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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贰零肆柒     血海孤狼txt下载     血海孤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相助

    “嗨!希特勒。”天刚刚亮,列车还没有进站,李孔荣少校就听到了重复不断的口号。在另一个自己的介绍下,他大致对德国有所了解——个狂热而僵化的国度。

    耳朵里听到的是‘嗨!希特勒’,打开眼睛他则看向对面的卧床,那个意大利女人消失了。以他的判断和观察,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个妓女,她居然还在晚上给自己留了一个电话,真是不知羞耻!想着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妓女,李孔荣少校不由下意识的摸摸枕头,昨天晚上睡下后重要的东西都被他压在枕下。还在,他松了口气;再看随身行李,也还在。他彻底放心了,转了个身利索的起床,他开始梳洗。

    头等车厢人并不多,待他梳洗收拾完,列车已经减速进站。站在车厢过道上,他忽然看到了那个意大利女人——在另一个车厢里依偎在一个男人身旁,看来昨晚两人干了一场好事。

    “您是李少校?”刚下车厢,一个华裔男子就迎了上来。意大利已经通知了德国大使馆他的车次和车厢,或许因为他是孔祥熙的副官,有三个人进站接他。最先上来问话的是个眼镜男,叫姚定尘,大使馆三等秘书,更年长一些的是大使馆一等秘书谭伯羽,他是代表驻德大使程天放来的。另外则是一个身着国民革命家陆军上尉军服的军官,他自我介绍叫唐纵。

    姚定尘帮忙接过他的行李,谭伯羽和唐纵分别和他握手。作为领导的谭伯羽道:“绍盛兄,大使先生今天上午正好和德国外交部长牛赖特先生会面,所以一时来不了,他让我向绍盛兄表示欢迎。欢迎宴会已经定下了,到时大使先生和夫人将为兄弟洗尘……”

    “宴会就不必了。”李孔荣少校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能有这样的接待,完全因为他是孔祥熙的副官,若不是如此,能有人来接他就不错了。“兄弟此来有公务在身,具体情况还是先到大使馆再详谈吧。”

    李孔荣显得和气,这顿时让谭伯羽有了些好感,而武官处派来唐纵只是浅笑——武官处和大使馆隶属不同系统,且武官处又是复兴社在德国的分支机构,那就更不把文官们放在眼里。在收到李孔荣即将赴德的电报后,武官处已经弄清了这个海军副官的身份和背景,仅仅是一个轮机少校,之前与孔副院长又毫无关系,所以驻德武官许伯洲上校根本就不出面,只派唐纵过来礼貌礼貌,这还完全是看在他是孔祥熙副官这个身份上,若仅仅是海军少校赴德公务,他们可以完全不鸟。

    老实人李孔荣少校当然不知道日后有军统智多星之称唐纵的心思,他只跟着谭伯羽上了大使馆的汽车,赶往第一个落脚点布里斯托尔旅馆。旅馆看门面就气派,若仅仅是靠陈绍宽给的一百美元和一千马克个人生活补助,他是住不起的,好在临行前孔祥熙的管家林先生给了他一张旅行支票,上面有一千美元,这是预支他在德国的花销——孔祥熙访德一事也需要他事先做一些安排,最少要清楚这一两年国社党的内在动向以及此时德国的舆论。

    将李孔荣送至布里斯托尔旅馆后,谭伯羽和唐纵几个就离开了,他们请他好好休息,并确定下午来接他去大使馆,那时候大使程天放刚好回到了使馆,武官处武官许伯洲上校也将赶去,他有什么公务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商量。

    谭伯羽说话温和而恭敬,武官处的唐纵上尉也笑脸相对,这让李孔荣少校不得不感叹狐假虎威的好处。闲来无事,他吃过早点休息便出门走了一走。布里斯托尔旅馆就在选帝候大道上,这条大道当初是选帝候约阿希姆二世为方便自己前往狩猎城堡命人所修,因为大道两边的建筑归候选帝大街社区协会负责、实际就是德意志银行为首的银行财团负责,所以大街的风格并不是柏林常见的巴洛克风格——它没有风格。

    即便没有风格也没有大师设计的建筑,这条仅仅五十三米宽的大道也还是成为与纽约的第五大道、伦敦的皮卡迪利相媲美的商业大街。当然,李孔荣少校并没有去过这两个地方,在他看来这里就像是上海的大马路或者福州路,大道两边的楼房都是四层,路面异常干净整洁,路边被梧桐树覆盖的人行道上熙熙攘攘全是洋人,马路上则尽是大大小小的汽车,再就是那些身着黄褐制服的人极为惹眼,他们左臂上全带着一个万字标,与人打交道如木偶一般向前举手,然后高喊一句:“嗨!希特勒。”

    “嗨!希特勒。”听得多了,李孔荣少校也不由在心里默念了一声。他知道这仅仅是一种问候,但真喊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要……一本…”走到报刊亭,李孔荣少校念着变调的德语单词,可念了一半他又忘记了,待再看了兜子里的纸片,他才道:“…一本……奋斗…我的,我的奋斗!”

    “您是日本人吗?”报刊亭老板笑看着他,他尊敬军人,而一个外**人来买伟大元首的自传《我的奋斗》,这让他极为自豪:看!并不只有我们德国人崇敬元首,外国人也是。

    “中国人。”李孔荣少校答完之后并没发现报刊亭老板的笑脸急剧收敛了一下,他在亭内的手也从八马克的简装版挪到了二十五马克的婚礼精装版。

    “二十五马克!”德国人摸出一套装潢成圣经模样的《我的奋斗》。他爱惜的擦了擦书面,小心的摆到了报纸上,目光则挑剔的看着这个黄种军官,似乎担心他拿不出钱来。

    《我的奋斗》是另一个自己要买的东西,李孔荣少校听闻要二十五马克也并不在意,他利索的掏钱付账,拿起这本类似圣经的东西就想离开。

    “不需要报纸吗?”德国人看见他皮夹里厚厚的马克,不由再笑了一下,拍了拍摆在最上面的报纸,这是人民观察家报。“只要五芬尼!”他又担心这个黄种人误会这是五马克,便拿出一个五芬尼的硬币晃了晃,表示这仅仅是一马克的二十分之一。

    人民观察家报上全是德语,德国领袖希特勒的照片刊在头版,他侧着脸,神情严峻,身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左臂同样是一个万字标记。

    “可以。”李孔荣少校拿出一个五芬尼的硬币,买了一份人民观察家报后又买了一份柏林地图。回去路上再看报纸时,他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份中央日报头版上常委员长也有这样的造型,唯一不同的是常委员长左臂没有万字标记。

    坐在人行道梧桐树下的椅子上,李孔荣少校读了一会报纸,上面的单词他大多不认识,但图片是会看的。看完报纸再打开《我的奋斗》,虽然二十五马克极为昂贵,但书确实印的很好,纸质挺括,每页书上面都印有橡树叶,书的封底则是一把锋利的短剑。

    “嗨!希特勒。”两个褐衫制服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招呼,他抬头望去除了看到两个褐木偶以外,还看到了大道对面挂着青天白日旗的大使馆。难怪谭秘书会说旅馆离大使馆很近,原来就在同一条街上,相隔不超过一百米。

    大使馆确实就在选帝候大道两百一十八号,而布里斯托尔旅馆的门牌是二十七号,单号在北、双号在南,又因为排号方向不一致,这便使得双方距离极近。

    李孔荣少校在大道北面看着对面的驻德大使馆时,大使馆内一等秘书谭伯羽正在向刚刚外出回来的驻德大使程天放汇报早上去火车站接孔副院长副官李少校的情况。他道:“武官处只派了唐乃健去火车站接人,似乎不太热情……”

    “噢!”之前程天放这个文弱书生还总是听一句出一句,现在听闻武官处只派了唐纵去接,注意力当即高了起来,他道:“也就是说武官处那边不给这个副官面子?”

    “这……”谭伯羽身为一等秘书自然善于察言观色,但这仅仅是他猜测,他道:“看样子是这样,要不许伯洲为何不亲去迎接呢。”

    “嗯。有道理。”程天放摘下了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再问道:“那就是说宴会可以撤了?”

    “大概是可以吧。”谭伯羽有些犹豫的答道。驻德大使馆每月公费就五千马克,大使馆所有花销都在里头,所以花销素来是能省一些是一些。“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公务。”

    “他能有什么公务?”程天放笑了一下。作为一个留美生,他对官僚政治素来看不顺眼。宋子文态度骄横、自以为是,而这个孔祥熙看似好说话,可旧官僚习气甚是浓重,他的副官赴德,无非是要先安排衣食住行罢了,能有什么公务。

    “那下午……”谭伯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搞不清楚应该以什么口径接待此人。

    “下午见见也好,不管如何总要走个过场。”程天放说道。“不过我看孔庸之那边到时你们还得去伦敦候令,他可要我们陪着他来。”

    “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被程天放一提醒,谭伯羽当即明白了,这孔祥熙不是要自己在柏林等的,自己这些人可是要跑去伦敦接的。

    狐假虎威不到一上午就假不了了,中午用完餐见大使馆的人久久不来,李孔荣少校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待他等得不耐烦时,门铃才被敲响,来的只是早上那个叫姚定尘的三等秘书,车也不再是奔驰,而是一辆破破烂烂的福特,好在车在选帝候大道上拐个弯就到了大使馆。

    “李孔荣少校见过程大使!”见面后,李孔荣少校对着驻德大使程天放敬礼,之后再对他身边站着的五十多岁、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陆军上校敬礼,“见过许长官!”

    “李少校请坐吧。”程天放微微打量了李孔荣两眼,便请他坐下,而后客套道:“李少校万里迢迢从国内来,这一路是否平安?”

    “谢谢程大使关怀,代表团一路都很平安。”李孔荣放声答道。

    “委员长最近身体可好?”李孔荣答完程天放再问第二句,这是外交官的老生常谈了。

    “委员长和夫人身体都很康健,来之前委员长还对卑职等亲自训话,务求完成出国任务。”李孔荣少校答道。因为他提到了委员长夫人,程天放有些不适的扶了扶眼镜。

    “那兄弟此来有何公务啊?”一边的武官许伯洲上校听到委员长开始打起了精神,他担心委坐真有什么任务,只道:“只要兄弟能帮得上的,尽管吩咐。”

    “吩咐不敢当。”李孔荣少校客气道,他不再按照自己的剧本,而是按照另一个自己给的说辞说话,他道:“中日之间,大战已避无可避!当下兵甲修葺未完,委坐对此甚是忧心。孔副院长此次出行,全是为购买军械一事。德国与我签有以货换货之贸易协定,所以德国之行孔副院长极为重视,可德日之间却关系日益密切,院长又担心日本会从中破坏。”

    李孔荣说到这里看了程天放和许伯洲一眼,见他们全在认真听,便再道:“陆军弹药装备不少全是德货,而海军这次也想于德国订造一批潜艇。若中日确实开战,日本海军定会封锁我国海路,上海、山东、福建之港口必当不保,唯有江浙、两广尚有一线生机,所以海军务必要守住港口,以使军火物资顺畅流入,不至于让陆军弟兄有人无枪、有枪无弹。

    而海军建设向来不易,只有订购潜艇这种水下兵器方可保住一定海权,所以兄弟此来一是要请诸位长官多留心德国政局,好告知孔副院长当如何交涉为宜,以防德国全面倒向日本;再则是希望能了解德国潜艇、造船厂、潜艇舰队之情况,以求订造时不上当吃亏。兄弟此来孤身一人,非各位长官协力恐难以办成此事,还请各位长官看在党国的份上,竭力相助!”

    李孔荣少校一篇大论说完,当即就起身再次敬礼。程天放这个文人还好,心中态度顿时大变,而武官许伯洲上校则是虚应,他才不相信潜水艇保海权这种鬼话,而南京也未来电要求武官处协助海军。再说,海军多一些陆军就少一些,那潜艇虽不知道是什么艇,一批也不知道是多少艘,可这总是一笔巨款,若海军把钱都花光了,那陆军还装备什么。

第十三章 惊死人

    大使和武官态度各异,即便李孔荣少校这个老实人也看出来了。武官处全是陆军军官,且只认南京的密电,而他只是孔祥熙的副官,又没有孔祥熙的密令……。想到密令,李孔荣少校这才忙从怀里拿出一封要件递给大使程天放,这是孔祥熙给的亲笔签名信。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看过信后的程天放点头,对李孔荣的称呼也从‘李少校’改为‘李副官’,他道,“庸之先生交代事宜李副官尽管放心,天放一定办妥。”

    “谢谢程大使。”李孔荣再次站起敬礼,之后则看向武官许伯洲。

    那许伯洲见他看过来只是一笑,他用手摸着脑瓜嘿嘿道:“海军要订购潜艇武官处自当帮忙,可我们都不懂那个东西啊!这……”他看了程天放一眼,道:“程大使清楚潜艇是什么吗?”

    武官处不知道的东西,大使程天放当然也不知道,见程天放摇头,许伯洲哈哈笑了一下,道:“李副官,我看这样吧,回去之后武官处那边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收集这潜……潜艇之情报,待我们研究清楚了,再与李副官讨论情报收集之事,你看如何?”

    “那下官就先谢谢徐长官了。”李孔荣少校的话让许伯洲再次嘿嘿一笑——他以为事情就这么推诿过去了,不想李孔荣话却有个转折,他再道:“不过当下时间紧急,武官处那边基本是陆军军官,不清楚海军的舰艇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否能请武官处派一两个熟悉德国情况、也懂德语的人协助下官呢?本来这事情也可以请程大使派人帮忙的,可程大使这边的秘书想来不太清楚日本武官的情况。下官想,日本既然视我们为敌,那肯定会想办法破坏这件事,只有武官处的人才清楚日本人的底细,防止他们破坏吧?”

    虽然两个李孔荣都不知道海军部长陈绍宽要让自己滚回去,但为了成为潜艇艇长,从意大利来德国的路上,两人就收集情报之事已商议了十几张日记。因为早就料到武官处必会寻机推辞,所以现在李孔荣少校当着驻德大使程天放的面死死咬住许伯洲不放,非要他派出个人来协助。

    李孔荣如此说,事不关己的程天放当即赞同,他道:“李副官说的对啊!许上校那边懂不懂潜艇不要紧,能协助李副官,防着日本人破坏就好了。”

    程天放帮腔,许伯洲当即讪笑道:“李副官公务为先、党国为重,让许某佩服啊。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就派人过来听候李副官调遣了。只是……”许伯洲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只是武官处经费拮据,此次调查的费用开销……”

    “开销费用自然由下官负责。”李孔荣少校听他愿意派人,终于微笑起来。

    “那好,我明天就派人过来!”许伯洲看了李孔荣一眼,终于拍下了大腿。对于他这种被委坐半抛弃、踢出国做武官的人说,钱就命根子,只要不谈钱,那一切都好说。

    “那就谢谢许长官了!”李孔荣少校敬礼道。“事情不管成不成下官都会禀明孔副院长和陈部长。”

    “好!好!”许伯洲难得大笑,“李老弟爽快,要得!要得!”他笑罢又看向程天放,“程大使不是说有欢迎宴吗?我看就去天津饭店吧。哪的师傅手艺好,咱们就在那帮李老弟洗尘接风吧。”

    武官处出了个人,那大使馆就要请吃顿饭,许伯洲是什么便宜都不放过。一会,无奈的程天放只好打电话去到临近的康德路天津饭店订位置,安排晚宴。本来他还想多叫几个人,可李孔荣认为大张旗鼓不好,这就只订了一个小包间。

    选帝候大道在柏林西区,康德路则在选帝候大街北面,两条路都向东通往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等于是一个原点的两条射线,越往西隔的越远,越往东离的越近。大使馆和要去的天津饭店康德路就隔的就不远,走路也就几百米。这康德路也是一条商业街,只是这条街上不少饭店都是中国人开的,比如这次去的天津饭店、还有京津饭店、津汉饭店、上海饭店等等,基本是哪里的老板挂哪里的招牌。

    但这些饭店中,天津饭店无疑是最高档的,里面除了老板和厨师是中国人,老板娘、侍者都是洋人。餐厅的装潢也可媲美高端饭店,室内高档家具、名贵地毯,一尘不染,而德国侍者则白衣飘飘、礼貌谦恭。当然事后李孔荣才知道这里的菜价要比一般的德国菜馆高不少,不过菜价不菜价没什么惊异,他上楼时遇见的一个人居然被许伯洲告知是常委员长的二公子,这便让他吃惊了。

    他的惊讶是没办法掩饰的,见他如此,许伯洲笑得意的笑:“看来老弟还是孤陋寡闻啊。这里不但有校长的二公子,还有戴先生的公子,还有居梅川院长的公子,还有……”

    许伯洲正想显摆,不想那边的唐纵低低咳嗽了一声,他当即停住了,道:“反正啊,柏林乃卧虎藏龙之地,你老兄万事都得小心。”他这边正说着,天津饭店的老板便亲自跑了进来,他当即说道:“来来来,点菜点菜……”

    一顿饭从白天吃到黑夜,待晚上十点,已经被灌的死醉的李孔荣终被使馆实习生抬上了车,最后又抬进了旅馆。将他打发走,回到武官处,素来不惧酒精考验的许伯洲看向自己的副手唐纵,一边剔牙一边道:“乃健老弟,你看明天安排谁去好啊?”

    这么大热天跟着海军的人去调查情报,当然是一件苦差事。唐纵当然不回去,左曙萍和胡伟克也不好安排去。唐纵细细想过之后道:“还是让编译员钟德培去吧。”

    “好,合适。德培德语好,来德国虽然不久,可他懂德语哪里都熟悉,就让他去。”许伯洲点头赞道。他说完又道:“好在你老弟刚才提醒了我,要不然……”

    于柏林留学的党国要员子女不少,许伯洲刚才也是显摆说漏了嘴,唐纵当即陪笑道:“长官也是怕这个李孔荣惹祸得罪人啊,那些学生……”

    唐纵想到这些学生就说不下去了。他是穷苦人家出身,他看那些党国要人的子弟当然是不顺眼,可这也只能藏在心里。平常对那些不学无术、脖子上挂着个相机、只会四句德语(早安、日安、晚安、谢谢)的公子哥,他素来是敬而远之的。

    “嗯。”下属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许伯洲上校很满意,他再道:“日本人那边最近有什么动作?”他问完又想到这个李孔荣孤身潜行、低调行事,不由把牙签吐了出来,道:“嘿,这姓李的倒是很小心,下午程天放要多请几个人赴宴,他却怕引起日本人注意。”

    “可能国内的局势确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吧。”唐纵颇为担忧的道。几天前,带他来德国的上司酆悌已经回国了,也让他准备回国。“日本驻德武官处也是多是陆军军官吧,海军的那个小岛秀雄那边,向来很少见他活动。”

    “那也要看顾着些。”许伯洲吩咐道。酒席上李孔荣简单解释了潜艇,许上校开始觉得这个东西还是有些用的——藏在水底下谁也打不着,说不定港口真就给守住了。

    “是。我会让人盯着日本人的、”唐纵答应着,眼光一闪一闪的。

    柏林的夜晚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亮一些,下半夜的时候,酒去了大半的李孔荣终于醒了。他先在洗澡间里好好冲了一个澡,这才坐在房间里勾画下一步的行动。探查德国潜艇、德国海军、德国造船厂靠李孔荣少校是不行的,这只能他来想办法,要实在不行,便只好用后世的资料填补上去——德国二战u艇他曾为某杂志翻译过几篇文章,知道的东西并不少。

    二战中,德国潜艇主要是1、2、7、9、xxi、xxiii六种,罗马文字翻成阿拉伯数字就1、2、7、9、21、23。1型是带有试验性质的攻击潜艇,排水八百余吨,只造了两艘;2型是近海潜艇,排水两百余吨,a、b、c、d四个型号总共造了五十艘;7型则是1型的最终升级版,排水七百余吨,是二战德国海军潜艇部队的主力,型号从a一直改进到g(即7c.flak),总共造了七百一十艘,其中c型造了五百六十八艘,为所有型号之最。9型是7型的远程版,排水一千余吨,a、b、c、d四个型号总共造了一百九十三艘。

    以上四种潜艇基本可概括为近海2型、远洋7型、以及远洋加强9型,而21型和23型则是在盟军打击下不得不装上通气管、去除火炮、修改艇身、增加电池的变异版。这两型潜艇才能真正称之为潜艇,之前的那些只能说是可潜水的鱼雷艇。因此,21、23现在这时候是绝不可能有的,1型、2型作为早期型号应该有了,而7型大概也有了,至于9型有没有那就不知道了。另外则是7型改进到那个型号了,是a?是b?还是c?他无法判断。

    如果从国家的角度考虑,那么两百多吨的2型显然是合适的,可从自己的角度、特别是从去珍珠港伏击日本航母的角度考虑,肯定是要买7型。不过问题是,德国肯卖吗?即便卖,参数性能上也要打折扣吧。

    李孔荣想到这里也不知怎么办了。第一要德国肯卖,第二要孔哈哈、陈绍宽愿意掏钱买,而且一买最少要两艘,那什么林准一艘,自己一艘。于是事情就涉及到德国、孔祥熙、陈绍宽这三方,很多东西难以确定。当然,孔祥熙这边、陈绍宽这边办法还是有的。对孔祥熙可以请孔令仪帮忙说情,而对陈绍宽则可以从性能上说理——2型潜艇早期的型号航程还不到三千海里,买来对付日本肯定是不够的。

    可德国那边怎么办?7型完全是现役装备了,这还是在德国海军建造了c型的情况下,如果c型还没有造,那a和b就是现役里的现役,这怎么可能卖?

    深夜寂静,铅笔在李孔荣手指上不停转动,想来想去这个后世宅男不得不脑补出一个方案,即:如果德国不肯卖7型远洋潜艇,那就建议陈绍宽购买i型,甚至可以购买那两艘1型现货。反正都是试验性质的潜艇,其与7型并无太大相同。

    想出这个主意后,他脑子里随即浮现出1型潜艇的参数:排水(水面)八百余吨,长七十米左右,吃水四米出头,与其他潜艇一样装配两台man型八缸柴油机,功率三千马力;武备则有十四枚鱼雷、二十八枚水雷,甲板上更有一门105mm32倍径舰炮,以及一门20mm高炮。

    以这样的火力打鬼子商船,基本可以直接上浮用炮轰,然后一个活口不留;或者可以潜入日本近海布雷,二十八枚水雷布下去,总能炸成三五艘商船吧;最后是音效雷——一种听到螺旋桨声音上浮的水雷,这东西鬼子没见过,怕不会对付。商船、布雷、航母,李孔荣明显是想入非非了,待回神见到外面天色大亮,他方在日记本上写了几行字,这才匆匆睡去。

    上午九点三十分,160房间的门铃响了。武官处派来的钟前功少尉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外按着门铃,他也搞不懂上官派自己来干什么,只说有重要任务。可他只是个武官处的编译员,日常的工作就是翻译德文军事材料,他能有什么任务。

    门铃按了好一会,待钟前功少尉以为自己走错房间时,一夜宿醉的李孔荣少校方才披上衣服把房门打开。门外的钟前功少尉只从门缝里看到李孔荣少校肩头上的金杠银星。他当即一个激灵,满脸严肃的立正,随后向前高举着手,大声喊道:“嗨!常凯申。”

    昨日是欢迎宴会,李孔荣还未见识过留德党**人的作风,现在钟前功一句‘嗨!常凯申’顿时将他吓一大跳,他从未想过常委员长还能这样称呼,真是惊死人!

第十四章 要务

    一起床就有人在自己耳边喊‘嗨!常凯申’,李孔荣少校忽然感觉世界有些扭曲。在他昨日的印象中,只有褐衫木偶、德**人才这样喊口号,不想留德陆军军官也学德国人的样子了。他犹豫了两秒钟才决定以敬礼回礼,同时道:“进来吧。”

    “下官钟前功少尉,奉许上校之命前来……是,长官!”钟前功正介绍着自己,他这个少尉虽然军衔低,但年龄却不小。看着他嘴边的胡子,李孔荣先是给他递上一支烟,然后道:“钟……,我该怎么称呼你?”

    “长官叫我德培即可。”钟前功忙立正回话,手上的烟也放下了。

    “德培兄弟就不要拘礼了。”李孔荣少校道:“我说国语你听得懂吗?”少校即便说国语,也是福州普通话,他就担心对方听不懂。

    “听得懂,长官。”钟前功说道。“下官也是南方人,国语说的没长官好。”

    “德培是哪里人?”李孔荣少校问道。“以前是……,来德国多久了?”

    “下官是湖北咸宁人,加入革命前在汉口德国洋行工作。来德国就是今年。”钟前功道。

    “今年才到的。”少校有些凝重,他要的明明是懂德语且熟悉德国的人,这钟前功少尉既然早前在德国洋行工作,那自然德语不差,可今年才来德国,这才是四月,他能熟悉哪?带着这样的疑问,少校再道:“德培在武官处主要的工作是?”

    “下官主要是翻译德军、还有德国工厂、兵器的一些资料。”钟前功简单的说了一句,并不多言。

    “那潜艇熟悉吗?”少校稍微点了一下头,再问。

    “潜艇?”钟前功没想到派自己来是为了潜艇,他讪笑了一下,道:“下官并不熟悉,下官只见过军舰,不过都是洋人的。”

    沉默了一会,李孔荣无奈的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熟悉在德日本人的情况吗?”

    “报告长官,熟悉一些。”钟前功答道,他见李孔荣示意自己说下去,便具体道:“日本前任驻德大使是武者小路公共,现任大使是东乡茂德。武官处有日本陆海两军的驻德武官,陆军的是大岛,海军的是小岛。日本陆军素来崇德,陆军武官大岛浩与德国国社党要员极为亲密,甚至听说很多外交事务德国都是绕过大使直接与大岛浩交涉;海军武官小岛秀夫和德国的关系并不密切,大概是因为德国海军不强大之缘故……”

    花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钟前功把他所知的在德日本人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一遍,待他说完,李孔荣又道:“那我们的情况如何?在德国有多少华侨留学生?”

    “报告长官,据说我国在德有华侨三千余人,留学生大概在六百人与人左右。”钟前功道。

    “昨天晚上我听许上校说有不少党国要人的公子都在德国留学,”李孔荣说起自己颇为关心的话题,“在天津饭店吃饭的时候我们还遇见了委员长的二公子,我想知道还有多少要人的公子在柏林?”

    “报告长官,下官知道的也仅仅是二公子,还有戴先生的公子安国,居梅川先生的公子伯强……”钟前功似乎来德国不久,对这些要人子弟了解的也是不多。

    见他说不出什么新人,李孔荣少校作罢道:“还是不说这个吧。我们的公务和他们没有牵连,只要不得罪人即可。”他说完打开一张德国地图道:“就我所知,德国潜艇的主要建造厂在基尔、不来梅、汉堡三地。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这三个地方。但却不知道德国海军潜艇部队的训练营在什么地方,我现在知道的仅仅只有基尔那个海军反潜学校……”

    少校说着日记本上面的信息,而后看向正在看地图的钟前功:“你知道什么情况?”

    “下官……下官不知道德国海军的情况。”钟前功道。“武官处主要是负责陆军事宜。”

    “好吧。”少校不得不点头,他再问道:“那德国什么地方华人最多?”

    “报告长官,柏林的华人最多。”钟前功答了一句废话。

    “除了柏林呢?”李孔荣少校再问——按照计划,工作是从华人圈开始。

    “汉堡!”钟前功答道。“汉堡还有一个总领事馆,那里的华侨最多,哦,对了,汉堡还有一条唐人街。”

    “唐人街?!”少校笑了一下,他喜欢唐人街,那里将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他追问道:“那边的华侨都是哪里人?广东人还是福建人?”

    “不,长官。大部分是浙江人。”少尉说着自己所知的情况,“而且差不多全是青田人。”

    “全是青田人?”李孔荣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他忽然感觉大使馆那边还是要再去打听打听为好,毕竟德国的情况大使馆最熟悉。

    “那我们的计划就这样安排吧。”少校略略想了一下,拿定了主意,他道:“我们明天先去汉堡,打听情况后再去基尔,反正这样也是顺路。下午的安排则是,你去报纸、杂志、政府公报上收集德国造船厂的信息,主要是看哪些造船厂造了潜艇,我则去大使馆打听汉堡那边的情况。”

    钟前功来之前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来了之后才知道是要做情报收集工作,可少校安排给自己的仅仅是收集报纸、杂志、公报信息,他有些不解的道:“长官,报纸、杂志还有公报上的信息很多都是虚假的,这是国社党宣传伎俩,下官不知道那些消息能不能用。”

    “百分之九十五的情报在公开资料上都能找到。”少校说着日记上特意注明的一句话,“另外百分之四也可以根据这百分之九十五推断出来,剩下的百分之一则是绝密的。如果是虚假消息,那么不同部门放出的假消息肯定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自相矛盾就是漏洞,有漏洞我们反而能更好了解事情真相。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少校话说的斩钉截铁,钟前功忽然有一种使命感。

    “好吧。公务大致这么安排,我在隔壁帮你开了一个房间,你好好休息,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后各自行动。”李孔荣少校吩咐道。他感觉自己酒还未全醒,必须先去吃点什么,然后再休息一下,下午再去大使馆打听些消息,最少要拿到介绍信好让汉堡那边帮忙。

    长官说解散,钟前功这个马前卒当然告辞,他走的时候再次‘嗨!常凯申’的时候,李孔荣少校回礼完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行礼?”

    “报告长官,德**人、党卫军大多是这样行礼。”钟前功道,“他们碰到我们也行此礼,后来酆长官就索性全部改了,也要我们行纳粹礼,喊的口号便改成‘常凯申’。”

    “就这样直呼其名?”李孔荣少校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常凯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叫的,这不是和委员长同辈了吗。

    “是,长官。”钟前功显然已经从不适应变成了适应,他道:“德**人认为直呼‘希特勒’是爱戴领袖、表示亲切之意。酆上官认为不叫‘中正’即可,喊‘常凯申’不是不敬。”

    “好吧,我知道了。”李孔荣终于点头关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也莫名的向前举手行了个纳粹礼,行罢又觉得似乎和那些褐衫木偶很不太像,他最终骂了一句‘癫趴’放弃了。

    吃饭、睡觉、去大使馆询问汉堡以及基尔的有关情况,晚上又聚在一起商议第二天的行程以及事宜后,两人才各自回房睡觉。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就出门了——房间没有直接退,只安排大使馆帮忙退掉。在柏林市内转了好几圈、出租车司机高兴坏之后,两人才赶到火车站,又乱七八糟的在火车站转了好几圈,两人终于踏上开往汉堡的列车。

    李孔荣少校满脸严肃,背着行囊喘着粗气的钟前功少尉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虽然他知道这是为了防备被日本人跟踪,可这位上官是不是太害怕了日本人一些?何必在柏林市区绕圈子呢,柏林虽有四个火车站,可自己两人一在汉堡唐人街露脸,说不定日本人就知道了。

    累的狗一样的钟前功少尉带着怨念在火车上坐了好几个小时,待快到汉堡时,长官的一个吩咐再次让他震惊——居然要去厕所换衣服。他现在终于明白那堆死沉的东西是什么了,原来是上官从大使馆要来的华人衣物,这些怕是过往华侨遗留在那的。

    在德国,军人是被尊敬的,两个人一路上不说话,旁边的德国人还以为是日本人,一路都受到礼遇,现在居然要换成平民的衣服,钟前功少尉有些不愿,可不愿也仅仅是不愿,上官都已经去换了,他这个下属岂能不换。然而,换衣服虽然有助于隐匿行踪,可带来的麻烦也不小。

    “狗.屎!”汉堡火车站外,出租车司机破天荒的看到两个华人居然挥手坐车,他们当即按着喇叭破口大骂。“混蛋,操!滚远一点!”

    已经被几个出租车司机‘亲切问候’的李孔荣少校满头黑线,他发誓晚上一定要在日记上好好教训另一个自己,这他妈.的什么馊主意!少校腹诽之际,被德国人教训了好几次的钟前功少尉忽然拿出一张面值一百马克的纸币举在手里,这下终于有出租车停了下来。

    “圣保利区首饰街。”钟前功手里依旧举着拿着那张大额纸币,德国司机的目光扫了他与李孔荣一眼,最后又落到了那一百马克的纸币上,他最后点了头,嘴喏了诺后排。

    “还是你有办法。”满头是汗的李孔荣少校不得不赞美一下自己的下属。

    “在德国华人地位低下。”钟前功道。“穿洋装德国人以为是日本人还好,要是……”

    “好吧,我们接下来是去……”少校满脸苦笑,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把事情搞这么复杂的。

    “长官,按计划我们是去中华楼找胡励剑先生。”钟前功少尉答道,说完他又有些不安,从早上到现在他对自己这个长官就说不上的感激,他担心他又会想出什么馊主意让两人难堪。

    “那就去中华楼吧。”折腾一天的李孔荣少校也不想再折腾了。按照昨天打听的情况,这胡励剑是中华楼餐馆的老板——本来他手上有大使馆开出的介绍信,大可以直接去找汉堡总领事馆领事张赓年,可另一个自己听闻这个张赓年是奉化人,便在日记上改了计划,要求他去找胡励剑,这胡励剑其实就是个商人,但背景却是国民党党员、国民党汉堡党部执委。

    李孔荣要去的中华楼就在首饰街头上,一幢四层楼高的房子,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中式灯笼。付钱刚刚下车,李孔荣就听到了里头喝酒划拳的吆喝声,虽然不是国语、不是闽南语,可他还是倍感亲切。当然,有亲切的也就有不悦的,晚风吹来时,他居然闻到了鴉片味。

    “上去吧。”李孔荣少校鼻腔连喷几下,而后对自己的下属说道。不想两人还在门前就被人拦住了。中华楼门前两个身穿洋装的伙计早就在打量两人,现在见他们入内,其中一个当即上前拦住:“站住!……”

    李孔荣穿的是一件中式旧蓝布衫,斜着一排布扣,肩膀上还打着两个补子;钟前功就更惨,不说衣服,他穿的还是草鞋——这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哪个华侨丢在大使馆的。就这番打扮要进中华楼,难怪伙计会拦住。

    “我找胡励剑先生。我是从柏林赶过来的……”李孔荣少校并不气恼,还笑了一下。

    “出去!出去!”对方看样子就长的愣头愣脑,他哪管这两个乡下土豹子是哪里来。

    无奈下李孔荣不得不拿出了军官证,他把印有青天白日的那面对着两人:“兄弟是柏林武官处许上校派来的,两位如果执意要拦,耽误了事情上头可不好交代。”

    果然是青天白日**好,见到这个标记另外一个伙计马上开口,他赔笑道:“两位请先在此稍等,我马上去禀报老爷。”

    天色已暮,中华楼老板胡励剑正在使劲搓麻将,他今日位置不好、手气也背,已经输了不少了。本来他是不会搭理下人的,可听到对方说是柏林武官处许上校派来的,他又不敢怠慢,再听说对方的打扮,他当即有些明悟,来人怕是有要务在身,可又有什么要务呢?

第十五章 老甲鱼

    一直输钱的胡励剑居然想跑,顿时有人不干了。这倒不是一直赢钱的陈顺庆不干,而是输的倒数第二多的领事馆翻译徐泽不干了——刚赢了两把胡老板就要拆台,这如何使得?他抓住胡励剑的手道:“胡老板你可不能走,你走了兄弟我可要跟你翻脸。”

    徐泽是驻汉堡总领事张赓年的亲信,而张赓年又是浙江奉化人,与委员长关系据说非同一般,而之所以会外派出国做领事,传说是在海关任职时贪污了巨款。不过他出来也就是避避风头,毕竟党国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贪污更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有什么大事,也应该当作是交了学费。

    徐翻译拉着自己不让走,楼下柏林武官处许上校的人又有要务在身,胡励剑顿时起了苦瓜脸,他道:“徐兄,要不咱们先打完这局,完了先吃些宵夜,我这边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不行。”徐泽头摇得像拨浪鼓,“待会手气要是不顺了怎么办?我说老胡啊,你理你那些亲戚干嘛!又不是着火出人命,就是着火出人命,也不要你去救啊!……八万!”

    徐泽一边说一边打牌,还别提,他这会手气真不错,扔掉个八万就开始听牌了。徐泽打的兴高采烈,胡励剑却坐立不安——他表面上仅仅是一个光荣的国民党员,可实际他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复兴社汉堡负责人。而柏林复兴社支部暂时是由陈介生负责,可陈介生过几月可是要走的,他一走自然是许伯洲接任。现在自己怠慢了许伯洲派来的有要务在身的同志,不耽误事情还好,真要是耽误了,他可吃罪不起。

    屁股上像长了疮一般,扭捏到徐泽和了这把,胡励剑才交代伙计马上给下面那两位同志安排吃饭,再就是转告他们自己一时走不开云云。他这边吩咐完又想打电话叫两个妓女过去陪客,可毕竟没亲自见到人,不知道底细不好安排;且领袖这几年一直在提倡新生活运动,当下便不敢造次,挥挥手打发伙计去了。

    胡励剑在四楼打麻将,李孔荣少校和钟前功则被一个管事带到了包间,两人还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倌就把酒菜端上来了。满脸迷糊的李孔荣问道:“你们胡老板呢?”

    “两位长官一路辛苦,还是先用些饭菜,我们老爷一会就来。”年长的管事满脸含笑。他说完饭菜又说住宿,“外头天色已晚,两位长官如果不嫌弃,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这虽比不上大旅馆,可也算干净。”

    从早上五点折腾到下午六点,中间只吃了几个面包、两根火腿的李孔荣也是饿了,此时菜香扑鼻,他和钟前功两人在管事说话的时候便开始狼吞虎咽,待一碗饭三口两口吃完,少校才看着他道:“你们胡老板什么时候来?”

    “我们老爷……”伙计转告老板被徐翻译拉住翻本不让走后,管事就一直在想怎么先把这两位长官安顿下来。此时见为首的李孔荣追问老板,他当即把包间的门关上,道:“两位长官有什么事可以跟鄙人说啊。”

    “跟你说?”李孔荣少校有些意外,潜艇之事虽然不是太过机密的事情,毕竟日本人会从德国那边知道一切信息,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略略的想了之后,他才道:“兄弟是想赶往基尔,就是想问问胡老板在那边是否有熟人?”

    “基尔?”管事的眼睛转了转,笑道:“基尔是德**港,长官莫非是想……打听一些德国海军的事情?”

    “算是吧。”李孔荣不可置否。“造船厂也是要紧的地方,咱们可有同胞在造船厂能帮上忙的?”

    军港和造船厂,管事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使劲的拍了一下大腿:“长官可来对地方了!今天下午就有几个海军学员刚才基尔回来,就住在我们中华楼,要不我马上给您请下来?”

    “海军学员?哪来的海军学员啊?”作为海军少校的李孔荣真有些发蒙了,据他所知,留德的海军学员还在国内呢。而在荷兰候令的哪几个也要等陈绍宽跟英国海军彻底交涉之后才可能过来,这些人全都不在德国,这怎么有海军学员呢?!

    “哎呀,就是海军学员啊。他们是去年中秋来的,现在学习完正要赶回国。”管事的再道。“他们穿的可全是海军官服,袖子上上还有一颗大雷……”

    一说袖子上有一颗大雷,李孔荣顿时明悟了。这不是海军派出的学员,这是电雷学校派出的学员。英国那边不待见中国海军学员后,电雷学校就把学员转到了德国,他们更在德国订造了不少鱼雷快艇和鱼雷母舰——按照另一个自己的说法,这东西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还帮您叫下来吧。”管事见李孔荣若有所思,当即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李孔荣少校喊了一句,待见管事的转回,他才道:“这些人还是不打扰为好。你还是早些将你们胡老板请来吧,我有要事相商,真要是耽误了,那就……”

    本以为用那八个海军学员能搪塞住这位长官,不想人家不愿见那八个愣头青,还是要见胡老爷。管事的谦笑之后就退下了,待回到四楼,他又在胡励剑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下胡励剑真坐不住了,他趁着徐泽没注意就一溜烟跑了出去,那徐泽要抓他回来却被管事给拦住了。

    “两位同志恕罪恕罪,胡某来迟了!”满脸堆笑的胡励剑跑到二楼包间,还没有进门就喊着恕罪。此时李孔荣和钟前功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喝茶。

    “胡老板能来就好!”李孔荣含笑道,他并不是那种善于玩弄手腕之人。他随即拿出自己的军官证和大使馆、武官处开出的介绍信,道:“李某公务在身,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好说好说。”胡励剑飞快的扫了证件和介绍信几眼,而后又双手奉还给李孔荣。估计是因为孔祥熙副官的身份,他此时笑意更甚。“李副官有什么事情请尽管说,只要我胡励剑办得到。即便是办不到,为党国牺牲也在所不惜!”

    “胡老板党国栋梁,牺牲就不必了,我只是想打听一些事和一些人。”李孔荣道。

    “李副官请说。”胡励剑听闻只是打听,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是否有同胞在基尔、不来梅的军港和造船厂工作?对那里熟悉的人也行。我们想去看看那里的军港和造船厂,当然,汉堡也是要看的。”李孔荣说道。

    “军港和造船厂?”胡励剑当即思索起来,和那管事的一样,不一会他的麻子脸便笑脸如花:“实在是太巧了!今天晚上就有几位赴德学习的海军学员在本馆入住,他们明天就赶往柏林回国。此前他们就在基尔和不来梅实习,要不我马上请他们下来和李副官叙话?”

    “不必了。”李孔荣少校再次摇头——闽系和电雷早就是死敌,不说那些学员不会说什么,就是他打听之事也会被他们汇报给电雷学校的校长欧阳格。“胡老板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摇完头的李孔荣少校再问。

    “其他人?”胡励剑又思索起来,这下他倒是花了些时间,他道:“德国的军港历来管束的都很严,除非许可入内,闲人是进不去的。不过水手馆的陈先生也许会些有办法。”

    “陈先生?”李孔荣少校见钟前功少尉正在记录信息,满意的点了一支烟。

    “就是陈顺庆先生,他是浙江鄞县人。”胡励剑见李孔荣对此一无所知,当即细细解释起来:“陈顺庆先生之父陈纪林先生上次世界大战时就来了汉堡,大战后德国航运水手稀缺,蒙北德轮船公司信任,陈先生就在汉堡开了一间水手馆,除了招募水手外,还负责为到岸的水手提供食宿,遇有难事,比如水手和轮船公司的官司纠纷,也会代为出面解决……”

    孤身而来的李孔荣少校对德国的情况真是一无所知,而胡励剑赴德近十年,对这里的情况倒比一般人更清楚,只是他还不是最老的,真正要说在德国人面广、关系深的老华侨,且又能马上找得着人的,那就非汉堡水手馆的陈顺庆莫属。

    听完这陈顺庆的情况,李孔荣颇为动容,他道:“那陈顺庆先生现在何处?”

    “陈顺庆先生……”胡励剑不好说陈顺庆现在就在四楼打麻将,还赢了一堆钱,他苦笑道:“李副官从柏林远来一路辛苦,还是先好好歇息一晚吧。明日上午我亲自带长官去会陈顺庆先生。他在德十多年,总是能想到办法的!”

    胡励剑的说辞很让李孔荣少校安心,既然那陈顺庆就在汉堡,那他也不急了,当下就在胡励剑的安排下入住休息。不过他临睡前的日记却让半夜起来、指挥当下一切的另一个自己很不悦。

    “什么玩意啊!”看到日记上少校写的电雷学校那几个学员的情况,李孔荣亮着的眼睛如有实质。他以前就知道民国海军各派争斗多,不想自己就遇上了。这电雷学校的八个学员若真是从基尔和不来梅过来的、还在那里训练了数个月,那肯定知道不少有用的信息——他虽然知道德国潜艇的参数,可对德国潜艇部队的情况、造船厂的情况却一无所知。

    有些激动的在房里度了几步,不断的看手表,终于,李孔荣穿起那身少校军服走了出去,他出门一会又折回来打电话。现在是半夜,他总不能直接破门而入、闯到人家房间去吧?还是要让中华楼的人出面为好,最少让他们负责开门。

    对于八个赴德学习鱼雷艇的电雷学校学员来说,在德国这十个月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日子。其一,他们已经出了洋,这就算是镀了金,回去肯定能担当大用;其二,德国海军不管如何弱小,也要比民国海军强大,更何况电雷学校只有鱼雷艇,巡洋舰、驱逐舰、炮艇一概没有,这次可真见世面;其三,身处海外才知道军人荣辱——在德国,黄种人唯有日本人才受人尊敬,一旦说明自己其实是中国人,那德国人的态度当即大异,即便不变化,也会有一些诘问和嘲笑

    ——表示同情的则说:‘为什么你们时常自家打仗?’;表示轻蔑的则眉头一皱、肩膀一耸,“啊,中国!尽是土匪!”。而德国的报纸最喜欢刊载有关中国黑暗的照片,比如卧吸鴉片、枪毙土匪、小脚女人、男子拖辫以及北方穷人争食互斗。那些好事者每每看到此处,就会指着报纸给学员看,那真是让人如剑剖心,不知如何是好。

    此夜,三楼302房的几个电雷学校学员毫无睡意,马上要离开的他们正在卧谈,正在开口说话的是后来有电雷学校四大金刚之称的齐鸿章,至于话题,就是海军部长陈绍宽。

    “陈绍宽那个老甲鱼在海军部长的位置上呆不长了!这次赴英参加完加冕,他就会外放出去做大使,欧阳校长将带领我们接管中央海军!”

    “说了多久的事情了!”四大金刚的另一个黎玉玺少尉对此完全不信,“陈绍宽要是能外放早就外放了,何必等到今天?于我国海军而言,有日本在,就难有大发展,这也是委员长一直未给海军添造军舰的根本原因。既然海军都不重要,那陈绍宽这个老甲鱼能在海军部长的位置上待多久委员长并不太在乎。”

    “那我们的前途岂不是一片黑暗?”赴德学习鱼雷艇驾驶的崔之道吐了一句。“有那些腐朽的闽人压着,电雷学校何时才能真正成为海军的黄埔军校?”

    “等着吧。”对电雷取代闽系一直充满信心的齐鸿章说道。“委员长既然能在电雷开学时对我们训话,那自然是看重我们。你们也不想想,这些年陈绍宽派了多少人出国学习,我们又派了多少人出国(学习)?你们可不要忘了电雷学校才成立多久。”

第十六章 简单粗暴

    连半夜卧谈会都要对陈绍宽唧唧歪歪,电雷学校那帮小子该有多恨闽系啊!临近五月,夜里为了凉爽开着窗,房间里电雷学校学员所说的话李孔荣听的是一字不漏。

    就他所知,闽系对电雷学校的怨恨无非是那次广州夺舰。当时闽系死伤几十个人,还有不少人被关进了广州班房,其余则如丧家之犬全部被赶回了福建。而之所以夺舰,是因为孙大炮当时位置不稳,北洋和桂系想扶持其他人出来反孙,程璧光正是因此而被暗杀。当然,程璧光死的也活该,当初要不是眼红孙汶送的五十万马克(此笔马克乃德国为破坏段祺瑞对德宣战所给[注8]),以及大炮的一些许诺,他也不会带领海军反叛中央南下。

    夺舰是温树德、欧阳格、陈策等人密谈所致。陈策本是亲孙广东海军的一员,温树德和欧阳格却完全是为了投机上位。夺舰之后掌握海军的温树德又收钱再叛孙汶,而欧阳格以贪污为名吓走中山舰舰长堂兄欧阳琳后,却未能如愿成为中山舰舰长,接任中山舰的是**员李之龙。雌伏数年待常凯申上位,见常光头不喜闽系海军,善于投机的欧阳格又出来办什么电雷学校,打算日后取闽系而代之。

    电雷对闽系的恩怨至此,而闽系对电雷的打击则有二,其一是外省人很难上舰、更难升官,要做舰长司令那就更不要想,此为排挤;再就是某次外**舰与电雷学校同心号炮艇相遇,洋人是海军作派十足,又是仪仗队、又是吹军号,不想对方却无动于衷、面面相觑,之后洋人下锚往同心号访问,更吃了个闭门羹,于是照会便送到了外交部,最后转到了海军部。

    陈绍宽当即顺水推舟,要求行政院取消电雷学校,然而碍于此校为军政府直接管辖,行政院最终只命令今后电雷学校不准穿海军制服,校、舰不得悬挂海军军旗和长旒。后经运作,电雷学校最终还是保留了海军制服,但左臂却绣有水雷,校、舰国旗上也加印水雷标志。此事对电雷学校惩处极小,但电雷学校则认为这是闽系的铲除异己之阴谋。

    电雷系和闽系的恩恩怨怨,在李孔荣看来无非是狗咬狗、满嘴毛——都是为争夺有限资源而已,没有谁谁谁是好人、谁谁谁是坏人之说。

    屋子里的海军学员称呼海军部长为老甲鱼,而自己的长官却似笑非笑,钟前功少尉顿时觉得莫名其妙,这就好像有人说常委员长坏话,光荣的国民党员无动于衷一样。他手碰了李孔荣一下,见其点头,当即看向中华楼的管事,于是,准备好的伙计当即开门开灯,屋子里的小电雷们当即被吓了一跳。

    “起立!长官巡视。”身着少尉军服的钟前功抢先进入302房后,接着喝了一句,而后便立在门内侧等候李孔荣进入。

    此时的李孔荣不再是之前的那副瘪三打扮,他身着海军常服,英姿飒爽、脸带怒意。里面的海军学员见忽然开门开灯当即吓了一跳,再听钟前功喊‘起立’,并声称有‘长官巡视’,当即连滚带爬的起来。一个陆军少尉、几个伙计进来后,军靴哒…哒…哒……,肩上扛金杠银星的一个海军少校走了进来。

    这人绝非电雷学校教官,既非教官再想到刚才几个人都说了陈绍宽老甲鱼,诸人又觉得此人可能是闽人。想到这里这些人更加不安;只是再看,才发现此人长得根本不像闽人,最少鼻子不矮不短。

    303房的那几个学员也过来后,八个电雷学校的学员站成了一排。钟前功少尉和店伙计站在房间里都不说话,李孔荣却在房间里来回度步,军靴踏的地板哒哒响,他沉默中用实质般的眼神扫视着这些学员。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个子也不高,有一个还长着一副娃娃脸。当然,既然能派出国,自然大多都品学兼优,所以这些小年轻的眼睛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直打转,他们不清楚这个海军少校什么来头、会怎么处理自己。

    “哼!”李孔荣沉默了两分多钟,见八个人头上都冒汗,他才哼了一声,怒道:“深更半夜也不睡觉,倒有精神诋毁上官,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了!把你们送出国是为了学本事,好杀敌立功、报效党国,谁想还没有跟日本人干起来,自己人倒斗的不亦乐乎。你们还只是学员,政治上的是非是你们该关心插嘴的吗?!

    钟少尉,收了他们的护照和证件,让他们都给我滚出去绕唐人街跑二十圈!”

    “是!长官。”八个人的护照和证件伙计早就交给了钟前功,他对李孔荣的这番话是极为赞同的,现在大敌当前,这些海军学员居然还在商量着怎么扳倒海军部长陈绍宽,实在是可恶。

    302房的几个人知道自己错在那,当下一脸惶恐的急急出门,可303的几个有些犹豫,其中一个扭捏后大胆的道:“报告长官,我们只是在睡觉,并没有诋毁上官。”

    “你还有道理!”李孔荣威态十足,“你们八人同属一届,情同手足。一人犯错、全体连坐。你有不满可以向军政部投诉,现在给我滚出去,没跑完二十圈不要回来!”

    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好,李孔荣搬出连坐这四个无辜者也无话可说,另外几个还瞪了这个问话的几眼。待他们走了,李孔荣才摘下军帽抹了一把汗——八个学员头上冒汗,他也冒汗。

    唐人街并不长,只是半夜绕着唐人街跑二十圈实在是苦逼,好在深更半夜除了狗吠没什么人看到。半个小时后,八个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人又回到了中华楼,此时,李孔荣和钟前功已经在一楼等着,八个人的护照证件全放在桌子上。

    见累得狗一样的八个学员勉强的站成一排,抓着他们证件的李孔荣在他们身前转了两圈才道:“自我介绍一下,兄弟大名李孔荣,字汉盛。此次乃作为赴英代表团特使孔庸之先生的副官出国,来德国的目的暂属机密,无可奉告。这位是钟前功少尉,他是柏林武官处的机要员,任务也是机密。”

    自我介绍的时候,李孔荣一直盯着这八个人,待自己说出孔哈哈,这些学生有些不服的眼神才歇了下去,便有几个目光再次倨傲上扬,那也是故意为之,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本来听说你们从基尔过来,还想向你们打听些事情,然后明日为你们学成回国践行,想不到却……”说到这里李孔荣大摇其头,哀叹道:“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这下八个人终于点头了。又故意沉默了一会,李孔荣才大声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八个人暂时归我管辖,目的是协助代表团完成机密任务,事了之后方能回国。国内军政部、电雷学校我会让代表团去电说明,回国的行程我也会通知大使馆推迟数日。”

    在学员前面来回度步的李孔荣无可置疑的说出自己的安排,说完他又转头瞪向学员并喝问,“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基本上降服的八个人都答了话,他们毕竟还是学员,见识少不惊吓。

    “大声些!”李孔荣再道,“叫我长官!”

    “听明白了!长官!”八个人终于大声回话,这声音听的李孔荣极为舒爽,他喜欢这感觉!

    “好了,钟少尉,下面的工作就是你的了。”李孔荣看了看房间里的座钟,已经三点半了,他该回去写日记然后睡觉。而且今天的日记必须长,不然李少校第二天起来傻不拉唧把事情全部搞砸,那如何是好?

    “是,请长官放心!”钟前功半夜一起来就发现长官和白天不同,他极为喜欢现在长官的处事风格。沟通什么的根本就不必,先跑二十圈再说,真是简单粗暴!(之前的商量中,长官就准备找出不合军规的地方惩处这些学员,不想这些学员自己作死诋毁上官)

    一夜功夫,李孔荣少校醒来看日记时却发现那个八个电雷学校的学员被另一个自己‘驯服’了,现在他们正在钟前功少尉的督促下写报告。这真让老实巴交的李少校大吃一惊,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算计过人。不过等忙活一夜的钟前功少尉笑着告诉他电雷学校之前也密令过这些人注意德国潜艇舰队时(这也是他们推迟回国的原因),他又有些高兴,先不说这些情报等于白捡,就是堵了电雷那边欧阳格的路子,作为闽人的他就极为高兴。

    上午,打了一夜麻将的胡励剑仅仅歇息了两个小时就挣扎着起床——得知昨天晚上的事情后,他对这个李副官当即忌讳三分。在他看来,这个人是不喜欢讲理的,他倒喜欢抓住别人的把柄,然后往死里使唤。这怎么了得?!要是他赌钱的把柄(复兴社规定成员禁止赌博)被他抓到,也绕着唐人街跑二十圈,不说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即便受得了,那脸面也是丢尽了。当然,他起来了,那水手馆的陈顺庆是不是也起得来,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汉堡水手馆在港口区,但陈顺庆不光是水手馆馆主,还是汉堡中华会馆的会长,所以眼带血丝的胡励剑胡老板胡麻子带李孔荣少校去的地方不是码头,而是大自由街二十四号中华会馆。他本以为陈顺庆那家伙正在睡觉,谁知陈顺庆精神好的很,根本就没睡。

    “在下海军少校李孔荣,见过陈会长。”门口摆着关公像的中华会馆内,李孔荣对着陈顺庆敬了一个礼,而后出示大使馆开出的介绍信。

    陈顺庆毕竟是头面人物,看完信也不是太惊,唯有脸上笑意更甚,他道:“只要我陈某人能帮的上忙的,李副官尽管吩咐。”

    陈顺庆这样说并不让李少校放心,他道:“我想了解基尔、不来梅、汉堡三地德国造船厂建造潜艇的情况,最少要知道哪些造船厂造过潜艇,价钱几何;再则是德国潜艇舰队,他们一般部署在哪,训练情况如何?最后就是潜艇部队训练营,我知道的一个就在基尔,那个海军反潜学校,可我对里面的情况并不知晓,也不清楚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类似的潜艇学校。”

    李孔荣少校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要求,然后开始说理,“九一八后,日本愈发咄咄逼人,为了保家卫国、抵御外辱,委员长现已决定在德国采购一批潜艇,而庸之先生和海军陈部长则希望能尽可能多的收集一些和德国潜艇有关的情报。陈会长在德国日久,关系亦深,此事非陈会长帮忙不可,所以务必请陈会长相助。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兄弟都会将此汇报给庸之先生和海军陈部长,若委员长也问起此事,兄弟也当告知陈会长……还有胡老板今日之厚意。”

    “好说,好说。”陈顺庆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看不出态度,而胡励剑却是双眼放光,他觉得这么早起来真是值了,他旁敲道:“陈老弟,这种事情只能你能帮忙了,日人侵我多年,委员长也定下决心要抵御外辱,兄弟你可不要……”

    “胡老哥那里的话!”胡励剑还没有说完就被陈顺庆打断了。其他不说,常委员长就是奉化人,而奉化和鄞县是两隔壁。现在常委员长的党国为抵御外辱来德国购买潜艇需要情报,他这个小同乡岂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不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即便自己人听了也要对他指指点点诽议不已。他在德国的产业可就是水手馆,凭什么他能做馆主而别人不能?还不是陈家在讲‘利’的同时更讲一个‘义’字。

    陈顺庆打断完胡励剑,又转头看向李孔荣,他道:“既然李副官如此信任看重,那就等我陈某人三天,三天后我把人找来,你大可以问,更可以让他们带你去看。”

    “陈会长爽快!”李孔荣少校大喜,他随即拿出一个信封,道:“这是……”

    “不必了!”陈顺庆知道里面装的是钱,却挥手表示不要。“读书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个粗人,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那就把这钱捐给会馆里有困难的兄弟吧。”李孔荣少校也不贪,他这句话顿时让陈顺庆高看他几眼——两人年龄其实相仿,所以他忽然有与之结拜的想法。

第十七章 自招

    情报工作只要找对了门路,是可以坐享其成的。此时停留在汉堡的李孔荣就感觉一切都在理想之内。电雷学校那些小子大半夜被折腾后于钟前功少尉的询问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待两日后觉得不太对劲时,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去了。

    拿到这些人的报告,李孔荣才对德国海军潜艇部队、造船厂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其中,他更感觉到了自己对历史进程的干预——依照原来的计划,这些学员上周就应该离开德国的,可得知海军部要购买德国潜艇的欧阳格为了解德国潜艇情况,又密令他们多呆了一个多星期,这七八天里,他们倒拍了不少照片。

    “长官,他们那边知道的东西大概全都在此了。”深夜里,无比疲倦的钟前功少尉拿出整理出来的报告对李孔荣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嗯。”抽着烟的李孔荣点头同意他的意见,有价值的东西都问了出来,其他的要想再榨出来,那非得上fbi催眠师刑讯官不可,这没必要。电雷学校是隶属军政部的,自己扣了他们的人已经三天,再扣下去万一常光头来电训斥,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学员现在情绪如何?”李孔荣想到这里忽然问道。

    “他们……”钟前功少尉笑了一下,道:“开始有些怨言了,老是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国。”

    “那明天就让他们回国吧。”李孔荣看了那叠报告一眼,略略点头。“证件什么的发往给他们。对了,八个人每人发一百马克的奖励吧,也算是我给他们践行。”

    李孔荣少校不抠门,来自后世的李孔荣更不把马克当钱,尤其是得知在德国的华侨每个月只能汇出十马克现金之后,就更不把手中的马克当钱看。并且也因此引申出一个问题:就是以后他贩卖情报的钱该怎么处理?汇到德国的外汇被德意志银行管制,而马克又难以汇出,难道真的只能买一船德国货运出去变现么?

    李孔荣眼睛一闪一闪的想着其他事情,钟前功少尉却笑看自己的临时长官,他本以为这八个学员问完就可以直接踢走了,不想长官临走时还要送八百马克奖励。他笑着道:“八百块足够践行好几次了,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这几天花光这些钱。”

    “花不光可以留给下一批人嘛。”李孔荣笑着把烟掐灭,“他们不是说年底还要派一批人来德国留学吗?那些人可以少带一些钱来,这样就不成问题了。好了,德培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对你我可没有那多么钱来奖励,我只能在给许上校还有孔先生的报告上为你多些好话。”

    “那里,那里。谢谢长官栽培。”奖励完那些海军学员,不想长官居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钟前功都心头火热——他年龄其实比李孔荣还大,已经快四十岁了,可因为是半途参加革命,军衔仅仅是少尉。

    “什么栽培不栽培啊。”李孔荣摇头道,“干实事的总是要得到表彰。而且我们这次行动算是开战前的最后努力了吧。以后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现在所做的工作是多么重要!”

    长官居然说起了开战前,钟前功有些诧异,他低语道:“形势真的这么坏了吗?”

    “当然。”李孔荣点头,他以前还觉得自己也许能有办法改变历史——建议常凯申推迟抗战,再忍个一两年,可此次赴英代表团的行程却让感觉到大战一触即发。孔祥熙是要访遍整个欧洲的,之后还要去美国贷款(孔令仪语);资源委员会的翁文灏看样子是要去苏联——有次路过他们舱室,居然听到他们中有人说等到了苏联如何如何。

    卢沟桥假设可以忍让,那黄沟桥、赵沟桥又当如何?西安事变后常凯申立场已彻底转变,要再让他来第二次何梅协定明显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自己还会被人当成亲日分子给人杀掉。

    钟前功少尉本以为长官会给自己一个较为清晰的说法,不想李孔荣回答完‘当然’之后神情却无比郁结,屋内的空气似乎也凝结起来。他不敢再问,只点头抽着烟。

    “早点休息吧。”长长的叹息后,李孔荣吐了一句就离开了。次日,各自拿着一百马克的电雷学校学员不知道是喜是忧的离开了汉堡,和李孔荣所想的一样,这笔额外之财他们最终还是交给大使馆代为保管,以留给电雷学校下一批留德学员。

    三日后,德国北部港口基尔。

    “李先生,那里就是那个学校了。”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上,洗衣店老板曹阿坤伸手指着路那边的海军反潜学校说道。此时大家都藏在一堆挂着的衣服里,望远镜和人都被衣服遮着,以求不让人注意。这是一家华人洗衣店的楼顶,他们的客户应该就是海军学校的学员和教官,所以楼顶上亮着的全是海军制服。

    曹阿坤说话间,身着便服的李孔荣少校正死死看着望远镜,镜头那边,他第一次看到德国潜艇,就在海湾里,大概是出港。此时正值早上六点,朝阳初升,海面上金光闪闪,他只能看到整艘潜艇的侧影和在海风中飘飞的海军旗。‘真是来对了地方!’少校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他对现在整个位置还是满意,简单看过后,他对另外一个华侨,也就是水手馆陈顺庆介绍的领路人林如贵道:“这个位置还是太远了些,还有更近的地方没有?”

    林如贵是个老水手,基尔他呆了七八年。他本以为曹阿坤的楼顶已经很近了,不想李长官还是不满意,他摇头说着有些变扭的青田国语:“没有了,这里是最近的了。”

    “长官,那个位置怎么样?”旁边也拿着高倍望远镜的钟前功少尉说道。

    “那是哪里?”李孔荣少校也看到了他说的地方,那是基尔港临海主街上的房子,位置比这里要近上一公里左右。

    “是个洋人客栈。”林如贵不愧是地头蛇,瞄了一眼就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旅馆,李孔荣少校兴致高了起来,他道:“那我们就到哪里去。”

    “不能去!”林如贵使劲摇头。“那里做公的会抓人,有好多做公的。”

    做公的就是警察,李孔荣诧异道:“抓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人。”

    “不晓得。”林如贵再次摇头,他只是听过那地方做公的会抓人,不晓得为什么抓人。“反正就说那条街是有很多做公的,他们很多不穿公服,华侨们都害怕不敢去。以前街上还有(我们同胞)一家店,去年就搬了。”

    “看来是个陷阱?”钟前功看着林如贵两眼发愣,那旅馆位置确实是好,如果他是德国情报部门,也会在那设个陷阱守株待兔——来基尔的外国人无非是要刺探德国海军的情报,那旅馆位置最佳,在不知道是陷阱的情况下,还是会有很多人自投罗网的。

    “那就再找找其他地方。”李孔荣少校对钟前功说道。说完又摸了一把汗,他拍了怕林如贵这个老水手的肩膀,翘着拇指道:“陈会长没有介绍错人!”

    “嘿嘿……”林如贵黝黑的脸笑了一下。“陈会长也讲义气啊,前年还帮我们和洋人打了官司。”

    “打什么官司?”钟前功继续拿着望远镜选择合适的观察地点,李孔荣则放下望远镜,递给林如贵、曹阿坤一根烟,开始闲聊。

    “跑纽约的轮船出了事故、死了人,洋人不肯多赔钱,陈会长就请人和洋人公司打官司了。”林如贵不习惯抽卷烟,他双手接过那根卷烟只在耳朵上夹着,旱烟袋却拿了出来。他敲了敲烟斗,塞上烟丝点了起来,看样子味道不必卷烟差。

    “还有这样的事情?”李孔荣有一句每一句的问。他现在还不太清楚陈顺庆那个水手馆的具体业务,那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有啊。”林如贵嘴里冒着烟,额头上刀削般的皱纹无比严峻,“跑船总会碰到事故,有些船主守规矩,我们不吃亏。有些船主很小气,他们就会拖着不给抚恤,要么就给很少。”

    “然后陈会长就帮你们打官司?”李孔荣道。

    “嗯。我们都是陈会长介绍过去的,出了事情,陈会长就会帮我们出面和洋人协商,洋人肯按早前定的合同拿钱还好,不肯的就要打官司了。”林如贵说到这里难得笑了一下,“家里过不下去就出来跑船,洋人给的钱是不多,可总比种田好。”

    “那你们都在德国跑?”少校终于有些明白水手馆是干什么的了——一个劳工中介。

    “不是。哪些线要人就跑那些线。”林如贵道,“华工工价便宜,轮船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交给华工做,抚恤也比洋人便宜。轮船上没有工会,船主都喜欢招华工上船。”

    “哪你们一个月能拿多少钱?”李孔荣饶有兴趣的问,以前他从未注意到外国轮船上的华裔水手,现在听林如贵这么说才发现外国轮船上华裔水手这么普遍。

    “拿不了多少钱,就混口饭吃。”林如贵笑着摇头,“比不了做公的。”

    “一个月有三百马克吗?”少校忽然想到了留学生每月八百马克的补助,当即再问。

    “哪里有那么多。”林如贵一边笑嘴里一边冒烟,他感觉眼前的李长官真是不识民间疾苦。“平均每个月能有一百马克,大家就很满意了。美国轮船工资最高,可美国不要华工。”

    “这么少。”李孔荣少校终于有些错愕。他的工资以前每个月有两百七十块国币,出国后因为不再有补贴,所以只有两百三十块国币,但海军部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生活补助比留学生多了两百马克,按私价马克汇率,这比早前还多了一些。

    一百马克李长官还说少,不说林如贵,洗衣店老板曹阿坤也笑了。在轮船上一百马克是包吃住的,这些钱等于五十块国币,五十块国币对乡下人来说可是一笔大钱。听着他们的笑声,李孔荣少校感觉自己确实不太了解他们的事情,当下就是抽烟,不再问什么了。

    白天在洗衣店楼顶用望远镜观察海军反潜学校,晚上则和钟前功讨论获许情报的细节和方法。可两个人在洗衣店住了一个星期不到,便感觉弄不到什么情报了。其实就购买潜艇来说,目前掌握的情报已经够了,可李孔荣却感觉这还不够,他这个伪军迷的奢望是弄到德国潜艇学校的课程明细,他很担心德国人在教授自己的时候留一手。如果能清楚德国潜艇学校的培训课程,那么在谈判的时候就可以加入这些内容,要求德方不打折扣的履行合同。

    以他的认知和想象,洋人总是狡猾狡猾的,比如某个在北洋陆军学校任教的日本教官,因为一时感动说多了回到日本居然剖腹。武器是同样的武器,但使用武器方法却有高下之分。他当然不奢望德国人告诉他潜艇作战的技巧,可正常的课程总不能打折扣吧。

    带着这样的目的,他和钟前功商量了好几个办法,可最终觉得可行的只有两条。其一就说直接进入学校偷窃课程大纲,但这是很难的。海军学校是军事化管理,人生地不熟要进去偷东西那就难上加难了。可洗衣店因为要收衣服、送衣服入内,所以又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最少上次曹阿坤偷偷拿出来的垃圾里,两人就看到了一些潜水课程笔记。

    除了偷窃,另一个办法则简单粗暴——趁学校节假日直接绑架一个海军学员带到无人处拷问便是。只要是高年级的学员,没什么问不出来的。可这又有一个风险,万一被绑架的学员回去之后报案了呢?而中国代表团恰好又提出要按照这些课程培训,岂不是不打自招。

第十八章 陷阱

    潜艇性能参数、造船厂造艇价格和工期、潜艇学校的培训课程,这三者在李孔荣看来后者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前者他早已知悉。但在常翻译德国武器装备的钟前功少尉看来,性能才是最重要的,万一采购到了不适合或性能落后的潜艇,那才是致命的。

    他这样想未必没有道理,可问题是陆军武器大多可以选购,且不只购卖一件,性能对比极为重要,可潜艇就目前的情况那是非德国不可,其他国家即便会卖中国也没钱买。而且德艇的大致性能参数李孔荣早就烂熟于胸,他就担心德国人不肯卖,不担心买到次品。

    自从汉堡那夜后,两人的作息时间就改了,每天半夜时分两人起床商议一天的具体行动,而后再回去睡一个回笼觉,次日天亮始则按计划观察德**港或者潜艇学校,下午则由钟前功开车去学校、港口附近转悠,天黑吃过饭便上床休息。

    在起初的热情褪去之后,李孔荣又觉得绑架德国海军员并非明智之举,万一出了事,比如不小心把德国人给宰了,不说盖世太保能不能找到自己,国内得知此事也会将自己调离德国。还有入潜艇学校偷窃课程也不太可行,被抓住那可是间谍行为,一样要被驱逐出境遣送回国。李少校好不容易来到德国学潜艇,怎能就这么被赶回去。

    日出日落中,时间一天天过去,看着墙上的日历已经过了12号,李孔荣正担心自己在代表团赴德前无法获取更多情报时,柏林的消息又让他重获些希望——预估代表团无法在这个月抵德的周应聪给他发来电报,说是要他接待一下从国内来的那十个学员,他们将在月底抵达;而参加完英王加冕仪式的孔令仪也难得来电,说是过几天要先于父亲来德国治眼睛,她还开玩笑说绝不会逼他喝威士忌,更不会把他灌倒。

    就目前来说,李孔荣对自己的这具身体极为满意,但最遗憾的一点就是作为男人不能喝酒。孔令仪的玩笑让他男人的自信心备受打击,想想自己居然喝不过个女人,真是窝囊。

    李孔荣羞耻于自己的酒量,看到电报的钟前功少尉却有些羡慕的看了自己的长官一眼(不但是孔庸之先生的副官,还和孔大小姐关系密切,这可是要高升要发达的前奏,难怪长官这么拼命搞情报),然后则开始抓脑袋,基尔的事情还没完,长官却要去柏林接孔大小姐陪她看病。这来回共七百公里,虽说德国交通便利,可事情总是要耽误的。

    “长官,这如何是好?”半夜时分,商议完次日观察计划后,钟前功少尉问道。

    “还能怎么办,”李孔荣真没想到孔令仪来德国看病也要拉着自己,她不是有那么多下人丫头吗。“你继续观察,我回柏林接待孔大小姐,等她安顿好再马上赶回来就是。”

    “明白了。”钟前功似笑非笑,他心里感觉李孔荣去了怕是回不来了。

    李孔荣没看到钟前功这个湖北佬九头鸟的笑容,他依旧纠结于怎么弄到潜艇培训课程。他也好、李孔荣少校也好,这两个从没有见识过真潜艇的乡下土豹子对这份东西都极为重视。5月17日,就在李孔荣少校准备动身返回柏林的前一天,转折出现了。

    “那是什么?”一直在用心观察潜艇学校的钟前功少尉忽然指着另一个方向诧异道。顺着他指得这个方向,李孔荣少校也看了过去——临近港口的主街此时正对着朝阳,少校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闪闪发亮。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反光。”李孔荣下意识说道,可一会他就醒悟了,那里正是之前老水手林如贵说不能去的那个旅馆。现在倒好,有猎物跳进了德国人的陷阱。

    “应该是望远镜的反光。”钟前功少尉也确认了这一点。自己这边之所以只在早上观察,就是担心太阳直射造成反光,不想对面的特务人员如此不小心。

    “嗯!”李孔荣少校望远镜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决定道,“应该去会会这个人!”

    “会会?”钟前功吓了一跳,都还不知道是哪国的特务员,长官就说要去会会。

    “当然是会会。”李孔荣少校道。“我会打电报去柏林大使馆,推迟一两天回去。”

    “长官,这合适吗?”钟前功少尉还是不解,他认为去接触别国特务员是很危险的事情。

    “当然合适。”李孔荣少校点头道。“我们在这里看一年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曹阿坤那边捡垃圾,那是很碰运气的事情,没个一两年也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可我们没潜艇别国有潜艇啊。如果大家能够交换情报,那很多事情都能解决。”

    李孔荣说完钟前功少尉只觉得长官是异想天开,自己手上毕竟没有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如何与别国特务员交换?对此少校也不解释,他是相信另一个自己手上有好东西。“下去让曹阿坤把林如贵找来。”他最后吩咐道。

    半个小时后,林如贵赶到。待他坐下点上旱烟袋,李孔荣少校才道:“这次让林老哥来是想请老哥帮忙去找个人。”他说完见林如贵点头,于是接着说:“上次林老哥说港口那个旅馆是个陷阱,现在就有人掉进去了,我的意思是去看看这是什么人,只要不是日本人,我们都可以与他接触,在他被德国警察逮捕前救他出来。”

    李孔荣少校说得玄乎,不过林如贵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叭叭叭使劲抽了好几烟才开口,内容让李孔荣和钟前功意想不到:“这事情可以。就是万一死了人,有抚恤拿吗?”

    大概是认为自己一开口就要钱把两位长官吓倒了,林如贵老脸有些发烫,他道:“家里全都等着这边寄钱,万一死了人……,总要有抚恤吧。不要多,一两百马克总归……”

    “我晓得!”少校打断他,心中十二分的同意。水手漂洋过海到德国讨生活,就是要寄钱回国养家糊口的。他想到一等兵的战时抚恤,也没算汇率,只道:“如果死了人,就先给一百块国币抚恤,我还会向海军部、军政部申请烈属,如果能申请到,以后每年都有五十块国币抚恤金。”

    条件是如此优厚,以至让林如贵这个老水手目瞪口呆,烈属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据说嵊州那边很多都是烈属,家家每年都有抚恤款发,子女考学校也有优待。他把手上的旱烟袋放下,道:“那就听凭长官吩咐,我林如贵去找人,保准个个顶用。”

    “不着急。”李孔荣见他愿意配合就放心了。“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救人。其实救人并不说一定就会死人,关键是要筹划得当。”

    “可以先去打听情况。”钟前功见长官执意要去陷阱里捞人,也开始转为配合。

    “是。先想办法打听情况。”李孔荣少校完全赞成。“要是对方是日本人,那就不要管了。”

    说道万一对方是日本人,钟前功忽然笑了。按照那几个电雷学校学员的报告,德国人对日本人最为提防,常常他们去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就担心他们偷情报、偷机密,对中国人却是放心的,大概是知道他们看也看不懂,水平太次。

    “打听情况好办。那家客栈的铺盖也是我们同胞帮忙洗的。以前两家店抢生意,是我出面讲和的。”林如贵旱烟袋又抽了起来。

    “就是说我们的人能进到客栈里?”没想到老水手如此神通广大,李孔荣也开始跟着他说客栈而不是旅馆。

    “嗯。换铺盖的时候可以进去楼道里收,不过不能进房间,说是怕(我们)偷东西。”林如贵解释道。“我交代(他们)进去的时候看一看……”

    “不要交代了。”少校摇头,“带我们去收就好了。”

    他的话让林如贵和钟前功吃惊,自己亲自去当然好,可万一出事就不好了。钟前功道:“还是我去吧,我年纪大些。长官脸皮太嫩,不像苦人家出身。”

    “我脸皮嫩?”少校下意思的摸了摸脸,失笑之后又觉得这只是探查情况,确实没必要两个人一起去,再说也没什么危险,谁会在意几个收被单的洗衣华工换了人。“那好吧,你去可以,但要小心些。探查到是哪国人就回来,不要和他接触。”

    “下官明白。”钟前功笑了一下,手上的烟正被他死死掐灭。

    次日,钟前功穿上了洗衣店的衣服,在那家名为克里斯汀的旅馆打电话叫了洗衣店后,同着洗衣店老板去收要洗的床单被套。而李孔荣在少校吃下小半颗安眠药后挣扎着起身,这是他白天第二次出来活动,而出来活动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他会开车,少校却不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李孔荣这个枪法不准的司机肯定比轮机少校有作用。

    旅馆在行人并不密集的沿海城墙大街,这里正对着施文廷河狭窄绵长的入海河道,站在旅馆的楼顶不单便于观察海湾对面挂着反潜学校牌子的潜艇学校,还能看到整个日耳曼尼亚造船厂。

    真是个好陷阱!旅馆附近的路边,坐在福特a型车驾驶室位置上的李孔荣不由赞叹了一句。随后他又很是庆幸,要不是有林如贵提醒,怕他早就被盖世太保抓住,然后遣送回国了。

    ‘咔咔咔咔——轰……’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特别激动,一激动一拧车钥匙,汽车就开始点火发动了。想不到福特这种大路货改进后也是电池打火,见汽车居然被自己发动,他又不自觉的嘲笑了一下。这车是从九十公里外的汉堡开过来的,是胡励剑那老家伙给的,真不知道是不是辆黑车,当然更可能是辆走私车——汉堡是德国最大的商港,那里只要有钱,没什么弄不到的。

    李孔荣在汽车里胡思乱想,待观察到街面上那些行踪不定的行人和几个貌似是监视哨的伪装后,他脑子里又冒出来不少007的情节,可007是有美女的,他来德国这么久日日寂寞的紧,半夜醒来却找不到女人。也不是找不到,作为商业街的康德路和选帝候大道都有妓女,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全,再说,他可是有妻子的人了。

    想到小妻子他塞满乱七八糟东西的脑袋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和徐佩佩的婚纱照又拿到了手上。看着相片他忽然记起她写来的信大概有好几封了,一回到柏林自己就能看到,真是心头火热。谁能料到,早就习惯email、qq、手机的他居然如此盼望着邮政信件。

    一个小时后,见打扮成洗衣工的钟前功扛着几包东西走出旅馆后门,李孔荣才把照片放回怀里,匆匆发动汽车赶往碰头地点。他在那只等了一会,换了衣服的钟前功便赶来了。

    “情况怎么样?”李孔荣眼里闪着光,他希望那个人不是日本人。

    “是个英国人。”钟前功坐下之后小声道。这里是一间没什么人的咖啡馆,两人用国语交谈,并不太引人注意。

    “英国人?”李孔荣笑了一下,他追问道:“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上到三楼收被单,见到一个人上四楼,我就故意撞了他一下,他倒地的时候说的是英语:‘oh!my,god’。”钟前功笑道,“口音一听就是英国的。”

    “可四楼未必就他一个人住啊!”李孔荣虽然满意钟前功的机智,可他担心弄错了人。

    “洗衣店老板说这家旅馆生意并不好,一星期也就收两次被套床单,四楼就更不住人——收被套床单的时候,是我们站在走廊上,服务生把要换洗的东西扔出来,他说他很少上四楼,一个月也难得一回。”钟前功解释着他的推断,而后道:“所以我判断这个人就是昨天拿望远镜的那个。”

    “街面上也不太平。”钟前功说完旅馆内的事情,李孔荣开始说起他刚才在车上看到的东西。“我看到旅馆门口好几个地方有监视哨,还有几个拿着报纸无所事事的人,恐怕都是盖世太保。”

第十九章 你赢了

    “盖世太保?”钟前功少尉看着自己的长官,不太明白盖世太保是什么。

    “就是德国秘密警察。”李孔荣解释道。“反正我们要非常小心,别自己也被拉进去了。”

    “那我们……”是李孔荣说要会会那个洋特务的,现在李孔荣又说要小心,钟前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是不太清楚长官为何要去接触那个人,然而长官毕竟是长官,长官既然不说,他这个做下属自然不好问。而且,他发现自己这个临时长官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有很多次一些不是从他这里收集的情报也被长官加入到已知确认信息里。

    “不要再去楼顶看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任务就是盯着这个英国人,然后想办法在安全的时候接触他,最后带他离开基尔。”李孔荣不知道下属在想什么,只说自己的想法。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想贩卖情报牟利的事情。方法主要有二,其一就是通过在柏林留学的蒋纬国向常凯申贩卖日军情报,他已经编排好了情报内容和传递顺序,肯定能引起常凯申的重视和信任,但这个办法的最大问题就是怎能收钱。

    汇到德国来,想要再带出去是很困难的。外汇也好、马克也好,德国政府都严厉管制,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办法。陈顺庆的水手馆就是一条路——华裔水手因为要出洋,可以到国外港口,他们身上的外汇和马克肯定是管制不了的,这其实就是携‘巨额’现金走私离境了。可毕竟是钱,万一哪个水手见钱多起坏心,带着这些钱跑了怎么办?

    水手馆这条路除外,再一个办法就是钱不要汇到德国,而是汇到上海,香港、或者瑞士的银行户头上。但这同样有问题。第一就是用谁的证件、谁的名字开户。他记得阎锡山修窄轨铁路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一笔款子存在法国银行,但原来的开户人已经死亡。法国银行不认可其他取款人,虽然知道钱就是阎锡山的。多次交涉后银行才勉强同意以这些存款购买法国二手铁轨,如此以货抵款,方把钱‘取’了出来。

    第二就是担心常凯申下令进行暗中调查。一旦账户查到自己头上,那十有**会被招进侍从室,当然也有可能是在某个隐秘处被软禁。抗战真要是发生,他宁愿战死在大洋上,也不愿被常凯申软禁在重庆。钱若不汇到德国,用谁的名字开户,在哪里的银行开户,如何查询账户余额,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常凯申那边是如何收钱的问题。对英美则是交涉途径的问题——他曾经熟读过美国记者威廉·夏伊勒写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纳粹德国史》,也翻译过十数篇关于第三帝国武器的文章,加上常常混迹于军坛,可以说相比于英美,他对纳粹的各种情况更为熟悉。以自己所属的阵营和国际大势,特别是他准备在珍珠港后挂靠美帝对日作战,自己肯定是要站到英美这边而非纳粹。

    或许可以直接前往英国毛遂自荐,毕竟英国人最在意德国情报,但英国人凭什么信任自己?现在忽然冒出个英国间谍,如果真将这个人救了,那英国人对自己的信任是前往英国毛遂自荐所不能比的……

    执行完任务感觉到无比饥饿的钟前功正对着一份牛排狼吞虎咽,李孔荣杯子里的咖啡却一点点慢慢的喝,他倒半点也不饿,脑子里想到全是挣钱大计。在想过那些存在的问题后,他开始纠结于情报的开价问题。常凯申那边还好说,毕竟是抗战,可英国人这边该要价多少?一千英镑?一万英镑?十万英镑?

    基尔小咖啡馆里的李孔荣想着一堆一堆的英镑。在克里斯汀旅馆的四楼,卡尔·克鲁克博士正在对着镜子检查着自己的后背——一个小时前,一个华裔洗衣工狠狠的撞了他一下,结果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他不知道那个抱一堆床单的洗衣工其实是有意的,他只在乎自己这次有没有受伤——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种程度碰撞很容易骨折。

    “真是该死!”博士有意的活动后背,虽然疼痛,但他感觉情况并不太糟糕。他再次活动了几下,感觉自己判断无误后才将衣服穿上,然后从行李箱夹层里取出特制的望远镜,开始观察海湾对面的反潜学校和造船厂。他不得不赞美这个旅馆的位置再好不过,在这里,学校和造船厂都一览无遗,他甚至还能看到造船厂的几个小型船坞,虽然因为障碍物遮挡,暂时看不清建造的是什么,可等船建好下水前,他肯定能看到德国人的新舰艇。

    细细观察了两个多小时后,时间到了十二点,感觉有些饿的博士将望远镜拆成两节,重新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而后他对着镜子稍微打扮了一下,带好重要物品,这才举着文明棍下楼去街对面的餐厅用餐。一杯黑啤酒,一份炸鱼排、一份炸土豆,博士快吃完的时候,抬头忽然觉得对面坐着的黄种人有些像早上的那个洗衣工,当然,也许是他眼花——他向来对黄种人脸盲,他们长的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两人穿的衣服也不同:早上那个洗衣工邋遢且发臭,现在对面那个黄种人单从衣着上看就不是下等人。

    这也许是个日本人。博士心中如此解释,但被他看了一会的钟前功却浑身僵硬。虽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可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他有些艰难的看了坐在英国人背后假装看报喝咖啡的李孔荣一眼,而后再看那两个跟着英国人走进餐厅的德国人一眼,头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这个英国人本身就是个陷阱,那自己两个人都要陷进去。

    钟前功如此想时,克鲁格博士已经吃完午餐,他小坐了一会,然后不出所料的走向洗手间。见英国人行动,李孔荣狠狠的对钟前功使了一个眼色,他才犹豫的站起身跟着英国人走向洗手间,李孔荣也同时站起,但他的方向不是洗手间,而是那个打算紧跟英国人去洗手间的盖世太保。

    “arschloch!”餐厅中间的过道上,无意碰撞后李孔荣端着的一杯热咖啡全数撒在了那个盖世太保胸口,以至德国国骂脱口而出。

    “啊!”碰到人的李孔荣当即大惊,他飞快的对着德国人鞠躬,然后不断说道:“斯米麻森!斯米麻森!斯米麻森!”说罢又掏出手帕去擦德国人胸口。

    德国人本来见是一个黄种人当即怒不可遏,可对方一副日本人的作态,说的好像也是日语,又只好压抑住怒气——日本是东亚强国,更是德国的朋友,对日本人还是要客客气气的。

    “好了,我……”热咖啡烫过之后,除了觉得胸前有些发热,德国人并没有其他不适。此时这个日本人还在致歉,德国人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和他交流,对方好像根本不懂德语。无奈之下,他只好微笑,然后用手摸了摸胸口,摇摇头表示无碍,最后若无其事的走开。

    德国人最后假装不痛的表情让李孔荣心中大笑,但为了不被对方记住,他很快就出了餐厅,在预定的地点等待钟前功,他希望钟前功能在自己所制造的那两分钟里把事情办好。一会,钟前功悄无生息的来了。

    “怎么样?”李孔荣看着他,如之前那样满心期盼。

    “他说谢谢。”钟前功小声道,“他还说如果有需要,他会叫洗衣服务的。”

    听闻对方是这么说的,李孔荣虽然不满意,但还是道:“那就好,这说明他没有拒绝。”

    “长官,可万一这个人是……”虽然在洗手间,趁着德国人被李孔荣所阻和英国人说了几句话,可钟前功却很是不安,他很担心这个英国人本身就是个陷阱。

    “你担心他是德国人派来的?”李孔荣看着他问,眼光一闪一闪。

    “是,我有这个担心。”钟前功紧张的点头,“如果是的话,那我们……”

    “如果是的话,也不能证明我们就是间谍,德国人没有任何证据。”李孔荣道。“你不要担心,真出了事,我们也就是被德国驱逐出境。”他说罢又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赌,我们赌这个英国人不是德国人设的陷阱。依我看,这局赢面很大,德国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人派到那个陷阱里,然后等人来救?他们最大的做法就是紧盯这个英国人,然后顺藤摸瓜看他和谁接触。只要我们小心的不被盖世太保注意,还是安全的。”

    李孔荣说的不无道理,可钟前功少尉的心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乱跳。好在刚才在洗手间里他并不慌乱,那个英国人听闻他的劝告后更深深的打量了他几眼,他终于认出这人就是早上撞倒自己的洗衣工。

    人生犹如赌局,决断最为重要。李孔荣如此想,走出餐馆的卡尔·克鲁克博士也是如此想。他其实是昨天才入住这间旅馆的,正以为找到一个绝佳的观察点,不想洗手间里的那个中国人却告诉自己这里是个陷阱,而且自己已经被德国秘密警察监视了。

    这是真的吗?博士开始很怀疑,但出了餐馆他按照以前的反间谍训练随意在城里转了转,还真看到两个跟踪自己的盖世太保,这个发现让他毛骨竦然。二十多年的间谍生涯,他想过无数次被德国反间谍部门逮捕的情形,却不想因为订错一间旅馆而陷入绝境。

    怎么办?表情安详的博士拄着文明棍在大街上慢步,内心却焦急万分。难道真的要按那张纸条上的地址去找中国人求救?如果这其实是另外一个陷阱呢?行李夹层里的望远镜完全可以说成是光观所用,不过微型照相机该如何解释?还有那本假护照?

    博士在大街上越走越急,他身后的德国人则越跟越紧。正要被德国人追上时,急急忙忙的他忽然撞到了一个露天餐馆的侍者。看到猎物并不是逃跑,紧跟的德国人也就停了下来,他们甚至还往回走了几步。一会,他们看到猎物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们也马上拦了一辆车跟着。出租车最后在一家洗衣店门口停了下来,猎物走了进去。于是两人下车守在洗衣店两侧。远远的望去,他们看到进了洗衣店的猎物正把刚才弄脏的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静静的等待,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等两人感觉不对劲时,最新冲进洗衣店的盖世太保才发现背对门外穿白衬衫的其实是个黄种人。

    “arschloch!”盖世太保看着中国人怒吼,他大叫道:“人呢?人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洗衣店老板看着发怒的德国人目瞪口呆,他根本不懂德语,说的也是汉语。好一会他才指了指后面,示意刚才那个人是从后面离开的。顺着中国人指的方向,盖世太保急忙冲到了后门,但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后面是一条空旷无人的小巷,只有两只戏耍的野猫看着陌生的来客不知所措。

    二十分钟足够福特a型车离开基尔市区了。此时,在车上举着手的卡尔·克鲁克博士看着拿枪指着自己的中国人用英语说道:“先生,我本以为您是一个好人。”

    “我当然是好人。”李孔荣坐在副驾驶位置,钟前功少尉则在专心开车,虽然已经离开了基尔市区,可少尉的手还在发抖,换档拉操纵杆的动作也不利索,变速箱咔咔咔作响。

    “可我怎么相信你也是好人。”李孔荣的枪从老头上车就一直指着他。“我想,现在的情况是我从德国秘密警察手中救了你,我应该得到你的信任,所以你应该告诉我些什么。最少,你应该告诉我,你在为谁服务。”

    “很抱歉,先生,我仅仅是一名游客。”博士很无辜的道。“我以为这只是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哈哈……”李孔荣大笑起来。他道:“那好吧,我们回去!”他说罢又对钟前功道:“掉头回去。”

    “什么?!”好不容易侥幸逃出基尔的钟前功大吃一惊,他不想长官还要回去。

    “我说回去!”李孔荣侧看着他,见他抖的更厉害的手一直不打方向盘,当即发怒:“钟前功少尉,我命令你回去!”

    “是,长官。”钟前功终于减速,而后汽车开始拐弯。

    这下轮到英国人紧张了,他生硬的抽笑了一下,道:“如果回去,你们也会被逮捕。”

    “不,先生。”李孔荣笑容满脸。“我会说这把枪是你的,你用枪指着我们要我们带你离开基尔,然后我们发生了争斗,最终我侥幸控制了局势。”

    汽车已经转过弯,开始驶向基尔。看着路两边景物往后飞驰,英国人脸色越来越坏,终于,他喉结抖动了几下,苦笑道:“好吧,你赢了。你想知道什么?”

第二十章 约定

    “施耐德先生,您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吗?”老旧的办公室内,拿着来访者档案的签证官弗兰克·福利对着进来的犹太人说道。虽然他完全知道对方离开这里的理由,但他依旧例行公事的一一询问,以期待对方的说辞能打动自己,最终给予对方签证。

    “是的,先生,我想我也许应该去瑞士……”施耐德先生坐在椅子上,说话的时候目光最开始看着签证官福利先生,但一会又游移到办公桌上竖着的那面小小米字旗上。他心中在不断的祈祷上帝,好使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会面枯燥而无趣,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签证离开。在德国日久,弗兰克·福利先生对犹太人的苦难已经麻木了,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颁发签证,好让这些饱守欺凌的人能够离开这个恐怖的国家。

    在今天第五位来访者叙述自己要离开德国的理由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响了。福利说了一声抱歉后接起了电话,一会,在这个来访者离开后,他通知秘书说接下来自己将处理一些紧急事务,今天剩下的会谈全部推后。

    在英国大使馆排队等候会面的人显然对此无比失望,但这仅仅是推后会面而已,在这些人离开的同时,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人小心的步入了福利先生的办公室。

    “这里并不是会面的好地方,博士。”福利表示着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给卡尔·克鲁格博士倒了一杯威士忌——原本应该在基尔的博士居然提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直接来到大使馆,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弗兰克,你应该庆幸我刚刚从盖世太保的手里逃出来!”博士有些后怕的道。“如果不是那两个.中国人,我想我已经告诉德国警察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中国人?”福利先生被博士吐露的消息震惊。博士是军情六处的老牌间谍,处内的代号是016,海军那边的代号是tr/16。他其实是一个造船厂工程师,在最近几年里,他不断的接近德国造船厂,以撰写有关德国潜艇的报告。作为军情六处柏林站的站长,福利先生在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能干下属的同时也极为注重博士的安全,他想不到博士在基尔居然差点被捕。

    “是的,中国人。”身处英国大使馆让卡尔·克鲁格博士觉得安全,他主动拿过福利手上的酒杯,喝了大半口才道:“我到了基尔入住在一家观察位置极佳的旅馆,然后就被盖世太保跟踪了。中国人忽然出现,他们警告我并帮助我离开了基尔。”

    “为什么?”博士说完一句又接着喝酒,这让福利先生以为他被吓坏了。

    “他们也在探查德国潜艇的情报。”博士说着中国人给他的信息,“并且他们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弗兰克,他们想和我们交换情报。”

    “交换情报?”福利无比诧异。这里是欧洲,中国人素来不熟悉这里,他们几乎没有获得情报的能力,他很怀疑博士是被吓坏了,所以才相信中国人。

    “是的。他需要一份潜艇学员的培训课程大纲。”博士说着对方的要求,“而他将提供德国潜艇的详细信息。他说中国将在德国购买数艘潜艇以对付日本人,所以他希望获得潜艇训练课程大纲。弗兰克,他已经给了我不少德国潜艇的性能数据,这是极为重要的……”

    “博士,如果这个中国人是个骗子怎么办?”福利打断了博士,作为情报站站长,他并不轻信任何一个人,尤其在他管理的间谍极为稀少的情况下。

    “不,弗兰克,我的专业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从基尔到柏林的三百五十公里旅途中,博士已经被李孔荣说服了,他完全相信对方手里的情报。“对了,他的身份是中国海军少校,并且是中国赴英代表团特使孔先生的副官。”

    “孔先生的副官?!”福利终于对这个中国人有了一些兴趣,据他所知,中国的孔先生与德国人的关系极为密切,而作为他的副官却身在德国而不在英国,显然是另有原因。并且,通过孔所熟悉的德国人,这个中国海军少校确实是能获得不少情报。

    “是的。这点我们完全可以确认。”博士说道。“他除了需要一份潜艇培训课程大纲,还可以给我们提供关于德国的一切情报,只要价钱合适。”

    “价钱合适?”福利终于笑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套路,他喜欢和这样的双面间谍打交道。

    “是的。”博士稍微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说道,“他还需要一本贴有他照片的签证,对了,他希望六处给予他007的代号,他说他喜欢这个数字。”

    “天哪!”弗兰克·福利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从这个代号上看,中国人明显知道不少东西。

    “是的,我也很震惊他对我们的了解,这才是我要紧急赶来见你的原因。”博士放下了酒杯。“他当时问我现在是孟西斯先生还是辛克莱先生负责六处,我真的吓了一跳。他笑着对我说不要紧张,他对英国并无恶意,他还说他恨德国,因为德国和日本结盟,而日本一直在侵略他的国家。他个人希望英国能帮助中国,但他又说以他对德国的了解,这显然很难,德国很快将发动对捷克、以及对波兰的战争,英国不能置身事外。

    弗兰克,我真的无法形容这个人,他几乎什么都知道,他显然在德国内部有不少地位显赫的朋友。我敢打赌,他所说的纳粹内幕比你了解还要多。是的,这真是个奇迹,他从希特勒的童年说到希特勒在一战时期的表现,然后又说到那次失败的啤酒馆暴动以及长刀之夜……”

    卡尔·克鲁格博士越说越激动,待说到长刀之夜,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见博士激动的福利赶忙请他坐下,他的内心也满是震惊。从国际形势上看,中国人确实有完全倒向不列颠的理由,而中国政府与德国之间虽然合作,但他们合作的对象并不是纳粹,而是国防军的高级军官和德**火厂商,那个名字叫hapro的公司,就是这两者的混合体。

    “我同意,这个中国人是有价值的。”考虑之后,作为柏林情报站站长的弗兰克·福利做出了决定,“我们可以吸纳他作为情报员,并给他提供一份护照,只要他的情报有价值。他的代号也可以确定为007,这并不是很难办的事情。”

    “弗兰克,你显然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确定。”缓过气来的博士点头赞许。

    “但他应该证明自己的价值。”福利并不是很好愚弄的人,他随即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博士,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获取德国空军的情报,如果他能提供德国空军情报的话——除了情报,他还必须给出一些能证明他所提供情报完全真实的证据,比如照片、文件、订货单,性能测试报告……”

    “这不可能弗兰克。”福利还没有说完博士就摇头,“他说他无法提供这些东西,他只能在德国朋友哪里套取情报,而不可能深入德国各地亲自获取情报,所以你说的这些东西他是不可能提供的。”

    “他是这样说的?”弗兰克·福利看向自己的情报员。

    “是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卡尔·克鲁格博士点头。“他说如果我们要证明他的价值,那么今年年底会得到印证——希特勒正在密谋清除那些不效忠于自己的国防军将军,以使自己发动战争不再有阻力,他们已经制定了恶毒的计划,在年底,最多不超过明年1月,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的职务就会被解除。”

    “这是真的?”弗兰克·福利追问。他忽然想联系负责政治情报的威廉·德罗普男爵,他对纳粹党的情况也极为熟悉,或许他可以印证这一点。

    “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博士道。“他说这条情报是免费的,下一条将开始收费。”

    “好吧。”福利看了一下墙上的日历,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虽然要好几个月才能印证这条情报的真伪,但最少这样可以确定这个中国人的能力。如果事情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发生,这将是德国一个重要的情况来源。“我必须将这件事情向伦敦汇报,如果有可能,他最好能去一次英国,我们的人将和他详谈一次,商议各种细节。”

    “但他说他需要一本护照。”博士强调着这一点。“他不能用自己护照离开德国,因为这对他的安全不利。”

    “当然。我当然会给他一本新护照,只要他提供自己的照片。”紧张半天的弗兰克·福利终于坐了下来。作为驻德大使馆的签证官来说,弄一本护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已经带来了。”博士出人意料的开始掏口袋,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新伙伴加入军情六处迫不及待。

    “你带来了什么?”福利很奇怪的看着他,感觉一切都不可思议。

    “他的相片啊。”博士并未察觉有哪里不对,他把折了几折的信封打开,里面是李孔荣的照片,这是最近在上海拍的,照片上的李孔荣微笑满面——他终于出洋了。

    “好吧。”接过照片的福利潜意识里虽然有许多不情愿,但事情既然到了这步,他只能按照既定程序办理下去——并不是只有中国人主动联系大使馆要向不列颠提供情报,不列颠在其他国家的大使馆或者领事馆也有这样的人主动上门。这些人有些真的,还有些却是假的,甄别很真要,不过现在这个中国人将博士从盖世太保的手中救了出来,那他的真实性显然要比那些走入大使馆的人高不少。

    “博士,你还必须给我一份关于基尔行动的备忘录。”福利忽然提醒道。“我们必须慎重对待这个人。”

    “这个没有问题。”博士完全同意,他说罢又道:“你是要彻底调查他吗?”

    “当然,我们必须对他有一定的了解。”福利点头。

    “那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博士耸耸肩表示遗憾,中国人对他说起过这件事,而且他还说除了他告诉自己的,他们什么也查不到。

    英国人通过情报网在调查李孔荣少校的一切,而少校此时却无比闲暇,他正陪着孔令仪和孔令杰在动物园观赏游玩。孔令仪对他的迟到并未责怪,毕竟他有‘重要公务’在身,而孔令杰则不把这个副官当回事,他被动物园的那些动物吸引了,挂在他胸前的徕卡相机不断的拍摄那些动物,几个太子党正陪着他。

    事情虽然过去好几天,但李孔荣少校还未从基尔的疯狂行动中回过神来,仅仅是睡了一觉,两个疯狂的人就拉出来一个英**情六处间谍,然后被德国秘密警察追踪。他全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但另一个自己却认为这样的生活刺激无比。

    救出一个英国间谍,然后靠情报交换获取自己所需的东西,这个想法真是异想天开,然而,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效的手段,那个英国间谍对此非常满意,他甚至还要了自己一张照片说是要给自己办一本新护照。然后,自己将拿着这本新护照前往英国,与军情六处的间谍头子会面。

    真是太疯狂了!李孔荣少校从日记上得知计划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这个计划,但在之后的讨论里,两个李孔荣的争论焦点放到了7月7日和8月13日,如果7月7日北平真的爆发冲突、8月13日上海真的开始战争,那么他就必须同意这个计划

    ——中日爆发全面战争后,德国肯定站在日本那边而非中国,所以不管之前的潜艇订造合同签的如何,都存在取消、或者不交货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英国人的帮助便显得至关重要,唯有通过英国人的帮助,自己才可能获得潜艇,最终驰骋大洋。

    说实话,这个约定很牵强,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事情真的发生,那么少校没办法反驳另一个自己的其他决定——毕竟他的每一个判断都是对的。

第二十一章 微笑

    李孔荣少校坐心思沉重的陪着孔令仪等人在柏林动物园漫步,与他相处半个月、在基尔差点被吓破胆的钟前功少尉则在武官处写着报告。再次回忆起此次任务,少尉简直不能想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好在结果是完美的,要不然他肯定要上军事法庭,然后被开除军籍。

    事后的思考是这样,但在当时,他完全被李孔荣少校‘操纵’了,他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追随着他,真是不可思议!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救下那个英国间谍之后——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停车密谈,他则被派出放哨警戒,所以他并不清楚少校与英国人谈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都对那几天的沟通非常满意,神情无比愉快。

    到底要不要把这一段写入报告呢?少尉的笔停在稿纸上。作为复兴社的一员,显然他必须把一切如实向上面汇报,可少校临别时的要求却希望他能隐瞒这一段,原因是越多的人知道那么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他最后还赤.裸裸的阐明了厉害关系:在武官处,他仅仅是一个翻译,把事情报告上去也还是一个翻译,但如果能看在党国的份上,帮他暂时保留这个秘密,那么他将牢记这个人情,日后定有回报。

    职责和人情,这是一个要权衡的问题。就在钟前功少尉对此犹豫不决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唐纵上尉站在门口,他道:“还在写报告啊?别写了,那东西不重要。马上出来开会。”

    “是,长官。”钟前功一愣之后笔丢到了桌子上,然后起身前往会议室。他瞬间觉得少校说的完全正确,再怎么写报告他也仅仅是个翻译。

    并不宽大的会议室里,钟前功少尉坐在许伯洲上校身边,他算是会议的记录员,所以坐在党旗之下、领导位置一侧。与会诸人都是老烟枪,加上关着门通风不便,房间里乌烟瘴气。许伯洲上校正在做报告,他很多发音和词调都学自常委员长,比如‘这个’。他当然不知道,‘这个’的流毒将一直持续近百年。

    “……这个…安全是第一要紧滴。庸之先生是代表团团长、校长特使,他来德国肯定会引起日本上下的注意,甚至,这个…日本还会想尽办法破坏。这个…我们一定要想办法保证庸之先生、全体代表团的安全,这个…同志们都要打起精神,防范万一……”

    许伯洲说着比废话的还废话的废话,他足足抽了八支烟,说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一肚子的废话说完。他这边说完就是副武官唐纵上尉发言,唐纵的话显然言简意赅,他对火车站、大使馆、庸之先生的行程都有具体的安排。在钟前功少尉奋笔疾书、以为会议就要就此结束时,唐纵却把一个意想不到任务派给他。

    “德培啊,你这个半个月都和李副官在一起,你们也熟悉,我看为不引人注意,与李副官的交涉工作就交给你了。”唐纵最后说道。

    “是,长官。”钟前功少尉点头。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与李少校共事的机会,谁料为了接待孔祥熙,两人又走到一起了。

    “他这个人怎么样啊?”唐纵并没有看钟前功对此的反应,他只是随意的问。

    “报告长官,李少校是干果负责的党**人,对工作非常认真。”钟前功大而化之的道。

    “那就好。”唐纵点头。他随即又看向许伯洲,“处坐,今天的会是不是就开到这里?”

    “可以。”许伯洲正在喝茶,他点头对此表示同意,不过他放下茶杯却画蛇添足的道:“不过这个…我还有一个点要补充……”

    一个小时后,武官处会议终于开完。手已经写酸的钟前功少尉再也力气去写那份未完的报告,他休息了一下直接跑到大使馆对面的布里斯托尔旅馆,不想李孔荣少校却不在——他陪着孔令仪等人去动物园了;待到晚上六点他再来的时候,人还是不见。

    李孔荣少校此时正在康德路的天津饭店,他现在算是见识了柏林的太子党:委坐的二公子蒋纬国就不要说了,另外还有戴先生的公子戴安国、居院长的公子居柏强、商震的公子商鼎霖、黄慕松的公子黄维贤和黄维恕、冯基督的二公子冯志理、大银行家张嘉璈的七公子张国魁……

    另外还有几个李孔荣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围在一张桌上吃饭,说的全是吃喝玩乐,有几个人还躲着孔令仪小声的和孔令杰嘀嘀咕咕,说的大概是男女之事。一顿饭嘻嘻哈哈,待吃完已经是八点。孔令杰跟姐姐打了一个招呼便被一干公子哥拉出去玩,孔令仪回酒店休息打扮后则前往歌剧院听歌剧,作为孔祥熙的副官、她的异性朋友,李孔荣少校自然作陪。

    与同往歌剧院的男男女一样,孔令仪左手优雅的伸在李孔荣的臂弯。她穿的是一件露胸的西式长裙,胸口挂着的珠宝是本次赴英时英国女王亲自赠送的皇家饰品;李孔荣则是一副绅士打扮,白衬衫上打着一个黑色领结,头发涂过发胶显得油光发亮,人英俊而绅士,一如那天在邮轮上的舞会。

    不过,孔令仪却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国语带有浓重的闽南口音,眼睛黯淡无光,神情拘谨恭敬,而且沉默,脸色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在歌剧开幕之前的片刻,她忽然笑着道:“你的小妻子有没有给你写信?”

    “是的,写了。”李少校脑袋忽然有些发麻。他没想到孔令仪会问这个,按照与另一个自己的约定,双方的感情是完全独立的——各谈各的恋爱、各干各的女人。他不太清楚那个徐佩佩给另一个自己写了些什么。

    “她还好吧?”孔令仪笑问,她最喜欢听李孔荣说自己的爱情故事(这是李孔荣在现实的基础上加上后世玛丽苏小说凝缩简练配制而成,孔大小姐不得不喜欢)

    “她很好,谢谢小姐关心。”少校又硬着头皮答了一句,好在这时候全场忽然暗了下来,歌剧开始了。

    深夜,送孔令仪回旅馆后,少校回到了自己的小旅馆,他这才发现钟前功少尉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德培兄,德培兄……”少校喊了钟前功几句。

    “哦,长官。”睁开眼睛的钟前功当即站了起来,但没有伸手‘嗨!常凯申’。

    “你这是?”少校看了看睡眼蒙眬的钟前功,想问又觉得这里不安全,他道:“回房再说吧。”

    “庸之先生要来了,日人狡诈,武官处很担心先生的安全,所以让我来和长官商议护送保卫细节。”进房间坐下后,钟前功少尉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此时才发现李孔荣一身燕尾服,他猜测这肯定是出席了酒会,而且是和孔大小姐。

    “我从歌剧院刚回来。”脱下燕尾服的李孔荣少校解释到,这个解释又让钟前功赞叹了一下——居然和孔大小姐去听了歌剧。“庸之先生现在是去了瑞士日内瓦,他的行程大概是从日内瓦去法国,而后从法国再来柏林,代表团给我的时间是大概是在下个月月初左右。”

    “明白了,长官。”武官处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代表团的行踪,钟前功赶忙把这些记下。

    “其实我们并不要太过紧张。”少校对着镜子解下自己的领结,“庸之先生在德国的安全完全由德国方面负责,日本人非常清楚如果先生在德国出事,肯定将大扫自己盟友的面子,再说这里是欧洲,一国元首的特使居然在欧洲出了意外,国际舆论肯定会大哗的,这等于说以后各国使节的出行安全将无法保证。”

    孔祥熙赴德的安全另一个自己老早就考虑过,现在少校说的全是日记里的东西。他说完再道:“我们真正要担心的是意外,比如飞机事故、用电安全、交通事故,如果是这些事,那么日本将不会世界各国指责。不过以日本人的榆木脑袋,他们想不到这些东西的。”

    “明白了,长官。”钟前功机械性的回复,他本来也颇为担心庸之先生的安全,可现在听少校这么一说,他觉得武官处除唐纵外,全是一堆饭桶。

    见钟前功这么机械式的回话,李孔荣笑了一下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道:“德培兄,你的报告交上去了吗?”

    “没有。”钟前功眼神有些变化,他答道:“唐少尉说报告不重要,想来是交上去也没有人看,所以下官不准备交了。”

    “嗯。”少校点头。“我会记住德培兄这个人情的。我的报告已经写好了,庸之先生那边我知道怎么说话,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我想这对德培兄总是有益处的。”

    “谢谢长官栽培!”钟前功愈发认为不交报告是正确的。

    “对了,过几天国内有一些学员要过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们,德培兄有何高见?”李孔荣少校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这几天他一直在写报告陪孔令仪,根本没空去考虑安顿那些马上就要到的学员,以及从荷兰转过来的三个实习军官——与他和英国搭上线不同,陈绍宽并未说服英国继续接受中国海军实习军官,此时在荷兰候令的那三个军官,大概后天就要到,他们将与国内来的那十个学员一起,成为潜艇部队的骨干。

    “长官需要什么意见?”见李孔荣询问,钟前功当即协助。

    “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安排他们,总不可能大家一起住旅馆吧?”少校说着自己的考虑,“这里太贵了,海军学员补助有限,我……,我还不知道在柏林的花费大概是多少。”

    “柏林的花费并不多。”在武官处常常干跑腿杂活的钟前功对此异常了解,他道:“其实长官大可以去租赁一栋房子,十多个人的话一个月的房租肯定不会超过一千马克,这比在旅馆住省钱的多,如果租的是犹太人的房子,价钱可能会更低些。

    吃的话也简单,可以请人做饭,也可以在天津饭店吃客饭,那里每顿需一马克半,但点菜尤贵;德国菜馆稍微便宜些,每顿大概一马克二十芬尼左右;大学食堂也就一马克,如果要省钱,还可以去学校救济会附近的学生饭馆,那里一餐大概只要五六十芬尼,不过要有学生证……”

    如数家珍般的,钟前功介绍着柏林的吃住行,待他说到轻轨月票只需要九马克、学生还可半价时,少校忽然问道:“能弄到汽车吗?可惜那辆福特已经还回去了。”

    “这……”钟前功熟悉柏林的一切,可如何弄一辆汽车却不太清楚。但他有另外的建议:“长官可以请庸之先生想想办法,既然孔大小姐要在柏林看病,有辆汽车总是方便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少校此时才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狐假虎威的能耐。既然孔祥熙要来德国,那何不必借此机会把需要的东西操办好呢?海军部是清水衙门,部长又极为吝啬,可孔大小姐出手素来是大方无比,她似乎从来就没有金钱概念。

    打发完钟前功少尉后,少校当即在本子上写上待办事项,比如租房、购置汽车,以求另一个自己好好筹划筹划;再就是海军赴德人员的接待事宜,他虽然老实,可也知道这些赴德学员中有一些将成为自己的下属。林准既然不在,这些人又是他接待,那他就要物色交好一些不错的学员,以充实自己的潜艇。

    少校是如此期望的,他甚至是带着艇长梦进入梦乡的,可半夜起来的李孔荣半点也不考虑这些问题,他回到柏林什么事情都没做,每天就看徐佩佩的来信。信虽然写得厚,可终究是要读完的,所以他像分面包一样,每天只读一张纸,再不过瘾就把读过的那些重新读一遍。

    徐佩佩字迹娟秀,她还特意选了一种粉红色的信纸,上面全是他走后发生的生活琐事——讲她怎么从仙乐斯退出来的、讲她现在和一个小姐妹重新租了房子,搬到了法租界、讲她马上就要毕业考试了、可华华中学今年将减少名额,她很可能保送不了……。这些信就像是甘美山泉,滋润着他寂寞的心,让他在黑夜里频频微笑。

第二十二章 升旗

    长长的汽笛之后,火车缓慢的驶入了柏林动物园站,于车窗边坐着的朗鉴澄上尉看到站台上站着不少准备接站的人,终于到柏林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朗鉴澄上尉如此,与他同行的韩兆霖、黄廷枢上尉却不觉得柏林有什么惊奇之处,他们只是懊恼没有前往英国,众所周知的是:英国皇家海军才是世界第一,德国海军曾经也曾驰骋大洋,但毕竟是败了,现在德国海军非常弱小,来这么一个国家学海军,还是学潜艇,他们都不太乐意。

    一阵紧急制动引起的震动后,火车终于停稳了。此时车厢里的德国人才全体起立下车,磨磨蹭蹭间,三个人走到门廊上便看到站台上穿着海军常服的李孔荣少校和两个少尉,一个海军少尉以及一个年长的陆军少尉。

    “朗鉴澄……见过长官。”朗鉴澄三人对着李孔荣少校敬礼,与此同时,站台上不断响起‘嗨!希特勒’的德式问候,站台处处熙熙攘攘,这毕竟是来自荷兰的国际列车,接站的人很多。

    “辛苦了。”李孔荣道。朗鉴澄三人都是闽人,但李孔荣少校最近习惯说国语,所以出现长官说国语、部下说闽南语的奇特景观。“走吧。蒋菁,你帮他们拿些行李。”李孔荣吩咐着那个年轻的海军少尉,这是前几天刚从国内来的海军学员。

    跟着李孔荣快步出了火车站,走过一干排着长队的出租车、再走过公交车车站,一行人到了停场,一辆黝黑发亮、带后车厢的轿车停在那里。陆军少尉帮忙打开车门,朗鉴澄连同那个海军少尉蒋菁一起坐进了后车厢,李孔荣则上了副驾驶室。陆军少尉打火启动后,汽车很快就驶出了停车场。

    “这是什么车?”后车厢里,对汽车素来感兴趣黄廷枢上尉对着海军少尉问,他担心对方听不懂闽南语,便又用国语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

    “福州的啊。”蒋菁灿烂的笑。他随即道:“长官说这是奥迪dkw,型号是f5,大前天刚刚买回来的。”他说罢又偷笑小声道,“是孔大小姐让人买的,但以后归我们海军用。”

    “孔大小姐?”三个上尉有些不知所错,可听闻这汽车以后是海军专用,却又觉得再好不过。

    “难怪是厢车,这样能多装几个人吧。”朗鉴澄上尉也打量起这辆海军专用汽车,感觉哪都不错。“这车得好几千吧?”他摸着车上的皮质沙发问道。

    “呵呵……”蒋菁当即笑了起来,然后举着两个手指,最后得意道:“两万两千马克,这可是正宗德国货,还是豪华汽车,不是美国大路货。”

    “蒋菁!说什么呢?!”蒋菁还没有得意完,前面闭目养神的李孔荣便喝了一句。听到长官不悦,蒋菁当即一缩头,正襟危坐了。之后,车厢里只听到八缸发动机平稳的轰鸣声,不待多久,汽车几个拐弯后开始减速,驶入一个花园。

    “这就是我们……”朗鉴澄上尉下车后显然接受不了,他们本以为这是学生宿舍,不想却是一栋豪华别墅,而且还带游泳池和花园。别墅看上去有四层,石头建的西式房子,气派非凡。房子前面的木制旗杆上更飘着一面青天白日旗。

    “好了,各位先找自己的房间吧。你们可以三个人一间,也可以一个人一间,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国内继续来人,十八个房间也不够。”站在一侧的李孔荣少校没在意三人对这栋豪华别墅的反应,只交代须知事项。“半个小时后开饭,你们先收拾一下,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蒋菁,今天是他值日。”

    少校交代完就离开了,蒋菁少尉则带着三个同僚找房间。与年轻人不一样,上尉大多成了家,他们选择的是一人一间而不是三人一间。几个人收拾时,蒋菁就站在走廊上和大家说话。问题最多的是黄廷枢,他道:“这房子是租来的吧?”

    “是租来的,从一个犹太老太太手里租来的。”蒋菁答道,“长官说住在这里要比住柏林市区省钱,再说已经有车了,住偏一些也没有关系。”

    “这么大房子要多少钱?”朗鉴澄也问,“还有,这里离柏林大学有多远?不是说我们要在柏林大学读四个月的德语吗?”

    “房子很便宜,一个月只要八百马克。”蒋菁道,“这里离柏林大学还是很远的,不过长官说,如果哪天汽车坐不下了,我们可以请德国老师在这里教我们德语。”

    “在这里教?”走出房间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是在柏林大学吗?”

    “长官看过来,说是柏林大学也是私人办的培训班,根本就不是柏林大学办的。哪里学费也不菲,与其这样,还不如去培训班里挖一个好的老师来这里教,只要学的人超过十六个人,就是划算的。”蒋菁比朗鉴澄三人早来不少天,对这里的情况清楚的很。不过朗鉴澄三个听闻不能去柏林大学有些不乐意。他们还准备回国后吹嘘一通,说自己曾在柏林大学学习,没想到李少校居然要把德语老师请到家里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几个人正懊恼间,一阵钢琴声忽然从二楼某个房间响起,伴着钢琴声的还有若有若无的歌声,当然声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是女声。“这是什么?”被电了一下的朗鉴澄上尉最先问道,“难道少校的家室也在柏林?”

    “不是,那是长官请的一个女学生,也是我们的同胞,说是来谱什么曲子的。”蒋菁吃吃的笑。那个女留学生长的非常漂亮,以至十个学员每次见到她都有些神魂颠倒。

    “是这样?”朗鉴澄看了蒋菁一眼,再看了那飘出琴声的二楼窗口一眼,想上去看看又不敢上去看。倒是未婚的韩兆霖上尉光棍,他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离那个房间越近,音乐就越是清晰动人,即便这仅仅是一首英文歌曲,韩兆霖上尉也还是觉得自己被那淡淡忧伤的旋律所陶醉,但更让他痴迷的是唱着这首英文歌的女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回头见朗鉴澄几个正看着自己,这方才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

    一个披着黑色长发的姑娘正坐在钢琴前弹奏,她穿的是一件绿色衣裙,仅露出的侧脸白皙娇美,这顿时让偷看的韩兆霖身子僵硬。谁能想到,海军学员宿舍里居然有这么一位美人。

    “你……你是?”韩兆霖傻站在门口,弹钢琴的姑娘不一会就发现不对,她本以为是另一个人,可转头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她有些吃惊,但还是问道,“你是今天刚到的学员吧?”

    “是。”韩兆霖嗓子发干,他正要说话时,一个声音在楼下喊道:“蒋瑛,下来吃饭了。”

    蒋瑛明显就是这个姑娘的名字,她对着窗外脆声声答了一句,然后对韩兆霖一笑,便带着一阵香风,兴冲冲的跑下楼了。她这么一跑,韩兆霖只觉得魂儿也被她卷走了。

    楼下无比宽大、贵族奢华气息的餐厅里,李孔荣少校、钟前功少尉、还有其他几个海军学员都已经坐下了。蒋瑛坐下后好一会,朗鉴澄三人才在蒋菁招呼下进入餐厅。少校瞄了他们几个人一眼,道:“记住!以后吃饭记得准时。”

    饭菜是中餐,但吃法却是西吃,一直在荷兰吃西餐的朗鉴澄等人当即狼吞虎咽,须臾,饭吃完的餐厅只剩李孔荣、蒋瑛等数人,再有一个收拾碗筷的饭店服务员——饭菜是从几公里外的上海饭店送过来的,听闻这里有十多个人吃饭,且以后吃饭的人会更多,生意并不好的上海老板当即满口答应每日送餐。

    “你过两天就不能在这里谱曲了。”餐盘被饭店服务员收走的少校正在喝茶,蒋瑛却还没有吃完,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似乎习惯细嚼慢咽。

    “啊,为什么呀?”蒋瑛很不解的看着李孔荣少校,目光里带着少女倾心的仰慕,但少校却故意避着她——他也不明白另一个自己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少女,可此女说自己是柏林音乐大学的学生。这仅仅是学校,比这更让少校不安的是,此女是常公顾问蒋百里的女儿。一个已婚男人和一个仰慕不已的未婚少女,传出去怎么也会让人说闲话的,所以每当面对蒋瑛时,少校都要好几个人在场,以免人云亦云。

    “过几天部长要来,还有其他学员也要来,房间大概都住满了。”少校撒谎道。“钢琴我和房东太太说过了,她同意将钢琴借给你用,但前提是不能损坏。”

    “那太好了。”少女总是易于高兴也易于悲伤,听闻钢琴能搬回去,她当即兴高采烈。“李先生,我不在这里,那以后我们怎么谱曲子?”

    “就在周末吧。”少校按照日记里的交代答道,“我们可以在周末抽出一天到你那谱曲,还是按之前说的,一周或两周谱一首,每首一百马克。”

    “我知道了。”听闻少校呆板的提到钱,少女有些不乐意了,她其实是震惊于这些歌曲才答应谱曲的,当然也倾心于少校这个人。

    “下午就让钟少尉送你吧。”少校并不太在意少女的不悦,他道:“明天我就会让人把钢琴给你送过去的……”

    在韩兆霖等人不舍的目光中,蒋瑛上了那辆两万两千马克的奥迪dkw,一路绝尘而去。她一走,失掉魂的韩兆霖上尉才把魂儿捡回来,不过他这一天都在打听这个女留学生的家境和背景,还有在柏林的住处电话学校等等。大概是想了太多,以至第二天早上起床号吹响后,怎么叫他他都不醒。

    十五分钟后,一盆冷水迎头而至,正在梦里与女留学生相亲相爱的韩兆霖当即一个激灵滚了起来,根本就没注意他的内裤已经褪到了腿弯,下面是翘着的。

    “你们……”定睛看清是李孔荣少校后,韩兆霖当即把要骂的话吞了下去。

    “穿好衣服,给我跑二十圈!”少校满脸严肃,看都没看韩兆霖狼狈模样一眼,倒是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韩兆霖才发现裤子没遮住要害,而要害正竖旗立正。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别墅外面的草地上,一干学员,包括李孔荣少校在内,都在做操,此时晨曦初开,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以下。一侧被罚跑二十圈的韩兆霖上尉高一脚地一脚的在花园里转圈,马尾毕业那么久,他已经很少起这么早晨跑了。

    学员们做完操洗漱吃饭,韩兆霖上尉却要补做兵操,待他做完操洗漱完正要吃饭时,军号又吹响了。已经是八点,按照马尾海校的惯例,这时候正要集合升旗,他当即丢下饭碗跑到队列里,嘴上的油还没有擦干净。

    三个学员组成的小小仪仗队捧着青天白日旗从别墅里迈着正步出来,待走到旗杆前栓好旗帜,值日官邱仲明少尉大叫一声:“立正!敬——礼,升旗!”

    所有人都抬臂敬礼,庄严肃穆中大家的目光注视着那面越升越高、于晨风中飞舞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虽然没有军乐队伴奏,但在异国他乡的简单升旗仪式还是让每个人心情激动,这是中国之国旗。

    升旗完毕,按惯例是长官训话。李孔荣少校当仁不让的站在青天白日旗之下,他一开口就是批评:“毕业日久,有人便忘了学校里的规矩,我们务必当引以为戒。作为处罚,我命令韩兆霖上尉打扫一个月厕所……”

    一大早醒来被泼了一大盆冷水,还跑了二十圈,早饭没吃完就被收走了,最后还要扫一个月厕所。自呼倒霉、满心委屈的韩兆霖凑到了朗鉴澄的房间,他牙痒痒的道:“你内!这姓李的什么来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我以前也没听说这个人。”黄廷枢帮腔道,他是抗法名将黄恩禄的曾孙,因为家境败落,娶了军务司贾勤的三女贾素云。“不是说留德学员这边是准之负责吗?怎么这个姓李的冒了出来?”

    “姓李的以前在楚观号上做轮机,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孔家的关系,这才出了国。”朗鉴澄说着各处道听途说加上自己脑补的东西,“准之一来这里就不是他话事了。”

    “是这样啊。”韩兆霖当即摸了摸头。不想黄廷枢却敲了他一下,道:“你不是想那女学生想昏了头吧,早上怎么叫你都不醒?”

    “我……”韩兆霖想起早上那一幕就大窘,他强辩道:“我真心喜欢蒋小姐还不行吗?”

    “你喜欢?你有人家俊吗?”朗鉴澄低笑了一下,“以我的过往经验看,这蒋小姐和姓李的…肯定……嘿嘿……,我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第二十三章 旱雷

    红色的烟雾、黑色的烟雾,从几个世纪前就笼罩着泰晤士河旁的伦敦,然而,这座雄壮无比、生机勃勃的城市在陈绍宽眼中已经彻底衰弱,同样的,此时身处法国的他看到年久失修的楼房、看到沙发破败缎子下露出的旧棉絮,也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法国的衰弱。

    大势本就如此,在英国他偏偏还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对头:伯利·古乐门上校,这个昔日的民国海军顾问因在海军中推行英式制度曾与他发生过争执,是以参观苏格兰军港之事不了了之,与英国海军的交涉也倍受阻碍。

    英国并不愉快,素来不怎么打交道的法国那就更没有什么希望。法国造船厂的请帖倒是来了不少,可问题是孔祥熙那边一直没钱——法国政府同意对中国借款,但需要代表团与法国银行商谈,法国银行则需要抵押。如此转了几圈,钱是一分也没有弄到,既然没有贷款那自然是就定不了船,而且法国本身就是农业国,更有诸多殖民地,她并不需要中国的矿产品和农产品。

    法国对华贷款对海军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贷款才有舰船,可对孔祥熙来说却并不非常重要——此时孔祥熙正在筹划一个太平洋互不侵犯协定,算是九国公约的补充,这是法国外交部秘书长莱昂斯建议的,一战之后,已经没有多大底气的法国人对任何含有‘和平、反战’字眼的合约都大力推崇,比如九年前毫无用处的巴黎非战公约。

    孔祥熙是特使,陈绍宽是副使,虽然陈绍宽很希望孔祥熙能抽出些精力跟进法国对华贷款,可他是没办法要求特使按照他这个副使的想法活动,他只能以孔祥熙的时间表为自己的时间表,孔祥熙拜访谁他得就跟着拜访谁,再也没有比这更无奈的事情了。

    在这些无奈的日子中,却出了一件让陈绍宽怒不可遏的事情——派驻柏林的海军少校李孔荣居然又传出了桃色新闻。消息的是林献炘告知的,但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愤怒中的陈绍宽却忘记问了,也不必要问。正所谓无风不起浪,事情能传到林献炘耳朵里,那在柏林肯定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马上打电报让他回国,不要再丢人现眼了!”陈绍宽面色铁青,他脾气是有名的硬。这个李孔荣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不轨,以他脾气,早该开革军籍。

    “部长,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林献炘一言不发,周应聪却在一边小劝。“绍盛毕竟是庸之先生的副官,这次出行也是算在庸之先生那边的。要让他回去,肯定是先要庸之先生点头才行,就这样打发他回国,万一庸之先生……”

    “这是我们海军内部的事,他管不了!”陈绍宽越想心头越狠,这李孔荣是他放下老脸求着孔祥熙才准许最后加入代表团的,本指望此人能充实潜艇舰队、壮大闽系,可他倒好,从邮船上就开始和孔大小姐不明不白,到柏林才一个月,居然包养了一个女留学生。

    “部长……”周应聪听陈绍宽喘了一会粗气,又劝了一句。

    “你别说了,马上给柏林发电报,让他立刻滚回国!”恨在心头的陈绍宽手猛的一挥,当即做了决断。“孔庸之那边由我来解释。我们是海军,海军荣誉第一,海军军官更要谨言慎行。我派他去德国是去打听消息的,不是让去玩女人的!”

    陈绍宽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了解他脾气的周应聪不得不起草一封电报,虽然意思是哪个意思,但语句却修改的委婉了些。陈绍宽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说这么客气干什么,你就原话告诉他,他的行为已经败坏海军的声誉,立即回国等候处理。”

    “是,部长。”周应聪不得不点头,又重新写过一封电报,可这次陈绍宽还是不满意,但他没再训斥周应聪,而是自己动手写了几行,签字之后说道:“马上发出去!”

    周应聪无奈的拿着电报去了,他走之后一直冷眼看着的林献炘见陈绍宽还在生气,干笑两声道:“现在的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知根知底的人用的放心些。”

    “哎!本以为是个有才的。”陈绍宽并没有搭腔,他还在想潜艇的事情。“谁知道却是个……”

    “有没有才可不是看能说会道,真要能说会道就有才,那还打什么仗。”林献炘说着自己的道理,“潜艇可是新东西,谁也真正上去过。就凭那几篇文章,就能说李孔荣有才?我看不尽然,他一个学轮机能知道什么,罗经还不知道在那边呢。”

    林献炘说的似乎有理,陈绍宽点了一下头又想到让李孔荣回国,可他探查的那些情报还是应该移交下来的,这样到了德国自己这些人也好有个依据,可他前面的电报措辞极为严厉,再去电报提移交又觉得不太合适,再说,当初只给了他一百美元,这些钱能打听到什么。

    陈绍宽给了一百美元确实不能打听出什么,但问题是李孔荣‘生而知之’,他对德国的潜艇了解,是除德国人以外任何一个外国人所不能企及的。这也正是卡尔·克鲁格博士最钦佩他的地方,在他看来,中国人能获得这么准确的情报,肯定花费了无数心血和金钱,而李孔荣慷慨的和他分享这一切,真是让他心花怒放。

    熙熙攘攘的柏林动物园里,代号为016的博士乔装打扮后,拿着一份观察家报坐在路边的白色长椅上等着代号为007的李孔荣,在他不断看表以为007迟到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博士,真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来人一身清洁工的打扮,还戴着一顶帽子,显然他已经在这里扫了一会儿地了。博士耸了耸肩,他笑道:“我知道我来碰面是违反规则的,但我有几个细节需要询问……”

    博士将报纸全副打开,头也勾的更低。他这几天一直在想7潜艇的几个参数,希望能从李孔荣这里找到答案。博士在意潜艇,李孔荣却在意护照——他好说歹说让少校吃安眠药睡下,并保证不出乱子,可不是来这里当老师答疑的。

    “我的护照呢?博士?”李孔荣打断博士的询问,他没有低头,而是警觉的看向四周。他忽然想起了无间道里的那个傻帽——他看谁都说像警察,都是在监视自己。李孔荣现在就有类似的感觉,真他娘的操蛋,看来下次碰面不能选在人多的地方,应该在屋顶或者电影院。

    “我已经带来了。”博士摸出了一个信封,交给李孔荣的同时又说道:“我们希望你能去一趟伦敦,这样对我们今后的合作更有利,经过训练你也会更安全。”

    博士的话李孔荣只当耳边风,他在乎的是护照本身。打开那本英国公民护照,看到自己的照片贴在上面,还有一个英文名字:david·robert·lee。“大卫·罗伯特·李?”他念了出来。

    “不喜欢吗?”博士和蔼的笑了一下,这其实是他取的。“文件里有关于你的一切,你务必要背熟这些资料,一点也不能遗漏,尤其是红色部分。你要的潜艇课程也在里面,但只是简略的、最基础的部分。”

    “做的挺真的。”拿到护照的李孔荣压抑住笑容,他终于搞到了一本外国护照,这就是说常凯申那边收钱的问题解决了——他可以拿着这本护照去瑞士银行开一个秘密账户,但愿1934年开始施行保密法的瑞士银行会为储户绝对保密。

    “这完全是真的!”博士强调道,他不知道为何李孔荣会怀疑护照是假的。

    “那么,我的妻子,也可以加入英国籍了?”李孔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当然,还有你的儿子也可以。”博士答道。几天时间,军情六处就查清了李孔荣的一切,第五组组长马尔科姆·伍尔科姆认为此人可以信任,他并没有被其他国家间谍组织招募的经历,而以皇家海军和中国海军的关系,特别是他九年前曾想来英国皇家海军实习却失败,可以大致断定此人对不列颠极具好感。“但是,李,你必须体现出你的价值。”

    “当然。”李孔荣小心的把护照单独放进怀里,再把信封塞到另外一边,在藏好这些东西的同时,他拿出一张纸片,然后夹在报纸中,最后将报纸放到椅子上。“这是我所打听到的俾斯麦号战列舰的部分参数,看着初次正式合作的份上,这条消息还是免费。”

    “俾斯麦号?!哦,我的上帝!”博士叹了一声。就他所知,德国这艘战舰去年才下水,保密工作做的极为严格,如果这条情报是真的,肯定会轰动军情六处和海军情报局,甚至惊动内阁。

    “好了。我想我一定会去英国的,但不是现在,后天特使先生就要抵达柏林,我不知道他何时会离开德国,即便他离开,也有可能再回到这里,所以最近几个月我都没有办法前往伦敦。”李孔荣说着自己的安排。对他来说,护照既然拿到,那对英交涉可以暂缓一段时期。

    “大概什么时间?”博士追问。他手上的报纸也放到了椅子上,并且和李孔荣的那份交换了一下,他若无其事的翻开报纸,把那张信笺悄悄放到了怀里。

    “最少要在八月份。”李孔荣答道。“八月份我才有时间去英国。之前我要执行公务,并要交好德国政要,情报从他们嘴里撬出来需要不少时间。另外,我还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博士低着头追问,光俾斯麦号的参数就让他恨不得马上回英国。

    “一个阻止战争的计划。”李孔荣酌情说道。“现在挡在纳粹前面的只有一股力量,那就是普鲁士军官团,如果我们能延缓希特勒驯服军官团,那么战争就可能推后甚至阻止。”

    “哦,上帝!”博士只是一个工程师,他对德国内部的政治角斗情况并不清楚。“你最好能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他道。

    “当然,我在八月份的时候会带着这份报告前往伦敦。”李孔荣笑了一下。这是他最近几天想出来的绝妙主意——延缓现任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的政治生命。这也许对世界大势的改变甚小,但对抗战却帮助很大。通过不断的回忆,他发现冯·勃洛姆堡的下台时间和外交部长牛赖特的下台时间非常接近,这就不由让他产生一个联想,即:在清洗国防军高层后,希特勒也清洗了外交系统和军工系统,毕竟国防军是这两者的支柱。

    里宾特洛甫就是在这之后上台的,里宾特洛甫上台便一改之前的中立作态,立即全面倒向日本,而希特勒则公开承认满洲国。与此同时,德国立即中止了中德军火贸易,并在数个月后强硬召回军事顾问团。后经交涉,德国仅同意交付之前中国订购的军火,并要通过第三国转**易;之后的中德贸易,军火是完全排除在外的,交易的仅仅是工业原料和非军事工业品。

    冯·勃洛姆堡元帅迟下台一个月,那里宾特洛甫就晚上台三十天,中德军火贸易就很可能多持续三十天,虽然这无益于大局,但对中国却是有益的。中国来干这事情并不方便,若是让军情六处来干,那再好不过。并且这对英国也是有利的,普鲁士军官团晚垮台一天,希特勒就晚一天发动战争。当然,以目前德国的经济体制和希特勒的疯狂,战争肯定是无法避免,可李孔荣在乎的只是中国利益,只要对中国有利,那就够了。

    在俾斯麦号情报和战争阻止计划的刺激下,卡尔·克鲁格博士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动物园,李孔荣在他离开之后也快速的没入了人群,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别墅。他正要回房细看那本护照和背景身份资料时,一份电报送了过来,法国来的,上面的话犹如旱雷——鉴于李孔荣少校之行为有伤风化、败坏海军声誉,特令其立即回国听候处理。陈绍宽。虞。

第二十四章 明日

    陈绍宽居然亲自来电让自己立即回国听候处理,原因是有伤风化。李孔荣震惊之余又哭笑不得,自己这一个月拼死拼活,哪里有伤风化了?他在屋子里度了几步,可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陈绍宽的脾气是有名的硬,又是有名的‘不明’,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脑残。他亲自来电,看来是震怒不已,谁他娘的给上的眼药?!

    如果这事情交给李孔荣少校处置,那说不定真要卷铺盖走人,一走与英国的关系就断了——自己怎么解释在重庆的自己为什么能获取纳粹的情报?未卜先知还是算卦灵验?再有一个,说不定自己就在江阴挂了。一干老式舰艇在狭窄的江阴河道对抗日本舰载机?这发生在陈绍宽、陈季良身上也许可以接受,但他是打死也不愿意干的。在空中力量主宰海权的当下,这和送死有什么差别?最后一个:他还想带着潜艇于珍珠港伏击日本航母呢,还想大咧咧上浮炮轰横滨码头呢,还想他娘的驰骋大洋呢?

    想到这些事情李孔荣脑子里就乱哄哄一片,他的手摸向怀里,没有摸到那张照片却摸到了那本护照。回去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和佩佩在一起,可他这个小小海军少校如何能保护自己女人?直接躲进荒山野岭、终老一生?他完全不愿意那样的活!他要轰轰烈烈的去爱,也愿意轰轰烈烈的战死,这不是因为男人的虚荣,而是出于男人的责任。

    “何树铎!何树铎!!”李孔荣忽然大声的喊叫起来,何树铎是今天的值日官,而今天是周末,大部分学员都在别墅里没有出去。

    “在…在…在…长官!”值日官何树铎少尉满脸惶恐的跑了上来——虽然到柏林只有一个星期,但李孔荣少校还是在学员心中建立了绝对权威。

    “荷兰来的那几个家伙呢?”李孔荣面色不虞,眼带杀机。陈绍宽会在今天来电而不是之前,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身边的人只有钟前功少尉,再就是海军学员,国内来的十人谅他们也不敢告黑状,唯有荷兰来的那三个和林准同届毕业,他们来了没两天陈绍宽就来电训斥,事情肯定是他们几个搞的鬼。虽然陈绍宽在四处走动,可现在他就在巴黎,电报只要发到驻法大使馆,陈绍宽就能看到。

    心如电转,冷静下来的李孔荣当即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不相信有伤风化是指孔令仪,即便是陈绍宽也不敢直说,有伤风化只能是指蒋瑛,当初真不应该让这个女人谱曲!

    “吹集合号,我有话说。”李孔荣沉默了一会才对何树铎下令。不一会,集合号吹响,在别墅的学员都集中于青天白日旗之下,包括朗鉴澄三人。

    “我知道,有人看我不太顺眼,这我不在乎。可我没想到有人居然会造谣生事,电报居然打了法国?哼哼!”李孔荣看着站成一列的朗鉴澄三人,目光刀一般的刻在他们脸上。“来了几天,就当自己来了几年,脑补的不错啊哈!有伤风化都出来了!你们他.妈的那只眼睛看到老子有伤风化了?!”

    “今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当面对质也好、当众理论也好,有什么都放开了说。”李孔荣目光一开始在朗鉴澄脸上,再又在韩兆霖脸上,最后又在黄廷枢脸上,在他的逼视下,三个人都满头大汗。沉默了好一会,待烈日底下三人流汗流的迷糊,他方用不可违抗的语气说得:“谁他.妈打的电报,给老子站出来对质!”

    三个人纹丝不动,没人站出来,李孔荣又怒吼了一句,“站出来!”还是没人站出来。他忽然笑了,道:“早知道你不敢站出来,何树铎!”

    “在,长官!”值日官何树铎高声答应了一声然后出列,他此时算是真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是自己或其他学员有什么地方又错了,不想却是有人背后告长官黑状。

    “去,带两个人,把他们三个的行李都给我搬出来,就拿到这里,一件一件的搜,我就不信搜不出电报底稿!”李孔荣眼睛还是盯着朗鉴澄三人,嘴上却在对何树铎下命令。这时候,他看见韩兆霖的神色最为慌张。

    长官有令,下属莫敢不从,只是搜查的场面并不壮观,何树铎进去没三分钟就拿着一张随意折成两折的电报纸回来了。电报是昨天发往巴黎大使馆的,如今天热,洗澡后换了衣服,这无用的电报底稿就扔在朗鉴澄桌子上。

    电报是明码,且拍的是英语,上面写到:‘昨日抵柏,租房很大,管束很严,李与孔极密切,又与一女留学生有染……’

    李孔荣没有念电报,而是让值日官何树铎代念,听到那句‘与一女留学生有染’,在场的海军学员顿时全笑了。之前长官就说过,他是有家室之人,那姑娘来了要他们陪着会客,当时他们还讨论过该怎么个陪法。谁料他们还没说长官与那姑娘如何如何,他们三个新来的实习军官倒说长官和那姑娘有染。

    李孔荣也笑了,拿到了电报他算拿到辩白的证据——朗鉴澄三人来了也就是四天,四天他就能看出自己和蒋瑛有染,这真不知道是什么眼神。

    李孔荣大笑,朗鉴澄三人脸色却汗如雨下、面色如土。他们在荷兰时就接到了林准的电报,要他们到了柏林后给他去电,以向他告知柏林的情况。林准倒不担心李孔荣会抢了自己的位置,他只是想知道李孔荣在柏林都干了些什么,这样自己到了柏林不会不知所措。

    “你们还有什么说的?!”李孔荣拿着电报就想抽朗鉴澄三个的耳光,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拿着电报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就作罢。

    朗鉴澄沉默不语,韩兆霖和黄廷枢也纹丝不动。见他们这幅德行,李孔荣冷笑道:“不说是吧?好!来人,关他们的禁闭,等部长来了再对质!”

    半个小时后,一封电报从柏林发出,法国大使馆收到电报后当日送至陈绍宽住处,周应聪看了电报却没有马上交给陈绍宽,而是先找了准备睡下的林准。

    “柏林那边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的林准一眼,周应聪低声喝问。

    “什么怎么回事?”林准莫名其妙,他并不觉得哪里有错。

    “绍盛那边的事情。”周应聪紧盯着林准,以他了解,林准已经告了两次黑状了。

    “他?”林准还不知道柏林那边起了变化,他笑道:“李绍盛来电报求情了?淑春哥,你就不要理他了,这人自以为长的俊,就四处勾搭女人,以前是孔大小姐,现在是女留学……”

    “别胡说!”圆滑市侩的周应聪也有了些怒气,他把李孔荣发来的电报扔给林准,“你自己看吧。”后又道:“朗鉴澄几个已经被他关禁闭了,你想事情闹多大?”

    周应聪都发脾气了,林准始有些动容,他接过电报只见上面写道:“查朗鉴澄、韩兆霖、黄廷枢三人抵柏不到四日,于实情毫无了解便造谣生事、诋毁长官,现已将此三人禁闭……”电报还没有看完,只扫到‘三人禁闭’林准心就跳了一下,他道:“这李绍盛怎能如此?”

    “你看下去吧。”周应聪点了一只烟,看着面色不对的林准默默不语。

    ‘……以待部长亲来当面对质。卑职官小言微,然军人之荣誉不可侵犯,故待部长抵德之日,便是真伪对质之时,若此事真,卑职愿请辞自去;若此事伪,请部长将朗鉴澄等造谣之人逐出海军、开革军籍,一还卑职清白,二正海军声誉。李孔荣。虞。’

    “淑春哥,他这是要……”电报戾气毕现,林准看完全身不适,他倒也不是想借此机会把李孔荣赶回国,倒是看了电报的林献炘知道购艇希望只能在德国,而李孔荣也在德国,既然李孔荣与女学生有染,那就应当趁此机会将他赶走,以减少一个威胁。谁想那素来老实的李孔荣不但不服,还查了到是谁发的电报,更进而说这是造谣,要开革自己一干人。

    “到底是不是朗鉴澄他们告诉你的?”周应聪皱眉道。他见林准的表情就猜到了事情原委,但他还是要让林准亲口承认。

    “是,是他说的,可他们也不是造谣的人啊,部长也说了无风不起浪……”林准辩白道。

    “他们才到柏林三天,就敢说绍盛和女学生有染?”周应聪怒而发笑,“现在事情闹大了,绍盛已经把他们几个关禁闭了,还要当面对质,你说吧,对质谁会赢?”

    “淑春哥,这……”林准想到电报里对质的后果,开始有些急了,他道:“这对质也不能说此事就真没有啊,邮轮上的时候,李绍盛就和孔大小姐……”

    “你还说!”周应聪长叹摇头,“按照你这么说,随便抓一个人只要他和女子说过话,就是有染了?若是这样就算有染,那天下有染的人多的去了。我还和孔大小姐说话呢?是不是说我也和孔大小姐有染?你还是收回你莫须有那套吧,好好想想现在这事情该怎么办。”

    听闻周应聪的语气好像偏袒着李孔荣,林准顿时不高兴了,他道:“对质就对质,我就不相信朗鉴澄他们会无中生有、凭空造谣。”

    “你!”周应聪大怒,他不把电报给陈绍宽,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林准还真和李孔荣犟上上了。真要对质,这可不是对质,这是内讧,传出去海军的声誉就全毁了。

    “淑春哥,既然他李孔荣敢对质,那我们何必要怕他。”林准毫不在意周应聪的怒气,他看李孔荣早就不顺眼了,现在他要对质那就对质好了,反正他绝对没有造谣。

    “我真要被你气死了。”周应聪差一点就要跺脚。他说罢不再搭理林准直出了房间。可到陈绍宽那边他却不敢进去,以陈绍宽的脾气,肯定又要鸡飞狗跳一阵,说不定朗鉴澄几个真开革了。走廊里想来想去,他最后自己给柏林发了封电报。

    周应聪电报晚上发的,李孔荣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收到,此时看电报的是李孔荣少校,昨日日记里已经交代了这次诬陷事件,按照另一个自己的意思,接二连三的被部长误会,就是因为有人造谣打小报告,这次若干不严惩,那以后肯定还会类似事件,现在是与女留学生有染,以后万一来个里通日寇、卖国求荣,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孔荣要求严厉处置此事,少校看到那份翻出来的电报底稿也吓了一跳。为了拉拢朗鉴澄三人成为自己日后的帮手,他对他们几人可是极为客气的,谁能想到这几人居然如此恶毒卑劣,而部长又听信他们所言,居然要自己马上回国。

    朗鉴澄几个不是好东西,周应聪那家伙也很不够朋友,邮轮上就不肯为自己说话,还骗了自己好几次。现在倒好,却要自己念同乡之谊,不要将此事闹大,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差点被部长赶回国了么?对了,当时周应聪肯定在场,甚至让自己回国的那份电报就是周应聪起草的……

    李孔荣少校看着电报不动声色,筷子也不动,餐厅里其他几个海军学员却狼吞虎咽,一会儿就把饭菜啃光了。之后,客串司机的钟前功少尉将他们和李孔荣送市区,这些人是去培训班,李孔荣则去大使馆——明天上午代表团就要到了,大使馆这边做小旗的做小旗、练口号的练口号、挂灯笼的挂灯笼、清垃圾的清垃圾,忙的是不亦乐乎。

    见是李孔荣少校来了,三等秘书姚定尘当即跑过来打招呼:“李副官来了啊?我们现在正按上次开会说的那般布置安排,保准场面热热闹闹,绝不会在气势上输掉,让德国人、日本人看不起。”

    “那就好,那就好。”李孔荣少校虚应着。此时他方才想起孔祥熙明天上午就到了,自己就是给周应聪回电他也看不到。一切只能等明日见面再说了。

第二十五章 霞光

    姚定尘与李孔荣少校打完招呼就将他引入大使馆内,程天放见他来也是笑脸相迎,而后给了他一份文件,这是孔祥熙在德国的主要行程表。

    明日,也就是6月9日早上八点,孔祥熙抵达柏林,上午除了入住旅馆外并无其他事宜,但中午柏林工业大学将赠予其博士学位,晚上则是经济部长沙赫特的晚宴;次日,中午将前往德国外交部与外交次长麦根森会晤,之后午宴,晚上是大使馆欢迎孔祥熙的晚宴;

    11日,代表团将拜访国社党二号人物空军司令戈林,中午或者晚上对方将宴请己方;12日,前往dessan参过容克斯飞机公司,晚上出发前往贝许斯加登镇,以方便次日谒见希特勒;13日,下午谒见希特勒;14日,返回柏林,与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会晤,午宴后休息,拟晚上或次日离开柏林。

    从9日到14日,一共是六天时间,李孔荣默数着天数。六天之后,他的副官使命便完成了。现在大家礼遇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孔祥熙的副官,六天之后却不是了。如果重归海军部后,万一部长依旧听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词……

    李孔荣少校看着孔祥熙的行程安排心思沉重,他现在才回忆起周应聪电报上的内容,心生不少感悟——周应聪在电报里说‘万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更说‘你终究是海军的人’。确实,任孔祥熙的副官只是一时,自己还是海军的人。

    李孔荣少校面色不对,弄得程天放看了他好几眼,就怕这行程安排有问题,他笑着道:“李副官这行程安排是否存在不妥?如有不妥,我将竭力调整。不过与德国元首希特勒的会面已经定下了,中途更改怕不太礼貌,再有就是空军司令戈林那边也不太好更改,他……”

    程天放扶着自己的金丝眼镜娓娓而谈,他在德国一年多,经历了德日**产协定,对德国的政局还是较为清楚的。就目前而言,外交系统、商业系统、国防军以及国家银行或经济部,都是亲华派,而空军司令戈林为代表的国社党人却是完全的亲日派。因此,与亲华派的会晤是很好变更的,但与亲日派的会晤是不好变更的。

    李孔荣少校当然不是认为行程有问题,他只是觉得昨日的事情自己似乎处理的鲁莽了。纵使朗鉴澄三人是造谣诋毁自己,自己也应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待陈绍宽抵德后对其说明情况,现在关禁闭、对质,如此激烈的口吻,肯定会引起部长等人的不快。

    “李副官……”程天放见李孔荣沉默着不说话,又小声的叫了一句。

    “哦……”李孔荣终于回过神来,他勉强的笑了一记,道:“行程没有问题,但如果能空出一些时间让庸之先生看望孔大小姐就更适宜了……”

    孔大小姐是孔祥熙的宝贝,她的小名就叫baby,汉译过来就是佩佩。与孔令仪相处日久,李孔荣当然清楚孔祥熙有多宝贝这个女儿,但程天放对此并不太明白,现在经李孔荣这么一提醒,他当即搓着手站了起来,夸奖李孔荣道:“还是你老弟想的周全,我马上就让人调整行程、调整行程。”而后走了几步才坐下。

    高兴完后,程天放再道:“李老弟你再看看,其他还有什么要调整的?”

    ‘李副官’变成了‘李老弟’,少校只是无奈一笑,他道:“再就是德国国内的形势介绍了,就目前看来,希特勒正在下一盘大棋。接下来要动的棋子很可能就是国防部的冯·勃洛姆堡元帅,我们得做好……”

    “什么?!”程天放跳了起来,随即又把客厅的门给关了,他道:“老弟慢慢说,慢慢慢慢说。勃洛姆堡元帅怎么?希特勒要动他?”

    “当然。”少校郑重的点头,开始背咏日记本——这也是他今日来大使馆的主要目的。“德国如今的情况叫做穷兵黩武。看上去欣欣向荣,可实际上是拿出所有的钱来扩充军备,正所谓不要黄油要大炮。上次大战后德国民穷国败,家底很有限,现在国社党是寅吃卯粮的在苦苦支撑。先生想想,要是哪天他支持不下去了会怎样?

    下台?!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即便国社党这些人想下台,可想到自己一下台德国就要被布尔什维克占领,他们是宁死也不会不下台的。家里又没钱,手上又全是大炮,先生说以希特勒的疯狂,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程天放是1936年赴德的,虽然没有看到国社党主政的全过程,但这一年多的大使经历还是让他对德国深有了解。李孔荣说完他沉默了一会,点头后却看着李孔荣两眼放光,他道:“李老弟说的对,可勃洛姆堡元帅还有与其相熟的那些人,可不是说撤换就撤换的。军队中,国社党也就是空军占了一席之地,这也是希特勒要建党卫队、褐衫队的原因啊,他难道能……”

    程天放大概是三国演义看多了,他话到这里手做了一个切割动作,目光闪闪,脸色却有些发黑。国人一提政变那就是真刀实枪、动真格的,但欧洲显然不是如此。

    “普鲁士军官团视荣誉为生命,一旦荣誉受损,即便是希特勒请勃洛姆堡元帅继续干下去,他也不会干下去。”少校继续背着日记本。“国社党无所不用其极,找机会诋毁玷污勃洛姆堡元帅再简单不过了,我们可要早做好准备。

    这可绝不是勃洛姆堡元帅下台、其他人继续接任那么简单。希特勒一定抓住这个机会把那些不合作的高级将领清除出国防军。荣誉对普鲁士军人无比重要,信义也是他们向来注重的,现在希特勒以及整个国社党已经挟持了民意,如果他们以人民的名义要这些军官下台,这些人是毫无办法、不会抵抗的。唯有这样,发动战争才不再有阻碍了。

    欧洲的战争与我们不相干,可一旦勃洛姆堡、沙赫特、牛赖特全部下台,上来的全是亲日分子,那对我国可就……”

    李孔荣是读过第三帝国史的,而程天放则在德国呆了一年多,非常清楚德国内部的政治斗争。李孔荣少校还在说的时候,他就已背负着双手在客厅里度步了——真要出现李孔荣说的那种局面,他这个大使可就当到头了。

    他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待最后才停下问:“绍盛老弟,这事情要怎么斡旋才好呢?”

    “怎么斡旋都没用,因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而德国的经济、政治形势又决定了除了战争,国社党再无他办法维持其执政局面。所以我说务必要让庸之先生了解德国政局的严峻性,这样我们与德国人的谈判就可以追求短期而不是长期,因为已经没有长期了,再长下去德国就开战了,到那时候合同签的再好也等于零。”

    “这……”转了那么多圈,程天放总算在冷静下来了,他坐下道:“老弟是如何判断德国政局走势的?”

    “如何判断?”李孔荣少校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发窘道:“若是其他国家,政府公报还是能看一看的,可德国政府公开的数字不少都是造假的,所以只能算卦。”

    “算卦?!”程天放大讶,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

    “是。”尽管头皮非常硬,可少校不得不如此答。“我看勃洛姆堡元帅的运数也就只有一年了,一年之后他肯定会被希特勒挤下台;而德国的运数……,三年之内必当开战。”

    “老弟,这可是国际大事呀……”程天放还在愣着,他完全不相信年纪轻轻的李孔荣少校精通梅花易数,如果算卦都能决定国际大事,那还要大使干什么……

    “大势即是如此,先生要是不信,我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少校也不知道如何辩白,只得说下定语。“反正这仅仅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先生可拭目以待。”

    “好说,好说。”程天放愣了好一会才接口,可他却不知道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思索片刻他才道:“等庸之先生来了,我会建议先生考虑德国政局有变的。”

    “那就好。”看着程天放不情不愿的样子,少校知道自己把事情给办砸了——他此时才记起,自己把日记本上的顺序弄错了。这事情要被另一个自己知道,免不了又要嘲讽几句,可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六日副官和对质之事,根本就无心说什么国际大事。待再坐一会,说完明日早晨海军学员迎接之事,他就告辞离开了大使馆。

    一回到寓所,他便让值日官王国贵把禁闭中的朗鉴澄三人放出来,而后诸人在草地上列队。目光扫过忐忑不安的三人,他道:“明日早晨升旗仪式取消,所有人身着礼服前往火车站迎接特使孔庸之先生、部长以及其他党国要人。遂定于六点起床、六点半早餐、七点出发。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长官。”一干学员大声答道,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那就好。解散。”李孔荣说罢就转身回房了。其他学员还好,朗鉴澄几个却有些不明白状况,昨日李孔荣气势汹汹的关自己等人的禁闭,韩兆霖差点就坦言交代了,好在朗鉴澄一言不发,算是稳住了局面

    按照海军规条:诬告他人过犯可是大罪,重则开革,轻者大过。没承认诬告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承认可就神仙也挽不回了。正因如此,朗鉴澄宁愿禁闭也不肯说话。当然,还好是在国外,如果是在国内,事情可能已经捅到军衡司,一旦闹到了军衡司,那军衡司就会彻底调查,以求事情水落石出。

    处罚是让朗鉴澄咬牙不认的一个原因,再一个则是搜出来的电报并不是发给部长陈绍宽的,他只是应林准之请,向其介绍柏林这边的情况,这可以说纯属同僚之间私信往来,毫无诬告之意。至于是谁把事情告知部长的,而部长又怎么处罚李孔荣,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夕阳西下,解散后的朗鉴澄三人倒没有马上回房吃饭洗漱,他们只看着那西下的太阳枯坐于别墅前的草地上。此刻,天地间一片静谧,鸟雀映着晚霞高飞,天际除去红色霞光完全是一片靛蓝,禁闭一日,他们只觉得这时光无比的美。

    “哎!真不知道部长来了会怎么处置我们。”韩兆霖最先打破沉默,电报上的那句话其实是他加的,这也是他之前最不安的原因。

    “还能怎么处置。”禁闭前朗鉴澄都毫无所动,现在被放了出来,他更是不把此当回事。“我们并没有造谣诬告,要诬告我们也不够这个格啊。”

    “你的意思是……”黄廷枢倒明白其中原委。自己的电报只是打给林准,这可不是诬告,最多只能说是玩笑,至于怎么到部长耳朵里,那就不是自己能知晓的了。

    “我没有意思。”朗鉴澄并不看他。就他来说,他并不想介入更高一层的内部纠葛,也无意去诬告谁。“既然部长都来了,我们担心什么,一切等部长发落吧。”

    “部长可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韩兆霖听他这么说,当下更是担心,“前年轮四班只是点名违规,可部长一道命令,全班三十人都开除,我们才三个人……”

    “你知道什么!”见韩兆霖自己吓自己,从岳父处听到些消息的黄廷枢开口道:“那是复兴社在轮四班暗中发展势力,部长见此恰好又听到轮四点名违规,这才全班开除的。”

    “是这样?”韩兆霖看着头,像看到一丝希望。

    “当然是这样。开除的学员,不是闽人的全部进了电雷学校,这还不明显吗?”黄廷枢道:“大革命的时候海军就与委员长约好,海军不设党部,但海军全体加入国民党,然后设一个特别党部,现在上面不放心,又派人到海校拉学生入复兴社……”

    黄廷枢说着海军的内部秘辛,只让韩兆霖渐渐松了口气,不过这时太阳却彻底落下,绚烂的霞光逝去,天地间一片黑暗。

第二十六章 答应

    列车缓缓驶过李孔荣少校跟前时,从透明的玻璃车窗,他看到了一身礼服的孔祥熙,还有穿着海军大礼服的陈绍宽和周应聪。他们正从座位上站起,打量着站台上的人群。

    迎接的场面确实壮观,一百多名领事馆人员、驻德武官、军事生、留学生、华侨,全拿着青天白日小旗在站台下挥手,旁边还列着一个军乐队,乐器都是铮亮的,就等指挥下令奏乐;德国方面也来了四五十人,来头最大的是经济部长兼国家银行总裁沙赫特、外交部礼宾司司长须忘德、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元帅的私人代表、交通部次长,以及远东协会、中国实业研究会的一干德国人。

    两三百人挤在站台上,注视着列车缓缓停稳,待车门打开、孔祥熙第一个出现在车门口时,站台上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孔祥熙也不急于走下车门,他站在门廊上微笑着对所有人挥手,目光微微扫视全场,最后看着迎接他的沙赫特等人满面欢笑。

    李孔荣少校本来是带着海军学员身着礼服、腰悬佩刀与陆军学员站在一起的,此时见孔祥熙下车,当即走出队列,站在门槛之下,手虚扶着孔祥熙。孔祥熙并未在意他的到来,在程天放的介绍下,他紧紧的与沙赫特握手。一时间镁光灯连闪,在场的中德记者、各国驻柏林记者当即拍下了这象征性的一幕。在大使程天放等人的带领下,掌声再次响了起来,一些挥旗帜的留学生更大呼‘中德友谊万岁’。

    握手之后,孔祥熙为了向同胞致意,又绕着站台走了一圈,四处挥手道谢。之后才进入候车室,在此,沙赫特代表德国政府致欢迎辞,孔祥熙答辞。

    整个流程花了半小时不到,李孔荣少校的任务仅仅是站在孔祥熙身侧,紧跟他行动。不过少校的心思并不完全在孔祥熙身上,在孔祥熙下车时,他就看向陈绍宽、周应聪几人。陈绍宽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他或许是累了,眼神中带着些疲惫;周应聪却回应了他的目光,但也没表示出什么,那目光只是扫过他,然后便不再交汇了。

    车站的欢迎完毕,代表德国政府的沙赫特送孔祥熙一行前往旅馆,不过他仅仅送到门口就与诸人握手道别了。李孔荣待孔祥熙入住才有时间跑到海军这边,但他没有贸然去找陈绍宽,找的只是周应聪。

    “部长到底听说了什么?”少校看着周应聪不安的问,他此时才发现陈绍宽对自己视而不见。

    “还能听到什么,”周应聪正在换衣服,“你自己行为不检,部长当然震怒。”

    “我没有行为不检。”李孔荣激动的额头冒汗,“此事可当面对质。”

    “对质?不必了。”周应聪看着他浅笑,“刚才我已经问过朗鉴澄等人了,海军宿舍忽然冒出一个女学生在那弹琴,总不是学员们请来的吧。”

    “可我不曾与她有染。”少校大声喊了一句,“我仅仅是请他来谱曲而已。”

    “谱曲?”周应聪更笑,“绍盛你何时喜爱音律了?你就不要说朗鉴澄几个造谣诬告了,你自己请女生至海军宿舍就很让人误会,你要是不与那女学生结交,谁又能说你半点不好?”

    “那你就是说我与女学生有染了?”李孔荣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说此事你也有过错,不去请那个女学生,就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周应聪道,“不说闲话部长自然就不会震怒,也不会赶你回国。”

    “那现在部长怎么说?”少校终于问出了自己挂念了几十个小时的问题——陈绍宽的态度。

    “部长还能怎么说?”周应聪看着他,“部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对人的观念先入为主了,要改怕是很难了……”

    “我就问你,你有没有把电报给部长过目?”少校不想理论了,他只想知道事情的切实经过。

    见李孔荣瞪着自己,周应聪苦笑一下才道:“没有。”

    “没有?你!”李孔荣的面目扭曲起来,他立即转身道:“我去找部长。”

    “别去……”周应聪想拉着他,可李孔荣一转身就出去了。

    “报告!”站在陈绍宽房门口,李孔荣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报告。陈绍宽正与林献炘谈话。

    极为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陈绍宽转过头道:“进来。什么事?”

    “下官想请部长证明自己的清白。”走进房间的李孔荣豁出去了,但话却说的很不得体。

    “找我没用,”陈绍宽不再看他,“你若是服从命令,昨日就应该回国了。清白也好、冤屈也好,可去军衡司说明。”

    “那下官请部长准许下官与朗鉴澄、韩兆霖、黄廷枢三人一起回国说明……”

    “不行!他们三人要在德国入校学习,你一人回国即可。”陈绍宽打断道。

    “那下官即便回国到了军衡司,也口说无凭、无可对证。”李孔荣道。

    他说完陈绍宽沉默,反倒是林献炘道:“让你回国你就回国,还说这么多闲话干什么?你的事情部长早就知道,你若行为端正,会有人说三道四吗?现在倒好,一口咬定别人造谣诬告,你有何证据证明对方造谣诬告?难道说他们三个与你有仇,全诬告你?”

    林献炘一开口就抓住行为不端说事,李孔荣嘴笨,对此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就他来说,此事他确实有些怨恨另一个自己,吃饱了没什么事谱什么曲,真是倒了血霉。

    见李孔荣被自己拿话堵住了,林献炘又道:“此事部长已经不再追究了,你陪完庸之先生这几日就回国吧。我们实在不放心你,万一又闹出什么事情来如何是好。”

    “我……”听闻回国的李孔荣脑子顿时炸了,他辛辛苦苦一个月就是为了日后做一名艇长,谁料潜艇都没有看到就要回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林献炘看着他,而后笑起,“你可别忘了你终究是海军的人,部里的安排你可不能不听。”

    “下官只求部长能开恩准许我留在德国学潜艇。”李孔荣低声道,目光不再看向林献炘,而是紧盯着并不看自己的陈绍宽,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部长。

    “开恩留下你?”林献炘嗤笑了一下,“海军一万余人,谁都想出国学潜艇,为何要用你?你还是回去吧。这几日事了就回国。”

    “下官求部长开恩准许……”李孔荣没对林献炘说话,走上两步就看向陈绍宽,他甚至有跪下的想法——如果跪下有用的话。

    “你回去吧。”陈绍宽终于开口了。李孔荣来之前,朗鉴澄几个刚刚走,事情他是清楚了。或许李孔荣与那女留学生清清白白,可长久下去肯定会出事;再想到他与孔令仪的事情……

    “请部长……”李孔荣低语了一句,目光中哀求之意甚切。

    “出去吧。”重新想了一遍自己决定的陈绍宽低语了一句,他担心李孔荣不出去正要叫周应聪来时,李孔荣叹息了一记,认命的转身出去了。

    “还开恩?”李孔荣走后,林献炘又嗤笑了一下。“他这次是运气好,真要等他和那女留学生成了好事,闹得满城风雨时,那该如何收拾?那可是蒋百里的闺女,蒋百里会同意自己的闺女给他做妾室?”

    走出陈绍宽房间的少校宛如梦游,他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想哭却哭不出来。九年前他想出洋出不了,现在出了洋也要被赶回去,这是命吗?若不是命,老天为何要如此戏耍自己?回去之后妻子问起该如何说?同僚问起该如何说?说自己不清不白的就这么转了一圈就回国了?说自己本就不是去出洋深造的?还真不如一死了之!少校手下意识的摸向腰侧,但却什么也没有摸到——他今天没有佩枪。

    不知在旅馆外呆了多久,此时的李孔荣就像一只被人重踢了一脚的野狗趴在花园里喘气舔伤。只等孔祥熙的秘书张平群要他备车前往医院,他才恢复些神志。这时候程天放也走了过来,他拍着他的肩膀道:“还是你老弟想的周到啊……”

    程天放眼镜后面全是笑意,他虽然自诩是清流,但能拍上孔祥熙的马屁他还是极为高兴的,因此对指点自己如何拍马的李孔荣也就越看越顺眼,若不是他女儿程琪还小,他可真想把女儿许配给这个李副官。

    少校现在是满心发苦,他在德国的时间只有六日,不过在孔祥熙面前他却要假装无事,做好副官的职责。唯有医院中心细的孔令仪见他整张脸都是僵的,方才关切问了他几句,不过他不好将海军内部的事情告知孔令仪,因而对之的只有苦笑。

    医院、德国经济部、德国国家银行大厦、晚宴,浑浑噩噩的少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唯有晚上睡觉前写日记时,他才略略的透露了今日的事情,只是,他此时已经认命了,日记里不但没有写为何要回国,还要求另一个自己不必出什么主意干涉此事,因为他自己也是想回国去的。

    日记上的信息不全,深夜里,李孔荣醒来看到日记只觉得莫名其妙,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却想着一心回国了呢?真要回国,他的抗日大计当如何施行?真到湖南四川去布雷吗?这还不如进侍从室呢。

    带着这些怨念,他直接把海军学员里最为靠谱的邱仲明叫了上来,此人是四川人,平日里一脸沉默,但处事却稳重细致,并且,出国的名额是靠毕业成绩决定的,他的成绩排第一。

    “说说今天的事情吧。”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李孔荣坐着点上一支烟,邱仲明站在他面前。

    “请长官细说,下官不知道何事。”说实话,邱仲明一直害怕这个长官,尤其是晚上。此时长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兽,眼睛像兽那般发亮。

    “朗鉴澄几个是不是和部长说了些什么?”不想废话的李孔荣直接问。“知道吗,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长官要走了?”邱仲明吃了一惊。他确实是害怕李孔荣,可那不是惧怕,而是敬畏。并且隐隐中,他觉得只有在这样的长官下任职,自己这个非闽系才会有出头之日。

    “嗯,部长决定的。”李孔荣吐了一口烟,不动声色的道。

    “我对今天发生了什么很不清楚。你就说说吧,说说你看的,想到的。”李孔荣道。“这可不是背后诋毁谁,我只是想知道事情如何弄成这样。”

    “是,长官。”邱仲明应了一句,他道:“火车站欢迎庸之先生后,我们就去了旅馆。部里的周少校对我们训话,然后朗上尉他们三人就被他带到旅馆里去了,大概十多分钟才出来。韩上尉进去之前面色还不好,出来就……就换了一个人,脸上嘻嘻哈哈的。

    下午的时候,朗上尉还带着周少校、林少校来了这里,林少校对我们训话,说他以后负责这里,所有学员向他汇报、听他命令……”

    邱仲明只是一个学员,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部内的事情,再说他是四川人,即便有消息也是最晚的消息。李孔荣一根烟都要抽完了,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关键的东西。不过事情大概的轮廓是清楚了——林准、朗鉴澄几个毕竟是同学,与周应聪等人的关系也极为是密切,所以,即便道理在他这边,他也还是要滚蛋,陈绍宽总不能因为他而得罪所有姓林的。

    该怎么破局呢?李孔荣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其实办法倒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李孔荣少校已经束手就擒、伏首认命了。其他事情认命也就罢了,这种事情认命只会让他看不起。

    “你早上五点钟的时候来一下我房间。”李孔荣道,“明天你去上课的时候,帮我去一次医院,把一封信交给孔大小姐。”

    “是,长官。”邱仲明有些惊异的看了李孔荣一眼,不过还是答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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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孤狼介绍:
. 命运将李孔荣推至那个激荡而悲壮的年代,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强大到无法战胜的对手。 覆灭的舰队、内斗的派系、苟且的上官、怯弱的部下……,他必须像狼一般顽强的生存在那片大洋之上。 他相信总有人的血未冷,他相信总有人的魂不灭,他相信——奇迹永在、华夏长存! . . 抗战,海开一面!血海孤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海孤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海孤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