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皇帝扶着榻面下了榻。喜欢就上www.LWXS520。COM
“皇上……”内侍拖着腿上前哭道。
“过来为朕更衣。”
“是,皇上。”内侍一听他的召,手忙脚乱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去拿放在书房内备穿的龙袍。
他实在怕死了齐国公了。
他怕齐国公也把他当内奸。
皇帝更好衣出来,看上去清明许多了,这时候齐国公已经出了书房,皇帝走到了盘着腿坐在原地不动的国师面前。
国师的眼依旧黑亮清辙如少年,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满头银发的自己。
“齐国公对朕有所怨言?”皇帝张了口。
“燕帝,他是文忠公给忻朝留下的良臣,您是辜负了他了……”国师淡淡道。
他也是没想到,燕帝这次会如此无能,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尾巴反咬了他自己一口。
国师现在整个人淡得就跟纸片人一样,皇帝知道是得他这次才能保全性命,他默默无言地看了国师一眼,背着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时,众臣盘坐在太和殿里瑟瑟发抖,殿里寒冷如冰窖,看来,地暖也是被人从外头断了。
“皇上……”
“皇人!”
在看到人后,太和殿里盘着腿闭目养神的臣子们渐渐都睁开了眼,一个个有气无力地跟着皇帝磕头。
有人甚至哭了起来,“皇上,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您没事了。”
皇帝一个个扶了他们起来,间或叹气,也不言语,等到上了殿堂龙座,他站着龙座前,脸色肃穆,“众爱卿受苦了,相信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那些想亡他国的人,这次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齐国公站在底下,面无表情。
随即,皇帝令他去召外面御林军的首领。
皇帝的没事让进来的御林军几个头领精神为之一振,在前去跟皇帝跪拜的时候,朝身边的齐国公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还好,他们这次赌对了。
虽然之前也是因着他们是从小跟国公爷一起长大的,后来交情也不错,这才选择相信了他,但赌对了,站在前面迎接他们的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权利。
这就是他们要的。
御林军那几个头领,当即有力地跪下了地,掷地有声地喊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平身。”皇帝的声音有些孱弱,但等几个头领抬头,看到他阴戾至极的双眼后,皆当下就垂下了头,心中害怕又敬畏,又止不住有几分欣喜。
这些的皇帝,必定能夺回大权,且能让他们前途锦绣无边。
皇帝下令,让御林军跟着他出太和殿,收复外边丢失的人马。
只要他没死,受令牌受令的人看到皇帝,也就只能听皇帝的了。
**
宫中顿时反转,外面大雪继续侵犯着这片大地,白雪纷飞,下得越发得大了起来,在皑皑一片白色的天空下,像鹅毛一样的大雪下个没完没了,甚至带有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国公府里,躺在床上的国公夫人命悬一线,大夫不敢拔她腰间的剑,怕此剑一出,人也跟着没了。
但上再好的药,血也一直在流,国公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最终,大夫朝老国公夫人磕头,哭着道,“如若夫人有事,小的定会跟着夫人去,以死谢罪,但求老主母饶过我家人尔等。”
齐容氏是被人背着回来的,她回来之时,国公府的护卫已经杀了那闯进门来的袁公公一干人等,他们只来了六个人,却因那肖似国公爷的人的带头闯进,让护着青阳院的那八个护卫一冒失眼,就在错眼之间,把国公夫人伤了。
他们这时跪在了院中求罪,已被白雪笼罩成了雪人。
门内,齐容氏看着老泪纵横的大夫,再看着床上脸色白得就跟外面的雪地一样的儿媳,这个冰冷了一生的女人眼里全是茫然。
她该如何?
儿媳若是没了,肚中不到五个月的孩子也会跟着没的……
儿子回来,她该如何向他交待?
家,最终还是要不成家样吗?
“老夫人……”老国公夫人的老婆子抹了眼边的泪,轻声道,“您做个主罢,再下去,夫人也是快要不行了。”
“拔!”这时候,一直抱着妹妹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的小长孙子沉声地开了口,他绷着小脸冷冷地道,“如若有什么事,父亲那里我自会担着,左大夫,拔罢!”
长孙公子的话清晰有力,左大夫擦了眼边的泪,朝齐容氏看去。
“拔罢。”齐容氏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抹去了眼边那行冰冷的泪,淡淡道。
只能拔了。
“祖母,”坐着的长孙公子稳稳地抱着躲在怀里不声不响的妹妹起了身,把妹妹送到了她面前,坚定地道,“您抱着妹妹,我带着弟弟看着。”
齐容氏接过了小金珠,闭了闭眼,方才轻轻地颔了首。
**
“哗……”
一大朵血花在齐望的眼前绽放的时候,齐望定定地看着那在空中绽放的血花,看着它们往空中的四处飞扬,飘落,垂落,最终,这些他娘身上的血落在了人的身上,炕榻,还有地上。
他一一看过那些沾着他娘血的地方,最终,落在了他娘纯白得就跟雪一样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笑,长长的眼睫毛也不会一下一下好看地跳动了。
他还记得去年春花漫开的时候,他父亲说这世上没有哪朵盛开的花,能抵得过她的笑脸……
齐望想上前去,问问她花何时再开,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兄长牵住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兄长坚定的眼睛。
“别去。”他道。
齐望点点头,站在那,看着大夫们拿着针,探进她的身体给她缝针……
“长公子,”领头的左大夫在给国公夫人缝好伤口包扎好后,走了几步,跪了下来,“剩下的,就要听天由命了。”
他们能做的全做了。
“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放心,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没事,接下来药要怎么用,你们跟我说说罢。”父亲不在,长孙公子为了当得起那个“长”字,深吸了口气,把害怕和惶恐掩藏在了心底,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挺拔威风。
就如他的父亲一样那样伟岸,撑着这个家。
他是长公子,这个国公府的小国公爷,他不能给父亲与祖上丢人。
“是,老奴这就与您和小公子说。”左大夫也是有些欣然地看着这个小国公爷。
还好家里有担事的,哪怕小,只要他能担事,群龙有首就好。
**
初三这天,雪还是在下着。
国公夫人一直没醒,气若游丝。
药堂的大夫人守在她的床前也是束手无策,中途有好几次,不是夫人的气息看似要断了,就是她肚中的孩子一点的动静也是听不到。
“你作啥子不醒呢?”初三的中午,乖乖自己吃完饭的小金珠站到安置母前的榻前,与她悄声道,“我藏了好吃的给你呢,你醒来我都给你吃嘛,你醒行不行?”
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金珠轻轻地像个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拿小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我不跟你要阿父了,你醒吧。”
她都不要阿父只要她了,她可以醒来了的嘛。
可惜,小金珠许了许多的诺,放弃了她所有心爱的东西,她躺在榻上的母亲还是没有动。
站在门边静静听着孙女儿跟母亲说话的齐容氏一动都不动,等到小金珠说得差不多了,她进来牵了她的手。
“我再说会喽。”小金珠不想走。
“让她睡会,睡饱了就醒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好嘛……”小金珠看着地上淡淡地道,说话时,她跨出了门,眼泪滴在了青黑的地砖上,漾开了一片水花。
偏厅的暖阁里,齐望在练着字,看到他们进来,叫了声“祖母”“姐姐”,又低头继续练着他的字。
小国公爷这时候正拿着祖母,母亲的帐本和礼单子在瞄,他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终归是不会算帐,有些恼火地咬着嘴正在想要怎么解决。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去容家和属臣家的几个下人都回来了。
“谷家怎么说?”齐容氏叫了他们进了另一间偏厅,先问了去容家的下人。
齐璞也跟着祖母过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后面。
“一家子都病了,二老夫人说,谷夫人这次病得蹊跷,不像是自己没的……”下人回道,又迟疑了一下道,“按您的吩咐,小的没跟二老夫人说夫人出事之事,只是,二老夫人好像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说让您多加注意点,怕府里的内奸可能没清除干净。”
齐容氏点点头,淡道,“先瞒着罢,你等会也还是过去跟着二老夫人,让护卫们看紧点,莫让她出什么事,你嘴也还是把着,千万莫跟她提夫人出事之事。”
一提,人就得回了。
可谷家那么大烂摊子,没个人撑着怎么成?
怎么说他们也得为儿媳的娘家尽点力。
而儿媳现在有她守着就好。
“是,小的知道了。”
“你们怎么说?”齐容氏问向了去属臣家的那几个下人。
“回老夫人……”年数最大的那个下人沉了沉,往前一步躬身禀道,“卫家报,卫家嫡长子失踪,扈家报,扈家大夫人与长子皆被刺,扈家大夫人中刀,长子无事,楚家报,楚家一女误食其兄甜羹,已亡,另,小的们还听说,右相秦大人之妻在昨日已亡,当场一剑毙命,是她女儿身边的教养姑姑下的手。”
他说罢,整个小偏厅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到地上都清晰可闻。
北风在外头呼呼地刮着,大雪继续纷飞。
齐容氏把孙儿拉到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头,闭了闭眼。
这种大灭朝廷的惨事啊,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是反贼们谋划多时的了。
多可怕,连他们齐国公府都没探到一点风声。
**
齐君昀是初四回的府,他的衣袍上还沾着皇帝斩杀三王家中所有老少妇孺时沾的血,他带着护卫们从厚厚的白雪中跋涉回家,国公街的雪也堆得把国公府的大门掩了半尺了。
“开门,开门!”齐大哆嗦着紫黑的手大力地拍着铜门,“国公爷回来了,快快开门。”
门后的护卫一个激灵,在雪地里跑了几步失足跌了个狗趴屎,又慌忙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惊慌地往门边跑去。
“哪边的人?”
“开门!”
“哪边的人?”国公爷的护卫不改口气。
“东边的。”齐君昀淡淡地开了口。
“作甚去?”
“山上采春花。”
“拿来作甚?”
齐大领悟了起来,这次不等主子说了,他沉声回了一句,“酿花酒。”
“什么花?”
“甜桂花。”
“主子……”门突然被大力打开,护卫看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国公爷,一下子就扑到了雪地里,磕碎了他头沾着的雪地,雪花四溅,“您总算回来了。”
“老夫人,夫人她们可好?”齐君昀“嗯”了一声,道了个“起”字,迈步往府里走去。
“主子,用这个,这个是雪橇,是,是,您坐上去吧……”护卫不敢说这雪撬是夫人出的主意临时做的,他怕提起人来。
“用狗?”齐大回头看他的人已经把门栓好,朝那两只狗拉的的雪橇道,“能行?”
“好使得很,大管事。”
“老夫人和夫人如何了?”齐君昀眼睛从那雪橇上掠过,看向守门的护卫。
他记得这个护卫先前不是守门的,见他低头不语,“彭祥在哪?内府?”
“是,主子。”他们彭头是还在内府守着,他和另几个人是临时被调到门边来守大门的。
“回答先前的。”
“是,是,主子……”护卫硬着头皮,把夫人有事说了,说完,见周边静得可怕,护卫跪下颤抖着嘴皮子说道,“卫,扈,楚,查等属臣家也出事了,右相秦大人之妻也死了,主子,并不是我们一家出了事。”
齐君昀淡淡地道,“是吗?”
这还真是,他们这君为国为君尽忠的,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
齐君昀进青阳院的时候,青阳院静悄悄的,先一步得了信的齐容氏站在廊下,等着归来的儿。
齐容氏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近了的他,看到他在廊下朝她跪下,她眼眶一热,默默地看着一身污衣的儿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上了阶台。
“雪下得太大了……”齐君昀上了台阶,站在母亲身边淡道。
雪下得太大,台阶上的雪也厚了。
“您若是出门要小心点,别摔着了。”齐君昀抬手拭了拭她肩上沾着的雪花,淡道。
说罢,又转过话问起了妻儿,“慧慧璞儿他们如何了?”
“都在里头。”齐容氏闭上眼,任由眼睛里的那眶热泪流下,转过身与他一起往主屋走,淡道,“都睡着了。”
齐君昀进去暖阁,一进去,就看到了炕上睡着的妻子,还有挤在炕角的一个大包裹。
他上前看了看炕角,见儿女们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抱着,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勾了勾嘴角,把搭在他们身上的羊毛毯拢高了些,就走到了她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挥退了下人,朝母亲道,“您也过来坐罢,跟孩子说说话。”
“诶。”
“大夫怎么说?”齐君昀淡问,把手碰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有点冷。
齐君昀他想自己这一路在外头冻久了,久得手都僵了,方才觉得她的脸是冷的,他朝嘴里合了口气,搓了搓手,搓久了觉得有丝热气,又去碰她的脸。
“娘?”他转着头,问没有出声母亲。
“说是过几天就好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嗯……”齐君易碰上她依旧微凉的脸,在怔了一下后,他慢慢把手伸向了她的鼻间。
久久,她的鼻孔都是凉的。
他抬起眼,此时他那双黑得近乎透明的眼看上了妻子那白如薄纸的脸,尔后,他转过头,看向他的母亲,很是困惑地问,“小姑娘死了?”
齐容氏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只是这时候,眼泪从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串接一串。
第197章
“死了?”齐君昀起了身,怕脏了她,把身上沾血的披风解下,低下头拿唇碰了碰她雪白的唇。就爱上WwW。LWXS520。COM
随后他起了身,扶着边榻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唇是白的,但还是有着热气的,他碰得出来。
人没死。
齐君昀碰了碰手,低头看了看。
他有好几天没碰水了,手极脏,但他现在也不想去洗,只想坐一会,好好地在有母亲有妻儿的地方坐一会。
“她的嘴唇以前都是鲜红的……”齐君昀回头看了眼她,回头看向母亲,见她满脸的泪,也是一怔,随后,他从怀里抽出他家小姑娘为他绣的帕子,给母亲拭了脸,温和地道,“别哭,她会没事的。”
说罢,他顿了顿,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真的会没事的,她舍不下这一切的,就是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她弟弟们还都没回来。”
齐君昀说罢,看着母亲不停掉着的眼泪,那混钝近乎麻木的心就像被打开了个缺口,他的心渐渐地,密密麻麻地疼痛了起来。
他回头看着脸孔白得就像外面的雪一样的妻子,又喃喃了地道了一句,“她的本嘴是红的。”
现在这样子,真是刺他的眼极了。
“她……她……”齐容氏别过脸,眼泪擦了又擦,还是不断,她干脆起了身,快步走出了门去。
她想跟儿子说,儿媳妇是真的会没事的,可她看着儿子那看似淡定却执拗的神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真要是没了,他会受不了的。
“阿父……”祖母走后,一直闭着眼睛的长孙公子悄悄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齐君昀偏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才看到他的儿子站在那个地方,就站在他妻子的脚旁边,他温和地翘了翘嘴角,站起身来去抱了他,不忘把他放在一旁的小披风裹到了他身上,把他抱了过来坐下。
“我听齐封说,这几日是你在帮着祖母当家?”齐君昀把儿子的小脚也裹进披风里,低头看着那张肖似他的小脸淡道。
“嗯。”
“做得很好。”
“嗯。”齐璞靠着他的胸膛,许久,他哑着嗓子问他的父亲,“阿父,这就是你所说的天有不则风云吗?”
“嗯,是。”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我不想长大。”他不想顶天立地当个当家的小国公爷了,只要阿娘没事就好,他可以不长大的。
“没事,你娘不会有事,你也会长大……”齐君昀闭着眼睛吁了口气,把在怀里哭的长子抱紧,假装不知道他哭。
“阿父,我想要娘。”小国公爷终于敢哭了,他抓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呜咽着,哀求着,“我想要娘。”
他想要娘,想让他娘对他笑,想让他娘问他在书院过得好不好,哪怕他娘骂他打他,他都想要他娘。
他想要自己的娘。
“嗯,改天就给你。”齐君昀拍着他的背,淡淡地道。
小国公爷呜呜地哭了起来,齐望也醒了,他抱着在他的小怀抱里哭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小姐姐,转头朝他娘看去。
他很害怕。
他抱着小姐姐坐了起来,安静的眼睛望向他的父亲,他道,“阿父,我怕。”
齐君昀把长子抱了过去,把他塞进了被子里,把三个孩子一起抱到了怀里,看着那静静躺着,任由他们的孩子们哭的妻子,那眼睛红得可怖。
“没事,改天就没事了。”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打起了精神,“来,阿父帮你们穿衣裳,你们跟阿父去沐房玩会。”
她总说,他不能成天不在家,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孩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他现在不亲近他们,等他们大了他再想亲近,就晚了。
她说他一生就是功成名就了又如何,救了天下的百姓又如何,他死了,就是流芳百世又如何,他又能真得到什么……
他的孩子们在他身上失去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他在他们身上失去的,也才是真真切切的……
他听着,知道她有几分道理,可他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陪他们,也陪她。
他会把他的一生都给他们的。
可他没怎么仔细想过,她会不会把她的一生都给他。
真是可怜。
齐君昀都有些怜悯起自己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总在做最正确的选择,但等现实反过来扇他一巴掌的时候,他才想,其实不是她一直缺不了他,而是他太需要她了。
原来,那个离不开的人,从来不是她。
**
朝廷一直在杀人,齐君昀在初五那天没离开国公府进宫,哪怕皇帝身边的公公来请。
初六那天,齐君昀从宫里回来,对沉睡的妻子淡道,“你舅父也有点不行了。”
半夜,坐在妻子身边的齐君昀听到她在叫他哥哥,他猛然睁开眼,身子往前倾去……
迷离的灯光下,她的脸依旧毫无变化。
齐君昀手撑着腿,揉了揉脸,这盹是没法再打下去了,他起身去倒了杯温和铜炭炉上面的水,站在桌边吹凉着,想着等会喂她一口喝。
“哥哥。”又有人在叫他。
齐君昀这次没再回头,跟那个在他的梦里叫过他无数次的小姑娘回了一句,“嗯,哥哥在这。”
声音没了,齐君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吹着那碗热水。
他曾跟自己说,哪怕犯了杀戮,假公济私,也得护她周全……
到底是他无能了,连个叫他哥哥的小姑娘都护不住。
水终于温了点,齐君昀喝了一口转过身朝榻边走去。
“哥哥。”床上,那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小姑娘朝他叫了一声,虚弱地朝他笑了一笑。
她的嘴唇还是白的,但眼睛是活的。
齐君昀闭了闭眼,再眨开眼时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
走了两步,把手中那半碗水竟晃悠出了水来,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呃……”刚醒过来的谢慧齐艰难地动了动头,看着那站在原地不动了的丈夫,疑惑地看着他。
咋不动了?
谢慧齐以为自己做梦呢,转过头看了看,见自己呆的地方是青阳院的暖阁,婆婆的地方,不是他们的鹤心院……
还真是做梦。
一想是做梦,谢慧齐也觉得有点失望了。
她那么努力醒过来,结果还是在梦里,可真够让人难受的。
“唉,哥哥你别愣着了。”夜长梦短,他再不过来她这梦就要醒了,谢慧齐有些着急,觉得腰那块疼得慌。
她这梦做得也太差劲了点,疼得厉害,但人却是傻的。
“哦……”见她催,齐君昀有点发傻,但脚已经极快地走了过来。
“唉,哥哥,我说……”谢慧齐说着发现自己喉咙也有些哑,声音小得不像话,觉得这梦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一点,同时眼睛不由渴望地望向了他的碗。
齐君昀看到她的眼睛,错愣了一下,随便飞快在榻边坐下,把茶碗小心地放到了她嘴边,见她连喝了几口,他摸了摸他扶着的她那处有点温热的脸颊,把茶碗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水是温热的,跟他刚刚试的差不多。
谢慧齐才喝两口,见他把碗收了回去,顿时就急了,这人怎么了?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在梦里怎么对她这么吝啬,连口水都不让她喝饱。
“我当年进了这个门就知道,我早晚就是个黄脸婆的命,用过就要被人丢……”谢慧齐嘴里嘀咕着,这话还没嘀咕完,这茶碗就又送到了嘴边,她也顾不上埋汰他的不是了,赶紧喝了起来。
小半碗茶水都入了肚后,国公夫人总算觉得喉口没那么难受了,不忘抬脸下意识就朝人露出个笑。
她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笑起来又特别好看,所以不忘对他老舒展这招,久而久之,这都成了她讨好他的招数了。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轻拭过她嘴边沾着的水滴,眼睛看着她生动的黑眼,俯□亲了亲她的嘴唇。
谢慧齐一被亲,眼莫名地就酸了起来了,跟他抱怨道,“哥哥,我腰好疼,肚子也好疼,喉咙也好疼,哪哪都疼,宝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帮我看看……”
“嗯。”齐君昀的眼热了,他低下头去她隆起的肚子上听了听,上来与她道,“孩子挺好的。”
“哦……”谢慧齐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发现也看不到什么,腰反倒因这个动作更疼了,因是梦中,她也不忍着了,放心地吃吃地喊着疼,跟他尽情抱怨,“好疼的,我动都不动不了,哥哥,我跟你说,那个长得跟你一样的人实在太差劲了,他还拿剑刺我,吓坏我了,我一想要是你真的拿剑要杀我,我就恨得不行,我给你生儿育女还给你管家,天天想着念着你,你还刺我,渣得不行!要换我那年代,这肯定是要被万夫所指浸油锅的你知道不?还有啊,你知不知道你天天不回家有多不好?你真的就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着急吗?你这次还连个信都不送,我没被你杀死都快被你气死了,咳咳咳,哥哥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不行,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可那天下再大,说穿了,这天下能陪你到底,担心你吃喝,担心你热着冷着吗?担心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吗?这天下有我这么喜欢你,挂心你吗?真是的,男人在外头挣钱本来是为了养家,结果你是为了你那些个事把家都搭进去了,本末倒置得很嘛。”
因是在梦里,谢慧齐放心地给他安排着各种罪名,说完还意犹未尽,想编排出更多的来,只可惜她话说得实在太多了,嗓子也太疼了,腰也并没有她分散注意力那疼痛就减少一点,反而更是疼痛耐捺了,于是她这埋汰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了。
齐君昀一直在看着她的嘴唇动,话是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了,但直到她不说话,只傻傻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碰了碰的嘴唇,跟她道,“要不要再睡会?”
谢慧齐顿时傻眼,圆睁着双目瞪他。
她好不容易在梦里能跟他说会话,他让她睡?
这叫什么事。
“我不睡……”她咕噜着。
“好,那我去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让大夫过来给你瞧一瞧。”
她丈夫太淡定了,就是在梦里,也淡定得跟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一样,谢慧齐看着这样的他都有点傻了。
她觉得她那么爱他,大半原因其实就是因为他的脸和气势……
这样的男人不拿爱实在太难为她了,狼在这种男人身上根本会化为乌有。
“哦。”见他又拿那双她看了千万遍都不厌倦的黑眼眸看她,谢慧齐傻傻地哦了一声,无声地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是死了又如何,值了。
只可惜了肚中的孩子,如果是生出来了给了他才死,那该有多好。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应该好好活着的。
谢慧齐无奈地叹息着,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眼边轻轻地滑过了一道泪。
孩儿太可惜了,她亲口跟他许诺过要为他生下来的。
实在是太可惜了。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转过了头去走到了门边,跟门边守夜的护卫婆子吩咐着,让一人去药堂找左让,一人去厨房炖小米粥。
打发去药堂的护卫他三言两语就说了话说他走了,婆子他留着下来,跟她说着小米粥要怎么做。
妻子曾跟他说过,大病的人,尤其久未进食的人在初始不宜大补,应该喝点小米粥先把胃暖好,才能慢慢进补。
她为他做过,也详细说过怎么做,他都还记得,就不忘跟婆子说得清楚点。
齐容氏这时候也是从主屋的正门带着孩子们出来了,是大孙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先醒了过来的,他下了床,他的妹妹,弟弟也是醒了过来要出门来,她不得不跟着他们出来了,她先听儿子让人去请大夫,又听他逐字逐句地教婆子怎么煮粥,整个人都木了,脑袋一片空白。
齐璞已经懂事了,他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他学问道理,教他怎么当长子,以后怎么立这个国公府,他一直觉得自己懂得多,也最聪明,跟别家的公子都不一样,可这时候,他有点恨自己懂得太多了。
阿父好像疯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地让人去请大夫给醒来的夫人看病,让人去厨房给母亲做吃的,就好像他们阿娘已经醒了过来……
“阿父。”齐璞觉得外面冷得他的手脚都僵了,他都没力气走向他,只能无比害怕地叫了他一声。
齐君昀说完话在想着事,一听儿子的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母亲与儿女们,他先是笑了起来,想跟他们说他们娘醒了,但见他们衣裳不整地站在冰天雪地下,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回屋去!”
说着,他就快步朝他们走去,把最小的两个抱到了怀里,嘴里忍不住轻斥,“怎么就这么出来了?病了你们阿娘又要担心了?”
“哦。”小金珠听了,揽过父亲的脖子,小声地道,“病了啊,那我跟她道歉喽。”
齐望点头。
“祖母……”齐璞牵着手瑟瑟发抖的祖母走在了最后,但没走两步,齐容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这时候前方的齐君昀一个回身,飞快低□,用肩和头那块把母亲撑住,这时候,退在他们身边的婆子媳妇子飞快过来扶住了她,齐君昀这才抱着儿女起身。
“娘,你太累了,好生歇一会罢,等慧慧好了就好了。”齐容氏站起身后,听到儿子满是怜惜地朝她说着,她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差点又倒下去。
儿子终于疯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主子,主子……”这时候在国公爷出来就进去的婆子慌忙地跑了出来,嘴里压着声音慌乱地报,“主子您快去看看,夫人在哭,哭得可凶了,您赶紧去看看……”
齐君昀一听,也顾不上送儿女进屋,抱着儿女就快步如箭一般冲回了暖厅。
“娘……”齐璞一听,也是傻眼,傻眼之后也冲向了前,冲了几步想起祖母,又猛地回头去扶她。
“什……什么……”齐容氏傻了,被下人扶着往暖厅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边齐容氏傻了,正在伤心掉泪的谢慧齐看到抱着儿女进来的国公爷,还有婆婆和长子也相继快步到了她跟前后,她也是傻了。
随即,领悟过来自己可能不是做梦的谢慧齐看到小金珠号啕大哭着,两只小手住她伸,嘴里叫着“阿娘”的时候,她的心因小女儿凄惨原哭声猛地刺疼了起来。
只是她一伸手,想回抱小女儿的时候,腰侧疼得她五脏六腑都跟被人生生挖出来了一样,她只能咬着牙轻“啊”了一声,头倒回了枕头,再次硬生生地把所有疼痛都掩了下去。
天,不是做梦。
她是真的醒了。
那她就不能再跟个孩子一样跟她家国公爷没皮没脸地抱怨了。
这时候清醒过来的谢慧齐疼得流着眼泪,朝抱着孩子的丈夫看去。
她满是泪眼的这一眼,却是清楚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道泪光。
谢慧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放下儿女,看着他低下头,轻拭了她眼边的泪,听他在她耳朵轻叹着道,“别再哭了,是我的不好。”
是他不好,才让她这样委曲求全着,连埋怨都只能在梦里说。
第198章
谢慧齐这一醒,确也是跟做梦似的,只是疼痛都是真的,药堂的掌首大夫左让来了之后,她见老大夫小心地差使药女给她看伤口,她都有些着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首往坐在她身边的丈夫看去。
“孩子。”先看孩子,伤口跑不了。
“嗯,等会就看。”齐君昀摸了摸她的脸。
谢慧齐再着急也没办法了,等医女看过伤口,又重涂了一遍药后,老大夫就上前问谢慧齐的感受了。
谢慧齐的腰现在是不能动的,一动就疼,按她前世所积累的经验来看,她现在应该是度过危险期了,但进一步的情况,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觉得那剑应该没穿过她腰侧的骨头,要不,伤及骨头了,迸发出来的炎症和骨蚀等等会出现的毛病不可能让她醒过来,肾肠等要害处也是避过了,要不,受伤的器官衰竭也不可能让这么有精神。
她可还记得刚醒来那会,跟唐僧一样跟她家国公爷唠叨的那些,那话一大串的,她要是临死之人,就是回光返照都不可能有那气息。
不过她也不敢乐观,毕竟她现在还动不了,以后什么情况,还得看以后了。
最要紧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
等老大夫过来把脉,探过她的手和颈脉后,很直接地与她道,“夫人,孩子没事,只是这次老奴探出来的脉像,孩子的脉动似是要比您强一些。”
夫人不是一点都不懂医术的,有些方面甚至要比他这个为医一生的医者见者还要深刻一些,左让不敢瞒她。
谢慧齐听了反倒笑了,一点也不在意,“这好,不愧是国公爷跟我的孩子。”
说着她就长吐了口气,这心到此是全放下来了,孩子没事就好。
“可是……”
谢慧齐看向他,目光清澈,“左大夫是怕我这母体供养不足孩子?”
意思就是他怕孩子把她的命抢光了?
左让揖手垂头,“老奴不敢确认。”
只是他怕而已。
“左大夫看我说话清明不?”谢慧齐忍着疼,拉着丈夫的手放到了肚子处,勉强地低首看向了她隆起来的肚子,其实这个时候她也感觉到了肚中孩子的生命迹象,可能母子连心,她醒过来了,孩子也醒过来了,这时候,在她手中的那只大手突然抖动了起来,谢慧齐没抬头,也知道她齐家哥哥现下必是心潮澎湃,她不禁微笑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这时候也奇异地消失了大半,“放心好了,我会跟他相依为命的。”
孩子活着,她也会活着的,就是情况再坏事情再难,她也会坚持到生出他来的那天的。
她现在既然都已经醒过来了,那她就完全不想死了,哪怕就是阎王非要她的命,他也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阿娘……”这时候,一直乖乖站在父亲身边不语的齐望突然挤了过来,把头凑到了母亲的脸边,在她脸上落了个吻。
他好喜欢他阿娘。
“呀呀呀呀……”国公府的小国公爷见小弟弟闷不吭声地就挤上前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弟弟好狡猾。
那可是阿父的位置。
居然被他霸占了。
这时候,抱着小金珠的齐容氏才把心中吊着的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看到儿子抱着小儿子把头埋到了她的肩颈处,她眼眶也是热了,眼睛看着儿子儿媳他们,把脸埋在了小孙女那满是香甜气味的脖子里,颤颤抖抖地露出了一个谁也没有看到的微笑。
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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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还是没离开青阳院的暖阁,她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宜搬动,她努力乐观,很多后忧也不愿意去想,吃饭吃药都挺积极的,舅父那边,她也是让左让带着药堂的大夫过去了,随带也把小长孙公子和小金珠也捎去了。
小金珠天性会安抚人,又是个极愿意跟大人讲话的,她去了,也定会安抚好舅外祖,而长子即是代表他父亲去的,他在,谁都能知道,国公府是与谷府同在的。
面子里子,谢慧齐都给谷府想到了。
至于她的病,她想着既然婆婆连二婶都瞒着了,那就瞒到底,谷府那边是一字都不提的。
这时候就是她不出现在谷府,那也得做谷府的那半个主心骨。
这时候大雪还是下个不停,一天都未停,眼看着,这场雪灾是避免不了的了。
初七这天,齐君昀也是进宫一天,到晚上才回。
他晚膳未用,就让下人把膳摆在了她身边。
谢慧齐看着他吃着,自个儿在那猛咽口水,她自醒来一直在吃流食,吃的是挺多的,但没什么味,她丈夫吃的可就丰富多了,也香多了。
她吃不了,就唆使着小齐望去跟他阿父去,让他帮她的吃回来。
齐望是所有孩子中最听她话不过的那个,听母亲吩咐,也不用婆子侍候,自己拿过自己的专属小碗,搬过板凳,自己添饭,自己拿筷子自己吃。
谢慧齐一直在看着他,见他乖乖巧巧,动作虽然慢一点,但有条不紊一点也没出错,她也是笑了起来。
孩子性子慢,但她也不是急躁之人,好好精心耐性地养着,长大了也会有另一种出息。
他不是长子,用不着跟他哥哥一样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这世上大多的事,不管是养人还是养花,只要付出耐心,都会得到最美的结果。
等到齐望踩着小凳子坐上父亲身边的高凳后,谢慧齐就朝国公爷献宝,“国公爷,你看咱们儿子聪不聪明?”
齐君昀看了一眼最喜爱夸小儿子的妻子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即,还摸了摸齐望的脑袋。
齐望的小脸顿时红通通的,极其羞涩地低下头吃着他碗里的饭,因想着得到父母亲的喜爱,他把饭扒得很是大口,特地表现了一番。
“不急,慢慢吃。”齐君昀调整了一下他握筷的资势,淡笑着道。
“嗯,阿父。”齐望朝父亲甜甜一笑,低下头安心地吃了起来。
谢慧齐也是偏着头看着父子俩吃着饭,中途忙完手头的事齐容氏过来了,谢慧齐一见到她进来就高兴地叫“娘”,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跟她一块儿看着这父子俩吃饭。
齐容氏在她身边坐了一会,也是看着那食不语的俩父子看得传神,一会,媳妇伸出手来与她五指交岔,齐容氏觉得自己那常年冰冷的胸口慢慢地热了起来。
她没去看儿媳,只是轻轻地拍打了下她的手。
媳妇敬爱她的心,她一直是知道的。
膳后,齐容氏带了小儿子去睡去了,谢慧齐见到洗漱好的丈夫过来了,睡了大半个白天,这时候精神甚好的国公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多嘴,开口问他,“哥哥,现在宫里如何了?”
齐君昀正在查看她脚底汤婆子的温度,闻言只淡淡地浅嗯了一声,等到查看后躺在了她的身边,才淡道,“从头清洗到脚,这次近一半的内侍都叛变了。”
“啊?”都叛变了?
“嗯。”齐君昀看她一脸不敢置堆,低着头弹了弹她饱满的耳垂,随口轻应了一声。
她这两天精神好了许多,眼看会越来越好,他也就心安许多了,宫里皇帝虽然看着他也是一脸的阴戾冰冷,但到底他就是还想防着他,但还是在百官面前令百官听令他的。
皇帝做了最好的选择,齐君昀也就把那份对他的冷意掩了下去。
“为何啊?”谢慧齐见他不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她太好奇了。
“之前的内府大总管黄叁,你有印象?”
“那个我跟你说个,挺高大的公公?”谢慧齐确实记得,黄叁是皇帝在清洗俞皇后在宫中势力后抬上来的大总管,这时候她也是忍不住又道了一句,“他也叛变了?”
“嗯,由他带的头……”齐君昀淡道。
“呀。”谢慧齐见他说一半又不说了,推了推他,“哥哥你说完整点,别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齐君昀无奈地看着这时候都不忘多嘴的妻子,摇了摇头,接下来把话说完全了,“黄叁跟俞皇后有一腿,审他时,他道是要为俞皇后复仇。”
谢慧齐眼睛刹那瞪大,啥?皇后娘娘跟太监首领搭上了?
这……
真当皇帝是死的了不成?
谢慧齐赶紧缩了缩肩,闭嘴不言语了。
这皇家真是每次一曝出内幕,都是好一出戏,皇太后养面首也就罢了,可皇后居然跟太监搭上了,这还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若是长久,那皇帝岂不是一直在戴绿帽子?他弄死了齐家的皇后,然后扶了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皇后上台?
她要是皇帝,一想这个,能活活气死。
皇帝看着也是英明神武了,她也是见过他几次的,就是现在老了,也还是有几分气势,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也可见他年轻时候相貌也是不凡,还是一国之帝,可弄到这生母养面首养到举朝皆知,现在皇后也劈腿,劈的还是太监不说,且还被太监最后搞翻得死了十几个重臣,重臣家中更是损亡沉重……
而重臣再明事理,对他这样的皇帝岂能心中无怨?
谢慧齐不得不说,她听了太监跟俞皇后有一腿后,心中是有快意的。
她拿皇帝没办法,但一想到皇帝会因此受折磨,也真是觉得这世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就是皇帝也不可能逃得过。
齐君昀也是看到了她假装害怕的样子,拍了下她的脸,接着道,“因着宫内皆半内侍被黄叁收买,御林军也有几个领头的加入了其中,加上三王之首的诚王想篡位,还有俞家,悟王,韩家等几方势力,这次宫变也是被他们密谋而成了。”
只是,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次宫变到底也是因齐君昀跟国师坐镇太和殿未成,国师是绝不可能面世出现在世人面前被人歌功颂德的,齐君昀也懒于在皇帝面前再提醒他的举重若轻,除了皇帝让他进宫,他也不想再沾皇家这摊污水。
“那都杀了?”谢慧齐说着这话的时候,这次是货真价实地缩了下脑袋。
不用想象,她也是知道宫中这时候的血腥味是有多重了。
而现在外面是灭顶的雪灾,谢慧齐来到这个世道,第一次觉得这个王朝到了最黑暗的时期。
这即便是她母亲冤死,父亲带他们到河西的时候,她都没如此感觉过,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家不幸,但京城是繁荣的,他们所经过的忻朝地图所在的地方,大多数百姓是安居乐业的。
可现在,她都感觉不出什么希望了。
“嗯。”不杀,难道留着活着?
皇帝这次太大意了,如果没他们这几个臣子,这王朝就要改朝换代了。
前朝就是因为王叔篡位才崩溃,最终被地方世家出身的开国祖帝跟他们的祖先打下了忻朝的天下,世代皇帝只要即位都要忧心篡位之事,可轮到燕帝,他担心的一直都是他的外戚抢了他的江山,更视齐家如死敌,他防着他们齐家无不妥,但最终却轻看了他的真外戚俞家,也是可笑了。
齐君昀知道皇帝是看不起以女色起家的俞家的,哪怕他也是俞家的女人所生,而皇帝也是憎恨齐国公府的,因为他觉得齐国公府的势力过大,威胁到了他的君权。
厌恶,憎恨,皇帝讨厌的那么多,最终,所有的人背叛他,背弃他,也该是他自己承担的结果。
忻朝在燕帝手里变成什么样子,齐君昀现在也是无所谓了。
他当一天左相,就做一天左相的事就是。
如若皇帝想让他闲赋在家,那也无妨。
只是这一次,他祖父告知他的忠君,也该从他的信念里抹去了。
谢慧齐见丈夫脸色淡淡,淡得她这个枕边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来,她也是不敢多问,选择沉默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家里谁都不好过。
她能做到的,就是别让他们这个家真正地沉入谷底。
而别的家能不能挺过来,都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死去的,说得残忍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而活着的,必须承担他们的死去的所有悲伤,承担所有的后果继续活下去,谁苦,谁不苦,又有谁说得清?
就是她可怜她的舅母受半生的折磨,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过,最终还不是寿终正寝,而地底下的舅母如若泉下有灵,她也会为自己悲伤,为舅父痛苦,可又谁能抵得过还活着的舅父的痛苦?
老妻跟他悲苦半世,最终还是因他而死,他在这世上每活一天,想必对他来都是凌迟。
而表姐呢?丈夫,弟弟都在边境打仗,最后是生是死谁又能知?母亲死了,父亲又病了,她自己也快要不行了,她带着幼子们在谷府,哪天不是挣扎着过的?
都难,都苦。
每家都会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啊,谁又知道会成什么样。
谢慧齐心想自己真是不能倒啊,倒了,她的孩子们会如何?这个家又将会变成什么样?
她先前还想只要能好好把肚中的孩子生下来,即便是把这条命还给老天爷又如何,现在想想,她不能死了,哪怕是跟老天争这头命,她也不想还回去了。
她得活着,而且还得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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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躺在床上也是积极了起来,就是不能起身,也是把管事婆子叫到跟前,跟她们商量着府里的事。
灾年不好过,所以这时候国公府的物资更是要清清楚楚,每样都要算得清楚,花得更是清楚。
她也是把府里的用度都减了下来,以前再如何,家里的膳桌上再少也是要摆十二道菜的,她现在是减到了八道菜,仆人们的话,也是从三菜一汤减到了二菜。
这个主子自个儿都减了,下人们对自己只减了一菜一汤也无话可说,这年景,平常人家能桌上有一个菜都不错了。
现在大雪,来往非常不便,各庄子里的情况也不清楚,谢慧齐也是知道国公府的产业估计是大半都受影响了,但这时候也不能坐在家中不管,等到雪融再去处置,所以她也是跟齐君昀商量着把家里的管事派出去几个,先去最近的庄子把情况打听清楚了再说。
至少,管事们坐着雪橇出去,也是能教会庄子里的人做雪橇。
庄子不比国公府护卫多,是养了不少狗看庄子的,所以还真是能做成不少雪橇出来,不像国公府,所家里所有养的狗都加起来,也不过做了三辆雪橇出来了,挺不够用的。
谢慧齐以往做的那些应急措施总算在这时候显出用处来了,之前因国公府有那财力和人力,她的很多小办法也有实施的可能性,所以她出的那些小主意做出来也都算是有用,垒得整齐的柴火和备足了的黑炭,还有放在地窖里储存得当的冬白菜冬萝卜,还有挂满了三间大屋的腊肉,玉米棒和诸多干菜等,就是庄子里不送菜过来,也足以养活国公府一大群人一年了。
国公府的雪橇被齐君昀赶到宫里出没过一次后,满京城都是狗拉的雪橇了,齐君昀这日进宫,皇帝阴恻恻地看着他问起此事的时候,齐国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家里一个养狗的下人想的法子。
皇帝也只是随嘴一问,没想多说,这时候他提起了问,就又问起了齐君昀,“现在西北想来也是无法打仗了,你说,朕叫太子回来如何?”
齐君昀看向他,不问他叫太子回来做甚,只是淡道,“能回得来?”
这种天气回来,这是让本就不康健的太子病死在路上不成?
皇帝被堵住了话,心口一阵窒胀。
宫变之昔,齐君昀令了自己身边的人去护东宫的皇长孙,但去的时候到底是晚了一步,若桑重伤,被她护在怀里的皇长孙也是胸中了一剑,皇长孙到底是救了过来了,可若桑已是不行了。
齐君昀也是知道皇长孙肯定求到了皇帝面前,想让父亲回来看不知何时会走的母亲一眼。
皇帝倒是想当个好人,但他开口说这话,难道不知太子回来,十有八*九会跟东宫的若桑成为一对泉下的苦命鸳鸯,这恶人他自己不在皇长孙面前做,是想让他来做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错字病句回头改。
第199章
皇帝看着刺他眼的齐国公,半晌无话,挥退了他下去。M.LWxSwww.uu234.com移动网
宫里已经杀了一半的人了,十几个重臣,国之脊梁已是没了,再办齐国公,朝廷就要彻底乱了。
他不能办他。
齐国公走后,皇帝叫来了皇长孙,把他立到跟前,扶着他的肩膀与他道,“朕不能叫你的父王回来。”
他只能让他这个现在还在他身边的皇长孙伤心。
皇帝现下已经彻底明白,为何从古至今,当皇帝的只能成为孤家寡人。
当皇帝的,不论怎么做,在人的眼里都是错的。
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
温尊听了之后,在他皇祖父的注视下,默默地闭上了眼,把所有的失望都掩在了眼底。
他听母亲说,他是在齐国公府出生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父王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能把他们放在齐国公府。
后来,等他父王离开皇宫,他们终于有安全的地方,他皇祖父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可以去了,他方才回到了他父王的身边,有过上了有父有母的日子。
后来,等再回到皇宫,不幸就又降临。
温尊很想尊敬眼前的这个老人,但他的生母要死了,他的父王远在他站得再高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天天站在城墙上盼,也从没盼到他回来过。
他没办法觉得自己是眼前这个江山之祖的亲孙子。
如果真的是亲人,怎么会把所有不幸都给了他们一家?
他那对他父王念念不忘的母亲,就要死了啊,而她怕是连最后一眼都不能看到他了。
他便是伤心,连眼泪也不能掉,因为宫里的公公说,不能在圣上爷面前哭,给他找晦气。
在这宫里,即便他是所谓的皇长孙,却没几样是他能做的事情。
这就是皇家。
“尊儿……”老皇帝摸着孙儿的脸,在皇长孙满脸的忍耐的表情下,他最终慢慢地放下了手,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来。
他的小皇后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爱他。
他从来不想承认,事到如今,怕是只能承认了。
**
正月初九的雪还在下,国公府主院门前的雪早上刚刚扫完,用不了一个上午又是厚厚的一层。
国公府离京不远的庄子已经有消息报回来了,国公府庄子里的温棚和谢慧齐想得差不多,有一半被雪压垮了,但有一半建在长亭下的温棚还存活着,只是里面的菜大多已是冻死了。
所幸庄子里的人还是好的,吃喝因去年存的粮够,暂时不成问题。
准备充分的国公府尚且如此,周遭的庄子和百姓家的情况更是惨烈,他们的棚子早已被大雪压垮,就是人也冻死了不少。
这时候,即便是京中有存粮,床上有厚被的许多百姓家,不少老人也在这场雪灾中无声无息地过了。
朝廷上下,一片惨淡。
国公府里,谢慧齐已不再去更多的了,她初九就把国公府现在在国公府备着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初十就开始给那些家中办丧事的各府送了些柴火与炭。
米粮这些,各府都是准备了的,应该不缺,就是柴火与炭用得快,送去一点也是心意。
谷府那边,谷舅父也是几次从鬼门关被大夫拉了过来,谢慧齐听说表姐也差一点跟着去后,整个人都无法言语。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悲痛都有词可说的。
齐君昀这几天不在家,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去了死去那十几家重臣家吊唁,送上了妻子给他们准备的东西。
等到正月十一这天,他就准备不出去了,但到中午,宫里又来了人,说若桑夫人想见国公夫人最后一眼。
谢慧齐听了泪如雨下。
她根本不能动。
这最后一眼,怕是见不成了。
齐君昀进了宫,见了若桑。
若桑从齐国公嘴里知道谢慧齐受伤,现在根本不能动后,她渴望地看着齐国公,“国公爷,那我能去见她吗?”
她就要死了,可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死去。
她必须再去求那个心软的夫人一次,为儿子,为太子,要不,她无法安心地走。
皇长孙一直站在母亲的床边不语,这时候看到齐国公沉默着不说话,他一把就跪到了齐国公的面前,不发一言,狠狠地给齐国公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后,他抬起眼来,坚锐狠决地看着齐国公——齐君昀直到很多年后,当已是皇帝的温尊再用这种眼神跟他说他临终的决定时,他才彻底明白,在当年尊皇生母死去的那天,他对于温室皇族的憎恨已然深深烙在了他的骨子里,至今他死,他都不放过温家皇族,乃至流着温家皇族血液的他自己。
齐国公这时候却是没再多想,太子走之前,已经恳请他照顾这母子俩,到这份上,他不能再推托,当下就转身去了皇帝处。
“为何要见你的夫人?”皇帝疲惫地窝在龙椅的深处,倦惫地看着底下的齐国公。
“许是求她事罢。”
“求她什么事?”
“照顾皇长孙?”齐君昀淡淡地道。
“朕就不能照顾他了?”皇帝撑着龙椅,慢慢地坐正了起来。
“呼……”齐君昀这时候轻吐了口气,上了殿阶。
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紧张地提起了手中的手。
皇帝阴戾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这时候,皇帝身边幸存下来的公公赶紧朝他们摇头,这些侍卫迅速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齐君昀已经走到了龙椅处,在皇帝的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给齐国公端盘炭火过来……”皇帝突然喊。
“是。”服侍的公公赶紧尖声叫道,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去搬炭盆去了。
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他看着皇帝脚边那垂着的龙袍下角,“姑父还记得当年太子生下来时,我姑姑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没吭声。
“我妻子给我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啊,不管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要与我过一生的人……”太监喘着气端了炭盆上来,齐君昀接过他手中的火盆,放到了身前,在火上搓了搓手,接着道,“姑父,您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皇帝撑着椅面,慢慢地坐了下来,太监见着,忙把龙椅上的毛皮子拉了下来,垫到了他的屁股下,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也伸到了炭盆上,烤着他冰冷了许久的手。
“我祖母第一见次太子回来,她还是高兴的,她说姑姑也很高兴,只是,第二次从宫里回来,她就不高兴了,那次她还跟我说,让我以后对太子好点……”齐君昀接着淡淡道,“您还记得,那个时候您是……”
“那一次,是我打了你姑姑,”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嘴角也冷冷地翘了起来,“你姑姑说她就是死都不愿意给朕生孩子,好,她不愿意生?朕还稀罕了不成?”
所以,他不把她生的孩子当他的孩子看,看她如何?
他那个时候,还想等着她跟他求饶。
可她直到死,也没求他。
他跟太子,这么多年,也就爱恨交织地过来了。
他早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皇后生的儿子亲近了。
可是,这不并代表他不疼皇长孙!
“朕也曾想过要跟你姑姑过一生,”皇帝盯着炭火盆里那烧得红热的炭心,抿着嘴一脸的阴戾,“可她不想,朕又能如何?朕不把太子当太子,她又何尝帮太子当她的孩子过?”
他当然炽爱她的心,何尝比眼前这红热的炭心少过几分热度?可她甚至都不愿意为她的孩子低一次头,她自己都不心疼她的孩子,那还让他来心疼不成?
她宁肯死也要离开他,不愿意在他身边过度日如年的日子,那他为何不成全了她?
难道让她认为他非他不可吗?
“自此以后,”齐君昀接过话,依旧淡淡地道,“太子就是我家管的了,许是国公府管得太多了,您也看我不顺眼了罢。”
“呵,”皇帝嘲讽地笑出了声音来,“你当朕真不疼太子?我要是不把他当儿子,你能进皇宫跟着他念书,能把学士阁当你自家的书房用?”
“可是,最后想杀太子的,也是您不是?”齐君昀这时候抬起了脸,看着皇帝平静地道,“所以,太子敬您爱您,却也怕您,若桑不过是想当年国公府给了太子一席庇佑之地,也想替她儿子求一次罢了。”
“求你难道不行?”皇帝讥俏地翘了翘嘴。
齐君昀看着炭山,沉默了一会,随即也是笑了笑,摇了摇头,口气依旧不愠不火,透着无穷的凉薄,“许是若桑也是看穿了,国公府的男人不可靠,只有国公府的女人才最终承了国公府的家风。”
若桑想来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她不信在权利面前站着的男人。
如皇帝,亦如他。
“去罢……”皇帝突然想起了那个护了太子一生的齐老太君,那个老太婆最恨进宫,却也会为了给太子出头,哭到宫中来求他对太子好一点。
要是小皇后像了她爱哭的娘一样,能对他多哭哭,也许,他的心也早就被她哭软了。
可她不像她娘,却像足了她那铁骨铮铮一生的父亲,一生从未真正为他低下过一次头。
“嗯,大总管,劳你去门边给我的侍卫送句话,让他送东宫里的人去趟国公府……”齐君昀朝下面的内侍说了句话,又回过头在炭火搓了搓手,他看了看脸色暗淡阴戾的皇帝一眼,淡道,“皇上,让我再跟您多说会罢。”
皇帝拉拢了身上的披风,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说说话?
也好。
也有好多年,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他是该说说了。
**
若桑吞了太医给的那把强心的药,上了轿子。
温尊跟着她的轿子在雪地里一脚一脚地踩着,若桑好几次掀开窗帘,看着不愿意坐雪橇陪着她的皇长孙,几次都笑了出来。
冰天雪地里,他不在,至少他们的孩儿还陪着她。
进了国公街,若桑看着在雪地里也被掩去了所有繁华的国公府,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漫天的飞雪还在下着,但至少这处被掩盖了所有一切的地方,还藏有她的一丁点希望。
齐容氏在国公府的门口迎了若桑。
若桑朝儿子看去,见皇长孙想也不想地跪在雪地里,给老国公夫人磕头的时候,她闭上了眼,忍住了眼里的眼泪。
她啊,这一生,当真是喜极,也悲极。
喜极遇上了心爱的人,生了他们的孩子,悲极她穷其一生,所有最爱的,她都不能长久拥有。
她还当她能陪太子死去,却没想到,她这次,是要走在他前面了。
谢慧齐在青阳院的暖阁里,这时候已是硬是半坐起了身,靠在了炕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只是,等到若桑被抬进来后,她看着那不复艳丽,脸上只余一片青黑的女人,她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
“嘟嘟给您请安了。”温尊快一步走到了炕前,朝她磕了个头。
“您快快请起。”国公府的婆子赶紧扶了额头一片红肿的皇长孙起来。
“老夫人……”被扶着坐到了炕边软椅上的若桑这时候朝老国公夫人看去。
齐容氏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颔了颔首,带了下人出了暖阁。
“你怎么样了?”若桑倾过身,朝谢慧齐关心地问了一句,又勉强用着身上的那点力气扯出了身上的帕子,给谢慧齐的脸上拭泪。
谢慧齐睁开眼,抽抽鼻子也是笑了,“没事,好得很。”
“那就好。”若桑点头。
这就好,没事就好。
国公夫人跟她不一样,她啊,是怎么给自己挣命,老天从来都不成全她,可国公夫人要的,老天都是给的。
这是她得不来的,她是真羡慕她呢。
“这次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若桑看着她微笑着道,“还有,最主要的是,来求你一点事的。”
“啊……”谢慧齐睁开眼看了看房顶,眨掉了眼睛里的眼泪,长长地吸了口气,方才回头看着她笑着点头,“好。”
好,只要她求,她就答应。
全都答应。
“我也是没想,”若桑也是笑了起来,真正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走在太子面前,你也知道,太子跟我是一起长大的,宫里没人疼他的时候,我疼他,宫里没有人爱我的时候,他爱我,我曾跟他说,我这一辈子啊,就是当个卑贱的小宫女也是要死皮赖脸看他一辈子,哪怕一年只看一眼呢,也是行的,只是没想成,我的这一辈子啊还是短了些……”
若桑看她说到这,谢慧齐已是满脸的泪,她轻叹了口气,也是为自己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人呐,真是越想有什么,就越得不到。
她也没什么办法啊。
“太子回来后,”若桑心口疼,但她这时候也是无力去安抚自己了,她要走了,她爱的两个男人却都没安排好呢,“还请你想办法帮我安抚住他,也请你帮我找找人,过过目,找几个好点的人照顾他,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齐国公呢又是个有办法的人,齐国公疼你,定会好好帮你的……”
谢慧齐咬着嘴,哆嗦着手去够她。
若桑伸出了她因中毒太深泛起了黑的手也去够她,一白一黑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碰上了,在手碰上的那刻,若桑最终哭了起来,“你别怪我拿死逼你帮我,我是没办法了,慧齐姑娘,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太子得活着,我们的儿子还没长大啊,我没办法看嘟嘟娶妻生子了,我只能但愿太子能了啊,嘟嘟不能连他父王都没有,太子没了,在这世上他就无依无靠了,慧齐姑娘,我一想起这个,我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啊……”
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求到她跟前来的。
“娘,”站在温尊握着拳头跪了下来,抖着嘴求她,“您别说了,我求您,您别说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割他的心。
他已经疼得不行了。
“好,好……”谢慧齐闭着眼睛哽咽着,“我知道了,我都答应你,我答应你,除非我死了,我定会让你的太子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儿子娶妻生子。”
她都答应。
她没办法当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的面拒绝她。
“诶,慧齐姑娘,”若桑抱着儿子的头,流着泪轻叹了口气,“对不住你了,让你费心了,儿啊……”
她低下头,对着已经泣不成声儿子道,“你一定要记得,往后一定要报答她,替娘,替你父王的份一起报答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他不回答,若桑又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知……知道了。”温尊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他拿手狠狠地捶着头,嘴里回答着。
“嘘,嘘,孩子,我的孩子……”若桑紧紧抱着他,安抚着他,“我的孩子,回去吧,娘跟国公夫人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带娘回去吧,啊?”
温尊最终收住了泪。
要走了,若桑看向了床上那睁开眼,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了起来的谢慧齐,她看着这个即便是哭得凄惨也分外美丽的女子,心想以后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光景了,还真是为自己可惜了起来。
美丽的女子,心爱的男人,她身上掉下的肉,这世间所有好的一切,她都要看不到了。
真是太可惜了。
“我要走了……”若桑想她是真的要走了,她不能死在国公府,她得死到他们的家,她爱的男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去,想着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们的家,若桑笑了起来,她最后摸了摸国公夫人的脸,说出了她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你真美。”
真的很美,即便是为难了她,她也愿意成全她。
“我很感谢你,你会有福报的……”若桑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微笑着对谢慧齐道,“再见了,慧齐姑娘。”
再见了,慧齐姑娘。
第200章
若桑是在半路的轿中,在她孩子虚弱的怀抱里走的。
温尊把她带回了宫里,放在了他父王的床上。
“那你走吧,等他回来,我会记得告诉他的。”
他会告诉他的父王,他的母亲,那个至死都在深深爱着他的女人在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有多遗憾看不到他。
**
齐君昀回国公府后,带回了若桑已走的消息。
看着呜咽着哭得凄惨的妻子,齐国公没再忍心说皇长孙又倒下了的事。
他叫了齐大,又差了府里两个忠仆跟着进了宫,跟着皇长孙打点后面的事。
谢慧齐在大哭过后,又让自己忙碌了起来,她不再躺着一动不动,就是疼也会试着挪动一下。
她现在就是残废都残废不起了。
国公府在宫变的时候派进宫里打听消息的齐昱齐斯他们都被三王的人关了起来,人虽然没死,但都受了重伤,被抬回来后也是一直卧床不起,出了正月十五,国公夫人还起不来,齐昱却带着堂弟齐斯来打下手来了。
他们俩在国公府是主要负责国公夫人手里的大部份庄子的事的,手下的管事跟管事娘子加起来有二十来个,齐昱的手里有十六个,齐斯手里有八个,他们倒下,管事跟管事娘子就得直接见主子了。
而事情繁杂,主子未必管得过来,另一个他们歇久了,到手的权利也就没了,齐昱他们家担搁不起,尤其齐昱,他是他们这一代的领头人,更是不敢歇在床上,拖着病体笑嘻嘻地来办差事了,齐斯病更重些,他是伤着骨头了,但他权小更不敢拖,因为府里有的是人在等着取代他。
这光景,下去了就是下去了,到时候想再爬上来,就更难了。
谢慧齐没想有比她更拼命三郎的,也是乐了,她自己都是有事人都当没事人使,也就不跟齐昱他们说些婆婆妈妈的话了,事实确实是他们现在不起来,她就得找人代替他们,代替他们的人事情做的好,她也不可能等齐昱他们好了,就把做的好的人压下去。
谁的命,都是要自己博的。
齐昱还着堂弟笑嘻嘻地来了,国公夫人也笑眯眯地迎了他们,就是等着上来的那一批下人暗地里咬碎了牙。
谢慧齐也不为难这两个有功的大伤患,暂且没让他们出去跑腿,只要他们能动嘴,吩咐下去的那些需要跑腿的事就让脚好的下人去办,他们紧盯着不出差错就是。
出了元宵节,这雪总算是停了,天上也总算是出了太阳,朝廷在宫变之后就派出了不少人拉着雪橇去附近的州府察看消息,这时候各路的消息也渐渐回了朝廷,这场漫长的大雪死亡的人数,和受灾的地方也渐清晰明了起来——不过几天,送到朝廷通报的死亡人数已有近两万人。
这还只是离京城最近的三州的数目,如果全国二十多个州的数目都加在一起,不知是何等庞大的人数。
齐国公府离京城不远的东北的庄子也送了消息过来,庄子的温棚是已经完全不管用了,好在庄子的大管事见势不妙,把长在棚子里的大白菜萝卜等作物能扯出来的都扯出来了,有些尽管还没长出成果来不能吃,但用来喂家畜也是好的。
总之,庄稼人家手里没有浪费的,尤其东北的大管事那是国公爷的心腹,谢慧齐自是信那个大管事能把东北的庄子和地打理好。
只是年后的年景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土被冻死了,寒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土地和天气都不适合耕种,一年两年凭国公府的底气兴许还能熬过去了,可三四年怎么熬?
粮食总有吃光的一天。
还是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谷府那边最终决定了出殡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地方选在了谷家墓园谷老夫人的身边。
谢慧齐知道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舅父还是活下来了,只是,她却无法因此感到庆幸——对她舅父来说,活着也许是比死去更艰难的事情。
日子定好了,谢慧齐也开始下地慢慢走动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挺艰难的,她从来不知道,人清醒时候承受的痛苦能有这么深,她每走一步都要疼出一身大汗出来。
为此,齐国公受不了,让她腰侧的伤好了再说。
只是,这时候谢慧齐腰侧的伤已经结疤了,她感觉自己要是再不下去动,她这辈子就是活着,也都要躺在床上了。
谢慧齐跟他说明白她的感觉后,齐国公沉默了下来,末了,他在看了她寸步难行走的几步后,从此只要她下地,他都尽量在她身边,只是,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齐君昀受得了所有的一切,唯独受不了这个。
二月初一,谢慧齐还是只能走几步,但再差也是能下地了,舅母出殡前天,她上了轿子,去了谷府,她被抬进了谷府里面,被抬着下轿后,谢慧齐看到了许久未见,如今瘦得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表姐。
谷芝堇这几年,即便是前几年在南方打仗,也被觉得亏欠于她的丈夫捧在手心里养着,皮肤血色早就养了回来,而这时候白脸胜雪,腰肢细得不堪两手一握,更显孱弱。
谢慧齐叫了她,谷芝堇看着妹妹动一下都甚是艰难的样子,抿着嘴点了下头,好不容易才把心口的酸楚掩下。
见下了轿子,又送进了躺椅的表妹被抬着走到了灵堂前,谷芝堇的眼睛一路跟着她没动,等她被国公府的婆子媳妇子小心地扶起来后,她上前一步扶了她。
“我来。”
说罢,见国公府的婆子迟疑,她淡淡道,“我能扶。”
谢慧齐闻言翘了翘嘴角,朝婆子点头,示意婆子放手。
谷芝堇接过了手。
“姐姐,国公爷今天在宫里有事,没法来,不过今晚他会过来的……”最后一夜,哪怕她这身子没法守灵堂,她也是要在谷府呆一夜,她家国公爷朝务多,只能等到晚上赶过来了。
“嗯,阿父也去宫里了,说是宁远州冻死了一个县的人。”谷芝堇淡淡道。
死的人太多了,她自己的亲娘都死了,她早无力感慨什么了。
在过门槛的时候,她伸出手,一手拖着表妹的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另一手带着她的腿,跟另一边的媳妇子把表妹带了过去。
谢慧齐这门槛过得甚是轻松,也是长吁了口气。
她这次伤得极险,体内的神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破坏,这时候也没什么东西检测得出她到底伤着哪了,她是把自己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不管如何,只当自己是个好的,但就此她也不敢粗心大意,腰那一块,能不动就先不动,毕竟现在肚子里有着孩子,孩子还不能下地,她不能任着性了胡来。
谢慧齐没法下跪,只能站着给舅母上了柱香。
“伤得重?”等她上过香,谷芝堇就带了她去了暖厅,这次谢慧齐也是走不动了,躺在躺椅里被直接抬进了暖厅,谷芝堇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问了话。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一身的大汗,等小麦小绿她们给她拭好脸了,她才回了搬了凳子过来坐在身边的表姐的话,“当时极险,刺客刺来的剑穿过了腰侧,刺了个对穿。”
“谁给你上的药?”
“府里的左大夫。”
“嗯,你表姐夫说,他很有一手。”
“是,所以我才捡回了条命。”其实剑上也是有毒的,谢慧齐这几天琢磨着她醒得晚不是失血过多,而是中毒了,只是国公府实在好药多,左让又是个行医了大半辈子经验极其丰富的大夫,在处理伤口上和解毒上都做得极好,她这才捡回了条命。
就是不是在国公府,她这条命其实也是丢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谷芝堇沉默了半会,握着表妹温暖湿润的玉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淡道。
“你事多,我怕你忧心,我连二婶都瞒着,说起来,姐姐你是不知道,元宵二婶回来那天知道我受伤瞒了她的事,她在青阳院咆哮了一个下午,把小金珠和小馒头都吓哭了……”说到这,谢慧齐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跟表姐道,“姐姐你可别凶我了,我这几天耳边都还是二婶的声音。”
谢慧齐一点也没夸张她二婶回府那天知道她受伤瞒了她的反应,二婶咆哮了一个下午不说,还拉着婆婆的袖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她出去办事才几天,一家人就拿她当外人看了。
那天二婶在府里哭得要死要活的那样子,活脱脱像了他们国公府已经不在了的老太君。
而谢慧齐那天见二婶哭得跟老祖宗一个样,当下看得心里也是直打鼓,生怕自己老了,也是“近朱者赤”,不知不觉也会变成那样的老太太。
“嗯,我不凶你。”谷芝堇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也是恍惚了一下。
她跟她父亲其实早就猜出了表妹出事了,若不,按表妹的性子和为人,哪怕再冰天雪地她也会过来,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来。
只是,她不说,他们也就当不知道,父亲为此不想活也得努力活。
小的都还在努力挣扎,老的既然还活着,怎么敢死。
死了,是在添负担啊。
谷芝堇想起她父亲跟她说的那句死了,就是在添负担,他不死,他不给儿女再添负担的话,这钝得木了的心又被划开了口子渗出了血,她紧握了手中表妹的手,努力平歇了一下心情,才低着头继续说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是没什么能力照顾她了,以前她只能靠她自己,以后也只能如此了。
“诶,姐姐,我知道。”谢慧齐也是一脸的安然,虽说她是来吊唁的,但也不想一脸的哀凄。
平静点,对谁都好。
表姐看来也是再经不过什么哀恸了。
好不容易好了点,就是假装,大家也都装得坚强点。
人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小孩们还没长大,家还是得在。
“我让余谷和余谦来见见你……”谷芝堇说着,就让下人去带大公子和小公子过来,又回头朝她道,“都长大不少了,跟你们家璞儿的奚儿合得来,大的小的都爱跟着璞儿的屁股走……”
谢慧齐“诶”了一声,道,“那大的可没把家里的天掀翻吧?”
谷芝堇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淡道,“那几天我病着,起不了床,璞儿过来后,亲手给他舅外祖煎了药,喂了他喝,一连数几天都是守在他舅外祖身边没动。”
遂,本来一脚都踏进阎王殿的父亲也还是活了过来,最终没抛下她,还有她那可怜的远在西凉,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何事的弟弟。
“奚儿也是,”说到这,谷芝堇目光柔和地看向表妹,“小姑娘像你,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人了,还知道带着两个表兄按时用膳,祭拜外舅祖母,温习功课。”
“诶,在家里都是定了时辰让她忙事的,她也就有那习惯了,什么时辰要做什么事,心里定了数,就什么都改不了。”谢慧齐忙道。
“这挺好的。”谷芝堇听了点了点头,两家来往甚多,但到底是没长时间住在一块儿过,虽是耳闻过他们教子的用心,但真不知道他们家教儿女这么严厉。
这习惯倒是好,她的那两个儿子因着全家人的补偿心理作祟,到底是放纵了些。
“明早,璞儿他们就会随他们的祖母和二祖母一道来的……”谢慧齐见提起儿女,便说了她婆婆和二祖母明天也会来送一程的事。
谷芝堇仅点了下头,就不再言语了。
国公府在大雪封地的时候,老主母就带着人手过来帮忙了,一直忙到了她身子好了能接手才走,这种恩情,不是一言两语就说道清楚的。
这恩情只能往后还了。
谷芝堇在儿子们见过表姨之后就带着他们走了,谢慧齐也是累极,这时候国公府的下人也在厨房把她的药煎好了,她喝过药就睡了下去,等到再醒,天色已是黑了。
她这一睡,竟是大半日,连家里的齐国公也是来了。
齐君昀见到她醒,眼睛刚放到她脸上,还没张口,就见她朝他伸手,“哥哥,你快扶我起来。”
齐君昀忍不住心口猛地一跳,简直是用跳的从她身边的桌那侧跳了起来,平时再英明从容不过的齐国公慌慌张张地走向了她。
谢慧齐咬着牙站了起来,再次坚定了坚决不当残废的心——连上个恭桶都得让人扶。
她一起来,就赶紧扯着嗓着叫小麦她们,听到丫鬟急急应了声后,她忍不住朝身边的人抱怨,“你一回来就把我身边的人往外轰,那我有事要她们做怎么办?”
齐君昀没说话,看着她的身边人一窝蜂地跑了进来,半扶半抬地拥了她出去,他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妻子最近颇有点看他不顺眼。
**
谢慧齐用过晚膳,就让她齐家哥哥带她去灵堂,眼见灵堂不远了,她就下了被抬着的躺椅,让他扶着她走,一路都没怎么让身边的人靠近。
走了近十步,她朝他道,“看!”
看,她确实是能走不少步了,比前几天多了好几步了。
扶在她未受伤的腰间和背上的手坚实有力,穿得严实的谢慧齐这时候尽管一身的大汗,但身心格外的舒畅。
绝大部份时候,谢慧齐是相信人定胜天的。
“我以后走路的时候,你要陪在我身边,”谢慧齐不忘抓紧时间攻克她齐家哥哥的心病,“这样我才能走得远,你才不会错过我的进步。”
她一身的汗,扶着她的齐国公也是一身的汗。
他从未这么狼狈过,她艰难踏出的每一步踩的每一脚,都是踩在了他的心口,这时候他也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了,见她嘴里还说着话,也是满嘴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太勇往无前,反倒是他难以承受了。
这时候,他只能选择让她带着他往前走。
谢慧齐被他扶着走到了灵堂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她好像还是有点逞强了,身上疼得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但看到灵堂里苍老枯瘦的舅父后,谢慧齐身上的痛也就全都走了。
谷展铧正在给妻子烧纸,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也是柔和了起来,“来了。”
“是,舅父。”
“来,给你舅母上柱香,舅父给你点香。”
“诶,舅父,让国公爷帮我点罢。”
“啊,啊,行,行,这样也好。”谷展铧挪开了身子,看着齐国公小心地把她放到了婆子手里,方才上前点香,他这里也慢慢地靠了过去,问大冬天里脸上还冒着热气的外甥女,“疼吗?”
“有一点,一点点。”谢慧齐抬起手,掐着手指前端的那一点点指甲片跟他比划。
“那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谷展铧安慰她。
“是呢,我跟国公爷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挺怕我不好的,这些日子吓得他每晚都不敢好好睡觉,一晚上要起来看我个三五七趟的,可累心了。”谢慧齐跟舅父叨着她的那点子事。
“放不了心的,这个放不了心……”可就是她说着,谷展铧也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直往灵牌后的棺材瞧。
谢慧齐有些鼻酸。
舅母的棺木本来是可以停在家里至少三个月的,当然停更久点也行,也许那个时候表弟就回来了呢?也许可以送舅母最后一程。
可舅父还是选择了早早入土,仅为了舅母生前说过,她若是死了,她就先进谷家的坟地去等他,让他在阳间把剩下的日子好好过完再去找她。
说来,这对老夫妻这么久的生死相伴,不离不弃,他们之间的情义,岂仅仅单止夫妻感情那么简单。
可是,感情再浓,也总有人会先一步走。
等齐国公带着谢慧齐上完香,谷展铧送了他们到灵堂门口。
门口边上,谷展铧看着外甥女,抬起手拍了拍她,朝齐国公道,“你要好好珍惜她,在生前的时候就要对她好,莫要像我一样,到死最对不住的反倒是自己身边那个陪了你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枕边人。”
要不然,等人没了,后悔会把人逼疯的。
作者有话要说:早。
谢谢大家,真是万分万分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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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二月初一,谢慧齐只送了舅母出了府,等送葬的队伍远了,她就被齐君昀带回了国公府。就爱上WwW。LWXS520。COM
老国公夫人他们是下午回来的,回来后,对谷府的情况只字不提,谢慧齐也就一个字都没有问。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若伤心。
定始二十五年的二月只出了几天太阳又是寒风瑟瑟,天气居然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寒上几分,冻得人连骨头都发疼。
为了省炭,谢慧齐把国公府主院的地暖都停了,只烧了青阳院婆婆主屋处的暖厅,而鹤心院里,只烧了国公府的书房半处。
富贵人家为了撑着脸面很少做得出这种事来,可谢慧齐这种后世来的人,面子也顾,但更顾里子。
现在省着点,比以后没有到处去找要强。
物资匮乏的时候,有钱并不能使鬼推磨。
二月一过,三月的春雨列是绵绵,温度一点也没有上升,而朝廷已经是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各处的恶耗,截止到三月止,这一次大忻朝死亡了近七万人。
不过,西北军传来的消息还是好的,这一次,驻守在西北一线的二十万大军死亡人数在五百左右。
同时,敌国的情报也到达了忻京。
姬英,蚊凶等国的死伤比大忻还要惨烈。
而勇猛的忻军在大雪停下的不久就发动了对姬英的袭击,把姬英从被他们占领的州地赶了出去。
忻军成功夺回了失地。
而在四月的初头,京城又收到了蚊凶军队被打败的消息,这一次河西与蚊凶的大战击溃了汶凶前线,忻军随即杀入了蚊凶后线。
蚊凶人死伤无数,而蚊凶国内更是民不聊生,大冷天的,多数蚊凶人居然是以树叶裹身。主战蚊血的谢晋平,谢晋庆两兄弟在击溃了蚊凶后上禀了朝廷蚊凶的情况,又带队离开了河西,来到了曾经忻朝与姬英国的边境之地。
太子在知闻京城送来若桑的死讯后,行军猛烈激进不要命,谢家两兄弟得了姐夫的密令日夜兼程赶到了凉西,却只来得及带队去找已亲自前去斩杀姬英人的太子。
太子已然是不想活,他像个普通的将军一样纵马提刀上阵杀敌,等到谢家兄弟带了人找到了跟姬英军相斗的忻军,太子身上已是中了数刀了。
忻军后续的来人,让向来凶狠的姬英狼狈地逃走了,但尾巴还是被忻军处理完了。
把太子带了回去,谢晋平从太子的眼里都看不到什么生气了。
表姐夫给他施救的时候,谢晋来看着太子好几次,好几次都想问他,他要是没了,皇长孙怎么办?
但到底,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失去爱的人的锥心之痛,他是承受过的,乃至现在还在承受。
因为知道,所以慈悲。
这是他阿姐以前教过他的话,谢晋平直到今天,等亲眼了会到了,才真正明白他阿姐告诉他的很多话里,藏着无数的悲伤。
原来这世间的人身上,居然没有几个人是没有伤的。
即便是太子,也亦如此。
**
谢晋庆一直在帐外等兄长,他与兄长不同,他兄长擅于忍耐,有些话能说不能说,他心里有数,也都忍得住,他则不同。
就如太子,太子要是真的觉得生不如死,他会递上他的刀子过去的。
他阿姐也说,他做他就好,没必要跟别人相同。
他师傅也说,他自有他的命格,按着他的法子活就是,所以这么些年,谢晋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来都没改过。
兄长道他有持无恐,才分外放肆,但基于兄长也是那个也放纵他的人,晋庆也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见兄长出来,他扯掉了嘴里那根枯稻禾,问他,“怎么样了?”
“表姐夫说,这一次得靠国师的那些药了。”
“那太子怎么想?”
“不活也得活。”
这时候他们的副将过来了,谢晋平朝他点点头,“我跟你们庆将军去走走。”
“是,将军。”
谢晋平带了弟弟往人少的地方去,等到万里无垠的雪地只有他们兄弟俩了,他朝弟弟张了口,“我刚从表姐夫那里拿到了姐夫给我们的信。”
晋庆伸手,拿过信后看了之后,见是让太子回京,他们掌管西凉军的事,他耸了耸肩道,“我没问题。”
他对当统帅向来很有兴趣。
只要京里的皇帝姐夫对付得了就行。
“还有阿姐给我们的……”
“早说!”晋庆一把抢过兄长刚拿出来的,他抢得着急,也看得着急,看到末尾,即便是他阿姐竟在信里唠叨些让他们穿暖吃饱的话,他还是又重头看了一遍。
“阿兄,你看,咱阿姐字写得多好看。”他碰了碰兄长的手臂。
“嗯。”晋平指了指信末,“我们又要有个外甥要出生了,阿姐说差不多六月生。”
“这次也要生个男孩儿的好,到时候我们可以拿一个回来。”
“啪”地一声,谢晋平挥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脑袋。
论纯力气,谢晋庆要比兄长力气要大些,铁头功更是要厉害些,所以也不觉得这一巴掌疼,无所谓地道,“反正你要面子你不拿,我就是用抢的,也要抢一个回来。”
总不能把她给了国公府生了一窝的孩,他们兄弟连一个都拿不回来。
“自己生。”谢晋平拿过他手中的信,小心地收了起来,继续往边境线走。
“你生就行,我到阿姐那里拿一个就好。”
“你能拿得到?”谢晋平斜眼看他。
“到时候你就看我的就是了,我又不是以前那个任由姐夫扒住了皮就抽的小屁孩儿。”晋庆嘿嘿笑着。
“自己生罢,”谢晋平说这话时口气缓和了许多,“别惹阿姐生气。”
谢晋庆笑了几下,没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耸了下肩,道,“姬英军不好打,他们太狡猾,也太不要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哥,要不,你先回去跟小郡主成了亲再来?要不,不来了也不要紧,我在就行。”
有他一个,也是可以为他们谢家博出名声来的。
晋庆知道他们阿姐一直在担心他们的安危,只要他们有一日在战场,她这心就放不下来。
他是不行的,不能回去不说,就是以后回去了,他可能也不能如了他们阿姐的意,好好娶妻生子。
他们家有阿兄就行了,他挣的那一份,一半给阿兄,一半留给他的外甥,他不想耽误了哪个姑娘,也不想有朝一日要跟他阿兄分府而立。
他一生就只有一兄一姐了,兄姐从小到底都只让着他,为了他什么都愿意付出,他不想跟他们分开。
那些长大了就要分开,甚至要勾心斗角,而他们娶来的妻子更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就让别人当去罢。
晋庆自知自己说要跟姐夫抢孩子的话不是说玩着,许是小时也许是为了赌气,但现在已不是了。
只是兄长从不当真,他也不认真说罢了。
他之前也是故意在他阿姐面前说喜欢那么多的姑娘,也是宁肯她认为他花心,胜过她真正地给他挑个良家小姑娘的好。
但兄长不同,兄长是真喜欢休王爷家的小郡主的。
他愿意娶她,也愿意与她折头偕老,那真是再好不过,晋平也是觉得他也会好好在旁边看着他们过好日子的,顺便为兄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兄嫂可以负责幸福,他负责保护他们幸福,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就当这是父母亲交给阿姐重责轮到了他手里一般。
见阿弟嘴边又有了几许吊儿郎当的笑,谢晋平摇了摇头,“你这性子还是得改一改,回头大军回朝,阿姐见到你一点都未变,不知要如何头疼。”
这么多年了,怎么教他稳重,他都稳重不起来。
拜了国师为师,国师也是个不着调的,三顿膳都弄不清楚该何时吃,何时不吃的国师碰上三岁就上梁揭瓦的谢家二郎,师徒俩打一伙出去了,任谁见了都要头疼。
当初拜国师为师,他还是替阿弟欠思虑了。
“阿姐再不喜,也只会说让我做自己就好。”晋庆挤眉弄眼,搭上了阿兄的肩,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边境线上,边境的这边是他们垒起来的城墙,边境的对面是高高的沙墙,这时候已被大雪覆盖了。
墙那面是什么光景,谢晋庆也是不难想像。
姬英人已经在吃自己人的肉了,他们把冻死的自己兄弟当成了死猪肉煮了吃了,现在吃死人,过不了多久,许是活人都会吃了。
“这面墙难推倒,”谢晋庆未上墙楼,而是抬高着下巴,指着对面的墙意气风发地道,“但用不了多久,我将会是第一批推倒它的人。”
“你也知道难倒,”谢晋平却摇了摇头,这时候他的眉头拢头,隐藏着几分忧虑,“怕就怕他们真不要命,到时候举国发兵,老少妇孺皆是军,到时候这仗就难打了。”
姬英不打,也是坐着等死,按姬英人的性子,和他们这个民族特有的疯狂,谢晋平很是担忧这事会成行。
他们不要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事若是成行,他真是怕被这些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姬英军里即便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也早已学会了在忻军放过他的背后捅放过他的人一刀,这样的姬英人在天灾之下没了活路,举国成兵,才是真正的灾难。
“嗯……”谢晋平的笑脸也因此淡了,“所以我们练兵也迫在眉睫了,上面那几个拦着我们的老将军,也该闭上他们的嘴了。”
要是事情都按那几个优柔寡断的老将军说的办,西边这面国墙,是真正的要倒了。
“这个,就要看太子的了。”晋平淡淡道。
太子要走的话,应该会把那几个没用的老将军一并带走罢?
真正能行兵打仗的三元将军也已没了,他手下这几个现下一点本事也无,只会倚老卖老摆威风的老部下也该从军营离开了。
“你说我们姐夫,会不会已经想好怎么做了?”晋庆忍不住问。
第202章
姐夫的心思,晋庆也不难明白。
现在尽管是太子领兵,但大将皆多都是三元将军的人,也就是皇帝的人,像他们兄弟这些后起之秀归太子一阵的,不过七八人,看似年轻前途无量,但实则手下没多少兵。
这次调去河西打仗,他们兄弟带了两万人走,估计他们这才回来,回头就有人要把兵符讨回去了。
打仗的是他们,领功的就是那些尽给他们添堵的老上头了。
若是他们老老实实领功也就罢了,可他们还尽出馊主意,太子若是不把最上头那几根难啃的老骨头带走,谢晋庆觉得他又得给他姐夫找事做了。
他姐夫应该也知道,这次是他们这系掌握兵权的好时机了。
“姐夫的心思,你我也无需去猜,过两天就明白了。”谢晋平淡淡道。
“那也得太子没事。”谢晋庆讥俏地翘起嘴角。
谢晋平不再出声,抬头看着姬英那堵被雪掩盖的城墙,那城墙上堆积了许久的雪,背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人没有。
过了两日,太子召见谢家两兄弟。
把两万兵权还了回去的谢家两兄弟一出现在他的帐中,太子的脸上挂了淡淡的笑。
只是,他曾经总带着几许明朗温煦的笑,这时候让人看了却充满了无尽的疏离。
见过太子的人,都道他变了。
两兄弟在跪见过后,按太子入座之言,在太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太子给他们烹茶,嘴角一勾,淡道,“茶叶还是你们姐姐送来的,你们也尝尝。”
太子变了,谢晋庆却像没感觉似的,跟以往一样与他亲近,凑上前去拿过茶味闻了闻,还捻了一片放到嘴里尝了尝。
这动作他做来却潇洒磊落不已,太子看着他嘴边的笑淡了,但冰冷如霜的眼却温和了些。
“太子,茶是好茶,不过不是我阿姐亲手做的,我阿姐制茶就是个纯娘们,最爱制花茶,再来就是药草,她制不来这么好的茶叶来。”他阿姐离得远,没人教训他,谢晋庆嘴里的真话也就格外地敢说。
“是她挑的也是她的心意。”水开,太子烫起了杯子,嘴里淡淡道。
“这倒是,她就没给我们送,每次都是信,信里还尽是些唠叨个没完的话。”谢晋庆又去拿糖盘子,拉到跟前就吃了起来。
他爱吃糖,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谢晋平看着弟弟动,嘴里吐了口气,跟太子道,“太子,您看,我们的军中用度是不是减下些许?”
对面已经在吃人肉了,他们就是休兵也还是一日两顿,半个月就有顿荤食,这被对方士兵知晓了,博死的心怕是只会更强烈。
太子知道谢晋平的顾虑,人饿到了极点,人肉都吃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但是,如果减了他们士兵的吃食,他们的士兵哪来的力气的仗?如何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减多少?减成一顿?”太子淡淡道,“到时候打起仗来,拿什么打?”
“阿兄,你这说法说不通的,”晋庆剥了把花生,放到了兄长的手边,“这时候啊,在那些姬英人眼里,我们就是吃把野草也是罪大恶极,也想抢过来吃,他们这里……”
晋庆拿手指点了点脑袋,“已经不管用了。”
都饿疯了。
按他们的凶残,让他们杀过来,他们会杀到他们不能杀为止。
“要么就是他们被我们杀退,就是他们把我们杀光,杀退与杀光,你说谁更慈悲一点?”
谢晋平默然。
太子看着两兄弟,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晋平思虑更周详,晋庆则是个提刀就要杀贼的,两兄弟一静一动,倒也相得益彰。
“太子,你要走,能把那几个老将军带走不?”谢晋庆这时候利落地把另一把花生剥好了,放到了太子的面前,“我怕你不带走,到时候他们挑事,我就得给你们找事做了。”
皇帝对太子也不是太好,太子一回去,他还在西北给太子找事,太子跟他姐夫日子也不好过。
“带,京中已来了圣旨,让几个老将军回去领功,另外我还带走几个有功之臣回去领赏,只是他们走了,留下的也都是虎将了,你们也不能仗着身份欺负他们,他们找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能整治得过份让他们离了心,毕竟,现在打仗的就这么些人。”太子找他们来就是说这事的,在军中,谢家两兄弟也算是人缘好的,跟底下的士兵也能打成一片,但他们越是出色,越是遭人嫉恨,即便是那几个手上有真本事杀上来的虎将,对这两兄弟也是心存妨意的。
谢家两兄弟就像是老天的宠儿,容颜来历才能本事,皆是上上之乘,他们的姐夫是忻朝的左相和国公,师傅一个是国子监的主掌,一个是国师,即便是跟他这个太子也是挂着亲的,他们越是不凡,这上面的将领就越是不想跟他们同心,武将不比文官口腹蜜剑,不喜就是不喜,为难你就是为难你,不带变通的。
谢晋庆一听到太子这话,就不言语了。
他很少看见讨厌他的人,但看见了吧,他也很难不以牙还牙。
太子把那把花生一粒粒吃了,抬头看向了兄弟中的老大。
谢晋平颔首,“您放心,我知道了。”
他会管着晋庆的。
“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第二壶水也开了,太子泡起了茶,等到茶泡好,给了他们兄弟一人一杯,“我后日就走了,这两日还有些事要忙,到时候也就不找你们单独叙别了,这里以茶代酒,你们也当是送我一程吧。”
谢晋庆停了吃东西的嘴,顿了一下,慢慢地拿起了杯子。
三人碰杯,一杯饮尽。
谢晋庆把茶当酒一口干尽,把杯子放到了桌上,这时候就是兄长的手拉了过来,他想说的话也还是没止,他诚恳地看着太子,“我知道您日子一直不好过,比我们兄弟俩还惨,您吧,一个人在宫里,身边也就那么一个人陪,想去趟国公府都不容易,现在,那个人没了,您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您既然没死成,那就多想想皇长孙,想想您没娘的时候您是怎么过来的……”
“晋庆!”谢晋平脸色铁青,朝弟弟大喝了一声。
“让他说。”太子的脸是白的,但语气是温和的。
谢晋庆也没止口中的话,继续说着,“太子,您难,但皇长孙不难吗?当初我阿爹没了,我阿姐不难吗?难啊,都难,可我姐姐想着我们,就是哭都得挑没人的地方哭,太子,想想您的孩子吧,难受的时候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哭,别让孩子长大了,连我们都不如。”
谢晋庆也只说到这了,回头见兄长脸色不好,他抬起手臂揽住了他阿兄的肩,讨好地摇了摇他,轻声道,“你别怪我,我就是想说,我还有你和姐姐呢,可皇长孙就只有太子一个了。”
连父亲都没有了,皇帝也不是个会对人好的,皇长孙该多可怜。
“这也不是你能说的话。”谢晋平低着头,一个个字很轻,但异常凶狠地朝弟弟说着,他老是这么口无遮拦,迟早在要这上面跌一跤不可!
谢晋庆耸耸肩。
他这人就这样,爱好打抱不平,没少因这个挨姐姐的骂姐夫的打,改不了了。
“我知道了,多谢晋庆。”见谢晋平低着头训斥谢晋庆,太子开了口,嘴角还挂了点笑。
谢晋平抬头,见到太子嘴边那抹无波无绪的笑,也是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太子一生命途多舛,此去回到京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的太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太子了,身边至亲的人没了,手上有权的他已不像以前那样反抗无力,父了俩如若冲突起来,不顾天下,对现在的国家来说,恐成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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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往年,五月本该是天气炎热的时候了,但这时候的京城的五月还透着几许寒气,雨水自四月开始就没断,老百姓家中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卖儿卖女成风。
死的人太多了,疫病也是慢慢地出现了,等听说城里有高热的人在几天后就会死去,国公府已经是闭门不见客了,国公爷更是把整条国公街封了,派人在国公街前面就做了扇大门堵着。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有九个月的身子了,她这胎怀的无比的辛苦,到第九个月的时候,她全身浮肿,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到晚都是在吃吐之间度过,再无任何心力管府中的差事。
这时候即便是齐璞齐望两兄弟也没去书院了,齐家书院也是封了山,不许人进入了。
太子是五月底到的京城,朝廷里发生什么事,就是有人跟她说,谢慧齐也是听不进去了,她每天奄奄一息,如若不是想着绝不能死,她兴许也就这么过了。
齐君昀也是成天的心神不宁。
六月初一这天刚上完朝,太子叫住了表兄,与这个自他回来就没与他好好说过话,一散朝就进太和殿,不到半日就只管往家里跑的表哥道,“表哥,我们说说话罢。”
齐君昀被他叫住,看到散朝往太和殿走的那几个臣子往他们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朝他们示意他们先走,便与太子走在了最后。
“嫂子还是不太好?”太子自也是知道了小嫂子岌岌可危的消息。
齐君昀点了点头。
太子见他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也是摇了摇头,淡道,“我听嘟嘟说,前面东宫众多的事情都是她为着操心的,回头我也得去与她道个谢才行。”
“现在别去了,”齐君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她现在谁都不见,也是无力见人。”
“府里的左让他们也不得力?”
齐君昀摸了把脸,他最近日夜不能安眠片刻,也是精神不振不复往日风华了,他没多说,只简言道,“看天意了。”
她说左让他们已经尽力了,让他别迁怒于人,齐国公就是想找个人怪怪,都找不对人宣泄。
看着妻子每日挣扎,他已经怕得只要在她身边都不敢闭眼了。
他脸色不好,太子也没再多说了。
从他一进京城,他表哥找了他,把他手上能用的人都送到了他手上后,太子也就知道这段时日,他表哥是无心再管京城风雨的,现在能站在朝上处理朝廷的要务,恐也是因着左相之位的责任感。
太子不说话,齐君昀就更不张口了。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他是有察觉,但这时候,他无一丝一毫的力气管皇帝与太子的事。
进了太和殿,齐君昀也不避讳皇帝朝他和相携进殿的太子看来,他走进了群臣让开的通道,走到了最首定了下来,抬首看着皇帝,沉声道,“皇上,还有哪桩事要议?”
有事就议,议完他好走。
**
谢慧齐是在六月初五晚上就胎动,熬了一天多,直到初六半夜才生出了一个儿子下来,第三胎一下来,她一时之间竟没了气,医娘跟产婆吓得呆若木鸡,却是国公爷扑了上来给她续气喂药,直到半个时辰,她才有了气息。
但饶是这口气上来了,一连几天她都没有醒。
齐项氏抱着孩子们都不敢去看她,只催她嫂子自己去,她却是一眼都不敢看。
谢慧齐是直到初十才醒了过来,这时候的齐君昀已经没有人样了,胡子拉茬,眼睛青黑,脸上的轮廓硬得就剩骨头和皮,这时候任谁见到他,都无法拿他与之前那个翩翩美公子的齐国公去比。
谢慧齐初一眼见到他,眼睛还没怎么清晰,她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手已经有意识地去摸了他的手握,等到他冰凉的手紧紧地回握住了她后,她模糊一笑,眨了眨眼,对眼前这个越来越清晰,清晰了一看却很狼狈的男人道,“哥哥,我这一睡,睡了多久了?”
瞧把他吓得。
看清楚了她眼睛和还有她眼睛里笑意的齐君昀垂下头来,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脖颈里。
“真臭。”谢慧齐这时候也是有了感知,闻到了自己身边血腥味还有药叶交织的臭味了,她抱怨了一句。
“嗯,回头哥哥就去沐浴换衣。”他沙哑着喉咙道。
谢慧齐见他把臭的事揽自个儿身上了,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她扯着比鸭公嗓子还难听的喉咙继续说,“我生的那个是个小魔王还是个小乖女?”
瞧把她折磨得。
生孩子真是不易。
“是个小公子。”
“啊?”谢慧齐还挺可惜的。
如若是女儿多好,两儿两女,儿子女儿都有伴。
“现在放在娘那里,等左让过来后,就带他来见你。”齐君昀这时候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来说话,声音已好听多了。
但谢慧齐还是在他满是红丝的眼里看见了泪光,她抬手去摸他的脸,取笑他道,“你真丑。”
真丑,但也真是好看。
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清楚她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两世以来,爱情从来没有如此离她近过。
谢慧齐两世都是个被生活磨得早早知艰难,不存幻想的姑娘,她从来不觉得之前无缘无故的两个人有朝一日结合了,可以为对方生,可以为对方死,那样的感情对她来说,太唐突了。
可是,真当爱上了,她也才深深明白,凡人在情爱里从来只有举手投降的份,生死之事竟只是再小不过的小事。
她可以为他死,也确实可以为他生,再难也要活过来。
“嗯。”齐君昀捉住她的手,没有忍住又把头埋在了她的脸颊边,这个坚韧了半生的男人在他的妻子耳边小声地哀求着,“你别离开我。”
他太累了,他需要有她陪。
“知道呢,我早说过要陪你的,我说话算话。”谢慧齐抬起手抱着他的头,心想这样的男人,如若没有她这个爱操心的跟着他,他这一生该多寂寞啊。
她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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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谢慧齐没事,一直守在国公府的谷芝堇也是松了口气。
谢慧齐也是这次才从表姐的嘴里得知,表弟已经进入姬英国半年之久了,且音讯全无。
“你姐夫说要去找他,我心里尽管想,但也是知道他是想回的……”余小英不是有志之士,他所要的好日子顶多就是以医术救几个人,挣几两银子,跟着她能好好过日子而已,他自来京后有多拼,谷芝堇也是知道他是一直在为难他自己的,现在他说要帮她去找弟弟,她当然觉得好,但是,她也知道该到此为止了,她不能再压榨那个可怜的,只想跟她与儿女过日子的男人,“我想他也该回了,现在京中疫病横行,他回来了也有用处……”
谷芝堇说到这,低着头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所以我想求你家国公爷,能不能……”
这事,她父亲那不能提,现在他主掌兵部,调自己女婿回来,只会让他遭人诟病。
到底还是她自私了。
谢慧齐没她这么多顾虑,两家本来也是一家,再则这事确实是她家掌管民生的国公爷提才是好。
如她表姐所说,这时候京城比暂时休战的西北更需要表姐夫他们这些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大夫。
谢慧齐便也跟齐君昀提了,齐君昀听了也是颔了首,“这事太子已经有了决断了,太医一行人顶多月底到京。”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这时候的六月闷热了起来,谢慧齐在半个月之后都不能下床,坐月子坐得她身上都臭得没法见人了,这时候就是她以各种理由想清洗一番,都被包围住的婆子丫鬟坚决否定,连婆婆跟二婶都杀出来跟她说不能像之前两次如她的意了。
前两次生孩子,谢慧齐都是要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只是那时候她活龙生虎,说服身边人的时候气息比谁都强壮,现在她说几句话就喘气,已是无法说服谁了。
这次,她还真是过上了一把古人坐月子的惨烈日子,所以当齐君昀国事繁忙,还每天回来看她,谢慧齐都担心国事没把他操劳昏过去,她得把他薰死了。
这日子过得实在让她窘迫。
月底余小英是真回来了,还给谢慧齐把了次脉,跟国公府的大夫商量着,重新跟谢慧齐写了药单子。
谢慧齐想利用姐夫去劝说家里人让她洗个热水头,但余小英坚决摇头否了。
“我才讨好你家国公爷捞了个在京坐诊的活,用不着去州县,可不想这时候得罪他。”表妹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有权有势的表妹夫去,余小英很坚定地选择站在了有权有势这边。
谢慧齐被表姐夫的无耻吓着了。
她跟他媳妇那么好——这点情面都不讲一讲吗?
无奈,谢慧齐只能继续坐着她的月子,就是宫里的太子皇长孙三番两次说要来看她,都被她否了,她很直接告诉齐国公,如若她这样子被外人看到了,她会直接选择抹脖子的。
她能被他看到这挫样,已经是她的忍耐极限了。
她头发已经油得能当镜子照了,这时候就是国公爷还能天天跟她睡同一个屋子,她都觉得就算他们之间是真爱,这真爱用不了多久就要挥发了不可。
等六月底,皇帝令齐君昀带着太医去京城邻近的福河州安抚民心的时候,谢慧齐虽然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但她同时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谢慧齐是直等到七月中旬才坐完月子,这时候她也是能下地了,福河州那头也是隔十天会送封信来,她也是对面的情况有所耳闻,但这时候还是安心的。
但等到七月底,闷热的天气里暴雨连连,一想福河州境内那流淌的两条大河和无数条小河,谢慧齐就不安了起来,刚生的小儿子齐润可能也是知道母亲的不安,本来很乖的孩子哭个不停,齐项氏听了媳妇关于会洪灾的担忧后也是沉不住气了,齐二婶也是担心得天天给祖宗上香,早三柱晚三柱,跟之前侄媳妇生孩子那段时日差不多诚恳。
等宫里说皇长孙要来国公府来看他们,谢慧齐这次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她之前也是因担心皇长孙,一直让齐璞去宫里见见他这位皇表兄,齐璞在母亲出了月子后,就又时常进宫见他这个嘟嘟表兄了,所以在表兄要来国公府之前,他先去了趟皇宫。
皇宫里,温尊听着表弟跟他念着国公府里不能说的事,“我阿娘要是问你外边怎么样了,你说不好就是,千万莫要跟她仔细提哪死了多少人,哪瘟症横行,她不好骗,你提个意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我阿父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莫要操那么多的心了,要是问到我阿父身上了,你就说你不知道就是,千万别跟她说我阿父在福河的那些糟心事,她听了表面看着没事人一样,晚上能在床上躺一宿不闭眼,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弟妹几个加一起在她眼里都没我阿父一根指头重要……”
温尊听得笑了起来,温和地与表弟道,“这个我知道了。”
他生母也差不多,不过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母亲还是把他看得特别重。
“诶,你知道就好,”齐璞一听母亲要见表兄就操心得要命,他阿娘一看到他阿父的人,两眼就要冒光,一听到他的事,两耳朵就要尖起来,实在不好骗,以前她没那么急着见嘟嘟表兄,这时候却想见了,他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想作甚,齐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道,“我阿父的事,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多说。”
回头他阿父回来要是知道他这个长子当个不像个长子,定会罚死他不可。
“不过,嘟嘟哥哥啊,”齐璞又出了歪主意,“皇上给你父王定太子妃的事,你可以跟我娘说说。”
总得找点事让她烦烦,别成天老想着他阿父的事。
“这事我父王自有主张,就不让她跟着操心了。”温尊摇摇头淡道。
“也好……”齐璞一想,也觉得是,另道,“那你多跟我娘说说你在宫里的事啊,就说宫里哪哪不好,都多说点,我娘可心疼你了。”
温尊微笑点头。
齐璞看着他温文如玉的脸,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得,我阿娘本来就嫌弃我,你一去,她一拿我跟你比较,回头我肯定得挨她的白眼了。”
温尊好脾气地笑了起来。
表伯母再喜欢他,也是表弟的亲母,她见到他,喜欢的只是一时,对表弟来说,她喜欢的却是一世。
自己的母亲,岂是别人那么好夺的。
表弟这是在逗他开心呢。
不过,这挺好的,自东宫有了这个无时无刻都有话跟他说的表弟,他的日子也就不再寂静得那么可怕了。
**
皇长孙要来,老国公夫人都操了心,谢慧齐就更加了,人还没到,她就开始准备给他带回去的东西了。
衣袜鞋袜都是必备的,虽然国公府能准备的都是些常服,但谢慧齐对这个是极其拿手的,她这么年些,也就精进了些吃喝穿戴的本事,衣物好看与实用兼备,比宫里大多时候只重面子不重里子的衣裳要穿得舒服得多。
皇宫的日子虽然尊贵,但一半的日子都是有束缚的,即使是皇帝穿的那身龙袍也是好几斤重,再加上那顶帽子,加起来也有重量不少,一天就是只顶小半天,也是够累的。
吃食药物更是要备,谢慧齐差使着府里的人忙得团团转,心里也是不轻松。
府里婆婆她们瞒着她,下人也瞒着她,管事的更是只报喜绝对不报忧,但她也知道,国公府的庄子已经不出产了,大家都在坐以待毙。
她生孩子前后的三个月完全不能管事,现在月子坐出来了,她脑子也该动了。
要不,坐吃山穷。
温尊一进国公府,秦家居然这时候也是来了人,是秦右相大人弟弟的夫人,秦二夫人。
谢慧齐一听这夫人上了门有些纳闷,但秦相跟她家大人同朝为官,秦相尽管是皇帝的人,但他们私下这交情也还是好的,谢慧齐对秦家的突然上门有点不解,但在寻思过后还是点了头。
不过,她还是找人去召齐封,想问问大管事的秦二夫人怎么会突然上门。
一直被小表妹拉着手说悄悄话的温尊这时候抬起头,朝表伯母淡道,“伯母,我知。”
“啊?”谢慧齐一愣,心里突然有不好之感。
“秦右相的次女,被皇祖父指给了我父王,不过此事还没定,我父王似无意定太子妃。”温尊淡道。
“嗯?”小金珠不解,“太子叔叔不是有若桑婶娘了吗?怎么还要个太子妃?”
“呵。”温尊淡漠地轻笑了一声,把小表妹抱起坐到了身边,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看着充满着灵气的眼睛,淡道,“他不要的,他就一个太子妃。”
“哦。”小金珠点点头。
这才对嘛,一个太子妃才是对的。
像她阿父,就她阿娘一个。
要是再多一个阿娘,她就得帮她阿娘打断阿父的腿了。
这事儿是没得商量的。
这厢谢慧齐一听这事,当下就朝婆婆和二婶看去。
齐二婶清了清喉咙,道,“这事我好像是听人说了,但没想是真的,今日听嘟嘟一说才知是真的。”
谢慧齐听了哭笑不得,现在才说,这是想瞒她到什么时候去?
秦家的二夫人都请进来了。
谢慧齐站起来朝婆婆二婶福了一礼,“人既然都来了,那我去珠玉院走一趟。”
齐二婶心虚不已,这段时日为免她操心过劳,她们可瞒了她不少事的。
听到此,她连忙站起身来,“我和你一道去,让你娘先和嘟嘟说会儿话。”
“伯娘,你且去就是。”温尊一看她看过来,温和地道。
“好。”谢慧齐看着这个温润得就跟水一样柔和的皇长孙,也是满脸的温柔。
孩子长得多好啊,一看就是个内强之人,可惜若桑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路上,谢慧齐琢磨了一下,跟齐二婶商量着,“二婶,太子应是不会再定太子妃了的吧?”
“你没听嘟嘟刚才所说?”怎么可能会订。
“那我就知道见到人要怎么说了。”
“不管来意为何,别搭茬,这事我们不能应,更不能管,”齐二婶淡淡道,“就冲这事是皇上给太子定的。”
若桑之死,虽说是有宫变之因,但到底,他们是在皇宫出的事,最后连保护他们的人都是他们国公府出的,太子若是不跟皇帝计较这事,还娶皇帝定的太子妃,齐二婶都怕太子太没血性了。
“皇上此举,是安抚秦家?”谢慧齐犹豫着猜了一下,毕竟宫变里,秦相的夫人是死了的。
“哼,躬道。”齐二婶恨皇帝恨得要死,即便是跟侄媳妇说起他来都是带着无尽的嘲讽,“他要安抚的人家多了去了,个个都指给太子当太子妃啊?”
安抚是这样安抚的?
给太子生了皇长孙的女人死了才多久,他就给太子指一个太子妃,齐项氏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皇帝才好,好像太子不恨他入骨他就不罢休似的。
但这确实是皇帝才干得出来的事。
当年他对齐后,岂不也就是如此?
“秦家之意呢?”谢慧齐皱着眉头想着。
齐项氏这时候沉默了下来,在快接近珠玉院的时候,她停了步子,拉了侄媳妇到一边,等下人退的距离差不多了,她叹着气张了口,“我看秦家是想当这个太子妃的。”
毕竟秦大夫人都死了,而皇帝看样子,是确定要传太子的位无疑了。
谢慧齐看着话里有话的二婶。
“我听你哥哥说,皇帝在朝廷已经明言过他死后太子继位的事了……”齐二婶叹了口气,“皇后的娘家,谁不想当?尤其皇长孙只是一个宫女所生,说是皇长孙,但他的身份毕竟不是最正统,到时候只要太子妃的肚里有生,皇长孙也就不是皇长孙了。”
“皇上不是很疼嘟嘟吗?”谢慧齐的眉头皱得死紧。
“疼是疼,但人哪有江山来得重要?”齐项氏淡淡道,“你要想想,当年你们姑姑都在宫里没了,皇帝还跟你们祖母说,他此生最喜爱的女子是你们姑姑。”
最喜爱的都能弄死,更何况,只是个宫女所生的皇子。
“再说了,”见侄媳妇的脸色不好,齐项氏也是无奈地轻摇了下头,“对皇上来说,可能现在安抚众臣才是他的当务之急,他又明言了要把位传给太子,太子即便是想拒绝,我看也是无从下口,这父子俩之间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我们国公府这一次,还是哪边都不管的好。”
他们家经不起什么事了,顶多就是在皇长孙无处可去之时,给他一个避难处。
“可是……”谢慧齐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二婶,孩儿在若桑临终之前,答应过要帮太子,照顾皇长孙的。”
她答应过的,不得不管。
齐项氏一听,也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侄媳妇是重诺之人,她答应了的事若是不管,那就不是她了。
齐项氏因此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国公府才过几天太平日子啊?
**
秦二夫人自进国公府的珠玉院就很安静地坐着。
秦家是十年前才迁进京城的,她跟着来京,不过八年。
秦家先前只是一方的没落世族,但入京后,她也亲眼见到了秦家从门庭冷清变成了门庭若市,一时风光耀眼无两。
以前看不起他们的亲戚,这时候都往京里奔,只为了沾一点他们家的势。
秦二夫人是个安静的人,她冷眼看着秦家从败落站到了顶端,眼看着他们家更是要将荣华富贵传下去,她自是要在其中推一把的。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来的,当年大伯从一方小县令熬到了右相之位,共中凶险岂是外人能知的?现下能更上一层楼,秦家上下都要使力,她也不能不作为。
秦家出一个太子妃,谁能知道,太子继位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而到以后,忻朝的江山之主,将会流着他们秦家人一半的血。
想想,也够她好好坐着等人的了。
谢慧齐跟齐二婶进来的时候,秦二夫人就赶紧起了身,朝她们施礼。
“见过齐二老夫人,国公夫人……”秦二夫人腰福在半空就没动了。
她甚是恭敬,谢慧齐看了她一眼也没言语,扶了二婶上了首座。
这秦二夫人明显认识她们,她们却是不认识她的。
她能进国公府,看的也是秦相的脸面。
秦相夫人谢慧齐以前倒是见过,因秦相的出身一般,秦相夫人也是出自小家,出来见人还是稍有点拘谨之意,但这位秦二夫人看来,就比她稍微落落大方些了。
第203章 更*新
“坐。”谢慧齐扶了二婶坐下,朝秦二夫人淡道。
秦二夫人又欠了欠腰,等到谢慧齐坐下了,这才走到下首的位置,挑了个下首靠下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还是知道规矩的。
齐项氏半靠着椅子看着这秦二夫人淡淡道,“你是秦家二爷的夫人?怎地以前没见过你。”
“回二老夫人的话,妾身出来的次数很少,未曾有幸与老夫人照面过,这回也是家里大嫂过了,大伯伤心过度,未曾有心续弦,方才让妾身先当了这个家,掌了家中中馈之事,也方才有这个身份能出来拜见二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秦二夫人恭敬地回着,口气谦和,态度很是不卑不亢。
话倒是挺会说的,齐项氏回过头朝淡然坐着的侄媳妇看去。
谢慧齐正接过丫鬟手中奉上来的茶,见给齐二婶的是花茶,她摇了摇头,把刚拿到手的茶杯搁到了盘中,淡道,“换杯参茶罢。”
她拿过自己的那杯,见是普通的白水,就拿了过来,搁在了桌边。
她这几天胸闷,什么茶水都喝不下,只能多喝些白开水。
丫鬟退了下去,谢慧齐迎了齐项氏的眼光,朝她道,“送上来的是花茶,您最近胃口也不太好,还是喝几日参茶罢,过两天再换点淡茶喝喝,换着喝下试试。”
花茶虽香,但因里头加了蜜,上了年纪,吃多了糖也不好。
“嗯。”齐二婶淡应了一声,因着外人在,也就只看了看侄媳妇一眼,没去拍她的手。
她这些年因着侄孙儿他们,心是全偏在了这对夫妻上了,连娘家也都不太管了,一家里,侄媳妇要奉着她大嫂与她两个婆婆不容易,齐项氏也从不给她添堵,只盼万事她顺心了就好。
谢慧齐这厢也是朝秦二夫人看去,朝她道,“秦二夫人喝茶罢。”
“多谢国公夫人。”
秦二夫人等谢慧齐抬了杯子,这才拿杯子喝了口清茶,见茶水一入口中,茶香味就溢满了嘴,水还略有点清凉之感,甚是提神振气的,当下也是略有点惊奇。
也不知这是什么茶。
“秦相最近身体可好?”谢慧齐问她道。
“回国公夫人的话,妾身也是不知……”秦二夫人说到这苦笑了一下,道,“大伯日日候在宫中,家中人与我已是有多日未曾见到他人影了。”
“这等时候,确是忙碌了些。”谢慧齐轻颔了下首,“不知秦二夫人今日来我国公府,是有何要事?”
秦二夫人一听“要事”两字,也是怔仲了一下。
随即她一脸惭愧地道,“当不上要事,妾身这次前来国公府,主要是前来感谢国公府之前帮衬之情,妾身这次还带了点感谢的薄礼过来,还请您笑纳。”
说着,刚坐下不久的秦二夫人又站了起来,令下人把手中捧着的礼品送上来,她亲自奉到了谢慧齐的跟前。
谢慧齐没动,小麦见夫人朝她颔了下首,就上前把东西接了过来。
“有劳你费心了。”谢慧齐淡淡道。
她甚是冷淡平静,秦二夫人也无话可接,这话也是说不下去,这茶喝了半盏,她见国公夫人跟齐二老夫人都神色淡淡,就知这次来的目的怕是不能成行了。
她们不可能让她见皇长孙的。
这面看来是见不着了,唯恐遭国公府的厌,秦二夫人也不恋栈,当即就起身,恭敬朝她们告别,“妾身也知国公府事务众多,也不便再过多打扰两位夫人了,就且告退,妾身这次不告登门,有所叨扰之处,还请两位夫人多多谅解。”
秦二夫人这一走,齐项氏回去的路上与谢慧齐道,“是个顶顶聪明的。”
一看就是个能屈能伸的。
谢慧齐细想了想那个她曾见过的不打眼,规规矩矩的秦相夫人,也是点了头,“嗯。”
这家人看起来确实聪明得很,看起来,也很是团结。
就是那个看着怯场的秦二夫人,即便口拙拘谨,在一群贵夫人当中,也不是那个会出差池的。
秦家能爬上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也因为秦家聪明谨慎,确也是最占便宜的。
太子这事,还真是得好好处理才成。
谢慧齐没见过太子,不知道太子的意思,现下对秦家也是谨慎。
她知道若桑的意思,如果只要对太子好,她如若泉下有知,再伤心也会认了的,就如她母亲对她父亲的感情一样。
女人就是这点傻,用情深了,独占欲都会淡得不见踪影,心里只会觉得他好就好。
这种感情说来确是无私,但谢慧齐自己是不行的,她以真心相待的人,心里也要只有她一个才行,她把自己看得很重,重的只有对方以同样的感情对待她,她才觉得对方担当得起她的真心。
以己度人,她不觉得太子真要对若桑有心,他还需要一个太子妃。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太子如果觉得他需要一个人陪着,谢慧齐也不会拦着,毕竟别人是别人,别人觉得好那才是他自己的好。
她所要做的,就是太子认定什么觉得好,那她能帮就帮,哪怕不认同她也会帮,只要他觉得幸福就行。
因为这才是若桑的心愿。
中午一家人用了午膳,谢慧齐一直给嘟嘟夹着菜,这深深刺了小国公爷的眼,小国公爷在他娘给他表哥细心地擦嘴边的余渍时,就酸溜溜地开了口,“娘,你就让表哥好好用膳罢,他自己有手。”
谢慧齐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国公爷一见他娘跟他父亲一样不怒而威的眼神,当下就缩了缩脑袋,怕被秋后算帐的小国公爷埋首吃着他的饭不管了。
齐望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一直转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们,自己慢慢地用着饭,但等到他娘给表哥拿小碗装最爱的奶豆腐时,他怯生生地把他的小碗慢慢地挪到了母亲的手边。
他也想吃。
谢慧齐瞄到,也是失笑,给小孩儿擦了嘴,又喂他吃了两口,又是忍不住抱着他的头在他的小脑袋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印了一个吻。
这就是她的孩子,每天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让她爱他们爱到不行。
温尊在旁看着,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齐奚也一直在照顾这个在宫里没人陪的哥哥,见他看着母亲和弟弟在笑,她也好奇地看着他——她心里觉得这个哥哥是真的可怜,笑起来那么好看,但好像比伤心还要难过似的。
她是不是应该对他更好一点?齐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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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想着她得见太子一趟,但现在国公爷不在府里,此事也不好办。
她也不想通过皇长孙的嘴去见太子,对她来说,皇长孙就是皇长孙,是她应该疼爱的孩子,她尽量给予他帮忙,而不是利用他去做什么。
她能给予这个孩子的帮忙不多,也是她自己愿意帮忙的,就没必要在他身上索取什么了,尽量让感情有多单纯就有多单纯的好,要不到后头变质了,再后悔也是来不及。
她是个女人,没有满腹经伦,也不心怀天下,她的天地就那么大,她只想做好她自己的事,坚持好自己的原则就是。
谢慧齐本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她做长远规划做得多了,有着比很多人都要好的耐性和清楚认知,但这次太子的事有点急,而且到处都是水患疫病,她忍不住去信问了齐君昀,问他什么时候回。
信一出去,谢慧齐也是跟齐昱他们仔细打听起外边的事来,她实在不好蒙,管事们被她逼问得满头大汗,等她问的东西太仔细了,他们干脆跪地磕头,一字不语了。
国公爷是发过话的,不能让她知道外边的事。
谢慧齐看了也是心中彻底有数了,这外面肯定很惨烈。
八月的时候,天气又潮又湿且闷,即便是屋里放冰块都无济于事,府里的大夫们也全都出去了,即便是国公府的药材,也是被放出去了一半。
谢慧齐想出去看看,但一提话,就被婆婆堵了。
“你不能出府,这不是你哥哥的意思,是我的意思。”齐容氏淡淡道。
她很少张口说谢慧齐不能做什么,但往往一张口,谢慧齐是完全不敢不遵守。
婆婆一说,她就是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也是不能再提了。
齐君昀也是来了信,写是下月润儿的百日之前就会到家,谢慧齐掐指一算,至少还有四十来个日子,也是叹了口气。
但这关头,她实在也没法再去信催他回家。
这等救灾救难的时候,他在外才是他存在的意义,要不他这忻朝的百官之首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福河水患,京城也是因大雪融化堆积的积水,和连绵不断的雨水汇聚在了一起出现了众多的问题,现在忻京的街道已不复往日的干净,因通水道被堵塞,积水无法排到护城河里,现在忻京四处糜烂一片,恶臭冲天,疫病横行,官府人手不够,手忙脚乱,只得以米粮等物向民众招集人手,即便如此,忻京每天还是会有不少人在这场灾祸中死去。
这时候,卖儿卖女都是保全儿女性命的最妥当的办法了,大户人家里防得紧,如若进去了,干净的地方还是能保人一命的。
国公府连街都堵了,齐国公在妻子生子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已经把国公府防得滴水不漏,这时候谢慧齐确是很难详细知道外面人间地狱的惨状,她即使是心里有点数,也很难想象外面的惨景。
外面的日子很是艰难,这日太子进了国公府来,跟国公府的几个主母都见了面,跟国公府来谈借粮借地的事。
他要国公府几乎所有的存粮,还有国公府在东北的三万亩地,和江南容家的数万亩水田,还有江南几大富绅家的田地,他都要借,一借就是三年。
他要保障西北一线现在二十万大军下面的军粮。
现在西北一线都是饿疯了的临国,国内是已经无法活下去的大多数平民百姓,这个时候,以丁充军换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国库没有这么大的实力,只能跟齐国公府这样根底的老世家想一想办法了。
这事皇帝早打好这个主意了,只是宫变之后,齐国公是彻底的跟他同面不同心了,皇帝无法再提,太子思忖过来,还是来了国公府。
像齐国公这样不显山露水,屹立不倒,家产颇丰的老勋贵,只有齐家一家。
太子知道为了给他博条路出来,齐国公府的金银在这些年间损耗巨多,长久以来已是所剩不多了,但他表哥实在是过于能干,他没银财,也可以没银财,但没了的银财却化为了根基,他在东北的粮仓,还有几地存储的大粮库,他从皇帝手里知道详情后,也是大吃了一惊,不知道在这几年间,他未雨绸缪的表哥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的实物。
谢慧齐见到太子还高兴得很,以为总算可以跟他好好谈谈了,但等到太子含蓄地跟她们说起他们齐国公府在各地的储存后,她就只剩心惊肉跳了。
连眼皮也是因惊吓跳个不停。
她自认为她跟她齐家哥哥做的这些事都是非常隐秘的。
可听太子的意思是,皇帝对这些事知之甚详。
看国公府的三个主母在他说到想借国公府几处的存粮后皆缄默不语,太子也是自嘲地翘起了嘴角,淡道,“我也知道我是个没心肝的,这等时候还帮着我父皇来跟你们要粮,算来我还真是个讨债鬼。”
谢慧齐无心听他自嘲的话,在定定心神后,她看着太子,轻问,“皇上都知道了?”
太子看着他那眼睛黑白分明,脸上还如小孩一般洁净无垢的嫂子,轻点了下头。
她这日子,过得还是十年如一日一般,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连眼睛都没什么变化。
看起来,还真是跟国师一样的人物。
也难怪,国师这么喜欢她。
他们许是同类罢。
“哪几处,能跟我说说吗?”谢慧齐觉得她着实是在国公爷的保护下过了太久的好日子了,以至于单独面对这样的事情起来,居然心慌得不行。
“行。”太子把国公府在忻朝四处的各大粮库都说了处来,连东海那边的暗仓也是道了出来。
谢慧齐听得直咽口水。
这几个地方,有好几处都是她经手了不少人去办的,有些暗仓甚至荒凉到没有人烟,府里只有国公爷跟她心里有数,没想到,居然让人查到了源头。
皇帝果然防他们防得要死。
难道这么多年来,无论她家国公爷怎么为国尽君,他都看他不顺眼。
谢慧齐也是苦笑连连,不知道她此举到底是害了她家国公爷,还是帮了他。
看来,这一次也真是不被剥层皮也难了。
太子看嫂子苦笑不已,两位老长辈面面相觑,眼睛里皆是不解,他顿了一下,安慰那看似吓得不轻的嫂子道,“表嫂如若如我所想是担忧我父皇怪罪齐家囤物之事大可不必,我听表哥的意思,当年国公府四处囤物之事,他是跟我父皇说过一嘴的……”
“啊?”谢慧齐这次是真愣了。
皇帝知道?
“嗯,我也是因表哥与我说借粮之事不难,与你说一下即可,方才来府叨扰你的。”太子淡淡道。
看样子,他表哥所做的后手,也没有全告知表嫂。
谢慧齐一听这个,在惊吓过度之后又是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一环扣一环的,好在,她家国公爷做事总是留有后手,她没想到的事,他都能想到。
刚才她真是差一点被太子的话吓死。
如果皇帝那里没有告知过,被皇帝知道他们国公府四处藏这么多的物资,皇帝就能给国公府按罪名了——不过,她自认为这些事她做得一点风声都没漏,但还是被皇帝知道了,谢慧齐也实在是心情沉重。
这个皇帝的心思太深了。
一个人的心思太深了,就是好的事情到了他那里也会变质的,因为他什么都不信。
“都要啊?”谢慧齐脸上苦得都能挤出苦汁出来了。
见她笑的苦的不行,齐容氏也是皱了眉,朝太子望去,“都要吗?”
太子歉意地笑了笑。
这事由他来,比让他父皇来好。
国家确也是不行了。
国公府和他的各地的下属,还有姻亲交出来的粮食与田地,能保国家一两年的太平。
“如果是换了别家是国公府,太子你觉得他们会答应?”齐项氏气得脸色都是白的,“你就不担心他们会造……”
齐项氏说到这,“反”字还没出口,坐在她身边的齐容氏当即就回了头,扬起了手,扇了齐项氏一巴掌。
“闭嘴。”齐容氏冷冷地道。
齐项氏眼睛里转着泪,闭着眼睛狠狠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这样的皇帝,从来只会欺负他们齐家,他们尽什么忠!
“给吗?”齐容氏看向了媳妇。
谢慧齐朝婆婆苦涩一笑,朝太子道,“国公府的粮食与地,我们只能借八成,太子,国公府还有这么多的人要养,全给了,我们就得饿死了,且,这是借,不是给,至于国公府的属臣他们,得看他们自己是怎么决定,太子,国公府不能替属臣和姻亲决定他们的事。”
要不然,国公府也得被人反了。
太子当即也点了头,“好。”
下面的事,就由他跟皇帝谈了。
太子说着就起了身,他也无法坐下去了。
他一走,齐项氏一想到那可能是侄儿侄媳妇给孙儿们存的保命的财产,是给他们家儿孙留的东西,之前都觉得可以为百姓多做些的老妇人都不禁痛哭出声,齐容氏冷淡的脸上也流过了两行泪。
她们自是不知道自家偷存了这么多的东西,但一想也知道儿子媳妇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力,现在说是借给了国家,但想来也是有去无回的。
之后怎么办,借出去的不说还借走的时候,能把地给还给他们,还得看上位者怎么想的。
如若他们家还是孤苦伶仃也就罢了,可现在国公府有三个孙儿,一个孙女,每个都是她们的心头宝贝,国公府的家财散了,他们拿什么留给他们?
再则,他们国公府这些年来,给国家的,给这个天下的还少了?
西北打仗,他们私下给的米粮少了?家里之前都把一半的药材都放出去了,一文未要。
他们家积累的这么多的财富,没有一样是大风刮来的。
这次要走了,他们国公府是真的难了。
太子走后,谢慧齐愣了一会就起了身,快速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后,在太子快要出青阳院的时候喊住了他。
“太子。”
太子站住,转过了身。
“嫂嫂。”他双手相碰,揖了一礼,头垂了下去。
谢慧齐走得急,站到他的面前时候有点喘,“秦家的那事,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愣然。
“这太子妃,你是要,还是不要,能告诉我吗?”谢慧齐趁着机会赶紧问出了口。
太子愣了一下,尔后摇了摇头。
“不要。”他淡淡道。
“那行,我知道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因此也是笑了笑。
不要就好,这样的话,若桑死了还死死惦记着他的事,也算是值得了。
而嘟嘟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艰难了。
“多谢嫂子关心。”太子朝她一揖到了底。
谢慧齐见他起身后,说过此话就沉默着不语,没说走,也没再接着说,她也是轻叹了口气,跟太子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由你来,比跟皇帝下圣旨来要强。”
所以,她不怪他的。
也没什么好怪的。
说到底,如果国家确实是需要这些东西去救命,他们早晚有天也会偷偷拿出来的。
她心里装不下这个天下,但她丈夫心里是装着的。
她没那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但她家国公爷有。
国公府以前哪有现在这样的势大?还不都是他一手谋划打拼出来的。
想想,只要人在就好。
“呵。”太子笑了笑,不由摇了摇头。
他这嫂子也够心大的。
不过,能让他那个表哥忠情至此,想来也不会是个一般的女子。
“你要是不急,吃完午膳再回罢,总不能人来了,连顿饭都不吃就走。”谢慧齐还是想留下人。
太子来国公府一趟也不容易,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多伤人心呐。
他们总归是亲人。
她还答应过若桑要照顾他点的,不能人走了还没一年,话就废了。
“诶,好。”太子在原地躇踌了一下,笑着点了头。
谢慧齐把人带了回去,齐容氏跟齐项氏这时候心情也是恢复了平静了,谢慧齐留了他们说话,她去厨房看着人做菜去了,自己也下手做了份凉糕蒸上,想着待会让太子带回去给皇长孙。
她再回客堂,三人好像也是说过一道,哭过一道了,太子的眼角都是红的,谢慧齐见此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婆婆跟二婶对太子也是好的,这样就好。
人的感情呐,都是要相互之间谅解着才能加深的,谁都不饶过谁,到末了,不是生份,就是仇家。
**
太子是吃了午膳才走的,走之前,齐二婶也是扭扭捏捏的让他把给皇长孙带的东西带上。
她给皇长孙做了双鞋,绣的是他最喜欢的翠竹。
她毕竟是亲手带过皇长孙的,亲手抱过的孩子再如何也是有感情的。
这世上,从来都是后辈忘却长辈,很少有长辈不记得孩子的。
后辈的生命太长,人生中有太多的要经历,而长辈们眼见到的就那么块地方,能见到的人就那几个人,人生都是固定了的,忘却对他们来说都是艰难的,只是毕竟有了年岁,再多波涛汹涌的感情,也藏在了不知不觉的岁月中,藏在了口不对心的一言一行中,藏在了手下的一针一线中。
齐项氏想着嘟嘟的可怜,想着她的死去的老婆婆对太子的挂心,看着太子微笑着带着东西走出了青阳院,那跟着一大群人的背影却孤独得近乎凄凉,站大廊下送人的她也是眼睛又红了。
“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她心里着实是不好过。
与她站在一起的齐容氏转过头,看着老弟媳脸上那淡淡的指印,也是在嘴里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难,都难。
为着保护她们这些老少,儿子与媳妇也是不敢放松罢?
谁不难呢?
是人就难。
谢慧齐见她们脸上都沉重,这时候也是笑了起来,拉着站在跟前的小金珠跟小馒头跟她们道,“娘,二婶,我看没什么事是难的,最难的就是要哄咱们家的小公子小姑娘睡午觉,我是累了,不带他们了,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啊。”
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她这也是该去看看一直在睡着的小儿子了。
“娘……”午睡困得死去活来的小金珠下意识就觉得她娘又要抛弃她了,当下就扯着喉咙凄惨地叫她,“你又要去哪儿,怎地不带我?”
齐项氏当下吓得就一哆嗦,赶紧抱起她,“小乖乖,不哭了,你娘去有事去了。”
“才不是,她又去看小弟弟去了。”齐奚也是不好骗,揉着困倦的眼睛委委屈屈地道,“自从有了小弟弟,她眼中就没我们了。”
被祖母牵着小手的齐望这时候很严肃地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没错。
现在他们阿娘最疼的就是小弟弟,事实是这样的绝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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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国公府来人,谢慧齐就召集了府里所有的管事。
她把国公府各地物资的帐册拿了出来,分发到位。
每个地方都派两个管事即日拿着册子过去对帐,之后官府要是来人搬取物资,每一样都要写道清楚,每页皆要盖下官印,立下借契。
这以后的债还不还现在不好说,但借的就是借的。
国公府为天下倾家荡产,他们可以现在不说,但往后皇帝要是拿这个作筏子,那是不成的。
管事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府里四处有这么多的东西,个个也都是吓了一跳。
但这再吓一跳,心也是稳的。
主子们能耐,府里的人日子再不好过,那也不是别府能比的。
管事们出去都是另外要算奖赏银子的,身上也还了府里大夫制的解毒丸,随行的还有四个护卫,所以他们出行也还算是安全,但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谢慧齐没打算让他们白走这一遭,出言让他们在这一路上多留点心,每到一个地方,要打听好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现在的情况,最好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可以用,还可以挣钱的,都一一写道清楚。
这样带回来的消息可能不会条条都有用,但综合起来,总会有她用得到的地方,到时候总结出来的实用的东西被传播了出去,对这个天下的百姓也是好的——古代的情况发展慢,最主要的也是交通不方便,不利于有利事物的传播。
管事们跟护卫们这一通派出去,国公府就少了一小半的人了,谢慧齐这下也是没空想着要少去的那些东西,脑子里成天都是在琢磨着怎么把这日子过下去,养活府中的人。
这时候国公府在京的属臣得了消息,也是纷纷上了府。
在得知事情还是可以由他们定的后,属臣家的卫,扈,楚,许四家,皆按国公府给的章例来给,都是八成,而有些下属家就舍不得了,有给七成的,给六成的,而见给七成,六成的没有问题,再后面的给五成,四成的都有。
管得再好,人心也不可能是全齐的。
等国公府开了这个头,被太子拿来游说各家后,秦相等高官家也是纷纷解囊。
不过见这些人家有的只给三四成,国公府家最后那批没给的属臣也是三四成地给。
而江南那边情况就要好多了,张异管辖的江南三州居然有义商捐粮,江南首富捐出了家产的大半存粮近五千担,紧接着,江南容氏也是给出了家中八成的存粮,而江南天下闻名的盐商家也是捐出了家中近七成的粮食,而江南有名的药中堂带头,也给出了不少药材出来,还每日熬一万碗避邪汤发放,由这几家带了头,情况最恶劣的江南却也是好得最好的,民众也是非常快地稳定了下来,等着官府再进一步的安排。
而江南甚至跟朝廷禀报,说让朝廷派钦差大人监督送往京城的粮草上京。
燕帝任政一生,从来没觉得有臣子可以让他这么痛快过,国家危难之时,江南几方官民的壮举当真是让他大快不已,当下就朝南方传了圣旨,凡捐粮千担以上的商人家皆可免了以后百年的赋税,其后世子弟世代皆可入州府的学堂入学,而捐半数家产的,皇帝亲自写了圣旨,封了皇商之名,甚至连药中堂也是让宫中的人刻了匾额,让钦差带过去。
此后,各地纷纷效之。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忻朝的艰难困境也渐有了曙光,因灾难和疾病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终也有了庇护他们的地方。
国师在宫中因此多喝了碗酒,醉倒在了宫中枯老的千年大树下。
**
齐君昀是九月初回的京城。
他先进了宫,跟皇帝报福河州的灾情。
福河州半数被淹,境况很惨,但齐君昀让半数福河人迁进了福河州的隔州礼安。
在政见上,他跟皇帝甚至能保持一致,这也是他多年来在皇帝手下还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也是他愿意跟皇帝周旋这么久的原因,但这么些年这些事下来,再好的君臣之谊也是荡然无踪,消失得没有了,所以齐君昀在把福河的人让他的下官迁进礼安,让江南那边送过粮之后,他就回了京,而其中的艰难他也没跟皇帝禀报,江南首富带头捐粮之事,他更是没跟皇帝说是他的手笔。
进了宫,他也是提都未提。
皇帝知不知情,对他来说也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皇帝见到齐君昀,见到的还是衣冠楚楚,有着天人之姿的齐国公,只是此齐国公脸容瘦削,神情冷峻,从前那个天下第一公子已不再复往日的温文儒雅了。
齐国公的脸上已经很少能见到笑了。
皇帝听完齐君昀在福河所做的安排,连后续之后也是一一妥当,有相关的官员在处理,他下了殿阶,与他淡道,“陪朕走走罢。”
“是。”
出了太和殿,空气沉闷,让人沉不过气来,皇帝抬抬头,道,“下午怕是还有场雨要下。”
“嗯。”
“福河的事,你做得很好。”
“谢皇上。”
“之前你是有所谋划了的吧?”
齐君昀揉了揉因动笔过多僵硬的双手,嘴里回着话,“嗯,不止福河,皇上要是看为臣关于他州之策,臣明日就拿来奉上。”
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你是个天才。”皇帝带着他走上了凉亭,他们刚进凉亭,雨哗哗地就下了。
齐君昀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淡淡地道,“臣是不是天才不要紧,皇上,臣跟您一样,只愿国家繁荣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
他齐国公府的祖宗跟随祖帝打天下抱以的抱负,他不得不记着,再如何,这个国家还是要忠的。
皇帝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幕,沉默了下来。
他这个妻侄,活到如今确实不容易。
但也还好,他活了下来。
先帝死之前,一定让他娶齐家的女儿,一定让他对齐家好,说齐家能帮他稳住这天下,是护龙之主,他先前没怎么当回事,现在看来,先帝还是有远见的。
只是他这妻侄看来,确是对他心灰意冷了。
“秦家女为妃的事,你看如何?”皇帝口气好了下来。
“臣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
皇帝见他不争不论的,心里也是百般不是滋味。
“太子到底是要个太子妃的,总不能他当了皇帝,这个国家连个皇后也没有罢?”皇帝深深地拢起了眉心,“朕不是想逼他,只是朕到底是老了,也不知道哪天会走,秦家虽然有相,但在京中的家底算来是薄的,尊儿有了你们齐家,秦家也不能拿他如何,朕还是放心的。”
再说,有秦家帮着,到时候,这朝廷就皆是太子的人了,不像他上位的时候,还得排除异己。
如若太子实在担心皇长孙往后不知如何自处,等他一走,他大可在上位之后立了皇长孙为东宫,定齐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即可。
给尊儿定齐家的那个小女儿,想来太子也是愿意的,有了齐家,秦家还能拿皇长孙如何?到时候,为了各自的利益,他的左右两相肯定也是面和心不和,比他们联手把持朝廷要来得容易掌控得多了。
第204章
齐国公不置可否,低头垂眼不语。爱玩爱看就来WWW。LWXS520。COM
皇帝与太子的事,太子若是有话找他要说,他尚可还能说两句,但皇帝……
皇帝啊,就罢了。
皇帝有他的天下,体统要护,他也有他的家小,私情要顾。
现在君是君,臣是臣,就已是最妥当的了。
齐国公不语,燕帝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
君臣俩看着天下连绵不断的雨幕,皆深促着眉头,不再出声。
**
谢慧齐总算是在小儿的百日前把齐君昀给盼回来了。
国公爷回来得还挺恰好的,初四晚上到的家,初五就是她的生辰了。
过完这个生辰,谢慧齐也就实打实地满了二十四岁了。
在后世还年轻的年纪,这世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谢慧齐在看到镜中还算年轻的脸才松了口气。
晚上齐君昀问她想要什么,谢慧齐想了想便道,“现在什么都有,没什么想要的,你能先欠着我不?”
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肯定有的。
国公夫人不是个能把到手的好处放出去的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只是笑过后,也有些唏嘘。
这几年光景不好,孩子也好,她也好,就没好好做过寿。
谢慧齐也知道他在叹什么气,说来,她孩子是生了一堆了,但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机都不好,国公府还真没有因为添丁大摇大摆地风光过。
这次的百日,她也还是只打算叫家里的那些人摆几桌,即便是属臣家,也只请最近的那几个,并不会家家都叫上。
这等灾年,还是收敛着点好。
“哥哥,你还要出去吗?”谢慧齐又问他,“还是呆在京里?”
“呆京里……”齐君昀抱着怀里的人轻抚着她的黑发,闭着眼睛淡淡道,“不会再动了。”
他若是天天东奔西跑的,那就是忻朝无人了。
只是,朝廷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要选人委任,想来也是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就是了。
太子跟皇帝也不知接下来会出何事,也只能静观其变。
“那就行。”谢慧齐也是满意了,她倒不是离不开男人,府里天天有这么多事,她也没那么多空呆在他身边,只是他在京跟不在京还是有差别的,有他在,天大的事下来了,她也是不怕的。
谢慧齐的生辰,即便是府里的人都不记得了,这灾年让人心神不宁,国公爷上上下下就只惦记着小公子的百日了。
就齐国公还记得这小日子。
这天一早,齐国公就让厨房去煮长寿面,这下人才想了起来。
早膳的时候,齐容氏与齐项氏都甚是愧疚——就是平常生辰,媳妇也是记得她们的生辰的,一到那天就会一大早下厨给她们煮长寿面。
她们愧疚不已,谢慧齐却是不在意这个,府里事多又杂,婆婆二婶即要忙着内府,还要帮着她带孩子,哪能记得这些个?
她们身边的那些帮她们记事的婆子媳妇子也是一个人当作两个人用,确实没那个闲功夫惦记这么多事。
她没那么矫情,所以故意撒娇朝她们讨要了两份礼物,要了一个玉钗一个玉镯,就把这事应付过去了。
谢慧齐手头上的事确实是多,她也没空矫情,自己的身体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她还得爱惜着用,所以也是早晚得花共一个左右的时辰练着国师差家人来国公府教她的太极八卦拳,忙完这些事,又要打理各处庄子的事,尽量因地制宜种植些还能活的东西,她自己又是出不去,只能差着人跑腿问清楚情况,尤其这几天还要准备小公子的百日,因着是亲娘,所以小公子的各项打点她也是自己来的。
初五这天,齐国公也就是陪着媳妇忙了一天,就是中午的时候看他那位国公夫人忙着跟管事说话,都没空看他一眼,齐国公慢慢地把手上拿来装样打发时间的书放下,改看起了公务来了。
在东堂忙到傍晚,齐二婶带着要找阿父娘亲的小金珠跟小馒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夫妻各忙各的,两个人各自的人马把他们分作了两边,谁也不打搅谁,因此她也是愣了。
这时候齐君昀正琢磨着户部推广农具的事的可行性,跟着召来的属臣正低头商量着,谢慧齐那头正指着前来跟她说事的宝丫的头,戳着就狠骂,“你就不知道早些来说?”
宝丫跟她家当家的带头,跟来他们的山庄挖庄稼的村民打了一家,李大当家的受了伤,没空来,再加上山庄也要有男人守着,宝丫就带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婆娘,把山庄里这几个月种好的那些新鲜菜给挖了出来,这赶急赶忙的也花了近十天,这才送到国公府来了。
这年景,也就他们那块人精心伺弄着的山地能长出作物出来了。
他们养的猪不大,但还是杀了两只过来。
宝丫想着小公子的百日,她怎么样也得给添点菜。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我家当家的皮厚实着呢。”宝丫不在意地道。
这打来打去的,哪可能没个伤?
他们人多,能打赢就行。
“唉,你今儿就带点药回去,回头过几天再来趟国公府,你们夫妻和你公婆,还有你娘都来。”谢慧齐也是无奈,她也没空跟宝丫寒暄,后面还有事处理,“现在去药堂吧,把情况说一说,他们会给你拿药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宝丫也不耽搁别人,起身就从侧门快步走了,都没看到这边站在一角的齐家三老少。
齐二婶看这夫妻俩忙得相互之间都不能看一眼,问手里两个孩子,“看见了?看满意了?该走了罢?”
两小孩到底还是听话的,见父母实在忙不过来,也不娇气,怪怪地跟着他们二祖母走了。
他们也不敢娇气,这时候若是冲到父母面前,不管阿父在不在,他们阿娘都得罚他们的站,晚膳好吃的菜坚决不许他们碰,还要给他们一碗苦苦的菜,吃不完就不许他们离开膳桌……
惩罚太可怕了,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
谢慧齐晚膳的时候又吃了碗长寿面,还喝了碗鸡汤,她累到不行,所以把儿女偿交给了国公爷,她去打太极去了。
半个时辰一过,她一身湿汗就去青阳院接国公爷和孩子去了。
现在是大儿跟小儿晚上住在他们的鹤心院,小女次子则是由他们的两个祖母一人带一个。
大儿不用管,小儿晚上也是有媳妇子和奶娘候着,倒也不需谢慧齐操什么心。
因着忌讳自己受伤可能中毒的事,谢慧齐也是不敢喂孩子的奶,现在皆由奶娘喂娘。
孩子长得也好,才三个月,粉嫩漂亮得很,眼睛也很明亮,跟母亲的眼睛一样。
谢慧齐去的时候,国公爷正带着三个孩子在讲书经,跟前还放着一个睡觉的,两个祖母在一旁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一家人安宁融洽得很。
谢慧齐一进,最大的那个小国公爷就皱眉头,“好臭哦……”
一身汗来不及去洗就来接人的国公夫人当即翻了个白眼,“今晚你给我呆青阳院,别回鹤心院了……”
说着就吩咐国公爷,“国公爷,你抱着小公子,咱们回院去。”
齐君昀从榻上下了地,微笑了起来,抱上了小儿子。
“阿娘,再说一会嘛……”小金珠见父亲要走,娇声娇气地哀求。
“那明早不赖床?赖一小会就打屁屁?”国公夫人斜眼看向家中的赖床霸王。
小金珠摸了摸自己的小屁屁,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早点睡的好。
她阿娘言出必行,一听她不起床,会立马出现在她的跟前,然后再狠狠地打她。
很可怕的。
小齐望这时候也不言语,就是把手伸向了母亲。
他也要去阿父身边睡。
“诶,乖乖……”把大儿抛弃了的谢慧齐赶紧上前把小儿抱到了手里,跟齐容氏道,“娘,今儿咱们换个啊,大的那个我不要了,扔给你了,你要是嫌他碍眼,把他也扔出去就是。”
小国公爷坐在一边不屑地翘嘴,“当娘的,瞧瞧,这就是当娘的……”
他二舅舅真是说得对极,在他阿娘眼里,这世上只有他阿父一个男人才是活的,像他们这种当弟弟当儿子的小男人,她是不会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小国公爷吃味地翘起了嘴,齐国公眯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抱着小儿子带着妻儿跟母亲与二婶行了礼,出了青阳院的门。
一出门,齐国公就把头探到了她耳边。
“臭的?”被他出现在耳边的气息痒到了的国公夫人笑了起来。
“嗯,香的。”齐国公拢紧了怀里的孩儿淡道。
“阿娘是香的,我觉得很香。”齐望得偿所愿,趴在母亲的怀里真父亲甜蜜地笑。
齐国公微笑了起来。
一进鹤心院,帮着齐望洗好了澡,齐国公就抱了儿子出了浴房,哄了他睡着,再回浴房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在浴池里睡着了。
齐君昀下了浴池,抱紧了她,看到她睁开了眼,眼睛朦朦胧胧,当下没忍住,狠狠地欺近了她。
第205章
半夜,太累的国公夫人睡得很熟,小公子哭奶是国公爷起的床,等外头的奶娘喂好奶,守夜的小红送了他进来,齐君昀又抱了他跟他玩了半会,在妻子迷迷糊糊起身看向他们的时候,就抱了孩子过去。
“小家伙精神得很。”谢慧齐困得很,把头挨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含糊道。
“嗯。”齐君昀拍了拍她,等她睡过去了,又就着浅淡的灯火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三子与小儿子。
国师说他们齐家得靠她。
想来,确是如此。
她把他们的儿女们生得很好,养得也好。
比起他这个严父来,她慈母当得,转眼严母也当得。
脑子清醒,行事果断,当初他还想是他护着她,到头来发现,她其实一直都能保护自己。
当初若不是铁了心要娶她,都不知道她会花落何处。
而像她这样只要脚沾着地就能活得下来的人,想必也是会活得好吧?
清晨的时候,谢慧齐在他的怀里醒来,听了她家国公爷问她当年如若没嫁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把日子打点得好,把自己安排得当的时候,她笑了一声接一声,尔后笑意吟吟摇了摇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几声,才回道,“虽说活肯定是要好好活着的,但你是我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你,我才会心悦于你。”
到哪都是要活得如意,才不枉来到这世上一遭。
但生活质量肯定是不同的。
她去哪找像他一样的人来爱?
“我到哪找像你这样的人放在心上……”谢慧齐抬起头,任他的吻落在嘴边,她笑着道,“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就一个我,这世上也就一个你,我们应该就在一起陪着对方的。”
难得的,他喜欢她,又可以一辈子只有一个她,而她吧,虽说重感情,但也不是感情至上,但他能放心地让她爱,她也就把一腔情爱放到了他身上。
她再世俗不过的一个女人,也就碰上了他,天时地得人和了,才有如今的恩爱,才有现在的心甘情愿。
多难得?
其中一个条件不符合,就是他迟钝点,或者她心没那么宽,他们就是在一起了都很容易成怨偶。
国公爷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个年头,都称得上奇男子了。
她两世累积起来的心态,才能跟这世的他把步子走得一致,心智弱点的,就是再好的运气也能蹉跎完。
“我很感激老天让我遇到你……”谢慧齐心想国公爷在她生辰这天回来,想来也是颇费了心思了,公务面前还惦记着她的小生辰,那份心意得有多重?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番才是,“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姑娘照顾,爱护,哥哥,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把我看得很重,你放手让我处理国公府的事务,从不干涉我,我的错与对你都替我承担,从来没觉得我是你的负累,因着你的这份宽容,我才能成长成如今的样子,多谢你……”
多谢你,愿意成就我,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而不是把我当你的附庸。
最后一句,谢慧齐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出来,说完不知为何,自己眼眶都红了。
她确实嫁给了一个最好的男人。
她想不出,除了他,还会有谁比他更好。
是他给了她一片天地,让她放心地在下面游荡,成长,历练,终长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这一路,她有付出,但何尝不是因他一路耐心地引导着她,保护着她,她才有余力表现出她最好的样子来。
身为天生渴爱的一个女人,她也确实得到了最好的呵护。
谢慧齐这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把红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太熟了,再如何亲近的肌肤相亲都有过,这些表白反而很少说,冷不防说起来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嗯。”齐君昀低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地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处,最后把唇落在她的红唇上。
他很难跟她说,她有多好。
但他确实在每每想到国公府的境况,都会庆幸她是他的妻子。
她说他成就了他,但她何尝不是成全了他?
他应该对她更好点的。
齐君昀抱着又把头藏了回去的妻子,轻轻地吐了口气。
醒来的齐望小手抓着小弟弟的襁褓,黑黑的眼睛看着相依相偎的父母,他偏着头看着他们的样子,不一会就笑了起来。
阿父回来了,阿娘还真是爱撒娇起来了,跟个孩子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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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在家就呆了初五这天,初六中午,就又被皇帝叫到宫里去了,直到晚上才回。
初七这天,天气一下子从闷热下起了冰雹起来,半个小孩拳头大的冰雹下得让人害怕,砸在屋顶哗哗地响。
国公府的瓦片每年都翻新一次,所以府里情况还好,但京城里不少人家因下午一个时辰的冰雹遭了殃。
不日,谢慧齐也是听说京城有不少房子都坏了。
这事一件接一桩的,太考验人心了。
这个时候,国公府给小公子办百日的喜庆也消失了一半,等到十七日百日这天,国公府也只打开了侧开迎了客。
宴桌上也皆是轻言细语,无人能有欢颜。
国公府出嫁的庶女们这次回来了好几个,即便是大娘子都来了。
谢慧齐也是听齐昱说了一嘴,说大娘子想嫁给了一个翰林当续室,大娘子的事,她早就不管了,只是大娘子在拿了打发的东西要走之前,到谢慧齐面前轻声说了那个翰林想求见国公爷求亲的事。
谢慧齐没跟她说话,只是颔颔首,挥了下手,让她走。
几个回娘家的娘子相继跟她福礼走了,等到女客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她表姐跟宝丫的时候,谢慧齐看向了齐昱。
齐昱当下苦笑了一声,低下了头。
他小时候确实觉得大娘子可怜,也曾爱慕过她。
这次大娘子能进府里,未曾不是主母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才进得了这个门。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直认为傲骨铮铮,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娘子终归是低下了这个头。
是人都会变,齐昱也没想大娘子这一生一点也不会变,他也是随着时间在变的,只是,大娘子悔悟的时候太晚了。
而她之前也做得太绝了。
这世上是没有多少回头路可走的。
这厢几个娘子出了国公府,谁也没看大娘子那边,皆低头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
三娘子要走的时候,大娘子叫了她一声。
三娘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归是没有回头,坐上了自家的轿子远去了。
项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她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能进国公府了。
这一次,还是她这一年来,第一次进国公府,去年过年的时候,国公府干脆让没她进府。
她在国公府说不上话,夫妻俩在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已是无力帮大娘子了。
她该帮的已经帮过了。
**
宝丫跟着走后,府里的女客也送得差不多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带着谷芝堇就去库房挑东西。
这次送来的鸡蛋挺多的,药材也是新送了些进府,这些都可以让她表姐带些回去。
路上,谷芝堇问她,“那些庶女们还经常来国公府?”
“嗯。”
“大娘子我倒是未曾见过,”看着是憔悴了些,但别有风情,谷芝堇朝表妹淡道,“样子确实是极好的。”
“姐姐?”谢慧齐见她刻意提起这人,不由疑惑朝她看去。
“你防着点,我看她盯着你那管事的不放眼珠子……”谷芝堇淡淡道。
谢慧齐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但齐昱这个人,她是放心的。
色迷心窍的事,他在尚还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这个时候有妻有子了,就更不可能做了。
不过,也不能全然放心就是。
以前她还当大娘子不知道齐昱的心思,现在看来,她是心里知情的。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利用齐昱就是了。
齐昱是国公府的忠仆,谢慧齐只能但愿他走错路了。
谷芝堇挑好了东西,又叫了余小英过来给谢慧齐把了脉。
谢慧齐身子还算不错,余小英也是惊讶,没料她恢复得这么快。
这厢谢慧齐的客人送得早,没一会就去跟婆婆她们会面说话去了,倒是齐君昀跟人喝了一下午的酒。
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了旨,赏了国公府的小公子一些东西,就又把国公爷叫到宫里去了。
谢慧齐都已经习惯宫里这动不动的传人了。
只是她没料,当晚齐君昀就回了府,同时,带给了她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谢家两兄弟在凉西跟姬英的边境接在姬英勘察回归的表弟时两兄弟都失踪了,而被忻军发现的谷翼云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这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了,人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只找到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凉西的统师将军见瞒不下了,这才把消息传回了朝廷,上报了两兄弟阵亡之事。
第206章
“阵亡?”谢慧齐一听就匪夷所思,她撑着床面坐了起来,努力深吸了口气,道,“那尸首呢?”
发现盔甲就是死了?
“嗯,没事……”齐君昀见她听了前面半句就起了身,但还好,她很冷静,“国师说他们没事。”
她信国师,说这个能安她的心。
果不其然,谢慧齐一听国师说他们没事,拍着胸口顺了好几口气,眼睛尽管是红的,但嘴边已勉强扯出了笑来,“我就知道他们没事,之前都收到了他们的信,说他们好好的……”
“是,好了,我会等要派人过去,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齐君昀本来想瞒她一会的,但他这边要派人出去找妻弟,她有什么话,现在让她说才好。
省得以后等她知道了,会怨怪他瞒她。
齐君昀自知这么多年了他得她的心,让她时刻都站在这边,即便是她甚是疼爱的妻弟们在他面前犯了事,她也从不只会一味地相信他们,皆是因他知道怎么对待她——重要的事情,他从不与她含糊。
“有!”谢慧齐想也不想抓着他胸口的衣裳道。
她又深吸了口气,聚起了神,慢慢地说起了两兄弟一些偏门的留暗信的手法,还有她曾经教过他们的一些特殊的交流方式。
这都是在行军中用得到的,谢慧齐把后世知道的一些简单军用交流方式都交给了他们。
她说完之后,齐君昀就走了。
谢慧齐再也没办法睡着,走下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公子,一直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
“阿娘……”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转身,看到了披着袍子和长发看着她的大儿。
“过来。”谢慧齐抹去了眼边的泪,微笑看着他招手。
齐璞背着手,大步走了过来。
他还小,可是行为作派已有乃父之风了,像个小大人。
“阿娘,怎么了?阿父刚才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齐璞一走到她跟前,疑惑地问。
孩子天资聪颖,这一直是谢慧齐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担忧,见他一张嘴就问事,她勉强笑笑,牵着他的手往床边走,等把他塞到了被子里才淡道,“没什么大事。”
“那你还哭?”齐璞没躺下,光坐着。
“你还小。”
齐璞不与她辩,只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瞒他又如何?能瞒得了他几日?
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他也好知道她为什么哭。
“告诉我吧,”齐璞见母亲只是笑着不语,还意图伸手让他躺下,他不认同地拦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双手抱着放到了腿上,严肃地看着她道,“我想知道你何哭,你说过的,我身为国公府的长子,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不让府里的女人哭。”
谢慧齐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孩子多好。
像她的大郎和二郎,也是她这样教出来的。
他们也很爱她。
可是,现在他们却生死不明……
“你大舅舅跟二舅舅他们,”谢慧齐抹过眼边流下的泪,尽力平静地道,“在边境那边出了点事,消失了一个来月了,你阿父刚才从宫里得知消息,现在去挑府里的人到凉西那边找人去了。”
“消失了?”齐璞愣了,随即失声道,“怎么可能?”
“说是去接你从姬英回来的表舅时失踪的……”谢慧齐说到这把脸上的泪全擦干了,淡淡道,“不过国师说你两个舅舅都没事,我看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到时候咱们家的人再去找找,也就能找到了。”
“我进宫去问问国师。”齐璞当下就要掀被,但被母亲拦了下来。
“现在这么早,怎么进宫?”谢慧齐随即叫了丫鬟进来,拿了另一床被子,跟儿子躺了下来,安慰他道,“好了,睡罢。”
“娘……”齐璞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朝他微笑了一下。
“娘。”齐璞抬手摸了摸她的红眼睛,轻叹了口气,道,“你别伤心,阿父会把舅舅们接回来的,他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是呢,我知道他有多厉害,就是想着这,娘这才睡得着,你也是,该睡了。”谢慧齐安抚着他,等到长子睡了下来,她才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就是有国师的话,她这心呐——也是吊在空中着不了地。
怎么消踪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有翼云……
翼云那边,是不是得告知舅父?
想着,谢慧齐也是睡不下了,穿好衣裳披了披风出去,在夜风中看着黑暗的天空,等着她家国公爷回来。
这几年,岁月里尽是染满了苦难,以前就是半夜也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因着节约,现在即便是主院这边也很少点着长长的灯笼线了。
她也想过现世安稳的日子,可老天从不答应人,如人的愿。
齐君昀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才回了鹤心院,一到院门口,就见她披着披风站在正门的廊下。
她那头浓密的黑发在晨风中随风飞舞,张扬极致,朝他看来的眼,明亮得就像半夜最亮的那颗星……
这是他的妻。
她美得让他心悸。
齐君昀朝她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她脸边的泪痕,他伸手去碰,指头冰冷的一片。
“怎么了,不是说了,会派人去找吗?”齐君昀轻声,温柔地道,生怕声音重了,会伤了她的耳,刺了她的心。
“嗯……”谢慧齐在他温暖的指腹碰到脸的时候闭了闭眼,方才觉得,自己竟是冷的,也才知怕冷,她躺到了他的怀里,等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才吸着鼻子道,“舅父那……”
“我知道派人去了。”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她。
“翼云到底如何了?”
“会没事的。”
“那边没你的人吗?”
她太敏感,也太敏锐,齐君昀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心里叹了口气,嘴里淡淡道,“有我的人,只是一直没传消息过来……”
谢慧齐抓着他腰侧,把头抬了起来,“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她因水意更加明亮的双眼,齐君昀抬起手拦了她的眼睛,把唇落在了她冰冷的鼻尖上,“好了,小姑娘,我会查清楚的。”
“消息为什么送不过来?是他们怕责怪,还是……”谢慧齐想着各种可能性,她觉得她快有点要发疯了。
她想镇定的,可镇定不起来,狼这时候已是有点不管用了。
她弟弟个自来谨慎,身边还有他们自己的人护着,军中也有她丈夫的人,可为何到如今,消息才传到他们耳中?
其中若不骨猫腻,叫她如何信?
她不信弟弟们是被姬英军杀害了……
**
谷芝堇一大早就来了国公府,看到神情一片宁静的谢慧齐,有些气急,喘着气的她也是闭了闭眼,顺着自己的气,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焦躁。
她不知谢慧齐是一大早在她丈夫的怀里大哭过一顿这才舒解了些,只知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沉不住气,连表妹都不如。
俩姐妹都是经过事过来的,坐下后,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苦笑了几声,再开口时,口气都是平静的。
“你姐夫已经跟着你们府里的人出发了,我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谷芝堇说到这,轻吐了口气,似是要把心中的郁气吐出来一些才能说话,“你看起来还好,我就放心了,说实在的,我也不担心晋平晋庆,在南方的时候他们什么磨难坎坷没经过?他们心里精得很,就是出事了,也很容易转危为安。”
“我也是这般想的……”谢慧齐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便道,“姐姐也别担心,我家国公爷说,等过几天,他会把南方驻守的铁虎将军调换到西凉。”
铁虎将军乃他至交好友,有这位将军带着的五万铁虎军调防过去,到时候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宫里怎么说?”
谢慧齐摇了摇头。
她还不知道。
“你进宫吗?”
“进不进,得等国公爷的话,”谢慧齐淡淡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拜见过梨妃了,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跟国师他老人家见礼了,这次二郎也失踪了,我该去见见他的。”
“休王爷那……”说到国师,谷芝堇想起了大郎的师傅。
一说到休王爷,谢慧齐就想起了休王爷家大弟弟属意的那个对他一片痴心的小郡主,那小郡主对他真是一枉情深,即便是这亲事让她拖着还没订,想等弟弟回来能上门迎娶那小姑娘的前半年再说,可那小姑娘却一次次派人上门给国公府送些她做的吃食,还有绣品,小公子百日,也是绣了百福字的小肚兜过来给她。
一想那小郡主要是知道了这噩耗,不知会如何伤心,谢慧齐也黯然了起来。
“可能也是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谢慧齐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淡淡道,“现在我们还是等着查清了,这事究竟是何因吧。”
“只能如此了,只是进宫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谷芝堇站起身来走到表妹身后,替她轻抚着脑袋,“我也想问国师几句话。”
“诶,我问问国师的意思。”谢慧齐没推拒。
这等时候,想来表姐也是有不少话想问问那个无所不能的国师了。
她何尝不也如是。
第207章
大郎二郎的事,谢慧齐暂且瞒了府里的两位老夫人。m.移动网
老人家着实也是受罪,这么些年来,也没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现在孙儿环绕膝前,她跟国公爷也不是不能担事的,谢慧齐想着事情还是他们夫妻俩来吧。
该她们为他们操心的时候也是过了,该是他们对她们好的时候了。
因着怕两位老夫人知道什么,谢慧齐表现得也跟平常无异,她是个沉得住气藏得住事的,一连几日,齐容氏跟齐项氏皆都没看出什么来。
只有这几天偶尔回来一晚的齐君昀才知道她有多心事重重,她本在他身边向来睡得甚熟,这几夜间却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小儿夜里还未啼哭,她就已起,接着小儿的哭声这才起来,就像是她没一刻是睡着的一般。
凉西离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也要一个月才能往返京城一次,再多的内情,至少也得一个月后他才能收到确切的消息,齐君昀无法,只能朝国师那去递话。
国师的话,她总归是会听的,至少能安心些。
国师见到齐国公来,他看着齐国公瘦削冷峻的脸,在人坐下后,慢慢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都这么大了……”国师有点恍惚,没想时如白驹过隙,齐国公府当初那个浅笑吟吟,也曾温暖如晨阳的小公子竟有这么大了。
齐君昀轻颔了下首。
国师少年一般的脸上迷茫未褪,齐君昀看着他尚还存着天真的眼眸和脸,在这一刻也是因他的话怔忡了起来。
岁月从未在他这个称得上是他半个师傅的人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就这个样子过了数十年,还将以这个样子这样过下去。
“司马,”齐君昀叫着小时候国师让他称呼他的名字,淡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老?”
他只过半生,已知疲惫了。
司马活了这么久,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贪权利,不喜美色,无妻无儿,更没有恋恋不舍的恋人,他不曾恋眷这世间任何的一切,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要何时才老去?
国师听了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翘起了嘴角,嘴边的笑干净明亮,眼眸却像冬日山间扬起薄雾的湖泊,神秘又飘渺。
“还要很久,久到可以看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国师温和地道,他看着齐国公接过师弟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碗茶,等到这个孩子把苦茶像小时候一样眼也不眨地喝下去后,他接着淡淡道,“你不要牵挂我。”
牵挂?
齐君昀因这话顿了顿,微有不解。
等他看到国师的眼看向老家人后,他微眯了眯眼,左右看着两人不放。
齐国公犀利的眼神在他之间来回,老家人又给他的茶碗添了碗茶,躬着驼背淡淡道,“你来得也正好,我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齐国公府把新倒的那碗苦茶一饮而尽,困难地强咽了下去,道,“去哪?”
“回五雾山。”
“不下来了?”
“不下来了。”
“司马的意思是,”齐君昀看向国师,眼神冰冷,神情冷峻,“轩辕师叔走了不怕牵挂你,哪天我走了,也不必牵挂你是罢?”
任由他一个人活着?
国师轻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死的那天,我也不会来看你的,你也不必来看我。”
“轩辕师叔走了,谁来……”
“我不需要人陪。”国师淡淡道,“这些年就没有他,我也是一个人过的。”
说罢,他朝老家人看去,眼里依旧如雾一般神秘飘忽,“你的茶倒完了。”
该走了。
老家人驼着腰,躬着身走了。
他知道,他这师兄是不打算身边有人了,便连让他求一求齐国公,让齐国公在他走后稍微照顾他一下的机会也不给。
齐君昀这次来也知道自己是来得有多巧了。
国师在他怔住了不语后却道,“你小夫人想见我?”
见齐国公慢慢地点了头,他回道,“那就见罢。”
齐君昀的头往回掉,往背影快消失了的老家人看去。
国师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久久没有移开眼睛,久到齐君昀转过头来,他还看了许久。
“为何?”齐君昀问他。
为何让他走?他明明有办法让他留下来多活一段时日的不是?
“他该走了,再不走就晚了。”国师收回了眼神,温和地朝齐君昀道,“陪我修这一道,他积了三世的福,迟了时候去就白修了。”
所以再舍不得又如何。
也许,他要是活得再长点,还可以看到师弟的转世,看到他健健全全的样子,到时候见面了再道一声“兄台贵姓”,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齐君昀良久未语,久久他吐了口气,又问了妻子要带表姐来的事。
“让她们来就是。”国师点了头,“此事我会跟陛上说的。”
齐君昀在走之前,又问了国师他的事,“我的三劫三难,过了几道了?”
“一劫一难已过。”
“呵……”齐君昀都不想问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哪次是劫哪次是难了,只干脆地道,“这两劫两难,可会困住我夫人?”
她为弟弟们都能操心至此,他若是有事,她又如何安宁?
“你心中不是已知,”国师见他握着桌子的手背泛白,淡道,“去罢。”
这世上的事,避也好,躲也好,终归都是要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就不告诉齐国公要怎么避了,要是避开了,晚些时候来,那就更承受不起了。
齐君昀走出秋意阁之前在阁内转了转,这一次,他没有找到老家人,在找了一圈后没见到人,他就出了秋意阁的门。
他走后,老家人从一条小道里走了出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笑了笑,慢慢地朝亭阁里的少年国师走去。
走到他跟前后,他朝国师道,“师哥,原来告别还是挺难的。”
是真的挺难的,无论是跟他的师哥,还是小辈,都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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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宫,谢慧齐花了心思做了三十来道菜,她把她记得的,府中有食材的好菜都做了出来,晨间谷芝堇来国公府是在厨房找到的她。
谢慧齐正在准备着装菜,见到表姐来,让她帮忙装着。
大大的食盒装了四个盒子,才把这些菜肴装下。
谢慧齐又去取了她成婚那年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酒,挖了四坛子出来。
进了宫,她让来接她的老家人先带着国公府的下人去秋意阁,她带了表姐跟着梨妃的宫女去了梨妃宫。
“这次孩子们没来,等下次您闲了,我再带他们来看您。”谢慧齐把手上搬的那小坛桃花酒给了梨妃,朝她微笑道,“这坛酒是今晨才从桃花树下挖来的,给您送上一坛来。”
梨妃接过坛子,她不知谢慧齐是要去跟人道别,还当她是在为了弟弟们的事操心,把坛子给了身后的宫女后,她握着谢慧齐的手叹息了一声,“别担心,人定会找到的,国师都说了他们没事。”
“嗯。”谢慧齐浅浅一笑,“那我这就去了。”
梨妃朝她点头,又看向了谷芝堇,朝她颔了下首。
谢慧齐带了表姐去了秋意阁,路上,她跟表姐说起了这次去秋意阁的另一桩事。
谷芝堇听她轻描淡写地道此次一去也是跟国师身边的老家人道个别的,她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她知道这一路过来的表妹的过于安静是为何了。
谢慧齐她们进了秋意阁后,菜都已经摆好了。
这次的菜摆在了秋意阁顶楼的楼台上,老家人看到她们来,领了她们上来,指着桌子中间那大碗少了一半的梅菜扣肉道,“少了。”
说着又指向窗边坐在窗棱上拿着筷子戳酒坛子,偷偷闻酒香味的国师,与小姑娘温和地道,“没许他喝,他喝三杯就倒。”
“师哥,过来罢。”老家人去窗边拉了国师下来,把窗关了。
“开着。”国师不喜欢没风的地方。
“风太凉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国师这才没吭声地坐了过来。
谢慧齐朝他福了一礼,拉着表姐坐了下来。
谷芝堇看向那稚如少年的国师,对上了国师那双静得近乎透明的眼,只一眼,她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看似什么都没有,却像要把人的一切都要吞噬了一般。
这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到最后,三十多个菜剩下了一半。
“晚上我热给你吃。”见国师搁了筷,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家人开了口。
国师点了头,朝那两个小姑娘道,“饭吃完了。”
话也该说了。
“姐姐,你先说罢。”
“大人……”谷芝堇起了身,朝他福了一礼,“我想问问,我弟弟如何了?”
“无事。”
“谢大人。”
谷芝堇坐了回去。
国师看向没再多问的谷家小姑娘,看了一眼后又转向谢慧齐,口气堪称柔和,“你呢?”
谢慧齐摇摇头。
“说吧。”
谢慧齐笑了笑,摇了摇头,“不问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该过去的也会过去的。
谢慧齐起了身,带着表姐与国师和他的老家人告别,“我们该走了。”
“嗯。”
国师看着小姑娘们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等过了一会,他打开了窗,看着他的小师弟领着小姑娘们往门边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在临出门的时候,像是知道了什么,抬头朝他这个地方看来。
国师怔住了,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尔后,他看到她朝他这个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国师心道,他的心碎难道让她看出来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怜起他的难过来了。
“再见。”谢慧齐在走出门后,朝门内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温柔笑着道。
她不是不想求国师一句安心的话,可是,在看到国师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清得什么都没有的眼睛后,她突然觉得有些话大可不必说了。
反正该她的,她尽力了就好,好坏都承担了即是。
这个时候,就让国师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别罢。
国师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老家人也是笑了,他伸出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挥她挥手道,“回家去吧。”
“诶。”谢慧齐笑着轻应了一声,转过头,眼泪已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秋意阁内,老家人慢慢地踩着步子上了楼。
他上去后,楼阁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师哥这时候已是醉倒在了墙边。
他的脚边下,有酒渍画出来的一幅画,驼背的小男孩牵着一条牛,正翘着脚,仰天开怀地笑着。
老家人看着画笑了起来,他趴下地,手指沿着散发着香味的酒渍,一点一滴描绘着他小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条陪了他和他师哥十余年的老牛。
过去了,都过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终,他们还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静待岁月,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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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已经彻底冷了。
齐君昀这天回来告诉妻子说老家人已经不在宫里后,谢慧齐点了点头。
见她平静,齐君昀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道,“他们是修道之人,无论在哪都是逍遥自在,你无需牵挂他们。”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无论他在哪,她都会尊重他,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伤感。
“国师说,”齐君昀把头低头,眼睛埋在了她的肩头轻吐了口气,“说以后不见我们了。”
“嗯,我知道了。”谢慧齐又点了点头。
她早就有这个领悟了。
国师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国师那样的人,活得太长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谁都是一场大恸,他只要心中藏着慈就总免不了悲,与其送走那么多的人,还不如不看,不见。
“大郎二郎他们得回来……”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了,“二郎还得回来陪他恩师一段呢。”
谢慧齐之前听说二郎这个师傅,是老家人给替他求来的,之前她当二郎人见人爱,现在想来,像二郎那样的人陪着他师傅,想来国师即便是看着他走,二郎也会让他笑着的。
她的小弟弟,是个最最会疼爱家人的人了。
“嗯。”齐君昀靠着她的肩,低低地应了一声。
“哥哥,你哭了?”
谢慧齐抬手摸着他的头,也是笑着流出了眼泪,道,“我很少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哥哥,你还记得以前吗?”
再俊雅不过的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总是慢吞吞,轻言细语的国师老家人,还有总是像谜一样,有着张少年脸,转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国师,她真不知道,这三个人相处在一块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齐君昀因她的话抬起了头,他从未想起过的小时候的事这刻却清晰在他的眼前滑过。
司马教过他一道武艺后总不在,轩辕不厌其烦地去找他来,当然,手上得拎着国公府送来的饭菜,把司马引回来了,轩辕就扣着饭菜不给,让司马再教一道才给他饭吃。
学艺五年,都是如此。
后来司马不让他去了,让他叫回他国师,那天轩辕送了他到门口上了国公府的马,快要离开国师府那条小路的时候,他回头去看,佝偻着腰的轩辕还站在那,脸上全是微笑。
齐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这个照顾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样子,才知道这个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有多慈爱。
“记得。”齐君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历历在目。”
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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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这个月的中旬给谢慧齐来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过及笄之年了,当初与平郎的约定也到了定约之日了。
谢慧齐接到信后苦笑不已。
这时候府里的两位老夫人已经知道大郎二郎失踪之事了,齐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后,因此梳妆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谢慧齐道,“王府答应了此事半年后再提。”
十一月的时候,西凉的战事又起,大郎二郎却无消息。
这年一过,西凉的战事越发的猛烈,谢家的两个男儿还是一点消息也无。
定始二十七年的这一年开春后直到四月,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与休王府的婚事却商议到了决定之日了。
齐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媳妇淡道,“定吧,我来当这个媒人。”
齐容氏与齐项氏亲手准备了提亲的单子,两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礼单,都无谢慧齐什么用武之地了。
谢慧齐也就默默地给休王府送去了八条猪八条羊,给了十车的精炭过去。
不久,休王府跟齐国公府说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谢慧齐因此亲自上了趟休王府。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见到曾不轻易见人的休王,休王是个瘦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是温和,气息也是安详的。
谢慧齐给他行了礼,说了她的来意,“王爷,晚辈前来王府,是想跟您把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来,咱们两家就什么时候成亲,您看妥不妥当?”
这样的话,大郎若是不回来,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觅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难的大事。
弟弟说他喜爱她,谢慧齐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没回来,定会不忍心他爱的小女孩一辈子一个人孤伶伶地过罢?
谢府也不能做出让一个小姑娘去守寡的事来。
“这个……”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道,“这事能不能请国公夫人与小女商议?”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执着才把日子定得这么死。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让女儿守活寡?
和宁郡主知道齐国公夫人来后就一直等着父亲的召见,等到父亲身边的人果真来了后,她浅浅一笑,最后从镜子里打量了一眼妆扮妥当了的自己,从妆凳上站了起来。
“郡主……”出门前,丫鬟给她披上了披风。
和宁郡主披着那条去年齐国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门,一出门,迎面来的风雨飘着吹到了她脸上,也未让她脸上的微笑减弱丝毫。
“父王。”一进父亲书房的门,和宁就朝父亲欠了欠身,再朝齐国公夫人福身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满溢了出来,“和宁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连忙微笑着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脸上还沾着雨水,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风又大了?”
“是呢,多谢您这么大的风雨还过来看我父王。”和宁感激地道。
看着这个仅在长寿观偶遇过两次,每次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对她的怜爱远远胜过于对她的喜爱。
这个小姑娘是太过于喜欢大郎,才这么谦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谢慧齐扶了她坐下,还没想好要与她怎么说,就对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脸。
和宁郡主其实模样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气息安祥恬静,对上小姑娘这时再专注不过的笑脸,谢慧齐也无法说出让小姑娘再考虑周全的话来。
久久,她朝那带着吟吟浅笑,安静看着她的小姑娘张了口,褪去了所有虚伪,仅用真心真诚地道,“和宁,姐姐来这一趟,是想请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们把日子定要回来那天,行吗?这样的话,大郎才真正的高兴,你觉得呢?”
和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尔后,她深深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摇了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决,此生不变。”
她没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还要另嫁一男子的景况。
看着和宁微笑的脸,谢慧齐再无话可说。
此时外面风雨交织,雷声震震,如夜间厉鬼拍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谢慧齐闭了闭眼,硬是从嘴里挤出了话来,“再想想罢。”
她不是对大郎他们回来没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来了,她不愿意她弟弟爱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没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长的,再大的爱意,也支撑不了她一生啊。
“姐姐……”和宁这时候起身歉意地朝父亲望了一眼,走向了谢慧齐,她跪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握着她爱的郎君姐姐温暖的手,抬头朝她轻声道,“成全我罢,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对您有的只会是感激,就是万一大郎不回来,我也会把您当姐姐尊重,爱戴,把大郎未对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当您的弟媳妇罢。”
谢慧齐抿着嘴,离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我知道了。”最后,她爱怜地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轻声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对待她的大弟弟,她也愿意尽最大的心意来保护她,爱护她,照顾她。
临走之前,谢慧齐跟休王又单独说了会话,在王府用过午膳,冒着风雨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齐容氏跟齐项氏在她一进来后,两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她,在谢慧齐点头道了一声“非嫁不可”之后,两位老夫人一个是叹了口气,一个是松了口气。
齐容氏苦笑了一声,等儿媳妇过来后,握着儿媳妇的手淡道,“往后我们对她好一点罢。”
难为那个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谢家的媳妇。
齐项氏却是拍着胸口不断地吐气,心里不断庆幸还好她们家大郎还是有媳妇愿意守着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爱的二郎看上的那些个姑娘家,没一个出口说愿意等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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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四月,谢慧齐代大弟弟订了与休王的亲,而宫里,太子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最后的末端。
秦家把女儿已经送进了宫里,当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儿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却不在,赤身*的婢女吓着了还小的皇长孙。
皇长孙因此被吓得狂吐不止,当夜高烧,昏迷不醒。
醒来后,皇长孙只要见着宫女就吐,连日高烧不退,滴水不进,连一滴药都喝不进去,把太子吓得来国公府叫人。
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当即就赶到了宫里,皇长孙在见到她们后还是干呕不止,先前完全只有老国公夫人能靠近他,她亲手喂的药才能喝下一点。
等到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守了他几夜,皇长孙的高烧才退了下来。
这几天里他也渐可以接受齐二老夫人和谢慧齐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心想心里担忧的事还好没成现,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太早,她让国公府的丫鬟去喂皇长孙的药,皇长孙还是把药吐了出来。
谢慧齐当下就闭了眼,心想完了。
她当下也别无选择,在令人找来了丈夫后,让他带着她去见了太子。
太子这时候瘦得已经不见人形了,谢慧齐看着皮包骨,不见昔日丰姿的太子也是心里难受,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终还是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嘟嘟现在如若改不了见到宫女就吐的毛病,往后,他恐怕一生都要这样过了。”谢慧齐这几日实在过于担忧,现在担心的事眼看就要成为现实,她觉得连空气都是苦的,“太子,找太医想想办法罢,还有,我表姐夫在外行医多年,见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病症,这次还是把他从西凉调回来帮嘟嘟看看罢。”
表姐夫跟着表弟在西凉边境找她的弟弟们太久了,舅舅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谢慧齐之前就想着让他们回来算了,人还是让他们国公府的人找好了,这次,有了嘟嘟的事,干脆就强令了他们回来算了。
“带奚儿进宫一趟。”齐国公出了声,手大力地把指头按得咔嚓作响。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着他冰冷,冷峻的脸,黯然地点了点头。
她这时候已是不忍心再去看太子。
太子也是坐在椅子里,全身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闭着眼睛默然地坐着,直到他的表哥站到他面前,把着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
“站好!”齐君昀扶起他后,冷厉地朝他喝道,“软着腰像什么样子!”
太子点头,扶着他站稳,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个天下,该谁说了算了。
要不到最后,他的儿子都会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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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小金珠进了宫,她呆了几日,皇长孙见到她倒是不吐,只是,除了她和国公府的那几个夫人,他见着别的还是会吐。
燕帝在知道皇长孙见着齐君昀家的女儿不吐后也是松了口气,安慰瘦得不成人形的太子道,“不讨厌齐家的女儿就是好的。”
只要有一个不讨厌就好。
而且,那个不讨厌的还是最要紧的那个。
也觉得愧疚的皇帝对此庆幸不已,对太子道,“哪怕他以后只有一个齐家的皇后又如何?有一个就好了。”
说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齐家出的那个小皇后,想想,他一生不能只拥有一个皇后,但他的孙子能,居然觉得这事也处是成全了自己。
看着皇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子翘了翘嘴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五月底,余小英跟谷翼云都回了京城。
谷翼云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慧齐在国公府看到他走向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刚刚出生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舅舅。
只是,这个像舅舅的表弟在见到她的时候没有笑,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来,朝她狠狠地磕着他的脑袋,就像他的头是石头做的一样。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拍着她高大的表弟的胸口,微笑着跟他道,“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
谷翼云抿着嘴看着微笑的表姐,久久才从嘴里挤出了粗嘎不已的话,“我以后会去找,定会把他们找回来。”
等陪了父亲后,他会去找的。
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黄泉末路,他也会把表姐的弟弟们找回来,还给她。
“好,现在不着急,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再说,嗯?”
谷翼云看着未有苛责过他一眼,连对待他的神情都是温柔的表姐,心口更是拧得发疼。
这年的六月,南方又发了大水,但京城的情况却比去年好多了,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不再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老百姓也是适应了环境,一边省吃俭用,一边想法子种活朝廷发下来的种子。
南方的大水没有像前些年那样酿成大祸,因疏通到位,加上雨水也只下了几天,水田里的稻谷也是保全了一半下来,不像去年那样全部遭毁。
六月的水灾过后,南方原本以为有的旱情也没出现,皇帝在京里收到南方九月即将要丰收一季稻谷,西边忻军大伤五万姬英军的消息后,当下召朝臣办了庆功宴。
但在半夜,睡在皇帝身边的妃子被皇帝的吐血声惊醒,失声叫来了宫女。
待太医来的时候,皇帝有些不行了。
皇帝躲在床上喘不过气来,觉得四处都是齐皇后和俞太后,还有俞皇后的影子,他嘴里喃喃地叫着国师,等到国师赶来喂了他药后,皇帝才醒了过来。
他握着跪在床前太子的手,流泪道,“我见到你母后了。”
“那她还好吗?”太子艰涩地道。
皇帝闭了眼,不再回答他,似是睡了过去。
他肖似齐皇后的宠妃趴在床边,拿眼睛不断地扫着太子,眼睛带着防备之意。
她去年刚为老皇帝生了个儿子。
皇帝现在要走了,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他们母子。
她想,她得想法子保全他们母子了。
这瘦得就跟快要死了的太子,大可没必要活得跟老皇帝一样的长。
太子在跪了半晌后,看也未曾看那在旁边自以为看他看得小心翼翼的宠妃一眼,出了宠妃的宫。
国师在半路等了他。
“你不该。”国师与他淡道。
“哦?”太子挑眉。
“就是要下手,给他一个痛快罢。”国师不无怜悯地道。
燕帝的报应来了。
可燕帝多活了几年,这个天下就少了几年的战乱,至少在天灾来的时候,老百姓不需要再承受战乱之苦,他断了温家皇朝的前程,可于苍生是有功的。
这虽然是燕帝自己的选择,但国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难免心存怜意。
“他痛快了,那我找谁痛快去?”太子摇摇头,朝国师淡淡道,“他折磨了我的,我都得一一还过去才行,要不,我都舍不得死。”
他大不了把他这条命赔给皇帝就是。
只是,在赔之前,皇帝这一生带给他的痛苦,他不说悉数皆还,但至少要还一半罢?
他不会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去的。
“太子……”
太子没有理会他的话,走远了。
他身后的宫人与国师身而过,其中一个悄声地与他道,“国师大人,您别管了。”
真的别管了,国师若是插手,就不是皇上不得好死之么简单了。
他们的太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心中还有天下的太子了。
他现在满心里全是恨意,现在就是连齐国公都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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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西边一线战事告捷,攻打忻朝的三个国家皆俯首称臣,但是,与之而来的是三国所有的灾民涌进忻朝。
军队暂时拦阻了他们,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饿死在他们面前,与他们拿起武器攻打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军队那边接二连三地给朝廷上急报,问朝廷的处置。
战事告捷了,谢家的两个儿郎却还未有消息,谢慧齐在京中正等着大军搬师回朝,她好跟人秋后算帐。
大郎二郎的事情已经是查清楚了,是西凉军的两个将军作的鬼,把大郎二郎逼去了姬英军埋伏的地方,从此之后,她的弟弟们再无影踪,即便是尸骨都找不到。
因着这两个将军是皇帝的人,手握重兵,为了战事,谢慧齐逼自己强忍了下来,她对齐君昀说她不急,她能等着战事停止了再算这帐。
还好,老天对她不尽是残忍,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天。
这一次,不管这两个人上面有没有皇帝,她都不想停手了。
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很快就下去了,皇帝下令禁止这些难民入忻。
九月,先是西凉的忻军准备回朝,谢慧齐盘算着这些人到京的日子,心里也是开始一遍遍算着这两位将军和他的部下那些人的数目了。
这是她第一次动了开杀戒的念,却奇异地感觉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报了仇,她就可以送走了弟弟们一样,也许可能从此以后,她就可以接受再也见不到弟弟们的事实了。
就如当初她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母亲从心里放飞走一样。
谢慧齐再次听说宫里的皇帝吐血的这一天,谷府来了人,说她舅父要见她。
谢慧齐当即起了身去了谷府。
谷府里,谷展铧见到了谢慧齐,跟她平静地道,“舅父要对不住你了……”
谢慧齐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好。”
见她什么也不问,谷展铧凄凉一笑,“你也不问问?”
“您说什么都好。”
对得住,对不住,都行,只要他安心就好。
“翼云说要去找他的表哥表弟,我拿死拦住了他,逼他上任接管兵部侍郎的位置……”谷展铧说到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等女儿顺过他的气后,他接着道,“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家。”
“没有的事,人各有命。”经过无数不眠的夜,谢慧齐现在对实况已经彻底平静了。
人继续找,仇她也报着就是。
到时候她能不能释怀,那是她的事了。
她不曾责怪过舅父家,就如同当年舅父家未曾说过她娘拖累了他们一样。
这世上的事,有些事是怪不得的,这个道理她懂。
“宫里的事,你知道了吗?”谷展铧突然开了口,朝外甥女咧嘴一笑。
他太老了,疲惫沧桑让他的脸皮都是皱的,仇恨悲苦让他的气息都是阴暗的,可他这时候的笑容却带着无穷的高兴,刹那间让他整个人都有了活气,不再悲苦凄厉。
谢慧齐抬起了头,看向了在床上高兴地喘着气的舅父,又对上了表姐冷静,毫无波澜的眼睛。
还不等她问出口,谷展铧喘着粗气激动地道,“皇帝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他偏过头,伸出手,紧紧地住住了外甥女的的臂,激动与她道,“慧儿,慧儿,你外祖母舅母,你父母亲他们的大仇终于快要得报了……”
哈哈,皇帝终于要死了。
死在他给太子的药里。
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
第208章
最后,看着舅父因过于激动昏了过去,等姐夫一来,谢慧齐站在表姐的身边看着表姐夫为他施针,嘴里轻声问道,“舅父还有多久?”
“至多一年。喜欢就上www.LWXS520。COM”谷芝堇淡淡地道,眼睛看着苍老的父亲一动不动。
就一年了。
所以弟弟不能走。
只能对不起表妹了。
谢慧齐出门的时候,是谷展铧送她到门口。
沉默寡言,高大威猛的谷家长公子一路一句话都没说,谢慧齐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在在临走的时候,她拉了表弟的手臂,笑看向他,“你说,我们那些在地底下的亲人,如若泉下有知,他们是想看着我们笑着过,还是哭着过?”
谷翼云沉默地看着她。
“我知道,说笑着过没那么容易,但外面已有那么多难处了,我们自家人就不要为难自家人了……”谢慧齐拍了拍表弟胸前的衣袖,给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要是知道你因愧疚于我心里不好受,于我来说,那就是我为难了你,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谷翼云没有感情的眼睛这时候眨了眨,那如岩石一样坚硬的脸也动了动。
“别让表姐心里难受,嗯?”谢慧齐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眸。
在她的注视下,久久,谷翼云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的眼睛真好看,脸也是,又长这么高大……”谢慧齐松开他的袖子,微笑着说,“你也是我的弟弟。”
她很高兴,除了她的大郎二郎,她还有这么个优秀的弟弟。
她的亲人那么少,她只愿意他们个个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他们这一世,活着已那么艰难了,何必自家人都与自家人过不去?
他们应该过得更好一些的。
“我对不起你。”最终,谷翼云还是开了口,他木着一张脸与她道,“你们对我们好。”
对他跟父母家姐,姐夫都很好,而他却把表兄弟们害了。
见他愿意开口,谢慧齐的心就更平静了,她悠悠地问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灵魂却还像个固执善良的小孩一样的表弟,“那你对我好吗?你愿意对我好吗?”
谷翼云点了点头。
他愿意对她好。
“那亲人之间,相互之间好是不是应该的?”
谷翼云抿起了嘴。
“应该的话,谈什么对不起?”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叹了口气,道,“表姐一直没跟你说,我很高兴大郎二郎救了你,许是因在表姐心中,你一直都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我愿意保护你,也愿意大郎二郎他们像我一样的想,把你当真正的亲人一样的爱护,这多好?”
谷翼云死死抿住嘴,高大的男人有着一张倔强的脸,谢慧齐知道他心里一直不好受,这时候安慰地拍了拍他,留下他自己去想,先行出了门。
她临出门时,听到背后有人在大声说,“我以后对你好。”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到她那倔强的表弟定定地看着她,“我以后对你好。”
把表兄,表弟应该对她的好,一并都给她。
谢慧齐笑着朝他点头,“好,我等着。”
看到表弟松下了他一直紧握的拳头,谢慧齐微微笑着转过了眼,在他的注视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谢慧齐坐下去后坐着车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坏的日子,也是要往好里过的。
岁月从不倒流,人只能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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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南方丰收,东北用棚子拦起来,六月才种的小麦也到了丰收的时候,这种不合天气种出来的小麦尽管长势不好,颗粒小得近乎野麦子了,但也是粮食,大面积种植出来也有不少,再加上加以推广的土圆块这种淀粉为主的粮食,东北几州看样子也是能度过这个难关。
十月,凉西的大军先回了朝,陷害谢家两位儿郎的一个安邦将军,一个抚邦将军也都随着大军回了京城。
他们手下每人有六万大军,占凉西军半数以上的兵数。
这时候,皇帝已经在宫中病得不能起身了。
太子代父上朝。
他褒奖了回朝的众多武官,但这两位将军的,仅赐了黄金。
因这两位安邦和抚邦将军先前已在宫中升了官,现已是两品武官,朝中众官员对这煲奖也没异议,除了这两位将军心里不安。
散朝后,两位将军求见太子,要见皇上。
太子懒坐在皇位上,挑眉看着这两位将军,温声问他们,“本王不是说过,皇上现在身子不宜见人?”
“太子,老臣有要事要禀。”安邦将军硬着头皮道。
他是三元大将军的人,可是三元大将军已故,他们想做主的,也只能找皇帝了。
“不能与本王说?”太子朝安邦将军看去,瘦削的太子握拳轻咳了两声,淡道,“还是将军觉得依本王的身份,要事还轮不到本王听?”
安邦将军立马跪下。
“抚邦将军,你也有话要说?”跪了一个,见还站着一个,太子目光堪称柔和地朝年至中年,就手握重兵的朝廷二品大臣。
一个天下能有几个二品大臣?
还是手握重兵的。
他父皇舍不得给他和他表兄的权利,倒不介意给一介外人。
还真是防他们防得紧。
“回禀太子,臣无话可说。”抚邦将军淡淡道。
他杀敌无数,生死场走过无数趟,未必怕了眼前这个已如痨病鬼一样的太子。
哪怕太子已知情,帮着齐国公,那又如何?
他们手中终归没有太多兵权,主兵权还是掌握在皇上手里。
皇上还在,不到太子一手遮天的时候。
见他还站着,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就闭上了眼,他身边的太监扬着嗓着,“两位将军若是没事,告退罢。”
“老臣告退。”
“臣告退。”
他们走后,门轻轻地合上了许久,太子才睁开了眼,轻咳了两声,咽下了口里的血腥味,朝太监道,“叫齐国公来一趟。”
“是。”
齐君昀来时,太子正在写圣旨,正好写到最后一笔,随后他收住了笔,把圣旨扔给了齐君昀,“表哥看如何。”
齐君昀抓过圣旨展开,看写的是拿回定邦,抚帮将军的兵权,他眉眼不动,仅淡道,“凭何?”
凭何夺他们的兵权?
“凭我父皇不能上朝,我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子。”太子拿出袖中的药瓶倒了药吞下,缓了缓,接着淡道,“你们回来本该把兵权上交过来的。”
既然他们不交,他就拿。
拿了,接着罚。
“嗯。”齐君昀应了一声。
“表哥不管?”太子这时候扬了扬眉。
“你看着办。”
太子笑了起来。
有表嫂在就是好,顾着她,他表哥再想当良臣,有些事他也只得为她睁只眼闭只眼。
太子下了圣旨,定邦,抚邦将军的兵符在家中就被兵部尚书带着人拿了回去。
兵部尚书谷展铧随即安排了太子的近十个武官,接管了这十二万大军。
定邦,抚邦将军愤怒,但暂也求救无门,即便是老上首的人秦右相,这时候也是帮不了他们什么了,秦相现在自身难保。
太子把兵权要了回来,等自己的人进了军营接管兵权后,他就给皇帝的毒药暂时断了,让他再多活几天。
在皇帝的小宠妃勾结她为武官的兄长谋害他被发现后,太子与小宠妃循循善诱,告诉她要么死,要么,让皇帝死。
太子想让这个长得父他母亲的人,给皇帝接着下毒。
他没打算让皇帝死在他手里了,打算让皇帝死在他最近宠的小宠妃手里。
小宠妃得了太子保证她们家荣华富贵,让她的儿子在他即位后就去富裕的封地的保证,看着盖了龙印的保证圣旨,小宠妃把圣旨秘密送出了宫去后,开始接手了太子的事情。
只是,太子给她的毒蛇远甚于他给皇帝下的。
皇帝之前还能下地出恭,现在大小恭便都得在床上了。
皇帝手脚不能动,太子每天在小宠妃给他喂药后就去看他,静静地看一会他父皇抽搐不止的样子,就又给他喂点解药。
太子在这段时日,顺便带着皇长孙把宫里的人换了一道。
太子已是不在乎这宫里死多少人了,他越是不在乎,宫里的人越怕他,就越是听他的话,他这太子比之前的那个太子当得有威信多了去了。
太子也觉得这事情挺好笑的。
他好好当人,没人把他当人看,他不当人了,这些人就把他当人看了。
这宫里的人,还真是贱。
**
谢慧齐知道定邦,抚邦这两位将军被夺了兵权,且被罚不尊太子,禁足百日,罚奉禄一年后,这心也是安了。
这两位将军府里,并没有多少存粮,柴火银炭。
这冬天来了,她足可以让他们过个好冬日,好年了。
府里的田土借给了国家后,谢慧齐让管事的们还是好好管着庄子里的事,每年还有二成是他们自己的。
国公爷还是百官之首,所以那些被安排到他们田土的人员还是得听他们的。
国公府对自个儿家土地的掌控权还是牢牢把握在国公府的手里,这一点,是齐国公在后面施加的影响,皇帝无法,下面更不敢不遵从。
国公府暂且出借了出去,朝廷派了大半的人手进去后,谢慧齐的事就省了许多了,她也不再冒头,任由户部工部这些人折腾他们家的地方。
但在别处,她的手就伸了出去。
国公府在这十来年谢慧齐掌权的当中,府里所涉及的产业也是五花八门去了,灾年来到,不少人卖儿卖女,也有不少人卖铺子卖老屋,谢慧齐也是收了不少,她所告诉齐君昀产煤的地方尽管被重视大公胜过私情的丈夫告知了朝廷,但朝廷这两年间根本无人,只能把好处让给了皇商,而涉及煤业的皇商里头,有五家,是五家要过齐国公府的眼的。
还有一家,还是她的。
谢慧齐这些年闷声发了不少大财,化发囤粮的,被国家拿去了,但铺子小庄子这些地方还是她的,她嫁妆里头的那个丰文山庄也还是她的,所以从根本上来说,齐国公府少了那么多的田土是不再富可敌国,但哪天就是没了那些田土,只要人在,她也不觉得他们想再富可故国是难事。
心里有底气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慌张的,谢慧齐在这两个将军没回来之前,就叫人盯着这两个府里的人的用度了,只要这两家人出来采办的东西,一般都是短缺的。
现在这两个将军被夺了兵权禁了足,谢慧齐也不再太藏着掖着了,吩咐了下面的管事和掌柜的,让这两家以后出来买不到东西就是了。
如果这两家有家丁出来蛮横,也往死里打就是。
她的钝刀子打算开始慢慢磨,也就不在意这两个将军知道,他们的报复来了。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仇恨是可以原谅的,能原谅的仇恨要么是无足轻重不在意,要么是没那个本事报复不到。
谢慧齐没那么大张旗鼓,但底下的人也差不多知道谢家两位生死不明的公子是怎么消失的了,在这三家之间有牵涉的,不想跟国公府作对的,那么就只好与将军府作对。
皇帝一天天的起不来,从九月开始就不再上朝了,太子当朝,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这时候齐国公府是得罪不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没了皇帝,手上的兵权都被太子生硬地夺去不敢吱声那两个将军,在众人眼里这时候也能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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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越发的寒冷了起来,大雪又是纷飞,谢慧齐听齐君昀回来说国师这灾年顶多再三年,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齐君昀这次回来,也把小金珠从宫里带了回来。
谢慧齐这一年来,人是越发的淡了,她还是爱笑,但日夜与她相对齐君昀也是看了出来,妻子对什么都有点意兴阑珊,看似积极,但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生气勃勃了。
她的欢颜不是假的,但是,两个弟弟的消失带给她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的,她就像三魂七魄被人带走了一魂两魄,整个人都不再完整了。
齐君昀第一次不想跟她谈她的问题,他隐隐觉得,这不是逼她谈了,她哭一场就能解决得了的事。
这时候他也不再去在意那两个妻弟对她的重要性了,他只希望她在他身边久了,元气慢慢地就能恢复过来。
他不能逼她,得给她时间。
当年他失去他的祖父,也是这样过来的。
而失去祖母,他亦是痛不欲生,但身边有她,还有新出生的儿女,他这一年年地过来,想起祖母来,想起的竟都是些能让他发笑的事情,能想到的都是她的好。
是她陪了他过来,给了他这番心境。
现在该到他陪她的时候了。
小金珠回来,跟母亲说起皇长孙,道,“嘟嘟哥哥说,他的病好了,我以后就不用去看他了。”
“那你说,他好了没有?”谢慧齐摸着女儿的脑袋,微笑问她。
小女儿把他们夫妻两的优点都继承去了,即便是现在穿着简单的素面袄衣袄裤坐在她的面前,每一个角度都漂亮得无懈可击,美得不像凡间的小姑娘。
也难怪婆婆跟二婶对于她呆在宫里的事忧虑不安。
她们是不再希望宫里再出一个齐皇后了。
谢慧齐也不想,但她不想防着,她希望她的小女儿像尊重她的哥哥一样去尊重她的嘟嘟表兄。
“他没好的。”齐奚摇摇头,“见着了那些人,还是会这样……”
她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出来,抚着自己的脖子很难过地道,“嘟嘟哥哥还是很辛苦的。”
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那阿娘拜托你以后多去看看他,你去吗?”
“我去的。”齐奚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他是哥哥嘛。”
未来的事太远了,谢慧齐一时之间也引导不了小女儿那么多,只能慢慢来。
只是嘟嘟实在太可怜,愿意接近他的人太少了,尤其现在他还跟着太子当政,学着处理朝事,以后他的世界也就是大人的世界里,谢慧齐不想他那么快就完全处在了大人的尔虞我诈中,还是让小金珠多陪陪他几年罢。
小金珠现在五岁,还是再能陪他几年的。
齐润在满周岁的时候已经是能自己一个人满地走了,现在不到两岁,就已经会背三字经了,齐君昀从容房那头抱着小儿子进来的时候,谢慧齐就听到了儿子嘴里把三字经当歌唱着进来了。
她接过齐国公手里的小儿子,颇有几分郁闷地与他道,“不是说过了,不要这么早教他学问吗?”
她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妖孽,大儿就不说了,现在在国子监已经是呼风唤雨了,屁股后面一堆拥趸者,小伙伴们已经为着当他的跟班已经大打出手了,次子更是也有他的一群跟他屁股跟得紧紧的小公子们,胆小的小公子们特别喜欢她温柔善良的次子,见到她次子就跟小白兔见到了红萝卜,当然,这其中不乏小公子总是把他的好吃的分给他们的原故……
而小儿子更夸张,十个月就自己开始学着走路了,特别不喜欢人扶,他喜欢自个儿走着路也就算了,他还要搬个凳子,走一步搬一个比他还高的凳子挪一步,吆喝吆喝着,竟是吆喝出了大力气来,谢慧齐脸上要是被他不小心带一拳,都得疼上个七八天不可。
因此,她抱着小儿的时候,齐君昀特别注意她。
小儿子这时候在她怀里不停地蠕去,齐君昀生怕小儿子伤到了她,连忙给抱了回来,他也上了床,把小儿的内袄给拿了过来,把儿子从厚袄中抽了出来,穿上了他怕,与孩子他娘道,“没教,不知他从哪学来的。”
“诶,肯定是他大哥使的坏。”谢慧齐一想就想明白了,头疼不已。
孩子多了真的是债,没一天有消停日子过。
“香香,你回来了啊……”齐润让父亲给他穿着衣裳,转头对安静坐着的小姐姐乖巧地笑了一知,“香香,你真好看。”
香香小姐姐娇笑着伸过小手捏他的小鼻子,“小弟弟,不听话。”
“听话的。”齐润一等父亲给他穿好内袄,飞如闪电地爬到了小姐姐的面前,抱着小姐姐闻了闻,“香香,你好香,你看我香不香?”
他刚跟阿父一块儿洗了香香的澡呢。
“香,香……”小金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小弟弟爬过来就是为讨好话听的,不夸他香,这一晚他就得跟小猪一样拱她的脑袋,非得让她夸他也香了。
“香香,我晚上跟你睡……”齐润把头枕到小姐姐的脑袋上,跟她告杖,“阿娘白日打我,那样打我……”
他在空气中狠狠地抽了一下,舞得空气虎虎生风,他小脸上则是满脸的严肃,“阿娘这样,讨厌,不跟她睡。”
谢慧齐在旁听了一点情绪都没有,等国公爷笑着给她盖好被子,赖在他怀里的她听到他的笑声,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小兔崽子不听话,小小年纪就爱闯祸捣蛋,没把他揍扁都是她下手轻了。
“他今日在家作甚了?”齐君昀甚是好笑地看着怀里他的小姑娘。
孩子们只要在府里,她都是坚持自己每日都要带一会,尤其这个小的自小就比哥哥姐姐们还不同,她不敢吊以轻心,用的心思更多,得空就去逮他,这母子俩一个逃的一个追的,已是国公府现在最大的鸡飞狗跳了。
“他今日提了咱们院里那只最听他话的大黄狗,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红布出来当红衣裳给大黄狗穿了,还知道拿绳子绑紧了布,哥哥,你知道吗?他竟然还挑的是红绳子,然后他带着可怜的黄狗牵到了马厩,说他齐小爷作主,把它嫁给红炽,由他来主持它们拜天地。”
红炽是齐国公的爱马,一匹尾巴有红毛的烈马。
而大黄狗是他们院里,给他们院子里添了十二条小狗的母狗,跟他亲得很的一只母狗。
就这样,她这小儿子居然逼良二嫁,嫁给一匹马。
谢慧齐逮到这小子后,当下连地方都懒得找,把他放到地上就翻过身来,狠狠揍了他一顿小屁股。
孩子记了她半天的仇呢,现在都不跟她说话。
她也懒得跟他讲话。
这样的儿子,她还不想要。
谁要谁拿去。
实在太难养了!
“哥哥……”齐润在小姐姐的腿上伸舌头,作鬼脸,学着他阿娘的话,还对着床帐翻白眼。
谢慧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翻过身就把脸埋到了丈夫的怀里,“国公爷,你帮我打死他,这孩子我不要了。”
齐君昀也是哭笑不得。
但他也委实拿小儿子没有太多的办法,这两年他太忙到国事了,每次见着小儿子,抱他与他说话都嫌时间不够,怎么舍得斥他?
齐国公这时候也是有点懂为何朝里的有些大人总是拿小儿子没办法了,他这也是有点想管,但管不下手的感觉。
“小儿顽皮,”他无奈地道,“还小。”
公事上他倒英明神武,对大儿子下起手来那叫一个快准狠,但对小儿子这么放任不管,谢慧齐也是因此翻了个白眼,当即转过脸来就道,“你就宠吧,宠吧,你看以后会宠出个什么混蛋出来,现在还只是个乱点鸳鸯谱的小混蛋,等大了,我看他就要横得把我这个打他的娘扔出去了。”
“你不打我,我就不扔你喽。”小混蛋立马转过头来就道。
“你看看……”谢慧齐指着小混蛋欲哭无泪,“还没满两岁呢,话就这么多了,说得还这么圆溜,你还教他背书,讲兵法,大了怎么得了?”
小混蛋立马得意洋洋,拍着自己的胸口自我表扬,“我好聪明的,阿父好喜欢我,大哥好喜欢我,三哥哥最喜欢我,香香也喜欢我,是不是,香香?”
说着他爬起来,黑溜溜的双眼鼓着看着他的小姐姐。
小姐姐抱着他的脑袋把头埋在他的头发里噗噗地直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直点头不已。
她可不是也喜欢他。
可她不能乱说。
说了,她小心眼爱记仇的阿娘就不跟她亲了,不跟她亲就自了,还拦着阿父不跟她亲。
她好怕她的。
她不能对他们阿娘说道什么,但小弟弟做的真是极好。
谢慧齐一听女儿的笑声就知道她已经乐开了怀,她这刚抬起来的头又倒了回去,她把国公爷的手拉到胸口放着,痛苦地道,“国公爷,这些孩子我不要了,你要你都带走吧,别把他们放我床上。”
她实在不行了,生一个难对付的孩子就算了,可现在除了次子比较乖外,这一个比一个更像妖怪,就是她这个穿越过来的老妖怪放在他们面前,都毫无杀伤力了。
齐君昀抱着她闷笑了起来,见她烦恼不已,干脆把她的头掩下,让她眼不见为净算了。
他也暂时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儿子好动,精力太充足了,不让他满府乱跑发泄精力,他的两个祖母跟母亲加一块也都带不住他,还是让他现在多跑跑罢。
“等到过年,我就能在家里呆半个月,到时候由我来带他,你就不用看着他了。”齐君昀见妻子在他怀里痛苦地呻*吟,忍着笑安慰她。
谢慧齐无法,伸出手去,朝小儿子那个地方往床面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齐润朝床顶挤着鬼脸,这时候如若不是小姐姐还拦了他的嘴,他都想告诉他阿娘,他才不怕她呢。
**
等十一月眼看就要过去,年至腊月,天气就更寒冷了,这月初,凉西又送了趟消息过来,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趟消息了。
谢家的两个儿郎还是没有消息。
谢慧齐又把休王府与大郎的婚事往后推了一年,她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在没郎君相迎的情况下嫁到谢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坐孤府。
休王府那边也应了。
而和宁郡主也不急。
对她来说,她迟早要嫁的,早一年晚一年,其实也没差别。
如果晚一点,谢家的那位姐姐能心安一些,她多等一年也无妨。
久了,谢家姐姐自是知道她想嫁的心的。
这是忻朝的第三个灾年,这腊月寒冷比去年更要难过,能吃的能用的就那么一些,物资的匮乏让即使是王公贵族之家的人家也得算着过。
齐国公府因着门路大,倒也不乏各种好东西,谢慧齐给宫里太子准备了一份,给国师也准备了一小份,再加上谷府和休王府的,她早些时候吩咐下去搜罗回来的好东西也是分得七七八八,没太多太好的了。
不过还剩下一些,她朝国公爷讨要了一份今年表现好的属臣的名单,打算按着前五打赏给他们。
至少更下面的,就没有了。
她打算今年也不见国公府那些属臣的夫人,所以也是准备在小年的那天就放出话出去,让这些人别来见她了。
不过在放话之前,她也是跟齐国公商量了一下。
“为何?”齐君昀想了想,没想明白,问了她。
“冷冷……”谢慧齐很简单地道,“等太子上了位,有些人的脑袋会比我们还发热,到时候他们这些鸡犬别说升天,自认为对国公府忠心耿耿,胆子壮了,很容易过份。”
之前不是没有属臣家的夫人打太子妃位置的主意。
这些人不冷一下,到时候会出事。
女人们想多了起来太喜欢自作多情了,不冷着她们,她怕她们把她的国公府当成是她们的国公府用。
她得先做个预防。
齐君昀听了也是笑了起来,把人抱到了膝上坐着,淡道,“你倒是想得挺多。”
“嗯。”谢慧齐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不想得多,他和他们的国公府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现在的这一点安宁,都是他们维持出来的。
见她神情恹恹,齐君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累了?”
谢慧齐摇了摇头,不想说什么。
她已经厌倦了听到弟弟们没有消息的消息了。
但是,消息一直都是这个消息,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不想拿这些个没希望的事情拖着他跟她一道不快。
这种事,她自己自我消化就好了。
“累了就睡一会。”齐君昀把他放在一边的披风拿了过来,盖到了她身上。
谢慧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齐君昀看着她无悲无喜的睡脸,想着即使是怀着小儿不能下床的那段时日,她也没有这么忧愁,心里也是不好过了起来。
他有很长时间,再也没见到她即便是睡梦中,也带着笑意的睡容了。
再想想那时候她生动鲜活,每日就如鲜花一样绽放的容颜,齐君昀便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她的怀里,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快快好起来吧,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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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中旬,京城的百姓就开始采办年货来了。
京城的一些店铺还在开着,齐国公府的铺子也是关了例如银楼和布庄这样的大铺面,但小铺面还是保留了下来,吃的穿的都有卖,价格比以前是要贵上了一些,但比起别家的,又要便宜那么一些,且东西种类也多,所以生意一直都是好的。
等谢慧齐听到那两个将军中的家人买不到东西,把买米粮的那家店铺砸了,被顺天府的人抓了后,她就点了点头。
现在顺天府跟九门提督的人都在等着抓这两家的人,齐昱跟主母报的时候,见她神色淡淡,也就没再说更多的了。
府里出嫁的娘子们这时候也是上门送东西来了,谢慧齐也没有心思应对她们,叫人收了她们的东西,再到里面加点东西回送她们就是,至于人她是一个都不见的。
她都冷着,倒也不是完全是因为疲于见人,而是为着接下来太子即将要登基的事情。
外面只知老皇帝卧病不起,但谢慧齐却知道老皇帝没多长时间活了,她舅父眼看也是不行了,按她舅父的性子,他不等到皇帝咽气,他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腊月朝廷也欲要准备休沐了,朝事繁忙,但齐君昀也还是每天都会回来,即便是身有要事,第二天也还是会早些回来。
太子当政,齐国公能回家的次数也就多了,不像过去那样,被皇帝关到宫里两三天不着家是常事。
谢慧齐虽然觉得他来回跑也辛苦,但这样也好,孩子们都非他不可,他天天不在家,她为了哄他们都要花很大的心力。
过小年那天,齐国公也不需要去上朝了,谢慧齐给他穿上了她今年为他绣的新袍子,崭新的青蓝色常服穿在齐国公的身上,让齐国公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是英俊非凡,但脸上没什么笑意。
谢慧齐看着他都有些发愣。
她从来不知道,在他在她的面前时,他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现在就穿新衣裳?”齐君昀一早起来就穿了新衣裳,也是有些纳闷,再低头看到妻子发愣的脸,他也忍不住随着她的神情皱起了眉。
“怎么了?”他小声地问她。
谢慧齐看他敛起了眉头,神情忧虑不已,不由也是怔了怔,松开了放在他腰上的手,往镜妆走去。
等她看清楚了镜中自己的样子,她回头朝走到身后的丈夫轻轻地问,“哥哥,我是不是不高兴很久了?”
所以,连带他的脸上都没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
第209章
齐君昀也是怔了一睛,尔后他从她身后抱紧了她,把吻落在了她的耳边,久久他苦笑了一声,“宝贝儿啊。www.首发哦亲”
“你也不高兴罢?”谢慧齐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她好像有点太不关心他了,精力跟精神都不像新婚时那般放在他身上了。
想想,也真是难为他了。
仔细想想,他现在回来的次数多,守在她身边的时日也多,只是他比以往要安静些,而就是他在她身边,她往往也是把眼睛放在了孩子和婆母她们身上。
居然过了这么久,从大郎他们失踪到现在一年多了,她才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
她心中沉重,他何尝开心得起来?
他要担着一个家,还要当着这个天下的丞相,能与他朝夕相对,心里有话能跟她说的也只有她这个枕边人了。
她太忽视他了。
他毕竟是要与她过一辈子的人,她都不关爱他,又有何人来爱他?
“也未,”见她抬起来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清静,齐君昀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眼睛,淡淡道,“我守着你。”
想来也无所谓了,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他都守着她罢。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眼睛酸涩。
她何其不幸,一生之间尽半数都是坎坷,但她又何其的幸运,得到的,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
谢慧齐拉了齐君昀去青阳院,一进青阳院,一屋子的老少就往身上穿了新衣裳的齐国公身上瞄。
齐二婶瞄了半晌,第一个开了口,“今个儿小年就穿新裳啊?”
一看这别出心裁的煎裁和布料颜色,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了。
谢慧齐正给国公爷拿吃的,桌子上摆的是地药堂给婆婆和二婶随时都可以吃的养生的材料,红枣,桂圆,芝麻,干果等物晒干了磨成粉,要吃的时候就取一点,拿水冲泡了喝,而且味道也好,一天喝个两三杯也是行的,谢慧齐给婆婆她们泡惯了,手法自是准,给国公爷配的时候少拿了糖味太足的粉末,香醇的干果粉多放了点,清清香香的一杯下去,心情都能舒畅些。
她这快手快脚地泡好,嘴里还没答齐二婶的话,就见那本在祖母脚边的地毯上拿着小剑对着小凹槽木桩练剑术,发泄力气的齐家小公子就过来了,他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够啊够的,就打算夺他阿父的食。
谢慧齐当没看见他,赶紧把碗递给了国公爷,还跟他叮嘱,“你自己吃,别给小没良心的。”
说罢回头朝二婶笑道,“小年一身,大年还有一身呢。”
大衣的那身更好瞧,衣襟衣袖袍底的边都是用的暗红色的丝线绣的,那线料的染剂还是下边染坊的人琢磨了好几年才配出了她喜欢的出来。
“还挺有心思的。”齐二婶笑着点了头。
她倒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随嘴一问。
过年的新衣裳,侄媳妇也是给她们备了一身的,现在已经送到她们手里了,她的那身样子她也很是欢喜。
“是够有心思的,两身。”只得了一身的齐小国公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自从齐璞从国子监回来,谢慧齐就恨不得他出去天天会友,哪怕有人找上门来要跟小国公爷讨论些什么家国天下的狂霸话题,她也会因见不到人就乐得笑得睁不开眼。
可惜,现在是小年,今日不会有什么人上门,大兔崽子也不可能出门去,真是太可惜了。
谢慧齐也是当没听见他的话,大儿子快十岁了,非常非常的了不得了,挤兑起人来,尤其挤兑起她这个当娘的来,他说天下第二,没人敢说天下第一。
齐小国公爷的眼睛随着他娘转,见他娘不看他也就罢了,转身的时候还刻意避过了他这边的椅子,他不由翘了嘴角。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不敢答他的话了,干脆当没看见他。
这娘真是当得极好!
“国公爷,你赶紧喝。”谢慧齐一大早就要面对大兔崽子跟小兔崽子,一想整天都要面对这两个上辈子她欠了他们的儿子,这满心都是闹心的感觉,只有在看到丈夫的时候才觉得这个国公府里还是有男人是她看得顺眼的。
嗯,还有一个次子。
谢慧齐看着嘴角翘得老高的丈夫闷头喝着糊糊,转头就往那眼睛闪亮闪亮看着她的次子,不由朝他招手,“儿。”
齐望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来就朝她跑来,“阿娘!”
“怎么一大早就看书了?”
谢慧齐问次子的话刚问完,那厢小魔王就拿着木剑在他祖母面前乱发脾气,“你把那个人扔出去,扔出去,我不要她了。”
齐容氏无奈地看着小孙子。
“你扔,你扔……”小魔王讨食不成,眼睛都气得红了,牵着祖母的手就往父母的方向那边拉。
谢慧齐冷眼看着那要把她扔出去的孩子,把次子拉入了怀里抱着。
“弟弟……”齐望看小弟弟又蛮横了起来,不由操心地叹了口气。
唉,小弟弟就是这个脾气,阿娘一不如他的意了,他就要把阿娘扔出去。
“二祖母,您吃。”齐奚这时候把剥了瓣桔子,塞到了身边二祖母的口里,见二祖母含笑吃了,她又剥了一辫放到嘴里,眼睛因桔子的甜味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弟弟啊,真出息,还叫阿娘为那个人,就是今天是过小年,想来“那个人”也不会让他这个人好过了。
她可不管他们的事,她只管在一旁瞧热闹就是。
“祖母,你扔嘛。”小魔王见拉不到祖母,都快哭起来了。
那个坏阿娘,太坏了,他才不要她呢。
“那是你娘,扔不得。”齐容氏无奈地抱过他,放到了腿上。
“我就要扔!”小魔王气性太大,说着就把手中的小木剑大力地扔到了地上,“我偏要扔,我不要这样的坏蛋。”
“你说怎么办罢?”谢慧齐偏头往装死的齐国公望去,一脸的大义凛然,“国公爷,你说是扔我还是扔他?”
她就不信了,她治不了这小坏蛋!
这小的,简直就是他小时候的小舅舅和大哥加起来的加强版,现在治不住他,长大了他就得翻了天去了!
典型的纨绔子弟大备胎!
“你还敢说!”小魔王一听这话,不得了了,尖着嗓子哭着道,“你这个坏阿娘,扔你,就扔你,阿父,你快快把她扔出去!她连吃的都不给我,哇……”
小魔王说到吃的,伤心欲绝,仰头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整个暖厅就只能听到他的哭声了。
谢慧齐被气得笑了起来,盯着齐君昀就不放。
齐君昀无奈至极,他实在是不想操心这些母子之间的事情,但没办法,身边妻子还虎视眈眈呢,只好站了起来,去抱儿子,带着他出了门,面壁思过去。
门外站了一会,小公子冷得直打哆嗦,在他父亲怀里道,“阿父,冷,为何不进屋啊?”
“进不了。”
“为何进不了?”
“你阿娘在罚咱们面壁思过。”
“她敢!”
“嗯,她敢。”
小公子被堵住了,拉着他的衣襟就凶狠地嚷嚷,“你为何听她的!”
“咱们都得听她的。”
“不听!”
“那就罚站。”
“阿父……”小公子没招了,可怜兮兮地抱着他阿父的脖子,哀求道,“你让她听你的嘛,你扔扔她,回头再捡她回来就是。”
“扔不了,你没见她把我们都扔出来了?”齐国公不为所动,淡淡道。
“阿父!”小公子把小脑袋挤到他的脖子里,撒娇,哀求。
齐国公抱着他还是没动,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小公子直往他父亲怀里躲,再次伤心欲绝。
坏阿娘真可恶,连好厉害,特别厉害的阿父都打不败她。
齐国公府的长公子这时候拿着把瓜子倚在暖厅的门口磕着,看着那在寒风中的一大一小,吐着瓜子皮噗噗地笑着。
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拿她有办法的。
还是他强了点,他尽管拿她也没什么办法,但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像小的这个,硬是死扛,扛到末了,受罚的全是他。
至于求他们父亲帮着他们,还是免了。
这两夫妻,那一条心齐得,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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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这小年过得也实在是不太好,大儿子老冷不丁地拿眼睛斜她,直到她把他的另一身小年穿的衣裳扔到了他手里,这小子才给了她一个笑脸。
谢慧齐本来在早晨的时候为着讨丈夫开心,所以把儿女们和婆婆二婶准备的小年新衣裳都没送过去。
因大年的新衣裳要紧,她早就准备好了,但小年的只是绵上添花,是她自己的那点心意,所以放在了后面做,手脚也就慢了点,直到昨天才做好,打算一早吃的时候再给大家发,但早上她改了主意,想让丈夫一个人独乐,就只让他一个人穿衣裳了。
但大儿那调侃的眼神简直能逼死人,她不得已,只好把人叫到青阳院,把他的那身扔给了他。
“兔崽子。”见大儿子拿着衣裳摸个不停,谢慧齐揪着他的耳朵死捏了一把,语气很是恶狠狠。
齐璞不怕疼,随便她捏,因着高兴,嘴边的笑意还不减,“早拿出来嘛。”
早拿出来就不嫌她偏心眼了嘛。
“就一身衣裳,你就为难我?”谢慧齐被他气得笑了起来。
“岂止……”哪是什么新衣裳的事,齐国公府的小国公爷懒懒地道,“你说说你,阿父回来了,你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我回来了,我看你就像跟被雷劈了似的,想不明白我怎么就回来碍你的眼了,是吧?”
谢慧齐哭笑不得,还有点心虚,“哪有。”
“哼。”齐璞懒得跟她辩,他齐大公子现在心情好,暂且饶她一次。
谢慧齐被他逗得是真笑了起来,揉了揉他被她捏红的耳朵,笑着道,“你是老大,换谁家都是要带着弟弟妹妹的,怎么到了你这,我帮你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你还要给我添堵?”
齐璞被她的浑话气得笑了起来,“这下可好,被你说得好像跟我欠你似的?”
“你这嘴……”谢慧齐也是笑个不停,他们儿子这份辩力比谁都厉害,从小就能举一反三,但也着实是太厉害了,所以才小小年纪,就治得住她了。
他阿父都没这个本事。
“唉,儿,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谢慧齐没忍住抱住了他,笑意中也有些忧虑了起来,“你聪明得阿娘总是胆颤心惊的。”
她抱着他的手有点紧,齐璞隐约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娘可能觉得许是舅舅们他们太聪明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太打眼了,应对的磨难和承受的东西相应的也要更多些,她怕他也步舅舅父的后尘罢?
“娘,没事的,你看阿父不也是打小就聪明吗?”
谢慧齐听到这个,更是笑得苦涩,松开他忍不住又捏了把他的耳朵,“傻孩子,你都不知道你阿父当年小时候有多难。”
他阿父当年容易?
不容易啊。
读书比谁都苦,鸡还没打鸣就得起,身上练武因失误练出来的旧伤痕,二十多年了到如今都没褪色,可见当初伤得有多重。
更不要说,他担起国公府后面对的种种问题,有哪一桩是轻松的?
即便是现在,妒恨他的难道就少了?
不过是因为他站得太高,那些人没本事够得着他罢了。
哪天他要是落势了,这些人肯定都会扑上来踩他一脚的。
“娘,你就别担心了,你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都不知道你现在都不爱笑了……”齐璞没她想得那么多,只直接说他想说的。
“哪有。”
“唉。”面对她的不承认,长公子也只叹着气摇了下头,不想再管她,拿着他的新衣裳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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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子都道出她的不妥了,谢慧齐也是不敢任自己糊里糊涂地过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除了两个弟弟就孑然一身了。
现在一家的老少在身,老的老,小的小,谁身上的心思都不能少花,她也不想现在糊里糊涂地过,以后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日子用不用心也是感觉得出来的,尽管做的事差不多,但因为多了份注意力,这重视感也就出来了,至少对齐君昀来说,他就有点感觉得到妻子放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多了些了。
齐君昀从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儿女情长,但妻子是他生命的一部份,她对他的重视是他过日子的一部份,知道有人随时挂心你,把眼睛放在你的身上,这感受跟没有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尤其,在他心里全都是她的情况下,她的回应给予他的是无比的安宁,他也不用再去焦躁她到底有没有把他真放在心底的这种事。
国公府的这个年过得比前几年要好多了,以至于齐君昀初五进了宫,太子看着眉眼舒展,气宇轩昂的表哥,那是看了一眼又眼,看完之后顿了顿便道,“等会出宫,表哥把嘟嘟也带上罢,让他去国公府住几天。”
让儿子也去国公府过几天人过的日子,没必要陪着他守在这冷冰冰的宫里。
齐君昀轻应了一声。
“国师如何了?”他今日进宫来,也是给太子和国师拜年的。
太子他能见到,只是国师那边,怕是不能见到了。
刚才他进秋意阁就找不到人,只能把妻子让他捎来的食盒放在了堂中。
“一直没见到他,大年三十那晚我叫他来东宫用膳,也是没过来。”太子淡道。
说到此,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接道,“不想见我罢。”
面对他这种能弑父的毒子,国师没有站出来对天下道破真相,对他来说就已经行了。
太子也不需要得到国师的认同。
国师安安份份的,谁也不见,谁也不帮,最好。
齐君昀又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表哥,不问问我父皇如何了?”见齐国公三缄其口,太子嘴角一勾,笑道。
齐君昀抬头看他。
他知道皇帝不好过,但报复皇帝,让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太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眼前太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是他看了也难掩难受。
可他也无法叫太子停手,太子停了手,他只会更痛苦。
他只能不言,也不语。
“真的不问?”太子挑眉。
齐君昀摇头,开了口,“过几天,你表嫂会进宫来看你,这几天你好生养养罢,别让她操心了。”
太子见他不敢问,轻笑了一声。
也是,像他表哥这样风光雯月的人物,就是算计人也只会跟人尽量阳谋的人怎么会问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残忍手段。
“沉弦,别让你表嫂操心了,”齐君昀淡淡道,“尽量好过点,不当是为自己,就当是为嘟嘟,落桑罢。”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鼻翼不断抽张,胸脯剧烈起伏,齐君昀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从太子手袖里拿出了药瓶,给他喂了药。
太子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一会后,他才平复了心情。
“对不住。”
太子听到了表哥道歉的声音,不由微笑了起来,他紧了紧手中的手,这才放开他,笑着抬头与他道,“没事,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这老天对不起他的何其多,但还轮不到他表哥说对不住他。
“我知道了……”太子在长舒了一口气后,见表哥还站在身边,用手指着他继续坐,他则道,“我会尽力好好过的。”
但只能尽力。
活到他这份上,命已经不由他了,他尽了力,还是过不好,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齐君昀在走之前,还是去了趟秋意阁。
秋意阁里,国师正裹着他那块被打了无数补丁的厚披风在喝他的第二碗酒,齐君昀来得太快,脚步太轻,国师还不及避。
他只好抬起他那张流满了泪的脸,跟齐国公面无表情地道,“来了?”
齐国公没想他悄悄来逮人,却逮到了国师的哭脸,站在那半晌没说话。
国师脸上有眼泪,但无哭意,也无悲伤,他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脸又恢复成了平常无奇的少年脸。
“坐。”国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空碗,便跟他说,“酒就不给你喝了,你回家去喝。”
他家多得的。
齐君昀坐了过来,看着桌面零乱的盘子。
“菜凉了。”他道。
“无碍。”
“我帮你去热热。”
“呵。”国师轻笑了一声。
齐君昀收拾好了盘子放到食盒里,国师跟着他,两个人去找了个小厨房。
厨房里,先一步有人帮他们点起了火,有低着头的人已经站在了灶火边,齐君昀把食盒给了宫人,跟着国师站在厨房门口。
“你挺没用的。”国师评道。
这个小年轻,没他徒弟厉害。
齐国公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厨,也就无谓国师的评语。
“太子还有多久?”他找避而不见的国师,是有话要问的。
国师身上有着酒气,眼睛有些迷茫,他看着空中好一会,才转过头对一直安静等着他回答的齐国公府淡道,“两三年罢。”
两三年,太子也不过三旬出头。
“不能再长一点?”原本还能活到五旬的。
“不能了,他这几年吃的药太多了,已经伤了元体,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国师打了个酒嗝,看着这时候走进大门,朝他们走来的皇长孙慢慢地道,“那时候,温尊也大了,也可以了,你尽早做好准备罢。”
齐君昀没再说话,等皇长孙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礼,他面色柔和了下来,“正要去找你,等会你随我回府去,在府里住几日。”
“尊儿遵命。”温尊微笑道,又朝国师行了一礼,“见过国师大人。”
国师点点头。
齐君昀带着温尊陪了国师用了饭,等国师吃完,齐君昀要走的时候,国师开口朝他道,“让小姑娘再等会,再过两年,人就能回了。”
国师从未给过他如此明确的时日,齐君昀听后,举手向他从头一揖到底。
国师挥手让他走。
他们走后,他裹紧了那块老披风,迎风坐在窗口,看着苍生,想着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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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始二十八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这日,双胞胎也年满了八岁。
时间如梭,谢慧齐再想起老祖母时,那位老小孩一样的祖母也是已经过去快八年了。
时间难捱,但也过去的太快。
四月,宫里的梨妃想见她,派人来催了好几道,谢慧齐去了之后,梨妃数次对她欲言又止。
最终,梨妃开了口,满脸的苦涩,“你知道我叫你来,是想求你事的罢?”
谢慧齐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大概能知道梨妃叫她来是为着什么事的。
皇帝在宫中一直生不如死,每当要死的时候,太子就给他把命吊了起来。
“知道的吧?”梨妃拉着她的手,眼泪都掉了出来。
谢慧齐抬头看她,抿了抿嘴,“大概知道一点。”
听她说要求她事,她就是先前不知道她是求生的还是求死的,但现在听着语意也是猜出来了。
“国公夫人,你帮我去求求太子,给皇上一个痛快吧……”梨妃擦了眼边的泪,心中实在不好过。
皇帝对她一生也残忍,但几十年下来,再如何也是有点情谊,她不能见他这样每日忍受着折磨不能死去。
“他再不是个好父皇,但也是个于国有功的皇上啊……”梨妃一想起太子折磨皇上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她一个旁观之人尚且觉得可怕,而亲自受着那些折辱的皇帝怕是早已经不行了。
与其这样下去,真的不如死了。
“我劝不了。”谢慧齐摇了摇头。
这事她是真劝不了。
于她来说,无论从哪方面她都劝不了。
她父母皆是因皇帝而死,她的家因皇帝而亡,她舅父一家更如是,国公府也没有因皇帝好过了几天,她怎么劝?
她站在哪劝?
就是有劝的人,那也不该是她。
她喜欢梨妃,但梨妃的这个忙,她真帮不了。
梨妃也不是深在深宫就不谙外面世事的女子,她自也是知道谢家是在皇帝的权衡术下没的,也知道皇帝对国公府从未仁慈过,即便齐皇后都是他放任让太后,俞后逼死的,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想来求她这一道。
她知道皇帝活该,但太子的报复也实在是太残忍了。
“国公夫人,你是不知道……”
“娘娘!”梨妃身边的宫女,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
“求您别说了。”宫女见不得主子找死,跪下朝她磕头,“您就别说了。”
到时候污了国公夫人的耳,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算。
贴身宫女的阻止让梨妃木了,过了一会,她凄凉一笑,“我知道你的好意,你的好心我领了。”
只是,在人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宫里,如果连个为他求情的人都没有,他也实在太可怜了。
她还是为他求一次吧,就当是她还他这些年对她的那点好。
“娘娘!”
“别说了,退下罢。”
宫女把头磕得出了血,也没唤醒心意已决的主子,最终被梨妃身边的太监扶了下去。
“你听我说……”
梨妃开了口,谢慧齐看着铁了心的梨妃,在她还没说之前摇了头,苦笑着叹了口气,“梨妃娘娘,您说什么,我都帮不上这个忙,实在抱歉。”
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她的立场是变不了的。
死去的人,还有活着因此受折磨的人都在她的脑海,眼前,她的两个弟弟甚至是皇帝的亲将陷害失踪的,这是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还不好说,梨妃实在没必要跟她开这个口。
开了口,往日她们之间的情份都要淡了,何必?
“国公夫人,你听我说……”梨妃紧紧地抓住谢慧齐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谢慧齐看着眼前流泪不止的梨妃,停了挣扎的手,闭着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又何苦?
“你不知道,是太子过了,是真的过了……”梨妃说到这,已经不想再给自己留什么退路了,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逼跟依飞娘娘亲自给他下毒不算,他还找来了跟太后相似的妇人,跟侍卫在皇上面前苟且,还逼小皇子喂他毒药吃,国公夫人,这实在是太过头了啊。”
谢慧齐的手被激动的梨妃捏得都生疼了,她睁开眼,无奈地看着梨妃,“您说,我能说什么?我的两个弟弟,至今都没回家,谢家的根都要断了,您要我说什么?”
“娘娘啊,”谢慧齐从僵掉的梨妃手中抽出了手,轻声问她,“您告诉我,我要是去为弄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求情,您说,我地底下的父母要怎么想才好?我外祖母您知道吗?她为了让我舅舅不被外放,吞金而死的啊,可这样,也没放皇上让我舅舅在京里多呆一天,现在,我谢家就剩一个我了,您居然求我为一个弄得只剩我一人的人求情,娘娘,您心里为皇上不好受,可您觉得,这情是我能求的吗?”
梨妃呆了,她看着谢慧齐喃喃道,“我实在无人可求了。”
“是啊,我知道,可是娘娘,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怎么如人意的,”谢慧齐木木地扯了扯嘴角,“我有人可求,可老天都没让我尽如我意。”
“可是,太过了啊……”梨妃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只是为他求一死啊,他再如何,他心里也还是有天下苍生,于国有功的啊。”
国师不见她,现在,连这个看起来心软的国公夫人都不帮她,她连进栖凤宫彻底了结他的路都找不到,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得了他好的人,想来会记着他的……”谢慧齐淡淡地道,“而恨他的人,被他弄死弄死的那些人,也让他们好好地恨罢。”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么可能相抵?被他折磨的人,难道还要感谢他对他们的折磨不成?
谢慧齐在梨妃的痛哭失声中离开了梨妃宫。
梨妃哭得凄惨,但谢慧齐心中毫无波动。
皇帝这样的人,她没什么好同情的。
一个人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皇帝把太子弄得生不如死,太子就让他生不如死;而他对梨妃可能有恩情,梨妃就为他求了她。
看,他得到了所有他能得到的。
而她,能给予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皇帝的,也只有漠视了。
谢慧齐在皇宫前还是去见一趟太子。
太子在太和殿里,皇长孙也在。
太子脸色好了许多,谢慧齐见着也欣慰,跟父子俩寒暄了几句,见他们都好,也就准备告辞了,只是她还是为梨妃自己求了情,“梨妃是个好人。”
太子因她的这句话翘起了嘴,脸上神彩飞扬,依稀能见到谢慧齐第一次见他时的恣意飞扬,“好,我知道了。”
他会留梨妃一条命的。
表嫂要是说别的,他可能答应不下来,但留梨妃一条命的事,他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之前听探子说的梨妃开口所说之事,他已经打算找个时日了结了这个宫妃。
但既然表嫂开了口,留她一条命也无妨。
“如若可以,把她送走吧,听说她的家乡是个好地方。”谢慧齐说罢,也是为自己的心软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算了,就当是还这几年与梨妃的交情罢。
“好。”太子笑着点头。
“多谢。”
国公夫人福礼而去,皇长孙看着表伯母离开的背影,漠然的眼睛一动不动。
“她太心软了。”太子笑着与儿子道。
温尊回过头,朝他父王点了下头。
“但心软好,”太子微微笑道,“女人要是聪明还心硬,那才可怕。”
温尊又点了点头。
“你看奚儿像不像她母亲?”太子又道。
温尊这时候摇了摇头,与他父王道,“像与不像,都与孩儿无关。”
“你不喜欢奚儿?”太子笑了起来。
“喜欢,那有如何?”温尊淡淡道,“让她跟着我过一辈子提心吊胆的日子?父王,孩儿不想。”
“嗯,不想也好。”太子垂下头,微微笑着道,“没必要让好好的小姑娘,过得跟你娘一样。”
温尊看着他父亲微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的侧脸,那脸冷漠的脸就更冷了。
是的,没必要过得跟他娘一样。
这深宫比地狱还可怕,他们喜欢的人不应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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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间,燕帝终于死了。
满朝皆哀。
因忻朝受灾已久,燕帝丧事从简,送进了皇陵中一座修了不到半年就已经修建好了的地宫中。
太子在燕帝快要死的时候,硬是吊住了他一口气,告知燕帝他的下葬之地,另外,他告知皇帝,他还把俞太后,还有后来被处死的俞皇后,先前给他下毒的三皇子,皆给他埋在了一个棺材里。
他也跟燕帝也是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尸首已经挖走了。
燕帝睁着双目走后,太子也没感觉到太多痛快,他在当晚还是跟前来进宫的齐国公笑道,“我虽然没感觉到什么太多的痛快,但想想能让他死不瞑目,我还是觉得挺满足的。”
说罢,太子一口血喷了出来,嘴边还带着笑。
半夜,国师过来了,接过余小英手中的针,给昏迷过去的太子施救。
这一次,国师手中的银针刺到了末端,太子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太子是在两天后才醒过来的,醒来后齐国公把登基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太子即将即位,他问皇长孙,“你真的想好了?”
真的不要一个喜欢的人陪着?
“孩儿早已想妥了。”比他父皇想的还要妥当。
太子笑笑,也就不再问他了。
七月下旬,太子沉弦登基,定年号为丰宝,自名长哀,史为长哀帝。
丰宝一年八月,谷展铧也在谷府断了最后一口气。
谷家姐弟把父亲埋在了谷家墓地。
这一年的八月,京城下起了雪。
谢慧齐在送走舅父后,一连几日都不能起身,竟是病了,昏迷不醒。
府里的大夫治不好她,余小英过来为她诊治也不见起色,太医都来了好几波,昏迷当中的国公夫人也是没有醒来。
齐国公在宫里的秋意阁候了两日,候到了国师。
“不是说生死劫过了?”齐国公不解地问国师。
国师也不解,跟着齐国公去了趟国公府。
国师给谢慧齐把过脉,又在府中看了她两日的脉像后,回宫在内府里找了一瓶药,给了齐国公就走了。
自此,他离开了宫中,直到许多年后,在温尊病危之年,他才再出现在京城。
谢慧齐吃了药后醒了过来,完全不知自己昏迷之事。
上次她受伤昏迷还有意识,这一次她是完全没有的。
她这一醒来,全府的人才松了口气。
齐璞这几兄妹里,就是齐润这个什么事都要跟着他娘对干的,也在他母亲醒来后抱着她的脑袋哇哇大哭,说他以后再也不招她烦了,再也不扔她走了。
此时齐小公子心意甚好,说得很是信誓旦旦,只是没几天,等他娘一好,他又故态萌发了就是。
只是,谢慧齐这一好,连日奔波操劳的齐国公彻底地倒了下去,发起了高烧,把刚刚醒过来的谢慧齐吓得差点又昏了过去。
只是半夜,当她听到身边发着高烧的男人喃喃着小姑娘别走的时候,谢慧齐鼻子酸得简直不能出气。
长哀帝在宫中审问了无数宫中密探,数日后召了齐国公进宫。
就是谢慧齐不许,但齐君昀还是拖着病体进了宫。
“先帝在五年前,”长哀帝看着神情冷肃的表哥淡淡道,“跟他的一群心腹们下了密旨,说他死后,谢家姐弟必须一个不留。”
所以,谢家两兄弟没了之后,剩下的这个当国公夫人的谢家女也必须得死。
只是齐国公府管得太严,宫里的那几个人进不到她的身侧,这事才拖到了八月。
“为何?”为何一个不留?
“因有人说,他们谢家姐弟其中有一个人是温家江山的劫数。”
“谁说的?”
“国师同门之人,只是这人在说完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天道门上的五雾山从此之后也没有了这个人,你要是想查,也可以去查。”长哀帝淡淡道。
齐国公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那就是有人给我夫人下了毒?国公府还有内奸,是谁?”
他已经以为他们的身边已无探子了。
“国公府没有,”长哀帝揉揉这时候猛地刺疼不已的头,又若无其事抬头道,“但表哥忘了,表嫂是从哪里回来才倒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
前章有个很严重的bug,我把小金珠的岁数写错了。
第210章
谷家?
谷家齐君昀也是查过,妻子病得太莫名,他什么都查过。www.首发哦亲
看来,他还是大意了。
“是谁?”齐君昀又扶了椅子坐下,淡淡地道。
长哀帝手撑着头,看着案面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表哥,你说,朕还有几年?”
齐君昀垂着眼看着腿,不语。
“尊儿说,你对他比以往生疏多了去了。”长哀帝看着桌面,嘴角翘了起来。
他也是活到了这份上,才懂以前那些昏庸的皇帝为何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辨那么多的道理,最后却当了个昏帝的原因了。
不论天资,当个昏帝,可比当个明君容易多了,至少自己是痛快了,至少是成全了自己。
只可惜,他就是想当个昏帝,也没几年了。
江山还要交给儿子,他也不能毁了。
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桎梏性。
就连他一向自持甚重的表哥,涉及到了他那表嫂,也愿意昏馈些。
长哀帝不想对他这表哥弄那套帝王权术,哪怕,等他去了,外戚干政。
只是,长哀帝倒不觉得以后他儿会对他这表伯父干政有何言词,到时候反抗最强烈的怕是群臣。
他们不会坐视齐相一统朝廷的。
他表哥这心里倒是真装着天下的,可这天下是肯定没装着他的。
他还可令史官在史书上颠倒黑白替他美言几句,他表哥若是干政下去,最后被定为佞臣的可能性就大了。
说来也是好笑,他那位父皇活着的时候打压了他这个表哥十几年,但那十几年,却成就了他表哥如日中天的良臣之名。
可在他跟他儿子的手下,他们要是放任他继续干政下去,外面也好,群臣也好,就会拿齐相的把权当外戚干政了。
所以,他这表哥肯定也是想到这点了,对他们亲近归亲近,但却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长哀帝想着,抬起了双目,微笑着看向了缄默不语的齐相。
齐君昀对上皇帝那些含着悲哀的双目,他还是沉默着。
只是,在一阵的沉默后,他轻叹了口气,“你没有几年了。”
表弟成为了皇帝,皇帝跟太子的身份毕竟是不一样的,以前太子是太子,但还是他的表弟,就是太子后来兵权牢固,他还是把他有点当表弟看的,只是,太子继位为帝后,对他来说,太子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皇帝。
他对太子确实不如以前亲近了。
只是,在听到皇帝问他还有几年后,齐国公的心中的不好受翻滚成了炽焰,最终还是把胸口烧穿了。
就几年了,还真让他孤家寡人地过不成?
“你也多陪他一点,哪怕只是跟他说些没用的话,那些大道理,就由太傅和我来讲罢。”齐君昀说罢,见长哀帝又闭上了悲伤的双目,他垂着头,也是难掩心中悲哀,握拳抵嘴轻咳了几声。
他这表弟啊,哪怕是心能随着时间再活过来,可老天也没给他什么时间去治愈了。
江山美人,他就是想贪,都没什么时间贪了——他如若不顾忌皇长孙,他倒是还可以对这天下恣意妄为一番,可皇帝又怎么舍得?
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也就只能这么熬了。
“呵。”长哀帝本来打算跟他这表哥讲讲他们君臣以后的往后,可他起了个头,齐相也接了个中间,可这末尾,他却不想再说下去了,他终究不是个好皇帝,不够心狠,也不够自私。
长哀帝自嘲地笑了笑,睁开眼,平静地朝齐君昀道,“谷府老夫的表妹,工部侍郎余通之妻是先帝的人。”
齐君昀一听就了悟了。
原来是亲戚。
还是跟他妻子相熟的亲戚。
这就说得通了。
妻子谷府送葬,好几天都是跟这些女眷们呆在一块的,再防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被下了药也是无人可知了。
谁能想得到,是谷府的亲戚要害谷府有着绝对利害关系的国公夫人的命。
且余通还是挂着他国公府的名声走这条官路的人,也算是他国公府的属臣了。
被自家人谋害,齐君昀这些嘴角扬起的笑也是冷极了。
“多谢皇上。”他站了起来。
“要走了?”长哀帝笑道。
见齐国公没动,长哀帝无所谓地道,“走吧,你还病着,早些回去,省得嫂嫂担心。”
齐君昀看着无所谓,脸颊带着病意的绯红的太子,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张了口,却是道,“不急,如若皇上没什么事,就留我一顿膳罢。”
长哀帝愣了愣,随后,他轻笑了起来,尔后轻轻地点了下头,也把叹息声掩在了嘴里。
皇位仅在殿堂的几步上面,却跟人间隔了千重水万重山似的。
高处实在不胜寒啊。
长哀帝撑着龙椅站了起来,走下了那那几步殿阶,站到了齐国公的面前,无限惆怅也无限悲哀地道,“我是真没几年了,表哥。”
所以,别防他那么紧。
他这一生,也就仅有那么几个亲人了。
“知道了。”齐国公扶了他,垂下了双眼。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
京城九月的天也凉了,但天气没有去年那般寒冷,齐君昀一连半个月都不断咳嗽,半夜为恐扰着她睡了,他偶尔咳嗽一声,谢慧齐也是听得出他有多容忍,她心烦得很,见府里的药不管用,就又叫了表姐夫过来。
这一次,表姐跟表弟都随着余小英来了。
国公府一窝的女人,老的正当年轻的,还有那个最小最粉嫩的都围着国公爷,担心不已地看着他。
三代美人一个不缺,忧心忡忡地直盯着他,齐国公嘴边也是一直挂着笑意,在余小英给他把脉的时候,又是连着轻咳了几声,吓得那几个老少美人胆颤心惊地看着他。
见他一咳,他府里的那几个女人就跟被踩了脚的猫一样不安,时深受府中女人爱戴的齐国公只能摇头了。
余小英把过脉,小心翼翼地问他这表妹夫,“是思虑过多罢?”
他口气也不敢说重了,生怕表妹夫认为他是说他心眼多。
但他这表妹夫着实是他认识的人中心眼最大的。
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他弄死别人,没见过别人弄残过他。
他着实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现在不当太医了,开了药铺,但手里的药材都是他这表妹夫给他走后门弄来的,他也不得不怕。
当然他也怕表妹夫倒了,他也得跟着一样倒霉。
来京这么多年了,余小英早就明白被连坐是一件多么凄惨的事了。
他日子过得好好的,晚上睡觉有媳妇,白天睁眼了能看见儿子,连太医都不用当了在宫里胆颤心惊,现在靠着当过太医的名声在京城能吃一辈子的饭,这种小日子他很珍惜的。
“嗯?”齐君昀瞄了余小英一眼。
余小英顿时就摇了头,“我再把把,我再把把。”
这次把完脉,他也就不说话了,只顾埋头写单子,完了当谢慧齐拿过去看后,他道,“先喝几日试试。”
谢慧齐给了一直站在旁边府里的老大夫左让,见左让点头说他下去煎药后,她也是朝余小英松了口气,“你的偏方向来有用,也许喝几剂喝了呢。”
她实在是怕了他咳了,怕得每晚都睡不踏实。
余小英诊过脉,谷芝堇就开口她带弟弟来的事,跟国公府的两个老主母,还有表妹道,“我想趁着父亲的百日还未过,想给翼云抬门媳妇进门。”
谢慧齐轻“啊”了一声,与婆婆和二婶看过一眼后,她朝表姐开了口,“那有看中的人家?”
翼云一直在边境,回来后也是父亲重病,加之家里是家姐当家,又连着是灾年,年景不好过,朝廷都缩衣节食,富贵人家嫁娶之事也不多,谢慧齐这边也是没听到他婚事的动静,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但就是有看中的人家了,百日之内就抬进门来,这是不是有点紧了?
姑娘家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谢慧齐思忖着看着表姐,谷芝堇淡道,“看中一户人家,是个孤女,且无兄弟,现寄借在眯。”
已借住在眯,那就等于半脚已进空门了?
表亲家要娶半个尼姑,齐二婶眉眼忍不住跳了跳,朝表亲家的小姐看去,“可是恰当?”
这家里无亲也就算了,可娶个尼姑?
现在谷家现在的这个当家可是再年轻有为不过的兵部侍郎!
齐项氏忍不住朝谷家现在的当家看去,见他眉眼不动,不动如山地坐在那,这谷家的儿郎也是身材高大,一表人材,样貌能耐每样都拿得出手,配个尼姑?
齐项氏眉头忍不住皱得死紧。
“回二婶的话,”谷芝堇人有点冷,但对老齐二夫人却是再恭敬不过的,“我这也只是看中,还没定,也是过来跟老夫人和您来商量着看的。”
“我看不妥。”齐项氏一听她这么说,想也不想地摇了头,否决了。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配这么个孤女。
“慧慧,你说呢?”齐容氏看向了谢慧齐。
谢慧齐听表姐这么说,也没惊着,表姐既然提了出来,那肯定是有她的想法的,听了婆婆的话她开口便道,“我觉得是个孤女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当初嫁进来的时候,身边也只有大郎二郎他们。”
“岂是能跟你相提并论的?”齐项氏见她拿个孤女跟她比,很是不快。
谢慧齐嘴角扬了扬,眼睛温柔地看向齐二婶,“也是差不了许多的,当初您也没有嫌弃我什么。”
齐项氏一听,“嘁”了一声,还是不快地道,“在你眼中,就没什么是不好不妥的。”
谷芝堇接了话,道,“那孤女我以前见过几次,性子是个好的,沉得住气,人也安静。”
“那这两个在一起……”齐项氏一听都傻眼了,拿出了两手,还指着一动不动的谷家大爷道,“一天到晚,气都不吭一声,这日子怎么过?”
说着就朝坐在旁边,此时正皱着眉头喝冰糖梨汁的国公爷道,“君昀,你说,你夫人天天跟你一声不吭过吗?”
齐国公拿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座的人一样,朝他二婶摇了摇头。
一得到支持,齐项氏马上朝谷芝堇道,“那根本跟你表妹没什么可比的。”
“二婶……”谢慧齐摇了下头。
人家也不是要娶个跟她一样的,不过是因为身份是个孤女,跟她以前有点相似罢了。
再说,是孤女的话,若是这个孤女肯嫁,她家里没人,百日之内成婚,也是比家里有人的规矩要少一些,嫁娶之事也要来得及一些。
“谷家大爷,你怎么说?”齐项氏不想理会她,直接问谷翼云。
“我听长辈和家姐的。”谷家大爷淡淡道。
“唉。”一听这话,齐项氏就叹了口气,转头朝谷芝堇道,“有这么个听话的弟弟,你还是多想一想罢。”
谷芝堇是尊敬国公府的老夫人们,但她从来都不是个没主意的,她若是拿不了主意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死多谢遍了,听了齐项氏的话也还是淡然道,“也不是没想过娶个好人家的,愿意嫁过来的也是有,只是,我们家毕竟是不一样的,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是要跟翼云住在一起的,二婶,您说,到时候哪家的贵女嫁过来,是容得下我们一家的?”
到时候只会撵了他们一家出去罢?
“我的病,需要姐夫时时看着。”谷翼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谷芝堇听了转过头,看了眼怕她被误解的弟弟。
“是个姑娘就行。”谷翼云又淡道了一句,起身朝齐项氏作了个揖,赔了插话的礼,方才又回到原位坐了下来。
齐项氏一想,也是如此,但还是道,“找个身后娘家没那么强势的。”
总比找个什么都没有,还会被人诟病的孤女好。
“一时之间,也是找不到性情跟家境都行的女儿家了,”谷芝堇淡淡道,“再三年的话,那时候翼云也是太大了。”
齐项氏也是无话可说。
“那孤女是住在哪个庙里,哪家的姑娘?”齐容氏这时候开了口。
谷芝堇见老国公夫人问到正题,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对着老国公夫人细细地说了起来,“是翰林院一个老编修的女儿,是这位老编修与妻子中年才得来的女儿,只是家境贫寒了些,其夫人重病也花光了家中的积蓄,没两月,这老编修也过了,这姑娘在京中也只有几个家境不好的亲戚,无一接纳她的,便受了一位师太的好意,去了一家庵堂,这庵堂名叫水月庵。”
“水月庵?”没听过这庵堂的齐容氏重复了一次。
“是京郊乐山上的一府小庙,说是一位中年丧夫丧子的妇人所建的,里面专收纳身后无所依靠的老少妇孺。”
“倒是个有几分善心的地方。”齐容氏淡淡点头。
“是。”
“那孤女可是知情了?”齐容氏也是听出来这位表小姐铁了心了。
“还没有,”谷芝堇摇摇头,淡道,“我想从您这边得了首肯,再去跟她提这意。”
“你觉着好的就是好的……”这时候齐项氏动了一动,齐容氏扫了话有点过多的二弟媳一眼,见她收住了嘴,就又转眼看向了谷芝堇,“我们都欢喜,是不,媳妇?”
谢慧齐点点头,看向表弟。
谷翼云也是转头看向了她,朝她颔了下首,示意他对这事也赞同得很。
他姐姐看中了就好。
谷家带着跟国公府通过气的事走了,谢慧齐说来也不操心表弟的大事——这等事,她表姐肯定不可能马虎,她就一个弟弟。
她便以为这事肯定是差不多了,也是开始替谷府准备着成婚的事来——谷府得从国公府的布庄和米粮铺等地方拿东西才行。
国公府下面的这些铺子的存货就那么一点,不预留着一些下来,谷府到时候到别处买也不好买。
铺子里给谷府留着点,她再从府里分着点出来,这婚事也就能操办起来了。
之前为办丧事,谷府也是没什么存着的米粮了。
这已是连着快五年的灾荒了,现在这京里,也就那么几家家里有富裕的存粮的,现在谁家不是算着家里的那点米粮过日子的。
只是谢慧齐准备得差不多,就等谷府来话差人把东西送过去,却听去了趟谷家给谷府送点南方来的水果齐昱跟她道这事那孤女没答应。
谢慧齐听了都愣了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这等事,姑娘家可能有姑娘家的想法,便也觉得这事就是不成,那也只能说是表弟与这位姑娘没缘份。
不过,等到十月下旬时候,谷府来了消息,说婚事就定在十月二十九日。
谷府送来了消息,不日,谷芝堇就过来借东西了。
谷芝堇带来了比市价还贵了一点的银两过来,谢慧齐算了算帐,把多的那点给退了回去。
清点好东西,她跟表姐喝茶的时候问起了这事,“这定的有点急罢?”
现在已经二十日了。
见表妹等帐算好,东西都清点好了才问这事,谷芝堇也是摇了下头。
表妹这性子也是太沉得住了,现在才想起来问,她还以为她一进门她就会问的,早准备了话了。
“是见过翼云之后才决定嫁的,那姑娘说了,她身无一物,没什么嫁妆要抬进来的,这婚事也简单点就好,当日拿花轿去抬了她,能带着她拜天地高堂就行。”谷芝堇淡淡道,“所以这事也从简了,我们家也没打算请几家人,到时候办个几桌,你们到了就行了。”
“倒是答应得干脆,是个好姑娘。”谢慧齐对这姑娘顿时有了点好感,尤其听到那句能拜天地高堂后这好感度就上来了。
干脆,又不随便。
“嗯。”谷芝堇自己挑的,也是对这个弟媳妇没什么不喜欢的。
谷翼云的婚事订得急,成的更是急,成婚那天上门的也没几个人,就是谷家舅母那边的亲戚也没来,不过等谢慧齐听表姐说这几家人被皇上调到外地去任职了后,也就点了头,根本没多想。
因着谢慧齐的面子,国公府的两个老夫人都来了,不过吃过喜宴就走了,谢慧齐倒是留了段时间,等到进了洞房见过了新媳妇,等新媳妇朝她敬了茶又跟那位长相清雅,行为与她想得不同,甚是大方明朗的小姑娘聊了一会。
等到国公府说要回去了,她这才出了门。
谷芝堇送了她出去。
“看不出不爱说话啊?”谢慧齐想了想刚才小姑娘跟她所说的她在庙里每日所做之事,一一娓娓道来,清清楚楚,实在看不来是个寡言之人。
“待人还是大方的,私下有些不爱说话罢了。”谷芝堇说完顿了一下,又道,“是个好伴。”
叽叽喳喳不知道待人处物的,那于他们家来说才是负累。
她是瞧了好久,才挑出个这样出挑的来。
看刚才弟媳妇对表妹不卑不亢,又恭敬得体的应对,也就不枉费她弟弟特地诚心去求娶她这一遭了。
“看来是。”谢慧齐也是舒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个好媳妇。
定得是急了一点,但表姐过了目,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夫妻走的时候,余小英也来送了他们,谢慧齐见表姐看到表姐夫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看一眼的,她有些纳闷,在上马车之前拉了她到一边,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表姐?”
谷芝堇看着她,脸色微霁,“真没事。”
谢慧齐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万事都一肩担的表姐。
她又不是瞎的,她正前方,她表姐夫正跟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表姐的背影,就跟快要被主人抛弃了一样。
“姐姐……”她又叫了一声。
谷芝堇顿了顿,终于说了,神色之间也还是冷淡,“他药房里收了两个女徒弟,说要嫁给他,就是当小妾也无妨,求到了我跟前,我打算过几天,就让他搬出去。”
谢慧齐愣了。
“回罢,没什么事。”谷芝堇淡道。
她虽然伤心,但也还好。
对她来说,这等小事伤不了她的什么根本。
“那表姐夫的意思呢?”见她推她往马车那边走,谢慧齐忙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你先回……”谷芝堇扶了她往马车走。
“姐姐,我不放心。”谢慧齐实在担心这恩爱了这么久的俩夫妻出什么事。
还让人搬出去,这……
尤其眼前表姐夫这时候那天都要塌了的样子,谢慧齐心想这事怕是善了不不了。
但谷芝堇推了她上马车,身边这么多下人看着,谢慧齐也不好再问,天也快黑了,府里的儿女们也在盼着她回去,只能随着马车走了。
马车上,谢慧齐推了下闭着眼睛在养神的国公爷,“哥哥,我表姐跟表姐夫怎么了?”
齐国公没理会她。
“哥哥!”
齐国公这才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我怎么知道?”
谢慧齐干脆不说话了,用拳手捶他。
被捶了两下,齐国公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谢慧齐去咬他的手。
被她咬了两口,齐君昀更是无奈了,把人抱到了怀里让她老实坐着,这才与她道,“你表姐夫中美人计了。”
“怎么个说法?”怎么中的?
“许是有人瞄中了他,卖身葬父卖到了他的眼前,他也就买了……”齐君昀想了想又道,“不过也许是你表姐夫看中了人家的姿色也不一定。”
毕竟,有了功名利禄就贪求美色的人,京中从来不缺。
“你怎么知道是看中了人家的姿色?”谢慧齐斜眼看到,“你知道她们长什么样?”
齐国公笑了起来,脸色柔和地看着她。
他这半生,什么美色没见过,什么美人计没见过?
她又不是心中没数。
问他这话,这是迁怒不成?
谢慧齐被他笑得更是愤怒了,转身又捶了他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心中还是不信,“不会罢?”
看刚才她表姐没看他一眼,表姐夫那急得就要汪汪乱叫的样子,不像是变心啊。
不过,谢慧齐毕竟不是什么天真的女人,她知道对很多男人来说,再爱又如何?再爱也抵不住新鲜**对眼球的吸引力。
对心志不坚的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中充满了无数的一时心动,尤其对送上门来的,一时的心动很快就会化为行动,就是对妻子的愧疚也斗不过那一时的冲动。
但是,就是她有这个认知,她还是不觉得她表姐夫是那种人。
他要是,她那聪明绝顶的表姐会看得上他?把心全放在他身上?
绝不可能!
“别操心人家的事……”齐君昀揽紧了她的腰,让她靠在了身上,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你只要记得堇娘子是你的表姐就成。”
到时候,就是余小英变心了又如何?
捏死他,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头的事。
她表姐可不是个什么心软的人,不会跟背叛她的人粘粘乎乎的。
余小英若是不懂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他要是走错了道,最后找了死,顶多也就得他买的那两个还当了女徒弟的一声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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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齐国公想的不同,余大夫还是知道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所以当他随着大管家的送行了府中的客人,回屋没见到妻子后,他想也不想就回头去找人去了。
他终是在客房找到了谷芝堇。
谷芝堇见到他来也不奇怪,只是在他靠近她床边后,她朝他摇了头。
太近了。
余小英停了步子,满眼无奈地看着她,艰难地道,“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你也知道,我当年也是这样被我师傅买回去,当了徒弟的。”
他只是没想到,徒弟转过脸,就到她面前哭着说要给他当小妾。
他看那两个小姑娘很是聪明,又是大夫之女,懂些药理,埋没了很可惜,他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谷芝堇却也不是为那两个小姑娘生气,而是对他。
她知道他不是京城出生之人,京城人懂的很多东西,他不懂,但那些阴谋诡计和麻烦事他先前不懂可以,但在经过这么多事后,在她教了他那么多后,他还不懂?
如果还不懂,那她只能承认,他还是不适合她的。
谷芝堇也是满心的疲惫,这么些年,她也把全心全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了,最初一开始她对他没有企盼也就无所谓失望了,只是付出了这么多后,却发现他还是不适合,那种铺天盖地的失望差点把她整个人都埋了。
“堇堇,如果这是别人的计,那你跟我分房,岂不就是中了别人的计了?”这几天他都见不到她,余小英也是彻底的慌了,“我已把人送走了,你别跟我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了,也会留着心眼防人的。”
“你累吗?”谷芝堇听完他的话,看着他满脸的慌张,也是叹了口气,她撑着床面下了床,把衣裳披上,这一次她走到了他的跟前,清楚地问他,“这么多年来,你累吗?”
为了配得上她,他累吗?
余小英摇头不已,“不累,真的,我不累。”
“那以后呢?”谷芝堇碰了碰他冰冷的脸,淡淡地道,“一辈子都这样,你不累?”
他累的。
所以,碰到跟他以前相似的人,他那么欣喜若狂,救她们于水火当中,还想把她们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懂自己,她却是懂的。
她在他的背后看了他这么多年,如何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谷芝堇也是为自己有些悲哀了。
她娘生前老说她太聪明,看得太透了不好,可是,她就是如此,看不透,她就不是她了。
她只能过看得透的日子。
如若他们还是不适合,他也就只能搬出去了。
“累的话,”见他没了声音,谷芝堇收回了手,淡淡道,“就搬出去吧,不要担心儿子们,他们是你的儿子,从一开始,我跟谷家都没想抢你的儿子。”
她都让他们跟着他姓了。
余小英突然抽了抽鼻子,“你还是想赶我走……”
他忍住了鼻酸,但没忍住眼睛里掉出的泪,“你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他已经很努力追赶她了。
可无论怎么做,她都有办法让他觉得他配不上她。
可就是这样,又如何?
“我不滚的,反正我不滚……”余小英不顾三七二十一死死地抱住了她,“就是儿子们跟你姓我也不滚,你休想摆脱我!”
说着他就扯着嗓子嚎,“翼云,翼云,你赶紧过来看看,你姐姐不要我了,我不活了……”
谷芝堇顿时僵住了。
眼看他又要嚎,她赶紧拦了他的嘴。
余小英拿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大有她再敢赶他,他就要把她新婚的弟弟嚎过来之势。
但这时候,谷翼云没被他嚎来,他们的长子余谷却被他嚎来了。
余谷抱着双臂站在门边,冷眼在他们身上扫了扫,过了一会,他朝他母亲皱了皱眉,“你又欺负他?”
这下换谷芝堇无奈了。
“别欺负他了……”见被母亲拦着嘴的父亲狂喜地看着他,余谷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傻。”
这下,余小英真傻了。
他儿子说他傻?
“你不正喜欢他这点?”余谷不想多看他那傻子父亲一眼,不认可地看着母亲道,“他不在身边就天天看着他的东西发呆,他在你就赶他走。”
被儿子无情揭短的谷芝堇皱着眉头不快地看着儿子。
“他要是敢纳小妾,”余谷不为所动,抱着双臂继续淡淡道,“打断他的腿就是,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帮你下就是。”
说完,自认为交待好了的余谷就走了。
他一走,谷芝堇刚把手放下,余小英就抱着妻子呜咽了起来,“堇堇,咱们儿子说要打断我的腿。”
他真的不想活了。
谷芝堇任他抱着,若有所思了起来。
“堇堇……”
被他凄烈地叫着,谷芝堇没法子,手不自觉地就抬起安抚起他的背来了。
她刚抚弄了一下,就被他抱得更紧了。
谷芝堇被他勒得生疼,过了一会,当她听他在她耳边说他要回去继续当太医后,她苦涩地叹了口气,与他道,“是我为难你了。”
这本来不该是他承受的。
他应该过他云游四海,四处行医的日子的。
说来,也是她拖累了他,却对他没有耐性,对自己的付出可惜怜爱不已,却对他的努力总是嫌不够。
而既然他选择了留了下来,她确实不应该把他往外推,也许这一推,还便宜了别人。
“小英,”谷芝堇闭了闭眼,决定把儿子的话重复一遍,“不要再发生一次了,你记着,要是你再给我招这样的祸事出来,不用你儿子动手,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余小英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她,“打断哪条腿啊?”
“你想的那条腿。”谷芝堇淡淡地道。
余小英下意识就拢了拢双腿,这还没打断,他就感觉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