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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齐人家全文阅读

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谢齐人家txt下载     谢齐人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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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忻朝定始十四年这年自入九月,河西的天就凉了。

    这入了秋,河西出了名的黑乌鸦在枝头天天嘎嘎呀呀得更厉害了,嚷嚷得嗓子更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凉气惊了。

    谢慧齐一打早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等丫头掀了床帐唤她,她摸着眼皮起身,“红豆,我爹昨晚可曾回来?”

    河西乃大忻节镇三镇之首,其辖下还有屈北,屈南两镇。

    三镇定为节镇是十年前,也就是定始四年,威远大将军傅浩打败了河西沙漠以北的鹫族人之后封下的。

    威世大将军傅浩当年也就成了镇守节镇三镇的节度使。

    河西是大忻定始四年封的节镇,谢慧齐的父亲谢进元是定始八年被踢到节镇来当提辖的——她爹惹了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儿,把他三条腿都打断了,碍于她爹聪明没让人找到把柄,又因种种原因,太后皇帝明里弄死她爹不能,就把她爹扔到河西来了。

    皇帝不喜的人,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节度使当然也不喜,所以谢慧齐的父亲谢进元又当武教头又当捕头的干了这么些年,钱没见着几文,反倒是成天不着家,外头天天都有差使等着他,连着几夜半月不着家的事是常有的事。

    可惜谢慧齐自生下来没享几年福就死了娘,娘刚死没到半年,就带着两个弟弟跟着父亲从京城千里迢迢来了河西,河西的家还没收拾妥当,父亲就被动忙得脚不沾地,成天不在家,她当时才七岁,下面有两个四岁和两岁的弟弟,哭着叫娘娘没有,哭着喊爹爹不应,她只好又当娘又当爹,天天带着他们。

    就这么带了六年,谢慧齐从七岁稚龄长到了如今的十三岁,离及笄之年也就两年,她已经不指望她爹能当个天天着家的爹了,知道他挣那点差使钱不容易,只望他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露个面,也省得她担心他。

    自她娘被太后的侄子羞辱投井后,这个家已经不成家了,但无论如何幼弟们还小,还需父亲的扶持,当父亲的切莫有什么事才好,要不然她一介女流,还是个小丫头,在这男尊女卑的年头能当什么事?

    谢慧齐一早就心慌不已,不自禁地不断轻抚着胸口顺气,红豆见状看她胸口不舒服,忙上前替她轻抚,嘴里回道,“老爷昨晚未回,小姐,要不要派周围哥去府衙问问?”

    要换平常,谢慧齐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可她这心慌意乱得不像话,就像出了什么事,加之她爹已有半月没回家,自半月前差了衙役来吱了个声,再无消息,她这时也顾不了许多,点头便道,“让周围去探探罢。”

    “诶,奴婢等会就去。”红豆扶了她起床。

    谢家就六个仆人,除了红豆和采办集车夫打杂等于一身的周围,其中还有两个童子是谢慧齐的两个弟弟谢晋平和谢晋庆的书童,还有一个老婆子蔡婆婆,她是谢慧齐的母亲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的婆子,因她是个妥当人,当年发卖下人的时候就留着她跟着他们来了河西,自弟弟们大了,不能亲身照顾弟弟们后,谢慧齐就派她去守着家中那两个宝贝疙瘩去了。

    家中还有一个丫鬟是粗使丫头,厨房的活要做,洒扫的事也要干,天未亮就要忙,这时候也是不得闲,红豆要是现在侍候她,连个给周围传话的人也没有。

    谢慧齐从娘肚子爬出来之后,作为一位穿越人士,看到自己穿成了一个小姐,目视四周看着也富贵,很是窃喜地手舞足蹈了一翻,那活泼欢喜的样子乐得谢进元就算见她是个女儿,也抱在手中不撒手了好几天,一点也没嫌弃长女不是个长子。

    可惜那好日子没过几年就烟消云散了,不过谢慧齐也没因好日子过不成了就气馁,想想生她的女人对她的好,和那几年父亲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疼爱,就算疲于奔命的父亲无心照顾他们,她也替她娘守着这个家,守着两个弟弟,等着她爹回来……

    “你现在就去,我自己梳妆。”谢慧齐越想她爹就越心慌,打发了红豆去。

    因他们小姐是个惯会打理自己的,红豆也没推托,赶紧快步去了门外找周围报信去了。

    谢慧齐下了床,先拿青盐漱了口,就着铜盆里打好的清水净了脸。

    家里下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手脚麻利,就是红豆这个小时候经常丢三拉四的小迷糊现在做事也样样妥贴了,也就省了她不少事,这也是稍有点困难的家中的小确幸了。

    “小姐……”谢慧齐刚把被褥叠好,外头就传来了蔡婆婆的唤声。

    她忙转身走到门口,就见蔡婆婆拖着两个弟弟来了,小弟弟还揉着眼睛,睡睡惺忪。

    “阿姐……”

    “阿姐……”

    两个弟弟朝她行了礼,大弟弟衣着整齐,手里还拿了本书,看得出来自醒来就拿着书本没放。

    这孩子自懂事起就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养爹爹养姐姐养弟弟,自然就不放松一时一刻地念书。

    小弟弟倒乖,他差不多是谢慧齐一手带大的,就算是因大了跟姐姐分房睡了,这时候也是手中拿着双鞋子,汲着汲鞋过来,想让姐姐帮他穿鞋。

    谢晋庆叫着姐姐时就把鞋递了过来,谢慧齐摇摇头,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上,蹲下身给他穿鞋子,嘴里像个老阿母一样唠叨,“二郎大了,该自己穿鞋了,姐姐教的要听。”

    谢晋庆哈哈笑,小身体往前一倒,抱住了他姐姐的头,也不答话,就一声一声“姐姐”地叫着,把谢慧齐叫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两岁就没了娘,谢慧齐心疼他,知道他让她帮他穿鞋不过是讨点宠爱,也就一直没有特别严肃地矫正他。

    孩子还小,等他再大点再说,谢慧齐心里再次对自己这么说着。

    这厢蔡婆婆去倒了水,拿着盆回来拿起了扫帚清扫外廊去了,谢晋平已经坐到了廊下的椅子上,小书呆已经摇着脑袋一晃一晃地默着书,“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谢慧齐穿来的这个时代,春秋战国之前与她知道的是一样的,只是之后从秦朝那代开始就走偏了,她所处的这个时候不再是由秦拉开的篇章,而是国名为“古”的国家拉开了公元前221年的序幕,自从之后,各代各不相同。

    她现在所处的是大忻朝,从古到大忻之间也已历经四个朝代了。

    只是科举考的那些东西,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于是弟弟们学的那些,谢慧齐也懂一点,只是一看弟弟们念书就要摇头晃脑,很是为他们头晕。

    见大弟弟一大早饭还没吃就把头摇上了,谢慧齐忙朝他道,“阿弟别晃。”

    小书呆听了呆了一下,回头看了他阿姐一眼。

    “用完膳再晃。”早上没吃饭正是血糖最低的时候,这时候晃脑袋不晕也得晕。

    小书呆“哦”了一声,不用他阿姐帮忙,伸手把了把自己脑袋,端正在了中间,清了清喉咙,继续念了起来,“河……”

    “阿姐,阿爹可回了?”谢晋庆已有八岁,但跟兄长不一样,兄长爱念书,他却尚武,最想要的就是跟他父亲一样当个捉拿大贼的提辖,为民除害,为国尽忠,还能管着手下一群兵,给他们教武,好不威风。

    “快回了,等你把三字经闭眼都能默出来,阿爹就回了。”谢慧齐拉了他起来,就又给他梳发结成总角。

    “唉……”父亲许多日都未回了,谢晋庆很是想念他,但也知父亲公务在身,为儿的不好耽误他正事,只能惆怅地叹了口气,道,“阿姐,我很是念他。”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替他结好发,那头谢晋平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刚才弟弟坐的椅子上,等着他阿姐给他梳发。

    他不比阿弟,可以随时随刻都来找阿姐缠着她眷着她,这时是他一天里最为接近她的时候了。

    阿姐的手就跟阿娘一样的轻,一样的柔。

    “大郎,”谢慧齐梳着发时跟大弟弟商量,“等会你带二郎去大坪站桩,帮阿姐看着二郎,可好?”

    可不能让他一天到晚拿着书本不放,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坐着不利于发育,谢慧齐也不跟两个弟弟讲太多大道理,道理多了也不如身体力行,引着他们往正确的路上走就是。

    “好。”阿姐委以重任,谢晋平哪有不从之理,当下就点了头。

    谢慧齐正与他梳发,梳子这时连忙一顿,这才没扯着他。

    小书呆愣了愣。

    “等一会阿姐就去厨房给你们烙饼。”

    谢慧齐若无其事,谢晋庆这时候一听就在旁边蹦哒了起来,在屋中的空地翻了个跟斗,跳着道,“我的要两个鸡蛋,要比大兄的多一个,阿姐可好?等会我给你提篮子摘菜。”

    他活泼不已,说话的语气活灵活现,说罢又一个跟斗翻到她跟前抱着扯着她的袖子,水汪汪的眼睛朝她眨了又眨,谢慧齐看得心都软了,不由停下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郎乖。”。

第2章

    说话间,两个童子谢阿朔跟谢阿福一道来了。

    谢家供养着一个教书先生,他们一早起来要紧的不是侍候两个公子,而是去照顾老先生起床,然后打扫了书房才会来找大公子和小公子。

    谢慧齐嘱咐了他们先去空坪玩耍一阵,这时候红豆叫人回来,也跟她一道进了厨房去弄早膳,粗使丫头也会做厨房里的事,但皆多是按大小姐的意思打扫好厨房,做饭也是煮个粥做个炖菜应急之流,再精致些,只得谢慧齐跟蔡婆婆下手了。

    谢进元俸禄不高,养活一家四口倒是不愁问题,就是养活这一大家子却是不易。

    因得罪了太后,上头又压迫谢家,谢家得罪不起上头,只得把谢进元逐出了家族,谢进元身为谢侯府老侯爷的嫡次子什么也没得,只带着儿女和妻子的嫁妆出了府,被外放到了河西。

    但这些年入不敷出,谢慧齐母亲的那些银两也花了近一半了,她到了河西不久就接了父亲手中家中的银两,当家才知柴米贵,这些年下来,方方面面真是能省就省,生怕弟弟们还没长大,家中一个铜子都拿不出。

    她也不是没想过生财之道,可上头是有人盯着他们家的,恨不得他们家完蛋,当年她祖母可怜她爹,尽管不能明面帮着他们,但还是想了法子,转了好几道手法给她爹塞了些银子,可那银子到最后都被人夺去了,她先前也试过自己种菜,绣帕子出去卖,不图大钱就图节余些零钱省点小头,可这事也不过进行了几天,就有生人跳出来骂卖帕子的红豆,砸卖菜的周围的菜摊子,两个人都是受了伤回来的,她爹事后也查过这事,那些人凭空消失,居然连鬼影子都查不到,谢进元自此拦了她的主意,谢慧齐也知道有人想生生磨死她家,也是自此搁下,不敢再想往外发展了。

    但自此她就过得更省了,菜是家中种,鸡鸭鹅样样都养,如果不是家中太小,她连猪都恨不能养几条,衣裳就更是自己缝,她连织布都学着了织,不过十三岁,被逼得没用几年学的本事比她前世差不多近三十年学的还多。

    可就是这样省,手里的钱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谢慧齐带着红豆摊了蛋饼,十个鸡蛋,摊了三个大大的有两个鸡蛋的蛋饼,黄黄嫩嫩的鸡蛋饼煞是好看,另四个,她拿着摊了十一张饼子,颜色就不显得那么好看了。

    一顿十个鸡蛋对于他们现在的家来说已是很奢侈了。

    谢慧齐并不介意让弟弟们知道家中的节拘,但在衣着吃食上却从不愿意委屈着他们,本来没了娘亲,父亲成天不在家已经让他们够缺失的了,再在物质上还要短身为小孩子的他们的衣食,她是真不忍心,也做不到。

    这顿也就摊了三个纯鸡蛋饼,谢慧齐就不让弟弟们跟她一道用膳了,省得他们让她,她让他们去跟老先生一道用,她则和红豆他们一起用了。

    这时候周围也回来了,跟谢慧齐禀道,“衙门里的人说咱们老爷去屈南捉贼去了,这次捉的是大贼,要得了一段时日。”

    谢慧齐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又想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这心稍稍安稳了一点。

    周围领了他的五张饼子和一盆粥去了,他正十六岁长身体吃多少都不够的年纪,谢慧齐太好的供不了他,也只能从量上补了。

    剩下的六张饼子,阿朔阿福两张,另四张就是谢慧齐蔡婆婆红豆和干杂活的丫头阿菊的。

    饼子里摊了鸡蛋,在这年头来说也算得上是好的,而且谢慧齐跟他们吃的都一样,下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也知道主子仁厚才这般对待他们,换别家的下人,一早能得一碗粥也算是仁慈了,更别提河西大多数有奴仆的家里一天顶多就朝夕两顿,哪能随主子似的一天三顿地吃。

    **

    家里的菜地和养的鸡这些都是阿菊周围他们忙,谢慧齐也就是费费心,这时候有帮手的用处就显出来了,要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忙这么多事,她早累死了。

    入了秋,白日就明显地短了,这日酉时刚过一半,太阳就落了山,鸡就在窝前打转了。

    天就快要黑了。

    谢慧齐刚从织房出来,阿菊就来报,“小姐,我今天捡了六个鸡蛋,九个鸭蛋,七个鹅蛋,等会是不是要给大郎和小郎煮两个鸡蛋?”

    阿菊是谢慧齐在河西买的下人,她小时候脸上被开水烫了疤,一张脸大半张被毁了,她个头又矮,人生得粗壮偏又瘦,显得头大无比更是丑陋,她脚还有点跋,整个人显得呆笨无比,过了二十都没嫁出去,大忻朝年过二十不嫁的女子是要给官府交银子的,她家里人不愿意再养她就把她卖了,她确实也有些粗手粗脚,细致活干不来,但许是在家中做惯了农活,连柴也劈得,谢慧齐买来她也不亏,家中有了她跟周围,至少柴房和菜地的事都不需谢慧齐费太多的心。

    阿菊则是跟了这家子人,虽然活还是要做一点,但至少不用被爹娘和兄弟又打又骂了,晚上也还有个饱觉睡,不用从天亮就干活干到半夜鸡打鸣,很是忙得开心,成天傻乐,有什么事,例如鸡鸭鹅生了几个蛋都会颠颠地跑来跟谢慧齐报喜,都已不太记得以前的不幸了。

    听到她傻兮兮的报喜,谢慧齐笑弯了眼,道,“那就煮两个吧。”

    “诶,那我去煮。”阿菊就又跑了。

    白水煮蛋她可会了。

    “小姐,可是要做晚饭了?我看老先生那边许是有点饿了。”蔡婆婆端了一簸箕的干腌菜叶子回来,碰到谢慧齐,赶紧问。

    天入黑了,晒着的干货也得往回搬。

    谢慧齐抓了抓簸箕里的干腌菜,尝了尝味,觉得盐味跟水份都差不多了,说,“明天再晒一天就可以入坛子吧?”

    “是差不多了,明天晒好我就入。”蔡婆婆忙道。

    谢慧齐这时候往门边看了看。

    他们家早就没了先前住在侯府的风光,现在就一个一进的院子,推开大门就可以把整个家看遍,他们站在廊下,也完全可以看到大门……

    蔡婆婆见她往门边看,就知道她在等着谁回来,不由叹了口气,“这都入黑了,老爷今晚许是又不回。”

    说着就把簸箕搁进杂屋,出来摘起衣袖就往厨房去做饭。

    谢慧齐也是一道要去的,但还是去了门边打开门往外瞧了瞧,偏着头尖着耳朵听了听,没听到马蹄声,只好失望地收起身关起门,往厨房去了。

    那厢孙老先生也停了课,出来透气。

    二郎好动,早就给他搬椅子去了,大郎则去替他倒了茶水来,是他姐姐晒的花草茶,里头还添了甘草,他们很先生很喜欢喝,就是休息回家也会带些回去。

    孙先生是谢家为两个公子请的教书先生,考了近四十年也只考中了个举人,进士却是不能了,大忻举子除了被达官贵人举荐才有可能当官,要不然就非得进士才会被许以一官半职,孙老先生考到五十多岁还是个举人,彼年又丧妻,膝下两个儿子又分了家,家境都不算好,他也就不再去考了,自此当了个教书先生,以此养老。

    在河西,好人家是不愿意请孙老先生这种考了一辈子也没考出个一官半职,连师爷也没当过,晚景还凄凉的人为先生的,谢慧齐倒是不在乎这个,而且她也请不起好的,想着这老先生总归是念了一辈子的书考了一辈子的试,再不济也有得是经验教给她家的大郎二郎,所以就把这尊老菩萨请进了家来——一年束金为五十两的教书先生对于他们家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菩萨了,她一月支出的全家用度也不过半两银子。

    她当时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河西城内好的学堂不收他们家的孩子,就是一般一点的,也是隔他们家好远,而且那都是人家族内的学堂,求进去也未必容易,她也只有割肉请个年龄大得足以当她爷爷的老先生进家这一途了。

    可就是这样,她防了又防,外头也还是有说她闲话的。

    谢慧齐进了厨房,蔡婆婆见她挽袖,忙道,“我来,你一边歇着去。”

    织一下午的布了,她该歇一会了。

    谢慧齐也没抢着干,摸了下进来提开水的大郎的头,朝他笑了笑。

    大郎回了他阿姐一个浅笑,就提着热在灶火上的铁壶出去了。

    “唉……”看到她的小姐生的大公子提着铁壶出去了,蔡婆婆有些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家姑爷是侯爷的嫡子,又是武状元,她的小姐是原本户部侍郎大人的嫡女,才貌双全,可现在弄到这个她的儿女都要干粗活的地步,她心里苦,难受得很。

    蔡婆婆抿着干干的嘴唇,这时手上涮锅的力道更重了。

第3章

    阿菊去屋后面的菜地摘了今个儿晚上要吃的青菜,回来见蔡婆婆做上饭了,连忙蹲下身给灶坑里填柴,嘴里还咽口水。

    谢慧齐听她肚子咕噜咕噜响,问她,“饿了?”

    阿菊下午跟周围去河西东边的荒山里拾柴,来回也有十多里地,这时确实是饿了,但她也不说饿,听他们小姐问也只呵呵地傻笑。

    “阿婆你多烙几张饼,他们也捡一下午柴了。”谢慧齐便说了一声。

    “要得。”蔡婆婆点头,又让她出去,“屋里头柴火大,小姐你出去坐会,别薰着眼睛了。”

    谢慧齐点头,出了门去,那当书房的北侧那头,孙老先生正拿着杯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在吟诗,只听他摇着脑袋字字念,“霞光满天鸦声啼,杯中余茶手中温,但使……”

    孙老先生的歪诗一如既往地前两句应情应景,后两句必要豪情万丈,绝对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铁骨铮言,谢慧齐可怕被他洗脑,赶紧上前跟孙老先生打招呼,“先生,您喝茶呢?”

    孙老先生停住了晃脑袋,一睁眼,见到主人家和善的大姑娘来了,老脸一笑,笑成了一朵褶子,“大姑娘得空了?”

    “是呢,蔡婆婆正做着饭,您稍等会,饭很快就上桌了。”

    “不要紧,大姑娘坐。”老先生见她站着,忙招呼她。

    “大郎二郎呢?”谢慧齐去搬了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得离老先生稍近了点,跟他聊着天。

    “去后头了,说要挖几个地瓜烤着吃,我怕二郎糟蹋瓜苗,让大郎跟着去了。”孙老先生抚了抚嘴上稀疏的胡须,笑着道。

    他很是喜欢主人家这位大姑娘,其人和善是其一,另则是就是她身处如今的陋室,一日也需像平常妇人那般为三顿费力操劳,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她身上自有芳菲,一举一动皆恬淡从容,就跟那初春的温江水上冒着的淡淡雾气一般温暖可人又暖心。

    不过,要说最得他心的当属大姑娘的大方,他逢年过节回去,大姑娘总会大大小小的打发他好几个包裹,里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像酥花生甘豆子这样的吃食,但他用这些博得了孙儿孙女们对他的欢喜,日日盼着他回去,很是让老先生觉得日子特有盼头。

    老先生得了实惠,自是对她也是和善不已。

    谢慧齐一听她家小郎去后头糟蹋地瓜了,往旁边一看,没见到阿朔阿福和周围,想必这几个也跟着他们去了,这才放下一点心。

    “二郎这般皮,回头我阿父回来,又得赏他一顿红烧爪子吃。”必得把手掌打得像包子不可。

    孙老先生正她笑意吟吟,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斟酌了一下,问道,“主人家有半月未回了吧?”

    “嗯。”谢慧齐点了点头。

    “着人去打听了?”

    “去了,说是去外镇捉贼去了。”

    孙老先生听了沉吟,暂且未语。

    主人家以前的事,他是知道一二的,但主人家不提,他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活了一把岁数了,也没那么迂腐老糊涂,也知道是自个儿势单力薄不被人看中才能进得了这户人家的家门。

    而他本来就是冲着束金来的,在这河西,也没有出一年五十两请他当西席先生的人家,有那银两的,完全请得起背后有人的教书先生,不必迁就于他,但没想他一教就是两年多,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跟主人家处得愉快,也就没想着教不成就走,倒为主人家担心上了几许。

    可要说他帮得上什么忙,他也帮不上,主人家那般有城府且机智,擅于忍耐之人好几年都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就范疲于奔命,他一介无权无势的老书生,哪有什么帮得上的。

    孙老先生思忖一番又是徒劳,只得出言安慰主人家的大姑娘,“想来你阿父武功盖世,精明强干,必会捉了那贼子即日归府。”

    这么多年了,谢慧齐都听惯了这些慰人之词,听了笑笑点头也应了一句,“先生说得极是。”

    她早对他们家一直如履薄冰的境况生不出什么感慨来了,只愿父亲和弟弟们平平安安的,一日三餐地用着,活到自然死就行。

    **

    谢慧齐生下来那几年是着实是过了好几年好日子的,她原身本也是个有点喜欢安逸的普通人,不喜欢什么变故,后来家中突糟横祸,母亲被人汗污自杀,父亲报仇却遭流放,说来日子一落千丈,从侯府中的小凤凰变成了麻雀,她却是没觉得有什么失落的。

    母亲的仇,该当报。

    她父亲被流放后最恨的还是没杀了那奸污母亲之人,只弄残了他,她也恨那人怎么没死。

    但那人是太后侄子,又有皇帝相护,他们远在万里之外后还被这些人报复操纵着生死,要说谢慧齐不恨是假,但再恨,她也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亲不会出事,弟弟们平平安安长大,哪怕这是苟且偷生,她也认了。

    这夜谢慧齐又熬到半夜,身体不堪重负才睡,可这一刚合上眼,门突然被大声拍响了,有人在外头急喊,“大姑娘,大姑娘,你可在家?”

    担心了一天的谢慧齐一听是她父亲手下捕快吴东三的声音,一个骨碌就翻起了身,因她翻身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控制住身体,她一个倒头栽就栽到了床下,脑袋磕在了床踏上。

    门外吴东三的声音越来越急,谢慧齐来不及多加反应,迅速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了许多,拿起木架上的外衣穿了,快速地系好衣服,也来不及拢头发,拉开门栓就往外跑。

    “东三哥,是你吗?”外面早熄了灯笼,还好漫天的星光和银白的月亮下还能让人看清楚点东西,谢慧齐一股脑地跑到门边,守在门边小屋子里睡的周围已经把门打开。

    门一开,吴东三就见到了谢家大姑娘那单薄的身姿,一见小姑娘他就哭出声,“大姑娘,出事了,师傅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眼吧。”

    “东……东三哥,”谢慧齐结巴了起来,“我阿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她害怕得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大姑娘,你快准备准备吧……”吴东三想起谢进元浑身是血,肠子都流在外面的惨状,眼泪更是往外流个不停,“我这就带你去。”

    他豁出命去,不当这个捕快了,也要带他师傅的儿女去见他最后一眼。

    吴东三平时就是个混不吝,虽说是个捕快但人就跟个二混子一样笑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更是经常会唆使着他媳妇带着儿女到他们家来蹭吃的,吃完还要兜着走一些,谢慧齐就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地凄惨过,刹那之间就慌得手脚冰冷,甚至忘了动弹。

    蔡婆婆这时候已经跑了出来,到底是老人家经事多,一言不发就把也跑出来的红豆拉到谢慧齐面前,扔下句“看着小姐”就跑去找大郎二郎去了。

    她把大郎二郎带出来时,谢慧齐让周围去套马车去了,他们家的马被她爹骑走了,但还好吴东三骑来一匹,套上就可以走人。

    她在没看到大弟小弟之前还是慌的,但一见两个小的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就后背一挺,那些惊得让她血液倒流的害怕也被她强抑制在了心底。

    她不能倒,不到她倒的时候。

    看着一见到她,就齐齐把眼睛放在她身上的两个弟弟,谢慧齐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们招手,“大郎二郎过来。”

    **

    河西城内有夜禁,酉时过后就不许行人在外行走,吴东三带他们深夜驾着马车在街道急驰,已是冒着脑袋被摘的风险。

    哪怕他背后有人,大舅子是节度使身边的判官。

    车内谢慧齐顾不得男女有别,把两个弟弟紧紧地抱在了胸口,姐弟三个自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但谢慧齐从大郎二郎紧紧抱住她腰的力度来看,也知道他们也害怕得很。

    马车小,位置上挤了谢慧齐姐弟三人就坐不下人了,马车内本来也不能再塞人,但蔡婆婆硬是把自己挤做了一团窝在了靠门口处,周围则跟着吴东三坐在车檐处,谢家也算是带了两个下人去帮衬。

    这厢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吴东三压抑着声音跟守城门的兄弟商量,“烦请桂大哥再开一面,我带我师傅的儿女去见我师傅最后一眼。”

    谢进元太会做人,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被节度使等人刁难,他也没因此自堕,平时为人豪爽极重情义,他手下教导的士兵和手下带的徒弟皆多受过他的恩情,那守门的小头目明知不能帮,但想及谢提辖对他无异于再造父母的恩情,又想那提辖大人可是为了救兄弟们才落了个只剩一口气的下场,一咬牙就又放过了。

    跟吴东三也是一样,他这也是冒了掉脑袋摘官帽子的风险。

    此时大忻的前武状元,现在大河西节镇的提辖谢进元把刚放进肚子不久就流出来的肠子又塞进了肚子里,他的一个徒弟掉着金豆子,打着哭嗝哭着擦他脑壳里冒出的血,谢提辖见五大三粗的手下捕快哭得像个女人一样凄惨,便玩笑道,“许安,你这哭相可不能让媒婆看到了,若不然你娘为你找个媳妇就更难了。”。

第4章

    “驾,驾……”吴东三手上的马鞭一声抽得比一声厉,面孔因喊叫声狰狞地扭起。

    马速过快,一行人在简陋的马车内外东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紧紧抓着座椅的边沿,一手拉着门框,这才没摔了出去。

    很快马车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处官道,没等马停下,吴东三就从马车上跳下,死死拉着马鞍,喘着气朝里头喊,“大姑娘,你出来。”

    周围举着油灯也跳了下来,不等吴东三发话,他眼明手快地把布帘掀起。

    蔡婆婆先出来,尔后是谢慧齐带着大郎和二郎下了马车。

    “东三哥。”

    “跟我来。”吴东三带着他们下了小道。

    谢慧齐抓着两个弟弟的手,紧随其后。

    吴东三一路走着快步,谢慧齐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这时候也争气,被阿姐拖着走也一声不吭,脚下脚步不停,没一个人喊一声。

    他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一处小道,几个田埂,来到了一处亮着灯光的农户家。

    这户农户住在山脚下,一路走来谢慧齐没看到几户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贼为何捉到了此处。

    此时不待她多想,她拉着弟弟们一进门,就听到了先进去的吴东三又在哭喊,“师傅,我把大姑娘他们带来了。”

    谢慧齐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灯下看样子自出去就没刮过胡子的父亲朝他们笑……

    “阿父,阿父。”先反应过来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满身污血的谢进元就挣脱了阿姐的手扑了过去,人吓得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二儿……”谢进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声儿郎都已费尽了全力。

    他身边跪住的许安拉住了二郎,抱着二郎眼泪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头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师傅,如果不是他冲动挑畔得罪了人,他们就不会连夜被人追杀,更不会让他师傅为了救他丢命。

    “女儿。”等谢慧齐领着大郎跪到他面前时,谢进元也来不及多看儿子的反应,小声地叫了声她。

    他这时所剩气息也不多了,所幸还有点意识,也还对儿女们笑得出来。

    他亏欠儿女太多,死后怕是更是要欠着他们,他为他们所做的太少,不想在临死这一遭丢了他为父的气魄,让儿女太过哀凄。

    他在家时日不多,但却一直是谢家两郎心中再伟岸不过的高山,此时就是平时稳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来,拉着谢进元的袖子声声喊着“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挣脱抱住他的许安的怀抱,去拉住他肠子都露在外边的父亲的手。

    谢慧齐抖着手去碰她父亲的肚子,滚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女儿……”谢进元又叫了大女一声,女儿自小就与他亲近,他一直视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长成,一定要两个人都掌过眼才给她定夫婿,还要有十里红妆,为她每年埋一坛女儿红。

    而今,侯府里的女儿红只埋了七坛,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坛,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许诺过女儿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心中岂能无愧。

    饶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状元也没有掉泪,在女儿倾过身来,滚烫的泪水掉在他脸上后,他还笑了笑。

    “女儿啊……”他感叹着。

    而谢慧齐这时要靠近他的脸,才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父,我在呢。”谢慧齐心如刀割,她死死忍着,把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才抖着嘴发出了声。

    这是她这生打她生下来就待她如手中宝的爹,他的脑门被削下来一块,血肉模糊,连眼睛里都在冒着血——就是这世被磨难把心志磨得坚锐了,这一刻她也无法自持。

    “弟弟……”谢进元眨了眨模糊的眼,冲那个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女儿微笑。

    “他们有我,我会顾着他们长大。”谢慧齐见他还要笑,泪如雨下,但硬是忍着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伤成这样,是活不过来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声。

    “大郎,二郎……”谢慧齐手一伸,怆怆惶惶地把两个弟弟揽到了父亲面前。

    “呜,阿父,阿父你怎么了,阿父你别死啊……”二郎谢晋庆已有九岁,已不再是无知小儿,他已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恐惧让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谢进元的脖子,号啕大哭,“阿父我亲亲你你别死啊,我不调皮了,我好好念书,你别死啊……”

    他一把把头伸过去,亲着谢进元冒着死血的脑门,脸上全是眼泪。

    “儿……”谢进元想笑着走,但这时眼睛边上也流下了泪。

    “儿啊,我的孩儿们。”弥留之际,他反手捉住了那紧紧抓住他的大儿子的手,渐渐地闭上了眼,嘴角翘起,心里唏嘘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父……”大郎谢晋平在这刻猛然知道父亲去了,扑到他爹身上抱着他爹的腿,浑身因害怕哆嗦了起来。

    看着扑到父亲身上的两个弟弟,看着父亲脸上最后扬起的那抹笑,谢慧齐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就这样,她父亲去了……

    在没有了娘亲后,她现在连父亲都没有了。

    **

    吴东三是第一个抹干眼泪站起来的,他拉着谢家在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着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来,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师傅去了,就得您这个家里的老家人帮衬着点了。”

    蔡婆子听了眼睛一闭,咬着牙把脸上的泪擦干了,不待吴东三多话,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谢慧齐被她扶起来后,扶着她稳了好久才站稳。

    “老爷要换身衣裳,我打发周围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稳,蔡婆婆才小声地说。

    “您去吧。”谢慧齐仰天呼吸了几口气,低下头朝她点头。

    蔡婆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着眼睛没有睁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凄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两句,却发现此时此刻她一言都不能发。

    谢慧齐这时候回头,她睁开了眼,朝一脸愁苦凄凉的自家婆子点头,“我知道的,婆婆去谴周围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还有两个弟弟要顾。

    爹娘没了,她得替他们挺住这个家。

    周围回家去讨了衣裳回来,这时候天已大亮,衙门那边这时候也来了人,吴东山跟许安被后来的人押走了,本来官府的人连谢进元的尸首也要带走,说是要进忤作房验尸,只是后来又来了吴家跟许家的两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闹了起来,最终尸首还是被他们围着进了城,入了谢宅。

    吴东山知道这事不会善了,之前进城留了个心眼,让守门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许家那边的人报了个信。

    两姓人知道是他们瞎眼得罪了京里来的大人,谢大人为了救他们才死,不管后面的事怎么样,吴家跟许家的人不能不顾这个道义,自一大清早就通报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荡荡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后面跟着来了。

    吴家跟许家是带着族村迁进河西的,一个族村带亲的同姓人就有好几百人,青壮年至少也有五六十个,两家共带了近百名的汉子过来,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个队的人马过来押人,也只押走了吴东山跟许安。

    官府的人还没来,谢慧齐就听吴东三说这事有关于他们杀了京里来的暗差,此事不会善了,让她见机行事,她就知道这事太平不了。

    事态根本容不了她哀伤,所幸她不是无人所仗,有了吴家跟许家来的人,她躲在他们的后面总算是把父亲的尸体运进了家中。

    这时,吴家那边已经有人帮他们送来了棺材。

    吴家这边也是一团乱。

    吴东三祖父是吴家村吴家的族长,他又是河西镇的大捕快,他的亲姐姐更是嫁给了节度使身边得重任管财帛税收的判官,他们家说来是跟官府走得极近的,现今却因吴东三得罪了上头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吴东三的祖父,吴晃一大早被惊起就没睡过,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谢进元进了谢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让人备牛车。

    吴晃的大儿子,也就是吴东三的父亲吴保平扶了他,劝道,“您现在就别过去了,那边有族里人盯着,您在家等消息,东三还得您为他做主。”

    吴晃摇头往外走,“得过去看一眼,许家那边可能也会过去。”

    这表面的情义得顾全了,这是他们吴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丢不得,谢进元为了救他们吴家的人之死之事迟早会传出去,而且,两家得借个名目在一起商量怎么捞人的事。

    如吴晃所料,许家那边的族长也到了,还早了吴家一步。

    吴家与许家都是河西镇的大姓,两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当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务农,两家的根底都不弱,但还是吴家有人当的官大一点,还是小压许家一头。

    许家现今的族长要小吴家这边的老族长一辈,吴晃到后,他到了门边来迎人。

    “吴叔父……”许家的族长许归门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吴晃朝他道,“唉,看过谢大人了?”

    许归门默然点头,随着他往里走,轻声道,“真是惨得很呐,可怜。”。

第5章

    屋里头,谢慧齐带着两个弟弟在给父亲敛尸入棺。

    本来这事有长者来了帮着即可,但谢慧齐还是带着两个不离开父亲的弟弟做了。

    不过短短半日,谢家大郎谢晋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他因抱着书本不放,做什么事反应都要慢人一拍,还得他阿姐在旁看着提醒,现下却不让谢慧齐提醒,他端过蔡阿婆抬进来的热水,带着弟弟拿热水帮父亲擦了一遍身子,两兄弟给父亲换了衣。

    因他的冷静,带得谢晋平渐也止了啼哭。

    只是待到入棺,谢家小郎非要跟父亲一同入棺不可,旁人拉他,他急泣道,“我就陪陪阿父,我再跟他睡一晚。”

    谢慧齐再也忍不住低着头转过身,扶着屋子中间的房柱不敢抬头,生怕眼泪夺眶而出。

    谢晋平那少年的脸漠然无比,但他那紧紧拉住弟弟的手没松。

    吴家族长跟许家族长在打开的门口看着屋里头的谢家三姐弟摇头不已。

    谢家的下人已哭了起来。

    谢慧齐这头在急喘了几口气之后擦了脸上的泪,回过头走到抹泪不止的周围身边,“去抱着小郎。”

    让力大的周围去把人抱住拖到一边,棺材才合了盖。

    谢晋庆在一旁尖叫不已,“阿父,阿父,我要阿父……”

    他喊得尖厉不已,喊是他阿姐跟阿兄都哭了。

    院里头,那些得了消息来送谢提辖的旧识闻到小孩啼哭声心中也是酸楚。

    老天爷这造的什么孽,留下这姐弟几个要怎么活?

    **

    谢慧齐的母亲谷郦宜埋在京郊谷家庄园的一处山上。

    要说谷郦宜娘家无根底那是万万谈不上的,谷郦宜乃先朝太尉之女,谷太尉英年早逝,不过其子谷展铧,也就是谷郦宜的嫡亲哥哥也居六部户部侍郎之位,而谷家百年前也是一方望族,到谷展铧这代谷家也是三代为官了,谷郦宜也担得起一门贵女之称。

    但再尊贵的贵女,也贵不过太后娘家俞家去,当年谷郦宜投井身亡,紧接谷展铧被朝上的政敌参了一本,被皇帝下旨要外放到万里之外的海边之州蓠州当知县,而其母谷太君为了把他留在京中,在知情的当夜吞金而亡,以为就此可以让谷展铧留京守孝,哪料皇帝连夺情之旨也没下,宣称罪臣之躯岂有守孝之理?

    这一杆子打下来,把谷家打了个四分五裂,谷家亲戚为求自保,与谷展铧保持距离,其后,就出了谷家女婿报仇之事。

    而他们两家背后的家族也被皇帝太后成功震慑,自此不敢吭一声,谢进元这一支与谷展铧这一支为保大局成了牺牲品。

    这些局势,谢家两郎都不知情,谢慧齐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也知道皇帝乃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家为了他登上皇位死了好几个人,皇帝怎么样都只会保俞家的人,他们无处讲理,只能苟且偷生。

    他们就是被外放到河西,俞家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她父亲一直都带着他们在夹缝里求生存,可如今他去了,谢慧齐只想着要是能把他带回京去,埋到他深爱一生,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身边才好。

    她父亲应该回家,就是死了,也该回到他爱的女人身边去,回到那个生养了他的女人身边去。

    她知道父亲对祖母不是不愧疚的。

    而万里扶棺上京,谢慧齐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有多天方夜谭。

    等父亲的朋友过来抬棺木进布好的灵堂,谢慧齐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棺木磕头,起身后,看到吴家跟许家的两个族长,她一言不发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他们也磕了一头。

    家中办丧事的一切什物,都是两家拉来的。

    吴晃看着单薄孱弱的小姑娘拉着两个弟弟朝他们跪下,头磕得砰砰响,这老心也是抖了,还没说话就弯下腰去扶人,“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老朽当不起……”

    这旁人已经伸手,把他们皆拉了起来。

    谢慧齐被一个婶娘扶起后,朝吴晃和许安苦涩道,“多谢您两家的恩情……”

    “多谢吴爷爷,多谢许大叔……”不待谢慧齐多说,谢晋平又一个落地跪下,朝两家人的方向各磕了一个头。

    谢晋庆也恍恍惚惚地跟着跪下,随兄说话。

    吴晃跟许安忙又扶了他们起来。

    这几个孩子这么又跪又磕,两个人等棺木入了灵堂,皆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头找来族中办事的人,让他们多尽力帮衬着点,银两之事找族里公中要即可。

    **

    这边丧事哀凄,节度府里,河西节度使傅浩里正托病不见京里来的暗差。

    他不见,主要是暗差是来查他的。

    皇帝疑他,也不想用他了,想另派官员来代他河西节度使之位,傅浩虽年过五旬,但脑子一直都不糊涂,京里什么动向,他没哪一次不知觉。

    这一次京里来的人被谢进元杀了两个,这也是在他的算计当中,他只是没有料到吴东三跟许安尽然这么讲义气,拖着两家族人保谢进元的尸体,若不然按傅浩先前的计谋,最后一盆脏水定要泼到谢进元的身上,让他代过,他脱身得干干净净,另则想来俞家的人也欢喜,因此对他松一把也未尝没可能。

    可惜,谢进元没把所有的暗差都杀了,还是留了尾巴让他来收拾,傅浩哪能不恼怒,若不是现在正是上面那位捉他把柄的时候,他不想跟吴,许两大族村起什么冲突,省得以小失大,正中了上面那位的意,别说谢进元进了棺材,就是进了土里,他也要把人挖出来不可。

    “大人,您别急,现在还只是头一天,事情尚有旋转之地,这是河西,没人翻得了您的天去。”节度府的师爷黄智见来人报过信后,傅浩进出的气粗了,忙上前说了一句。

    黄智的话还是让傅浩舒心的,但怒气尚在,他还是哼了一声,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说怎么旋转?去抢?”

    “谁丢的人,让谁去抬就是……”黄智抚了抚胡须道,“吴,许两家也不是不识相的。”

    傅浩笑了,怒极而笑,“他们要是识相,能把谢进元带走?”

    “一时障目罢了。”黄智轻描淡写。

    “那行,此事你去办。”傅浩见他成竹在胸,慢慢冷静了下来,抚着茶杯细腻的边沿淡道。

    “小的遵令。”黄智拱手。

    等他退下,傅浩身边侍侯了他大半生的老家人,管家傅大轻敛了眉,跟傅浩道,“大人,交给黄大人可妥当?”

    傅浩瞄了他一眼。

    傅大继续道,“我听说他跟那位谢大人有点交情。”

    “交情?他办不好是他掉脑袋的事,除非他舍得掉自己的脑袋,成全谢进元的全尸。”傅浩哼笑了一声,“再说他们是什么交情,傅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这眼介力可一点也没有变强。”

    “啊?”傅大惶恐地看着他。

    傅浩这时候被暗差恼怒的心情也平缓了下来,这时候也不嫌烦,多说了一句,“你当他们是旧识就是有交情了?你是不知道,黄智曾是谢进元的手下败将,对着一个曾经打赢过自己的人,能有什么交情在,表面装得再好也是心里恨不得对方死。”

    而且是死无全尸更好。

第6章

    “驾,驾……”吴东三手上的马鞭一声抽得比一声厉,面孔因喊叫声狰狞地扭起。

    马速过快,一行人在简陋的马车内外东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紧紧抓着座椅的边沿,一手拉着门框,这才没摔了出去。

    很快马车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处官道,没等马停下,吴东三就从马车上跳下,死死拉着马鞍,喘着气朝里头喊,“大姑娘,你出来。”

    周围举着油灯也跳了下来,不等吴东三发话,他眼明手快地把布帘掀起。

    蔡婆婆先出来,尔后是谢慧齐带着大郎和二郎下了马车。

    “东三哥。”

    “跟我来。”吴东三带着他们下了小道。

    谢慧齐抓着两个弟弟的手,紧随其后。

    吴东三一路走着快步,谢慧齐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这时候也争气,被阿姐拖着走也一声不吭,脚下脚步不停,没一个人喊一声。

    他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一处小道,几个田埂,来到了一处亮着灯光的农户家。

    这户农户住在山脚下,一路走来谢慧齐没看到几户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贼为何捉到了此处。

    此时不待她多想,她拉着弟弟们一进门,就听到了先进去的吴东三又在哭喊,“师傅,我把大姑娘他们带来了。”

    谢慧齐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灯下看样子自出去就没刮过胡子的父亲朝他们笑……

    “阿父,阿父。”先反应过来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满身污血的谢进元就挣脱了阿姐的手扑了过去,人吓得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二儿……”谢进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声儿郎都已费尽了全力。

    他身边跪住的许安拉住了二郎,抱着二郎眼泪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头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师傅,如果不是他冲动挑畔得罪了人,他们就不会连夜被人追杀,更不会让他师傅为了救他丢命。

    “女儿。”等谢慧齐领着大郎跪到他面前时,谢进元也来不及多看儿子的反应,小声地叫了声她。

    他这时所剩气息也不多了,所幸还有点意识,也还对儿女们笑得出来。

    他亏欠儿女太多,死后怕是更是要欠着他们,他为他们所做的太少,不想在临死这一遭丢了他为父的气魄,让儿女太过哀凄。

    他在家时日不多,但却一直是谢家两郎心中再伟岸不过的高山,此时就是平时稳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来,拉着谢进元的袖子声声喊着“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挣脱抱住他的许安的怀抱,去拉住他肠子都露在外边的父亲的手。

    谢慧齐抖着手去碰她父亲的肚子,滚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女儿……”谢进元又叫了大女一声,女儿自小就与他亲近,他一直视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长成,一定要两个人都掌过眼才给她定夫婿,还要有十里红妆,为她每年埋一坛女儿红。

    而今,侯府里的女儿红只埋了七坛,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坛,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许诺过女儿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心中岂能无愧。

    饶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状元也没有掉泪,在女儿倾过身来,滚烫的泪水掉在他脸上后,他还笑了笑。

    “女儿啊……”他感叹着。

    而谢慧齐这时要靠近他的脸,才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父,我在呢。”谢慧齐心如刀割,她死死忍着,把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才抖着嘴发出了声。

    这是她这生打她生下来就待她如手中宝的爹,他的脑门被削下来一块,血肉模糊,连眼睛里都在冒着血——就是这世被磨难把心志磨得坚锐了,这一刻她也无法自持。

    “弟弟……”谢进元眨了眨模糊的眼,冲那个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女儿微笑。

    “他们有我,我会顾着他们长大。”谢慧齐见他还要笑,泪如雨下,但硬是忍着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伤成这样,是活不过来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声。

    “大郎,二郎……”谢慧齐手一伸,怆怆惶惶地把两个弟弟揽到了父亲面前。

    “呜,阿父,阿父你怎么了,阿父你别死啊……”二郎谢晋庆已有九岁,已不再是无知小儿,他已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恐惧让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谢进元的脖子,号啕大哭,“阿父我亲亲你你别死啊,我不调皮了,我好好念书,你别死啊……”

    他一把把头伸过去,亲着谢进元冒着死血的脑门,脸上全是眼泪。

    “儿……”谢进元想笑着走,但这时眼睛边上也流下了泪。

    “儿啊,我的孩儿们。”弥留之际,他反手捉住了那紧紧抓住他的大儿子的手,渐渐地闭上了眼,嘴角翘起,心里唏嘘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父……”大郎谢晋平在这刻猛然知道父亲去了,扑到他爹身上抱着他爹的腿,浑身因害怕哆嗦了起来。

    看着扑到父亲身上的两个弟弟,看着父亲脸上最后扬起的那抹笑,谢慧齐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就这样,她父亲去了……

    在没有了娘亲后,她现在连父亲都没有了。

    **

    吴东三是第一个抹干眼泪站起来的,他拉着谢家在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着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来,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师傅去了,就得您这个家里的老家人帮衬着点了。”

    蔡婆子听了眼睛一闭,咬着牙把脸上的泪擦干了,不待吴东三多话,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谢慧齐被她扶起来后,扶着她稳了好久才站稳。

    “老爷要换身衣裳,我打发周围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稳,蔡婆婆才小声地说。

    “您去吧。”谢慧齐仰天呼吸了几口气,低下头朝她点头。

    蔡婆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着眼睛没有睁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凄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两句,却发现此时此刻她一言都不能发。

    谢慧齐这时候回头,她睁开了眼,朝一脸愁苦凄凉的自家婆子点头,“我知道的,婆婆去谴周围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还有两个弟弟要顾。

    爹娘没了,她得替他们挺住这个家。

    周围回家去讨了衣裳回来,这时候天已大亮,衙门那边这时候也来了人,吴东山跟许安被后来的人押走了,本来官府的人连谢进元的尸首也要带走,说是要进忤作房验尸,只是后来又来了吴家跟许家的两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闹了起来,最终尸首还是被他们围着进了城,入了谢宅。

    吴东山知道这事不会善了,之前进城留了个心眼,让守门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许家那边的人报了个信。

    两姓人知道是他们瞎眼得罪了京里来的大人,谢大人为了救他们才死,不管后面的事怎么样,吴家跟许家的人不能不顾这个道义,自一大清早就通报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荡荡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后面跟着来了。

    吴家跟许家是带着族村迁进河西的,一个族村带亲的同姓人就有好几百人,青壮年至少也有五六十个,两家共带了近百名的汉子过来,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个队的人马过来押人,也只押走了吴东山跟许安。

    官府的人还没来,谢慧齐就听吴东三说这事有关于他们杀了京里来的暗差,此事不会善了,让她见机行事,她就知道这事太平不了。

    事态根本容不了她哀伤,所幸她不是无人所仗,有了吴家跟许家来的人,她躲在他们的后面总算是把父亲的尸体运进了家中。

    这时,吴家那边已经有人帮他们送来了棺材。

    吴家这边也是一团乱。

    吴东三祖父是吴家村吴家的族长,他又是河西镇的大捕快,他的亲姐姐更是嫁给了节度使身边得重任管财帛税收的判官,他们家说来是跟官府走得极近的,现今却因吴东三得罪了上头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吴东三的祖父,吴晃一大早被惊起就没睡过,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谢进元进了谢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让人备牛车。

    吴晃的大儿子,也就是吴东三的父亲吴保平扶了他,劝道,“您现在就别过去了,那边有族里人盯着,您在家等消息,东三还得您为他做主。”

    吴晃摇头往外走,“得过去看一眼,许家那边可能也会过去。”

    这表面的情义得顾全了,这是他们吴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丢不得,谢进元为了救他们吴家的人之死之事迟早会传出去,而且,两家得借个名目在一起商量怎么捞人的事。

    如吴晃所料,许家那边的族长也到了,还早了吴家一步。

    吴家与许家都是河西镇的大姓,两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当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务农,两家的根底都不弱,但还是吴家有人当的官大一点,还是小压许家一头。

    许家现今的族长要小吴家这边的老族长一辈,吴晃到后,他到了门边来迎人。

    “吴叔父……”许家的族长许归门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吴晃朝他道,“唉,看过谢大人了?”

    许归门默然点头,随着他往里走,轻声道,“真是惨得很呐,可怜。”

    这厢黄智一从傅浩这边退下,就去了关押吴东三跟许安的牢房,他也未明言,不过言语中指点了吴东三跟许安,要么他们坐实杀害钦差大人的罪名,要么就把罪过全推到谢进元身上去。

    谢进元临死前,也是对许安这么说的。

    可许安跟吴东三哪干得出这等事来,说来也是他们中了计,以为那暗暗行事的暗差是他们追捕的被皇榜通缉的大盗,心想这次能揽次大功在身上,又按吴东三大舅子是傅节度使身边的能人这个底气,捉个被朝廷通缉的大盗至少也得高升一节,于是他们俩就越过了谢进元,先行动了手。

    等到他们施计杀了那落单的一个差人,谢进元赶来查看,他们才知道那是皇帝暗差,他们吓得魂飞胆丧,中途如若不是谢提辖提着他们逃命,他们差点被追赶上来的差人杀死。

    被谢进元三番五次救了好几次,从阎王那逃了好几命,这时候也实在无脸再去指证谢进元。

    他们着实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物,都是贪财鲁莽,好大喜功之辈,黄智见他们一时不松嘴也不恼,说完就慢悠悠地出去了。

    他走后,想起谢师傅的死状,许安这个粗汉子又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挤近吴东三,“东三哥,你说于大人会不会救我们?”

    于大人,也就是于英桥,河西镇管财帛等事的判官就是吴东三的大舅子。

    “我家里人会去求的,”先前吴东山以为自己仗着身后有人只会掉官帽子,但等到进了牢房,把事情一细想,又见黄智来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全不见了,灰心丧气了起来,“但愿管用。”

    那可是京里来的暗差。

    他嘴里喃喃,“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告诉老子说那些人是大盗的?”

    说着弯腰掩面,痛苦不堪。

    现在想来,那天他在大人府里偷听到的暗话一定不是凑巧,而是有人故意说给听他的,而他也是求功甚切,以为内府里人说的话十之八*九绝对是真的,连人是谁都没听出来就信了,真是愚蠢至极。

    吴东三是河西的大捕头,许安就是他的下手二捕头,这次两人是一起行动,谁也摘不掉,他见吴东三没了主意,心如死灰地靠在了墙上,嘴里喃喃叫了声“老天爷啊”,脑袋因用力过猛在墙壁上磕出了好大的一声“砰”。

    **

    谢慧齐前世从不是什么谨慎之人,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日子再不顺,也是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忧愁明天再烦,再大的困扰困难也不会轻易与生死之事挂上钩,这世她生下来,也是过了几年凡事不用多想多忧愁的日子,只是一朝事变,她一个小姑娘,一年里大半的时日想的都是吃饱了也要能活到明日才好,揣摩局势竟成了本能,没怎么去学就已然心思沉重。

    这夜守灵,她抱着两个不肯离开父亲,睡在她怀里的弟弟们,明明身子已疲累至极,却一刻也合不了眼。

    她不知道那些暗差是不是专程来对付他们爹的,接下来会不会斩草除根,连他们三姐弟也要灭了。

    从东三哥的口气来看,他跟许安哥应该不知道那些人是针对她爹来的,而她爹是救他们而死的,谢慧齐不蠢,知道这是他们爹在给他们拉保障。

    她也不知道,现在吴,许两家出动这么多人,能不能保全他们三姐弟。

    现在吴许两家人帮他们家办丧事,丧事过后他们要走了,他们该如何?

    他们什么依靠都没有,现在能靠的就是父亲那些好人缘,也许丧事过后会有人收留他们三姐弟,但如果那些人是针对他们家来的,收留他们的好心的人反倒会受累。

    谢慧齐看着父亲棺材前的镇魂灯,想到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

    她一个办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谢慧齐想得再糟糕,也没有想到,丧事办到第三天,官府就来了大队人马要把他们父亲的棺材带走,说是证据确凿,谢进元故意杀害来京的差使大人。

    不容人分说,他们先把冲出来的谢家两郎捉拿了住,谢慧齐就是跪下来求他们,也被领头的那个素日与谢进元不对付的校尉一脚踢到了旁边,就是吴,许两家出动了妇孺来拦,这些人也把棺材拉走了。

    谢家在这次抢动中连桌椅都毁了。

    棺材就这么被夺了去。

    谢慧齐是到第二日才醒了过来,那校尉一脚把她的肩膀踢折了,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谢家两兄弟一夜都守着她,看到她醒来,窝在她身边的二郎谢晋庆就哭了出来,站在旁边谢晋平倒是一声都未哭,带着满脸的郁气与戾气去端了水过来,要喂他阿姐喝水。

    谢慧齐一看到大弟的脸,眼睛蓦地酸涩得刺痛不已。

    她想保护他们,她真的想保护他们,想他们不要背负太多,想他们就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长大,就像父亲瞒着他们的一样,她不想让他们知道母亲被奸污这些事。

    可现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父亲的棺材被抢走,而于他们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头,谢慧齐就知道以前的事再也瞒不了他们多久了。

    她也不能再瞒了。

    一想两个弟弟就要过上跟她一样担惊受怕,还要被仇恨折磨的日子,谢慧齐未语泪先流。

    “呼……”她抬头仰着床帐不断地出着气,想把眼泪强忍下来。

    这厢红豆知道她醒来,急急端着鸡粥就进来了,一见到她就勉强笑道,“大姑娘你醒来了,饿了吧?我给你喂粥喝。”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谢慧齐见她来了,哑着嗓子跟她吩咐,“带大郎和小郎去洗漱一下,过来跟我用饭。”

    “阿姐,我不去。”谢晋庆一直就像条小狗一样蜷缩着窝在他姐姐的身边,紧紧拉着他阿姐的袖子不放,这时候见他阿姐赶他走,一夜不敢合眼的孩子困乏地摇摇头,往里凑了凑,贴他阿姐贴得更近了。

    “你别不要我。”谢晋庆见他阿姐还要说话,不等她说,他半闭着眼睛困倦地摇了摇头,嘴里喃语,“我乖乖等你好。”

    等阿姐好了,他们就去接他们阿父回来。

    他听话的。

    谢慧齐见他说罢就睡了过去,苦涩地眨了眨眼,转头去看大弟弟,见他端着水低着头就站在床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心里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好半会才说了一句,“那大郎去。”

    谢晋平看着她,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问,“你疼不?”

    “阿姐不疼。”谢慧齐强忍着苦楚摇头道。

    “你疼不?”他再问。

    谢慧齐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阿姐疼,大郎听话,去洗把脸用饭,你要是都倒了,阿姐靠谁去?”

    谢晋平木木的,人是木的,但脸上透着一股凶残的狠气,他听了他阿姐的话就跪在了床前,把手中的杯子搁到地上,拿袖子擦她的眼泪,“你别哭,以后我来养你们。”

    谢慧齐哭着笑了,“好。”

    又道,“那还要听阿姐的话吗?”

    谢晋平一言不发起了身,见红豆要跟着他,他摇头,“我自己去,你喂我阿姐用粥。”

    他走后,一直在旁哭个不休的红豆把粥放下,转过背狠狠哭了几声,咬着牙擦干了眼泪,再把粥端过来时,她脸上又带起了勉强的笑,“大姑娘你先用吧,等小郎醒来我再喂他。”

    谢慧齐看了眼那蜷缩在她身边的小郎,心如刀绞……

    她是真想就像之前一样地养他们一辈子啊,让他们世事无忧,看着她的眼里只有爱戴孺慕,为此她真的甘愿付出一切。

    可惜,以后怕是不行了。

    **

    谢家吴,许两家的人都不在了,谢慧齐直到是晚上看了蔡婆婆半晌,蔡婆婆才黯然地说指证他们大人杀了皇差大人的事是吴东三跟许安做的。

    谢慧齐没对这发表什么看法,倒是跟蔡婆婆问了家中的情况,知道家里物什被砸坏大半,孙老先生也被家人接走后,她也只摇了摇头。

    她手里还有五百两银,还有她母亲的几样头面,但谢慧齐也知道这时候就是她舍得出银子,官府里也没有人敢帮她。

    情况是不能再坏了。

    坏到这地步,谢慧齐也是彻底平静了,把生死置之身外也大概只是如此了。

    家里吃的东西,就是养的那些鸡鸭也在这几天的丧事中用没了。

    吴许两家给蔡婆婆送了银子,蔡婆婆没要,但两家的人还是把银子塞在了谢家,吴家给了五十两,许家也给了五十两,蔡婆婆不想要,等谢慧齐问起,就说她改明儿就让人送回去。

    谢慧齐听了,怔了良久,摇头道,“别,把银子留下来吧。”

    “大姑娘,我们家就是全饿死,也不用他们那等人家的钱。”蔡婆婆几日未睡,说着这话的时候喘了好几口气。

    她老了,以前半头的白头现下看来成了全白,有福气的老人家老了头上都是银丝,而她头上的全是身体折损过度的白发——谢慧齐看着这个从京城跟着他们来河西的老人家,眼里全是可怜。

    “婆婆……”她叫了她一声。

    蔡婆婆看向她。

    “我们家让你受苦了。”

    蔡婆子一听,这两日强忍着没掉泪,挺直背硬是替大姑娘撑着这个家门面的老人家痛哭失声,“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姑爷小姐啊。”

    说罢,竟哭昏厥了过去。

第7章

    蔡婆子这一倒,也是病了,连日的心力交瘁击溃了这个素日要强的老妇人。

    所幸只是病了,将养阵子也会好起来,谢慧齐最怕这个老家人强忍着,忍到崩溃那天,药石罔效。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身边死人了,而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老家人万万不能有事。

    蔡婆子倒下,大姑娘闭门谢了客,但还是吩咐了各人的事,周围收拾家中脚凳,能补齐的补齐了,阿菊伺弄后面的菜地,红豆则忙着药罐子和厨房,阿朔阿福也跟在他们身后跑腿,也没个闲的。

    谢慧齐七岁当家,家就这么小,家中那点事早就熟透了,几句吩咐也就把家中的那点事布置了下来,家人再忠心不过,也无需她费心。

    她养病,知道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动弹,要不养残了后患无穷,也不跟自己较真,头几天就没打算下床,这时候谢家两儿对她的依赖也就显示出来了,她把他们拘在跟前读书,哪都不许去,他们就乖巧地候在她面前。

    二郎更是乖,天天默书给他阿姐听,生怕他不听话又调皮,害阿姐病不好,不能带阿兄与他去找父亲。

    二郎乖了,大郎却不爱说话了,每次他阿姐叫他,他就看着他阿姐,只看不说话。

    过了两天,蔡婆子能下床了,她的药里能进参,谢慧齐让大夫给她弄了好参进去,药效甚好,婆子一能下床就过来给大姑娘磕头。

    以往在侯府里给主子行礼的每条规矩,红豆周围他们生疏了,就她还记着。

    谢慧齐没拦她,让大郎扶了她起来。

    “大姑娘,以后可别给老奴用贵药材了,那都是浪费,我一个老婆子吃了也没用。”蔡婆子磕完头道完恩,一脸舍不得。

    她问红豆,红豆那丫头也不说给大夫开了几许钱,但蔡婆子以前也是吃过好药的人,知道她吃的那几剂药不便宜。

    家中就这么点家底,何苦用到她这个没用的老婆子身上来。

    谢慧齐知道她会舍不得,微微笑了一下,“婆婆好了就好。”

    蔡婆子见她要起来,忙拦她,“你躺着,千万别动。”

    “现下能动一点了。”谢慧齐这时候叫了红豆一声,“红豆你去门边站一会。”

    红豆看她家大姑娘朝她颔了下首,静悄悄地出去了,顺手也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蔡婆婆的嘴不自禁地抿了一下。

    谢慧齐在她的扶持下靠在了枕头上,她看向两个弟弟,满脸的怜爱,“大郎二郎走近点。”

    “阿姐……”二郎满脸的惑然走过来,“关门作甚?”

    大郎却好像知道他阿姐要作甚,站在放书的那桌边不动。

    “大郎,到阿姐跟前来。”谢慧齐又叫了他一声。

    谢大郎还是没动,他双眼阴戾地看着这几日心中似有什么盘算的阿姐,心中的不安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看向门,突然提步就往门边急急走去,想把门打开。

    “大郎!”谢慧齐厉声叫了他一声。

    她尖锐的声音吓着了屋内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这声大喊让她脑门一阵刺骨的疼,不禁闭上了眼。

    “阿姐……”二郎怔怔的,眼睛湿润,他转过头去看他兄长,哀求地看着他哥哥,“阿兄过来,不要惹阿姐生气。”

    他哭着,拿袖子擦着眼泪,走到他阿兄面前把人拉了过来,哭着跟谢慧齐道,“阿姐你看,我把阿兄带过来了,你别难过,我们都听话。”

    他难受得不行,眼泪越擦越多。

    “婆婆,”谢慧齐没看他们,也不敢看他们,她眼睛通红,一脸惭愧地看着蔡婆子,“不是慧齐好心给您用好药,实在是慧齐没法子,有些事还是只能托负于你。”

    蔡婆子睁大了眼。

    “劳烦您,”谢慧齐说到这抬头闭了闭眼,才忍住了眼泪继续往下说,“带大郎二郎出去避一避,我怕有些人忍不住,要对我们家斩草除根了。”

    站被扶起的谢婆子砰地一下,又倒在了地上,她倒下后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死了,好好的小姐死了,好好的姑爷也死了,还不成吗?老天爷,这还不成吗……”

    她死命地捶着地,把手都捶破了,鲜血从她有着厚厚老茧的手心流了出来。

    谢慧齐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紧紧闭住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睁眼。

    二郎已傻了,他看看他阿姐,看看蔡婆婆,茫然不知所措。

    “婆婆……”谢慧齐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点冷静,“今夜就准备,可好?”

    她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谢婆子听了痛苦地哀鸣了一声,头碰着地,给谢慧齐磕了个头,“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我死了,我也会护着大郎二郎。”

    “我不走,”二郎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他“嗖”地一下爬到了谢慧齐的床上,“阿姐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不要我。”

    在他要扑向谢慧齐的时候他被大郎拉住,二郎尖叫,“你放开我,阿姐才不会不要我,阿父,阿父,阿父你在哪?”

    大郎紧紧地拉住了他,抱住了大哭的弟弟,抿着嘴一言不发,脸越发显得凶残。

    谢慧齐撇过头,不忍看他们。

    “我们走去哪?”大郎开了口,喉咙沙哑,他看着那转头看着床里头不说话的阿姐,问她,“去哪,阿姐你告诉我们去哪?是逃命吗?为何要逃?即是要逃,能否让我去接了阿父回来,我们一起走?”

    谢慧齐心里已经疼得流不出泪来,她转过头来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弟弟,“你们先走,阿姐想法子把阿父带出来,过几天就去找你们。”

    “阿姐当我们还是三岁稚童?”谢家大郎眼里掉着泪,嘴上却淡淡道,“阿姐要是去找阿父,何不带我们一起去?”

    若是死,那就死一块就是。

    看着大郎那无畏绝不善罢干休的脸,谢慧齐就知道她一直害怕的这天来了。

    大郎迟钝,但绝不愚蠢,他这几天忍而不发,无非是因着她病了,他在忍着她,让着她。

    谢慧齐挪了挪身体,让他们一起上了床,拿过帕子擦干脸,在二郎靠在她没受伤的右肩膀这头的怀里,大郎靠在另一边,三姐弟同盖一被子后,她平静地说,“若是你们跟我去了,那谁能替爹娘报仇?”

    她最终还是说了母亲被汗污的事,当着十一,九岁的弟弟们,说了他们心中再温柔不过的母亲被汗污投井,大舅流放,外祖母自尽,他们一家从京里流亡到河西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们那暗害他们的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就是那些京里来的差使。

    说完,她问身边浑身都在发抖的大郎,“阿弟告诉阿姐,你跟二郎要是都死了,阿姐照顾你们这么多年,是否皆白照顾了?你们不走,要置阿父护着我们的心血于何地?”

    二郎已经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蔡婆子坐在床的一角,无力地靠着床住,双眼无神,但泪还是在眼角流着。

    “所以,你们得走啊。”疼到极点也就什么都不疼了,谢慧齐说到这还笑了笑。

    她何尝不想跟他们一块走,她想活下去,更想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想有一天能在父母的坟前告诉他们她不负他们所托,但如果留下能保全他们,那些渴望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可能也没那么严重,现在也只是阿姐在吓自己,生怕那些京里来的差使大人就是要害我们一家的……”

    “他们就是,他们就是坏人,”二郎在她怀里打断了她的话,嘎哑地开了口,泣不成声还要道,“他们抢走了阿父,我要他们还我,阿姐我不走,让阿兄走罢,我不逃命,我跟你去找阿父,要不回来,我就去地下跟你们在一块儿,还给你们当二郎。”

    “那阿兄多孤单?”谢慧齐笑得很勉强。

    “我不行的,”二郎哭着跟他阿姐说,“阿姐,我没阿父和你是不行的,我离不了你,我要跟阿父去骑马打仗,还要你帮我穿鞋烙饼吃,我要跟你们在一块儿,我哪儿也不去,你代我去找阿父吧。”

    “可是,阿兄孤单啊?你得代阿父跟阿姐保护阿兄啊。”

    “我不行的。”

    二郎喃喃说着不行,身体颤抖不已。

    谢慧齐另一边的大郎倒在一角,闭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当谢慧齐看着他不放后,他睁开眼,眼睛像在看着他阿姐,又像没有在看她,好久之后他移了移眼睛,径直地看着那个教会他跟二郎系衣穿鞋,告诉他们娘亲长什么样的长姐道,“阿姐,我想杀了他们。”

    杀光了,他就不难受了。

第8章

    夜晚的秋风更是萧瑟,风打在窗纸上,打在挂在廊下的干辣椒上,也打在了人的心上的,倍是凄厉。

    大郎带了二郎去换了衣裳,又来了谢慧齐的房间。

    枯黄的油灯下,谢慧齐站了起来,她伸着手摸了摸他们的脸,微笑看着他们。

    “去吧,天快亮了。”千言万语,多说一句都是徒增困扰,谢慧齐笑着朝他们道。

    二郎也已哭得没有泪了,他与大郎跪下朝她磕了个头,等走到门边,他回头问谢慧齐,“真的不要我了吗?”

    谢慧齐朝他挥手,“去吧。”

    她的眼睛留恋地在他们脸上看着,蔡婆婆拉了他们,她照顾长大的孩子不断在回头看她,而她只能微笑着。

    好长的一会,去送人的红豆周围回来了。

    红豆对看着油灯枯坐的大姑娘道,“大姑娘,大郎他们走了。”

    “嗯。”谢慧齐回过头,看到了红豆眼边的泪。

    周围在门口,纳纳地说,“大姑娘,让我也一同去罢。”

    他想跟着大郎二郎一同去,他力大,拼死也会保护他们。

    谢慧齐笑了笑,扶着桌子欲要起身,红豆忙上前扶了她。

    这夜也是睡不着了,谢慧齐往门边走去,温和地朝周围道,“你去不得。”

    她没有解释什么,周围听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问,抹着眼边的眼泪不语。

    他是奴,自是凡事以主子的话为主。

    **

    谢家闭门谢客,都知道谢家出的事,大姑娘也是病得不能起来,那服侍他们家多年的老家人也是病了未起,这几日间也未有人再登门拜访。

    来往的邻居相熟人家有心想给他们送点吃食,也是敲开了门,把东西放丫头手上就罢了,不想进门扰了这可怜的一家子的那点安宁。

    蔡婆子的药,谢慧齐也还是差红豆每日去药铺去抓。

    她也是计算过了,前两天开的好药都进了老家人的胃,等她带了儿郎们去了,她就减了参,这药倒也不费什么钱了。

    这时候还不忘计较金钱,谢慧齐也对自己颇有几分自嘲,这么些年的精打细算下来,铁公鸡都快成本能了。

    这几日间,被家人接回去的孙老先生也差着家里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有二十两银——谢慧齐接到后连笑了好几声。

    这世道,有能翻手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弄权者,也有受了好,就肯定会回以好意的一般人。

    这厢节度府里,傅浩也是手忙脚乱。

    那大队暗差人马突然在他的节度府里中毒身亡,一个也没留,这还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有人在临死前放了求救烟火,这红色的烟火能让五十里方外的人看到,足以让皇上设在河西的监军府看到,傅浩当时半夜接到消息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这头还没查到此事的蹊跷,那头监军府的裘监军裘石惊就上门拜访来了。

    这事傅浩想瞒,但暗差是住在他府上,且他们是皇上的人,跟裘监军隔三差五就要见次面,他想瞒也瞒不了太久,反倒会因欺瞒还会被治罪,只得告知。

    裘石惊官不大,在大忻朝他这监军的位置看似好听,不过是监管粮草车马的,四品文官而已,万万不是能与傅浩这等一品大员比的,但皇上暗差突然全亡,一个不留,前面被杀了两个之事傅浩还没给出一个回复,现下人全死,裘石惊与傅浩虚应了几句,不等傅浩把话说完,就使了眼色让手下人去往京里报。

    傅浩知道他差人行事的手法,可这次明知看在了眼里,也不敢差人去拦,心中更是郁结,当场就朝接急令而来的所有节度府官员大发雷霆,让他们务必在五日内把此事查清楚,否则提头来见。

    裘石惊在旁听着,脸孔也是带着急忧,但心中暗暗冷笑。

    这事不管真相如何,是傅浩自己找死还是有人陷害他,他都休想逃过此劫。

    不过一夜之间,节度府就陷在了水深火热之间。

    几天后,被关押在牢饭的吴东三和许安从看守他们的旧交嘴里悄悄听到了这个消息,听节度使大人道这是一个阴谋,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与他的手下,知道他们谢师傅会被摘出来,当下又是泪洒满襟。

    那前来报信之人对此事的一波三折也是感叹,吴东三又透过木栅拉着他的手,悄声跟他道,“狗蛋,你差人去跟谢师傅家的大姑娘说一声,也好让她安个心。”

    那狗蛋想了想,道,“也中。”

    那小姑娘他也见过,他们每次上门,无不热心招呼,就是家中只有一个蛋,也要做了蛋饼给他们吃,那大性子随了她爹,是再好再大方不过的姑娘。

    那狗蛋是再机灵不过的人物,他看着不过是一个守牢的小头目,下面也不过是管了两个人,但他这么些年在牢饭捞的油水绝不比监头少,而且这些事也就他自个儿单个知道,他连睡在身边的媳妇说话都没个准数,自家爹娘更是不知他深浅。

    他这次通风报信的,不过也是承了谢进元许多的情,想着人都去了,他不帮一把就且算了,这半把还是要帮的。

    这狗蛋左拐右拐,自己也没露身,找了个与谢家大姑娘交情颇深,与她称姐道妹的姑娘家去说这事,因为她家与谢家的情份重,就是这几天她家的娘都经常进谢家的门送东西,这时候送个消息进去了也不奇怪。

    那姑娘家是以前老捕头王自来的小闺女王宝丫,老捕头三年前重病去逝后,一家人日子一落千丈,但谢王两家的来往却没就此搁下,王宝丫的爹死的时候,谢慧齐就带了家人去王家帮忙,谢进元抬进了谢家的门,王宝丫的娘也是带了自家的两个儿子五个孙子来了的,只是王宝丫十一月就要跟定亲的人成婚,这要出嫁的闺女是不能进死人家的,免得了沾了晦气对婚事不好,遂宝丫娘一直押着她不许她来。

    王宝丫一直被拦着见不着小妹妹,心里着急,但也不敢跟她娘对着来,着急狠了也只能偷偷抹泪。

    这次见自己爹以前的人的小媳妇送来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而且叮嘱她万万不能再让另一个人知道,她哪顾得了那沾晦气的说法,只想亲自去告知齐妹妹这个好消息。

    但她还是被她娘拦住了。

    王宝丫见她娘拦着她不放她走,一下就哭了出来,“妹妹待我最好,知晓我缺好嫁妆,她硬是挤了银子给我买了两匹好布绣被面枕巾,妹妹现在不定怎么伤心,我往日与她玩得最好,现下连去看她一眼都不能,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人骂我狼心狗肺,一点情义也不讲?”

    宝丫娘拿她头疼不已,见她还哭,心中不喜,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我已代你去讲过了,慧齐说了不怪你,她知道你的难处,还说了待你成婚的日子一到,她一定过来帮忙,你还想要咋?”

    “我就想见她。”王宝丫见说不通,更是哭了起来。

    她没两个月就要成婚了,宝丫娘着实不喜她哭,怕把福气哭没了,心里恼火,但也知道越说这丫头只会哭得越狠,只得道,“你不是也识字?见信如人,你把想说的话写给她听就是,回头娘帮你送去可好?”

    王宝丫拿帕擦泪的手顿了一下,她也知道了她人是去不成的,她守规矩的娘是万万不肯的,再说她去了,确也会有人说道她的闲话,这写信看来也是最好不过的主意了,她擦擦泪,朝她娘轻轻地点了下头,“那依娘的。”

    宝丫娘见她总算不再哭哭啼啼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见女儿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问她把笔墨搁在哪,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带着她去找东西之时掐了把她的耳朵,没好气地道,“讨债鬼。”

    王宝丫羞涩一笑,挽着她的手没放,让她娘想打她都抽不开手来。

    王宝丫这一闹,也总算是把消息送到了谢慧齐这来。

    谢慧齐接过信,一打开看看姐妹那歪歪斜斜的字眼,先就微微一笑。

    宝丫的字还是她教的,她是王捕头的老来女,家里难免看得娇一点,经常放她出来找谢慧齐玩,时日一久,两人自是有了情义,宝丫今年年初及的笄,她年底成婚,谢慧齐手头还挑了一根她娘的银簪子要给她添妆用,就知两人的情义,这几日,宝丫也没少差她娘过来给他们家送东西,不是她烙的饼就是她拿麦子做的麦芽糖,谢慧齐也是想过,这大她两岁的姐姐怕是因为不能亲自过看来,心里愧疚得很。

    她拿到信起初还以为是宝丫来抱歉的,等看完第一列字,说到了节度府的事,谢慧齐神经一绷,眼睛不由地往门边看去。

    此时半掩着的门外秋风扫落叶,只闻风吹着树梢和落叶的声响,并没有别的动静,刚刚送信的红豆也不知道去哪忙去了,谢慧齐迅速收回眼,没几下就把信看完了。

    看罢她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信叠好,也顾不上找地方收好,贴心放到胸口,就下床穿外裳,朝门边走去,边走边喊她的丫头,“红豆,红豆,红豆儿,你在哪?”。

第9章

    红豆正在厨房背后的屋檐底下垒柴火,要入冬了,周围天不亮就去二十里外的深山劈柴,现在也就离人远的那边深山有得柴禾捡,附近的都被人捡光了,他到了夜入黑才回来,扒两碗饭还得把柴劈好才能歇就,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根本没得时间垒,阿朔跟阿福两个小儿子跟着阿菊种冬菜,又是挖土又是挑粪淋地的,大姑娘心眼好,这时候还不忘让他们去帮邻居刘寡妇家挑粪,很是忙不过来,垒柴火的事只得她来了。

    她听到大姑娘叫她,那声音听着还近,她忙站起身来,心急火燎地从屋背后跑向正门,一瞅到廊下他们家的大姑娘,急急跑去,“大姑娘,你怎地起来了?”

    谢慧齐的肩这两天也还隐隐作疼,但比之前的动弹不得要好上许多了,这时候也不是她娇气的时候,她也没把这当回事,见到红豆着急来扶她,她笑了一下,道,“来问问你,王家伯娘又送了什么东西来?可有说什么话?”

    “提了一篮子鸡蛋,我数了数,足有二十个呢,说是给大郎他们补身子。”红豆扶着她往里走,说到这又悄悄说,“我看是把最近家中攒的蛋都给送来了。”

    “你记得明日到屠夫那多割几块肉,再添两个猪脚,给他家送去。”谢慧齐吩咐。

    “诶,我记着了。”

    “王伯娘可有说宝丫姐姐跟我说什么话了?”

    “没说别的,就说宝丫姑娘有封信给您。”

    “嗯。”

    “姑娘可是想宝丫姑娘了?”红豆扶了她进门,等她在椅子里坐下,不忘去矮榻上把软枕拿过来放到她背后,嘴中也没停下,“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宝丫姑娘了,不说您想,奴婢也怪想她的呢。”

    “她做的糖你不是放柜中了?要是想就吃两口去。”

    “姑娘……”

    “你拿来敲碎了,也给阿菊他们分几口,这几日怪累着他们了。”谢慧齐也不是与她说玩笑话,朝屋中放零食等物的柜子抬了抬头,示意红豆过去,“你拿块大的,大郎他们现在也不在,不用与他们留。”

    红豆犹豫了一下,见他们大姑娘说的是真的,就去了柜子那边。

    柜子也没锁,铜锁就挂在铁扣上,拿开就是了。

    红豆挑了块不大不小的出来,回头看了大姑娘一眼,见大姑娘摇头,让她拿块大的,她这才换了块大的糖块出来。

    拿到手上挂上铜锁,红豆咬着嘴过来,跟他们大姑娘红了眼,道,“姑娘,也不知道大郎他们如何了。”

    她也是带着大郎二郎长大的,从没这么分别过,几日不见,也是日夜都担心他们在外头冻着了,吃不好睡不好。

    “有婆婆带着,你只管放心。”谢慧齐没多说,节度府是出了事,听着消息是对他们家有利,但她也不天真,知道这事也不可能简单,现在外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只有等着看才能决定要不要拉大郎他们回来。

    弟弟们的安危她自是不能轻率。

    “是,有婆婆带着。”红豆想到那个就是自己饿着也不会让大郎二郎短衣缺食的婆子,再想想大姑娘把家中大半的银钱都给他们带走了,怎么样也不会太惨,这心里到底是好过了些。

    谢慧齐又给红豆拿了明日去买什物的铜板,因着明日要给王家送肉,她给红豆多拿了半两银子,“路上要是遇到卖白菜的,买一担下来,也送到王家去。”

    王家人口多,虽说王伯娘只有两个儿子,但仗不住媳妇会生,现下是五个大孙子二个小孙子,还有孙女两个,吃食送多少都是不够的。

    难为他们家把鸡蛋都省下来给她家了。

    “奴婢知道了。”红豆接过银子,把塞在腰带间的荷包掏了出来,仔细地把银子放好。

    谢慧齐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样,肩膀松了些下来,靠在了枕垫上。

    亏得身边人个个都听话能干,她就是忧心忧己,这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过下来了。

    **

    第二日,红豆出门先去药铺抓了药,抓药的老大夫看到她来摇了摇头,给她抓好药接过她数好的铜钱,退了两文给她,淡道,“这几日的麻黄降价了。”

    红豆接过铜钱,抓过药包朝老大夫福了福身,小声地道了谢出了门。

    门内老大夫的徒弟见师傅刚摇了头,知道他跟谢家那个送了他药茶方子的大姑娘颇有两分交情,便道,“师傅我们是不是上门去看看?到时不收大姑娘的诊金就是。”

    老大夫摇摇头,“不去。”

    去了,小姑娘许不得还要给老家人添些贵重的药材进去,那老婆子的身子太虚,过补不行,慢慢将养才是好,添了药材是省了些挂心,但也费银子。

    “知道了。”那徒弟也是知道那婆子身体的,也知道他师傅开了个好方子,慢慢养一段时日,老婆子身体也自会恢复过来,能多添些年头。

    这头红豆把药包放进篮子,又去相熟的屠夫那买了点肉,屠夫见她今日买的肉多,给她多添了一只猪脚,放进了她的篮子。

    “这只你拿去给主人家吃。”屠夫等她给了钱才拿了这一只放进去,没打算收他们家这只的钱,拿抹布擦了下手,把他们打算送人的五花肉拿荷叶包了,猪脚也拿扯好的棕树叶线捆好,叫了自家在旁边跟人小孩玩踢石子的儿郎过来,“小二,替谢家的红豆姐姐送东西去。”

    “好勒。”孩童立马停止了跑势,转过头就跑了过来,接过了他阿父手中的东西,朝红豆满脸羞笑。

    红豆道了谢,又去了菜摊那边叫一担白菜,跟那卖菜的老婆子说好钱给了,就让小孩童把东西放下,从她放吃物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块昨日没舍得吃完的麦芽糖小角给了小孩子。

    那孩童经常给谢家送东西,每次都能得好,这次又得了块糖,把糖塞到嘴里一尝到了糖味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也不与红豆说什么,就朝他阿父的肉摊子边上跑去,抱着他阿父的腿就撩开了牙,咬着糖给他阿父看,“喽,糖。”

    说着就拉他阿父下来,要给他舔一舔。

    屠夫笑着伸出油腻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阿父不喜吃,你自个儿吃就是。”

    红豆看了眼那边,屠夫对她点了点头。

    谢家来河西也没超过十年头,但他们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上边说谢提辖杀了人,河西走街行商的商贩也好,还是卖菜的小摊贩也罢,都是不太信这个的,自打谢提辖来了河西上任,接管了这治安之事,地痞流氓都没敢怎么滋扰生事了,那官人平日出去办案,路上见着他们拉物件的牛车驴车都会下马,把马拉到一边让他们先过,这等人要是说他滥杀无辜,他们是不信的。

    谢大人正气又和气,农家嘴拙,得了好也不会说什么,有那路边摆摊得了谢进元好的农户见到红豆过来,皆都不吭声地往她篮子里塞把小葱小菜。

    红豆皆回以一礼,朝人小声道声谢,等出了卖菜的小市,手中的篮子都满了,手上还提了一个老阿婆送的小竹篮,里头是她送的一篮子的小青菜。

    等到了王家,宝丫娘一见红豆送了一担子菜过来,上面还有肉,她忙双手相推,“使不得,哪用得了这么多?”

    红豆道,“大姑娘说是送来给小侄们添个菜的,还说让他们回头得了空,就去家里耍。”

    谢家姑娘是个从小就会做人的,这平日里大郎二郎们得有个好吃的好物件,也少不得给他们家的送过来,宝丫娘也没多客气,忙请她进,“那你进来喝杯茶再走罢。”

    她寻思着把家里刚焯好的芥菜叶子也让红豆带两颗回去。

    “不了,大姑娘还等我回去做活呢。”红豆忙推拒,不等宝丫娘多说,就福福身子,赶紧走了。

    宝丫娘也没去追,她指着地方让那挑担的婆子把白菜挑过去,又叫了大媳妇出来,这厢被叫出来的大媳妇看到了白菜,又看了看打开的门,朝她婆婆道,“我刚听到慧齐姑娘家的红豆的声音了,是她来了?”

    “来了,这不,送东西过来了。”宝丫娘指着担子道,“你把肉拿去灶房罢,中午做顿肉食,叫你夫郎和二郎他们早点回来用饭。”

    “媳妇这就去。”他们家自公爹走了,人走茶凉,往日隔三差五就能吃顿大肉的好光景就不在了,现在虽然也从不曾饿着,但一家人还是有些馋肉的,王家大媳妇一见那一大包的肉,还有猪脚,也来不及多问什么,拿了肉就往厨房去了。

    那挑白菜来的婆子忙给这家的主人家合掌弯腰,恭维道,“主人家好福气,着实好福气呐。”。

第10章

    河西位于大忻西北,遍地干涸的黄土地上面零落地有着几点绿意,就是夏日来看,也是苍茫又苍凉,一进秋日,万物凋零,河西就越发显得沉穆萧瑟。

    齐君昀就在这样一个深秋的风凉至骨头的日子进了河西镇,未去节度府,去了河西东面。

    据闻谢进元的家就安在那处。

    他进了西北为了挡沙就把面给蒙了,换了件黑色的短襟棉袍,底下就是西北马帮人才会穿的黑色武夫裤,这于走南闯北的马帮商贩常穿的装束被他穿出了潇洒俊朗出来,一进河西镇,朝他打量的人颇多,其中不乏那扛着篮子背着箩筐,低着头还要把头偷偷往他身上瞧的姑娘家,妇人。

    齐君昀这次就带了两个随侍过来,这两个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高大随侍一直在往回头看。

    他们一进镇,就被人盯上了。

    “主子。”齐大见跟梢的人不停步,靠近了主子,叫了他一声。

    齐君昀置若罔闻,这时他们已进了碑坊上写的东市街,他执着马鞭朝一处点了点。

    齐大弯腰,很眼神示意齐二看着后边的人一点,他则去了主子点的方向去问地方去了。

    “老人家,”齐大把面巾放下,张口一口西北话,朝那卖针线的老人拱手道,“请问,河西提辖谢进元谢大人的家在何处您知道吗?”

    那老人停了摆放针线的手,看向他。

    齐大忙又拱手,“我们家主子是谢大人的故交,特来河西奔丧的。”

    那老人一听,脸色顿时就好了起来,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也举手抱拳扬了两下,给他们指了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底,转个弯,往左拐再走一会,见到屋前的那六颗大杨树,那就是谢大人的家了。”

    说罢,他看了看齐君昀的方向,本欲有话要说,但一看这三个高大的男人,心想祸从口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再说跟他们说谢大人家的近况了。

    “多谢老人家。”齐大又抱了一下拳。

    他很是有礼,这周围看着他们的人也就真把他当成了谢大人家的故交,没有人觉得奇怪,等那三个高大的男人一走,几个摊贩接头接耳,很是为有故交来为谢大人奔丧感到高兴。

    他们也还等着官府放人,等着谢大人出殡,执一封纸线,去为他送行。

    这厢齐君昀慢悠悠地领着两个侍卫出了东市街,往左一拐,就见到了一排掉光了树叶的枯树,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很难让人想到明年天春,它们还能成活。

    齐大齐二经常替主子出去办事,再荒远的地方也去过,对河西深秋的苍茫倒也无甚感慨,一路只是在想着等会要带主子去何处安置才妥。

    节度府是不能去的,毕竟,主子从江南进京,又从中途渝东改道进西北,只是为了给谢大人奔丧来的,这不是什么正务,用不了麻烦傅大人。

    且他们齐家跟俞家是死敌,他们齐家出的皇后一死,大老爷跟二老爷又一同遭难去了,当今的皇后成了俞皇后,齐家已经不如当年了,傅将军恐也不想他们找上门去。

    哪怕他们现在屁股后面跟着他的人。

    齐君昀状似慢悠悠,但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谢宅,齐大敲了门,迎上了一个身着白色孝服的姑娘家。

    “请问……”齐大抱起拳,“是谢进元谢大人的家吗?”

    “是。”来迎门的红豆浅浅一福,“请问您是哪家的大人?”

    齐大未想这姑娘这般有礼,头忙垂了一点,道,“我们是京城齐家的人,我家老爷原先跟谢大人有点交情,这次我们家主子,也就是我们老爷的公子途经西北时得知谢大人过逝,特地过来想拜祭一番。”

    京城齐家?

    红豆不懂,她歉意一笑,“请您家贵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主人家。”

    说罢,朝那门口的另两人又一福,这才关上了门。

    站在齐君昀身边的齐二听到了栓门的闩子声,不由看了主子一眼。

    这家人还挺谨慎的。

    **

    门内,谢慧齐正在她的闺房里算买油布的钱,油布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到了河西就贵了,这东西本来是家境宽裕一点的人家买来做雨衣的,她却是买来搭棚子种菜,她前几年用的送给了隔壁要带两个娃的寡妇家,眼看天气又快严寒了下来,今年的就得先备妥了。

    油布要是扯一丈是八十个铜子,要是做做雨衣,倒也扯得起,可是这要是用来做温棚种菜,没个十丈左右,也围不了多大的地方。

    往年的菜她种来也只是自家吃,再给父亲一些让他送人,她自个儿也送出去一点,那十丈围成的几分地也就够了,今年的话,她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可不管怎么样,这长远的打算是要做的,往年自家送的还是要送,她也想过多拉几分地的布打好棚了,雇王家的两个小侄儿过来种菜,就是她人以后就是没了,这菜地也可送了人,也算是她为两个弟弟积善了,许不得哪天王家还会帮着弟弟们一点。

    红豆去开门她以为又是哪家的人给他们家送东西来了,等红豆说到是京城来的人,她呆了一下,忙站了起来,拿起披风披在身上就往外走,“姓齐吗?”

    姓齐她记得一家。

    可那家来头太大了。

    谢慧齐没想是那家的人,但不管如何冲着是京城来的也不能怠慢了。

    就算来者是祸,躲也躲不了。

    “是,奴婢听那位说话的官人是这么说的。”说话之人太威武,听口气说是下人但实在不像,红豆不知如何称呼,就称了官人。

    “嗯。”谢慧齐匆匆去了门边,也不等红豆伸手,她自己先拉开了门闩。

    门一打开,映入她眼睑的是一双灿若繁星的双眼,此时秋风正起,谢慧齐被风吹迷了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眼,伸手去挡那风,又是聚神一看,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此时他的双眼正瞧在她的脸上,他们之间正近得她可以清晰看见他眼里的亮光。

    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慧齐妹妹?”那人看向退步的她,宛尔一笑。

    谢慧齐感觉还是笼罩在他高大的身材里,她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已经完全看清楚了他的脸。

    “齐……齐……”她有点愣然,没想到,果然是齐皇后娘家齐家的人。

    他们以前的谢家跟齐家是有交情的……

    一想齐家之前也为她父亲跟舅父家说过情,没想齐家居然真的来了人给父亲吊唁,而且是齐家大老爷齐国公家的长公子,谢慧齐飞快拢回神,低头浅福了一礼,“谢家小女见过齐家哥哥,您快快请进。”

    齐君昀比她年长七岁,大她许多,谢慧齐以前小时候进齐家跟齐家的人玩乐,也是跟他妹妹们一道玩的,这人她只见过几次,她记得那是个有着懒洋洋笑的少年,身边总是围着众多的这家的那家的孩子,对她们这些小女孩也是和气,但在谢慧齐眼里,那小小年纪就带着睥睨天下气息的人总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距离,跟她们这种脑子里只想着下一顿吃什么,明天要穿什么颜色的新衣裳的女娃娃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这么多年后再次见面,她还是跟第一次一样惊了眼,但没来由的,这次居然还起了害怕。

    齐君昀看她连退了几步,然后才定住低头一派迎他入内的样子,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就踏进了门。

    “红豆,你快快去把灶上的水用大火催开……”这厢谢慧齐也来不及想太多,吩咐了红豆一句,就跟在了这几人身后上了台阶,又在他们找门进的时候快步到了正堂的堂屋面前,把门帘掀开,低着头让他们进去。

    堂屋谢进元的灵牌还摆在正中间,谢慧齐快步去点燃了三柱香,低头交到了他手里。

    齐君昀见她如此快手快脚,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厢齐君昀上香,那厢谢慧齐就去了外面,红豆机灵,先去喊了后面菜地的阿菊回来才去的厨房,等谢慧齐出来,阿菊也跑回来了,谢慧齐也顾不得阿菊身上污脏,叫她赶紧把放在以前孙老先生住的房间里椅子拿出来,替放堂屋八仙桌旁的长凳。

    她家不比当年,虽然四处很干净,但家中物什一切都换成了一般人家用的物件。

    之前因为打坏了众多东西,周围修好的那几条好椅子谢慧齐这个铁公鸡也不再舍得用,她还想着把家中的一切好物件都留给弟弟们以后再用,所以都收了起来。

    而那几条长凳都不是好的,有条的脚还一个高一个低,底下是拿木头塞的,拿来待京城来的客人,谢慧齐自己不要脸,但父母的脸还是要顾忌些的。

    喊了阿菊去搬凳,谢慧齐又去了自己房间把柜中的零食都拿了出来,又赶紧跑到厨房,这时候水快开,她忙叫红豆把用来待客的碟子拿出来摆糖,她则拿了她制的茶叶出来准备泡茶……

    河西有茶树,但茶叶不好,炒出来的茶叶只能当粗茶喝,谢慧齐想也没想,还是选了相对好的花草茶。

    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只想着把家里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等一把茶泡好,就把她父亲留下的那坛子烧酒倒到了小瓶里,放到还剩一半热水的铁壶中热着,又叫红豆先把茶送过去,“跟齐家公子说一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诶。”红豆端着糖盘子茶水赶紧过去了。

    谢慧齐把挂在廊下的腊肠拿出最好的两大条,加大了主灶的火,把热水倒进去,拿热水焯一下腊肠上的灰尘,在腊肠在热水中滚烫的时候,她把大葱洗干净切了,又加紧把焯好水的腊肠拿出来切,这时候红豆跟阿菊都办好事回来了,腊肠换了红豆切,阿菊烧火,谢慧齐主厨,三个人没用一会就炒出了一盆干辣椒炒腊肠。

    等把热好的酒拿上,就可以让人简单地吃一顿了。

    谢进元带属下人或者客人回来,谢慧齐只要把这两样摆上桌,家中的客人就能笑到走为止,现在来了贵客,谢慧齐也没更好的东西招呼,只能如法炮制。

    这京里来的贵客就是看不上,她这头也还是要把谢家的这点好客之礼尽到的。

    谢慧齐也没多久就又出现了,她是带着酒肉出现的,一盆香肉冒着腾腾的白气香气四溢,有点辛辣的味道更是刺激得让人溢口水,加上醇香的酒香味,齐大齐二本来还没觉得饿,现在看着那眨眼之间就放到了桌上的菜和酒已经在吞口水了。

    这时候桌上有了茶水和糖,还有肉和酒,看着是不伦不类了点,但也不怎么寒酸了,谢慧齐听到口水声倒高兴,人还没到桌前声音就先出了,“这两位家人,如是饿了就赶紧坐下吃点吧。”

    齐大齐二下意识就看向他们主子。

    一直坐在主位没动的齐君昀看向那个自他一进屋就忙不休的小姑娘,见她又慌忙朝他福了个礼,他微微一哂,朝齐大他们道,“拿个小桌来吧。”

    谢慧齐这才想起下人不能跟主子同桌,尤其像齐家那样的人家更讲究,不禁为刚才自己的失言懊悔了一下。

    麻雀当久了,都忘了凤凰们是怎么过活的了。

第11章

    那懊悔之间,谢慧齐也没滞住,开口就让红豆去拿碗,阿菊去拿小桌子,齐大忙出言要帮忙,谢慧齐倒一脸的愧意,“来者是客,我们忙着就好。”

    说罢,想想这话应该是要对公子爷说而不是对下人说的,主人在那边呢……

    她赶紧着又朝齐君昀歉意地福了一下腰,这下却不想再说话了,免得越说越错。

    她这几年像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家忙惯了,而且还是个当家的,日日忙的都是些细琐的事情,每天睁眼不是算着那几个铜钱就是算计着鸡鸭鹅的几个蛋,往日那些勋贵人家的规矩不去细想都想不起来了,且往日来往的人家也都是市井小民,不讲究那套,而家中极讲规矩的蔡婆婆的也不在,一时之间还真是没顾上这些。

    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那么多,那就少说些,谢慧齐想着手中也没拘束,等红豆讨来了碗,把肉分了一半出来,又给倒了两杯酒,等阿菊的小桌抬进来,那两个高大的家人的饭菜也是摆好了。

    她把筷子双手拿着递给了齐君昀,歉意道,“没什么好的,望您莫要嫌弃。”

    齐君昀见她小小年纪,那待客之话说得无比顺畅,像早说过许多遍,不禁朝她点了下头,也没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瞧,接过筷子还道了声多谢。

    谢慧齐因此舒了口气。

    客人没觉得怠慢了就好。

    父亲去了,在弟弟们没长大之前,她不希望自家的家风在她手中没了。

    谢家就是倒了,大人没了,就剩他们这些小的,他们也还是父母恩爱出来的孩子,会承着他们的衣钵。

    虽然虚名当不了饭吃,但谢慧齐还是望有人说起父亲来,好话要比难听话多才好。

    等他多吃了两口菜,那厢齐大他们也是一筷接一筷吃个不停,谢慧齐看他们像饿的样子,想着没上主食,就朝齐君昀道,“我去给您和您的家人做两碗疙瘩面当饭用吧?”

    齐君昀停下了筷子,看向她,又瞧了她那两个站在门边拘束不安的丫头一眼,想那两个丫头都是粗使丫头,她又开口出言了,就点了下头。

    谢慧齐这又进了厨房,还好他们原本中午就打算吃热疙瘩,面已经发好,就等着要做了。

    没一会,红豆跟阿菊把热滚滚的热疙瘩面端进了堂屋,谢慧齐又烫了壶酒,又给他们添了点,其后就站在一边,也没多想,就照顾着他们把饭给吃了。

    那齐公子先停了筷,她这头眼明手快,把重新泡的花草茶送到了他手边。

    齐君昀接过茶喝了一口,见丫环们把碗筷撤下了,她也要跟着撤,怕她又忙跑了,便开口说道了一句,“坐下吧,且跟我说几句话。”

    谢慧齐本要去给他们打热水过来净手,听到这话忙跟走在后面的阿菊道,“打两盆热水过来,拿三条新帕子。”

    说着就走到了齐君昀身边,朝他一福,“齐家哥哥。”

    齐君昀被她逗笑。

    她这样子看着也不是怕生,但见她里里外外跑出跑进忙得像个陀螺,像是在避着他,他还以为她怕了他。

    他应是没看错,刚开门的那一刹间她可是看着他退了又退,像是吓的。

    “您喝茶。”谢慧齐怎么说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就算不知道他为何而笑,那点淡定还是有的,站于他面前就殷勤地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茶倒是甘甜。”

    “加了些许甘草,趁热喝是最好,齐家哥哥您要是喜欢就多喝两口。”

    看着她热切的眼神,齐君昀微微一笑,还真是多喝了一口才把茶杯放下。

    “家里出事了?”齐君昀把茶杯放下就淡道。

    灵牌在,镇魂油灯也在,她头上的孝帽也一直戴着没脱,身上孝服加身,还是那副戴着重孝在做法事中的样子,不像是送了葬的,棺材却不在,谢慧齐也知道瞒不下,知道会被问起,这时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坐下,与我说说。”小姑娘就这么小一点,脸还没他巴掌大,瘦得下巴尖尖,脸蛋苍白,齐君昀也敛了口气,尽量温和了些,不想吓着了这自他们一进来就全副心神待客,唯恐待慢了他们的小姑娘。

    见他朝椅子颔了下首,眼睛静得近乎漠然,似乎刚刚她看到的眼内光芒是她的错觉——打门边看到他,她就觉得他身上有特别意味的东西让她害怕,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谢慧齐现在最贪生怕死不过,不等他多话,一屁股就坐到了他跟前的椅子上,那副“我再乖乖听话不过”的架势看得齐君昀眼皮一跳,不知道他哪个字说重了,吓得这小姑娘一下就把自己摔在了椅子上。

    “齐家哥哥……”谢慧齐一坐下也察觉到自己动静过大,这下原本不拘着自己的人也有点尴尬了,手脚有点不知放哪儿放。

    说来,她离开京城也不过七年,这齐家哥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弱冠之龄,但不知为何,她老觉得他身上有股让她想敬而远之的戾气。

    她以前小时候尽管觉得他高高在上,可是未曾怕过他的。

    “你们家自离京城,我们也有好几年未曾见了,”齐君昀先开了口,嘴边还带了点淡笑,“没想妹妹还认得我。”

    “忘不了。”谢慧齐摇头说罢,就又知道自己又口无遮拦了,她只当自己是病糊涂了,赶紧着说着下一句为自己打圆场,“齐家哥哥您这样的人,谁见一眼都忘不了。”

    说完,觉得自己还不如闭嘴的好。

    瞧她说的什么话,这话是她现在这么一个小姑娘家家对着一个男子说的吗?

    谢慧齐也是被自己吓着了,也不敢为自己解释了,怕越解释越错,干脆闭了嘴,头往下面低,不敢看人。

    齐君昀也是一时无话,见齐大齐二嘴边带笑,看向那可怜的为自己说错话低下头的小姑娘,惹得小姑娘头越低越往下,他不禁眯了眯眼。

    齐大齐二被他这么一眯,莫名觉得应该离主子远点,他们本来站在桌后,一会儿的功夫,就低头无声地退到门边去了,也不敢再往主子这边瞧一眼。

    “嗯,多谢慧齐妹妹夸赞了。”齐君昀无意小姑娘受难,淡道了一句就又道,“如若方便,就把家中这几日的事与我说说罢。”

    谢慧齐本来被后面的两道眼神瞧得在心里猛叹气,这时听到齐君昀明显开解的话,那紧绷的心口那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道齐家的长公子不愧为长公子,那些小孩儿都爱往他身边凑那不是没道理的。

    这样的人,也当得起人的拥戴。

    谢慧齐想来他也不会在乎她这种小姑娘的话,抬起头来尽管还有点尴尬,但还是慢慢地把她父亲的事说了,从当夜跟着父亲带的徒弟去城外见人接尸,到那日官兵抢棺材的事,一件一件地说道了个明白。

    说罢,苦涩接道,“我现今等着官府把父亲的尸首送回家来,好接下来把丧事做了,让父亲入土为安。”

    “你那两个弟弟呢?”齐君昀突然问。

    谢慧齐刚一直没说及两个弟弟,听到他这么一问,原本半低着头的人看向了他,再次看到了他似从未起过什么波澜的眼。

    她抿了抿嘴,迟疑了半会,突然觉得想赌一把,就小声道,“我送走了。”

    齐国公的长公子来此,不可能是加害于她家的吧?

    就是齐国公变得不同了,也用不着长公子亲自来此不是?

    齐君昀见她突然这么说,不由又扫了她一眼,见她眼光烁烁地看着他,他“嗯”了一声,没有多加追问,道,“我也算是你的长兄,你家中现在也无长辈替你掌事,我既然来了,就且替你把你父亲的尸首讨回来,送他入土为安再走才是。”

    说罢就朝齐大扬首,“去给节度府送个帖子。”

    “是。”齐大忙弯腰。

    谢慧齐是万万没料到他这么说,当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朝他跪下了,只是没料还没跪到一半,就见他连椅带人往后退了一步,那修长的身影往身后一压,长脚踢出,勾着另一边的一张椅子飞快挡在了她的膝前,让她这一跪愣是没有跪下去。

    谢慧齐这时也被他利落又快如闪电的身手给弄傻了眼。

    齐君昀也不在意她愣住,收回腿和身体稳坐在椅子上,那稳如泰山的样子就像之前根本没有动过,嘴里也甚是不以为然地道,“你父亲我也要尊称一声世叔,你也喊我一声齐家哥哥,无需这般客套。”

    谢慧齐擦擦酸涩的鼻子,点了点头。

    齐君昀见把话都说了,也无意跟一个小姑娘同处一室太久,说罢就起了身往门边走去,走出门,他看了一下简陋的院子,收回眼睛时,那谢家的小姑娘也出来了。

    “自来河西,你父亲带你们就一直住在这?”他问。

    “嗯。”谢慧齐也仅轻应了一声,无意跟人多说他们家的日子自离开京城后,跟以前比有多一落千丈。

    于她,这几年里,有爹有弟弟,人都好好的,对她来说已经是好日子了。

第12章

    红豆她们的水及时打来,谢慧齐犹豫了一下……

    齐大齐二也犹豫着看着她,没动手。

    谢慧齐朝他仓促地浅浅一笑,还是去挤了帕子去给齐君昀。

    虽说那人还称她一声慧齐妹妹,她还唤他一声齐家哥哥,可这也是他看在往日父亲与他家的情份上,她若是还当自己是往日侯门家的小姐,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所以,她殷勤点也无碍,她确也是需要讨好这个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大菩萨。

    有所求而不作为,岂能如此。

    “齐家哥哥,是新帕子。”谢慧齐递过帕子道。

    齐君昀看着眼睛没转眼,“嗯”了一声,就拿过帕子先拭了脸。

    谢慧齐见他明白她话中之间,乃是没有什么嫌弃之意,当下又是松了口气。

    等他拭过脸,谢慧齐又挤了一道让他擦手,那厢齐大齐二也已净好脸,齐大朝齐君昀道,“主子,那我跟齐二出去了,顺道把歇息之地找好,您看?”

    “嗯。”齐君昀额首。

    齐大齐二就此出了门,齐君昀看小院子里就他们几人,那小姑娘的丫环不见了,就她忤在那像在等候吩咐,他朝她问,“可还有家人?”

    “有,家中还有一车夫,出门去砍柴去了,还有两个童子,正在后面……”谢慧齐说到这还真是挺局促的,尴尬一笑,“正在后面伺弄菜地。”

    齐君昀见她不安,顿了一下没多话,仅道,“叫童子回来罢。”

    孤男寡女,于她名声有碍。

    谢慧齐一怔,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提步就走,想去叫阿朔他们回来。

    齐君昀见她又跑,也没吭声,就看她飞步如箭就往屋廊左头跑去,随即她丫头从厨房冲出来,问她去哪,她这才顿足脚步,一脸恍然大悟让她丫头去喊童子回来。

    这时候倒想起有丫头可以吩咐了。

    齐君昀静静看着她又一脸的尴尬折还回来,见她头又往地下低,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她尴尬,他倒觉得还好。

    虽然太爱亲历亲为了点,但一个小姑娘操持着一个家,客人来了有热酒热菜,下人朴实勤快,这个家白棱四飞,虽有哀凄但生气不减,看得出来这家的主心骨还没倒。

    若是倒了,怕是什么都冷清了。

    自齐皇后三年前去逝,齐家又接二连三突逢变故,齐君昀再是明白不过主心骨倒了,一个家形在魂散的滋味,如今的齐国公府冷清得就似荒冢,他那些弟弟妹妹年纪小小就毫无生气,不是郁气重重就是死气沉沉,齐国公府一副暮景残光,就是他回去了,也不过热闹那么一会。

    这时秋风吹来,又吹落了院中枯丫枝叶的那几片残叶,谢慧齐先前挂在枝丫上的掉念白绫随风起舞,白绫挂上了几日就染上了河西的黄沙早不复洁白,她瞧瞧自家看着洁净,但到处还是难掩灰扑扑的景象,心道难怪齐家哥哥感慨,如此破落的地方,连以前侯府里下等下人的住处也不如。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在哪都是活,只要还活着就是好。

    古代人碍于生存压力过早沉暮,生存环境恶劣的河西人更是如此,谢慧齐来了河西后哪怕以七岁稚龄当家却一直还好,她每天都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心中还有那么多所知的帮助她活得更好些,下面还有两个在她眼里还是嗷嗷待哺的弟弟,她一直觉得日子只要好好往下过,人只要活着,都是能过得好的。

    现在父亲没了,她就更应该要积极些了,只要有可能,她就想好好活着,代父母把弟弟们好好抚养长大。

    谢慧齐把眼睛从绣着父母亲名字的白绫上收了回来,嘴里不停地跟身边的男子说着话,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河西一到秋天一到叶子就掉光了,但河西这边还算是好的,阿父说咱们河西是附近最富裕的地方,您不知道,河西另一头的有些人家,一到冬天地里不能种粮食了,存粮也不够,一入冬不是活活饿死就是活活冻死,很是可怜呢。”

    她家还能好吃好喝的过冬,勤快点,还有新鲜青菜吃,有点富余的还能接挤下周围的亲朋好友,看着不能跟以前比,光景还是好的,想想她也不觉得落差有那么大。

    总有些人,比他们更手无寸铁,什么依仗也没有,只能跟老天爷祈祷能不能活下去。

    “齐家哥哥,我后院种了不少菜呢,今年冬天我还想多种几分地,我跟种子铺的老板娘订了南方的萝卜种子,说是种出来个头有这么大……”谢慧齐跟他比划,两手相隔了点距离,给他比划出了一个大萝卜的形象,“还有我想多种冬白菜,白菜可是个好东西,拿点骨头炖炖再加点油辣椒就香得很,我家二郎一顿能吃三大碗,诶,可惜了,他太爱吃菜不爱吃饭,每顿我都要拘着他些,光吃菜哪长得大啊,可把我愁的……”

    谢慧齐一说起这些废话就没完,升斗小民口中最爱,最常说的就是吃物之事,天天聊都不带烦的,她亦如此,她说完了二郎喜欢吃炖白菜,又说大郎喜欢吃她做的臊子面,尤喜她做的辣酱,说完又邀请齐君昀,“齐家哥哥,你这两天要是住在河西镇,上家里来吃饭罢,我给您做炖白菜臊子面,我腌的酸菜也好了,还给您做酸菜鱼,您瞧好不好?”

    小姑娘一开口就说了一大堆,还替她的萝卜白菜和碗,坛子等物比划了半天,说了这么多吃的完了还要请他来家中吃饭,这丝丝入扣的也不容齐君昀多想,便点头道,“好。”

    她厨艺着实也不错。

    刚她给他备的份量与齐大齐二的还要多一些,他也没剩着什么。

    精致的吃多了,也不过几筷子,偶尔吃几顿粗食,没想胃口还要好些。

    这也快到中午了,谢慧齐早上也就喝了两碗粥,这时也饿了,说着这些的时候肚子都有些响,这时候阿朔阿福也回来了,她让阿菊也别去忙了,领着这些家人钻进了厨房,烙饼煮疙瘩汤去了。

    邻居的刘寡妇还差了小儿子给他们送了半锅骨头汤来,谢慧齐尝了尝味,觉得味道好,又让阿菊擀面,红豆切面条,她做肉臊子,用骨头汤做了一盆酸汤面出来,也让阿菊给寡妇家送了一大碗过去。

    寡妇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家中什么都没有,比她还不容易。

    她还给一直静坐在堂屋的齐君昀送了一小碗过去。

    齐君昀正在看谢慧齐给他的谢进元的书,对她端过来的面没说什么,但搁下了书本,谢慧齐连忙拿书签把书页隔好,把书收拾妥当了,细心地放到了桌子尽头的一边,隔着碗一些,嘴里且还道,“就放这,书页我隔好了,您吃完接着看就好。”

    说罢拿袖子仔细地拂了拂书面,她阿父带来的书不多,就那几十本,每本都是她打理的,里面有很多兵书和武术,上面还有她阿父写的众多笔迹,这些以后是要传给大郎二郎他们的传家之宝的,她自然分外爱护。

    因齐家哥哥是贵客,为表心意,她还挑了她阿父平素最爱,写的笔迹最多的那本给了他看。

    齐君昀不愿拂她心意,把那小半碗酸汤面吃完了,吃完肚中一阵热气,也不觉得过饱撑着了,等她过来拿碗擦桌,他想了想,把挂在腰前的玉佩扯了下来,递与她,淡道,“劳慧齐妹妹照顾了,这个是见面礼,你拿着。”

    “这……”

    “拿着。”

    谢慧齐见他眼一凝,那股冷厉的气息迎面压来,想也不想就把玉佩接了过来。

    他们这些上位者可最不喜欢有人把他们的话不当话啦,她还是乖乖识趣不讨人厌的好。

    “谢谢齐家哥哥……”谢慧齐过去也是过了好日子的人,玉佩一拿到手,就知道这玉佩就是拿去贱价当了,当的钱也比她现在的全副身家还要贵,一下子也顾不得先前还想矜持地拒绝,这下眉眼都因欢喜起了点笑意,她对着齐君昀福了福身,又觉得一个福礼还表达不出她的感谢,又是再福了一礼,这才端起盘子拿着抹步快步出去了。

    利字当头,她见钱眼开,还真是有点生怕走得晚了这齐家哥哥会后悔。

    她这又是一个箭步就消失在了齐君昀的眼前,那轻快的身影转眼就不见了。

    齐君昀见此哼笑了一声,他这是看出了她点鬼灵精怪出来,她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举一动皆不像京城中的那些姑娘家有板有眼,这性情过于跳脱了点。

    但……

    齐君昀看向她细心搁置在桌头的那本书,嘴角微动。

    小姑娘不再是以前乖乖巧巧的侯府小姐了,但这待客之礼,明显受了其父真传,谢叔父也是客人来了,恨不能拿家中最好的物什接待,这小姑娘青出于蓝胜于蓝,把她父亲几十年的心血学问也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连想都不带想的,都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书的价值。

第13章

    不一会,齐大齐二回来了,还带了节度府的人,说是傅将军来请齐公子。

    家中就她一个小女子当家,谢慧齐不好留客,送了齐君昀到门口,不忘说道,“齐家哥哥你有空了,上门来吃饭啊。”

    说罢又觉得拿人手短,自己太不够殷勤了,又殷切地道,“若是没空,您让家人来取就是,或是我做好了让家人给您送去。”

    她嘀嘀咕咕一大堆,倒是热切,齐君昀朝她一额首,带人走了。

    红豆去开的门,等人走得远了,不忘探出身子打量,缩回身子就跟她家姑娘报,“好几个人,领头的还穿了官服,穿的跟咱们大人的差不了,前面绣着的是只蓝色的春鸟。”

    大忻武官六品以下官服胸前绣青鸟,六品到四品胸前绣的是蓝鸟,谢慧齐听红豆这么一说,就知来请齐家哥哥的人身份不低,眉头也敛了起来。

    红豆见不得她家大姑娘蹙眉,忙关了门过来扶她,现在家里的贵客走了,她也不像之前那样不敢说话,安慰她道,“我看那位贵客公子本事大得很。”

    一定能把他们大人带回来。

    “唉。”谢慧齐拍了拍安慰她的丫头的手。

    有人帮她,她当然抱以希望,只是也希望切莫给人造成什么麻烦才好。

    她对着齐家大公子没心没肺只管说自家情况的样子,一句也没问及京里的,但到底是知道齐皇后去了,现在俞家又出了个皇后,再如何,齐家也不如当年了。

    俞家现在如日中天呐。

    加之她看他此时身在河西,看样子在外头也风尘仆仆很长一段时日了,又说是半路突闻她父亲消息中途转道来的,她阿父尽管少与她说京中的事,但联系一下她也想得出,齐长公子身上并没有官位,若不然,受朝廷管制的朝廷命官在外此能有这么多的闲日。

    就冲着现在的皇后是俞家出的,先后是齐家的,她在京的时候也不是一次两次听闻太后不喜皇后,节度府那位将军又是一品大员,身份不比齐国公低几分,能给他几分面子也是猜不出的。

    只是有人帮她,她是一点也不想推辞的。

    这个中各种因由谢慧齐不便与红豆言道,不过,她就是再操心,又做得了何事?一桩也帮不上,还不如做好自己能做到的。

    想及此谢慧齐振作了下精神,见一家家人都还在,没去忙,召了他们进了堂屋,先是打发阿菊拿了家中的精米去磨街道头的磨坊磨米粉,又叫阿朔他们哥俩跟着红豆去街上买肉和作料,干货,还买几尺布,顺道把油布也量好,等晚上周围回来了明天就不去砍柴了,把油布扛回来,打桩铺布。

    红豆说是自己一个人去就成,谢慧齐摇摇头,“你还得抓两只鸡,腾不开手,让阿朔阿福跟着你去。”

    她又掏出两文钱,阿朔阿福一人一文,“自己买糖吃,想吃哪样就吃哪样。”

    一文钱不多,但也够买一兜瓜子一兜花生了。

    “大姑娘,我不要。”阿朔换以前还是要的。

    他是跟着大郎的童子,也是阿福的亲哥哥,比大郎大一岁,而十二岁之龄在一般农家也是要干活领家中重担的年纪了,他们之前是跟着大郎二郎到处跑,所做的活不多,大姑娘也还是心疼他们的,还让他们跟着大郎二郎识字,只是现下家中这境况,阿朔这几天领着弟弟诚诚恳恳地干活,从不怠懒,也是不想被卖走。

    他们父母早亡,以前没被大姑娘买来的时候,他们在叔父家三天都喝不了到半碗稀粥,饿怕了,他跟阿福都不想走。

    “我也不要。”阿福早被兄长叮嘱过,也摇头。

    他也怕得狠,生怕被卖。

    卖去了当牛倌,怕也是被主人家打死一条路。

    见他们都躲手,谢慧齐摇了下头,把钱给了红豆,“帮他们留着,看路上有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诶。”红豆接过钱,应了一声。

    谢慧齐又说了一遍红豆要买的东西,她让红豆买的东西有点多,八角桂皮这些都要买,这些药铺里才有,还要去药铺一趟。

    这是拿来做红烧肉的,家中的那些没了,正好此次也补齐了。

    谢慧齐做菜好吃,也还是需要酱料,作料等提味,她前世所在的年头人们都爱农家菜,说是新鲜,但其实那些东西说来也只是胜在新鲜,姜葱蒜该有的都有才出得来味道,真正的穷乡僻壤是没有美食的,缺油少拌料,大多数家中种的菜不仔细点洗干净了,菜里的土腥味都去不掉,何谈美食。

    就像她中午炒的腊肠,也是放足了猪油才爆得出辣椒那股香味来。

    这次要买的多,谢慧齐说的红豆还真有些记不得,又叫上阿朔阿福帮着一块记,三人重念了一遍,确定没落下的,这才出门。

    等他们出了门,谢慧齐把门关了,这才觉出了肩膀处的疼痛。

    小半个月的歇息下来,肩膀是好多了,但还是没好全,刚才小半天的动弹,还是累着了。

    她也是闲不下,一闲着也怕自己不由去想她阿父能不能回来的事,就去了后面的菜地。

    他们家在河西的宅子后面每人家都有一块地方,是跟着宅子落在主人家的地契上的,不过地原本是半沙地,谢慧齐住进来后花了两年才把沙地的那层沙刨开,又找了人家挑了人家田地里的土回来施了肥养了两年,这才刨出了开菜地来。

    她见有效,就说给了左邻右舍听,这法子也用不了什么本钱,就是人多干活点就成,不像油布一样一买就得把家中一来年的积蓄也得搭进去,也就传开了去,所以他们这条杨树街后面那块本来要留给子孙后代建房子的地就都被开出来了先做了菜地,家家户户种点易种的菜,这桌上的碗里也就多了几个菜。

    周围邻居受了惠,这些时日谢家困难,他们也没少给谢家送点新鲜菜。

    谢慧齐一到后面,在后面农作的几户人家就看到了她,许是她许久没出来了,有那隔得四五户人家远的人家一见到她就扯开嗓子喊,“谢家大姑娘,你好多了?”

    “好多了,戚大叔。”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频频点头,“回头我让你大婶看你去。”

    “诶,谢大叔了。”

    谢慧齐又回了几个人的话,她隔壁的刘寡妇这时候也出来了,看到她戴着孝帽穿着孝服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有些呆拙的妇人“哎呀哎呀”了好几声,嘴里不停地念叨,“怎地瘦成这样了?咋个办啊。”

    谢慧齐本来是出来看看今年的菜垄要怎么打才划算,见关心她的人都快出来了,赶紧着扫了一眼阿菊他们这几日挖的菜地,朝着刘寡妇叮嘱了一声,她知道刘寡妇的娘家今年种了秋小麦,就让她这几日去附近村里的娘家讨些麦杆回来,一是能当柴烧煮饭,二是烧成的灰能堆肥,说完趁着刘寡妇在寻思,她就赶紧又回去了。

    乡下的妇人大都是有些迟钝茫然的,她们小时候在家中就是缺食过劳,身体没发育好智商更是谈不上什么开发就要嫁人生子,又要换一个家讨生活,天天劳作,日子周而复始地过,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干活吃饭,养家糊口,真天生聪慧精明能干的,少有。

    刘寡妇跟她丈夫是河西的当地人,本来命还是好的,因为她男人能吃苦能干,给河西的军队运羊卖,挣了些银钱就把她和儿子从乡下带出来了,可惜没两年她男人死在了一次去乡下收羊的途中,这年头的普通人家谁都没几个子的积蓄,失了顶梁柱,刘寡妇卖了家中的几条羊才把丧事办好,而当年如若不是周围邻居帮衬着,这栋房子都得卖了,得带儿子回娘家去过。

    周围邻居也是可怜她,怕她这么一带两个儿子回去寄人蓠下,要是住回娘家去了,只会把手头卖屋的钱花光,等儿子们长大,这他们成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往日还是能接济一把就接济一把,想着等她两个小儿子长大了能做活当家了就好了。

    谢慧齐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不去想的时候,也老忘自己原本穿来的是什么身份。

    她这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再想想今日来的那位贵客,也不知接下来的事如何发展,她不由地摇头苦笑了几声。

    说来,这年头,谁都难。

    农家有农家的难处。

    像他们往日说这种说来也富贵过的人家,也自有他们的忧愁。

    **

    齐大齐二告知了主子一声,就随主子先去了他们找的客栈,客栈离谢家不远,就在东市街街尽头的那处小宅,从谢家出来走到街尽头,转个弯就到了。

    客栈老板早接了齐大齐二的银钱,按吩咐换好了新的被褥。

    他们一进来,老板不忘露出大黄牙门给几位贵客拱手弯腰,道,“褥子是刚从街前头的衣铺里买回来的,被面是我老娘子自己绣的从未用过的,铺的也是那新的床毯,客官上去一看即知。”

    “主子,二楼。”齐大招呼了一声,老板还不等偷偷去看那领头的公子爷,就见那爷已经踩上了楼梯去了。

    齐二朝老板颔了下首,对后头的节度府差人客气地道,“还望几位大哥稍等一下,我等放好东西就下来。”。

第14章

    齐大要了一间二楼的上房,说是上房,也不过是收拾得干净了些,推开窗一看,遥遥还能看到谢家。

    主子想的事,下人猜不透也不敢猜,但齐大也知自家长公子来此,也不是特地为奔丧而来,既然打着谢家的名目,那肯定与谢家多少有点关系,遂他就选了此处。

    齐君昀一进去看齐大推开了窗,河西建二楼的人家少,这条街更如是,这窗户外倒也能看得到许多地方。

    他是个不多话的,对此也仅嗯了一声。

    主子没表示更多的,那就是差事办得好,齐大齐二也是放了心。

    齐二这时候把装有公子爷衣物的包袱放下,又察看了四周,看有没有蜈蚣蝎虫之物,嘴里跟齐君昀道,“主子,我看那谢家姑娘恁是热情好客。”

    吃了她一顿饱饭,齐二口气里透着些许善意。

    “主子,您说她像谢大人不?”齐大拿出主子的衣物出来给他换衣。

    “嗯,”齐君昀总算多了几个字,“行事像。”

    齐大这时跪下给他脱靴,“小的也是没想到,她看似柔弱,倒有谢大人的几许风骨。”

    齐大对谢家大姑娘也颇有几分好感,当然更主要的是临走前,主子跟她多说了两句话,虽然只是嘱咐她一个小姑娘家在家要注意着点门栓,但也是难得的多话了。

    主子看得顺眼的,齐大不免多提提。

    齐君昀想起以前那个俊朗潇洒的世叔,倒也不难想象他能教出那般如他一样知情识礼,进退得宜的女儿来。

    虽热情,但不过头,看她热热切切地说着话,说了一堆也只是细琐之事,没有一字半句是打探的。

    确实是龙生龙,凤生凤。

    兵书他没看完也还是给了他,说是他看完在临走之前给她就好,齐君昀看她也不是不珍惜,说出这话来也是大方使然,这赤诚大度之心,确是像极了她父亲。

    齐君昀没看清楚她的脸,小姑娘还小,他一直避着了点,不过也确实觉得她过于单薄了些,齐大的话倒让他想起来了,“她今年多大了?”

    “这……”齐大也不太记得,想了想当年谢大人生第一个孩子时他的年纪,算了算道,“主子,小的记得谢大人是定始一年得的头一个千金。”

    “嗯。”齐君昀穿好齐二这时送过来的衣袍,垂着眼轻应了一声,等齐二系好腰带,他一个转身往门去,“走吧。”

    他本来没想这么早去会傅节度使大人,没必要替他,替自己找不快。

    但提前点也无妨。

    十来天都没还尸首,也没下一步,其中肯定大有文章,不去探一探,也枉他来走这一遭了。

    主子快步出了门,齐大齐二忙跟在了身前,走到门前又弯腰检查了一下靴中藏着的刀刃,飞快转身关上门,随他们主子而去。

    这厢节度府里,傅浩是真病了,一连几天他都是脑袋发昏,他屋中的花瓶瓷器等物砸了好几道,现下府里都不敢往他屋里堂贵重物什了。

    皇帝是真打算要革他的节度使,要夺他的兵权,他打算过河拆桥了!

    京里来的官差拿暗差死之事大做文章,现在只差说他贪赃枉法了,弄得他都不知道他藏的那些军晌跟私筹的兵器是不是被他们真查出了个道道出来。

    眼前上面盯死他不放,傅浩也没打死坐以待毙。

    打齐家那长公子一进西北,他就知情了,不过六日之间他就取道飞快进了河西,傅浩想他也是来者不善。

    齐家的皇后换了俞家人做,现在太子尽管还是齐皇后的儿子,可俞家未尝不想也换了太子……

    齐家已不如当年,这来的长公子齐君昀也是被当朝左丞相韩伯庸韩家近乎羞辱式地退了婚,在朝廷的威信一落千丈,但看在他还是太子表哥的份上,傅浩觉得还是尚是可探他一探的。

    敌人的敌人,岂不就是朋友?

    傅浩是这般想的,所以一等到见了齐君昀,见他不到三句就提到谢家身上,傅浩虎目冷然,冷道,“齐公子,谢提辖是我手下官员,本官自会给他一个交待。”

    齐君昀淡淡额首,听罢就起了身,朝傅浩举了半揖,“那就不打觉傅大人了。”

    “齐公子果真是来河西吊唁故交的?”

    “……”

    “齐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齐君昀宛尔,并不答话,一揖之后转身就走。

    傅浩脸色甚差,但也没再叫住他。

    等齐君昀出去了一会,下人来报,说来的那群钦差当中有齐公子相熟之人,他们此时在半路上正相谈甚欢,傅浩当下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快步向门外走去。

    这齐家的长公子,难不成他还小看了他?

    **

    齐家被俞家打脸数次,确不如当年。

    齐国公当年死后,齐君昀本欲要跟韩丞相的长女在百日内成婚冲喜,哪料他上门商议求娶之事,等来的是韩家的退婚,没半年,韩丞相之女嫁给了当今的悟王,成了悟王妃,此事让齐君昀随着齐家的惊*变*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闲谈。

    俞家起势,齐家衰败,这也是外地众多官员闻信后的心中所想。

    齐家确也是在这几年间在朝廷中没什么官位了,齐国公在世时还主掌国库,是先皇亲钦的“天官大宰”,主学国库所有支出,包括国家支出跟皇家支出,但他死后,当朝皇帝改革官制,这位置就不复存在了,天官和掌管国库收入的地官,两官之能关于国家的收入皆归于户部,而皇家的则归于内务府,所以就是齐家的长公子现在出了孝期,皇帝之后能让他承袭齐国公之位,齐家的那“天官大宰”之位也承袭不到他身上来了。

    但齐君昀不再是当年的齐国公长公子了,可他认识的人还是那些人,他们那段时日一块来往的那些人不是谁都像齐家那样沉了塘,这些贵公名门之后有相当的一部份进了朝廷当了官,此次前来查探事情的两位查案钦差之一就是以前跟齐君昀相交甚好的朋友陈前青——当朝直属于皇帝陛下的督察院十三位督察监察史之一。

    陈前青以前与齐君昀的交情不差,现在也不差,他在节度府见到齐君昀很是惊讶了一番,等听闻他是来吊唁谢进元的,倒也不奇怪。

    谢进元本来与齐家的交情就不差,谢进元甚至一度与齐二叔称兄道弟过,而且,齐谢两家在某方面来说,也有同病相怜之处。

    陈前青既然在千里之外的河西见到了齐君昀,就不忘问他出孝后去了何处,为何在离京前与他等朋友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我外祖父两月前病逝,我去南方给他老人家送行去了。”齐君昀淡淡。

    陈前青大吃一惊,喃喃,“为何我等不知?”

    齐君昀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早没有什么人关注齐家了,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家亲戚,自是也没什么人费心打探消息。

    陈前青也是了会了过来,拍拍他的肩,道,“既然你我兄弟在此遇到也是缘份,走,我们去我屋中喝一盅去。”

    这时等到傅浩过来,也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背影。

    等到旁边一直在暗暗侯着的下人把他们的对话说了出来,跟着来的黄智说了一声,“我看没那么巧……”

    这钦差恰好是齐公子的故交?黄智是不信的。

    傅浩也不信,召来了心腹,让他等会再带齐君昀来见他一次。

    **

    节度府那些人的暗晦心思,阴谋诡计,谢慧齐自是不知,她这厢把家里的各种缺的东西补全,又算了算手头的银子,再加上她凭白在齐家长公子那得的玉佩,总算觉得不再穷得叮当响,也完全可以对长公子再好点。

    在谢慧齐的打算中,玉佩再贱当那也是有一千两银的,虽然这银子还没出来,但那数额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这银子早晚会成具体的数额,所以铁公鸡又难得大方了点,让红豆去买了一个猪脑袋回来炖了,炖到夜晚,挨家挨户给左右邻居都送了一碗,剩下的就留着自己家人吃,以及回馈点给那位让她当了冤大头的齐家哥哥。

    晚上周围回来吃了顿十足的饱饭,拿汤汁连吃了五碗饭才罢休。

    不过就是他吃得多,他瘦得也跟竹竿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谢慧齐刚起来看着红豆做早膳,周围就已经去拍了杂货铺老板的门把油布扛回来了。

    放好油布,他就把刨刀、凿刀,石墨等木工工具拿了出来,架子上也摆好了木头,他打算上午就做好木桩,然后就开始打棚子了。

    周围是一个人吃五个人的饭,但也是一个人把五个人的活都干了,赶车扛东西劈柴做木活挖土种菜挑粪,样样不在话下。

第15章

    周围昨晚把锅底都给刮了,谢慧齐想着昨中午他们吃面条还没给周围留,就特地让红豆给周围弄了一面肉丝面。

    面煮好,周围挠了好一会的头,对谢慧齐看了又看,等大姑娘朝他笑着不断点头,示意他吃,他才端起碗。

    家中不亏待他们,平常日子做了好吃的也会留他们一碗,但周围也知道河西百姓两三月不知肉味的多了去了,也就他们大人和姑娘不在乎仆人吃得跟他们一样。

    周围吃完面条,又拿着粗粮馒头沾着汤汁,把五个馒头都吃下了,红豆在旁看得直叹气,叹了半会就去找谢慧齐,忧愁地跟她的大姑娘道,“周围那么能吃,以后怎么养得起嘛?”

    她今年也有十六了,跟周围订亲也有两年了,姑娘说让她长得十七岁再嫁,身子长起了嫁人以后才好,想想明年就要嫁周围,红豆觉得大姑娘再对他们好,她平时再抠着自己养周围,这周围也养不肥啊。

    太能吃了。

    见丫头眉头都皱成了一块,谢慧齐给她掰开了,“我看挺好,他能吃不也挺能干的?你瞧瞧咱们家周围十里有比他更能干活的?”

    红豆是没跟她一年,就跟着她从京里到了河西了,侍候了她这么久,红豆成婚后有了小家也会有自己的打算,谢慧齐也想好了给她找个生财之道,饿不着他们,至于周围,一是忠心,二是确实勤快,这两人谢慧齐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就是她出了什么事,她也得让周围跟红豆找大郎二郎去。

    有他们帮着大郎他们,她也放心。

    “唉,就是太能吃了,还不长肉。”红豆摇摇头,她倒是个什么难事也不放在心上的,对周围也看重,其实也不在乎周围能吃,就是看周围太瘦心里过不去。

    “等跟你成婚了就好了,有些汉子要成婚了才会长肉。”谢慧齐安慰她。

    “也是。”红豆想想也挺对,就不跟他们姑娘抱怨了,跟他们姑娘交待了一声要去菜地帮忙,就去拿了锄头走了。

    周围推着刨刀看着她背影没了这才收回眼。

    两人平时也没个几句话,但周围也知道红豆对他有多好。

    晚上他回来得多晚饭也是热的,大碗上的菜堆得有小山高,衣裳也是她帮着他洗的,红豆还没嫁给他就把活都干了,周围也不知道能干啥,就是平时干活多卖力点,这样姑娘看在他卖力的份上,就会对红豆更好了。

    **

    一连几天除了相熟的人家敲敲门,就没有人再上谢家的门了。

    谢慧齐头两天还好,耐着性子费心着家里的小事情,她经了这么多事,早就学会怎么打发难耐的时间了,她也不多想别的,就瞎忙和着不让脑子空下来。

    但等过了四天也不见那位齐家哥哥来什么消息,她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一早的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昨晚起了沙尘暴,她起床的时候刚刚停,谢慧齐也没招呼丫头们,她下床穿好衣裳绑好头巾面巾,去拿了大扫把来扫院子。

    没几下,周围就推开了他的门,在黑乎乎的天气里迟疑地问,“谁在扫院子?”

    “我,周围你再歇会,我忙会。”谢慧齐手中的大扫把扫个不停,头也没抬就说了一句。

    周围哪敢再睡下,去穿好衣裳出来敲了红豆的门,“豆子,姑娘起了,在扫院子。”

    红豆睡梦中听到这句话猛地从床上蹦起,走到门边想打开门去叫她家姑娘的时候,脚碰着石门槛一片冰冷,这才惊觉自己还没穿鞋,又跑回去穿好衣裳和鞋子,忙不迭地跑出了门。

    “姑娘,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让我忙会,你去烧热水做早膳吧,我等会还想洗个头。”谢慧齐打发了丫头去。

    红豆知道她这一有心事就忙个不停的习惯,也知不要扰她,就朝周围递了个眼色,带着他去厨房忙去了。

    天蒙蒙亮,谢慧齐就把院子给伺弄干净了。

    她挂在家四周的白绫也彻底黄了,谢慧齐回屋又扯了一段布,飞快剪开十几根,拿起绣花针飞快在上面绣爹娘的名字。

    中途难忍悲伤,还是哭了一小会。

    等到绣好了字,她也平静了下来,去院子里把黄色的白绫给拆了,换了新的上去。

    她把情绪渲泄完,就觉得内心的那些怆惶就消散了许多了,至少不会把她逼疯了,她又找红豆帮她洗了头发,在红豆轻柔的揉头中,一夜未睡的她差点睡着。

    红豆端来热粥让她喝的时候,谢慧齐就又恢复成了那个从从容容,大方干脆的谢家大姑娘了,她跟红豆道,“等一会你跟我出趟门,我去跟这几日帮着我们的那几户人家道个谢去,嗯,还有要去趟王伯娘家,宝丫姐姐不能上门来看我,想来也是想我得慌,我这里有块好布头,能让她做块肚兜,我给她送过去,要是能偷偷见她一眼我也高兴了。”

    她没别的能耐,但也不能成天在家里坐以待毙,她父亲还没出殡,办丧事的人家很多人都不爱去,她家还是人缘好的,还是有很多人家来敲门送东西,不过站不了一会也就走了,人家不能久留,谢慧齐身为戴孝女也不便跟人说话,所以想知道点什么,还是得她自己走出去主动跟人说。

    其实这也未必打听点什么出来,上面人的事岂是小老百姓能知晓的,但不做不去努力试一把的话,她日子更难过。

    也许半路上还能碰上允诺过的齐家哥哥。

    碰不上也没事,就当出去放风了。

    谢慧齐做了决定,也就准备去办,她摘了孝帽,拿白布条扎了个幼女的双丫髻,又在额前绑了块白布,让孝布取代了孝帽。

    她父亲到底是死了多日了,她戴着孝帽出去,也会吓着人。

    红豆看着扎了双丫髻的姑娘,之前姑娘戴着孝帽,那帽子挡了她半张脸,还看不出什么来,现在头发全梳到了脑后,露出那下巴尖尖的小张脸蛋儿出来,又脸色苍白,看着就好生可怜,红豆看得心口都有些发疼。

    “今日沙还大,姑娘你戴个纱帽吧。”红豆红着眼道。

    “嗯,好。”谢慧齐想着今日要去的人家,也没在意红豆的口气,点头道。

    她这门出得不早不晚,路上也没什么人,谢慧齐先去了卖干果的杂货店,打算买几斤花生打十几个包封,到时候敲门道谢的时候也有东西送上去。

    杂货店已经开门了,老板见到她,忙叫了老板娘出来,老板娘是平时跟谢慧齐打交道的,谢慧齐教了她几招怎么放干果,把干果做成点心的法子,虽然都是小法子,但她一样东西都不要,买东西还要给钱,老板娘对她感激得很,谢慧齐每次来了她都自己上来称重量,每次量都给得足足的。

    谢慧齐见她给她称五斤花生,称砣都翘得往前滑了,老板娘还往里头一大把地抓,也是不由笑了。

    “嫂子,行了,够够了。”谢慧齐只得阻拦。

    “哎,我看行。”老板娘放下篮子,又往里头抓了两把才把篮子给了老板,“当家的,你给谢家姑娘包包,包整齐些啊。”

    “使得。”老板接过篮子,拿了油纸过来给花生打包封。

    谢慧齐本就想着有十五包就够了,哪能老板把每包打得满满的,也还是打了二十包还余一包。

    也不知道老板娘是多抓了多少把。

    “篮子够大吗?”老板娘这时见他们家拿来的篮子快满了,打算拿一个篮子给他们。

    “够了,嫂子,我们手上拿上两包就行了。”谢慧齐忙道。

    她还道因着她阿父是被官府抓的,这些人家怎么说也得顾忌着点跟他们家保持点距离以策安全,真是不出来不知道,没想他们的好比以前有过之而为不及。

    “我再给你抓两把菜,我从娘家刚扯回来的,你等我会啊。”老板娘不待谢慧齐说话,就跑去后面拿东西去了。

    谢慧齐哭笑不得。

    她记得老板家已经给她家送过好几次东西了,上次还有能卖不少个钱的秋板栗。

    “吃一把。”老板是个青年男子,虽已成婚有孩儿了,但因尊重着谢家小姑娘,也不跟她搭嘴,他打开陶罐掏出一把糖花生塞到了油纸包里,把包给了红豆。

    红豆去看她家姑娘,她家姑娘点了头她才接。

    那厢老板娘把菜拿起来了,是几把新鲜的当地芸菜,洗干净了拿蒜炒炒就极香,看得出来老老板娘把模样整齐的都挑出来给谢慧齐了,那菜根头泥土都带得少。

    这次老板娘总算把篮子如愿以偿地送给谢慧齐了,还是新篮子,这篮子就得三文钱去了。

    谢慧齐甚是感激,挽了老板娘的手,跟她道,“谢谢嫂子还有你家掌柜的了。”

    老板娘喜欢这么个好看干净的姑娘亲近她,笑得合不拢嘴,连摇着头道,“没事没事,当不了什么事。”

    又送了她到门口,让她得空了过来玩,看着她带着丫头走了这才带着笑脸回了店。

    这厢掌柜的在柜头一角发现多了五文钱,拿到手中就摊开给老板娘看,叹气道,“说了让你别白给人那么多了,还不是凭白让人费了钱?”

    “怎地又给了?不是让你看着点吗?”老板娘跺了脚,“眼珠子长哪旮旯去了?就知道你是个傻的,信不得你。”

    “我……”老板被骂得恼了,“都是你,爱多生事还怪到我头上。”

    “嗬,好笑了,老娘爱多生事?我看是我爱生事,才找上了你这么个没脑筋的家伙……”

    杂货铺这边,一如万万千的普通老百姓家的夫妻一般拌起了嘴,吵起了架,这厢谢慧齐带了东西挨门挨户的去道谢,等送完街尾的,打算转道走过东市街去王伯娘家,就在转道那家行商住的东市客栈门前,突然遇到了带着下人出门的齐君昀。

    齐君昀看到她愣了愣,第一眼明显没看出来她就是谢进元家的那位大姑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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