,好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情况。
坐车匆匆赶到布里斯托旅馆,陈绍宽、林献炘等人早就在等着了。他刚一进门林献炘便劈头一句,“真被你这张乌鸦嘴说中了!北平昨夜起了事端,早上已经交上火了!”
柏林的时间比北平慢了六个小时,此刻柏林才八点一刻,北平却已经是下午二点一刻了。
“真的?!”李孔荣半真半假的叫了一句,他随即看向陈绍宽,“部长,我们该如何应对?”
之前精明无比的李孔荣此刻却发傻,陈绍宽禁不住的摇头,他道:“若是事态继续恶化下去,我过两日便回国!合同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签约?”
考虑到李孔荣的预言,潜艇谈判已经加快了节奏,可几千万马克的生意实在不是几天就可以谈成的,闻言的李孔荣看了周应聪一眼,道:“德国人见我们最近让步较大,这几天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下官估计要到月底才能谈完签约。这还是在不受北平事变影响的前提下,如果日本对此提出抗议,说不定以后的谈判会更慢。”
“就不能快一些?!”陈绍宽有些着急道。
“部长,下官以为快不了。”李孔荣坦言,“价格我们已经不在乎了,关键就卡在委托训练、性能、还有交期上。特别是交期,如果交期不能完全保证,合同签了约也等于没签。”
“哎!”陈绍宽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做了二十年的潜艇梦又要破灭了。仔细的打量李孔荣几眼,他再道:“那我问你,如果合同签约了,潜艇也造好了,可德国人就是不交船怎么办?”
“只要潜艇造好了,卑职就是死也要把它给偷回来!”李孔荣脑子里想的是后世以色列摩萨德偷窃导弹快艇的故事,可谁也没想到这真的一语成谶。
第五十一章 池中之物
李孔荣这次表决心表的陈绍宽满脸微笑,他自然不喜欢部下没有魄力没有信心,况且李孔荣被任命为驻德海军武官后,留德学员之前虽说由林准为正,可实际上与德交涉还是以他为主,他能表决心说死也要把潜艇开回去,陈绍宽当即多看了他几眼。
可作死的是,李孔荣刚刚让陈绍宽满意,他下面几句话却又让陈绍宽不快了——对周应聪使了好几个眼色,见周应聪只是微微摇头,李孔荣便硬着头皮道:“部长,下官有一件事情……”
“嗯,你说。”周应聪在一边大摇其头,陈绍宽却高兴的让他说下去。
“部长,下官那个未过门的未婚妻现在怀孕了……”李孔荣黑线直冒,低眉顺眼的软语相求,“她家里人又不愿意她家人为妾,所以下官就想……”
“就想什么?”陈绍宽看着他,眉头渐渐皱起,他又想起他的那些‘风流往事’了,心里变得很不高兴。
“下官想是否能随部长回国一趟,然后接到她再……”李孔荣干笑道,可怜巴巴。
“胡闹!”陈绍宽正要喝茶,闻言杯子重重一放,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旁边的林献炘看着他苦笑摇头,周应聪则长叹。“你现在负责的可是潜艇谈判!你走了谁去谈?!你……”陈绍宽站了起来,瞪了他一下又无奈的坐回去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大战在即!大战在即!这可是你说的,可你却给我在这里儿女情长!你……”
“部长,我……”李孔荣被陈绍宽一说也觉得有些羞愧,可他就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就是担心她们不测。家事国事,这种老套的选择的也摆到了他面前,他只认为自己的底线很简单——只要能安顿好妻子,那他去干什么都可以,他就这一个要求。
“部长,我看是否可以这样处理?”官油子周应聪出来打圆场了,“谈判第一,所以绍盛是绝对不能回去的!部长过两日乘飞机走,我则乘船。程大使说过,驻外武官是可以携眷的,既然如此,我一回上海就帮绍盛太太、二太太办出国手续,正好海军后续人员要来德国,可让他们一路护送过来,这样谈判不耽误,绍盛这边一家也可团圆。”
周应聪想的极为得体,只是这样徐佩佩对家里就没有交代了——李孔荣本想亲自去宁波徐家一趟,赖皮也好、跪求也好,反正要让徐父答应这门亲事。可他实在是走不开,周应聪说的办法可以说是最优办法了。
周应聪说完陈绍宽和林献炘都点头,可陈绍宽还是想教育教育李孔荣,他道,“绍盛啊,你可别忘了你是个军人,还身负要职。你这样怎么让我放心?又怎么让其他同仁放心?你可知道,你的事情在南京已经传开了,大家都说你为党国争了光、为国家挽回了颜面,人人都以你为荣。军政府前些日子已经决定特绶你五等云麾勋章,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可你看看你想的是什么,你……”
听闻自己将被授勋的李孔荣脸皮发烫,胸膛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虽然明白这是洗脑措施,可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心里美滋滋,好在今天要谈的事情很多,陈绍宽说了他几句就被林献炘拦下了。
“没过门就把人家闺女的肚子搞大,难怪人家家里不同意。”林献炘调笑道。“厚甫你也不要说他了,老婆孩子没安稳,谁心里不记挂。我看就按淑春的办法办,到时候一股脑的全送到柏林来,省的他挂念。”林献炘说到这就笑,他再道:“北平如今出事了,大战一触即发,海军这边、德国这边总是要好好安排的。现在就是战如果真打起来海军该怎么打?还有就是潜艇造好到底能不能接回国?至于接回国如何如何,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林献炘并不是舰队以及参事处成员,对去年年底制定、今年三月呈递常凯申的《民国廿六年度国防作战计划》中的甲、乙两案并不清楚。好在这里并没有外人,陈绍宽道:“之前参事处定了大致的计划,基本就是一旦开战,海军三个舰队应迅速集结于长江,协助陆空军扫荡长江敌舰,之后则协同陆军作战,防止日军沿江西上登陆。”
陈绍宽说完看了看刚才被他骂的低头的李孔荣,没好气的问:“你有什么看法?”
“下官……,下官以为当今的海军力量正在从巨炮转向飞机。长江江道狭窄,若无空军掩护,我军恐怕规避不易。对日战争,我们当以防空为第一要务。”李孔荣道。
“空军可是有一千余架飞机的,日本人飞机母舰能有多少飞机深入内陆作战?”周应聪道。
“空军一千余架飞机?”李孔荣笑。他摇头道:“国府对外宣传的任何事我们都不能相信,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反着看。比如它说经济大好,那肯定是经济不好,要不然何必要强调经济大好?咳咳……”见陈绍宽瞪了过来,李孔荣赶紧步入正题,他道:“空军最多也就只有三四百架飞机,其他的都是作假,飞机尾号写上一千两千,全是唬人骗军费的面子工程,他们以为有几百架先进飞机就可以一战,实际打起来绝不会是这么回事。
可以判断的是,一旦开战,空军很快就会打光,如果外购飞机补充不足——肯定是对外采购不足的,日本人会向各国政府交涉,阻止或延缓飞机对华销售,到时候我们将彻底失去制空权。于长江长江扫荡敌舰也好、防止敌舰沿江西上也好,失去制空权都是致命的。我建议回国后各舰应该大大加强防空火力,还应配备烟雾弹,在合适的时候放烟掩护。”
有北平事变的例子摆在这里,在座几人都在细想他的这番话,特别是陈绍宽,他对一战时期英国水上飞机击沉土耳其军舰之事记忆犹新。想到这里他又不由的愤恨起常凯申来,这个人没几句话是真的,哄哄骗骗,忽悠了闽系好几年。他为何就不想想,当年要不是海军帮着革命军打赢了龙潭之战,南京国民政府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宁海是不是能派出去?”周应聪见陈绍宽满脸愤恨,以为他惋惜军舰,因此提出一个他上次没提过的问题。
“我也希望宁海能派出去,可宁海舰的速度太慢了……”李孔荣想着宁海被击沉于江阴的结局,沉默了一下忽然改了主意向陈绍宽建议道:“部长,海军协助陆军作战下官不认为巡洋舰能取多大的作用,宁海、平海两舰十有**会被击沉在长江。”
李孔荣说得陈绍宽脸色越来越难看,可他还是决心冒险进言,继续道:“如果宁海舰能出长江,而后在海外躲避一年,那和潜艇之间是可以有配合的。不管国府怎么诋毁,最少船还在。”
一说船还在林献炘就盯着陈绍宽,他道:“我不懂飞机,要真像绍盛说的那样,与其沉在长江,还不如沉在大洋。”
“不行!”陈绍宽艰难的摇头,“军政部、监察院诋毁海军已经够多了,真要保船为上,我们怎么面对全国四万万同胞!”
“部长,就一艘!”李孔荣犹自坚持。“宁海号是油煤混烧锅炉,又有舰载水上飞机,虽然头重脚轻,但在出航前,我们可以卸下那些76mm副炮和两门140mm主炮,其他不需要的东西也可全数去除。这艘舰出去只用于破交,下官不相信那些人敢再诋毁海军!”
“一艘舰能有何用?”陈绍宽还是不想改主意,“真要论保船,退入长江也是保船。”
“退入长江肯定保不了船!”李孔荣摇头,“长江太过狭小,军舰避无可避。一旦日军进犯沿江要塞,军舰上不上去打那才会被人诋毁说海军消极避战,可上去肯定会被飞机击沉。与其如此,还不如把军舰开入大洋,如果破不了,那就躲起来,国府要是要人诋毁海军避战,就出来打几艘日本商船显示存在。
我们一艘军舰就牵着日本海军全世界跑,这买卖肯定是值的。就比如上次大战德国的施佩伯爵分舰队,英国人可是花了极大代价才将其击沉。这还得益于英国人遍布全球的情报网,日本人很难像英国人做到这一点。”
李孔荣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把宁海拉出来破交,现在说到这里却全身振奋,他甚至觉得光宁海一艘舰还不够,最少平海也要出去才行,林献炘的观点是对的:沉在长江就不如沉在大洋。
“事情太大了,必须回去才能决定。”陈绍宽很想点头答应,可想到出去是的宁海号,这可不是那几艘老旧的鱼雷艇,和陈季良之间、和国府之间肯定是要商议的。
“部长,回去就来不及了!”李孔荣强调道。“从柏林到南京,飞机最少要七八天,回去再商议,差不多就月底了。月底肯定不行,月底肯定不行啊!宁海航程只有二十节出头一点,必须先走几天才不会被日舰追上。”
“上海就真会打起来?”陈绍宽还没说话,林献炘则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他是老一辈的人,此刻真有些相信李孔荣懂易经算卦之术。
“战如果大打的话,很有可能。”李孔荣道,他想起了孔祥熙,就看孔祥熙能不能说服常凯申不要犯傻了。“上海如果开打,那中日就将全面交战了,不要多久南京就会丢。日军既然要攻南京,海军自然要防守江阴。江阴江道狭窄,离上海又不远,恰巧在日航母舰载机的作战半径之内,我军防空火力稀缺,届时海军主力肯定会被敌机击沉,这还不如跑出长江去大洋上觅一线生机!”
仿佛看到宁海数舰被日机击沉于江阴,李孔荣此刻恨不得破开陈绍宽的脑瓜,把自己的想法硬塞到他脑子里。可陈绍宽毕竟是陈绍宽,他做任何重大决定都犹豫的很,这次也不例外。李孔荣说完沉默良久,他才道:“还是商量商量潜艇吧,你怎么能保证德国人按时交船?”
“下官暂时没有十足的把握,唯一想的办法就是打算以矿砂、特别是钨砂作为交换条件。去年我国交运抵德国的钨砂就有五千零九十一吨[注16],今年更甚。德国扩充战备需要大量钨砂,为了应对长期战争更需要囤积海量钨砂,如果以数千吨钨砂一次**货为条件,德国人很有可能会答应交付潜艇。因为日本人不可能给他们这种东西,钨砂全在江西和湖南。英国等国也限制对德出售钨砂,哪怕缅甸有大量出产。”
“可现在不是在用矿砂换军火吗?”林献炘问。
“是,可德国一旦亲华派下台,我们就换不到武器了。而苏联为了让我们拖住日本,肯定会对华提供军火贷款。到那时候,德**火有没有不再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能一次性出货五千吨以上的钨砂,然后附加交船的条件,我认为德国人很可能会交船,最少两艘远洋潜艇极有可能交船。”
“那你怎么说动行政院那边、还有资源委员会?”这次提问的是周应聪,他对国府内部的情况比陈绍宽、林献炘更熟悉。
“我一定能说服庸之先生的!”李孔荣心有成竹的道。“其实这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只要钨砂产量能剧增,国府是不会吝啬卖出钨砂的。苏联也不会说什么,他要的是我们拖住日本,最害怕的是我们向日本投降,然后日本腾出手来进攻远东。只要我们愿意打下去,斯大林最多也就是生生气而已。”
李孔荣指点江山的姿态让陈绍宽等人看得心惊,包括周应聪在内,三人全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日绝非池中之物’这句话在他们脑海里闪现。其实李孔荣这不过是后世网络键盘战略家之瘾瞬间发作而已。
在一些关键时刻,弱国是可以要挟强国的,比如中国对苏联,以及苏联对美国,两者的情况都是只要不投降、愿意打,那援助就会源源不断。在罗斯福看来,最大的战略悲剧就是苏联投降德国;同样,在斯大林看来,最大的战略悲剧就是中国投降日本。李孔荣相信他绝不会为了几千吨钨砂和中国闹翻,更何况那时苏德并未开战。
第五十二章 选择
自孔祥熙离开柏林后,驻德大使馆再一次举办宴会,这次宴会当然不是宴请大人物,而仅仅是大使馆人员、武官处人员,少部分华侨、留学生参加。李孔荣少校是本次宴会的主角,大使程天放当众宣读了外交部对他的任命书,而后又以极为激昂的口吻宣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政部对他的嘉奖令,赞扬他维护党国尊严,为民族争光之行为。程天放说完自然是海军部长陈绍宽讲话,他简要的叙述李孔荣少校的过往,然后微笑着给他佩戴上了那枚五等云麾勋章。
一时间大使馆掌声雷动,受宠若惊的李孔荣少校只能干巴巴的敬礼,他非常清楚自己与勋章真正获得者的能力差距,不敢说话感言,只对部长和在场嘉宾敬礼。随即,陈绍宽又宣布他已经晋升为海军中校,不过制服肩章等物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寄至柏林。
又是授勋、又是晋升,李孔荣少校只感觉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人生开始青云直上。而在康德路西尔加滕霍夫酒吧,直视着意大利女人的唐纵上尉却感觉自己后半生很可能要倒霉——蒋纬国毕竟是二公子,与情报掮客常常相会显然有碍身份,因此今后与日奸高野六郎之代表玛利亚女士交易之事将由他负责。玛利亚无所谓谁来接洽,她只关心钱,经过重新一轮讨价还价,每次任务她的收入商定是情报销售额的百分之八。
在前天上午接洽后,她便带着唐纵所需要的情报来了,不过这份情报开价极高,李孔荣定价一万美元,她却擅自主张翻了一倍多,开口就是一万英镑。
“玛利亚小姐,这是敲诈!”唐纵苦着脸道。据他的了解,国际上正常情报的价格大致在几百美元不等,从来没有一份情报要价上万英镑的。
“先生,这叫物有所值!”苏珊夹着香烟,对唐纵微笑。“高野先生可以给贵国错误情报,误导贵国元首,使中日发生大规模战争,这样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可高野先生并不想这样做。为了中日和平,他愿意承担情报收益损失。对于这个点,他需要补偿。”
“数额太大了。”唐纵还是摇头,“我必须回去请示才能答复你。”
“那就请回吧。”苏珊看着准备离座而去的唐纵一点也不挽留。“不过请转高贵国元首阁下,不要为了小钱而丢了大钱,中**队作战一天的花费就远远超过一万英镑。”
唐纵本想以离开来试探她是否会降价,不想人家无动于衷。他无奈的又坐下,道:“我手上只有十万美元用以情报交易,如果花完,那就没有下次生意可做了。”
“是这样?”意大利女人吸着烟,心头发热,可最终她还是觉得要赌一把,“那就太遗憾了。或许贵国可以先付钱,买回情报后看它的价值是否值一万英镑。”
“如果不值得呢。”唐纵追问道。
“那下一条情报免费赠送。”苏珊烟越吸越狠,最后把剩下的半截在烟灰缸里重重掐灭。
“好吧,我暂时同意。”唐纵无奈。他的无奈来自于常凯申的催促,也因为北平事变的紧迫。
见唐纵说完毫无行动,苏珊诧异道,“唐先生,您应该马上向高野先生的账户汇钱,然后我们才能再谈……”
“玛利亚小姐,我以人格担保,我国政府绝对会付钱。”唐纵苦笑,他是怕了和女人打交道。
“不,在收到钱之前,我拒绝透露任何情报!”苏珊咬死不放。
“你……”有智多星之称的唐纵真拿她没办法,他本想一直赊账赊下去的,对方既然为利而来,那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收到钱就会出卖情报,可眼前女人的现实却让他的心机无法实施。
“先生,这样指着一个美丽的女士是很不礼貌的。”掌握主动权的苏珊娇笑,“我想您应该马上去打电报汇钱,明天查证后我们再约定碰面。”
唐纵没走苏珊却走了,可出人意料的苦苦等了六天,一笔八百英镑的销售提出才汇入苏珊的私人账户。选帝候大街上的高档餐馆内,苏珊在取笑唐纵付钱太慢后才按照李孔荣给出的情报说道:“高野先生说华北开战已经无发避免,关东军、朝鲜军已经入关。近卫内阁认为在华北开战是‘为了促进中国政府之反省’,香月清司中将已经被任命为华北驻屯军司令官……”
唐纵用心记忆苏珊说的每一个字,不想她没说几句话就完了,他很是不甘的道:“这就值一万英镑?!这些消息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错误的情报说什么的都有,可贵国元首到底要相信哪一条呢?”苏珊反问,这一下就让唐纵没有语言。“高野先生还附送了一条情报,那就是贵国在苏州的第9集团军张治中军队的行动和意图,陆军参谋本部知道的非常详细。参谋本部早就制定了详细的增援上海计划,但目前日本不想再伤害开战,因此他建议贵国政府千万不要铤而走险,以免引发更大规模的战争。”
对比前一条情报,这条情报则让唐纵觉得物有所值。他来德国日久,又不在军事系统,自然不清楚张治中第9集团军的情况,可显然,日本人早就注意到了第9集团军,更清楚他们会进攻上海,不然怎么会有详细的增援计划。
“参谋本部是如何得知第9集团军计划的?”他追问道,期望发挥那一万英镑的最大价值。
“因为贵国元首身边有很多日本间谍。”苏珊轻言道。“而且他们正在实施一个阴谋:准备暗杀贵国元首常凯申阁下。高野先生正在调查此事,相信一个月内会有结果。”
“一个月?”唐纵摇头,“太慢了,我方需要马上知道谁是间谍!”
“找出他需要时间!”苏珊道,心里却想着那个日本间谍能卖多少钱。“一个月是最快时间。所以,我和你的情报交易不能让无关人员知道。”
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苏珊·埃斯波西托就踩着高跟鞋、挽着长裙走了。她终于体会到做一个上等人是何种滋味:就是现在这种味道!而唐纵在她走后立马赶赴大使馆向国内发报。因为之前常凯申故作姿态的拿捏迟疑,钱汇的很晚,电报发到庐山是7月16日。此时,日本对华北事变态度已非常清楚,但因为之前的强硬表态(以为日本毫无准备,自己强硬表态可吓退日本),常凯申对北平事变已经骑虎难下。
故此,著名庐山讲话,‘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绝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比历史提前一天,7月16日在庐山谈话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发表。
而常凯申的日记,也相应的提前一天。日记中他写道:‘倭寇使用不战而屈之惯技,暴露无遗。我必以战而不屈之决心待之,或可制彼凶暴,消弭战患。……我表示决心之文书,似已到(发表)时间’,此‘应使倭寇明知我最后立场,乃可戢其野心,绝不致引起战争也,’故‘人以为危,而我以为安。’[注17]
让无数人感动振奋的庐山讲话仅仅只是大战避无可避下的苦苦哀求、‘你敢欺负我,我就和你拼命’的弱者宣告,所以选词择句非常讲究。正因如此,讲话完毕的常凯申异常敏感的关注局势,可让他绝望的事情来了:来自柏林的情报明确告知华北战事无可避免,华北司令官也已任命,霎那间他的心就跌到了谷底,然后更可怕不在这里,更可怕的是日本人知道自己在上海的部署——第9集团军先发制人的计划居然被倭寇侦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常凯申失望惊讶之际居然自言自语的说出了心声,这让一边站立的戴笠很是不安,他看得出来,校长已经乱了方寸。
“唐乃健此人可靠吗?”良久,常凯申阴恻恻的问道。
“校长,唐乃健同志实为党国干城,且久经考验,殊为可靠!”戴笠小心的答。对其他人他不敢担保,可对唐纵他是敢担保的。
“那这就是倭寇掩人耳目的诡计了!”常凯申心里跳出一个想法,并且越来越肯定。他说罢又问向王世和,“庸之有无来电?”
“报告校长,庸之先生此时大概刚刚到英国,要来电估计要晚一些。”王世和道。
“好,好。”常凯申失神落魄的说了两声,接下来便开始发怔。他本以为强硬表态能让日本人退让,不让华北变成第二个伪满,不想强硬表态后日本更加咄咄逼人,简直是越威胁越来劲,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居然还说什么开战是了促进中国政府反省,他难道不知道日本军队是在中国土地上吗?
常凯申发怔,再次接到电讯处电报的王世和在他稍微缓过神时低语道:“校长,苏州张文白将军来电。”
“嗯,我知道了。”常凯申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其实上海的决策早在三天前就作出了——7月13日,他便同意按原定方案,将钟松的第二补充旅一团便衣化装成上海保安队,进入虹桥机场和龙华机场[注18]。他现在要选择的,仅仅是决定是否要在上海把火烧的更大。
风雨欲来大战将至下常凯申要选择,南京暂代海军部长的陈季良中将也要选择——因为途中飞机延误,本该早到南京的邱仲明少尉现在才赶到南京。他一到海军部就将身上绑着的作战计划呈递给陈季良中将。半个小时后,决定海军命运的第一次会议正式召开。
“让建康号这几艘船去金山卫伏击日舰?!”第二舰队司令曾以鼎少将嗤笑着摇头,“我看这根本就是送死。不说日军会不会登陆此地,即便日军真登陆此地,凭这几艘老船又能如何?他们最多击沉日本人几艘运兵船,然后就会被日方驱逐舰队击沉,甚至可能连击沉运兵船的机会都不会有。”
曾以鼎完全反对伏击计划,同样不看好的该计划的参事处处长吕德元少将也道:“我看这几艘鱼雷艇还不如留在长江,这样日军沿江西上时还可保卫吴淞、江阴。派到金山卫去,实在是……,最多只能吓唬日军一至两天,这能顶什么用?”
“用倒是有用的。”抽着烟的海军次长陈训泳中将笑了笑,开始打圆场。“计划上不是说明了嘛,伏击如果能击沉敌舰那是最好,但最要紧的还是延缓日军登陆攻击我军侧背,为大军争取一到两日撤退时间。军政部陈辞修等人不说老攻击我们海军无所作为吗?我们这次就给他们看看,海军也是有作为的。以几艘老船、一两百个人就能达到这个目的,真的不吃亏。”
“可问题是这几条船能做的到吗?”曾以鼎看着沉默不语的陈季良,再次嗤笑,“他们有多少年没打鱼雷了大家都知道,那些几十年没用的鱼雷能不能响就只有天知道!我说干嘛要修船呢,原来是为这个。我们要修的不是船,真正要修的是人,这种临阵磨枪的事情我们还是少干为好。”
“省三你的意思就是缩在长江里保船了?”听不下去的陈季良中将终于开口。“现在船已经在修了,计划也送至海军部,万一大战时日军真从金山卫一侧登陆怎么办?这事情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你就想想后人怎么说吧。”
“与其派鱼雷艇去金山卫伏击,我看还不如准备好水雷阻隔长江。”曾以鼎不看陈季良,头傲视着墙上悬挂的国民党党旗,犹自激动。“湖鹗这几艘鱼雷艇太老,鱼雷也早就不堪用,厚甫哪里知道舰队下面的事情!他这样看似能延缓日军登陆,实则是让将士们去送死!战死可,送死不可,仗绝不是他脑子一拍、想怎么打就能怎么打的。”
“好,那我让建康号去,湖鹗你就自己留着吧!我就不信一艘日船都打不沉!”陈季良也气急,霍然起身放出狠话。
第五十三章 回荡
海军部对于金山卫伏击日登陆部队之事僵持不下是有原因的,不说几艘鱼雷艇如何堵住二十三公里长的登陆滩头;也不说行动的伏击、侦查、布置、撤退事宜如何安排稳妥;就单说鱼雷艇本身的问题足以致命:这些旧船全是燃煤锅炉,没个二、三十分钟预热船根本开不起来,日本飞机在头顶飞着,一冒烟人家就打过来了,还等你伏击?!其次是航速,二十节的最高航速估计只能打登陆艇;而鱼雷更是几十年前的旧货,装药仅一百公斤上下,航程也只有三、四公里,如今舰船防护不比几十年前,不考虑是否爆炸,就这装药水平能炸沉什么?
这仅仅是武器,更让人不安是船员的素质和经验——实战鱼雷三四万一条,训练鱼雷虽然可重复使用,可舰队训练了几次?怕是比做梦的次数都少。这也是曾以鼎说‘不是要修船、而是要修人’的原因。先不管军政部给了多少军费,可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海军本就不应该去订什么巡洋舰,而是要大量订造水雷、鱼雷艇、驱逐舰和潜艇。可陈绍宽堂堂海军部长,手上没几艘像样的大舰,似乎面子上就过不去。
曾以鼎话说的深,可谁也不愿去细想,这次会议很快就结束了,结果不了了之。好在陈绍宽飞机不像邱仲明那样延误,仅仅九天时间,他就从柏林飞回了上海,不过他没有马上去南京,而是先去了高昌庙,陈季良等人也被他招至高昌庙。
陈绍宽是一个人回来的,林献炘和周应聪仍在德国,他们将在这个月中旬与德国签订潜艇合同,而后两人将乘船回国——此次赴欧虽只在德国订造潜艇(在意大利本想购买鱼雷艇,可因为国内局势所以取消),但在英法奥等国买了不少舰船装饰品,这些东西只能船运回国。
上海高昌庙海军办公室会议室,酷热中,第二次海军决策会议匆匆举行。最先开口的是江南造船所所长马德骥,他主要介绍建康、湖鹗等鱼雷艇的维修情况。
“湖鹗这几艘已经快要修完了,不过建康号问题挺大,气锅和砖墙都要换,船底有几块地方也要补,我们不懂焊接,所以要去香港找洋技师焊,所幸时间上还来得及。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不够,总估算下来费用要超过六十万,大概六十三、四万的样子……”
钱的问题陈绍宽回来之前就想到了,他道:“钱的话我们先找银行暂借一下,年初不也是借了五十万吗,我等下就给银行那边打电话。”他说完又道:“船要是能修好,那鱼雷合用吗?”
“气瓶检查过,是没问题。”马德骥答道,“其他的好不好…,到底没打过,谁也不知道。”
“咱们还有新一些的鱼雷吗?”陈绍宽转而看向陈季良和曾以鼎,以及次长陈训泳。
“没有。”陈季良摇头,“宁平二舰只在长江作战,照说鱼雷可以不用,可她们用的都是二十一英寸的(鱼雷),十八英寸只有老鱼雷,我们只能打几条试一试。”他最后建议道。
一条鱼雷三四万块,打打试一试可不是儿戏。陈绍宽却下意思懊恼的抹了一把脸——他此时才感觉海军严重备战不足、鱼雷老旧、炮弹数量不多。这十几年来他领导下的海军只在乎舰船多少,对弹药储备并不注重,毕竟,舰船关乎海军诸人的饭碗,而弹药只要不打仗那只是一堆废物。然而,大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将越来越多,让陈绍宽懊悔、悔恨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奈何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只能用人命和时间去填。
带着懊恼的思绪,陈绍宽不得不点头道,“那就打几条试试吧,主要看看是否可用。陆战队的事情如何了?”他又问。
“军政部并没有批准,现在只能由部里私下准假。不过这样回福建的人不太多,也就几百名骨干。”陈季良叹了口气,只感慨事情一件比一件难办,代理部长真不好当。
“好,陆战队的事情我以后会亲自向委员长说明的,你就不要再管了。”陈绍宽道,他随后看向曾以鼎,笑问道:“听说省三对伏击一事有不同的看法?”
陈绍宽知道自己对金山卫伏击计划有别的看法,自然是陈季良告知的,曾以鼎对此并不意外。他道:“下官以为一艘驱逐舰、三艘鱼雷艇难以完成掩护陆军转进之任务。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留在长江,固守江阴阻塞防线,提防日军沿江西上……”、
“不行!”被李孔荣洗过脑的陈绍宽当即否定。“海军只是辅助陆军守卫江阴防线,若陆军像甲午那样一溃几百里,江阴防线肯定无法固守。你以为陆军打得过日本人?”
海军会议提到陆军,还贬低陆军的作战能力,曾以鼎不知道陈绍宽哪来的情报,他这边沉默,次长陈训泳则道:“厚甫,陆军不会如此不堪吧?好歹也是德械师;再说上海到南京还有两道重金设立的国防工事。陆军哪怕全是猪,也不可能让日军……”
“咱们可别忘记当年北洋舰队是怎么没的!”陈绍宽提醒道。“海军弱小争不了近海海权,只得退守长江以防日军沿江西上。这才是我们的软肋,若日军沿江西上,顺着长江打到四川,我们就得亡国!可长江仅靠海军守得住?长江必须靠陆军在两岸顶住日军才能守得住!一旦陆军在上海溃了,南京必当不保,国防线不国防线毫无意义,江阴阻塞防线也毫无意义。
四艘船去金山卫的确是送死,可死的并非没有价值。万一日军从金山卫登陆,包抄我上海交战军队侧后,那什么都完了。我们要做就是为陆军争取一到两天、甚至是半天时间,掩护陆军往南京方向顺利转进。陆军稳步后退,我们江阴才能守得住;陆军要是溃了,单靠我们海军无法守住江阴。
正因如此,我有一个想法,那就宁海号这个月就派到大洋上去执行破交。你们议一议这件事情吧,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陈绍宽刚刚以金山伏击的战略意义说服大家同意伏击计划,不想前事未罢,现在又提出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派宁海去破交。脸色大变的陈季良自然不同意,他道:“厚甫,真要爆发大战,派宁海去破交肯定难以为继,这和送死无异。你可别忘记了,她航速只有二十一节!日海军随便那艘驱逐舰都跑的比她快、火力更比她强。此舰设计之初可没想到去远洋啊!你就……你就给海军流些种子吧。”
虽然平海入役后成为第1舰队的旗舰,但之前的宁海也曾做过几年旗舰,且宁海火力比平海强大,把这么一艘军舰派到大洋上去送死,陈季良当即反对。之前派湖鹗等数艘鱼雷艇去金山卫伏击大力赞同,现在派宁海号去大洋上破交却极力反对,曾以鼎看在眼里、笑在心头,可并不发表意见,反倒是参事处的吕德元问道:“厚甫,宁海出去怎么打?打,打不过;逃,逃不掉,这不就是送死吗?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啊!”
吕德元是江南水师学堂第五届驾驶班毕业,陈绍宽比他晚一届,且吕德元比陈绍宽大四岁,又是安徽休宁人,自然由资格劝他不要犯糊涂。
“我没有犯糊涂。”陈绍宽否认,“我只是担心宁海、平海两舰都退到长江里,日本人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江阴航道狭窄,避无可避,一遇敌机空袭,宁平二舰肯定难以保全,反倒是出洋也许能觅得一线生机。”
陈绍宽多年前就说要建航空母舰,对飞机的看重很早以前就提过,他此时说的出洋保舰之语曾以鼎听闻忽然有些感触,可陈季良,陈训泳、吕德元几个却大大摇头。吕德元道:“可宁海出洋又能去哪?去哪都会被日本海军追上,一旦追上……”
“是,还有补给怎么办?即便是十二节,宁海也就只有五千海里航程,太平洋广袤无边,她上哪里去补给油料弹药?”陈季良当即附和。“宁平两舰都有足够的防空火力,退入长江即便日机来袭,两舰也能保得平安。”
“平海是否能抵抗日机强袭,我们拭目以待。不过宁海因为航程短、船速慢,所以一定要在大战之前离开上海。补给自然是在沿途商港补给,我国很可能不会对日本宣战,不存在中立不中立这个问题。”陈绍宽说着柏林最后几日讨论出来的重大问题——那就是中日虽全面战争,却很可能不会互相宣战,这就给了宁海额外的生存空间,她可以以访问的形式驻留他国港口。
“如果宣战了呢?”吕德元追问道。
“不可能宣战!”陈绍宽说的斩钉截铁,“日德关系无比密切,一旦中日宣战,德国立将切断我**火来源,国.军没有弹药,到最后只能投降。”
中日开战不宣战的这个理由说服了大家。中央军装备德械、并完全依赖德械是诸人都知的事实,只是中日不宣战也不见得出洋的宁海号就有生机。一片沉默之后,吕德元道:“宁海关系甚大,回南京后参事处最好能开会再议一议。”
以李孔荣和林献炘的意见,派宁海出洋之事应当机立断——宁海目标太大,如果不能早些出洋,开战后肯定会被日舰围捕。可此时陈绍宽见其他人都不同意自己的意见,不得不压下心中焦急。他先是看了看墙上的日历:7月19日,然后再道:“那就再议一议吧。”
在上海的陈绍宽压下焦急,可在柏林的李孔荣却焦躁无比!
他是在7月22日得知孔祥熙已经返回了欧洲的,而国内据悉——按照他和陈绍宽的约定,国内一切事宜将由海军部传至柏林——常凯申的庐山讲话在前两日已经见报,海内朝野一片欢腾,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常凯申于绝望之中的恐吓之词,其中求饶语句只要换种读法当一清二楚。以历史观之,华北战事在7月11就由日本内阁决定,避无可避,但此时日军暂无全面战争之心,以7月16日陆军省向中国屯驻军发出训令所见:‘……帝国之意图,始终期望局面仅限于华北,予以现地解决,因此,要求南京政府中央军恢复原来态势,停止对日挑战行为,且不得阻止现地解决。’[注19]
华北是现地解决,而历史上于8月23日登陆上海的第11师团原本的计划是登陆青岛[注20],但8月9日大山事件(即虹桥机场事件)后,这些军队全部派往上海。后世有人为了鼓吹常凯申英明神武、千古留名,不但讴歌其‘引敌南下、直插肺腑’战略转移之妙,还咬定8月9日虹桥机场事件是日方开枪在先,实际上日本士兵(大山勇夫等)至虹桥机场检查是日方听闻中**队(碍于淞沪停战协定条款,7月底钟松补充旅一团只得便衣化装成保安队入沪)已秘密向上海增兵,因语言不通产生误会,大山勇夫等被新来的中方正规军士兵当场击毙。
事后为掩盖真相,上海警备区司令弄巧成拙的密令从提篮桥监狱提出一死囚穿上保安队衣服打死于现场,而后谎称日方开枪在先,我方乃开枪自卫。可那死囚蓬头垢面、指甲极长,这怎能瞒得过日本人?是以围歼上海日军之事不打自招,使日军赶忙戒备。[注21]
抗日战争当然是由日本挑起,而且是从九一八就挑起,此次日本虽只想在华北‘现地解决’,但中方若不肯对日妥协、承认华北自治,结果自然是全面战争,但那种全面战争和自己作死把日军引至上海的全面战争将完全不同,冈村宁次之‘敌非敌、地形是敌,征战我不爱山水’,正说明地形交通才是延缓日军侵华的最大障碍。
虽然李孔荣因此将失去这种抗日战争的预言能力、失去情报销售来源,可他宁愿不卖情报也不希望中方精锐部队在上海和南京消耗殆尽,而后日军顺江直上,十五个月即占领中国大部。他本来寄希望于孔祥熙能说服常凯申,可孔祥熙赴美之后听闻七七事变不马上回国却来欧洲,这顿时让李孔荣愤恨不已,难道孔哈哈就分辨不出孰轻孰重吗?!
“我.操.你妈孔哈哈!!”半夜里,随着几声厉叫,歇斯底里的喝骂在柏林施潘道大街上的中国海军宿舍里回荡。
第五十四章 时机
有人在柏林骂人,被骂之人自然会有所感应。此时在伦敦斡旋、并希望于伦敦金融市场发行债券的孔祥熙连打好几个喷嚏——他人还未睡下,秘书张平群正在向他汇报这几日与英国谈判的细节;内间里宋蔼龄也是未睡,听闻丈夫打喷嚏她便让下人送了件衣服出来。
半个小时后,看着回房的丈夫,宋蔼龄埋怨道:“怎么嘎希多事情,不要睡觉了?”
“国事艰难啊!”家中素来是妻子做主,孔祥熙不得不解释原委。“介弟这几日电报越催越急,这次战事怕是免不了了。”
“战事不能免?!”宋蔼龄看着丈夫,立即毫无睡意,眼睛咕噜咕噜转,不过她还是道:“不就是北平城外开了几枪么,各国一调停,这战还能打起来?”
“调停?!”孔祥熙叹息了一声,道:“现在的不列颠可不是以前的不列颠了。在远东她绥靖日本,在欧洲,她绥靖德国。美国国内经济萧条反复不说,孤立主义更是主流。我们是想调停,可有谁愿意出来调停?调停是要出兵的,即便不出兵也要贸易禁运,现在各国都巴不得刺激经济、卖出货物,谁还会对日本禁运……”
孔祥熙在华盛顿时就于罗斯福总统欢迎他的白宫宴会上、针对华北事变与罗斯福交换了意见,他完全能判断的出美国人对事件的潜在思想,那就是‘美国第一’。这正是他立即赶赴欧洲的原因,可英国人似乎也不想赶这趟浑水。
他们的理解很简单:华北只有日军六千人,中**队则有数万之众,且事变当天日方高级军官大多在休假,因此事件如果不是偶然发生,那就是中方故意挑衅所致。以孔祥熙的认知,英国人为何如此理解当然一清二楚——早在前清,中国的情况便是签条约是一回事,执行条约又是另一回事。可在洋人看来,战争你如果输了,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只要签订了条约,那就有执行条约的义务。
当然条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哪天你要是觉得能有把握打赢战争,那大家就再打一次,你赢了,条约作废;你输了,条约加倍,大家认赌服输。要是你不敢打,或者永远也打不过,那就坐实了白种优越论了,一切只源于你无能!殖民地不是不可翻身的,南北美都是殖民地出身。
中国的情况是签了条约也无效,非要再打几次才不情不愿的执行,可这是前清北洋,南京国民政府条约会签,明面上也会执行,可私底下蓝衣社等特务团体时不时破坏暗杀,胜利者无法依照条约获得权益。正因如此,针对九一八事变,国联次年发表的调查报告并不支持南京政府,而是倾向各国共管满洲。这次华北事件,英国政府根据平津外交官的观察,很快就认定事件的责任方在南京政府,加上欧洲事急,她一开始就拒绝出面调停。
外交上的语句是婉转的,可内中的意思、对方为何如此设想,孔祥熙心中明明白白。不过他明白不等于常凯申明白,在他看来常凯申很多时候是自相矛盾的——你不能一边喊着打倒帝国主义,一边又寄希望帝国主义出来调停。帝国主义只有在中国有足够的利益,它才会因为在华权益出面调停,把帝国主义赶走了,那就要绝了对外求援之心……
孔祥熙腹议自己连襟的时候,宋蔼龄终于拿定了主意,她道:“这么说,我们应该早些囤积一批军火药品……”
妻子想了半天想的就是发战争财,孔祥熙对此见怪不怪了。他正不可置否时,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便道:“是谁呀?”
“老爷,说是柏林打来的紧急电报。”外面的管家姚文凯答道。
“又是柏林!”孔祥熙说了一句,他迟疑一下才起床,几分钟后,他懊恼的回来了。
“深更半夜的,柏林谁打电报来?”宋蔼龄也看出了丈夫的不快,更不悦被人打断自己的赚钱大计,是以问了一声。
“还能有谁!”孔祥熙呵呵笑了一句。“那李孔荣真是疯了,他就担心介弟在上海开战,说这样是引敌南下、自损肺腑。”
“李孔荣?!”宋蔼龄不知道此人是谁。
“就是那个反驳德国空军司令戈林上将的海军少校。”孔祥熙道,他说罢怕妻子生气,又道:“此人确实是一个人才,对国际形势判断之准确,实属罕见。前月离德时,他就反复求我务必要劝劝住介弟,说中央绝不可在上海……”
“他一个小小海军少校居然催促你这行政副院长……”宋蔼龄听闻是李孔荣,倒是没发什么脾气,只是埋怨了一句,不过一会她就忘了这茬,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道:“如果上海开战,那我们囤货就只能在香港了……”
孔祥熙夫妻聊完公事聊私事,公私兼顾、公私两利正是孔家发家之本。而在南京,早就回到官邸的常凯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孔祥熙从英国打来的电报他早就看过了——‘中日事件,除非确有相当把握,似宜从长考虑。以国际情形论,难望任何国家切实助我,在美与儒堂兄(王正廷,驻美大使)费尽唇舌,仅得美国口惠;英国态度则欲于不可能中求得调解人;俄则似不愿单独冒险出发,可知应付日本奈须以自身能力为标准也……’[注22:《孔祥熙致蒋委员长电》,革命文献第四十五册,p3245。]
可即便如此,这场战事国府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退让,再退让北平将变成第二个沈阳,冀察则成为东北四省。当然转机也是有的:11日宋哲元、秦德纯即已与日方达成过一个停战协定,可那是十几天之前的事情,25日晚,日军便向驻守廊坊的38师攻击,26日晨日军开始进攻广安门,28日上午,日军向北平发动总攻。
此时的常凯申才想起那份他故意拿捏拖延、之后得知花了一万英镑又大发雷霆的日奸情报。情报上早就说过7月11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定下了在华北发动战事、‘督促中国政府反省’之决心,可骑虎难下的他还是寄希望于宋哲元和日方达成的临时协议。
“介兄,北平……失守了。”急急赶到常凯申办公室的军令部长徐永昌中将一进门就报出噩耗,紧跟着他的是军政部长何应钦、“宋明轩昨天晚上撤离了北平……”
“北平失守,罪责全在宋明轩身上!”何应钦气愤道。“他三番五次和日军议和,本身却毫无准备,等人家兵力集结完毕,一开打部署就四分五裂。介兄,当杀宋明轩谢国人!”
“北平已失,天津也难保,华北大部沦陷,余身为全**事最高长官,兼负行政责任,平津失败问题,不与宋事,愿由余一身负之。”青天白日旗下,常凯申对北平失守并不慌张,可他对宋哲元之宽容,实让徐永昌意外。不过何应钦倒不惊讶,自常凯申成为委员长后,便开始立德——对外人宽宏大度、对自己以及黄埔系却一味苛求。
“那眼下当如何是好?”徐永昌道。“目前我26军两个师、40军一个师、53军、84师或已经抵达保定、石家庄一带,或即将赶到。但只靠这些部队还不够,且直隶无险可守,津浦线只能且战且退,以黄河天险为要冲,关键还是山西,若以山西为基地、以太行山为屏障,当威胁日军沿平汉路直接南下、进取武汉……”
徐永昌的意思是要继续往北面增兵,常凯申待他说完却道:“次宸兄,若我军北上之际倭人自上海登陆何如?前次淞沪战败,日人不但在上海设立工事,更驻有数千倭寇。一旦北面战事激烈而倭寇自上海登陆、直击南京,我方岂不是两面受敌?”
常凯申一提上海,何应钦心里就咯噔一声。作为军政部长,他当然张治中在苏州的那档子事情,不过他对此是反对的,并且他还听说这张文白和红党过往极密。现在仅仅是华北事件,上海一开战,又会弄出个华东事件,那时候才是两面受敌呢。
“介兄的意思是……”并不清楚第9集团军情况的徐永昌问道,他开始按常凯申的思路去想。
“尽歼上海三千倭寇,以助我军民士气。”常凯申将自己一直思考的计划托出少许,期待徐永昌和何应钦的反应。至于那份一万英镑买来的日奸情报,他早就抛之脑后了——知道且制定增援计划是一回事,真正运兵过来又是另外一回事。87、88两个德械师两万余人,他就不信全歼不了这三千倭寇!
“介兄,此事万万不可!”徐永昌还没有开口,何应钦就出声了。“此时只是华北事件,若上海开战,那就是华东事件,届时我方将两面受敌。”
何应钦说完常凯申没答话,他再看向徐永昌,徐永昌毕竟慎重,他道:“介兄,按照淞沪停战协定,我军并不能进入上海……”
“那种协定怎可遵守?!”见徐永昌也反对上海开战,常凯申脸色当即不悦。“倭人凶暴异常、言无可信,真要协定有用,他们就不应挑起战事,攻占北平。京沪为国家重地,万不可被倭人攻占,早日铲除其上海据点、清除隐患才是根本。而上海又是各国势力交汇之地,一旦开战,也易得各国联合调停,最终消弭战事。”
“这……”徐永昌很明白常凯申的脾气,他要做的事情总是会做下去的,他只好道:“过几日不是要召开最高军事会议吗,我看是否将此事放在会上讨论?”
徐永昌这边说完,那边王世和上校就进来报告道:“校长,海军陈部长有急事求见!”
“海军……”常凯申想了一想,发现大战在即,确有必要见一见陈绍宽,是以道:“请陈部长进来。”
陈绍宽回国已经有十天了,这十天他倒有八天坐镇沪上督促江南所修缮建康、湖鹗等四艘鱼雷艇,好在他亲自出面去银行借来了钱款,这才使四艘船昨夜悄悄驶出黄浦江,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上。伏击计划他力推了下去,可这仅仅是几艘小船,去了就去了,没人会注意;但派宁海出洋破交却是大事,部里开了好几次会终于勉强答应,可宁海是大舰,军令部、常凯申这边是要报备的。
“报告委员长……”一进来陈绍宽就向常凯申敬礼,见徐永昌和何应钦在,又对他们礼了礼。
“厚甫不必多礼。”常凯申站了起来,“此时日寇已占北平,国家民族存亡只在旦夕之间,海军目前有何计划?”
“报告委员长,海军希望军事委员会、军令部早日批准海军扑灭长江内敌海军之计划!”陈绍宽丝毫不露金山卫伏击计划,生怕常凯申身边的间谍获取海军秘密。
“很好!只是此时时机未到、布置未妥,海军应全体待命,以求先发制敌。”常凯申强作微笑,他回答陈绍宽的话和电报里回复张治中的话基本一样。
“是,海军做好准备,静待委员长命令!”陈绍宽道,他说完又呈上一纸计划:“海军另草拟一份破交计划,请委员长过目批准。”
破交之语不是常凯申熟悉的,待草草看完计划,他一边将计划递给徐永昌,一边道:“就宁海号一艘舰出去破交?”
“前期是。”陈绍宽道,“后期如果德国交付两艘远洋潜艇,那宁海号和潜艇可以配合作战。再说海军全是老旧舰艇,只能派宁海出海破交,威胁敌方海上交通线。”
“很好!”不太了解海军的常凯申并不清楚以宁海的速度和战斗力即便破交也不可能取得太大成绩,但他还是对海军的积极进攻精神表示赞同。他道:“为防日军封锁长江口,船是可以先出去,不过何时破交应等军令部军令!”
“是!”陈绍宽见常凯申如此简单就答应,心中大喜。当下又道:“不过宁海号出航,补给只能靠国外商港,这就需要紧急下批一笔外汇购买油料弹药给养……”
没想到陈绍宽下一句提的是外汇而不是国民不屈之精神,有些失望的常凯申道:“需要多少钱?”
“报告委员长,前期最少需要十万英镑。”陈绍宽道,“后期若能缴获敌船物资变卖,那所需外汇极少。”他说完又很不放心的道:“此时驻沪日海军戒备加强,宁海要出洋最好就在今明两晚,不然时机尽失!”
第五十五章 保重
笆斗山是海军在南京的锚地,这一段江面,北面是八卦洲,南面是江岸,其上游则是有名的燕子矶。黑幕低垂,长江航道上汽笛寥寥,黑色的雪铁龙轿车极速而来,驶入锚地后在码头边停下,最先下车的是陈绍宽,而后是陈训泳和吕德元。
“高宪申(陈宏泰)见过部长、次长、处长。”第1舰队司令陈季良身边站着的是高宪申上校、陈宏泰上校。高宪申是福建长乐人,他是宁海号第一任、第三任舰长;陈宏泰则是宁海号现任舰长,不过他今年三月份才履任,因此这次出航安排高宪申为正,他为副。
“不必多礼了。”借着雪铁龙未灭的车前灯,陈绍宽看到高宪申满脸平静,而他身边的现任舰长陈宏泰上校倒有些紧张。他目光扫过陈宏泰,而后又看向远处的宁海号——全舰已经实行了灯火管制,站在江边,他只能看到军舰威武的侧影。
“委员长已经批准了计划。”车灯忽然关了,点点星光下,陈绍宽伴着波浪撞击江堤的声音低沉的说话,“他对海军能有如此决心表示欣慰。只是国家暂时困难,申请的十万英镑临时费只拨付了一半,不过这只是前期,后续款项将通过各国大使馆供给……”
已经是8月了,上海局势日渐紧张,宁海号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所以陈绍宽并未多言,他简要交代了常凯申的训示便对高宪申道:“佑之随我在这里走走吧,你们先上船。”
为准备宁海号出洋,宁海号一些重要岗位都换回了有经验的老人,此刻时间紧促,陈绍宽有些事情必须向舰长高宪申交代。于是在其他人登舰时,他和高宪申缓慢的走在江堤上。陈绍宽问道:“佑之是怎么看这次出洋破交的?”
“报告部长,下官以为凭宁海号难以有多大战果。”作为昔日挑头反陈的舰长之一,高宪申实话实说。两年半的舰长经历让他完全熟悉宁海号,知道宁海号除了作为海军训练巡洋舰之外,其他什么都干不了。可知道归知道,现在军令下来了,他不得不遵命行事。
“嗯。”陈绍宽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句。“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即便你不愿就任舰长率舰出洋,也可以说出来。”
“孤舰在外,下官只希望部长能给授予我全权。”高宪申道。
“你想……”虽然看不到高宪申神色,可陈绍宽还是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但他的努力是徒劳,暗夜中,即便高宪申站的极近,脸也是黑乎乎一片。
“我只是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驶入第三国港口暂避。”高宪申直白道,并不因为陈绍宽是海军部长他就掩饰自己的想法。“以宁海号的航速和火力,日军驱逐舰任一一艘都能很快将其击沉。将士们都是人,不少还有家眷,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毫无意义的战死于大洋。”
“你不必有过多的担心。”陈绍宽此时忽然想起李孔荣的一些话,他感觉这次选人似乎选错了。“其实宁海号并不是真去破交的。”
“不是破交?”高宪申头猛抬了起来,很吃惊的问:“那宁海要执行什么任务?”
“宁海执行什么任务,到时候海军部会另有密电的。”陈绍宽叫高宪申过来目的就是想告诉他宁海号的真正任务,可见他怜惜舰上官兵性命,还要求紧急处置权,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他道。“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把船开出去,摆脱日本人的追踪,以待他用。”
“下官明白了。”高宪申满心疑虑,可知道陈绍宽既然说另有密电,那就只能等他密电。
伴随着船笛声,陈绍宽登上了宁海,最先他是召集军官训话,而后又在舰长室通过传音筒对水兵训话。一直在想宁海号真正任务的高宪申上校神情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以致陈绍宽并不完全告诉自己任务。
他这边恍惚,陈绍宽却在对全舰官兵讲话:“……我们海军的力量非常薄弱,我们所负的责任又是非常重大,我们若不能众志成城、破釜沉舟,我们所负的使命一定不能完成。五年前的上海战事,海军因诸多原因未能参战,海军部为此饱受各界诟病,有人甚至说要解散海军、卖掉军舰,买一些小船做近海防御。
这实则是海军的无奈。而那些不明了海军的人,往往以甲午战争而抹杀了海军一般的精神,不知战前中国海军在过去社会中影响非常重大,甲午之前我海军有着许多可歌可泣的光荣事迹。‘海军不行了’,这不过是甲午以后无常识之人的表面感叹罢了。同时因为很少有人下过志愿来研究甲午前的中国海军,以至数千年的中国海军,只在上述一句话就被完全否定了。
这不仅是中国海军的不幸,实为整个中国民族的损失……。以甲午论之,如果认为是海军的失败,不如说是整个陆海军的失败;如果认为是军事不利,不如说是政治的崩溃。在我们,当然不能不自提出反省。但厚责海军的人,可曾明了当时海军处境的困难,可曾认识当时一般作战的忠勇,可曾正视甲午战争的史料?
上述各点,或许说的太远,但今日宁海出航,我情不自禁想起那些尘封旧事。我要告诉大家,今日我们的敌人依旧是日本,甲午时我们战败,可这一次我们只能战沉!借此次大战,我们要重塑海军之精神、改变常人之认知,这一切都要我们有牺牲之精神、有同舟共济之素养、有成功成仁之决心……”[注23]
陈绍宽的讲话并不长,但他对海军的期许却让舰上所有水兵热血沸腾。北平沦陷是四天前的事情,天津失陷是前天的事情。一夜之间,华北就变成了满洲,大家对此都愤恨不已。现在部长亲自上舰送行讲话,再也没有比这更鼓舞士气的了。是以,当陈绍宽讲话完毕,舰上处处是鼓掌声。当夜八点十四分,宁海号起锚,驶离笆斗山泊地,顺流往上海而去。
“又走了一艘啊!”陈季良死盯着宁海号在长江上的船影,只到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以后会有一大群回来的。”陈绍宽却微笑,而后强调道:“航空母舰也在其内。”
“呵呵……”陈季良也笑,他觉得陈绍宽这次真是被那个李孔荣给迷惑了,他提出的那个计划太过复杂庞大,庞大到让人难以置信,可陈绍宽对此却越来越信,而且还要他一起信。他终究没说什么,陪着陈绍宽在江边站了一会,两人便回去了。
从南京到上海有三百四十多公里航程,宁海号需要近二十个小时才能抵达上海。与几句话就无比激昂的水兵不同,舰上除值日官外其他军官都被高宪申召集开会。
“我舰官兵共计三百五十一人,弹药、燃料、给养充足,临行前部长交付五万英镑和三万美元,前者是军政部下拨款项,后则是部长此次赴欧所结余之费用……”出声汇报的是军需官陈惠中尉,他统管舰上一切物资数字,相当于统计。
五万英镑约和合二十五万美元,相对于八十多万国币,加上另外三万美元,这就是九十万国币了。这么一大笔钱确实很多——大家都知道宁海此次出航的任务是破交,既然是破交,那就不必多考虑弹药补给问题,遇到日本军舰有弹药也没用,最佳的办法是‘暂避’第三国港口直到战争结束。
“就这些钱了,后面大概就没了。”明白党国作风的舰长高宪申上校见诸人窃笑,忍不住开始泼冷水。“还想要钱就要有战绩,且战绩一次要比一次大,不然军政部是不会拨钱的。都在宁海上呆过,宁海什么情况大家清楚的很,怕是遇到日舰就得击沉……”他说罢又长叹了一句道,“也不知道是谁想出了破交的办法,还要我们以德国斯佩伯爵舰队为榜样,斯佩舰队是能击沉英舰的,我们宁海除了商船怕是什么也打不沉。”
高宪申冷水泼的大家都正襟危坐、满脸肃穆,见此他再道:“党国既然有令,那我辈军人自当依令行事。此离上海还有三百公里,日第三舰队就在长江口,若宁海出航消息走漏,日舰肯定会紧跟,我命令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内我方都要严加戒备。”
“明白!”轮机长姚法华上尉、枪炮长甘礼经少校、航海长林人骥中尉、鱼雷长林宝哲少校、正电官郑文起上尉、军需官陈惠中尉以及军医官俞维新都齐声答应。
高宪申上校心中发毛,就怕消息走漏,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宁海号东下时,不断碰到日第3舰队所属的长江炮舰,待到了吴淞口,又正好碰到日驱逐舰若竹号。为了不引起日军怀疑,每当遭遇日舰,宁海都鸣笛敬礼,之前长江里的炮舰还好,可若竹号见宁海号不入黄浦江而是出长江口,当即掉转船头跟了过来。
若竹号是二等驱逐舰,排水八百二十吨,有三门120mm单装火炮、4门533mm双联装鱼雷管,这些对宁海号威胁不大,关键是对方最高航速超过三十三节。打的话宁海号是打得过她的,就担心若竹呼叫其他舰只前来增援,那就不一样了。
日舰就在身后,不再亢奋的水手当即手忙脚乱的跑向炮位,得知此事的高宪申当即下令不要紧张,而后命令旗手询问对方意图,一会对方‘这里是国际航道’的回复更让诸人更紧张。
“这么快就跟上了?”副舰长陈宏泰说道。
“只是试探吧。”高宪申心中也没底,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他并未收到中日即将在上海开战的消息。“一会就到舟山了,我们入港即可,它总不可能一天到晚都盯着吧。”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出了长江口的宁海号以十八节的速度驶向舟山群岛,那若竹号跟了一段见宁海的方向是舟山,最终转回去了。日舰的消失让舰上全体官兵都大松了口气,高宪申让宁海又开了一段,等天色全黑,这才下令宁海转向东面,驶向浩瀚无边的太平洋。
三日后,柏林。
“宁海出去了。”最后一个走的周应聪向李孔荣说着宁海号的事,脸上全是兴奋之色。
“出去就好。”李孔荣嘴上全是泡,说话声音有些嘶哑。听闻宁海也出去了,他呆板的脸上终闪过一丝喜色。“你下午就走?”他问。
“是。部长要我十四日之前赶回国,还有你那边的事情。”周应聪并不想多说其他事,他很想知道下一步宁海会去干什么。“上海一旦开战,宁海就在海上破交吗?”
“不是。”李孔荣摇头。“宁海速度太慢,一旦被发现很难逃掉,所以她必须看准了再下手。不然单单打沉几艘商船那还破什么交?”
“可……”陈绍宽临行时,李孔荣和他单独谈了一整个白天,周应聪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可从那时起,部长也好,李孔荣也号,都显得极为沉重。“没有战绩的话军政部监察院又要抨击海军了。”他无奈道。
“不是有金山卫吗?”李孔荣想到金山卫心头就一片焦躁。他对是否击沉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毫无兴趣,他只希望海军的牺牲、67军的牺牲、以及自己的情报能挽回原本发生的悲剧——溃退中损失的士兵和战死上海的士兵几乎一样多,而后部队无法设防,日军长驱直入,南京防与不防的犹豫间,又来一次溃败。
“金山卫打得好,舆论和国府对海军自然不敢再说什么。”李孔荣道。
“哎!怎么你说什么大家就相信呢。”周应聪叹了一句。
“那是事实验证过的。”李孔荣毫无笑意,“很多时候我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周应聪问道。“要带什么书信给你那个……吗?”
“不必了。”李孔荣摇头。“她是我的女人,自然懂得我的选择,没什么好说的。”他说罢又道:“倒是你,回去之后要多保重。”
“明白。”周应聪有些黯然,叹息中他拍了拍李孔荣的胳膊,也道:“你也保重!”
第五十六章 肉食者鄙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都仿佛无可逆转。随着平津的陷落,8月7日,常凯申在全国最高军事会议上宣称:“这回中日战争,实在是我们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这回战争能胜利,国家民族就可以复兴起来,可以转危为安,否则必陷国家于万劫不复之中。”[注24]
“有人说,将满洲、冀察明白的划个疆界,使不致再肆侵略。划定疆界可以,如果能以长城为界,长城以内的资源,日本不得有丝毫侵占之行为,这我敢做。但是,要知道日本是没有信义的,他就是要中国的国际地位扫地,以达到他为所欲为的野心。所以我想,如果以为局部的解决,就可以永久盼无事,是绝不可能,绝对做不到的。”
“有许多学着说,你不能将几百几千年的民族结晶,牺牲毁于一旦,以为此事我们不可以打战,难打胜仗。——我对这帮学者说,革命的战争,是侵略者失败的。日本人只看到物质与军队,精神上他们都没有看到……”[注25]
按照陈绍宽发到柏林的密电,此次会议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刘湘、何健、余汉谋、何成浚、顾祝同等都同意‘在未正式宣战以前,与彼交涉仍不能轻弃和平,’若战争打响,‘今后军事、外交上各方之态度,均听从中央之指挥与处置。’
次日,常凯申以军事委员长的名义发表了《告抗战全体将士书》,要求全军‘要有牺牲到底的决心。努力杀贼,有进无退,来驱除万恶的倭寇,复兴我们的民族……’
与此同时,常凯申注意到日军军舰频频从汉口沿长江撤出,因此判断日本在军力上已出现困难,调兵以图补救。因此,他认为在上海方向发动进攻正当其时,‘胜算已操于我矣。[注26]’9日,虹桥机场事件如期发生,京沪区长官张治中再次来电要求批准对驻沪日海军陆战队作战计划。就在常凯申准备答应之际,另一件事情却在柏林发生。
“玛利亚小姐怎么有空约我出来?”依旧在选帝侯路上的高级餐馆,唐纵一改之前的被动作风,开始谈笑风生——上次花了一万英镑买情报,被南京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次他发誓一定要把价钱彻底砍下来。
“高野先生让我代他向贵国元首致以歉意,前几天他虽然探知日方得知贵国的沉船计划,但碍于同胞情义他不能将此事通知贵国。”苏珊看着唐纵,一点都不示弱。“高野先生不喜欢日本军人,但日本侨民是他是在意的。”
“是这样?”唐纵打着火却没有点烟,待苏珊目光看向他的火柴,他才点上烟。“原来日本早就知道我国的沉船计划?”
“当然。”苏珊也点上一只烟,“所以他让我来表示歉意,另外作为补偿,他有一份情报送与贵国元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后,苏珊道:“最后高野先生还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如果可能,英国将出面调停这次战争,那就是……”带着香风,苏珊在唐纵耳边低语了两句,唐纵的瞳孔急剧收缩。
“这是真的!”唐纵不可置信。“这能做到?”
“做不到不必付钱。”苏珊手又横在胸前,托着那只夹烟的左手。“不过是下次。”
“哈哈……”唐纵苦笑,他感觉这次自己又处于下风,可他还是想办法找茬:“这种事情毕竟不道德,一旦被英国发现真相,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你们私下完成,贵国元首不应该知道。”苏珊道,“我相信两万英镑特务处的戴处长是拿得出来的。即使拿不出来,日本的军事情报也值这个价值。”
“军事情报?”唐纵有些晕了,他闹不清这个女人手上有多少情报。
“也就是三份情报。第一份事关贵国元首的安全,高野先生免费赠送。第二关事关英国调停,售价两万英镑;第三份是日军增援上海的军事情报,售价一万英镑。”苏珊摆开地摊开始吆喝,不怕唐纵不出钱。
“你先告诉我第一份是什么吧?”唐纵心中思量,感觉还是先听免费的再说。
“第一份和第二份相互联系,里面涉及贵国元首身边日本间谍的名字。他将在几天后策划一次刺杀;第二份也是通过他将信息传递给日本军队,然后让日本军队……”苏珊手掌一并,做了一个杀人的姿势,目光寒了又寒,一副你懂的意思。“第三份情报将告知贵国元首日本何时增兵上海,并于何处登陆。”
“增兵上海?”唐纵烟当即扔了,他不知道南京已经倾向在上海开战,他以为是日本人要在上海挑起战事。“日本真要灭亡中国吗?”
唐纵问了才感觉自己是白问了,这个女人只是一个传递情报的中间人,并不知道日本军方的内部决策。很快,唐纵的情报就发到了南京。此时戴笠正在调查海军沉船计划泄密一案,现在忽然来一个日本间谍即将刺杀领袖的情报,还有一个拖英国人下水的妙招,心下激动的戴笠当即求见委坐。
“校长,学生觉得……”电报给常凯申过目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根据情报,日本间谍就在自己身边,数天后将有一个针对自己的刺杀计划。再则是一个蒋干计,如果日本人真的打死了英国大使,那么……
“你去办好了。”常凯申低声说了一句,他又想到了进攻上海的计划——他当然不会像唐纵那样理解日本增兵上海、是要灭亡中国,他知道高野六郎所谓的增兵其实是己方进攻上海后日本的增兵计划。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个高野在日本位置显赫,与军部的关系也极为密切。
“那份军事情报也买回来!”想到这里常凯申又加了一句。“用钱报告打到行政院好了。”
“是,校长!”戴笠听闻常凯申答应,兴冲冲快步出去办理了。
钱一笔笔的打到高野六郎的账上,加起来已经有十八万美元,若是以前李孔荣肯定高兴坏了,可想到历史依旧按照早前的轨迹运行,国.军于淞沪会战损失殆尽,他就高兴不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这些钱买一个顶尖杀手——宰了常凯申抗战只会打得的更好而不会更坏。不过,这是他没办法办到的。甚至他亲自面对面劝解常凯申放弃淞沪会战也将无效,他相信除他以外,一定还有人劝常凯申不可在上海开战。
崇尚‘精神第一’的常凯申此时迫切需要一场大胜来振奋士气,又觉得能趁日本人不备占一次便宜——被德国人精心调教的87、88师肯定能将数千名倭寇手到擒来……
8月12是中国农历七夕,因为时差,南京应该是8月13日凌晨。一边是对徐佩佩的思念,一边是无法改变历史的愤恨,开饭之前,李孔荣忽然让值日官吹号,此时正是洗澡时间,一阵鸡飞狗跳,二十个人很快就在旗杆下集合了。
从七七事变以来,学员、军官们谈的最多的就是国内战事,柏林的华侨、学生会也在辨明中央态度后也发起了捐款、抵制日货活动。此时一干人见李孔荣面色不悦,还以为国内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时间都怔怔看着他。
“没什么事情。”李孔荣一开口就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就是想喝酒了。”第二句再说一干人全部大笑,他们都知道长官是半杯倒,这次居然主动要喝酒。“去南京饭店吧。”李孔荣没管大家的笑声,“来德国也没吃几顿好的,这次就由我请大家,不要凑份子了。好了,解散,十分钟后出发。”
“好!”海军宿舍里一片欢腾,平时的饭菜不能说差,可总吃一家也会腻味。
哪怕是是礼拜四,南京饭店是人满为患,好在来之前里李孔荣就让钟前功定了位子,不过要倒霉怎么样都会倒霉,吃着吃着,丁字号包间房门忽然大开,几个人冲了进来。
“哟,原来是海军的人……”一个头发铮亮、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人看着两桌的海军人员阴阳怪调,“常委员长三令五申推行新风气、提倡节俭,国内日人侵我、又逢大战,你们居然还吃得下?!对了,海军这次又通敌卖国了,说沉船说沉船,谁料却把日本人全给放跑了。”
“出去!”李孔荣喝的是雷司令加水,没完全醉,人却有些晕了,此时见有人闯进来说怪话,当即不客气。
“出去?你敢说出去?!”又一个人走上来,李孔荣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脖子上没挂照相机,“哼,知道他是谁吗?说出来……”
“滚!”加水葡萄酒‘啪’的一声泼在这个人脸上,他当即被泼的说不出话。
“你……”最开始闯进来的只三五个人,此时一耽误,走廊外面又响起了声音,“还没腾出来吗?快些快些!二公子马上就到了。”
“滚出去!”李孔荣猛然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几下。他不懂什么节俭、什么新风气,他今天心情不好,谁吵他吃饭喝酒就应该滚蛋。
“海军还有脸在这里吃饭!”刚进来的那个人道,“卖国都卖到家了,这不会是你们卖国得来的钱款拿来庆祝吧……”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比泼酒声音更大——李孔荣利索的给了他一耳光。骂道:“卖你妈!”
“你…你敢打人,你知道我是谁……”来人根本想不到有人敢打自己,手下意识的抚住左脸。
有人被打不还手,半迷糊的李孔荣乐了,当即又反手抽了过去,一次不过瘾接着抽第二回……,一时间包间大乱,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李孔荣再次醒来是第二天下午,他全身完好,毫无伤痕。只是他人不在海军宿舍,感觉像是身处旅馆。难道是那些学员见自己喝醉给自己开的房?李孔荣正想着,旅馆门忽然打开了,张平群走了进来,他见李孔荣醒了,当即苦笑道:“李老弟啊……你,哎……”
“张先生。”李孔荣站了起来,他记得他是孔祥熙的秘书,他在柏林,岂不是说孔祥熙也在柏林了?
“你啊!”张平群大摇其头,最后道:“待会先生召见,你就咬定对方侮辱海军,这才气愤不过大打出手的。”
“谢谢张先生。”李孔荣含笑道谢,虽然知道这是张平群给的人情,可他还是有些感激。
张平群并不在意他的谢谢,他又走了出去,很快就进来道:“先生现在有空,你切记先认错!”
孔祥熙上月就到了英国,而后再赴法国。比原历史晚两天,他是昨天晚上到的柏林。他一到柏林就想见李孔荣,谁料到他却在南京饭店当众打人。此时相见,虽然隔得远,可孔祥熙还是闻到了酒味,他皱着鼻子道:“你倒好,闲着没事打起架来了,知道你昨天打的是谁吗?”
“报告庸之先生,卑职不知。”李孔荣昂首挺胸,一副军人仪态。“卑职只听到有人污蔑海军卖国,所以……”
“你倒有道理了。”孔祥熙看着他,笑意不在,“昨天你打的是戴院长的公子安国。”
听闻自己抽的不是蒋纬国,李孔荣当即松了口气。孔祥熙见他如此不怒反笑,道:“怎么,还嫌不够大?你以为是谁,纬国吗?”
“报告庸之先生,卑职昨天只是一时气愤。”李孔荣道,“更觉得国事糜烂、无可挽回,只恨自己无用。”
“国事是你几份报告就可以挽回的吗?”孔祥熙想起这些日子李孔荣给自己打的那些电报,有些生气,国内局势如此他也失望气急,可李孔荣本应该安分守己,国家大事岂是他能干预的。“委员长必须权衡内外,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卑职以为家再怎么不好当,也不可在上海开战。”忍不住的李孔荣大声说道,“一旦开战,国家……”
“这不是你考虑的!”孔祥熙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很不识大体。
“确实。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李孔荣也豁出去了,心中恨意不吐不快。
“你!”孔祥熙终于怒了,他指了李孔荣一下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哼了一记拂袖回了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