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色纱帽下的小姑娘样子看不太清楚,但就是面目若隐若现的看起来更显得清秀绝伦,不过这也不是齐君昀发愣的,而是这姑娘左手握拳,右手覆盖于左手上,置于腹部正中央,屈膝朝他道了个再规矩不过的万福,他却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他这怔了一会,才想起这小姑娘应该是谁。
“慧齐妹妹?”他叫了一声。
谢慧齐也是乍见到这次出行想碰到的人,没想心想事成,也是慌然了,来不及说话就行了礼,这时候听到齐君昀叫了一声才慌忙回道,“是,慧齐见过齐家哥哥。”
齐君昀颔了下首,因有事忙,再加之这是街道边,不宜跟她一介小姑娘多说话扰她闺名,便道,“我有事要先去你忙,你父之事我这里已有了眉目,你暂且安心,回头事情有了结果,我会让家人上门送信。”
说罢朝她又一点头,就匆步而去了。
齐大齐二跟在他身,也是匆匆朝她行了一个礼,就跟在了他们主子后。
谢慧齐没料她这一出来,竟真有这等好事,她这心下的高兴那是无以用言语言道的,心口因此也砰砰地跳,因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便言行失礼,等走到东市街,绕到南面朝王伯娘家去的南向街,她这才呼呼地喘气,拍着胸口自己给自己震喜。
红豆在旁也是喜得走路都快蹦蹦跳跳了,这时候见没人,也凑到他们姑娘耳边欢喜地道,“我就跟您说了,那京里来的贵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特别的有本事。”
说着还真是蹦蹦跳跳起来,甩着篮子一晃一晃的,比他们家姑娘还雀跃。
谢慧齐见丫头没心没肺,心中对她也是喜欢的,在河西的日子也还不错,但家中多了红豆也就多了几许轻快,这个家一直能好好地存活到如今,不是她一个人坚持就可行的。
他们家养活了她跟周围他们,但何尝不是他们成就了她的坚持。
“且看以后。”谢慧齐把红豆拉到了身边,语气虽淡定,但眉眼之间还是多了一点轻松。
若是换了别的人,她还没有那么信。
但齐国公的长公子,谢慧齐就是不信他的身份带来的一言九顶,也信自己曾经亲眼见到过的那个对外有礼,对内严明的齐家大公子。
他们小时候几家公子小姐年龄尚小,还可以一块儿玩的时候,因他们个个都算得上家中的掌上明珠,在一起难免起冲突,起了冲突就会找人主持公道,谢慧齐就见过齐君昀非常权威公正的处决,每个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头人物,就是年纪尚小也能看得出来,谢慧齐两世之间曾见过几个这样的人,而齐君昀算得上是当中的个中翘楚。
这样的人,不会让自己的话跟竹篮中的水一样飘忽成空,这点是谢慧齐最信的。
他说有了眉目就有了眉目,定不会骗她。
谢慧齐因着此脚步也轻快了些,敲开了王伯娘家的门,见到王伯娘拉她进的时候,她还甜甜地回了话,“伯娘,我念你得很,就过来看看你。”
“哎呀,哎呀……”王伯娘听得心都柔了,嘴拙也不知道说啥好,亲手把她的纱帽小心地摘了给了红豆,一声一声地叹着气拉着她进了堂屋,又朝里头喊,“大媳妇儿,慧齐来了,你去叫宝丫来。”
“这,”谢慧齐没料她一叫就是叫宝丫来,她先前还想能瞄人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这下长辈一大方她就有些踌躇不安了,她看着身上的孝服,朝宝丫娘不好意思地道,“伯娘,我身上还……,那个,我这次不见宝丫姐姐了,回头我再来瞧她是一样的。”
“不怕,来都来了。”既然她都来了,宝丫娘是不想她来了就走的,宝丫跟她好得很,且不说以后这么个聪慧的姑娘兴许能帮到宝丫,带她一把,光冲她这几年待宝丫的情谊,宝丫娘也是不想虚待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王宅也是不大,王宝丫就住在后面那个小院子的屋中,隐约间已经听到了她娘在喊了她好妹妹慧齐的话,不等她大嫂来叫她,她就扔了手中的针线就风一样地跑出来了,一会儿没到,就跑到了前堂,这时正巧她娘的话刚落音,她就冲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拉着谢慧齐的手到胸前就喊,“妹妹,妹妹,你来了?”
喊着眼睛都红了。
谢慧齐也是好长一段时日没见到她了,她不是个易感的人,但也因宝丫口中的情真意切堵了嗓子眼,她这被感动得差点掉泪,宝丫还热切地看着她,而王伯娘似是被她跑来带进来的那股风给吓着了,正扶着八仙桌一角在揉着脑袋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谢慧齐这一眼扫到了她身上,也颇有些无奈地跟王宝丫道,“宝丫姐姐,以后没什么事你可莫要跑这么快了。”
她嫁的人家也是河西三大马帮之一的走西帮的副帮主家,那可是个富户,当初说媒定亲的时候人家当家主母看中的可是媒人所说的宝丫的贤惠知礼,若知道她跑得比马帮里通风报信的马仔还快,谢慧齐都料不准那家主母会是怎样的脸色。
“我这不是因你来了,才……”王宝丫也是会意过来了,这时候也是怕她娘打她,忙躲到了谢慧齐身后去,水灵灵的眼睛愧疚地朝她娘眨个不停。
有客在,宝丫娘也不好教训她,硬是憋着气,没好气地道,“听听你妹妹是怎么跟你说的,别做什么事都不带脑子,你要是这样下去,嫁出去有得是你的亏吃。”
宝丫皱皱鼻子,有些委屈地嘟囔,“知道了,你别说了嘛,我以后不了就是。”
“你有哪次是听的!”宝丫娘对她的不长记性恨得牙痒痒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走过来拿手指狠狠地戳了下她的脑门。
王宝丫不敢躲,只能生生受了。
这时候王大媳妇已经泡了糖茶水过来,拿着一杯就递给了谢慧齐,然后给了小姑子,朝着谢慧齐也是道,“总算是盼着你来了,宝丫可是天天都念着你。”
“大嫂。”王宝丫看她大嫂帮她说话,亲昵地叫了她一声,惹来了大媳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你来了就好,”王大媳妇吐气道,“赶紧去后面你们姐妹俩说说话儿,把心里话都说全了,宝丫也就不会说我们拦着她不跟你好了。”
说着就又朝婆婆道,“娘,咱中午留慧齐的饭吧?”
“当然留。”这都快中午了,饭肯定是要留的,宝丫娘说着就撸起袖子,对这两个姑娘道,“去后边聊着去吧,慧齐你帮我教教宝丫,别比你大还比你不懂事,中午伯娘给你多做两个拿手好菜,你跟红豆留下吃饭,吃完再走啊。”
“好,那伯娘,慧齐就叨扰了啊。”
“哪的话。”宝丫娘摇着头走了。
王宝丫一见她娘跟大嫂都走了,吐了吐舌头,拉着谢慧齐就往后面跑,“我绣了好多东西,你快帮我去瞧一瞧。”
谢慧齐被她拉了一段就忙扯了扯她,宝丫这才知自己又跑快了,特不好意思地朝她的好妹妹笑,不等她开口就哀求地道,“知道了,你就别念我了,我一定记着以后不会犯了。”
谢慧齐拉住了她,让她跟她慢慢走,“不是念你,是眼前你都要成婚了,一切还是不出错的好,我不喜欢外面的人说你什么呢。”
宝丫听着这话欢喜地笑了,不停地点头嗯嗯,她知道她妹妹对她最好。
这要换以前,谢慧齐从不说这样的话,她前世就不是中规中矩的人,但她身为一个女人,成就,并坚持下来的事情与之同时她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而她身处的时代,还是允许她犯错的年头,所以她犯得起错,也付得起代价,只要没死,只要还有毅力,只要自己没给自己判死刑,她就还有无数次跌到了可以再爬起来重来的机会。
但她现在穿过来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女子只要被退一次婚,再找个好婆家嫁了那是难如登天,再嫁了,那被退婚的名声也会跟着她一辈子,被人指点,其后果比一时失手犯了小错的人进了监狱从而一辈子都要背着劳改犯三字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王伯娘时时刻刻都念着宝丫要庄重,谢慧齐懂王伯娘对宝丫这老来女的心,说来也是无奈,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叫你循规蹈矩,安份守己,因为老一辈活一辈子过来,比谁都知道出格所要付出的代价。
付得起的,当然不在乎这个,可老人对小辈的心,只愿儿孙安康,越在乎儿孙的,越说得多,明知小辈烦也忍不住要说,只想把自己认为重要的道理都教给后辈听。
也只有被长辈珍爱的,才会被人细心教导,谢慧齐这辈子想再有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有时候想起这世生她的母亲那几年对她的细心,对她的好,都还有些羡慕就是过了及笄之年还被母亲当孩童教训教导的宝丫,为此,她对宝丫也更是看重,希望这个半路认的姐姐不说一辈子凡事称心如意,也还是希望她能安安乐乐,福福气气过一辈子。
第17章
宝丫再喜欢与慧齐妹妹处在一块不过了,慧齐妹妹总是能让她高兴起来,说的话也好,做的事也好,样样都得她的心。
虽说她年长她一些,倒无论动手做事情还是为人处世,她总能从这个妹妹身上学到一些,说是益友良师也不为过。
谢慧齐这次想着来都来了,人也见到了,也别浪费了时间,就打算在原先教的基础上教宝丫多画几个花样子出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宝丫会的多,以后不管她身在何处,不管什么境地,她靠自己本事得的那份必不会少……
不比后世,古代人的想象力跟绘画这方面的动手能力,对此就谢慧齐亲眼见到的很少有比较好的有领悟力的,她之前身在侯府所接触的那些贵族名门小姐,就是周围环境好,找来的老师也都是此中高手,也是开始练的时候一塌糊涂。
这年头的千金小姐没那么好当,会的东西也都是棒棍子下面练出来的,越被寄以厚望的千金小姐家教越严,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都是靠练出来的,就谢慧齐见过的比她身份更贵气的千金小姐十指练得血肉模糊成厚茧的不乏其是。
这还是家中有家底,请得起名师的结果。
谢慧齐三岁就坐在琴台子前学弹琴,第一天当天晚上手疼得连勺都握不住——她以前也不乏想着靠自己在后世的知识在这年头混得风生水起的想法,但真身入其中了,才发现她在现代需要脚踏实地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靠双手才能挣来自由,在大忻这种封建阶级,女子地位低下的社会就更加了,你必须出色,比别人更耐得住,才会被人高看一眼,而不是你出口惊人了你就一步登天了。
谢慧齐没三岁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父母请来的女先生学她该学的才艺,不过毕竟因着她多活一世,无论是知识层面,还是后天养成的功底都是过得去的,领悟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她又不是个坐不住不好学的,所以只学了几年,琴棋书画几样东西她学得还不错,因材施教,教教宝丫还是够的。
谢慧齐会的也是大忻朝高功能,也就贵族小姐才备有的才能了,宝丫也知道就也就她能跟着她学点了,换别家的姑娘,慧齐妹妹是提都不提一声的,所以当她握笔的手拙了画偏了方向,被谢慧齐一根棍子狠狠敲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疼得抽抽搭搭地掉泪,连眼泪都不太敢抬手去擦。
“这梅花是这样的画的吗?再往前伸一点,你画的不是含苞待放的花包,而是画的恨不得把大腿胸脯都露出来的梅花姑娘……”谢慧齐见她狠狠打了手,宝丫还敢把笔往前面泼,顿时气得口不择言了,又是狠狠地抽了宝丫一记。
宝丫被抽得哇哇哭,都顾不上震惊慧齐妹妹语出惊人的点评了,抚着手背抽泣道,“我笨嘛……”
“笨是理由吗?重练!”谢慧齐没好气,把这张纸给扯了扔到地上,板起脸道,“哭什么哭?赶紧给我重练,信不信你再哭我抽你?”
谢慧齐一进入严师状态,就有点明白那些老师为什么见着不争气的学生那痛心疾首的劲了,有时候真是教一百遍的东西见怎么教学生都不会,学生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倒先气死了。
完了你还不能不教。
把人打得狠了自己还心疼。
真是作孽。
这厢谢慧齐拿着棍子不耐烦地指着纸,让宝丫重画,这下被打坏了的宝丫满心的委屈,也顾不上多日之后见到慧齐妹妹本人的欢喜了,垂着泪眼低声不满,“我以后再也不说我欢喜见到你,再也不说你对我最好,我天天念你的话了。”
她说得小声,谢慧齐也听了个明白,当真是没好气哭笑不得,只能当作没听,又虎着脸拿着棍子作势要打,“你练不练?今天学不会画花蕊,你就甭想出这个门了。”
宝丫拿着泪眼白了她一眼,挤挤鼻子,沾墨又伏腰去画主枝去了。
主枝她画得不错,寥寥几笔,枝骨就传神地躺在了纸上,等到画枝丫,也只是几笔枝丫也传神地从主枝长开了去……
这是之前谢慧齐逼她练了几个月才练出来的。
谢慧齐见她几笔就画了出来,脸色也沉静了下来,“宝丫,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需要银子了,依你现在的手法,就是买几把白扇回来画几枝清梅,大财发不了,但也可让你买些胭脂水粉,油盐酱醋……”
宝丫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谢慧齐摸了她眼角边还挂着的泪,她是真的好生喜欢这个这世被她叫姐姐,天性单纯,又热情活泼的这个姑娘家,而她现在就在她最纯真最美丽的时候,她什么人都信,信日子会好起来,信嫁过去后她还会有更好的日子过,她有好父母,有还对她算得上爱护的兄长嫂子,她还不知道世事无常,不知道没有谁天生该成全她的好日子,谢慧齐都不太想去想她嫁人之后的生活。
见她无辜天真地看着她,谢慧齐那颗两世为人的老心都禁不住被她引起了爱怜,她跟宝丫轻声道,“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但若是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到时候就想想我今日跟你说过的话,如若用不到,那就是最好,我也想日后你不必要想起这话来。”
宝丫这时候还不懂谢慧齐对她所说的话的意思,她没经过什么磨难,就是她父亲去逝了,家中就是不再像过去那样宽裕了,但那些为难之处都被她的母亲和头上两个哥哥担了去,就是知道家中艰难,她本身也是没体会过难处的,以为嫁出去了,嫁的人家也好,再难也难不过家里现在这什么好的都买不起,得不到的窘状。
但她不懂,还是知道谢慧齐话里透出来的那种对她透着温柔和怜意的情感,所以她乖巧地连连点头,对谢慧齐也认真道,“我记着了,我知道你对我好。”
谢慧齐也是笑了,拿帕擦了她脸上的泪滴和鼻间的鼻涕,笑话她道,“那是谁刚才说以后再也不念着我了?”
宝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帕抵着一下子就红起来了的红脸蛋儿,也不敢再看谢慧齐一眼,转移重心认真地作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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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在王家直呆到夕阳快要西下才打算回,宝丫要送她,被她拦了下来,临走前她摸着宝丫被她抽出了红杠子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我不生气了,你别恼。”宝丫见她叹气,忙安慰她。
谢慧齐又被这么个被她抽了还不忘跟她示好的傻姑娘逗笑了,她拉了拉宝丫的手,跟她道,“不管以后我们身在何处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了,不管是什么事,要给我写信。”
宝丫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了,我不给你写,我给谁写呢?”
“好事,高兴的事要写,但难处,更要写,知道吗?”谢慧齐看着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宝丫,她来河西,是宝丫第一个来找她当朋友的,也是宝丫带着她很快融入了河西的日子,她虽然对宝丫也好,但那也是因宝丫对她好她才好的,比不上宝丫毫无缘由就对她好的一腔热诚。
只有得到过这种好的人知道这种感情对人有多珍贵,谢慧齐珍惜这样的朋友,她不想失去。
宝丫也因她的话高兴坏了,她跟慧齐妹妹在一起,总是她的话多妹妹的话少,也是她说她念妹妹的时候多,很少听到谢慧齐跟她这样说话,她知道这也是她快嫁人了妹妹才说得这般多,但她还没嫁出去,就是嫁出去了也还是在河西镇,想见妹妹还不是想见就可以见,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个,反而被谢慧齐的依依不舍逗得笑着咬着嘴唇笑个不停,如若不是她娘亲在一旁看着,她肯定要抱着谢慧齐撒娇喊“好妹妹”了。
“哈哈,我知道的,会给你写信的,不过我不写信也不要紧的,我来看你就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爱找你玩了。”王宝丫说完又是笑,拉着谢慧的手不放,还道,“要不你今晚别走了,陪我嘛。”
谢慧齐见她又孩子气了,又见她笑个不停,她摇了摇头,也是笑着走了。
宝丫跟着她直到大门口才停步,见谢慧齐出了门还高兴地道,“你改天要来看我啊,我给你做点心吃。”
她不停地挥着手,脸上全是无忧无虑的笑颜。
宝丫娘见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挥手,心里却是酸楚了起来。
谢家姑娘到底是京中到河西的人,父母也早早离了她没了,她知道离别的苦。
只可怜她的傻姑娘,这时候还不懂,以为在意的人,是永远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第18章
谢慧齐一出王家的门,跟红豆的步子就快了。
她赶着回家,看齐家哥哥有没有送信来。
到家后,听闻守门的阿菊说没人过来,心下是松了口气又提着口气。
这时候天色已黄昏,风又吹得大了起来,还好黄沙不是很大,谢慧齐嘱了红豆阿菊把晒的干货收好了,就进了厨房看今晚的饭菜。
她存了可能有人来报信,要留人家吃一顿饭的准备,也就想多做些饭菜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人没来,留给周围明早当了早膳就是。
谢慧齐便做了米饭,他们家平时做饭做的皆是糙米,毕竟精米费粮,这年头的稻谷也好,麦子也好,产量极其地低,根本不能与她来的那个后世去比,而且河西根本种不起稻谷这种需要大量水的粮食,他们家有的还都是跟她阿父交好的行商从南方给他们家带过来的稻谷。
而这这糙米吃来也是最顶饱不过,因是带过来的,买稻谷的钱也不贵,比起当地产的麦子来价格还要便宜上几许,但确也是有些粗糙刮喉,但吃惯了也还好,他们家也常常吃这个,谢慧齐平时也是常用来煮粥,糙米粥煮绵软了也很好喝不过,配点小菜吃一顿吃得也很喷香,要是用来做饭,她就拿来做油炒饭,加半块腊肉,再切一点萝卜丝和白菜,木耳和蘑菇进去弄成大杂烩,再加点她酿的豆瓣和酱油,那就极其美味了……
大郎和二郎就最喜欢谢慧齐这般弄了,就是挑食的大郎也会因此多吃一碗。
谢慧齐看着红豆阿菊洗菜动案板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她养大的两个刑子,想起他们在那处深山的小村子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那心生生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先前没有希望,她还没有盼头,想着大不了就是她死了也要保全他们,现在有了希望,她就无比希望尘埃落定,能把孩子接到身边。
他们是她的弟弟,但说是她的孩子也不为过。
母亲早早去了,是她带着他们从京里到了河西,每日每日地看着他们长大,亲手哺食,亲自为他们做衣裳操心他们的未来……
每一样母亲该为他们做的,她都替他们的母亲为他们做了。
尤其大郎,先前送走他的时候,他满心眼里都是仇恨,那种恨之入骨的眼神和那咬着牙生生忍受着痛苦的倔强脸孔让谢慧齐每夜都不得安眠,谢慧齐先前也是知道这样放任带着仇恨的弟弟离开,以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们的仇恨太大而他们个人太渺小,等大郎发现仇难报他们更是寸步难行连命都会轻易保不住后,会很容易走极端的路,但她当时没有办法,想他走偏了就走偏了罢,只要他还能带着二郎活着就好,比跟着她死强,而现在有人给了她希望,她就想着能尽早把人接到身边自己来开导才好,免得日子一久定了性,大郎就难掰过来了。
想着这些,谢慧齐怎能不着急。
但再着急,也得熬着。
这世道从来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想如何就如何的。
“姑娘……”红豆切好萝卜丝,见他们大姑娘站在厨房门边转着头看着大门一直不说话,便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天快黑了。”谢慧齐有些叹息地低低说了一声。
天都黑了,怎么人还不来呢。
老天爷知不知道,她盼得紧啊。
“姑娘……”听不到她说什么,红豆有些忧心地走了过来。
回来的姑娘步履那般快,她知道她在盼着什么,红豆也朝门外看了看,她只听到风吹打在木门上的呼呼声,门被吹得轻微地颤动着,再大的动静却是没了。
没有人敲门。
红豆失望地收回眼,扶了她的姑娘往里走,“风大,姑娘你身子刚刚好,别吹着风了。”
谢慧齐轻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阿菊可能也知晓她心里有事,脚步都迈轻了,怕惊着了他们家姑娘。
菜洗好切好,糙米那边也是煮熟了,谢慧齐拿米汤又煮了一锅儿白菜当汤,把饭炒了,叫来了周围跟阿朔他们,一家人围着厨房里的灶火吃了顿热呼呼的饭。
这夜无人敲门。
风声尤独自凄厉。
谢慧齐静静地躺在床上,又听了一夜的风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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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有人敲响了谢家的门,可惜都只是来送回礼的。
也有人家的婶娘过来,问问她家有什么是需要帮忙的,他们觉得谢家姑娘上门道谢,又拿了她的东西,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谢慧齐也不跟之前那样的不见客,邻居来了,也会跟她们说几句话,再送人走。
她没什么要让人帮的,而来的人也都刻意不去提谢父之事,只是含蓄地说若有什么事,派家人来敲下门就好。
有人更直接些,说若是官府来什么人了,家里没什么做主的需要他们帮,只管上门去敲门就是。
她们家还是有汉子可以倚仗的。
之前他们在谢家帮忙,当时也有平时做人极为硬气的人领先出了头,其实也被官府抓了去,但最后还是他们家本家的族人带头去官府闹,还是把人闹回来了。
有了带头的就好办了,这也给了谢家周围邻居们一个主意,大家在这几日间也商量好了一块帮忙,就是被抓走了,几家族里一合计,到时上门去捞人就是。
谢慧齐不知道在这几日,她周围的几户邻居已经碰一块商量了这么个章程出来,等上门跟她说的人多了,那个性子直爽的嫂子跟她说就是官府来了人也不用怕,到时候招呼他们家一声就是,一意会了过来,她眼眶一热,差点哭了出来。
那嫂子见这个平时最爱笑不过的姑娘家眼睛含着泪,也是叹了口气,与她道,“你家阿父跟你平时对我们万般扶助,我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我们大忙也是帮不上,就只能做这点小事了,你也别想着怕劳烦我们了,若不,你平时叫大伯大哥的这些人都无脸见你们家的人了。”
谢家确是好,自进了杨柳街为家,不说把什么菜好养什么菜不好养这等别人家肯定会藏着的事告知他们这等小事了,还带着他们买种子试着种地,谢大人消息灵通,知道这往来的行商收什么,还会叫他们去乡下收点东西转个手转给行商,他们挣点差价贴补家用。
他们也不是没长心的,往日里也总帮着这来河西安家的大人家一点。
现在就是他死了,不当这官了,他们受的惠也散不去,总该能做一点就是一点。
“嫂嫂……”谢慧齐忍着泪给这位嫂子郑重地福了一礼,“慧齐真是多谢你们了,我阿父在地下,想来也是为你们这般的情深义重感慨万分,请您受了我这一礼罢。”
那嫂子忙不迭地扶了她,“哪使得,我哪使得你一礼,快快起来罢。”
说着忙扶了她起来,谢慧齐感激地朝她一笑。
这一天直到傍晚也没有见到齐家哥哥来送信,谢慧齐坐在屋中央的廊下看着大门都有些痴了……
这世道有人万恶不赦让人苦不堪言,也总有温情暖意总是让人惦记着活着。
她是真的还想多活很多年呐,她有一个法子,就想借着一个法子好好地活着,她最想的莫过于看着那两个小的好好长大。
若不然,她无颜去见地底下的父母啊。
那些年间,他们把她护在心坎上疼着的日子还在她眼前历历在目,是他们给了她再世的生命,给了她这个以老充小的人再珍贵不过的父母之情,她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能好好地去见他们。
她太想了,想得人都有些疲了——谢慧齐看着那扇不被她最想见的人敲响的门,疲倦地闭上了眼。
她的得失心还是太重了,愧为两世为人呐。
她兀自感叹着,突然……
门在这时砰砰地响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动,这时候在西厢厨房那边的红豆听到敲门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快步走向了大门……
谢慧齐没有动,眼睛却紧紧盯着门。
她知道可能又是另一个上门来说话的相熟的人,她知道大半会失望的,但她还是难以挥去希望……
“姑娘,”那厢门边的红豆狂喜地转过脸来,朝谢慧齐大声地喊着,“姑娘,你快快过来,你等的人来了。”
她喊得那般的欣喜若狂,等了送信的人好久的谢慧齐也是不带眨眼的,极度的欢喜让她根本来不及装什么矜持,双手提起裙子就从廊下往门边狂跑了过来,连绑着发间的白布松了,头发散在了风中也不知晓。
这以至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齐君昀就看着那大风中挥舞着一头黑如浓墨发丝的女孩儿朝他奋力地跑来,那坚决的样子就似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她朝他的靠近,这让他不由诧异地扬起了眉头。
那是齐君昀漫长的人生中见到的他妻子第一个最美的模样,也以至于就是在他辉煌的一生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老得连牙都掉光了,他还是能清楚记起那天她坚决向他奋力跑来,头发在漫天的黄沙中飞舞的样子。
第19章
“姑娘……”红豆的声音焦急中带着欣喜。
谢慧齐一停下,她就稳稳地扶住了她家姑娘,而这厢谢慧齐喘着气,眼睛晶亮地看着齐君昀,眼睛里透着无数的期盼。
齐君昀在这样的眼神中沉默了下来。
渐渐的,谢慧齐的急喘声慢慢止了,眼神也随之慢慢暗淡了下来。
不是什么好消息吗?
她阿父回不来了吗?
谢慧齐的心一刻间,从天堂跌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齐……齐家哥哥,您请进。”
再坏,也不能让人站在门口。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都发抖了,齐君昀又奇怪地看了这个他什么也没说,就似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一眼,他从不喜这种莫名哭笑的姑娘家,这次却无端地觉得她可怜至极。
“为何……”他踏进了门,看了跟在身后一步的人一眼,等她多走了一步跟他并肩,问她,“要哭?”
“啊?”小姑娘茫然地看着他。
“为何,”齐君昀顿了顿,想了下她并没有哭出来,改了措辞,“想哭?”
为何想哭?
这么明显?被看出来了?
谢慧齐这下笑得更勉强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哭,见到齐家哥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姑娘往往这般说话,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下她的脸,齐君昀本也不是喜好对女子盘根问底的男子,听了看了她一眼,没打算再问下去。
走了两步,见她又差了他一步落在她身后,他耐心地等她上来,跟她说了一句,“过两天你阿父就回来了,家中有什么要备的可遣家人去备了,我明天让家人齐二过来,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了他去办即可。”
齐君昀扫了一眼那站在廊下左角一方躬着腰朝他行礼的男丁,见那家人那般瘦弱,想来等他带了齐大办完事回来,也得叫齐大过来搭把手才行。
那家人当得了什么事?
力大无穷的周围并不知齐家公子把他当成了废物,见姑娘红豆口中的贵客来了,他敬畏得并不敢多看,一直恭敬地弯着腰,没敢抬头看人。
而这头齐君昀说完就上了石梯,进了廊下,朝堂屋走去……
他一步没停,而谢慧齐本在他说话的时候亦步亦趋,急急地凑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等他道完进屋了,一时被惊喜冲傻的人去呆了。
红豆从后面见状,赶紧加快了步子过来想叫醒她家姑娘。
哎呀,姑娘,贵客都进门了……
跟着的齐大齐二见谢家姑娘呆了,一时之间也有点想笑,但还是谨守了下人本份,并没有越过她,而是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进去。
谢慧齐也是一时惊呆了,等红豆冲过来要叫她的时候,她已经回过神,用跑的进了堂屋,没几步就跑到了人跟前,她见齐家哥哥坐在之前他来过坐的八仙桌首座,一时之间心潮澎派的心间那些踊跃得都想跑出来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哥哥你饿了没?”
齐君昀好久都没说话。
谢慧齐也傻眼了。
良久,还是齐君昀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淡淡道,“去做点吃的吧。”
谢慧齐这一刻对他简直感激涕零,她这一刻的感激不仅仅是因为他说过两天就把她阿父带回家,还有点是这个人这刻没有为难她。
谢慧齐急急地朝他福了福礼,又快步走了出去,她转身的那一刻不禁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交际能力感到绝望?
活了两辈子,居然就这点对人表达感激的手法?
就是宝丫,这时候都会哭着道上十句八句感谢的话,换到她这里,就成了一句你饿了没……
天噜,她连宝丫都不如。
以后可别老想着自己活了两辈子了,她这辈子能活得不丢人现眼就已经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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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慧齐也是对自己绝望了,破罐破摔,一时之间更没脸去齐君昀面前抢救她其实不笨的形象,带着红豆他们进了厨房,把家中所有好的食材都拿了出来,这才停下发怔。
她这时候都有点怀疑她刚刚耳朵所听到的……
她犹豫地朝红豆看去。
红豆正忙着烧水,见她家姑娘犹豫地看她,连忙道,“姑娘,怎么了?”
“那个,”谢慧齐也蹲下,也顾不上她当姑娘的矜持了,没停顿就把话问出口了,“刚才齐公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要回来了?”
红豆猛点头,“听到了,要回来了,还有齐公子让姑娘准备做白事的东西……”
谢慧齐这下也安下心了,知道不是她妄听了,扶着厨灶边沿站了起来,连呼了两口气,双眼热烫……
她闭眼把眼泪忍了下去,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有了笑,“赶紧的,先做点及时的送过去让齐家哥哥垫垫肚,他可能在外头忙一天了,得让人先吃点热乎的。”
此时正傍晚,还没到河西镇人用晚膳的时候,就是酒铺食肆也没有什么人,想来他也没在外面用过。
谢慧齐手脚极快,一旦有了决定,速度也就跟上来了,这时候做面是最快的,还好白日就有邻居送来了家中擀的面条,那家的嫂子做这个极有天份,擀的面条筋道得很,是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他们家一想到回礼,就给谢慧齐送了这个。
谢慧齐还是打算做开胃的酸辣面,想及齐家哥哥是京中人吃不得太多辣,辣椒就少放了一点……
拿来炒肉臊子的肉的话,家中也有屠夫家送过来的鲜肉,正好用上。
家中的食材加上自己这两天让红豆她们备的,等会就是做十道不重复的菜也做得出来。
想及手头什么都有,谢慧齐心中全是感激。
她臂力不好,就让阿菊过来剁肉沫,跟她们道,“等会叫周围去纪屠夫家,说明早的半边猪我们家包了。”
她算着这半边肉够来帮忙的吃两天,又算了家中办丧事需要的肉,“还有,后天跟大后天的全猪我们都要了。”
这次没有了吴家跟许家帮忙,谢慧齐也知道事情全都自己决定办了,但她不愁这个,只要她阿父能回来,别人有的葬礼他都有,她就什么事都好说。
“周围……”红豆急性子,谢慧齐一说就朝外喊。
周围正埋头在劈柴火,正想着劈一点就送进厨房来,这时候听到红豆喊他,忙放了斧头就抱了一堆柴进来放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红豆。
“你现在就去屠夫家,说我们家要明早的半边猪,”红豆说着就掏荷包,把姑娘给她的小块碎银放到了他手中,“喽,这是三钱的银子,你先给了做订金,跟屠夫说,若是差了,回头我再给他补去,还有要记得说我们家要给老爷办丧事,后天大后天的全猪我们家都要了。”
周围点点头,点完头就往门边走。
谢慧齐见红豆这么急,摸了摸她的头,“吃点饭再去也是一样的。”
“也没得多远,趁天还亮着,早去早回。”红豆又赶紧赶忙地削南瓜皮,“姑娘,这南瓜你打算是用煮的还是用蒸的?”
“蒸的,加白糖当甜点。”谢慧齐飞快答,也顾不上多说了,趁阿菊在剁肉沫,把干蘑菇拿出来拿开水泡了。
这道酸辣面谢慧齐一会儿就做好了,想了想,就遣了红豆去送。
红豆也是送完就回了,回来跟谢慧齐说,“姑娘你别急,咱们家来的贵公子正在好好地看书呢,我看他一点也不急的样子,你别慌了。”
谢慧齐不断点头,手中忙个不停。
趁天还没黑,她得把菜都做了,让人吃顿好的。
家中就她一个姑娘家当家,天黑之后她就不好留男客了。
谢慧齐也不蛮献殷勤,她做的菜样式多,但份量少,就是洗菜切菜的时间长点,一旦下锅,炒一个菜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儿。
她做了一共九个菜,四个炒肉菜,两个煮菜,两个汤,蒸南瓜慢点,但等吃得差不多后就可以抬上去当最后的甜点,
不一会,谢宅里四处都散开了饭菜的香味。
堂屋的门半掩着,香味也随着风进了里面,齐大齐二站在窗户边上不断地抽着鼻子,齐二更是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厨房那边的动静。
“好香。”齐二喃喃。
他们来河西这么久,就没吃过顿好的。
他们家公子跟傅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傅大人就差亲自动手要他们公子的命了,哪可能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客栈老板娘煮的那些勉强吃吃也就罢了,但一旦跟谢家姑娘做的比,那就相形见拙得多了去了。
主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傅大人不愿意从,也只得按他们主子的办法保命了,他们这次临时改道前来河西,没想捡了这么个大便宜,想来主子心情也不差,主子心情不差,当下人的也就敢放松点,要换平日,齐二也不敢跟他们主子这么多嘴,现下竟回过头笑着跟他们主子道,“主子,我看谢家姑娘是盼了你有好多天了。”
齐君昀听了,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齐二被他这么一眼看得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当即立刻噤声。
齐大被这么个蠢弟弟蠢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抽了他后背一记,压低声音警告他道,“别乱说话,坏了谢家姑娘的闺名,你看主子饶不饶你!”。
第20章
菜很快就上了桌,不比上次齐家哥哥是近午间来的,这时天已黄昏,眼看天就要黑了,为避口舌,谢慧齐去请了邻居家的一个老阿婆和另一家的大娘过来到家中拿点东西,又差了红豆跟她们聊天,问家中今年买的新麦子要怎么晒才留得时日长一点,问完这个就又借故问那。
谢慧齐是亲自去请的人,路上也跟两家的人说了,京中来了贵客帮着打理官府父亲的事,但贵客是男客,她留了人吃饭,就想请她们过去避避嫌。
两方心知肚明,谢宅的大门也大打开,她们就坐在厨房的外面对着大门聊天。
那厢齐君昀不紧不慢地吃罢饭,这天色确也是黑了。
他出了堂屋的门来,见谢家小姑娘忙不迭过来,暮色中,还能看到她晶亮的眼睛。
齐君昀看了厨房处一眼,朝她点了下首,也不多说,就朝大门外走去。
谢慧齐跟在他身后,送了他到门外,在齐君昀回头朝她道“留步”的时候,她还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她知道他看到了外人了。
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此举之意,虽说这肯定是因她想避嫌,另一道,也是为的想让他好好吃顿饭。
他毕竟是国公府里的长公子,又是来做客的,怎能让人不安生吃顿饭呢,留了人吃饭,还让人赶紧吃完趁天还没黑就回去,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回吧,送走客人把门栓紧。”身为世交兄长,得她左一句齐家哥哥右一句哥哥,齐君昀来河西的动机虽不是真为救她阿父而来,但一直也还是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
“是,知道了。”谢慧齐诺诺地应了一声,朝他福了福礼。
齐君昀就此而去,因饭饱酒足,他一路背手悠悠而去,走得比平时慢了些许,而跟在他身后的齐大齐二也是摸着肚子打饱嗝不止。
他们一点也没浪费谢家姑娘亲手做的晚膳,一样也没留,把盘都扫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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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慧齐送走人,老阿婆跟大娘想走,但谢慧齐岂会用完人就丢,拉着她们进了厨房,把多切的菜跟作料混到一块儿,做了两大碗香辣炒肉,阿婆家跟大娘家一人给了一碗。
阿婆跟大娘走的时候乐呵呵的,谢慧齐送了他们到门口,还被欢喜的老阿婆满脸疼爱地捏了一下小嫩脸蛋。
这一碗香辣肉,足以能让家中的大小孩儿们都高兴坏。
“阿公和大伯那边请三阿婆和居大娘帮我说一下,也劳烦你们明早叫五阿婆三娘子她们早点过来帮忙了……”谢慧齐送了她们到门口又说了一声。
她们刚才已经商量好这几天的白事人手怎么安排了,厨房的人已经找好了,灵堂和院落的帮手,让三阿婆跟三阿公说一下,三阿公叫齐了附近的闲手来帮一把就可了。
谢慧齐想只要家中没什么事的,应会来帮他们家这一道。
“放心,放心,”老阿婆朝她罢手,“不需多说,我们心中有章程,你今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还真是不容谢慧齐多费心,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鸡刚打鸣,谢宅的门就被敲响了,先是来的三阿婆带着今天要帮忙的几个阿婆大娘阿婶过来了,接着就是纪屠夫送来了猪肉,一放下东西就叫上周围,去帮着借桌凳。
这借凳的地方就是东市街过去一点的西门街,是一家做酒铺的人家打的桌凳,凡是家中做红白喜事的要是缺桌凳了,就去他家借,这说是借,也是十个铜板一天,价格不是太贵,不过还是需自己家人去拉。
此时天色尚早,离纪屠夫摆摊的时间还差一点,再则他今天也卖去了半边肉,就剩半边好卖多了,去晚了些也不要紧,先把谢家姑娘要的桌凳拉回来也是好。
周围昨晚就把板车拉好了,驴也从有驴的人家借了条回来,等纪屠夫一招呼他,就牵着驴车准备出门去。
谢慧齐见屠夫放下肉,出门就叫周围去拉桌凳,在厨房里打点的人忙跑到门边朝他们喊,“纪大叔,在外头不要吃东西了,回家里来吃,家中等会给做糊辣汤吃。”
“嘿,得,中。”谢家姑娘做糊辣汤那是一绝,先前被自家婆娘叮嘱不能蹭饭吃的纪屠夫一摸脑袋就点了头。
周围也因此吞了吞口水。
这时候的河西并没有做糊辣汤的这个法子,而且糊辣汤得好多种天然中草药,又要加胡椒和辣椒,又要用骨头汤做底料,做起来费东西不少,普通人家哪做得起。
且不说做不做得起,谢慧齐在京中的时候也没吃过这道后现的北方名吃。
她会这个是因她前世好友就是个北方姑娘,对美食再专注不过的吃货,同时还是几家餐饮店的老板,所以她日常主题除了吃吃吃外就是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都可以做做,谢慧齐跟她混久了,耳濡目染,也是什么菜都会做一点,好友的家乡传统美食她更是从人手里学到了手,所以对她来说做是不成问题的,反倒是材料难找些,不过她之前也因为材料费钱一直没打过糊辣汤的主要,后来做这个,也还是因为河西这边胡椒并不难找,而她阿父当时受伤,什么胃口都没有,想想糊辣汤易消化又行气,营养丰富,就给他做了。
谢慧齐做糊辣汤一做就是一锅,平时跟要好的相熟人家是不忘送一碗过去的,大家都知道这味道,来帮忙的人一听她说做糊辣汤,都咽了口水。
骨头汤昨晚就熬在了火上,这时候已经浓得成白了,用草药熬好的高汤也是谢慧齐半夜起来配制好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作料放进去大火烧开,然后洗面筋,把准备好的肉丸,萝卜等放进锅里,放盐,等水开了加碗凉微沸的时候再放面筋,还需拿擀仗不停地搅拌。
这道后世的名吃非常费功夫,就是红豆跟着她家姑娘学到现在也没学到手,更别论那些看谢慧齐一道接一道忙的当家主妇了,她们眼睛跟着谢慧齐不停地打转,都忘了说话。
等到东西全入下,就剩搅拌这一个了,谢慧齐身上也是一大早的就出了身汗,拿着帕子拭着脸喘气不语。
“姑娘家,”因谢进元是做官的,身份还是与他们不同,平常邻居们也不喊谢家姑娘名字,大都就喊姑娘家,这时候昨晚来过的三阿婆闻着那锅里已经冒出来的香气跟谢慧齐啧啧出声,“我哪晓得做这个这般麻烦,若是知道你恁个麻烦,就不好意思收你家的碗了。”
三阿婆的意思就是不好收谢慧齐往日送过去的糊辣汤了,她这一说话,那几个来帮忙的也出言附合。
“就是,哪能吃这般精贵的东西,一看就费钱得很。”都是平民小百姓,见大姑娘把肉跟各种一盆盆的好东西不要钱地往锅里泼,就是不是她们家的,她们看着也可心疼了。
多费钱呐。
“不常做,偶尔有什么事了才做的,我不是想着这几天要劳烦各位阿婆大娘叔婶为我们家操心了,这才想做点给大家贴补点。”谢慧齐连连摇头,“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唉……”她这么一说,来帮忙的都叹气,都道她太见外了。
谢慧齐笑了笑,朝他们一福礼,又忙别的去了。
她煮一大锅,也是因为草药贵啊,不煮一大锅就觉得赔本了啊。
虽然做好了,费那么食料,赔得更多。
但就是过不了第一关啊。
这一大锅糊辣汤做好,那是来帮忙的每家都打了一盆回去,确定好了来帮忙的人家,谢慧齐也是送了一盆过去。
就是街道转角的东市客栈里,她也送了一碗过去,那家的老板娘小气,但老板跟她阿父还是很交好的,当然她也没忘了齐家哥哥的份,同时谢慧齐还给他另蒸了一笼小笼包下汤,对齐家哥哥那是无限殷勤。
这一天谢慧齐都忙得团团转,虽然忙,但她精神好,忙一天都不累,这天家里来了不少人,也有问蔡阿婆跟大郎小郎哪去了,谢慧齐忙说,是蔡阿婆带大郎小郎去请他们阿父的故友来帮忙去了。
众人想着这家子何不是需要人帮忙?京中的贵客来了,这谢大人也是眼看就要回来了,所以对她的说辞点头不已。
院子那前面为跟官府的人抢人,还进了牢房蹲了的大伯一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拍着身边的桌子就是一巴掌,道,“谢大人那样的人,到哪都有朋友,到哪都有人帮!”
他得过谢进元的恩,一家几口说得上是谢进元救的命,自是对谢进元尊崇万分,平时别人在他面前就不能说谢大人的一句不是,说道起谢进元的好来,他更是比谁都大声。
谢慧齐在厨房里也是听到那大伯的话了,闻言心里酸楚疼痛甚极。
就是这样好的父亲,再顶天立地不过的男人,没了。
留下他们三姐弟,以后再怎么想他念他,他也只能活在他们的记忆中了。
第21章
齐二一大早就来帮忙了,到了傍晚,他找了个机会来跟谢慧齐说,“谢家姑娘,我家主子说,看明早什么时候谢大人入家门的好!”
谢慧齐一听激动得连喘了好口气,跟齐二急急道,“齐二哥,你等会,我这就去找人算算时辰。”
说着就跑远了,去找三阿公去。
三阿公活了大半辈子,是会算吉时的。
这厢齐二被她一声齐二哥叫得胆颤心惊,就是明知主子不在,也是左右前后看了一轮,这才安下了心,随后又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喃喃自语,“可不能这么叫,坏了规矩,谢姑娘下次可千万莫要这般了。”
主子就是不在,该抽的脸,该说的话还是都要做的,要不齐二心虚。
但做完,转念一想谢家姑娘叫的那声齐二哥,齐二也偷偷地乐了。
多好的姑娘呀,不愧为昔日京中最剑胆琴心的侯府小公子之女。
谢慧齐这头一找上三阿公,三阿公一听说是要算明早谢大人入家的时辰,本来要推辞让她去找风水师,但一想这时候也来不及了,忙道,“你莫急,我去南头街去找找那收山的黄半仙,你等会啊,我算好了就回来,不着急的,一定在今彤前就算好。”
三阿公也不等谢慧齐说话,一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背着手大步地往外走了。
“劳烦您了,三阿公。”谢慧齐在后面喊。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帮手在帮忙布置灵堂和院子的事了,吹琐呐,响铜锣这些在丧事上敲敲打打的班子也请好了,吃食也是备好了,谢慧齐一看为家中事忙得团团转的邻居和相熟人,感激地朝他们一福礼,又匆匆忙忙地去找齐二说话去了。
“你看,能不能跟你家主子说,就说我稍晚一点再把时辰送过去,你们住的客栈我知晓,等算好了我叫人去跟你们说一声,你看行不?”谢慧齐跟齐二商量。
谢家姑娘尽管身份不如以前,但齐二哪担当得了她这口气,要是被主子知道了,可不是他自抽一巴掌就可了结的事,主子一个眼神就够让他半夜泼一身的井水,打倒立桩倒打一个晚上了。
西北的晚上可冷了,倒立一夜他得半死。
齐二一听谢慧齐的话腰都弯得差点头着地,“依您的意思,谢家姑娘,您是小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慧齐也是差点被他这么一躬吓着,但见齐二声音恭敬,没什么不对之处,那厢又有婶娘叫她有事,她放下句“那劳烦你了”就快步去那急急叫她的婶娘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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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入了夜好一会,帮忙的人见灵堂和明日的布置差不多了,用得上的东西也都买好了回来,这才应了厨房的话开饭。
这时候院子里是不能呆了,夜里起了风,沙又来了。
灵堂也是布置好了,不能到里面摆桌吃饭,来帮忙的人至少有二十个,八个一桌的话,要坐二桌多才坐得满,这时候管着这些琐事的一个大阿伯一挥手,“摆两桌,大伙挤挤。”
谢慧齐闻信过来的时候,桌子也摆好了。
她摇摇头,差阿菊赶紧把小板凳和长凳都搬进来。
有些人家是一家男女两个主事的都来帮忙了,因为下午有人听到置办东西的人说谢大人明日就进家,就托了人送了包封过来,说明日定会过来给谢大人鞠个躬,再多烧点纸钱,说的人多了,来的人更是多,谢慧齐知道明日阿父进门,肯定不少人来,这准备的东西更是多了,所以又多叫了些相熟人家来帮忙,王伯娘一家二子三孙全过来了不说,还把跟他们家交好的几个壮丁都拉了过来拉碗筷这些东西。
大家着实忙一天了,远的不说,谢慧齐还是把没老辈照顾,留了儿女在家的那几个家里的小不点们都接了过来,跟着他们父母一起吃饭。
摆两桌,哪坐得下。
但这时候也实在是讲究不了太多了,菜上一齐,谢慧齐就留在厨房,把在厨房里还在收拾的大娘给赶去也吃顿热乎饭后,就带着红豆和阿菊给打包众人回去的吃食。
还好河西镇就那么大点,今天来帮忙的,十个九个家中她都知道,所以就能根据他们家里的情况给他们拿几个碗。
每个大碗里都是下面压一层厚厚的地瓜米饭,上面就是半碗的菜,也紧紧压着,带回去无论老少都能饱吃一顿。
等他们吃完,谢慧齐就招呼着来帮忙的阿婆伯娘叔婶们过来拿东西,谢慧齐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众人也不跟她多说话,对着她频频叹气。
这时候,算好时辰的三叔公也提着灯笼回来了,老阿公身子也不比当年了,说了一天的话又跟黄半仙商道了一个来多的时辰,回来跟谢慧齐报时辰的时候喉咙也是哑了。
时辰已经定好,明日辰时入门,再好不过的时辰,谢慧齐忙请了人过去客栈送信。
她对着为此操劳奔忙的老阿公感激不已,连连欠腰福了好几个礼。
众人最后了收拾一番就回家了,明天还有他们忙的,王伯娘一家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把碗筷归置好,桌凳也都放好,什么都不怕,还提着纸灯去了灵堂什么都检查了一番,出来逼着谢慧齐喝了一碗白糖水,得了她等会就回房休息的话后,这才跟着等着她的儿孙走。
阿菊去送了人栓好门回来,跟他们姑娘说了,谢慧齐让她领着也忙了一天,现下头往下低个不停打盹,明显累坏了的阿朔阿福去厨房拿热水去洗下手脚。
她留下了红豆跟周围。
她跟周围有话要说。
她让红豆站到门边去,让周围靠近了他点,小声细细地跟他叮嘱,“明日一早,你一看到老爷进了家门,你就去马房去租马,昨晚我跟你说的路要怎么走你记着了?”
“记着了,”周围点头,“姑娘,我现下就跟你说一遍。”
说着就把昨晚谢慧齐跟他说的怎么去接大郎二郎的路线重述了一遍。
谢慧齐见他说得一字不差,欣慰地点了点头,“沿着我跟你说的路去找,路上尽量快点,把大郎二郎带回来。”
她久日不说弟弟们,说到大郎二郎几个字的时候鼻子都酸了。
明明离开也不到一月,就好像有一辈子没见到他们了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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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来帮忙的人就敲醒了门,谢慧齐一夜也没碰床,就靠在床边打了几个盹,早就醒来了在厨房归置东西,这些人一来,安静得就像孤冢的谢家就又生机盎然热闹了起来。
谢慧齐已经熬好了糙米粥等他们来喝了。
齐家哥哥那边,谢慧齐想着昨晚给他送过去的荤菜居多,今早她就给熬了小米粥,又加了几样开胃的泡菜,一笼小笼包,都是她一早起来特意做的。
这时候天色尚早,眼看等会就要忙起来,厨房的灶坑也要开始动了,没地方热这几样算得上精致的东西,谢慧齐也顾不上许多了,把东西装到篮子里合上盖,打发了阿朔过去送,让他问仔细了客栈老板齐大齐二住哪间房,把东西送到家人手里,莫要扰了齐家公子的安宁。
阿朔仔细地点了头,“大姑娘你放心,我定会问仔细了的。”
他当然知道那齐家公子的身份有多大,对他们谢家的主子下人来说有多重要,岂会弄砸。
那厢东市客栈里齐君昀早就起了,正在看谢家姑娘给他的那本集兵法与武术于一身的书,他不日就要起程,不抓紧时间把这书看完记住了,就没时间了。
谢家下人送了吃食来,他也没出去。
是齐大见的那谢家下人,他提了食篮进来,看了眼主子,先试了吃食。
先前在谢家用膳,想来主子顾忌着是谢姑娘亲手做的,又在一旁伺候着他,怕小姑娘脸皮薄,就没让他们去试菜,但这东西又经过了一道手,昨晚被人送过来的时候,齐大还是试了吃食,现在见主子没发话,也还是试了一道,心下明白主子对那谢家姑娘也是诸多宽容了,想来主子还真是颇把她当世妹看待的。
主子看重的,最会给人脸面。
“行了……”见齐大把一碗粥都喝了下去,齐君昀搁下书放到一角,抬起衣袖淡道,“端水来。”
齐大忙转身,把备好的搁在一边的水端了过来。
齐君昀自行弄好袖子,把手放到冷冰冰的清水里清洗,跟齐大道,“等会你跟齐二抬棺入宅,找个机会跟谢家姑娘说一声,让她找个时机与我说几句话,事关她要不要扶棺进京葬父之事,让她谨慎机灵些,我午时入谢宅祭拜。”
“小的知道了。”齐大点头,把水盆放下,赶紧把搭在手上的洁帕给了他家公子。
这还是那天谢家姑娘给他们的那条,齐大见他们身上带的都用脏了,就把那三条明显看着要比他们一路买的粗帕要好的帕子给毫不眨眼地顺回来了。
“要是她答应了,你明日跟我走,齐二留下,你等会也把事情轻重跟齐二说明白了,他也不小了,跟着我也不少年了,”齐君昀擦干手,放下袖子,接过齐大双手递过来的筷子,“这事要是办不妥,他就不用来见我了。”
齐大满脸苦色,但不敢让主子看见坏主子心情,低头弯着腰道,“主子,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教训他轻重。”
齐君昀朝他挥挥手,齐大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门内,齐公子执筷安静用着早膳。
第22章
谢进元抬进他河西小宅的一路,河西镇的百姓皆出门与他洒了一路的纸钱。
节度府的仵作也跟着过来了,进来就找到了谢家姑娘,那已经六十有余的老头儿跪下给谢家姑娘磕了个头,然后一言不发走了。
他的小徒弟怯性生地给谢慧齐塞了一包铜钱,也飞快地跑走了。
众人不解。
齐大过来跟谢慧齐道,“谢家姑娘,借一步说话。”
谢慧齐茫然地跟了过去。
齐大跟谢慧齐说了在节度府里,谢大人尸体已不全,现放进新棺材里的是谢大人的一部份骨头……
“呃……”谢慧齐听了不明所以,仓促地抽了口气,满脸的空白。
齐大可怜地看着这个现在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散的可怜姑娘,接下来的话更是不忍说,却不得不说,“我家主子昨日去看尸首才知晓,你父亲的旧棺早被掀开了,尸体已不全,说是被人放了一群疯狗吃了一大半,不过不是那鲁仵作作的孽,但是在他眼皮下出事的,他刚那一跪是在向你谢罪,姑娘,你也别怪他,你父亲的这些尸骨,还是他从疯狗嘴里抢下来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人死了还要如此凌*辱,那仇已不是不共戴天可能说的了。
谢慧齐这时眼睛里全是泪,她拿袖子炒粗鲁地把眼泪擦了,抓着一时之间疼得刺骨的喉咙问,“那是谁作的孽?”
齐大听她声音凄厉得就像有人生生掐住了她的脖子,不忍地别过了头,“是节府师爷黄智。”
“苍天……”谢慧齐已经无法忍受心中剧痛,她扶着木廊蹋了下来,一时之间身体更是疼得失控地抽搐了起来。
跟过来的红豆看她倒下,她不明个中原由,但一看她家姑娘倒下在地上抽搐,看着格外可怖,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姑娘,姑娘……”
有人听到了叫声,跑过来一看到此景也是触目惊心,有那还没完全慌神的婶子忙扯着喉咙喊跟谢家姑娘最亲的王家伯娘,“王嫂子,王大嫂,谢家姑娘不好了,你快快过来,快快过来呀……”
宝丫娘被大家叫得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跌跌撞撞地过来,见谢家姑娘倒在地上全身发抖,牙齿咬得上下碰得咯咯作响,她吓得忙扑了过去。
“姑娘儿啊,我的姑娘儿啊,你可别吓伯娘……”宝丫娘被她吓得也发了抖,忙抱住了她,掐着她的人中不放。
谢慧齐不断地喘着气,手指在地上挖得十指血鲜淋漓。
她不能倒,更不能病,父亲刚刚进家门啊。
他已经没有了全尸了,没有了——但他还得有她啊。
谢慧齐哭出了声,“哇……”
她哭得痛苦不堪,宝丫娘都被她哭得哭了起来,“姑娘儿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吓伯娘……”
这么个日子,她可不能倒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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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的黄沙在这日上午就扬起了灰尘。
东市街一大半的男人去了官府,就是办着丧事的谢家灵堂,此时也是妇孺多,男人少。
他们在听闻谢进元在节度府里被狗咬得尸首残缺后,都没有什么人高声说什么,皆是默不作声回家把锄头斧头拿起,跟在领头的人后面去了官府。
这个公道,就是多死几个人,他们也是要回来的。
棺材虽已封了,但谢慧齐还是把棺材打开,把父亲残缺的骨头接照他活着的时候睡着的样子给他摆好了。
齐大说他们家主子来的时候,谢慧齐颔了颔首,朝身边陪着她烧纸钱的宝丫娘道,“伯娘,麻烦你出去帮我看一会,我在堂屋里想跟我那世家哥哥说几句话。”
“应当的,我这就去。”如若不是来了人,可能连根残骨都没有,宝丫娘一想那再顶天立地不过的谢大人死后遭此凌*辱,一时之间连老天爷不开眼的话都骂不出来了。
可怜的谢家姑娘,背负着这样的□□,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齐君昀进来后,不意外看到那谢家妹妹朝他磕了三个头。
他颔首示意,亲手去拿了香,点燃跪下,拿着香朝灵牌敬了三敬。
这时他没有起身插香,而是对身边守孝的谢慧齐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来一是祭拜你父,二是黄智已经进京了,我来问你一声,你要不要扶棺进京。”
他言语平淡,没有波澜,就像来此只是把事情一说,说罢无所谓谢慧齐如何。
“我要进京的。”谢慧齐没有抬头,也没有犹豫,在他的话落音后,她的声音虽小,但已响起。
两人话间的衔接,没有间隔。
“嗯,我把齐二留下,有什么事差遣他即可。”
齐君昀说罢就起了身,把香插好,又对着灵堂鞠了三躬,就此离去了。
他知道谢家姑娘会答应的。
只要她是谢进元的女儿,她就会答应。
黄智已经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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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去了官府的人又回来了,节度府的人说黄智已经被钦差捉押上京了,这些人愤愤,但节度府的司法判官都出来眼他们这般说道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再回来时,一群爷们都哭了。
那得了谢进元恩的大伯在灵堂把头都磕得渗出了血,号啕大哭,“谢大人,我对不住您呐,对不住啊,此生您的恩情我是不能报了,只能下辈子投胎给你做牛做马去了。”
他哭得不少人都抹了泪。
这丧事的第一天,谢宅哀凄不止。
谢慧齐在棺材前跪了一天,晚上宝丫娘送走了大部分人回家,她拿了白日大家给谢家凑的铜钱银两,给了谢慧齐。
谢慧齐看着双手捧来的那布兜,摇了摇头。
“收着吧,是大伙的一点心意。”
“家中不缺这些……”谢慧齐一出口,声音低哑得不成形,她闭了闭赤疼的眼,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伯娘明日帮我还回去,大家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他们家住的这条街,结交的相熟人士,谁家都不容易。
河西太穷了。
就是有那富裕一点的,都顶多不过是这年不愁下年的饭。
她哪能要这些给他们家出头的好人家的钱。
“拿着吧,啊,别倔了。”宝丫娘说着说着都哭了出来,“你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手里头拿多少都是握不住的啊。”
“我有办法,”谢慧齐摇摇头,她已经没有泪可以掉了,正如王伯娘所说,她还有两个弟弟要养,还要进京,定要好好算下以后要怎么过才好,大家给的这些是他们家可能接近大半的积蓄,但对她来,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不会要他们的银钱的,“伯娘帮我还回去吧,就跟大伙儿,说我阿父在地底下,定是不会要这些帮他讨公道的人家的钱的,我们家回报你们都来不及,怎么能要你们的钱?要是要了,他在地下都要死不瞑目了。”
说到这,她凄凉地道,“本来就已够死不瞑目的了。”
宝丫娘一听这话,才停下的眼泪又流个不停,嘴里狠狠地哭骂道,“这作孽的老天哟,这该死的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长眼睛呐,老天爷啊……”
谢慧齐摇摇头,把哭得泣不成声的王伯娘抱在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靠老天爷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
人呐,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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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谢慧齐从留下的齐二那得知齐君昀走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倒不算突然了。
吴东三跟许安这日也出来了,一大早在谢家的门口把头都磕破了,众人拦着他们不许他们进来,但谢慧齐没有拦着。
“阿父死前临一刻,都是护着东三哥跟安大哥的,怪不得他们,他们对我们家尽了力……”谢慧齐跟周围护着他们家的阿公大伯大叔们道,“他们若是没良心的,岂会进了牢这么久也没出来,出来了就来我们家了。”
吴东三跟许安还穿着在牢里的衣服,衣服许多日没洗,污脏又恶臭,众人看了他们几眼,纷纷摇头叹气,到底还是放人进来了。
谢家姑娘的话没说到底,但这些人中那几个领头的都是经过世面有点见识的,知道世道都是上面的上官说了算,真正底下的人有几个人是能作自己的主的?还不是那上面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吴东山跟许安一进谢宅就没走了,他们打算当半子给他们师傅送终。
跟谢慧齐说话的时候,两个大老爷们也是未语先泪,他们在牢里日子不算坏,但因着上面的人不放,就是牢里的看守是相熟的兄弟,也不敢给他们好日子过,这下也是两个人都瘦得脸上的颊骨都突得厉害,看起来也是可怜。
谢慧齐没想怪他们,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大人物想作弄起他们来,他们怎么躲都躲不掉。
等从吴东三跟许安口里听到事情确是黄智做的后,谢慧齐也仅点了点头。
她确是没有泪掉了。
她得坚强,她得想着以后,哭是没有用的。
她父亲跟黄智的恩怨,她稍微知道一点,知道那个人曾经参加过武举,是她父亲的手下败将,后来弃武从文,也是她父亲来了河西,才知道是节度使身边的师爷才知道。
她听到黄智是她父亲的手下败将时,还一度猜测过皇帝和俞家把他们送到河西来,离京城远是其一,另外节度府大人身边的师爷跟她父亲不和怕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样才好作弄他们一家。
但她父亲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黄智的一句不是,而那时他们一家不管好坏都还是在一起,时日久了她的这种猜测慢慢地就淡了。
没想,翻过篇章到下一页,仇敌就是仇敌,至死都改变不了身份。
第23章
他们要进京的事,谢慧齐没有先跟来帮忙的人说,只是跟帮他们忙着找山口安葬父亲的人说这事不急,再等几日。
众人以为是她想等着家里请的大人,还有大郎二郎回来才说这事,又想让大郎二郎请的大人肯定是非同一般,怕是家中的长者,这事还是以谢家的长者为重才好,遂也就先停了下来。
而谢慧齐是想等着大郎二郎回来给他们的父亲戴孝了,东西收拾齐全了要走再说。
若不然,可怜他们的人只会更多。
还不如先瞒着,到走了他们家还礼的时候再说,免得对这些好心的人家越欠越多。
棺材她没有先密封,都这时候了,她就是再想让弟弟们保全童真,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凡事不忧,但这等深仇大恨,他们早晚会从别人口里知道,还不如让她带着他们看一眼他们父亲最后的模样。
只有疼得狠了,以后经历困难挫折的时候才会忍得住。
在三天后,周围风尘仆仆地带着大郎二郎回来了。
门口一有人喊谢家大郎二郎回来了,谢慧齐就冲了出去。
大郎二郎下马时,站都站不稳。
他们的屁股和大腿在马上已经磨破了。
就是周围这个干尽粗活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见他们路上的奔波。
这时候深秋的衣物已经厚了,谢慧齐跪下地去掀彼此扶持着站稳的两个弟弟的袍子,看到血迹已经渗透了他们身上着的棉裤,她垂着眼跟面前两个竭力站住的孩子道,“跟姐姐换身衣裳再去见阿父吧。”
大郎紧紧握着二郎的手,没有说话。
只有二郎可怜兮兮地叫着他的阿姐,“阿姐,阿姐……”
他想他阿姐。
谢慧齐过去抱他,一路再坚强不过,连声疼都不喊的二郎掉了泪,叫唤着她,“阿姐,我想你念你,你以后莫要再赶我走了,我跟你一块儿死,死了再睡同一个棺材坑好不?”
说罢,一路连睡也只是在马上打盹昏睡一会的孩子昏倒在了他想她念她的阿姐怀里。
谢慧齐奋力想抱起他,可二郎大了,再不是她怀中那个声声喊着阿姐叫娘的孩子了,她抱不起他了……
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大郎拿起袖子擦了她脸的泪,跟她淡道,“阿姐,我来吧。”
说着他就跪下地,让谢慧齐把弟弟放到他的背上。
“我来吧,我来吧……”旁边有来帮忙的阿叔看不过去,就要过来抱二郎。
大郎没有动。
谢慧齐忍着泪,把二郎交付给了来帮忙的人,扶着站都站不稳都要背人的大郎起来——看着他满脸的坚韧,谢慧齐悲从中来,差点泣不可抑。
原来仅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时间已经把她的大郎蹉磨得成了一个大人了。
“走吧……”谢慧齐扶了他,带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围着他们看的不少人这时候有那心软的已经抹起了脸上的泪。
这家命苦啊,这世上果真是好人没好报,老天太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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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这几日也在家中帮忙,谢慧齐找来了他给弟弟们上药。
老大夫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出门来,跟谢慧齐道,“大的小的都起烧了,这几天还会大烧,得开几副药喝着,若不然得出事,你盯着点。”
谢慧齐颔首。
这几日的劳累已经让小姑娘眼皮子底下都是青黑的了,老大夫叹了口气,“药我帮你在家中熬好,到时候你只管让他们喝就行了。”
谢慧齐无力说话,朝他福了福身。
老大夫摇了摇头,赶紧回家中药铺抓药去了。
周围伤势稍好点,谢慧齐让他跟着老大夫去药铺上药,周围本欲说自己没事,但看他家姑娘指指门,一副无力说话的样子,他还是老实地跟上去了。
大郎二郎回来了,蔡婆子为了不耽误路程,还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周围说她也病了。
怎能不病?她刚刚好一点,就要带着大郎二郎出去逃难,一个老人家到这岁数了,怎么捱得好?
她跟他们来了河西都没丢,谢慧齐是不可能这时候丢下她的,等周围休息一天,她得让他回头去把婆婆带回来。
他们还要一块儿一家人进京。
一个都不能少。
老大夫一走,大郎就出来了,手中牵着没精打采的二郎。
谢慧齐一看到他们就急步过去,弯下身摸着他们的头。
红豆一见到他们就跑去厨房,把放在灶火边热着的粥端了过来。
“喝完就去。”谢慧齐把碗给他们,什么也没多说。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过,送到弟弟嘴边,“喝。”
二郎看了哥哥一眼,摇头接过兄长手中的碗,“哥哥我自己来。”
他也要很有用了。
要不阿姐,哥哥会很辛苦。
“嗯。”大郎点头,把碗给他,两兄弟嘴一碰碗,也不管其它,埋头喝了起来,不一会就把碗喝了干净,两人朝着他们阿姐把空碗倒着翻了翻,示意喝干净了。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了过来两只碗叠在一起给了红豆,大郎还不忘朝红豆道,“劳烦红豆姐姐了。”
红豆擦了把脸上不知不觉掉下的泪,勉强笑了一下,“诶”了一声接过了碗。
“那现在就跟阿姐去见阿父吧,”谢慧齐细细致致整理了下他们头上的孝帽,“好好跟咱们阿父说会子话。”
谢慧齐带了大郎二郎他们进去,王伯娘就带着灵堂里的人都撤了,敲锣打鼓的人也全都出去了,满是白幡的灵堂里就只有他们三姐弟了。
谢慧齐带着弟弟们走到了灵牌后面的棺材前,跟那两个定定地看着棺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两个小的疲倦地道,“今天阿姐要跟你们说一些事。”
二郎已经又是满脸的泪了,他抬起满是泪的小脸,困惑地问他阿姐,“你老说我听话你们就长命百岁,可我再调皮也好听你们的话,为啥现在阿父就不要我了?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信你问哥哥,我这几日就是在马上也有背书的,并没有错多少。”
谢慧齐的心被钝刀子生生割肉一样的疼,她抬头抑制着泪,把二郎抱到了怀里,好久才悲凄地道,“是阿姐说错了。”
二郎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懂事,只是,他多希望阿姐说的是对的。
这样他就可以更乖点,只要阿父还活着,阿姐不会不要他。
“你们听阿姐说……”谢慧齐不断地深呼深,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到最后,心伤过度的谢慧齐还是哆哆嗦嗦,才把他们父亲死无全尸的事告诉了两个弟弟,在她说完推开棺材的时候,她一个失力,跌在了地上。
她无力地抬头,模糊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楚弟弟们的表情了。
“二郎,扶阿姐起来。”这个时候,已把脸上的泪擦干的大郎叫着二郎,把谢慧齐扶了起来。
二郎一等她站起,不忘拿起自己的袖子给他们阿姐小心翼翼地擦眼泪,跟她说,“我不哭了,阿姐也别哭,啊?”
是大郎先伸手,把棺材推开了。
推开的棺材里,躺着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骨。
“黄智吗?”大郎已有姐姐高了,他伸出手就能探到棺底,他伸手摸了摸他父亲的头,跟尸骨道,“阿父,我记着了,您放心。”
昔日那些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往后他就是挫骨扬灰,也定要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他谢晋平说到做到。
“二郎,过来……”大郎叫了弟弟一声,想让他过来也看看他们死不暝目的父亲一眼。
二郎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再次昏到在了他阿姐的怀里。
二郎当即就起了高烧。
老大夫从药铺急急赶了过来给施了针,就是在昏迷中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的二郎才平静了下来。
大忻今年的入冬在历岁上要入得晚一些,河西已经凉得已经入了冬了,这时候的日子却只能算是深秋。
二郎的病在第二天就好了,醒来后,他就跟了大郎去跪灵。
**
谢慧齐已经跟他们商量起进京的事来了。
二郎把他阿姐给他自己藏好的,也就是生他的娘,死去的那个娘给他打的护平安辟邪的银圈子平安牌给了他阿姐,说,“这个可以用,阿姐拿去换,我们买马,让周围打个大车,我们去找那个人。”
谢慧齐摸了摸他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郎把蔡婆子给他们的银子也给了她,“没花几个钱,阿婆舍不得花。”
谢慧齐“嗯”了一声,“姐姐已经叫周围去接她了。”
这一次,她不再像以往那样什么事都只自己担,事情都只挑着跟大郎二郎讲。
她带着他们算家中的银钱,她手上有的,这段时日收的,还有那个从齐家长公子得的玉佩也都拿了出来。
“来帮忙的人家,要不要还礼?”谢慧齐先从家里帮忙人的来开讲,问他们。
两兄弟没说话就已先点头。
“怎么还?”谢慧齐把他们先的礼单给他们看了,帐记得清清楚楚,谁家送了什么来给了什么东西,她都记好了。
不等大郎二郎说话,谢慧齐就开始说,“像王伯娘来说,给了三个包封,一两的银子,他们家六口人,没日没夜地帮着我们操劳全家的事,王大哥为了给阿父找个好山口埋了,还去他们族里下跪了。”
大郎二郎这下知道她只是跟他们讲,并不要他们答,皆专注地望着她。
“我打算把这屋子和后面的地给他们了,你们说行不行?”谢慧齐问他们。
大郎二郎在相视一眼后点头。
谢慧齐接着说下一个,等到事情办完,她也并没有多问他们。
这时候她再跟他们讲再多的大道理也没有用,只能言传身教,一点一滴拆开了地教,融进他们的骨血里才是好。
在进京城的前面,她必须多教出他们些为人处事来。
若不只靠着他们以往单纯的想法,他们就是恨得想撕了仇人的肉吃了,可能也是还未近仇人的身,自己却先没了。
第24章
谢慧齐开始收拾家当,也慢慢跟周围要好的人家说起这事了。
不说不行,她有事要跟他们交待。
药铺的老大夫是个好人,没少给他们家好药,还不收钱,谢慧齐在他给大郎二郎熬药的时候凑到他跟前,把她在后世所知道的那些有关于救命的药廓识一一告诉他。
她知道的不多,无非就是受外伤要消炎,有些病需要什么忌讳的这些大众都知道的常识,但她所知道的都是前人经过了无数实践才得出来的经验,又是些不需要用到这世所没有的药物的知识点,还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这年头来说,它们听起来不应该是出自她这个小姑娘之嘴,她知道的太多了,但谢慧齐知道老大夫会为她保守秘密。
老大夫是个沉默寡言的,听了这些只是抬起了头,拿还黑白分明得很的眼看了谢慧齐一眼,之后就是谢慧齐轻轻地说,他沉默地听着。
等到谢慧齐把她知道的都说完了起身,坐在板凳上熬药的老大夫抬起头问她,“你哪儿去?”
谢慧齐轻轻地叹了口气,指指北方。
老大夫点了头,没再说话了。
走吧,走了也好。
河西太小了,地方也太恶劣了,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片一年中要吹大半年沙尘的土地上活得滋润,这里留不住这样的好姑娘。
她该往更好的地方去。
像她这样的姑娘,到哪儿都活得下的。
他不担心她。
老大夫的事这里只说一会话就好,王伯娘他们家,谢慧齐要说的就多了。
她要跟王伯娘说清楚这幢房子以后是给她和王大哥和王二哥住的,谢宅虽小,但挤挤还是住得下这一家子的,而他们原本的宅子就可以给孙子们住了。
她把地契拿出来后,王家母子三人都呆了。
“我已经托东三哥去找衙门的人了,只要伯娘不嫌我们屋子差,明天就去官府把契过了……”谢慧齐朝呆住了的王家母子三人道。
“这使不得……”宝丫娘一回过神就猛摇头,把东西往她那边飞快推过去,“没有这样的事。”
“我们要送阿父回京城去跟我们娘亲合葬,父母亲都在京城,我跟大郎他们以后怕是一辈子都会不回来了,这屋子留着也没用……”
“那我们也不能收!”宝丫娘不断地摇着头,“你们多不容易,哪怕要走,也可卖几个钱路上花。”
“我阿父昔日京中的那世交给了我们一千多两,现在家中不缺钱,所以我才想着把屋子给了您和大哥二哥,伯娘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的为人,知道我向来不是穷大方的人不是?”谢慧齐这话也不是说假,那齐家哥哥确也是给了她块玉佩,当了都要值许多银钱,卖了就更值了。
“可是……”
“您就当是王大伯跟您,还有大哥二哥宝丫照顾我们家一场的谢意吧。”谢慧齐这几日话说得太多了,心力交瘁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大不起来,且沙哑又透着疲惫。
宝丫娘就是听到那么多的银钱耳朵都震了震,但还是守住了本心,她又心疼这可怜的小姑娘,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辩,费她的精力,只道,“那也不能这般的,就当是我跟你买吧。”
谢慧齐摇摇头没再说了,跟王大哥跟王二哥说起了南方的种子在河西要怎么种的事,后面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只要好好种菜,虽然买种子要花些钱,侍弄地也很辛苦,但之后的种子就可以自己留种了,一年卖的那些钱,也是可以为家中积点银子的,到时候送他们的小四郎和小五郎,还有王家要出生的小不点入学读点书,供个十年八年的,也是供得起的。
一说到给孙子和小曾孙他们将来的事,宝丫娘眼神也凝重了起来,不断地拍着儿子们的背,让他们听得仔细点。
谢慧齐一说得不太清楚点,宝丫娘愧疚是愧疚,但还是会惭愧地请谢慧齐再说一遍。
等谢慧齐说到末了,让宝丫娘把地契收起的时候,宝丫娘长叹了口气,拍着腿抹着泪道,“是伯娘家穷,只能亏待你。”
“哪的话,我知道您心疼我们一家三个小的,我们这些年间没少受您的照顾。”谢慧齐给她擦眼泪,又把一直放在胸口的小木盒掏了出来,给了宝丫娘,“我跟宝丫说过,我们京中有姑娘要出嫁了,相好的姐妹们是要给她添妆的,我是来不及见她当新娘子的样儿了,劳烦伯娘到时候帮我给她了,告诉她无论我在哪,我都会念着她。”
宝丫娘看她,她本欲拒绝,但看到谢家姑娘那双疲惫的眼睛里这时候满是念及宝丫的温柔,她哭着接过了盒子,终是大哭了起来。
她家的那个傻姑娘啊,要是知道她的慧齐妹妹以后真的要见不着了,她得多伤心。
**
谢慧齐一桩一桩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那个老仵作家的那包铜钱她还回去了,外加了一包五十两的银子。
仵作的活卑贱,比当屠夫还让人忌讳,有人就是家中穷到要卖儿女了,也不会让儿子去干这种会遭报应的活当,鲁仵作的老婆是个瞎的,儿子是个跛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没有姑娘愿意嫁到他们家去,可就是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家,还是帮他们从疯饿狗嘴里抢了他们阿父的尸骨回来,不管如何,他们谢家也是要感恩的。
这事谢慧齐让大郎带着二郎去了,还带上了她给他们阿父浸的那两坛药酒。
大郎二郎去之前,她叮嘱他们,“那鲁先生看着阴森,但人却是好的,定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想个法子把钱留下,莫要让他知道。”
“阿姐放心,我知晓怎么办。”大郎淡淡回道。
“我听阿兄的。”二郎只管点头,唯他阿兄马首是瞻。
谢慧齐微微叹了口气,让他们去了。
这时候,谢慧齐的还礼也一家家送过去了,怎样做能饱腹又好吃的饭菜,看着四季树上掉的东西做些孩子爱吃的零嘴,还有种冬菜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能做的防护,能说的谢慧齐都说了……
外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周围接着蔡婆子也到家了。
蔡婆子病得很重,在守了她三天,老大夫把他珍藏多年的老参也拿出来后,才把命吊回来,蔡婆子醒过来后知道他们要护棺进京,她怕她这老东西一路给他们添负担,偷偷寻死了两次。
第一次她寻死,下地去拿剪刀的时候被红豆发现,谢慧齐知道后守了她一夜,跟她说了半夜劝解的话,但不管用,第二夜她摸进了厨房要拿刀,被守在里面的阿菊发现了,硬是被阿菊拖着抱着回了屋。
蔡婆子哭得双眼都不见泪光,她朝阿菊道,“你就让我死了,我就是个拖累啊,我老了什么都干不得了,喝药还费钱,让我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
谢慧齐已被惊醒,她裹着披风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家中的老婆子说自己费钱要死的活,说到最后,就是只要有饱饭吃就万事无忧,对世间一切感情都懵懵懂懂,不知情深情浅的阿菊都急了,她结巴着跟蔡婆子辩,“姑,姑娘说你死不得,就是死不得,死了大家都要哭,不好,婆婆你不,不要这样,姑,姑娘眼睛要哭瞎了。”
蔡婆子一听,哭的声音更大了。
谢慧齐听她那嘹亮的哭声,倒是笑了。
看来老大夫的人参确有用,再好生养一段儿,也就养过来了,老参现在还剩一大半儿呢。
随后她扬手叫了也出了屋门的大郎二郎到身边,一边牵着一个,慢悠悠地进了蔡婆子的屋子,站到床前,就着那点都看不清人脸的油火跟躺到床上哭的婆子道,“你就是寻死,死了,我也要给你备个棺材,拉到京中去,我们在阿父面前发了誓,一家人到哪儿都是要在一块的,没有谁死了就扔下不管的道理,婆婆好好想想,是活着带着我们去京里趟那龙潭虎穴,还是死了睡在棺材里轻轻快快地去那京里。”
蔡婆子一听那龙潭虎穴的字眼心中就一惊,眼皮不停地跳,她抬起头来不停地看着大姑娘和大郎二郎,这可是她的姑爷小姐最后的一点命根子了,他们年纪这般小,进了那步步险恶的京中,身边没个妥贴人岂不是没几日就要被人撕了吃了?是她糊涂了,于是一会儿她就不哭了,扶着床铺奋力地坐了起来,跟谢慧齐道,“姑娘,老婆子现在饿了,您叫阿菊去给我热口饭吧。”
“我这就去。”阿菊蹲门口候着呢,一听这话,在黑夜里麻溜地往厨房那边跑去。
“二郎……”谢慧齐手一动,二郎就已经知意地脱了鞋子往蔡婆子的床上爬。
婆婆虽然不是亲人,只是个下人,但对二郎来说,只是一个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护他的人,他爬上床就把自己钻进蔡婆婆的怀里,给他们俩都盖好被子之后抬起脸问她,“婆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了?”
蔡婆子刚停下的泪又掉了,她伸出满是粗糙纹路的老手摸着小郎的脸,“我哪舍得,你就是婆婆的命。”。
第25章
杨树街的人都知道谢家姑娘要带着两个弟弟要扶他们父亲的棺材进京了。
想着大郎二郎是周围带回来的,那日他们的样子有多惨,许多人都是见着了,蔡婆子后头回来,也是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天才被老参吊回了命,这邻居相熟之人都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做主的人没有找着,小的们悲惨回来还要知闻父亲惨状,凡人说道起谢家姐弟,无不叹息。
法事做足了七天后,谢家的人也散了,谢慧齐把家中的农具好的挑出来,让阿菊送去了隔壁的刘寡妇家。
家中腌酸菜的酸坛子不带走的,也给了刘寡妇两个。
桌凳厨柜等物件就打算留下来给王伯娘一家了。
周围打的两个大车,有着王家兄弟带着人帮忙,几天下来也有了雏形了。
谢慧齐这天给了大郎二郎银子,让东三哥带着他们去马市挑马儿,临出门前,谢慧齐跟吴东三福了一礼,“还望东三哥多教他们些许。”
教他们挑马,教他们跟行商的人打道,教他们怎么辨别好歹,这些都是在外面的吴东三能教给她的弟弟们而她不能的。
“妹子放心。”吴东三一看这瘦瘦弱弱,还要撑着一大个家的小师妹就心酸,亏得她撑得住,这个家才没散。
“阿姐……”远看要出门,还是二郎先叫了他阿姐。
大郎只静静地看着她,他原本就不是怎么爱说话的人,现下已是更沉默了。
谢慧齐上前给他们整理衣襟,裹紧他们身上的披风,给他们头上遮风挡沙的斗笠蓬子扎严实了,这才拍拍他们的肩,微笑道,“跟东三哥去买马吧,阿姐在家等你们。”
“阿姐……”二郎再恋眷她不过,出了门,又是再三的回首,就是离得远了,还要回首大大地叫喊一声。
大郎也是跟着他回首,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阿姐。
谢慧齐往往远远地看着,都能从他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看出一个家的样子来……
她知道在她大弟弟的眼里,从今以后,只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了。
他们的阿父,已经没了,只剩她还在他们身边了。
谢慧齐朝他们挥手,看他们走得远了再也瞧不见背影,这才转身回家。
她得好好活着,不看着他们长大,她放不下心。
**
蔡婆子身体一好,就跟谢慧齐做起了路上吃的干粮来。
她们还扯了好些厚实的布,打算路上做衣裳,边做边卖,路上要经过那么多地方,谢慧齐想得还挺乐观,衣裳做得好,卖得比布铺便宜,总会卖得出去的。
谢慧齐也想为弟弟们做几身好衣裳进京穿,但也没在河西买好布,想着等到半路上,有比河西更繁华的地方才去置办。
那些地方应该要比河西这边便宜,可选的布料也多。
她一样样地精打细算着,银子要省,更是要挣,等进了京中,置屋办物什,哪一样都要钱,现在不准备着,到时候钱不够用了,那时候就是她舍得用力哭,也哭不出吃的用的来。
留下来的齐二一直住在客栈里,白天会来谢家用饭,帮着周围他们做木活。
谢家人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对他又客气有礼得很,齐二跟这家人处久了,见他们不主动问起京中的事,他反倒会主动先说起一些。
说京中现在人尤爱吃兔子肉,还有因宫里最得宠的新贵妃爱穿百花裙,所以京中的小姐们也很爱穿百花裙,谁家姑娘要是没一条百花裙都会被人瞧不起……
齐二是个话多的,说起京里的事来说得那个叫天花乱坠。
蔡婆婆最爱听他讲话,见他挑了个头,也总是去问他些京里的事,回头就学给他们家姑娘。
这日齐二跟着周围他们做木活的时候又说起京里某位爷做宴,摆了十五日的流水宴,日日都吃不完,一天能送出几十担的馊水桶,被府里管事的卖到小酒楼,每桶五十文铜钱都有酒楼食肆的掌柜抢。
干完自己的活,在一旁当帮工的阿菊听了猛吞口水,“五十文一桶,那得多好吃啊,能吃不少天吧,齐二哥?”
齐二听了呵呵笑,笑而不语。
他眼睛瞥到周围和王家兄弟他们,见这些个沉闷的大小汉子们只管埋头做活,并不搭他的话,他也是叹了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爱跟他齐二搭伙聊天的人。
这厢谢慧齐在厨房里做油腊肉,十月的天已经冷了,很快就是冬天了,只会更冷,天气冷,拿油做的肉也不容易坏,到时候路上热着吃也香得很,省了到时候再做的麻烦了。
她费心做了不少不容易坏的吃食,像下馒头下饭容易的辣豆鼓也准备了三坛子……
东三哥已经帮她跟要去京里的商帮打好招呼了,其中一个马帮的领头的就是她父亲以前的交好,一路有人照应着就要安全得多了。
但谢慧齐不是个坐着平白享受着别人好的人,这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而且她还打着想让那位跟父亲交好的阿叔教大郎二郎些本事的主意,所以在她擅长的吃食上,她是做足了准备打算贿赂人,买来装吃的小坛子都有二十个,要装个小半车厢去了。
蔡婆子也跟着她一块做,只是尖着耳朵在听外面齐二的说话,等到齐二的声音停了,她靠近她家姑娘悄悄说,“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着,咱们家以前用膳,也是一顿至少有十五个菜的呢,这还是爷跟夫人嫌吃不完减了份例的,就是老夫人,您祖母一人用膳时,一顿也有二十个菜!”
蔡婆子状似兴致勃勃说起昔日光景来,也是想让她家姑娘别觉得别人家有这么多浪费的有什么好的,他们家也是风光过的。
谢慧齐也明白她话间的意思,微笑点了下头。
她当然记得,但一顿十几样菜这是公侯家中的常态,拿来说也不值当说。
但摆十五日的流水宴,那就奢侈了。
谢慧齐记得先帝忌奢,宫中摆大宴也不过五日,这能摆十五日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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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打好,买回来的两匹马也养了几日,东西准备得差不多,蔡婆子的身体也好些许多后,谢慧齐就专心等着商帮那边的人来通知他们上路的消息。
周围也把马套上了大车,他带人打的大车有四只轮子,非常的坚实,按姑娘的吩咐,他们还多做了几只轮子准备替换。
车子有两辆,一辆齐二赶,主要是载人,第二辆是周围赶,上面载的是谢父的尸首和带去京中的物什,里头谢慧齐也备了个软窝,不管是她还是大郎二郎要是想守父亲的灵,都可陪在身边。
这次去京中结伴的商帮有两队,一队是与谢父有交情的徐家帮,是河西过去几百里的一个深山里出来的马帮人,这些人都是一个姓的寨里的人,马帮里头的人要是有个好歹没了,也是回他们深山里的族里去找人来填,排外拜得根本不接受外来人,其领头的人名叫徐黑山,他走南闯北也有近十个年头了,在河西卖货的时候没少受谢进元的帮忙,一来二去也就跟谢进元熟了,他是前几个日子才带的商队进的河西,一听谢进元人没了也是震惊,等吴东山找上他问他是不是要去京中走商的事,他就答应了带着谢家姑娘进京的事情,就当是还他与谢大人往日的情。
所以谢慧齐能跟着这队马帮走,也是承了他们父亲跟徐黑山的情谊。
第二个队就是河西本地的马帮屈家帮了,这屈家马帮跑了近三十年的行商,现在的领头人是屈家第一代领头人的长子屈大栓。
屈大栓是从河西到京里去换货的,不像徐黑山,徐黑山是先从南边进河西,再从河西走京城,走的路老远去了。
但徐家帮有那个走远路的本事,他们马帮里就是带着煮饭的婆娘,也是一个女人能打赢几个汉子的厉害人,所以要是顺路,河西本地的五个马帮都爱跟徐家帮搭伙,而这次徐黑山为了带谢家一家人进京,就选了跟谢进元先前交情也不错,自己本身实力也不俗的屈家帮搭伙走这一趟。
屈家帮的人一听要带谢家的人进京,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照应。
屈家帮的第一代老帮主还喝过谢慧齐给送的药酒,屈家也有不少人之前来给谢进元上过香,而马帮绝大多数人是汉子,少有几个才是婆娘,阳气重,所以也不怕队伍里多具棺材。
徐黑山也是一收好河西的货就走,不等吴东山再去问,就送了信过来,日子就定在十月十八日,后天走。
一得准信,谢慧齐就带着两个弟弟去了相熟的人家去道最后一次礼。
到了王家,谢慧齐没再进屋,宝丫娘在门口拉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王宝丫十一月出嫁,一进被她娘拘在深闺里不能出门,再加上家里的有人意瞒着,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谢慧齐就要走了。
宝丫是快要出嫁的新嫁娘,之前见过戴孝的谢慧齐一次已是宝丫娘心软了,这次是万万不能再让她见了,所以宝丫娘一直不敢说,怕丫头哭着闹着都要见她的慧齐妹妹。
现在见谢慧齐来道别,明日就要走,宝丫娘又是疼心又是惭愧,一时之间哭得连气都喘不平了……
王大嫂在一旁看着也是直掉眼泪,为了瞒宝丫,她们连门都掩上了,都站在门外说话,她也是心中难受,抱着大郎二郎的头哭道,“别怪我们狠心,别怪啊……”
谢慧齐给宝丫娘擦好眼泪,带着弟弟们郑重地给她们一跪,“伯娘,嫂子,我们这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离人不能多话,一多话眼眶就会轻易掉出泪来,谢慧齐不敢多讲,拜别的话一说完,就带着弟弟们快步逃也似地走了。
这时屋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和王二嫂呆在一块绣嫁妆的宝丫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门外,转过头来纳闷地问她二嫂,“二嫂,慧齐妹子是不是来我家了?我怎么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
来帮着婆婆打掩护的王二嫂不敢抬头,她低着头绣着话,“嗯”了一声,道,“你听错了,你老觉得她来看你,可你不懂事她还不懂事吗?她这头七还没出几天了,肯定要再等等才过来找你玩儿。”
“唉。”宝丫一听可不就是如此,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了头,“这都好多天了,娘也不让我去见人,头七过了就可以见的了嘛,讲那么多干嘛。”
她头低得太快,以至于没看到她二嫂这时候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打在了手上,滚落到了地上……
可就是瞒过了这天,等十八日谢大人一家要出河西的这天,河西镇的百姓吹起了悲怆的琐呐,呜鸣的铜鼓,为他送行,这事是再也瞒不住了。
而住在王家隔壁的老人也在用他沙哑的噪子在唱喝着为河西镇惩凶扬善的谢提辖大人送行,“一路走好,远路莫急,魂归乡兮……”
宝丫娘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王宝丫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而她娘早一步出去把她的门给锁了。
在早上谢家人一家出镇的时候,回过神来的王宝丫扒着自己被锁了的门,哭得声嘶力竭地哀求,“娘,娘,慧齐妹妹要去哪啊?谢叔父不葬在我们河西了?他们要回哪啊,娘,娘,让我去见妹妹问问她啊,求你了,求你了……”
“娘,求你了,让我去见吧……”
“娘,让我去啊,她要是回家乡,那可是最后一眼了啊……”王宝丫扒着门,手见血了也顾不得管,她不断地哀求着,“让我去见吧,就见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啊,娘。”
只看一眼啊,这样都不行吗?
外头的宝丫娘捶着胸口流着泪,她的心啊,被她的丫头哭得都碎了。
第一更
殇歌怆天,纸钱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马车远了,送到镇口的河西镇百姓翘首望去,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只能三三两两地叹息着相伴而回。
从此,河西再无谢进元,再无谢家人。
载着谢进元棺木的马车上,谢慧齐抱着在怀里哭的二郎,不断的拍着他的背,久久,二郎在他阿姐的怀里也就睡了。
大郎谢晋平看着抱着小弟疲倦躺在一角的阿姐,他轻轻地靠了过去,把他阿姐往怀里带。
已经许多日没好好歇过的谢慧齐睁开眼,抬头看了动作停下的大弟一眼,抱着二郎靠在了大郎的肩上,又闭上眼睛,叹息地道,“我们的大郎大了。”
是真的大了,已经能当她的依靠了。
她何其幸也,苍天给了她再世的生命,给了她再好不过的家人,可又是何其不幸,老天给了她最好不过的母爱父宠,却又在十几年后,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了她的这些所有。
而她现在已经再也不能失去她现在的这些了。
她身边的这两个,她输不起他们了。
一个都失去不起了。
“阿姐……”
“嗯?”
“阿父会做的事,我都会做的。”
他终有一会会像他们阿父一样,为他的阿姐,他的小弟,撑起这个家。
“阿姐相信你。”谢慧齐靠着他瘦弱的肩,模糊地笑了。
她相信他。
因为她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好好地往前走。
**
马帮的行程走得并不快,因为他们一路要卖货收货,无论是经过乡村也好,还是小镇也好,只要有人买他们的货,或是他们要收货,他们都会停下步子。
但一般的小买卖他们是不做的。
沿路的村庄要是有卖的东西,往往都是一个村的一个村的由一家收好,搬到马帮经过的路上,等着他们来。
徐家马帮跟屈家马帮都是老马帮了,所以对一路休息的地方也控制得好,往往一天到傍晚或者入黑,总是能走到常借宿的地方歇息,很少耽搁什么,也很少在外面什么都没有的荒郊野地过夜,足以看得出他们的老练和丰富的经验来了。
谢慧齐走了几日也并不辛苦,有时候马帮走得慢了,她都会下马车跟着走一段,练练筋骨,省得马车上坐久了血脉不通,身上浮肿。
她并不跟马帮的那些汉子们打交道,那领头的徐阿叔,她也只是领着大郎二郎去拜见的时候见过,其余的时候,她只在马帮停下打尖的时候领着家人过去帮那些煮饭的婶子们的忙。
谢慧齐跟蔡阿婆做饭都有一手,就是做的大锅饭大锅菜,也因火候等细节的不同,做得要比一锅炖要好吃些。
徐家帮煮饭的那三个婶子都是马帮里的人的媳妇,穷人家讨生活就没那么多男女之防,但她们被大当家的说过,这跟着的谢大人之女跟她们不一般,要敬着些,但没想她带着家人干起活来毫不眨眼,也能让她们轻快许多,次数一多,这几个平时默不吭声的妇人也主动跟谢慧齐说起话来。
深山里出来的妇人只会说她们的家乡话,谢慧齐会的只是河西话和京城话,往往两方人说起话来都得连蒙带猜,就这样,几个人处得还挺高兴,交流起来就是听不懂双方说的话,也是高高兴兴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至少情感上是不生疏了。
而跟着徐黑山的大郎谢晋平和小郎谢晋庆也是勤快不已,徐黑山收货他们就递秤杆,收好货就帮着提东西。
有时候那麻袋比谢家小郎高,一趁人不注意,谢家小郎都会背着拖着往骡车上扛,别提有多懂事。
而照看他们的周围更是比马帮里力气最大的那个壮小子还要力气大,有次马帮里的骡子掉山沟里,他跳下去就把骡子一举扛了上来,惹得后面马帮里的汉子跟他切磋个不停,一来二去,也切磋出了点情义,还会教周围几招。
过不了几日,徐家帮的徐黑山发现谢家人进了他们马队里,居然没给惹什么麻烦,反而还能帮衬着他们这一行人点,他也是笑了。
这谢家人,果然是谢家人,一家大小从主子到奴婢,没一个是不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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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熟了,谢慧齐也会跟徐黑山说几句话,因着她开口跟徐黑山求了教教两个弟弟点防僧术,所以她备的那些吃食也就派上了用场,当了师傅费。
其实大郎二郎是会武艺的,他们都被他们阿父精心教过,就是父亲不在家,也是隔一日就要打半个时辰的桩。
而在武艺这块上,二郎要比大郎强些,因之前大郎想当文官,让弟弟当武官,二郎练的时间便久一点,真论起来还要比他大哥厉害些许。
因马帮每日早上都会练武,谢慧齐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徐黑山这些人会的都是实战经验,也就是说这样的人说上花俏的动作没有,跟人打起架来,往往都是一击即中的招法。
而这些,他们阿父是没法教弟弟们了。
谢慧齐跟弟弟们私下说清楚了利害关系,隔日就带了他们去拜师,但拜师没成功,徐黑山说教他会教,但这声师傅当不起。
怎么说来,谢家也是官宦子弟,他这跑商的贱民当不了正经人家的师傅。
所以谢慧齐也就只能在师傅费上补偿点了。
过得几天,谢慧齐也会在马车停下买卖的时候下车隔着点距离听他们讲生意,她倒不是想也跟着倒腾,毕竟借着人家的光上京还这抢人家的生意也太不厚道了,也太蠢了。
她只是想多见识点,其实算上从京城到河西的那一次,她这是第二次出远门了,但第一次她年纪还小,一路上只忙着照顾当时更小的弟弟们,哪有如今这样的体力心思去看别人。
不过不抢生意,但她做点针线活卖卖,就是卖给徐阿叔也是好的,这就算不上抢人家的买卖,而跟人做买卖了。
等到十一月,北边的天就越发的冷了,谢慧齐就拿了她们一路做的棉大衣带着婆子和丫鬟去找徐黑山。
徐黑山把那开襟的棉衫一套到身上,啧啧出声,“还真是恁个暖和,侄女儿你哪弄的棉花?”
“还是您放在于家铺子卖的那批货呢,”谢慧齐露出点笑颜,“不瞒您说,于大伯家铺子棉花都让我给买了。”
徐黑山也是一乐,“嘿,敢情你还是我主顾。”
谢慧齐点点头,笑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小贝齿,“现在换徐阿叔当我的主顾了……”
徐黑山哈哈大笑,他是个爽朗的汉子,一拍大腿就道,“中,阿叔一件给你八钱银,你看中不?”
大忻朝的八钱银就是一两银,一两银一千个铜板,一件棉大衣的棉花要五百个铜板,布的话,里头的那块要好些,算下来要五十个,外面的那块就只要三十个子了,扣除掉成本,她们也挣了个四百二十个铜子的人工费,不便宜了。
谢慧齐一算脑瓜子就明了,点头就道,“中。”
徐黑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小姑娘年纪大了,他还真想揉揉这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的头。
笑罢他也认真了,道,“阿叔这里人多,光自己人都穿不来来,一两银这样子的长襟衣裳,样子还好瞧得紧,我看你们的针脚也严实得很,那做工也比得上绣纺的绣娘了,阿叔也不瞒你说,你稍微换块好一点的布料,换你们京里至少也得三四两银去了,你做得了几件就几件,先卖给阿叔几件,回头阿叔在路上收了棉花,也低价卖与你,你多做些,回头阿叔帮你在京里找熟脚卖了把钱给你,一个铜子也不要你的,还你帮我们做衣裳的情,你看中不?”
“我看中。”谢慧齐跟着他中。
徐黑山又被她逗笑,“你这小姑娘,咋这么精呢。”
徐黑山说的大致是河西话,但可能也因他走南闯北的多,口音还有点像谢慧齐后世所知道的河南音,别人听得不习惯,但谢慧齐听着是没问题的,跟徐黑山一搭一说的,大小两个还蛮聊得来。
谢慧齐这厢把手里做的五件经她改造得像儒衫的棉大衣给卖出去了,回去的路上,蔡婆婆对着老天爷连拜了几拜,“多谢老天爷啊,多谢了。”
逗得红豆笑个不停。
而蔡婆子她还真是生怕卖不出去,大姑娘要是知道得不了什么钱,心里会不好受。
人一旦熟了起来,也就放得开了,谢慧齐也时常把坛子里的好物拿出来给马帮的人加食,那头屈家帮的人老跑过来蹭吃的,谢慧齐知道后,也送了两坛子的油辣椒跟辣豆鼓过去。
在屈大栓过生辰那天,当天晚上在打尖的小客栈里,谢慧齐还借了人家的厨房,给屈大栓做了碗长寿面让大郎带着小郎送过去。
谢慧齐是不遗余力带着两个弟弟在众人面前培养好感度,跟着这群每日爱高谈阔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汉子久了,每日脸上都不见笑颜的大郎脸上偶尔也会出现点笑意。
马帮的人也是什么都有,谢慧齐平时都是在后面齐二驾的那辆马车跟蔡婆婆红豆红菊她们处在一块,但每天也会抽点时间到前面父亲的马车里跟陪着父亲的大郎二郎说会子话,说说他们每天经的事,跟他们分析每个人是怎么做人的。
而这些里,谁最受人喜欢,谁最有威望,谁最被人看不起,都是谢慧齐跟他们讨论的事情……
而谢慧齐知道,只有从这些活生生的人际来往里,大郎跟二郎才有切身的体会,才能得出最实际的经验,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不至于进京后,无垢得连人的善意还是歹意都分不出来。
还好马帮走得慢,这一路还有很长的时间让她教他们许多东西。
过去是她太护着他们了,所幸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为时未晚。
第二更
前路漫漫,到十一月底,他们才走了一半多一点的路程,马帮也不特意赶快,他们就是想恰好到年底的那段时日正好赶到京里,赶上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添年货的时候,他们的货也能卖个好价钱。
谢慧齐也不急不忙,她一路要忙的事太多,要费心照顾弟弟们,要想法子挣点钱,一点到了地方歇息,她也会到当地挑点有意思的小东西买。
她这也算是凭自己的眼光淘,有时候瞎猫撞老鼠,也能以小钱淘到几件好物。
这些也算得上是她以后和大郎二郎的家底了,虽说现在没进京,也不知以后他们家的光景,但多些东西傍身对他们姐弟来说也是好的。
她出去的时候也是戴一个斗笠蓬子,从头掩到膝盖去,她往往都是跟着马帮出现在街市的,那些当地人都当她是马帮里谁家的小姑娘或是小婆娘,马帮卖货也买货,是手头有点钱的,买卖往往都是做得成的,所以也有的是人乐意跟她说话。
就是这语言不通,要瞎比划才能谈得成买卖。
马帮的人看着谢家姑娘也是乐,不用他们帮忙,她拿着手里的铜板跟手上的十根指头就跟人比划得起劲,杀起价来比他们这些老买卖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天进了一个镇,马帮停下做交易的时候谢家姑娘也下来了。
这厢谢家姑娘正杀得起劲,伸出纤纤三根指头意图把她看中的东西从六文杀到三文……
谢家姑娘胆大包天,跟人杀价往往一开口就是对半砍,往往会吓得老实本份的生意人一听到她的价钱就倒抽一口冷气,这次谢家姑娘也是一开口就这么杀价,她这次也是遇着老实本份的生意人了,那生意人一数清楚她的价钱连成本价都没有,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话都不说了,手脚也不比划了,不断地朝她打躬作揖求她饶命,这时带着大郎二郎经过的徐黑山也是看得嘿嘿乐,回头对那两个小的说,“你们阿姐可真是了不得。”
他这纯粹是夸意,二郎听了脸就往上一扬,让人只见鼻孔,“我阿姐最厉害!”
一脸的与有荣焉。
大郎却笑笑不语,垂下眼,掩去了眼里的神色。
他姐姐是厉害,她也只能厉害,除了必须厉害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他现在还太没用,什么都给不了她。
而对谢慧齐来说,这一路天天赶路虽也有点辛劳,但充实得很,眼看着她备的东西一天天丰盈了起来,东西都有增无减,手中的银钱也是,她每天跟她阿父说话的时候都要乐呵几句,报喜报得那个叫高兴。
她这也是钻钱眼里去了,钻得不亦乐乎。
这可是他们姐弟以后生活的保障。
她的贵重东西也都是放在前面父亲的马车里,值钱的东西都是塞在棺材下面,她每日都要带着大郎二郎拜拜,让他们阿父好好呆在车上保护他们的财产。
等到十二月的中旬,离京城不远了,马车里也塞了个满当,谢慧齐已经开始给大郎二郎做进京的衣裳了,她买的是结实又经看的布料,算不上顶好,但也绝不寒酸了。
她还给他们做了几件新孝服当里衣穿,衣裳上也还是绣了父亲的字。
一路上大郎二郎穿着里衬绣着父亲字的白麻布衣一直不愿意脱,孝服都穿到黄了都让人看不出孝服了,可进京了就这不能这么穿了,穿在里头,也算是个心意。
“穿得跟京里人一样,就不打眼了。”谢慧齐在这日早上过来看弟弟们着穿的时候,跟不愿意换衣的二郎耐心地道,“有时候不打眼,才能活得久。”
二郎还是不依,“那我阿父走了,我给他穿孝衣,是我愿意,旁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因你跟他们穿得不一样啊,他们就看你,就说你。”刑子们是她亲手带大的,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讲道理,谢慧齐都能对付他们。
“那我不管,我就要穿这个,穿三年。”一路的长途奔波让二郎长个了,白嫩的皮肤也变得黄了一点,他在外嘴可甜,爱跟人笑,是最讨人喜欢不过的了,就是在他们阿姐面前,他还是还孩子气还蛮横。
“那他们还会说到我身上来呢,让自己小弟弟穿得这么脏还不收拾,会说我不会过日子呢。”谢慧齐仔细地叠着他们的新裳,慢悠悠道。
“他们凭什么说你!”二郎不依了,他最讨厌有人说他阿姐的不是了。
要说也只能说她的好。
“就凭你不听我的话,不愿意换衣裳呀。”谢慧齐慢慢道。
“可我是给我阿父穿的嘛……”二郎说不过,眼圈都红了。
“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嘛。”其实热孝过了,没有要穿孝服三年的说法,但谢慧齐也知道弟弟如若不这样,不让见到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阿父没了,心里的悲痛就没有可藏之地,他们还小,能忍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已经觉得他们够懂事的了。
所以她不急,什么都不急,做不得的事,她慢慢跟他们说就是。
“嗯,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这时候大郎点了头。
二郎见兄长答应了,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
“阿姐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大郎接过姐姐给他们的新裳,垂着眼睛问了她一句。
“看着阿姐说话……”见他又下意识就垂眼睛,谢慧齐叫他抬眼。
等大郎抬起眼,谢慧齐摸了摸他的头,“下次跟阿姐说话,跟别人说话都要这样知道吗?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但要是躲着别人不看,聪明人就猜得出假了。”
大郎下意识又垂眼,但又飞快抬起眼皮来,然后看着他阿姐点了点头。
这么小,却要学着像大人那样过活了,谢慧齐忍住了心中的心酸,不再就这事说下去,接着他先前的问话说,“阿姐不知道进京是什么样子,可那里是阿父娘亲的仇人们住的地方,阿父带着我们在河西那么远的地方都死了,现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知道我们往后会怎样,阿姐想我们只有不打眼,才可能活得久一点,知道吗?”
所以即便是想着那个疼他们阿父的祖母有权知道他们阿父过逝的消息,谢慧齐也狠下了心肠只送了报丧的信,没提他们回京安葬父亲的事。
她怕要是谢侯府知道了,离那些人知道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凭他们几个早被谢侯府逐出了家门的小辈,哪来的能力与之相对。
就是他们祖母有心护他们,也无能为力,就跟她当年保不住他们的父亲一样。
虽然谢慧齐也不能保证他们进京后不被这些人的耳目知晓,但到底低调要比高调安全一些,小心行事比鲁莽冲动要好一些。
“知道了。”大郎这次看着谢慧齐的眼点了头。
他跟二郎都长得极似他们阿父,就是年纪尚小,就已极其俊秀,不过不像二郎长像完全随了他们父亲,大郎的嘴唇随了他们的娘亲,因此玉面少年比之父亲更多了几分精致,但他这也是再完美不过的贵族少年的长相了,可如今这样的一张脸面若冰霜,一个人在的时候更是面无表情,谢慧齐往往看他看得久了就心痛难耐。
她的弟弟们,如若当年没出意外,他们会是京城里再风光霁月不过的少年。
可现在得跟着她,就像老鼠一样地四处打洞钻洞躲着人苟且偷生。
她心中岂能好受。
“阿姐,我也知道了。”二郎受了教,垂头丧气地把脸贴到棺材上,跟他阿父道,“阿父,我听阿姐的话啦,你也看到了,不要怪我调皮。”
说着还是难掩沮丧地扁起了嘴。
他很难受。
谢慧齐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二郎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把他阿姐的手放到心口放着,难掩委屈地道,“阿姐,我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好过?”
谢慧齐怜爱地看着他,轻声安慰他,“等二郎大了,有很多很大的本事了以后,就会好过了。”
二郎点点头,转过头,让泪滴掉在了他阿姐看不到的地方。
大郎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他阿姐受不住回过头的时候,他抱住了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却一言不发。
他已经不想跟她说什么等他大了,会替他们报仇,会让她过好日子的话了,说了几次,他发现那些都是废话,他还是没有因此长大多少,仇人还是高高在上得遥不可及,他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他的阿姐却还是必须每天为他们的以后忧愁,每天算着能挣几个钱,每天端着一张笑脸跟人打交道,每天像个仆人一样地劳作忙得团团转,他一路上见过坐在轿子里连路都不用自己走的小姐,也见过在铺子里随便一点头就买十几匹布的富家千金,他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他也让他阿姐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太远了。
他想得更多,她还是在过一个铜板掰而两半花的日子,为了杀半文钱的价,她还是站在摊前半天不动身。
他光是想想,并不能改变什么。
第三更
这厢京城的谢侯府里,谢家的老祖宗倒下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自从谢家的老祖宗接到河西边漠送过来的信后,就病倒再也没下过床了,先前是连着几日昏迷不醒,连药都喝不下,后来谢侯爷去宫里求了太医回来,太医施针才救回了一命。
可就是如此,谢家的老祖宗也是成天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不多。
太医跟民间的神医都说老太君存了求死的心,再好的药也是救不回来,还是让他先宽宽老人家的心为好。
谢侯爷当然知道母亲的心病是什么,可他就是求,他母亲也只是光掉泪不说话,日渐萎靡,眼看就要时日无多了。
侯爷是个孝子,他知道当年母亲为了保全他跟他们侯府一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弟弟逐出了家门。
如今知道他死了,她这也是存了想跟着去的心了。
这日谢侯爷一从西北那边的驿馆回来,就匆匆去了母亲的院子里。
守在门前的奴婢们一看到他,忙朝他行礼。
谢侯爷一路一步也没停,急步去了主厢房那边。
“侯爷,您来了……”伺候老祖宗的婆子一在拱门前看到他,忙朝他福礼。
“我娘怎么样了?”谢侯爷一见是母亲身边的老家人,开了口。
“回侯爷,老祖宗正睡着。”
又是睡着?
谢侯爷一挥袖,就踏步上了台阶,朝主厢房走去。
候在门边的两个丫环赶紧朝他行礼,见侯爷动手推门,忙过来帮着推。
“用不着你们,退下。”谢侯爷停住了推门的手,轻声朝她们斥道。
“是。”丫鬟们忙也轻声回道。
他们都怕惊着了在屋里静休的老太君,这时候谢侯爷也回头朝他的随从良斗轻声道,“带着人到拱门外侯着,我有话要跟老祖宗说。”
“小的知道了。”良斗忙躬身。
谢侯爷轻轻推门而进,见里头守着母亲的两个大丫鬟朝他福礼,他颔颔首,示意她们出去。
等她们出去,良斗把门带上之后,谢侯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迈步走到了母亲的床前,把纱帐挽起,跪在床榻前轻声地呼叫他母亲,“娘,娘,是我来了,您醒醒。”
躺在枕头上的银发老妇丝毫未动,她以往丰盈的脸颊此时瘦得全凹了进去,皮脸泛黄,一看就是垂垂危矣。
“娘……”谢侯爷伸出手喝了几口气,把手搓了搓伸到脸上暖了暖,觉得差不多了才探进被子握着了老母亲的老手。
他紧了紧手中老母亲的手,又开口叫她,“娘,您醒醒,我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
他不停地连着说了好几句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那睡在床上的老妇人颤颤危危地睁开了眼。
她睁开了眼也并没有说话,只管看着她的大儿子。
等谢侯爷,也就是谢进元的长兄谢进修又说了一次打听到谢进元的消息后,她才张了张口……
“娘,您大点声,我听不见。”谢侯爷忙起身去把热在炭炉上的参茶倒了一杯过来,把母亲扶起,细心地吹凉喂她喝了好几口。
谢老太君专注地看着大儿子不停伺侯她的样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眼。
说到底,大儿子是她的掌背,小儿子是她的掌心,掌背掌心都是肉,她都疼,就是到如今,她也没后悔当年保大儿子。
可她也欠小儿子的。
她欠他的。
不能他死了,她还活着。
“刚倒出的,烫,您慢点啊……”谢进修吹凉了参茶还不放心,又小心地在旁边提醒,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快了。
等老母亲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他这才把杯子放到旁边,又拿过软被塞到了床头,让她躺好,把被子提起替她盖好捏紧,又去了床当头去探暖脚的汤婆子热不热,见是热的,这又才坐回了床头,跟老母亲轻声地说,“我今个儿又去了趟驿馆,总算打听到一点消息了,我听说侄女儿带着侄儿们扶着弟弟的灵枢进京来了……”
谢老太君先前以为他又是拿话来安慰她来了,但大儿子再宽慰她,也不拿这些正经事说假,一听这话她头猛地一偏,紧抓住他的手失声道,“真的?”
“真的,真的,儿子不敢骗您。”谢侯爷一见她猛地精神了,心中是又高兴又难受。
“到哪了?”
“到哪了儿子还不知道,赶明儿再去打听,您呐,这段时日就好好养养精神,到时候儿子就带您去见他。”
谢老太君一听这话,脸上一刹那全是失望。
“不接他回来啊?”她喃喃道。
“娘……”谢侯爷难受得垂下了眼。
“不接我儿回来啊?”谢老太君闭上眼,眼泪顺着她深凹的眼眶从脸颊流到了下巴,“他死了也还是要对不起他啊?”
“娘,”谢侯爷忍着心里的苦,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您别伤心了,我会想法子让弟弟回来的。”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怎不能连你都保不住……”谢老太君乍听到小儿子回来动了一点的心又死了过去,“是我对不住他,是我。”
谢侯爷见她的那点精神气又没了,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一时之间也是掩不住心里的悲苦,也是眼泪直流,“娘,您就为我再多活几年吧,求您了,您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您也看在侄儿侄女的面儿上吧,他们进京后孤苦无依,如若您都走了,就无人再可怜他们了,到时候他们就是被人欺负死了,连个为他们喊句冤的人都没有啊,娘,那可是弟弟的孩儿们啊,您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下他们吧……”
老太君听着,先是哆嗦着嘴哭着,尔后竟哭出了声音,哭到最后悲切嘶泣,“我的儿啊,我的小儿啊,你为何舍了我这老母而去啊……”
谢进修抱着痛不欲生的老母亲,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们自为保家门逐出小弟之后,老母亲从此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痛快日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如何能不痛不悲?
谢进修知道老母亲当年是为了保全他,为了他好好地当这个侯爷,这才闭了眼睛让他们行了逐门之事。
对得起这个,就对不起那个,眼看人都死了还要对不起,她活着就是遭罪,可谢进修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为了他牺牲了太多的老母亲去死。
如若弟弟泉下有知,只会更怪他。
他不能更对不起母亲和弟弟了。
**
这厢在谢侯府不知道的时候,谢家一行人跟着马帮已经到了京郊。
谢家姐弟他们先跟着马帮的人去了马帮在城外的大安置点。
城内的地方太贵了,马帮人就是有点钱,他们每家在城里也只有一个小安置点,但没有装得下整个马帮的大地方。
而这正合谢慧齐的心意,她现在并不想进城,她娘的墓也埋在郊外的谷家庄园里头,并不需要他们进城。
徐家马帮的安置点是他们深山里徐家出来的人开的,谢慧齐如今也是能说得一口徐家老族当地的土话了,一进去跟人打起招呼来,让老板娘都疑惑她是村寨里哪家的小姑娘,怎么她不认识,跟谢慧齐不停问她阿爹阿娘是谁,看她认不认识。
等谢慧齐说道她是河西镇的人后,老板娘都怪了,“那个咋个会说我们徐家寨的话的嘛?”
“一路上跟大山婶她们学的。”
“学得快得索嘛。”老板娘还是惊讶。
谢慧齐是个跟人语言不通也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何况语言还通着,她很快就跟老板娘熟络了起来,老板娘也挺喜欢这个干脆利索的小姑娘,尤其在她儿子还得了谢慧齐一套笔墨纸砚,那纸还有一叠老高的后,女儿也是得了几样看着新奇好瞧的珠花,她就更对这小姑娘热情了。
徐黑山见她用了大半天就跟老板娘都熟了,嘿嘿一笑,就不担心她了,第二天就带着他们的货和谢慧齐在路上做的那些精致的衣裳进城做买卖去了。
这次,谢慧齐没有让大郎和二郎跟着去了。
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大郎和二郎的长相,她倒好,虽然相貌也随了父母,但姑娘家总有遮挡的东西,就是京里也一样,出去了别人也瞧不出她的模样来,但大郎二郎太像他们爹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儿子,京城里的男子并不像他们河西那样需要挡风沙拦面,像徐阿叔他们这些人进了京里斗笠也都摘了,就弟弟们光戴着也不像话,更显得奇怪,所以他们要是这样出去在外面让个相熟的人看出来,这还是往高调里去了。
谢慧齐头一次让弟弟们太像他们阿父的事困扰了……
“恁个长得这般好瞧呢?”京外的徐家山客栈里,谢慧齐捏着两个弟弟的脸蛋,一半欣喜一半烦恼地道。
“像阿父嘛。”二郎一脸的理所当然。
看他们这阿姐说的……
像阿父,当然长得好瞧。
“就是太像了。”谢慧齐叹息。
这厢大郎敛眉,已经知道他们阿姐的意思了。
“阿姐怕我们太像阿父了,出去被人认出来,不好堂房子吗?”他道。
二郎听了一愣,很快就道,“但徐阿叔不是说京城很大,很多人的吗?还有那些个人都不爱上街的,都是他们家里的下人出来买东西,我们买房子也可以找牙侩,多给他些铜板子就是,不用去见那些人。”
说完二郎愤愤,“其实我还想见见他们呢,见见他们长的啥怪模样,为何这般欺负我阿爹阿娘。”
说罢,眼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
多谢你们。
第29章
见二郎说得眼红,谢慧齐也是轻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来京,龙潭虎穴已经踏进,父母也安葬于此,他们是万万没有再走的可能的,
谢慧齐一直以来贪生怕死,只是怕仇没报,自己就先死了那就不值了。
而他们现下不可能一直住在徐家客栈里,而且她也怕给徐家寨的人添麻烦,所以这开头的租赁屋子就迫在眼前了。
至于买屋子还是买地自己建,还得看往后的光景,反正这置办屋子的银钱谢慧齐现在是已经攒下了,心里也不着急。
就是大郎二郎长得太像他们爹,就是隐姓埋名,也太招人眼了。
谢慧齐原本是想着安葬好父亲后就到城里找地方住的,因她已经厚着脸皮托了齐二,看能不能让大郎二郎进齐家书院念书……
一路上她从齐二嘴里知道齐国公府现在的状况了,齐国公府的大老爷二老爷都没了,齐长公子现在还没接到承爵位的圣旨,现状那岂是叫一个惨字了得,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家是老世族,境地再惨,祖宗留下的书院,祠堂,寺庙,田地那些架子都还是在的。
谢慧齐一直让齐二好吃好喝,终在进京后,跟要走的齐二开了这个口。
齐二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点也不为难。
吃人嘴短,谢慧齐暗想这个心宽的齐家家人应该会在齐家那位哥哥面前对他们姐弟三人不吝赞美之词……
只要齐家那位长公子一答应,大郎二郎的读书问题就解决了。
让弟弟们继续念书,谢慧齐倒也不是想让他们科举,说来她这其实也没安好心来着,因她知道的唯一认识贵族子弟的徐径就是齐家书院了。
不管是她后世所在的首都,还是现在大忻王朝所在的皇都,人人都说政治中心当官的多如狗满地走,三步就能碰到一个,但事实却是不管普通人怎么说,没谁见过几个位居高位的人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
至于贵族公子,就是纨绔子弟,一般人也只能听说他们昨天在哪个风月馆子一掷千金,或是在哪个酒楼喝多了发疯,但真亲眼见的能有几个?
他们进的风月馆子跟酒楼,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一次。
他们姐弟要是走寻常路,就是哪天运气好,仇人的车马能经过他们的眼前,他们也只有隔着护卫群,看着车马眼睁睁地从他们的眼前消失的份。
所以,要是真老实安份,这一辈子也只能在梦里念念所谓报仇的事了。
于谢慧齐来看,不管齐国公府以后会如何,现在却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枝”了。
至于谢家,谢慧齐没打过谢家的主意,主要是当初她阿父也是甘愿被逐出府的,他不愿意牵累家族。
而他都死了,他生前要做的事,谢慧齐不可能在他死后违他的意愿,去给谢家添麻烦。
而如若她打的齐家的主意成了,他们是必须要进城的,大忻的皇都大得离谱,皇都里头走三四天都走不完,这要是住在城外,早晚还要看城门开关的时间,真不够大郎他们来回的。
谢慧齐眼下是真愁。
她之前也隐约想过这事,现下问题摆到眼前了,想着别说现在想让他们进城去寻屋子租的事,就是往后进了齐家书院,这事情怕也不能善了。
现在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齐家跟俞家也有仇这事了。
可能就冲着这个,齐家都会答应她的请求,可能还会护着他们一些。
谢慧齐总感觉她再想低调,就冲着弟弟们过于肖似父亲的脸,他们也低调不到哪儿去。
她总觉得她想徐徐图谋的事真的做起来,问题比她认为的还是要多太多去了。
愁,她是真的愁。
**
这厢谢慧齐的烦恼已经具体了起来,那厢齐二背着提着谢家姑娘打发的大包小包回了齐国公府。
一到国公府面前,看到紧闭的大铜门,一路走得轻快的齐二的肩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如今的国公府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门大开,大迎四方贵客的国公府了。
现在的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一张不咸不淡的脸,连笑一下都好像是犯了罪。
齐二也是不敢笑了。
他老老实实耷拉着脑袋去他们主子爷的院子见主子。
齐君昀还是住在他以前临湖的院子里,国公府的主院自国公爷跟国公府的二老爷走了后就一直空着,他也就偶尔进去看看。
齐二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湖边写字,听到齐大说齐二回来他“嗯”了一声,UU小说的治国论一笔未停。
齐二带着大包小包过来,齐大也是看得傻了眼。
“你不知道放下东西再过来?”齐大不敢惹正在写字的主子,拉着齐二走了十来步才敢停下,把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地斥着齐二。
不过就是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里面的怒火也清晰可闻。
齐二被兄长斥得有些委屈,“都是谢家姑娘给咱们主子的嘛,不给主子过一眼我放到哪去啊?”
“你……还敢顶嘴!”齐大“啪”地一下抽了齐二脑袋一记,哪想他力气太大那一声发出了巨响,吓得他连忙朝主子看去,见主子写字的笔未停,也没转过眼冷冷看他,他这才松了口气,掉回来继续低声训斥齐二,“你别以为你一路做的好事主子不知道!”
“我做什么好事了?”齐二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他把身上的东西都放下,就差现在就去抱着主子的腿大声喊冤了。
不过主子在写字,他不敢过去,只敢对着他大哥凶。
“你就是什么事都没做!”齐大是真拿这个自一生下来就缺脑子的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若他们不是家奴,从小就被主子挑中跟在了他身边,他都不知道他弟弟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活路了,他这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狠狠道,“临走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照顾谢家姐弟,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下人还是去当公子爷的?”
听到探子来说他家这蠢弟弟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天天笑得合不拢嘴,齐大眼前就一黑,差点去找墙撞头……
“我哪是公子爷了?”齐二不服,“我是好吃好喝了,可那是谢家姑娘人好,说我赶车辛苦了要多吃点。”
齐大听了又是眼前一黑,久久都不敢睁开眼面对眼前这个蠢货……
他生怕他一睁开眼,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一个亲弟弟,他也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拍死。
“行了,过来。”齐君昀那头收好治国论最后一笔字,把笔搁下。
这下齐大来不及再收拾齐二就忙跑了过去,拿起一旁的火炉子上的铁壶,把热水倒进画着山水的陶盆里,也不管水有多烫,拿帕快快挤了个热帕子,小跑着到了主子身边把帕子给了齐君昀。
齐君昀接过帕子擦着手,漫不经心问那怯怯过来的齐二,“带什么东西来了?”
过来谢罪的齐二一听这话,拿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慌忙跑回去把提刚放下的东西。
把大包小包一提上,齐二自觉对主子有交待了,乐颠颠地跑回去,眉开眼笑地跟主子道,“回公子爷,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了,有谢家姑娘给您做的新衣裳,还有谢家姑娘知道您爱写字,路过出砚台的地方,还花了好多的银子给您置了块顶顶好的砚台,还有,还有这个,主子爷您看看……”
齐二慌忙把背上背的那筒卷筒给解了下来,跪下双手给齐君昀奉上,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就跟他在献宝一样,“公子爷,您看看,好东西呐……”
齐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想再说什么了,他默默地跟在齐二的身后跪下,想着他好歹跟齐二同父同母一场,他要是死了,再如何他也得给他挖个坑埋了。
齐君昀这时看了齐二两眼。
齐二本来笑得欢,但在主子的第二眼之后,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主子。”齐二快哭了。
齐君昀没说话。
在齐二要磕头谢他不知道的罪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把卷筒打开,抽出了里头的东西,见到是他喜欢的前朝画家寻道真人的画后,他嘴角一勾。
不怕死的齐二偷偷瞄他,见主子嘴角一勾就放下,他也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次彻底沮丧地低下了头。
他完了。
而且他还是不知道原因。
“带他去静心堂,交给铁师傅。”齐君昀回头吩咐站在树下的护卫。
“是。”护卫抱拳。
“主子……”齐二这下是哭出来了,但他知道他们主子最不喜欢有人对着他哭了,他怕被他看到眼睛都会被挖出来,只管低着头被他护卫拉着走了。
“多谢主子。”知道只是去静心堂□□练,齐大感激地朝齐君昀磕了个头。
齐君昀看了看画,放到了书桌上。
本来想叫齐大把齐二放下的包袱给扔了,但又想不知道那小姑娘给他弄了什么东西,看这五六个包袱,也亏得齐二一个都不落地给带回来了。
想想,他张了口,“把东西放院子里去。”
齐大忙道,“是。”
他忙起来去收拾那几个包袱。
这时齐君昀道,“你明天去给谢家姑娘回个信,就说她求的事我应了。”
说罢,整整袖子,背过手,朝通往老国公夫人院子的那条小道走去。
快到晌午,他该陪他祖母一道用午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昨天的首订,我也知道有不少人都是特意充值来支持了,真心多谢你们了。
还有,真是谢谢新老同学的厚爱了,真心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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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静心堂的铁师傅操练人之前,首先是要把人打个半死。
当晚齐二被人抬回家来的时候,知道人没死,齐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齐二一看到齐大,反倒号啕大哭,“大哥,我到底错在哪儿了啊?我问铁师傅,铁师傅也不说,打得我更厉害了,我屁股都开花了。”
齐大闻言眼前一黑,气得心肝都疼。
齐家娘见大儿子气得去拿扁担要打小儿子,忙去拉大儿子,哭道,“你就饶了他吧,他不懂事你也不能把他打死啊,你就教教他吧,你就这么一个弟弟啊,你不教他谁教他啊?怎不能让你爹去教啊。”
齐大齐二的爹是个闷葫芦,在国公府做了二十年的帐房,按国公府现在的大管家的话说,他跟齐帐房小时候同一年卖进国公府,在国公府里一同呆了三十来年,这三十来年里,听齐帐户说的话还不如听他放的屁多。
那是一个算盘打得啪啪响,但两三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奇人。
他居然因给儿子起名字嫌麻烦,一个叫齐大,一个叫齐二,两个儿子从小长到大,他叫他们的时候也只管叫后面那个字。
一个大,一个二,叫了十多年了,连外“儿”字都没多加过。
可偏生的,就是这么一个活哑巴,无论是老主子还小主子都看重他。
齐大一想他那个半天都不吭一声的爹,听他们喊他也只“嗯”一声,叫他们就叫“大”和“二”的爹,又是眼前一黑。
他是前辈子作了什么孽,才生到了这个家!
齐大恨恨地把扁担扔下,到底他才是这一个家的一家之主,等抬回齐二的两个小厮把齐二抬进房里要走后,他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跟他们道,“劳烦你们走一趟了,回头请你们出去喝酒。”
齐大是长公子面前的人,虽然上头还有管家管事的,但他也算是他们这群小厮的头头了,那两个小厮见他这么说,忙不迭地道,“哪使得,使不得,齐大可莫要这么客气。”
“是啊,齐大,你可别这么客气。”
他们话说得活像抬人的活不是他们抢来的一样。
“好了,既然不让我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后天我轮休,不用伺候公子,我们就晌后花家娘子见?”
花家娘子是个寡妇开的酒铺,尽管是正经地方,但花家娘子那可是有名的风*骚娘子,去她家铺子喝酒的人光听她一声娇滴滴的“客官来了”都值得,那两小厮一听眼睛一亮,又假意推辞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厢齐二正趴在床上抓着枕巾哭,一声声“娘”嚎得那个叫天崩地裂。
齐家娘拿着剪刀给他剪着屁股上那肉糊糊的布,哭着道,“你怎地又犯事了?我还以为等你办好差回来,跟长公子求个情份,把夫人跟前的春杏给你求来,可现在……”
说着她气不过来,拿着手中的剪刀狠狠敲床,哭道,“你怎地不叫我省心啊,你这个讨债鬼,一天好日子也不让我过。”
齐大进来,一见老的小的都哭天喊地,眉眼忍不住又是一跳,当即就转身掉头走了。
但到底是不放心,他去了府中的药房抓了剂退烧药,回来蹲在他们院子里的小厨房煎了,煎好把药端进了齐二房里。
齐二屁股确实开花了,但这时候还不忘睡觉,还做了个又被人打了顿屁股的梦,在梦里呲牙咧嘴地求饶,等他哥叫醒他,他还没从噩梦中清楚过来,抓着他哥的手就抽泣道,“大哥,我到底错在哪了?”
齐大简直就是无话可说,拿着看白痴一样的眼睛看了弟弟一眼,最后勉为其难,面无表情地道,“其一,你是个奴仆,奴仆在哪都是奴仆,是贱民,连平民都不是,不是主人家和善了你就不是贱民了,你就能跟主人家平起平家还让人家讨好你了,就是谢家现下不如我们国公府,那人家也是一家公子小姐的身份,你在他们面前没规矩,外人只道我们国公府对下人没管教好,你丢的不是自己的人,是国公爷国公府的人;其二,这礼品是这么拿的吗?就是谢家姑娘感谢主子让你陪他们进京,那礼品无非也就是一两样,可你明明知道人家有事求主子,你还大包小包提回来,你当你才是主子,做得了这个主?你别说不答应把东西退回去就是,这么多包袱你拿都拿回来了,吃也吃了人家的,喝也喝了人家的,得了人家这么多好处,你让公子爷怎么退?你当主子跟你一样不讲脸面?”
齐大知道齐二脑子缺根筋,不跟他明说他还不懂,干脆把话说得清清楚楚,透透通通,一点弯都不转。
齐二听了哭得更大声了,齐大不说,他根本想不明白,齐大一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可先前他怎么就想不到呢?齐二一想自己居然一路错到了底,回了国公府更是错上加错,捶着自己的脑袋大哭道,“我怎地这般笨呐。”
齐大冷冷地看着他,都懒得再说他什么了。
主子如今都没让齐二去死,只能说主子太对他们家宽宏大量了。
不过谢家姑娘也真是聪明,太聪明了。
**
谢慧齐不知道齐二回国公府出的事,也没想着,不过第二天,齐大就过来送信了,一听齐家哥哥答应了大郎二郎入齐家书院的事,她喜得眼睛就是一亮。
这厢齐大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不敢受她的礼。
谢慧齐看齐大忙往后退,以为自己太喜形于色了,讪讪一笑,又忙掏荷包拿银子打赏。
“谢家小姐,我家公子说眼下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书院也放学了,要等正月过了开春学堂才会开学,请那个时候请你们再到齐家书院去就是,书院到时会有先生带谢大公子和小公子认路的。”齐大可不敢收她的银子,家里弟弟现下屁股开花,发着高烧也被提到静心堂受训去了,他弯着腰把话说完,又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信已送到,小的府里还有事,就且退下了。”
说着弯着腰拱着手往后退了数步,这才弯着腰转过身往外去了。
谢慧齐看他急急忙忙把话说完就走了,有些纳闷地看着齐大飞步而去,没几眼就看不到人了,她收回眼看了眼手中刚从荷包里捞出的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然后一下子就乐了,“嘿,赏银都不要就走了。”
齐家的下人太懂事了,可给她省钱了。
谢慧齐欢欢喜喜地把银子收进荷包。
等到大郎二郎入学,笔墨纸砚那可是好大的一笔开支,她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蔡婆子见齐大走得飞快,明显避着他们家的样子那眼皮也是一跳,在他们家姑娘耳边悄悄道,“姑娘,我看那国公府的人好像不太敢受你的好。”
“答应了事就好。”谢慧齐不以为然。
齐二是个没心思的,但她可没敢以为齐家那位哥哥也是,认为人家猜不透她的小心思。
她一路对齐二好,确实是想让齐二帮她递递话,但另外一个也确实是因着他的主子帮了他们家的忙,齐二就是只是个下人,但也是国公府的下人,她也该看在他们主子的面上对他好些。
不过说到底,她这心也不纯。
既然不纯,就别怪人家看透,也别老想着自己有多无辜。
反正答应了就好,谢慧齐眼下也有点不管不顾了——因为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大腿可抱了,另外她是完全不介意让齐家哥哥看到她的小心思。
她本来就不单纯是其一,另外她觉得他们进京也是有齐家哥哥在其中当推手的原因。
现在细想想起来,从他来河西吊唁之事说起,看似他办的每件事都是因他们家过去的情份,最后也是他开口说的黄智来了京城,也是他帮他们家办的户引离开河西,而且等大郎二郎到了齐家书院,估计他们家迁进皇城的事也得去求他办,虽然她现在还没求到他跟前去,但这事他心里应该也有点心知肚明,但凭他们两家的交情,上一辈她不好说,但到他们这一辈她是知道的,大郎二郎根本就是对齐家这位长公子没印象,而她跟他不过也只是见了几次面,叫了几声哥哥妹妹的情份,那情份完全不够他把他们阿父从节度府讨回来了,还把他们姐弟三人这么一大堆麻烦引到京里来。
绝对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事。
还有她在来京城路上,也是听说了河西节度使傅浩在辞官回乡的路上暴毙之事,再加上临行前东三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真觉得他们一家人的来京没那么简单。
虽然他们本身也是极想来的。
但这何尝不是别人已经能料到的?
所以,谢慧齐也舍得放开手去抱这只大腿,攀这枝高枝,可能人家也存了想利用他们家的心呢?
不这互利互惠嘛。
谢慧齐个人觉得,像她这样好打交道,还不笨的人也是蛮难找的。
她不介意让齐家哥哥知道,她这个人很识趣的。
这时候谢慧齐美滋滋地想着齐家的这条大腿她是抱定了,根本不在意齐家长公子可能因她这个姑娘太有心计而厌恶她,这厢蔡婆子惊慌一拍大腿,跟谢慧齐道,“姑娘,我看那齐家长公子从小就聪明,咱们恁屋子的时候恁个小点的,一点要个小点的。”
谢慧齐纳闷地看着她。
“不能要大的,”蔡婆婆喃喃道,“可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家有钱,一知道了,肯定知道咱们把他给你的玉佩给换银子了。”
谢慧齐被她说得心虚不已,轻咳了一声,安慰婆婆也安慰自己道,“大一点没关系的,大郎他们大了嘛,我也是,不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个两进院刚刚好,我们在路上也挣了不少银钱的。”
这时候谢慧齐还不知道,她在半路的一个大城里拿玉佩换银子的事早被齐君昀知道了。
且玉佩已经回到了原主手里。
这也是齐大这次避讳着她的最大原因。
一个能把国公府长公子送的随身玉佩都敢卖了的姑娘家,他长这么大,就见了这么一个。
得消息的那天他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因此都不敢抬头去看主子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谢家姑娘只差明说:我很听话懂事,人又聪明,求利用,求合作。
毕竟,这样她才有机会嘛。
虽然也因为她太会来事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最后反把自己给赔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