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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谢齐人家txt下载     谢齐人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6章

    皇帝也并无悔意,可他的臣子们谁也不是真愚之人,不敢直面天威说道皇帝的不是,但齐国公现在被他们近乎所有的人忌惮也是事实,谁也不想齐国公坐享这个天下,哪怕皇帝是个疯子。

    齐国公不能饶,齐女也必须得死。

    皇族之举大臣们之前知道风声的无几,现下皇帝不过问任何一个臣子就血洗皇族,满朝文武鲜有不心悸者。

    他们知道皇帝狠绝,但不知道他能狠到这步,那是他的亲族。

    至于齐国公一府所掌控的兵权,如今敢一动,那也是坐实了抢夺天下的大罪,内阁六阁老,以灵王府王妃之父易老为首等阁老不信现在康健的皇帝就能下那个决定,他还没死,齐国公敢动,那就是与他为敌,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齐国公府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哪怕齐国公英明神武,在众人围堵之下也难逃出生天。

    往日还能与齐国公一脉同气的六阁老,现下六人一脉同气,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其中易阁老乃灵王妃之父,另五阁老也是大家族之长,族下为官者众多,几人经营几十年,属臣门徒不知繁几,这次他们站在了一块,也不过几天,齐国公在朝廷上除了他自己亲系那一派,自一品到五品,凡能入金銮殿的都有人站出来参他。

    现下的文武百官,有一半都是齐国公亲手扶持出来的,参他之人即是胆勇之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众目睽睽之下参他也毫不畏惧,但一连几天齐国公站在首位脸色除了沉穆,连一句反驳之话都不说,齐国公亲系一派也亦如此,见况不是没人心下胆寒的。

    齐国公府不动,皇帝那头也不动,外面的风声这时就动了。

    齐国公府欲要篡夺皇帝之位的谣言没几天就出了。

    只是谣言出的快,皇帝的御林军动的也快,这次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大内总管叶公公带队亲自捉拿传谣之人,大军当天直入了六阁老之一的蒋家,把蒋家长媳带出了蒋府送入天牢,蒋家要人,第二日就把尸首给了他们。

    此事一出,京城中不过两天就波云诡秘了起来,无人再敢在人多的场合说道此事,即便是私下,寻常百姓也不敢再起闲言碎语之身,生怕祸及自身。

    这一次皇帝派的是自己的人,朝廷中官员为此举哗然,但也仅是哗然而已,他们甚至都不敢在朝会上问及此事,即便是蒋家蒋阁老,也只是在朝廷上跟皇帝下跪磕头道罪,说未管教好自己家人。

    即便如此,齐系一派也并无动静,更无落井下石之举。

    皇帝决意维护齐家,若换往日,阁老等大臣也是眼睛半闭轻轻揭过,但这一次谁也不愿意再装傻了,皇帝的决心越大,他们灭齐国公府之心也就越坚决。

    几派之间的联手没松懈,反倒更紧密了起来。

    宫里的谢慧齐与丈夫每天都要一起坐一会,外面的情况她全都知道,自也知道自家现在处在灭顶之灾中,不是活,就是死。

    几大家其心其坚决,她也想过是为何,其一为首的几个大臣跟皇族本就是姻亲,像中王妃,就是陈阁老的长女,易阁老也是与国公府有仇的灵王妃的父亲,别的几个阁老,家中不是嫁了女儿进皇族,就是家中儿孙娶了皇族中女,皇帝动王府,跟动他们的根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更何况,皇帝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动了手,这也是把几家的大火给煽了起来;而另一个,女儿呆在宫中也有好几年了,她不露面,也不被人提起,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忘了她,皇帝不立后,不纳妃,连过继一个皇族中子都不愿意,没有人敢说道他的不是,那么想怪罪的人都愿意把罪过推到齐家女身上,都当是她作妖,所以想让她死的人那可不少,她死了,皇帝的以后就有无限可能性了,未必还能把心思放在一个死人身上,但现在她没死,事情也已败露,那就干脆把齐国公府的底给翻了,先断了所有可能。

    而现在齐国公府站的位置也太险了,一个不小心也是万劫不复。

    齐国公这日蒋阁老道罪的早朝后带了妻弟来了长乐宫。

    七月中旬是忻京一年之中最炎热的一段时日,这时候晨阳刚起,还稍稍凉快一些,谢慧齐着人去凉阁摆了桌,她则挽着他的手往凉阁慢慢走。

    他们身边的谢晋平把朝中之事跟长姐说了简言道了几句。

    谢慧齐沉默听完,方才侧头与长弟淡道,“蒋阁老今年年岁几何?”

    “六十有五。”谢晋平看着面容平静的姐姐道。

    “这么大年纪了啊。”谢慧齐嗯了一声,抬脚上了台阶,等走完台阶站定,才接道,“这么大年纪也治不好家?”

    没人出声,齐国公也是坐下后她拿过帕与他拭手时才道,“年纪是大了,该告老了。”

    谢慧齐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六大阁老年纪最大的不是蒋阁老。

    还有两个比他稍大两岁的。

    而且,当年还是经他这口才提到阁老这个位置的。

    他自定始帝开始就没少与这些文大臣们交好,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双方都知之甚详,当然也知道怎么对付他。

    他们自有他们的本事,走了才是最干净的。

    但动他们,忻朝确实也会乱,他们若是全力反抗,所付出的代价不小,天下正处于大兴旺之时,这种动荡影响太大,到时候各地就任的各地官员大动,局面肯定是乱的,一个国家发展的好几年就得被牺牲,很显然,这在她家国公爷心里这还是需要再衡量的东西。

    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慧齐的心中没有这个天下,仅有她这个家,她或许对家人软弱踌躇,但对敌人就一个态度,那就是拿刀子直捅心口,一刀毙命就好。

    都是人命,如果别人家活着与自己家活着只能选择一样,她选择自己家的。

    且这些年朝廷也是有他在平衡,这局面才稳,他死了,谁能像他这么傻,还想着为他心中的江山社稷平衡各方力量?到时候他死了只会更乱,各方为一己之私大行自己的道路,没人再管得住他们,他努力的这几十年也就白费了。

    “姐。”谢慧齐放下帕,谢晋平接过红姑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她面前。

    此时有宫女过来,小声道,“三小姐醒了。”

    谢慧齐颔颔首,暂未动身,而是拿起筷给了国公爷,“快点吃罢。”

    齐国公面前摆了碗清汤面,拿过筷轻拂了下筷身,淡道,“好些了罢?”

    “你等会去看看她。”谢慧齐未正面回答。

    “我等会一道随去。”谢晋平接过了家姐递来的筷子。

    谢慧齐朝弟弟笑了笑。

    齐国公天天都来长乐宫,但也仅是跟夫人见见,不是次次都看女儿。

    小十天里,他也只有在当初陪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见过女儿一次。

    听了夫人的回答他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垂眼动起了筷子。

    谢晋平快一步把汤面喝完,接过茶水漱了口,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外面说皇上来了的声音,随即他回头,看到家姐平静地朝宫门那边看去,眼睛甚至是漠然的,他就又看向了他姐夫。

    夫妻俩现在神色是一样的,哪怕是眼神也是一模一样,这时候的俩个人就像是同一个人,冷静自持,无人能猜他们心中喜怒。

    **

    齐奚醒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说皇上来了,还没等她想什么,动静就往她这边来了,她胸口顿时木木地疼,等门推开,他来了身边一蹲下握了她的手,她顿时就愁苦了起来,“怎么就进来了?”

    “我就看两眼,这就走。”

    “阿父舅舅都来了。”

    “嗯,说是在凉阁,我这就去。”

    齐奚静默了一会,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去啊。”

    平哀帝看着她的脸没放,见到了人反倒动不了了,轻声道,“你脸色好多了。”

    齐奚无奈,“知道了,赶快去见罢。”

    他不去,人都要来跟他见礼了。

    他们所做的错事已是够多的了……

    平哀帝见她着急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快步回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轻触了一睛,这次才头也不回地快步去了。

    齐奚在他身后怔忡了片刻,无奈地笑了。

    这厢饶是平哀帝快步,也还是在半途见着了齐国公夫妇与谢将军,见他们见礼,他忙上前扶了国公夫人起来,朝齐国公与谢将军道,“听说你们过来看奚儿,朕就过来了,今日朕上午就不去太和殿了,中午伯父与舅舅就陪朕一道用膳罢?午后一道回太和殿,朕也有些事与你们商量。”

第347章

    皇帝也并无悔意,可他的臣子们谁也不是真愚之人,不敢直面天威说道皇帝的不是,但齐国公现在被他们近乎所有的人忌惮也是事实,谁也不想齐国公坐享这个天下,哪怕皇帝是个疯子。

    齐国公不能饶,齐女也必须得死。

    皇族之举大臣们之前知道风声的无几,现下皇帝不过问任何一个臣子就血洗皇族,满朝文武鲜有不心悸者。

    他们知道皇帝狠绝,但不知道他能狠到这步,那是他的亲族。

    至于齐国公一府所掌控的兵权,如今敢一动,那也是坐实了抢夺天下的大罪,内阁六阁老,以灵王府王妃之父易老为首等阁老不信现在康健的皇帝就能下那个决定,他还没死,齐国公敢动,那就是与他为敌,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齐国公府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哪怕齐国公英明神武,在众人围堵之下也难逃出生天。

    往日还能与齐国公一脉同气的六阁老,现下六人一脉同气,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其中易阁老乃灵王妃之父,另五阁老也是大家族之长,族下为官者众多,几人经营几十年,属臣门徒不知繁几,这次他们站在了一块,也不过几天,齐国公在朝廷上除了他自己亲系那一派,自一品到五品,凡能入金銮殿的都有人站出来参他。

    现下的文武百官,有一半都是齐国公亲手扶持出来的,参他之人即是胆勇之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众目睽睽之下参他也毫不畏惧,但一连几天齐国公站在首位脸色除了沉穆,连一句反驳之话都不说,齐国公亲系一派也亦如此,见况不是没人心下胆寒的。

    齐国公府不动,皇帝那头也不动,外面的风声这时就动了。

    齐国公府欲要篡夺皇帝之位的谣言没几天就出了。

    只是谣言出的快,皇帝的御林军动的也快,这次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大内总管叶公公带队亲自捉拿传谣之人,大军当天直入了六阁老之一的蒋家,把蒋家长媳带出了蒋府送入天牢,蒋家要人,第二日就把尸首给了他们。

    此事一出,京城中不过两天就波云诡秘了起来,无人再敢在人多的场合说道此事,即便是私下,寻常百姓也不敢再起闲言碎语之身,生怕祸及自身。

    这一次皇帝派的是自己的人,朝廷中官员为此举哗然,但也仅是哗然而已,他们甚至都不敢在朝会上问及此事,即便是蒋家蒋阁老,也只是在朝廷上跟皇帝下跪磕头道罪,说未管教好自己家人。

    即便如此,齐系一派也并无动静,更无落井下石之举。

    皇帝决意维护齐家,若换往日,阁老等大臣也是眼睛半闭轻轻揭过,但这一次谁也不愿意再装傻了,皇帝的决心越大,他们灭齐国公府之心也就越坚决。

    几派之间的联手没松懈,反倒更紧密了起来。

    宫里的谢慧齐与丈夫每天都要一起坐一会,外面的情况她全都知道,自也知道自家现在处在灭顶之灾中,不是活,就是死。

    几大家其心其坚决,她也想过是为何,其一为首的几个大臣跟皇族本就是姻亲,像中王妃,就是陈阁老的长女,易阁老也是与国公府有仇的灵王妃的父亲,别的几个阁老,家中不是嫁了女儿进皇族,就是家中儿孙娶了皇族中女,皇帝动王府,跟动他们的根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更何况,皇帝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动了手,这也是把几家的大火给煽了起来;而另一个,女儿呆在宫中也有好几年了,她不露面,也不被人提起,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忘了她,皇帝不立后,不纳妃,连过继一个皇族中子都不愿意,没有人敢说道他的不是,那么想怪罪的人都愿意把罪过推到齐家女身上,都当是她作妖,所以想让她死的人那可不少,她死了,皇帝的以后就有无限可能性了,未必还能把心思放在一个死人身上,但现在她没死,事情也已败露,那就干脆把齐国公府的底给翻了,先断了所有可能。

    而现在齐国公府站的位置也太险了,一个不小心也是万劫不复。

    齐国公这日蒋阁老道罪的早朝后带了妻弟来了长乐宫。

    七月中旬是忻京一年之中最炎热的一段时日,这时候晨阳刚起,还稍稍凉快一些,谢慧齐着人去凉阁摆了桌,她则挽着他的手往凉阁慢慢走。

    他们身边的谢晋平把朝中之事跟长姐说了简言道了几句。

    谢慧齐沉默听完,方才侧头与长弟淡道,“蒋阁老今年年岁几何?”

    “六十有五。”谢晋平看着面容平静的姐姐道。

    “这么大年纪了啊。”谢慧齐嗯了一声,抬脚上了台阶,等走完台阶站定,才接道,“这么大年纪也治不好家?”

    没人出声,齐国公也是坐下后她拿过帕与他拭手时才道,“年纪是大了,该告老了。”

    谢慧齐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六大阁老年纪最大的不是蒋阁老。

    还有两个比他稍大两岁的。

    而且,当年还是经他这口才提到阁老这个位置的。

    他自定始帝开始就没少与这些文大臣们交好,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双方都知之甚详,当然也知道怎么对付他。

    他们自有他们的本事,走了才是最干净的。

    但动他们,忻朝确实也会乱,他们若是全力反抗,所付出的代价不小,天下正处于大兴旺之时,这种动荡影响太大,到时候各地就任的各地官员大动,局面肯定是乱的,一个国家发展的好几年就得被牺牲,很显然,这在她家国公爷心里这还是需要再衡量的东西。

    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慧齐的心中没有这个天下,仅有她这个家,她或许对家人软弱踌躇,但对敌人就一个态度,那就是拿刀子直捅心口,一刀毙命就好。

    都是人命,如果别人家活着与自己家活着只能选择一样,她选择自己家的。

    且这些年朝廷也是有他在平衡,这局面才稳,他死了,谁能像他这么傻,还想着为他心中的江山社稷平衡各方力量?到时候他死了只会更乱,各方为一己之私大行自己的道路,没人再管得住他们,他努力的这几十年也就白费了。

    “姐。”谢慧齐放下帕,谢晋平接过红姑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她面前。

    此时有宫女过来,小声道,“三小姐醒了。”

    谢慧齐颔颔首,暂未动身,而是拿起筷给了国公爷,“快点吃罢。”

    齐国公面前摆了碗清汤面,拿过筷轻拂了下筷身,淡道,“好些了罢?”

    “你等会去看看她。”谢慧齐未正面回答。

    “我等会一道随去。”谢晋平接过了家姐递来的筷子。

    谢慧齐朝弟弟笑了笑。

    齐国公天天都来长乐宫,但也仅是跟夫人见见,不是次次都看女儿。

    小十天里,他也只有在当初陪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见过女儿一次。

    听了夫人的回答他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垂眼动起了筷子。

    谢晋平快一步把汤面喝完,接过茶水漱了口,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外面说皇上来了的声音,随即他回头,看到家姐平静地朝宫门那边看去,眼睛甚至是漠然的,他就又看向了他姐夫。

    夫妻俩现在神色是一样的,哪怕是眼神也是一模一样,这时候的俩个人就像是同一个人,冷静自持,无人能猜他们心中喜怒。

    **

    齐奚醒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说皇上来了,还没等她想什么,动静就往她这边来了,她胸口顿时木木地疼,等门推开,他来了身边一蹲下握了她的手,她顿时就愁苦了起来,“怎么就进来了?”

    “我就看两眼,这就走。”

    “阿父舅舅都来了。”

    “嗯,说是在凉阁,我这就去。”

    齐奚静默了一会,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去啊。”

    平哀帝看着她的脸没放,见到了人反倒动不了了,轻声道,“你脸色好多了。”

    齐奚无奈,“知道了,赶快去见罢。”

    他不去,人都要来跟他见礼了。

    他们所做的错事已是够多的了……

    平哀帝见她着急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快步回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轻触了一睛,这次才头也不回地快步去了。

    齐奚在他身后怔忡了片刻,无奈地笑了。

    这厢饶是平哀帝快步,也还是在半途见着了齐国公夫妇与谢将军,见他们见礼,他忙上前扶了国公夫人起来,朝齐国公与谢将军道,“听说你们过来看奚儿,朕就过来了,今日朕上午就不去太和殿了,中午伯父与舅舅就陪朕一道用膳罢?午后一道回太和殿,朕也有些事与你们商量。”

第348章 346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再见齐奚,平哀帝说要抬她出门看看花,齐国公当下就皱了眉,国公夫人不动声色扯了下他的手。小说WWW.しWXS520.COM

    平哀帝显得很高兴,跟国公夫人说罢又转头对齐奚道,“你种的那几盆迎夏花今早都开了,你去看看。”

    齐奚默然朝母亲看去。

    谢慧齐没说话,她也来不及说,皇帝话一出,宫人们就动了。

    有皇帝在,这宫里就不是她说话的地了。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小心地抬了齐奚出去,齐奚好久没见阳光,出门初见光时闭了会眼,但很快就又睁了开来。

    皇帝伸手拦在她眼上,挡了阳光。

    一行人坐下,看着在盛夏的阳下绽放得热烈的花儿,齐奚的嘴边有了点笑,显出了几分天真无邪来。

    “表伯母,您喝水。”平哀帝一直很殷勤地招呼人,一路只闻他的声音,这时候他把茶放到谢慧齐面前,又拿勺弄了勺水,自己先试了试温度,随后弯腰放到了表妹嘴边,轻声道,“喝两口润润嘴。”

    齐奚以前日日打理的花开得确实都好,花盆摆放的位置也都是她亲手摆的,表哥让她喝水的时候她也没离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尔后又朝父母高兴地看去,眼睛亮亮。

    女儿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谢慧齐不过微微一怔,嘴边也扬开了笑。

    皇帝也是看着齐奚笑了起来,齐国公跟谢晋平在旁看着没出声,这时国公夫人开了口,转头跟丈夫与弟弟商量起下个月节庆日家中怎么个过法。

    还道,“今年就两府一起过罢,咱们两家也好久没一道过中秋了。”

    谢晋平自是点头,又道,“依姐姐的,今年庄子里种了些麦稞,你爱吃的那种,八月虽还没熟,但能拣些熟透了的打下,到时候姐姐做点心的料就有了。”

    谢慧齐笑了起来,摇头道,“姐姐做的已不如当年好了。”

    一家人闲话家常,如皇帝的意,一道用了午膳,等到膳后茶毕,男人们走了,谢慧齐靠在又搬回来了的女儿的床边的椅上,手握着女儿有些过热的手,一直无声。

    等到绿姑端来了退烧药,谢慧齐喂完光闻着就苦得发涩的药,给女儿擦嘴的时候才淡道,“你太纵着他了。”

    哪怕是他确是为她好,她也太过于对他百依百顺了,她高烧虽退,但日日低烧,出去一趟回来,做得再小心也难免会受些苦。

    齐奚一直在偷偷瞄她,听到这话众多想为表哥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他心疼她,她亦如此,而且她还有父母长辈为她担忧为她欢喜,而他却只有一个她了,她舍不得拒绝。

    最终她笑着朝母亲道,“我还是有些像您的。”

    她说得小心翼翼又满脸讨好,谢慧齐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睡罢。”

    等女儿睡下,谢慧齐又发起了呆。

    像她?

    是有些像罢。

    她们骨子里都挺舍得为难自己的,如果成全的是心中所爱的人的话。

    **

    今日的太和殿有些安静,皇帝不见人,偌大的太和殿一望广阔的宫坪上不再有来来往往的人,阳光正好躺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威严肃重的太和殿此时美得不像人间宫楼。

    踏步入了正门,皇帝抬眼看了看上空,眼睛眯了眯,回头朝齐国公笑道,“太和殿有二十年没休整过了。”

    齐国公抬首望了一眼,颔首道,“是有这些个年头了。”

    “太帝年当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平哀帝往前走,又问了一句。

    “英明神武。”齐国公简言。

    平哀帝微微笑了起来,他摒弃了抬伞的宫人,与齐国公,谢大将军走在了烈阳下,他背着手举步悠闲,先前沉默的他一进了太和殿嘴里的话却未断,“朕也还记得他,与表伯父所说相差甚远。”

    刺眼的阳光下齐国公也眯了眯眼。

    “朕也记得朕小时候,”齐国公不答话,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语气悠悠,“三番五次跟誓,以后决不当个像他一样的人。”

    说到这,皇帝嘴角勾起,“像他一样的皇帝。”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跟随皇帝的谢晋平略一侧头,看了自家姐夫一眼,见姐夫脸色平淡,他便随意收回了眼。

    “可惜,”皇帝看着太和殿,迈上了第一道台阶,嘴边笑意缥缈,“朕还是像了他。”

    第一道台阶不过十二道,一会儿就上去了,太和殿近了,太和殿正殿上面的金碑闪闪发光,耀眼得能灼伤人的眼。

    皇帝眯着眼看去,脚下的步子未停。

    他啊,他这二十来年,觉得自己过得像人样的日子居然皆能数得出来,也历历在目。

    他的记性太好了,好的记得太牢,坏的一点也丢不掉。

    真是温家人,打骨子里就偏执贪婪。

    “国公爷……”在快在迈上第二道殿阶时,皇帝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左后方的人。

    齐国公面色淡淡,除了两鬓的白色,他容貌还年轻,不太像快年及五旬的人。

    “那些人朕杀得不悔,”皇帝也看着他淡淡道,“就是累及你了。”

    哪怕累及,他也不悔。

    他把持的深宫那些人依旧可以把手伸进来,害他的女人,杀几个为首之人已是为着她修身养性了,那夜他就差一点屠了温氏皇族的门。

    这些人挑起了他遗忘了的对太帝,对皇族,对这个深宫的憎恨。

    “皇上,走罢。”烈阳下,齐国公声音依旧平稳,引得皇帝笑了起来,颔首上了殿阶。

    他还记得当年他父皇对他说,别人的别人的,你的是你的,他不给的你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实在想要,只能靠抢,尤其你表伯父家的,他护得太牢,你想要只能抢。

    激怒他这个表伯父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皇帝知道他已经快了。

    一入太和殿净了脸坐下,皇帝道,“国公爷手上还有多少人能为朕分忧的?”

    齐国公正眼看向他,沉默了一下道,“没几个。”

    “是么。”皇帝有点可惜,端起茶杯放在手中转了个圈,沉吟了一下方道,“朕想叫齐璞表弟回京,不知您意下如何?”

    皇帝用了敬称,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国公这时候嘴角扬起了点薄笑,笑容冰冷得很,“皇上如若是问老臣的意思,老臣觉得不妥。”

    国公府已经是被置于水火之中了,当前的事还没解决,国公府长公子再回京,到时候不能坐实的都要被人坐实了去。

    “那朕要是想让他回?”

    “不,妥。”

    皇帝话未完,齐国公就打断了他,字字如刀,眼睛也锐利得如刀一般,“皇上三思。”

    平哀帝笑了笑。

    三思?可不就是三思。

    “那您把奚儿表妹接回去罢,”平哀帝依是淡淡道,“让表弟回京,还是让表妹回府,您选一个。”

    齐国公笑了起来,这时候他连眼都是冷的,“皇上一句话的事,回头我这就接她回去。”

    他太干脆了,平哀帝这时候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浑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放下手又若无其事地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说到这,他笑了笑,朝国公爷又道,“那能不能别让她哭?”

    他说得很轻,声音都是恍然的,明显的魂不守舍。

    齐国公冰冷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能不能?”平哀帝这时候又紧紧地看着他,身体往前趋。

    “皇上,”齐国公说这句的时候别过了脸,看向了太和殿挂在右侧墙壁上的大忻山水图,神情木然,“老臣不是无所不能的。”

    **

    齐国公再回长乐宫,国公夫人还没回过神来,也没与他说道几句话,就听他站在她们身前对她们道,“收拾下,咱们回家。”

    说罢,看向女儿,平静地道,“你也一道回。”

    国公夫人当下想也不想地站了起来,惊异地看向他,“为何?还是……”

    齐国公没回避,与她道,“皇上让我在让璞儿回来与带她回去之间选一样,我选了后者,你们现下就与我回去。”

    国公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回过头就去看女儿。

    龙床上,齐奚已泪流满面。

    “赶紧,”齐国公说着就走向了他夫人的身边,扶着椅子坐了下去,躺下闭目了一会,缓过了身体的那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才接道,“收拾下,天黑就出宫。”

    谢慧齐站着好久都不知道怎么说话,齐奚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许久,齐奚深吸了口气,朝门边喊了一声,“夏尚宫?”

    听候她吩咐的女官迅速地进了门来,跪下地,“奴婢在。”

    “他在哪?”齐奚深吸了口气又道,“皇上在哪?”

    “奴婢,奴婢不知……”

    “去找他,就说我想见他。”齐奚哭出了声来。

    这厢皇帝坐在太和殿里一声接一声地咳,他嘴边含笑看着桌上他表妹的画像,水渍从他的眼角流出,“滴答”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替换上前面的,晋江明天应该能修好,到时前面两章我一起替换,把这章换到前面,大家记得看347和348就好。

    后续不多了,我也不瞎折腾了,接下来不再发防盗章,之前给大家造成的不便,再次道歉。

    不知道这章能不能发出来……

第349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齐国公听言只颔了下首。;乐;文;小说www.lw+www.uu234.com

    齐望见父亲抬脚往里走,也没问道宫里召他去作甚,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父亲对表哥,如今也真是君是君,臣是臣了。

    **

    谢慧齐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小病,过几天就好,只等到大年三十还高烧不止,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便连说句话都艰难。

    宝丰十一的大年,她没从床上下来过,京城不再下雪,改下成了雨,这日她醒来听着外面清晰的雨声,好一会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丈夫半侧着脸睡着,脸对着她,她睁开眼来就能把他的眉目看仔细,便连睫毛都能看得分明。

    谢慧齐看着他的脸,感觉着他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她的周遭心田,伸去手去摸他冒着胡渣的脸,和那头凌乱黑女相间的头发。

    他这半生所做的事太多了,本已累极,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

    她的手刚插进他的长发,齐君昀就醒了过来,看到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哑着嗓子道,“醒了?”

    他夫人笑了起来,嘴角微微翘着,依稀可见她当年少女时分的娇俏。

    “你睡太久了。”齐君昀挨得更近,在她嘴边轻触了一下,懒懒地道,心间这时才有渐渐松驰之感。

    “你一直在?”谢慧齐不答反问,任由他抱住了她。

    卧室太暖,被子也盖得比往常的要厚些,她感觉到了热,但还是不想推开他。

    她在昏沉当中一直都感觉到他都没离她的身边。

    “瘦了。”齐君昀也没答,抱着眼睛抱着她含糊着道,睡意朦胧。

    “嗯。”谢慧齐轻应了一声,她沉默了一会,就察觉到他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的呼吸声均匀又平静,谢慧齐听了许久,什么人都没唤,又陪着他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大中午,麦姑端了药进来喂药,才知夫人好得已是差不多。

    谢慧齐这一醒,谢晋平迅速带着妻儿进了国公府,谷家那边也送了信去让他们暂时别来,过了两天谷家姐弟才相携过来看谢慧齐。

    谢慧齐这场大病被瞒了下来,等到她好也悄无声息,无人知道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道过来。

    大忻妻以夫贵,但主掌家事的妻子死了无异于是一场大的变动,更何况现在几家性命都挂在国公府手里皆是因她在当中的牵系,就是不论其中感情几何,她作为的扭带都是不能出事的。

    尤其谢家兄弟,倾其所有投注在国公府向上,为的不过是从小带到他们的长姐。

    宝丰十二年,朝廷的动荡日益加深,休朝一过没一个月,京城各部和衙门大小撤换了近二十名官员,皆是皇帝下令。

    这一次替换上去的官员有一些出自齐国公门下的弟子,也皆是前次因没参与讨伐国公爷,被压制了小半年的一些官员;还有一些不是齐国公门下,但坚持己见不认同齐国公于国于民有害反而功不可没的官员。

    他们先前被排除在了结党之外,这时也算是等来了柳暗花明,风水暂时转到了他们这头。

    因这些官员的任命,齐国公在宫里出没了几日,为这些人跟皇帝大谈了几次,终还是把他们放在了京城掌管民生的位置上。

    有着他们在和皇帝下放给他们的圣旨,就是朝庭起了轩然大波,京城百姓也不至于被牵涉其中,多年经营的繁盛不会毁于一旦。

    国因民而成,齐国公如今觉得像他们这等日夜功于心计权力,把为国为民的初衷置于私*欲之下的臣子就是死了也死不足惜,他们已算是无用之人,但汲汲于生的百姓才是国本,才是国家的根基,一旦他们这些人的危害波及到了他们身上,那才是伤了真正的根本。

    这一点他已与皇帝达成了共识,但还是为了每个人的分派两人还是起了一些争执,花了好几日才又在唯任上达成了意见一致。

    这日委任名额跟圣旨都已写就已是入夜,二月的京城还是寒冷无比,温暖的太和殿里平哀帝还裹着狐裘,见齐国公起身揖手,道老臣告退,平哀帝握拳抵嘴把轻咳声咽了下去,没应他的话,温和地问,“朕有几句话还想问一下表伯父。”

    齐国公抬首。

    现在的齐国公比起之前的齐国公冷漠得多了,他脸上不再有笑,人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温尊知道他这个表伯父对他有诸多的不满,但想来这一辈子他这个表伯父也不会说出口来,他便还是当不知道罢。

    “表妹可好?”国公府现在太森严了,温尊放在国公府的人都被摒弃在了外面,便连暗桩也如是,他久日不得她消息,想了无数次,终还是在齐国公要走时问了出来。

    再不问,明日人就不来了。

    国公府连他放的人都不留了,可想国公府现在对他的态度,以后他怕也是找不到办法得知。

    “好。”

    温尊顿了顿,笑了笑,道,“她还有一些东西忘了带回去,能不能请表伯父一并带回去?”

    “好。”

    他回答得甚是干脆,温尊又笑了笑。

    哪有什么东西带回去,不过是他想给她些东西,他还当国公爷不会要,哪想比他以为的要干脆得多。

    但也少了纠缠。

    他能问的便没了。

    但温尊难免有些希翼他多讲两句,哪怕是道她胃口甚好,现在喜欢吃什么都是好的,只是他等了又等,等到的都是国公爷的沉默,他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直至全无。

    “那就好,”又一阵沉默过去,温尊怅然若失地轻笑了一声,“那就劳烦表伯父把东西带给表妹了。”

    “好,老臣告退。”

    温尊这次点了头,只是等齐国公快要走到门口时,杀人都能不眨眼的皇帝还是张了口,“国公爷留步。”

    齐国公回了头。

    “她好不好?瘦了没?”皇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挥退了内侍的相扶,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齐国公的面前,与他淡淡道,“您看,我都这样了,我还能问几次她好不好?”

    大病了两场的皇帝瘦得脸颊凹了进去,印堂发青,就像个病了一辈子的病痨子,人不人鬼不鬼,昔日光华片寸不留。

    不到半年而已。

    但齐国公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再弯腰揖手道了一声老臣告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

    皇帝拉住了欲要去追齐国公的叶老公公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老公公把他扶回了龙椅,温尊躺在厚厚的毛毯中朝把水端过来的老公公摇了摇头。

    “您喝一口罢,是二小姐经常给您调的那个温水味,您喝喝,喝一口?”叶老公公轻声哄他。

    只是这一套先前还管得了用,那时二小姐还没走得太久,隐约间余温尚存,温尊便当她还在,只是现在隔得太久了,温尊冷了疲了,也无动于衷了。

    他摇了摇头。

    “您还有江山大计没完成,就是国公爷跟您商量的事也还没处置妥当呢,您不为自己,也为先帝爷想想。”叶老公公温声劝慰着。

    听到先帝,温尊眼睛一凝,随后他闭上了眼,轻声道,“我阿娘,我的阿娘死在了我父皇前面。”

    叶老公公棒杯的手一颤。

    “她死的那几天,很想见我父皇,”温尊轻声喃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但没等到他回来。”

    他要是像他母亲一样,死在了她的前面,不知道死的那天,能不能等到他的归来。

    而,母亲死后,父亲生不如死,每日度日艰难,他们父子俩病了疼了,也只能回过头去找那已经找不着了的人……

    他走了,她会如何?

    但愿,她的家能留得住她。

    他早该放了她走的,而不是因贪恋毁了她,他跟毁了齐太后的太帝没什么两样。

    **

    宝丰十二年三月的雨水多了起来,春雨淅淅沥沥,预兆着又一个丰年的开始,京城的路上行人依旧匆匆,雨水也冲淡不了他们的脸上的喜气。

    朝廷每日刀光剑影,但新官员的上任减少了商队货物进京的时间,孝敬钱也少了众多,从而利润的增多让商人们有了底气,也起了心思压低价格争夺生意,一家压低,紧接站的是别家不断压低抢夺生意,价格的下降让物美价更廉,买卖人更是络绎不绝,四月一到,竟是比去年同年还要胜上几分。

    而后面还有更多得讯的商人带着商品涌入京城,京城也缺人干活,相邻州城的老百姓得讯都纷纷来京讨营生。

    京城人翻倍地增长,鱼龙混杂,已被皇帝掌管的九门也从之前的一万人扩充到了两万人,新上任的九门提督是皇帝之前御林军的首领陈广,而新增的一万人直接是从谢晋平的军营中调入任职的,而不是从皇帝的私营中挑出来的。

    谢晋平得知要从他的兵营里调一万人入职九门后,当日从宫里出来就去了国公府。

    皇上给了这么个大香饽饽,他不知道皇上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这事他只能跟他姐夫说。

第350章

    谢慧齐大病一场,齐君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便多了,他们夫妻多年,命早就长在了一块,对方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失去就是无法弥补,就是缺失,普通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尚且如此,更何况一直把自己的心放在对方手中握着的恩爱夫妻。

    谢晋平来府,谢慧齐更与他一块把事听了,听完头就偏向了丈夫。

    齐君昀半倚着椅子,手中握着老妻的手慢慢地揉搓着,头往上空看着,一时无话。

    自家的一万人入九门,等于至少半个京城的安危都放在他们手里,他不是真清高之人,当然想要。

    这能保障就是以后若是出了大事,他有权力控制损失。

    但这是皇帝给的……

    皇帝给一点,就要从他这里拿走半分,齐君昀对他的那点怜悯之心早耗干净了,他不是没信过皇帝,也做了国公府该做的,可是皇帝还是毁了大好的局面——温氏江山本可平坦地走下去,他们表兄妹不是没有以后,可还是在皇帝手中毁于了一旦。

    他不能再陪着皇帝一起耗,皇帝收不了手,但他不能再一错再错,皇帝从年少时就存有求死之心,现下更甚以往近乎疯狂,他齐家却还要世世代代,明知皇帝给他们齐家的路会让他们失过于得,他岂能与皇帝一道疯?

    皇帝是想痛快,一意孤行,但齐君昀已不愿再背负皇帝的烂摊子。

    他也不想再赔上女儿,哪怕女儿也伤了他的心。

    “皇上那我未多言,若是不妥,我明日就进宫请罪。”谢晋平看着姐夫沉声道。

    谢晋平从不做无后手之事,早年家道沉浮也让他比谁都懂得取舍之道。

    谢慧齐又转向了弟弟。

    齐君昀这时轻摇了下头,慢慢地道,“要是要的。”

    谢晋平听了心口一动,看着姐夫姐姐俩人,这次他不再出声了。

    这么多年来谢家在他的手上固若金汤,从无缝隙让人可钻,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只要是跟随他兄弟的,也个个皆是异常忠心,这么多年来,无一人叛变,哪怕也曾有人为着这份忠诚差点丢失性命。

    他手下异常忠心,他自也是一直对他们关照有加,他有吃喝,有娇妻娇儿,也从不忘他的手下的那一份,一万人进入九门,那就是在京城落地生根,住九门的房子,有京城的户籍,子孙能进官学入读,前途无量,这样大好的机会如有一点可能,他也确实想为他的士兵们拿到手里,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能在京城有安身立命之所。

    但不管要还是不要,他得听他姐夫的。

    只有国公府屹立不倒,所谓将来才是将来,要不一朝势败,他的人无人再护,等着的就是惨烈的清算,连条退路都无。

    “嗯。”谢慧齐这时又看向了丈夫,轻应了一声。

    她这时脑子乱得很。

    现在的局势她看得清楚,哪怕皇帝在想什么,她也能弄清楚几分——活得太久,看过太多的人心,经的事多了,自也能看破别人的欲*望几分。

    皇帝想要她的女儿。

    他是把她送回来了,但那个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从此再出看不到听不到,曾经拥有的都成了空,岂能不悔?明知会一错再错,还是会犯。

    在欲*望面前,人都是奴隶,更何况现在如残烛在疯狂燃烧自己的皇帝,更比谁都渴望他心中仅剩的那点温暖。

    但她已经为了沉弦夫妻妥协过一次了,这一次,她不仅搭上了齐国公府,还搭上了自己的女儿。

    她不能明知前面是条死路,再把女儿送进死路,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不如,”谢慧齐闭了闭眼,稍稍把声音提高了一点,淡道,“把府里放松一点。”

    至少让宫里的人能知道府里的消息,而不是断了他所有的路,连他想知道的人是不是好都不能知晓。

    齐君昀看向了她,见妻子神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恍惚中觉得竟有好长的一段时日没见她笑了。

    他很久没看到她高兴的笑了——她曾也在他面前畅意地笑过,微笑大笑,曾天真无邪,也曾放肆开怀。

    可是如今她连哭,即便是在他的怀里,那也是寂静无声。

    “嗯,也好,先试试。”齐君昀慢慢别开了她的脸,对妻弟道,“明日进宫去谢恩就是。”

    谢晋平当下就站了起来,给姐夫一揖到底。

    得了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也会忙碌不休,挑选那一万人也是大事。

    谢慧齐依旧还是送了他一段路程,弟弟们寻回来后有了他们自己的府,但每次来国公府,在他们走时她只要是在都会送上一程。

    多年下来,姐弟分别不断,但一家人还是一家人,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另一种不可替代的依靠。

    出了鹤心院,没姐夫在,谢晋平的话便多了些,低声问道,“奚儿可好?”

    谢慧齐摇摇头。

    她头摇得太快,谢晋平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他看着长姐。

    那皇上知道了,岂能善罢干休?不会徒生波澜?

    “活死人一般。”谢慧齐淡淡道,忍住了说这全是自己错的冲动。

    谢晋平像是知道了姐姐的伤心,立马握住了她的手。

    谢慧齐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姐弟俩沉默着走了一会,看出了后院的大门,还不等她出口,谢晋平就道,“阿姐再陪我走一会。”

    谢慧齐看向他点了头。

    等出了大门,她先开了口,各自的下人们更是跟得远了,许是他们离得远,她声音中也透露了些难过来,“阿姐做错了事。”

    她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活着要足够自私才能活得好,一旦深明大义,牺牲的不仅是亲属,牺牲最大的也是自己。

    她按着她的那套教着她的女儿,却让女儿活得四不像,谁都在难过,而她自己更是痛苦不堪。

    “阿姐……”

    听大郎要说什么,谢慧齐轻吐了口气,在他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不过,悔也是来不及了。”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无回头路可走。

    “没什么事,路还得接着走。”谢慧齐又恢复了平静,拉着大郎的手往前淡淡道,“你信姐夫跟阿姐,不会出事的。”

    她是长姐,是母亲,更是那给予了她众多的丈夫的妻子,她得站着顶着,哪怕天往头上掉,她也要跟随那个与她站在一块的人,信心百倍地告诉他们身边的人天塌不下来。

    就是下场就是死,那他们也不该与他们夫妇承受一样的怆惶。

    她笃定,谢晋平就点了头。

    他们一路走到了中院大门口,谢晋平在踏出门前与停步的长姐淡淡道,“阿姐,我早已长大了,已是能让你托付之人。”

    而不是一直站在她的背后被保护。

    谢慧齐笑了起来,推着他的背往门外走,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归家去罢。”

    **

    谢慧齐送完弟弟回了鹤心院,跟国公爷说了一下要把事情告知女儿的打算。

    “以前让她自己做决定,现下再来拦着也于事无补,不管错与对,就一要道走到黑罢,”谢慧齐轻声跟他道,“不过再如何,我也是不可能再让她进宫了,她就是死得早,那也得死在我们的身边。”

    她不会再给世人一个把过错都推到她女儿身上的机会。

    “嗯,”齐君昀摸摸她的脸,“听你的。”

    谢慧齐说完没有马上去,跟他用了一碗粥,吃了点小菜,又送了他去书房,为他研了一方墨,在师爷进书房之后这才离开。

    四月的天已褪去了寒冷,厚重的冬衫一褪,各人的身姿便明了了起来。

    齐奚脸色虽比刚回府时好多了,但春衫一穿上,腰不堪双手一握,她身上是无肉的,遂连腰带都不系,穿着宽松的衫裙自认看着会好些,但遂不知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让她虚弱之中更添几分脆弱。

    谢慧齐去了,又陪女儿用了吃食,只是她一碗膳粥吃下,女儿那碗半碗都没空,看女儿努力吞咽,谢慧齐端过了她的碗,对麦姑道,“撤下去罢。”

    齐奚怔怔地看着母亲吩咐。

    “都下去。”

    下人们退出了屋子,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了皇帝给的好处,与她下的决定,随后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平静语气道,“阿娘是不会再放你进宫去的,哪怕是他就要死了。”

    许久无笑也无泪的齐奚突然掉下了泪来。

    一串泪从她的脸庞脸下后,她别过了脸,迅速地擦掉了眼泪回过头也轻声地跟母亲回道,“我知道了。”

    谢慧齐不知道女儿是不是会恨她,以后母女俩会走到哪步。

    事到如今她还在坚持没有倒下,不过是她还需承担,不能崩溃而已——她不是不伤心难过,只是可能她这辈子,没有太多可以去伤心难过的福份。

第351章

    谢慧齐站了起来,抱着女儿的头,又轻声道,“我会拦着,死命拦着,但你想如何做,你还是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办。”

    她给了女儿自我,那也还是给到底。

    “阿娘。”齐奚痛哭失声。

    隔日,齐国公进宫,辞去了左相和兴邦苑之职。

    而半月后皇帝病重,齐二小姐说是远离京城上天山为道,但却在国公府凭空消失,从此国公府再无齐二小姐,宫里多了一个能近皇帝身的宫女。

    国公夫人去了趟宫里,在太和殿面前从早跪到了傍晚,也没把人求回来。

    宫里那位叫阿二的宫女在宫里呆了半年,半年后,宫女在宫中中毒,皇帝歇斯底里发疯似狂,谢慧齐与丈夫大吵了一架,随后进了宫,随后齐国公府药堂言令带着五大亲传弟子进宫,五天后,腹部多了道长长的刀痕,少了一个肝脏的国公夫人清醒了过来,满头白发似雪。

    她醒来后没在宫中多留,与皇帝和宫女也没再见面,就此离开了宫中。

    齐国公见到她后,在众多奴仆之前淆然泪下。

    接下来半个月里齐国公日夜跪于家祠里,半月后,他挑了府中三百无家累的死士,让谢二郎带着他们和身契进了宫,让谢二郎转告宫女,天山上的齐二小姐已亡。

    谢二郎带去了人和身契,但把话瞒了下来。

    宫女的中毒让皇族一次折了三个皇子,宫女醒后,皇帝连着几月不上朝,一直到了年底朝廷也没开朝。

    半年无事,繁荣的京城越发的热闹。

    这年大年三十,谢晋平带着弟弟进了宫求去,他们兄弟俩想去蚊凶驻军。

    从不知他们有此意的皇帝震惊得半日都无话,直至宫女前来照顾他,最后还是宫女点了头,谢家兄弟才如愿以偿。

    谢晋平有备而来,把想留在京中的半数官兵的花名册尽数交到了皇帝的手上,两兄弟跪在地上给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求皇帝善待昔日跟随他们兄弟征战沙场的老兵。

    正月十五一过,受皇帝圣令,谢晋平,谢晋庆一人为蚊凶,姬英两地镇守节度使,一人为总督刺史,不出正月谢府就迁府入蚊凶。

    三月,余小英夫妇带着儿孙离开京城,回了他的故乡离州。

    宝丰十三年六月,齐望突然跟休王辞官说要游历天下,皇帝知报后,齐望已经带着妻儿和岳母离京。

    六月的国公府已走了一半的人,林杳上门时,发现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居然有了几分萧瑟。

    他已许久未见国公夫人,等见到她银发下黑得发亮的眼睛,林杳怔愣得连礼都忘了行。

    谢慧齐也是好笑,叫了他好几声,把人叫到了身边,没开头就开始给林杳和其夫人说起了手头的事来。

    国公府在京城中有数百处铺子,还有远近几十个庄子,这些国公府都不打算要了,勒令她给出去,她不得不从。

    最终下了狠心的丈夫已不是容人反驳得了的了。

    今日来的不仅是林杳夫妻,还有提了户部大小官印来了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是齐国公的学生,他是善于见风使舵之人,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也是极其长袖善舞之辈,对齐国公也并不一味忠诚,只是在把国公府的产业落到林杳下面后,他盖章的手都是抖的。

    宝丰十三年八月,已经病了半年的谷展翼的辞官表又被送进了宫,此时齐国公夫妇已经远离了京城。

    他们甚至带走了齐太国公爷尔等的坟墓。

    不到一年,齐国公府就这么京城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等阿二知道再回国公府,空荡荡的国公府早被落叶埋没,无一旧人可寻。

第352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齐君昀在起墓前两个月每夜都跪于祖坟前和谢家父母之前,临起墓带着妻子在祖宗们面前磕了头,言语平静,举手向青天,誓言道他此生即便只剩尸骨枯化也不会再回京,只得他们跟随他而去。喜欢就上www.LWXS520。COM

    他断了所有后路,谢慧齐只能沉默不语。

    齐君昀这时对京城再无牵挂,他不愿妻子为他,为女儿把命都搭上,他走得毫无留恋,头也未回,即便是到了蚊凶也未作停留,一路向西走去。

    谢慧齐从来不知道他们临到老了,路途却颠簸了起来。

    进入蚊凶,齐璞一路相送,出了蚊凶就是无边的沙漠,齐璞把父母送进了先前寻好的绿洲,一月后,等齐家奴仆陆续抵达,他才回程。

    这厢忻京已入冬,谷展翼眼看就要病逝,宫女阿二去了谷府。

    谷夫人带她去一个庄园看了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国公府曾经给二小姐分的东西都在,另外国公夫人还留了一库房的药材下来。

    “你都搬去罢,还有这,一月一粒,庆将军留给你们的,还有齐夫人让我与你道,活一日就要开心一日,大家各有各的路,都各自珍重。”谷夫人淡淡道,把几斤重的钥匙串和一匣的药瓶给了她。

    谷夫人就此上了她的马车,与她分道扬镳。

    阿二出宫没有看到表舅父。

    她回了宫,问皇帝,“国公府会如何?”

    皇帝看着她的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齐国公不是什么都没留,他留了折子,让他收回国公府府邸,得知人去楼空那天皇帝去了国公府,国公街与国公府的匾额都已经被拆下来了。

    齐国公连祖宅都舍下了——平哀帝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齐国公走了,京城没什么变化,齐国公这些年间已经不怎么亲历亲为管事了,每个位置都站了合适的人,缺了他朝廷什么样都不会变,他的离去只得来了众多更大的非议,与一些人对他离去的心悸。

    平哀帝这一年朝还是上得甚少,但京中繁荣更甚往年,有为的京官把京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哪怕皇帝连一句话都不再轻易说出口来。

    宝丰十四年正月,不等宫中回应,谷翼云突然去逝。

    谷家不久后也在京城消失。

    四月,林杳任兵部尚书,而身体好了些的皇帝又开始上朝,与此同时,宫中还活着的皇子们更蠢蠢欲*动了起来。

    请佛容易,送佛难,要死了的皇帝突然不死,唾手可得的皇位突然又遥遥无期,更让这些付出了众多,连亲父母都背弃了的皇子恨之入骨。

    忻京的上空因皇帝的上朝,又开始弥漫起了浓厚的血腥味。

    **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于谢慧齐现在的这个身体来说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好在齐望和齐润谢由三儿在他们夫妇到达后尽快赶了过来,重出炉灶之事有了小辈们操劳,于她才解了这份疲于奔命的窘迫。

    一切计划得太快,很多事都堆在了短时间内要处理好,遂难免狼狈疲劳,但谢慧齐也见抵达荒地后,日日有事要操心的丈夫精神反倒好了起来,她也是舒了口长气。

    她大概也明白丈夫的心情,很多事不需要再去替人掌握分寸,不需再去替人从长计议,断了世代被千夫指,万人骂的可能性,他现在担负的较之前比不堪一提,算是极其游刃有余了。

    只是谢慧齐身体已是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几年。

    世事从不如人所料,她以前一直都认定最后她会是他们之间那个后闭眼的,但如今看来怕是要不成行了。

    齐璞那厢得知妻兄任了兵部尚书,想了想,还是去了信道贺。

    他已在祖宗入地之时已跟齐家祖宗发过誓,哪怕忻京血流成河,也绝不踏入忻京一步,妻兄以后如何,也只能他自个儿好自为之了。

第353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齐家枝根茂盛,光财产就无数,岂是一两年能收得起来的,这草草退出京城自是损失无数,这些当主子的人不说,但管事们心里人人都是有一本帐的。M.LWxSwww.uu234.com移动网

    国公府家产已缩水一半有余,新的齐家城座落荒漠,岂能与繁荣的京城相比,天差地别的区别让本是忠心耿耿的奴仆背后也难免有所怨言。

    谢慧齐得知后,便给了个好前程打发了人走,奴仆又遭了新一轮的清洗。

    荒漠不是个易于人生存之地,离了绿洲就是黄沙遍地,放眼过去就是一片的苍凉绝望,但没两个月,齐君昀先是发现了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随之,齐润跟谢由带着的队伍寻到了一处金矿,紧接着随着各种家什,家畜抵达齐家城,不到半年,就算齐家城才刚刚修建成雏形,但也一片欣欣向荣。

    谢慧齐的身体不太好,好在身边有了已经能独挡一面的三媳妇,还有其母居夫人也是个真能干之人,做的绝对比说得多,每日风里来沙里去无一句怨言不说,不拿身份也不邀功,就是被误是个管事婆子也不生气,不会计较这个,冲在前头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这令谢慧齐甚是尊重她。

    居娉婷也是个孝顺之人,只要公公不在,每到用膳时分就过来侍候婆婆,这侍候哪怕用不着她动手,只是过来看着婆婆用药用膳,她都是每日要到跟前走三四趟的,哪怕婆婆说不必,她也还是来了。

    谢慧齐说不必也真是觉得媳妇这么忙,用不着再在她身上累心,但媳妇关心她,她诚然也是高兴的。

    不再是齐国公的齐君昀在沙漠中找到了许多可用之物,别人的绝境于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另一片天,他在家中呆的时日不多,但顶多隔个四五日就要回来一趟,与他夫人说说他在那外边发生的事。

    “那小城邦里还有船,有河流的痕迹……”齐君昀这日回来饱睡了一顿,头枕在夫人的腿上仰着头跟她道他这次出外发现的地下城。

    他饶有兴致地说着,愉快的神情看在他夫人的眼里真是英俊得不可思议。

    “小儿已经带人去探那水源地了,要不了多长日子我们就能找到另一处水源了。”齐君昀思索着道。

    “是干涸了?那水源岂不是也没了?”

    “不一定,可能是中途堵了。”

    “那城邦是在地下是罢?”

    “嗯,说是城邦,也不大,不过你我家中一半而已。”

    “有记载吗?”

    “没详细的,等会我就去查查,应是当年古国分裂后的一支外流成的小国,那时候道路未通,很多地方说是古属地,但一旦官衙没有前来的接任者,说是自成一国了也是自然。”齐君昀产到这张开了嘴,嚼了嚼夫人塞进来的小果子,道,“是什么?”

    “葡萄。”

    “甚甜。”

    “嗯。”谢慧齐笑了笑,又塞了他一颗,拿帕子擦了擦手,手指抚摸着他的轮廓,道,“味道跟以前的不同罢?”

    “不同。”齐君昀摇摇头。

    “可是好吃?”

    不嗜甜的齐君昀顿了一下,道,“好吃。”

    比以前酸多于甜的葡萄要好吃些。

    “等我身体再好些,你就带我出去走走罢,离家近的就带我去。”

    “嗯。”齐君昀摸摸她的脸,“再长点肉就带你去。”

    谢慧齐笑了起来,低下头去碰他的唇。

    **

    九月天刚凉,蚊凶那边就送了十几个马车的物什,公公婆婆的秋裳就有三箱之多,居娉婷也得了一箱,里头有她夫君和她的十几袭衣裳,便是她的母亲也是得了一小箱,衣裳精致讲究,便是连颜色也都是妥当的,想来大嫂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居娉婷清点好物什,便去跟婆婆商量着把他们到的第一个年头,树枝头结出的第一茬果实摘些给兄嫂们送去。

    她这边也是给大侄子亲手做了几件衣裳,那头母亲再赶做几身,也一并捎去感谢。

    “甚好,”谢慧齐听了她的安排就点头,又朝麦姑道,“大少夫人喜欢什么你还记得罢?去挑两套配她的头面。”

    麦姑笑着欠身,“奴婢这就去。”

    “那阿娘,孩儿就这般定了?”居娉婷心想着东西还是别多给的好,他们有的兄嫂们更是有,送去到时候让嫂嫂再翻了倍送过来,那就是给添麻烦了。

    “嗯。”谢慧齐卧于榻前让她照顾了些时日,对这个媳妇着实亲近了太多,便是与她说话也很是柔和,“贵重的你就别添了,你嫂子会过意不去的,她在信中道今年过年会来,到时你们妯娌之间再好好处处,她也是个奔波的,早几年跟着你大伯出来想来也没少吃苦头,都是我们齐家的功臣。”

    居娉婷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孩儿也没做甚。”

    谢慧齐微笑着看着她,目光温柔。

    居娉婷看着她用完药这才去,谢慧齐让她请居夫人过来与她说说话。

    居夫人忙得太狠了,这九月犯了秋凉身体不太舒服,但手边的事情一件也没放,谢慧齐这厢叫人煲了梨汤,叫人过来陪她坐一天,也权当是休息了。

    居夫人一到就笑脸进了门,红姑早候在了门边扶她,轻声道,“您慢点儿。”

    居夫人朝她点点头,满脸笑意。

    “别行礼了,不需要那么多的虚礼,”谢慧齐没跟这个为他们家卖了不少力气的亲家母虚套,“快来我身边坐坐,有好几日都没你跟好好说话了。”

    居夫人在她身边坐下,接过谢慧齐递给她的梨汤。

    “趁着温热喝,对你嗓子好。”谢慧齐笑着接过另一盅,“这是我家爷的老配方了,他一秋咳我就煲给他喝。”

    居夫人见她说完就笑了起来,也赶紧喝了起来。

    梨汤不知道加了什么,不甜不腻,一入口就滑过了喉咙下了肚,喉间的干疼顿时便好了许多,一杯下去,也不过是两三口的事。

    谢慧齐这日拉着居夫人陪了她一天,说来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家事的大方向还她把着的,城中要起什么大事,要花多少银子,要从蚊凶或者别处运来什么东西,这些她都是要管的。

    居夫人也是头一次跟她一同办要务,她是听过这位夫人手上要经手的事的,但亲眼看着她边与自己轻声笑语,一头就把事情给定妥当了,当真是了不得,心下也颇有几分敬意。

    随着蚊凶齐璞送来的那一趟马车,九月底的齐家城又迎来另一批马队,只是这队驮着众多东西来的人马不是来送东西的,而是投奔来的。

    宝丫跟着丈夫带着他们的商队来了齐家城,他们的子女们皆撤出了京城,留在了江南,就这对老夫妻自己来了。

    宝丫见了谢慧齐甚是爽朗,道,“老妹妹,老宝丫来找你作个伴。”

    老宝丫已不是当年那个就是对自己的前路和命运都糊里糊涂的小姑娘了,她脸庞粗糙,但眼睛黑亮坚锐,一看就是不同凡响之人。

    她已是大忻最大马帮的女话事人,手中掌管的马帮与她丈夫手上的旗鼓相当。

    谢慧齐之前给她送去了消息,让他们退出京城,当时宝丫不在京城,她走的时候也没回来,她当这次与宝丫可能就这么分别了,没料竟找了上来。

    “我可不老。”谢慧齐听她一喊,反手握了她,笑着道。

    “呀……”宝丫嘘唏地看着她的发,又移到了她的脸上,“光看脸还是能行的。”

    谢慧齐笑出声来,“那也是能行。”

    笑语过后,她问起了正事,“可是想好了?”

    他们夫妻俩带来的马队也像是搬家,但儿女们一个都没带,谢慧齐想来也知道这事他们的儿女们是不肯的。

    “想好了。”王宝丫重重握着她的手,没有多说。

    他们家能有现在这家业都是受她恩惠才有的,这恩但凡能有一点可能报上,他们都得报,儿女们觉得不重要,还想摆脱干系,那是他们糊涂,他们这两个老的不能跟着他们一块糊涂,要不,做人这一辈子,活得还不如那喂两口吃的还会看家的畜生。

    “我家当家的说,从这边走能通到另一边很远的地方,那个国家有很多奇特的东西,之前他们上京见我们大忻天子也是从这边走的道,他们叫,叫什么来着……”

    “罗列国。”谢慧齐笑着道。

    这罗列国跟她所知道的波斯人有点像,当初这些人入京引起京城百姓沿街观看,她小儿子也去宫中特意看了,回来学给了她看,她多少知道一点。

    “对,罗列国!”宝丫轻声道,“我也不瞒你说,当初那大使进京来,他们底下的人也是拿了手上的好东西跟我们换了不少东西,我当家的也得了几样,在南边那边转手一出就翻了个十来倍,你就知道他们的东西有多稀罕了。”

    物以稀为贵,他们大忻多的是有钱有势的买得起。

    “呵。”宝丫这声音又是高,又低的,哪怕就她们俩个人说着话,谢慧齐也觉得很热闹,嘴边笑意一直不断。

    等到说了不少,下人端来药来,谢慧齐喝过药后轻咳了一声,本来咋咋呼呼的王宝丫沉默了一下。

    谢慧齐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由挑眉,“怎么了?”

    王宝丫又沉默了一会,才苦笑着道,“你说你,这是怎么过的。”

第354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谢慧齐笑了起来,她顿了顿,笑着与王宝丫道,“我过得不错。︾樂︾文︾小︾说|”

    说着她站了起来,拉了宝丫往外面走。

    外面天有些冷了,绿姑拿来了狐裘来披,王宝丫抿着嘴站她面前给她清理衣裳,谢慧齐看着她,等她清理好了,朝她一笑,喊了她一声,“老姐姐。”

    王宝丫被她喊得鼻酸。

    谢慧齐却嘴边笑意一直不断,带了她出门,去往庭院。

    现在的齐府没有以前一个前院的大,但庭院小花园的架子是她丈夫给她架的,花草树木皆是他为她亲手栽的,谢慧齐住在这片小庭院中一直安心得很,也似乎到了现在,她什么都不需去做,就可受尽呵护。

    诚然她这一生付出的多,但得到的岂是一般人所能比?

    相比在京城的年年月月,她现在要过得轻松多了,齐府小了,她的负担何尝不是万以倍计地减了下来。

    小日子过久了,竟过出了安享晚年的味道出来了。

    深秋的庭院还是绿意盎然,小庭院架了温室出来,谢慧齐已经跟丈夫约好冬日早上只要他在府中,至少要陪她喝一道早茶才能去忙,现在茶桌都已摆好了,只等冬日一致,他们夫妻坐上软椅……

    庭院的每一处都是他们商量着安排好的,谢慧齐牵了王宝丫去了小桌处坐下,绿姑已带了丫鬟过来摆桌,新做出来的点心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地下水泡出来的清茶也散发着清香的薄雾。

    “你来得恰好,正好赶上点心出炉。”谢慧齐先拿了筷,让宝丫也吃。

    王宝丫舒了口气,紧跟着拿起了筷著,点心香茶味道确实贴心暖胃,三四块点心,半杯茶一下肚,她搁了筷,原本要瞒下的话已是说得出口了,“大忻怕是要有皇后了。”

    说着,眼睛没离谢慧齐的脸。

    谢慧齐这时嘴角微微一翘,“是吗?”

    她不年轻了,宝丫想,但她还是好看,一颦一笑还是别人都学不来的。

    “我们来之前,去了趟京城,”王宝丫看着她饱经风霜,却还是温婉淡定的脸,她也变得淡然了起来,淡道,“她找了我,托我带点东西,我们带来了。”

    “她是个好孩子,”谢慧齐笑容微顿,嘴角又往上稍微翘了一翘,轻柔道,“只是往后可能见的面就少了。”

    “孩子长大了,”宝丫莫名叹了口气,似也是能明白她的意思,“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路肯定是不一样的。”

    谢慧齐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当是安慰她,“皆是后浪催前浪,各有各安身立命的所在,如此各生欢喜才是皆大欢喜。”

    “你也是看得开。”王宝丫共有三儿三女,他们老夫妻俩选择报恩决定前来伴随救过两家家族性命的恩人左右,儿女们先是劝阻,劝阻不成,为着家业大打出手,为着他们放心,最孝顺他们的大儿子最后成了最吃亏的那个,王宝丫现在想来都是心如刀割,心上的那些刺痛都是她的亲生儿女们一刀刀砍上去的。

    世间泥泞,真不是咬着牙熬熬就能过得去,心就不疼的。

    “老姐姐,人一辈子说长也长,但说短也短,”谢慧齐给她倒茶,淡淡道,“我不是看得开,只是时间浪费了,就要差过下一程了。”

    她倒完茶就给她切点心,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你跟姐夫既然来了,那就安心地呆下,齐家城是没以前风光了,但这里有着无数的宝藏,还有更多让你们从无变有的可能性……”

    未必会比以前差。

    就是不想做事了,也还是可以过得好的。

    **

    王宝丫带来的那一部份宫女送的东西,谢慧齐没去看,只是交给了三媳妇,让她造个册,写好来历放在箱子里,也不需要送来与她过目了。

    齐家的二小姐现在已经无人再提起,上上下下谁都当没有这么个人,谢慧齐心中是还有着这个女儿的,但也仅是有着,也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即便是感伤也是淡了。

    女儿一直以来也被皇帝牵制以前的国公府,看似皇帝对国公府恩宠有加,国公府何尝不是全府男人全力以赴在为他奔波,这一点,女儿何尝不懂,那等时候她再进宫,不过是再把家族带进去承担皇帝的杀戳,国公府要替皇帝承担着满朝廷的压力,收拾着皇帝带来的后果。

    当年定始帝在世时对当时的齐长公子的百般戏弄谢慧齐一直都没忘却,皇帝的出尔反尔可能得要齐国公府的上下灭亡来成全,这一点别说她丈夫受不住,即便是她也是对这对小儿女心灰意冷了。

    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各安各的天命,不再有牵扯的好。

    这一年到了年底,谢家兄弟不能前来过年,腊月时朝廷派了钦差过来用粮草,还有代皇帝查看军训,这一行人要过完年才能走。

    齐璞那临时也有变,他要招待钦差大人,遂最后就是林玲带着长孙齐和仲来了。

    林玲来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了一个,大肚子带着齐和仲来了,谢慧齐才知她有孕,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林玲却是笑得爽朗,“阿娘放心,我现在身体好得多了,马车也走得慢,我又自个儿提着神,伤不了孩子。”

    “唉。”谢慧齐吓得不轻,握着大儿媳的手没说话。

    她要是知道了,是肯定不会让大儿媳来的,这等时候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要见面明年见也是一样。

    居娉婷也是看着初次见面的大嫂那甚大的肚子直看个不休,一直站在门边等着言令来,等言令过来了她这才轻吁了口气。

    言令一把脉,也是惊奇,“大少夫人这是怀的双胎?”

    “嗯。”林玲笑眯了着点了头。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言令赶紧朝谢慧齐行礼。

    谢慧齐无奈,“大少夫人身子如何?”

    “回夫人,康健有力得很,老奴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脉,是两个活泼的小公子,恭喜夫人,老爷跟您再过三个月就有小孙子可抱了。”

    言令激动不已,谢慧齐笑着摇摇头。

    “大少夫人身体也好得很。”言令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

    谢慧齐又笑着摇了下头,林玲这时候双手都放到了婆婆手上,跟她笑道,“阿娘,我不比以前了,以前在京中过冬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现在我都是一件冬袄一个披风就能把这冬过过去,您别担心我,我是真好得很。”

    林玲也不跟婆婆道她来蚊凶第一年就遭遇了大雪纷飞不停的一个冬日,那年蚁凶主城被大雪覆盖,一天要冻死不少人,粮食运不进来,她家长公子夫郎天天急得嘴里全是泡,连咽口粥都难,天天在外盯着人铲道,她要照顾他,还要帮着处理城里的事,不过一年,等到了来年开春,她也像是逢春重生了一般,什么事都做得了,也不再觉得她那喜爱她的夫郎对她的好都是应该,日子反而比以前要过得好了。

    “诶,这两天哪儿都不去,先在家呆着。”谢慧齐说完,这时候乖乖在她腿上坐着的长孙儿突然抱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头发上嗅了又嗅。

    长得无比俊俏的小公子还乖乖地道,“祖母发发香香的。”

    谢慧齐抱着他哑然失笑,也不知为何,这个孙子打一见她就黏她得很,请过安就乖巧地过来问祖祖我能坐你腿上吗?

    一坐好,等大人说话,他便不说话了,直到现在才开口。

    这种亲腻真像是与生俱来的,谢慧齐能直觉到这个孩子是真的喜欢她,一直拿着眼睛小心地看着她不会,她瞄他一眼,小孩都能羞涩地笑,却依她依得更近了,小手抓着她的衣裳抓得紧紧的……

    “回头祖母给你洗头发,咱们小长公子头发也就香香的了。”谢慧齐轻柔地道,引得小公子看着她红着脸,咬着嘴笑着点头不休。

    “婷儿,你坐着,让言令也给你探下脉。”谢慧齐嘴角带着笑,没忘了三媳妇。

    “是,娘。”居娉婷坐下,伸出了手。

    这时候林玲朝她笑着看来,友善地朝她点了下头,居娉婷也回了个浅笑——这位大嫂眉宇间尽是英气,一看就是精力十足,没想还能大着七个月的肚子过来过年,着实是厉害,也是孝心十足。

    这厢谢慧齐抱着齐和仲轻声说着话,齐和仲也有四岁了,说话清晰,答起话来有条有理,一时之间两初见面的祖孙俩也是说个不停,等到齐国公带着齐望谢由,还有和随他们出去走动的两孙女回来,就看到这两祖孙已经说起满汉全席有哪几样菜是他们认得的事来了……

    “儿媳林氏拜见父亲。”一听门边人说老爷回了,林玲在门边就给公公行了礼。

    齐君昀看了儿媳妇一眼,眼睛从她肚子上滑过,把坐在他肩膀上的孙女放下,朝她颔颔首,“来了?”

    “是,早到了一天,提前了两天来,夫君说让我早点过来,看过年娘有什么是要吩咐我做的。”林玲欠着身道。

    “别站着,坐。”

    “大嫂。”齐望这时也把自己身上的闺女放了下来,朝林玲揖了礼。

    “三叔。”林玲还了一礼。

    “叫大伯母。”居娉婷把两闺女拉到了林玲面前。

    她话一完,两闺女回头朝祖母望去,看她笑着颔首,两丫头片子脆生生地出了声,“和康,和泰给大伯母请安磕头了。”

    说着就跪下给林玲磕了头,林玲忙不迭弯腰去扶她们,居娉婷赶紧扶了她,但两位小姑娘还是被她身边的人眨眼之间就扶了起来。

    “你们真好看,”林玲笑得眼睛弯弯,“大伯母给你们早准备了见面礼,现在就给你们啊,娃娃乖。”

第355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齐和康和齐和泰顿时也是笑眼弯弯,两个小女孩学作男童打揖,一揖到底,又嬉笑着福了礼,娇脆地道,“多谢大伯母。;乐;文;小说www.lw+www.uu234.com”

    竟是一点也不怕生。

    居娉婷在旁也是无奈又好笑。

    林玲也是惊奇,不由拉着她们说话。

    这时齐和仲本坐在祖母的腿上看着两个可甜可白的小女娃,眼睛又不由得朝那个向他走近的很高的人看去。

    “去,祖父回来了。”

    身后祖母微一推,齐和仲就飞快下了地,跪在地上就大声道,“孙儿和仲给祖父大人请安,恭请祖父大人安康。”

    说着就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

    齐君昀看了这小孙子一眼,沉默了一下,转头向妻子看去,见她笑意吟吟朝他轻扬了下头,他顿了一下,还是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把人抱到了腿上,跟身边的妻子淡道,“既然人回了,早点开膳。”

    谢慧齐笑着点头。

    林玲这请完安,就被下人请去安置,临走时齐和仲恋恋不舍,但母亲轻声多叫了他一声,他还是从祖父的腿上自行爬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祖父。

    “去吧,等会过来。”齐君昀摸了摸他的头。

    他神色淡淡,齐和仲却眼睛一亮,这才跟随母亲而去。

    居娉婷带着他们去了,小男孩一走,齐望身边的两个小女孩就冲到了祖父母面前,一个捏着祖母的手细细地呀呀,“那就是小哥哥呀?小哥哥呀?可祖父跟你有我跟阿泰了呢。”

    “是的呢,”最活泼的齐和康已经飞快地爬到了她的宝座——祖父的腿上,别过脸奶声奶气地跟祖母道,“我们很乖又好看,您跟祖父要最喜欢我们好不好?”

    齐望在旁正吃着下人端上来的暖胃汤,听了差点把汤喷出来,赶紧咽下板起了脸,“没规矩,昨儿教你们的尊长谦让都忘了?”

    他本也是疼爱孩子的父亲,只是祖父母看她们什么都是好,还有个外祖母把她们当心肝儿捧在心上,他与妻子无奈之余只得当起严父严母来了。

    两女小孩顿时齐齐回头,把头埋在了祖父母的胸前……

    “小阿姐,去了,换衣裳了。”照顾她们的媳妇也是好笑,上前来抱她们。

    小女孩们是从小就能说会道,好在确实听话乖巧,奶姑姑一来抱,朝祖父母看了一眼,得了他们的颔首就把手伸出去了。

    “阿父,阿娘,那我们去了。”齐望站起身来,准备回去清洗换裳。

    谢慧齐站起身来拿帕擦了下他鬓边的汗,笑着点头,“去罢。”

    他们一走,齐君昀就起了身,谢慧齐巴巴地跟在了往洗漱间走的丈夫身边,“我一看小和仲就觉得他与我格外亲近,你是不是?”

    齐君昀看她一眼。

    “一看他就想笑。”

    齐君昀“嗯”了一声。

    谢慧齐欣喜一抚掌,“看来也不是我一人错觉。”

    也真是奇了,无论是孙女,还是今儿见到的孙儿,她老觉得跟他们格外的亲近,且这感觉不仅是只有她有,她家爷这种不喜跟小儿亲近的,对着孙女儿们的那手可是常常张开,想当年儿女们除了女儿还能被他娇宠,儿子们无论是谁都休想轻易得他一个抱。

    “嗯。”

    “我等会给他们见面礼,你随我一道,今日下午出去晚点,用完午膳给我念念书,我睡着了你再走。”谢慧齐絮絮叨叨,齐君昀在旁接过下人递来的热帕,时不时“嗯”两声。

    那厢林玲一进了自己歇息的小院,三弟媳交待完告辞要走,她随即拉着三弟媳的手又挺着大肚子把人送到了门边,与她道,“弟妹,我等会想来找你一道摆午膳,你看……”

    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是知道现在家中掌事的就是她这个三弟媳,是她照顾着公婆和全家上下,她这时临时抱佛脚尽孝心,也是临门插了一脚,是她理虚。

    “嗯,”居娉婷稍想了一下点了头,“大嫂如若想便尽管来就是,是我要多谢您能帮我这个忙。”

    “哪里的话,”林玲连忙道,“是我越逾了,家中一直是你们替我们把该尽的孝道尽了,该是你们大哥与我感激你们。”

    居娉婷微微一笑,没与她过于谦虚,此时半退了一步朝她一福礼,“那我恭候大嫂等会过来。”

    说着把身边的丫鬟留下了一个带路,她则带着人迅速前往了前院,一在前院大厅堂落座,一手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菜单,另一手则接过了笔,嘴里则道,“外祖母回来了没?”

    “已去请了,有一会了,想来很快就能归府了。”在一旁站着听候吩咐的管事娘子赶紧报。

    果不其然,居娉婷把手头午膳的菜单刚刚拟完,居夫人就回来了。

    居夫人今日是去了城邦的西边清帐,一年到头,建房子的奴仆要论功分赏,她是去到实地跟人细细算这赏是怎么分的了。

    这主事的也不是不能叫到府时来问,但去实地问总要定人心一些。

    居夫人沾了一身的风霜回来,在门口探到外孙女们不在,这才走进门来,稍缓了一缓就走向了前厅。

    要是孙女儿们在,她多是要把这风霜褪了,才让孙女儿们靠近。

    居娉婷一看母亲举止就想笑,嘴边也扬起了点浅笑,起身扶了母亲坐下,又把小银炭炉塞到了她手中,道,“丫头们随祖父已是出去骑了一圈的马,刚回。”

    “那小手可热?”居夫人忙问。

    居娉婷点点头,微笑道,“您别老挂着她们,她们可比我们康健。”

    “那是当然。”居夫人颔首。

    “大嫂带了大侄儿回来了。”

    “我在路上已是听说了。”

    “婆婆刚才找您没找到,您等会换身衣裳就过去罢,午膳再过一个来时辰就要开了,今日要开得早些。”

    “长公子夫人和长孙公子刚回来,理当如此,”居夫人点头,寻思了一下又轻声问女儿,“见面礼是早先备好的那两份,可要再重点?”

    “就先备妥的那份就好,”居娉婷摇摇头,“礼不要太重了,我听婆婆的意思是您也是我们家中长辈,是一家人。”

    母亲跟着她过,在她夫家一直过于恭谨,婆婆那个人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大家随着心过,但到了正经场合,该给谁什么就给谁什么,不该给的多一分都不会给出去,遂只要随着她心意行事,就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了。

    居夫人跟齐夫人也是相处了好长一段时日了,齐夫人于她是威言与随和并重,这时听女儿一说也就明白了齐夫人在长媳面前也存了敬她三分之意,当下就点了头,“那娘知道了。”

    “娘,喝汤。”居娉婷把下人送过来的暖胃汤送到了她手里。

    居夫人朝她一笑,接过汤喝完,又摸了女儿的嫩手一下,出了门脚步加快,回她的住处换裳取物去了。

    **

    午膳还有一段时日,齐君昀在她身侧,谢慧齐就又开始给她家爷找事烦了,她让绿姑把她先前备好的要给人的礼单都拿出来给丈夫过一眼。

    长孙那里他们夫妇是肯定要给一份重的,长媳妇也还是有给——她这里什么都不多了,就是珠宝首饰特别多,走的时候银楼里那些特等和一等的头面装了几十个箱子,次等的还有百来箱,是到了年中的时候才从另道走到了城里,归到了她手上。

    另外,谷家的也备好了。

    今年大郎二郎他们不过来,但谷表弟来了信,今年她的小表外甥要来他们这里过年,谷家是最后一批离京的,因是佯死走的暗路才脱离的京城,遂能带走的东西也是有限,谢慧齐本来给他们留了一份,这厢想想又给谷家多添了一份,想让小外甥带走。

    他们是来了最靠西的沙漠,但她丈夫给谷家表弟的是南蛮的一大块荒居之地。

    那地方早好几代本是小国,但因毒虫遍野早成死地,早被视无不吉之处成了无主之地,那块位于高山峻岭的险地一被齐国公府的探子送到齐国公面前,就被谢慧齐经营了近二十年,为弥补谷家,那块地就送给了谷家,连防守之道和生存之道也都写成了册送到了谷家手里,但那里尽管现在已不再随时都置人于死地,但也不太适于人居住,想在那里起家也需非常巨大的成本,谢慧齐就想着还是多挪点过去,先让谷家把根扎稳了再说。

    给谷家的一出去,齐家的也就没剩太多了,所以谢慧齐也是拿着薄子跟丈夫讲道,“给表弟安家的出去了,我以后也不能再大手大脚了,我手里头咱们家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说完她拍了拍身边的三个薄子堆起来的帐册。

    以前齐国公府的产业能摆满好几个案桌,摆成小山也是堆不下,现下剩下这一点屈指可数的,散尽的何止是千金。

    她说得笑意吟吟,齐君昀瞥她一眼,又“嗯”了一声。

    他纹丝不动,谢慧齐也是可惜道,“以后我不能养你了,得你多费费心养我了。”

    她的生财之道离了大忻就断了门路了,以后养家的事还是得靠他了。

    她可惜不已,齐君昀也是无奈,拿过给谷家的册子,在余页上填了黄金五箱,谢慧齐一看他添笔,就过去把了他的手看,等他写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君昀摇摇头,弹了下她的脑袋。

    她这一挤兑,今年一半的收成就给出去了。

第356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居夫人先到,看她早回来了谢慧齐也是欣喜,跟着她一块见了大儿媳和长孙,一道把见面礼给了。

    林玲领着孩子给居夫人行了恭敬的晚辈礼。

    午膳一家人用了一顿饭,皆言笑晏晏,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雪,也没让屋里头的人觉得有多冷,不过途中居夫人出去了一会,吩咐下人让外头做工的奴仆可以收工回去歇息了。

    膳毕,居娉婷吩咐了下人收拾厅堂,在一侧的茶厅陪公婆,母亲和嫂子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去处理后面的事。

    齐望也是告辞,随她一道出了门,陪她走了一程,前她到了前堂,这才出门骑着骆驼办事去了。

    这厢林玲才问起小叔子和由叔子这两人,谢慧齐笑道,“他们忙他们的事去了,要等到大年三十才回。”

    近的事有父亲跟长兄掌舵,远的就只能靠小的们去打拼了。

    “那好,我等大年三十下饺子给他们吃。”林玲也是笑道。

    居夫人是陪着坐了好一会,直到谢慧齐看天冷降温,天色也不好,就让她回去歇息。

    “别先去忙,回去先好生睡一觉。”这年头越是能干的人越是对自己苛刻,居夫人更是如此,一忙起来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谢慧齐便盯着她紧了点。

    亲家母最终还能跟他们住在一起,随他们万里迢迢把家都迁了,这是两家之间的缘份,更是居夫人对他们齐家的信赖,跟着来了,一介妇人能顶好几个老手的事,也得亏她有心了。

    “诶。”居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看她要起身相送,忙道,“我走两步就出去了,您别送了,省得沾了寒风。”

    谢慧齐还是起了身,扶了她,“我就送送,不沾风。”

    她送到了门边,门要开时,居夫人回过头朝她笑,见她微笑着站着不动,居夫人也是柔和了脸,“老姐姐,我先回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谢慧齐点点头,笑道,“早些来,下午要蒸姜汁奶羹,你早些过来吃碗热乎的。”

    “诶。”

    谢慧齐站在门边看着人走了,门复关上后这才回身,回过身来见到大儿媳牵着长孙一脸笑意站在她身后,看着这再次见面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的大儿媳,谢慧齐不由得欣慰一笑。

    孩子长大了,以前不懂的,现下想来也是懂了罢?

    **

    这关外沙漠环境比当年谢慧齐所在的河西恶劣,一到冬日严寒更是如此,连水都冰冻住了,每日皆要敲冰取水,更别论物资的匮乏,东西用完了,连补都没处可补,要等府中的下一队补给物资的到来。

    宝丫夫妇来了没一个月,就出门给他们补给物资去了,也是要到过年那两天才能到。

    好在打的温棚里的蔬菜在经过几次失败的种植后利用运来的黑炭加温,总算长出了芽,不用愁接下来没菜叶子可用了。

    现在齐府也还算是吃得好住的好,只是成本都相当的昂贵,现在养几百人的成本胜过以前养几千人的,遂不想法子,这好日子也过不了两年。

    遂谢慧齐说笑归说笑,但这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缓过了那口气,不在阎王殿门前打转了,她也开始积极了起来。

    便连话都比以前多了许多。

    她话一多,齐君昀现下倒是记挂着归家了,本来要去的远程也交给了儿子们,他就在处置点附近的事,为的就是她想说话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听。

    没两日,谷翼云的长子,现名为谷家好的少年带队,两鬓沾着风霜进入了齐家城。

    少年老成的谷家好一进见过表姑父和表姑姑,就跟在了表兄的身后学习日常事务,屋中每夜烛光不熄,第二日一清早就起来,不是找姑父,就是找表兄求教众多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每日不过顶多歇息一个来时辰。

    谢慧齐听侍候的下人报,说表长公子有个骑在骆驼上就打盹睡觉,一下骆驼就马上精神奕奕的本事。

    谢慧齐在亲眼见过这小表外甥站着也能睡后,他不过来也不召他,他一过来就按着他在榻上睡一会。

    她也没说什么怜惜之语,但离开京城,连自己名字都改了的谷家好却觉得这真是好,该变的一直在变,没变的一直都没变,如表姑姑还是最懂得怎么疼爱他。

    腊月二十九,王宝丫夫妇和齐家死卫有惊无险带着大队商队归了齐家城,另外带了前来归顺的两家马帮近百人。

    这两家马帮皆是彪悍汉子,其中竟还有师爷。

    两家马帮领头的话事人以前是受过齐国公府的帮衬的,而师爷是半途靠着嘴皮子强自加入来的——在马帮的粗汉子眼里百无一用的书生们施计让他们中了招,带着这个个都自卦是师父的七个书生们来了。

    这七个书生,是齐家城的老爷还是齐国公时教过的弟子,其中两个是京官,一个是放在外面的县官,另四个都是齐国公前年收入兴邦苑的进士。

    齐君昀一见到这几个人,尤其时两个京官大发雷霆,两个年过三旬的老弟子趴伏在地连气都不敢喘大了,在恩师厉声出言撵他们走后,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哀呼道,“弟子也想受恩师之令死守京城,只是弟子心志不坚,方一寻到能承恩师志的同门师兄方才前来跟随恩师,还请恩师明鉴。”

    齐君昀气得冷笑,“才几年不见?你们眼光竟比我还好了。”

    他们这些个人,哪一个不是他亲手雕琢打磨出来,才放到其位上的?

    “恩师,您且听我说。”老弟子稳了稳被恩师盯得发抖的心,细细说道起了他们为何前来之举。

    皇宫今年下半年又开始动乱,入宫的皇子又死了几个,京中百姓虽不敢言君,但皇上在京城的圣名确不如之前了,现在臣子们也不敢顶撞皇上,但皆都阳奉阴违,对京中诸事横加插手干涉,原本清平的京城不到半年就又乱了起来,他们这些京城的官员皆是五品以下的地各司生衙小官,胳膊哪拧得过大腿,遂他们这两个无家室,更无家累的京官出头参了那几个弄他们事的大员,以官帽揭发上峰公报私仇,末了,这加害各司衙的大员是被除了,而他们两个也就成了牺牲品,另寻了可靠的之人替上,就前来投奔昔日再造恩师来了。

    “您不在朝廷,不知当时事情急重,如若我跟方师弟不出头,当年你令我们死守让百姓安宁的局就要被破个大洞了。”老弟子沉声道。

    为了大局,必要的牺牲总是该有的,如若京城被大官们把持,贪腐严重,京城来年盛世怕是不保。

    要知这些大员们出手都不要脸了,找到大户就是直接敲诈,再陷害忠良,京城一时之间魑魅魍魉,不速速清阑会大乱。

    齐君昀听了良久未语。

    半晌才道,“皇上不管?”

    “管,”老弟子苦笑,“可上朝的时候少,弟子们愚拙,只能想出死谏这一招来。”

    “没保你们?”他是跟他商量好了的,这才几年,皇帝就不记得了?

    “是臣等没让皇上保,”老弟子坦言道,“臣跟方师弟死谏,也没存保全己僧心。”

    既然敢说上官的不说,那得做好付出代价,断了官路的准备。

    齐君昀这时沉默了半晌方道,“如此,你们做得甚好。”

    他当年给京中任命众要害部门的官员时虽没想过他有朝一日无离京,但当时确也告诫过他们自救之道。

    现下想来,还好此举他早早就定了,若不然多年拼博而来的盛世,也许没几年就要荒凉了。

    没有大道,只有血腥的上位者,只会滋生邪魔颓败之气,皇宫又没有了那个齐国公府挡在前面消磨朝中众人戾气,平均利益,人心岂能不乱?

    只是齐君昀也没高看他们齐国公府,他就算多年隐让退避,把争鸣放光之事都让给了别人,但此时就是他们还是在京也不过是多撑几年,再被大家一起联手撕扯着你咬一口,我切一刀分割而亡。

    他们就是有着兵权又如何?真杀光了这天下的人堵了这天下的嘴?

    那多杀多少的人?

    得被多少人憎恨摒弃?

    值吗?

    古往今来,欲行酷令夺天下的,谁不是断子绝孙?

    每个世族的福气根脉都是有限的,齐君昀没想让齐家的根脉断在他的手中。

    那被放在重县任县官的弟子也是因陷害才丢的帽子,被人挤了下来上台,他是齐国公之前很是看重的书生,被人陷害到京中同门相救才得了一命,这时候见到当年的齐国公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跪在最后面把头埋得死死的,生怕被揪出来发问为何他也来了。

    这种自己没本事的感觉,逼得他都快疯癫了。

第357章

    一行中人也不乏走投无路而来的,也不敢欺瞒老师,还未语就已一脸羞愧,齐君昀一看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也没多问,叫来了齐大安置他们,让齐大安抚他们一句即来之,则安之。

    王宝丫夫妇归来这日谢慧齐带着两个儿媳清点了东西入库,忙了一天,一到晚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眨,瞌睡不已。

    但上了床闭了眼,她还是摸了身边那靠着床看书的丈夫的手,打着哈欠含糊地问,“外面可好?”

    齐君昀先没说话,等她侧过身来睡意朦胧地看他,他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你先睡,明早再说。”

    谢慧齐这一天也没过问他,但夫妻这么多年,他情绪有什么波动,她只是稍微瞄一眼就能察觉得出,知道他这时心里肯定有事,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靠在了他怀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还是现在跟我说说罢。”

    今晚跟明早是不一样的。

    明早他说的话是他想清楚了的,现在的话,则是两个人商量出来的,这份量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想说的话,”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扬了扬嘴角,“不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齐君昀笑了笑,把吻落在了她的发顶,沉吟了一会才道,“京中那批守城者,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再少也有个四五年罢?”明白他话中之意的谢慧齐淡淡道。

    京城他最后安置的那批人家世背景都不是特别大,与京中大族都是无过多牵系,其背后也不乏支持,当中不凡清贵之家出身,短时间不会穷到要贪腐,而权色之心也需一个过程累积才能到伸手的地步,所以就算有人会起异心,忠心与被赏识之恩也能让他们坚持个四五年不倒戈罢?

    “嗯。”

    谢慧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话,睡意也慢慢地褪了,转过头看他,“担心?”

    齐君昀笑了笑。

    只一眼,谢慧齐就别过了脸,不想再看他那张苍凉的脸。

    齐君昀抱着怀里老妻淡淡道,“回不去了。”

    担心又如何?他是对是错都已不打算回头。

    他自知牙牙学语就开始就把大忻天下烙入脑子,祖父亲自教导他何谓君,何谓臣,何谓治国之道,何谓太平盛世。

    他这一生全耗在了大忻的天下之上,但到最后他还是背弃了它,没有与祖父让他尽忠的大忻同生共死,要说他是罪臣也不为过。

    他终是为一己之私背弃了他的国家。

    这时谢慧齐已是睡意全无,末了她无从安慰,只得滑过他的手臂与他五指紧紧交缠,垂着眼皮轻道,“那就这样罢。”

    那就这样罢,人生无法完美,那就只能接受,难受也没办法,身而为人,有几许欢喜就有几许折磨。

    **

    齐润跟谢由到大年三十凌晨过后才赶回了齐家城,齐君昀跟谢慧齐一直未睡,坐在他们小院的厅堂,就着明亮的灯火与火盆等儿子们归家。

    这天下了大雪,齐润跟谢由一身雪回来,还没入父母的院子就听到了他的咋呼声,“阿父,阿娘?饿了饿了,可饿了。”

    说着他背着人大步就进了门,一入厅堂就把背上的小媳妇交给麦姑,“我媳妇儿冻着了,姑姑你去带她暖暖身子过来。”

    谢慧齐在他喊出声来就已经起身,这时候已到他身边,看着被麦姑扶着的文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冻着了?”

    为了过年,最后那段路是日夜兼程赶的,文籐到了最后体力不支,但也咬着牙一道跟了上来,这时候确也是喘不过气来了,但她为了能与齐润祸福同共连马术武艺都习了,这时候唯恐给婆婆留下病弱之姿,断了以后与他一道出去的路,赶紧摇头道,“阿娘,我无碍。”

    她说着话时就算是被扶着也是摇摇欲坠,谢慧齐伸手接过下人备好的参汤,等麦姑扶好她坐下,喂了她汤,“赶紧喝。”

    她没用勺,给小姑娘灌下一杯参汤后就朝麦姑点头,“先用暖被裹一会再下入热汤。”

    身子冷着了不能一下子就入热水。

    “是,老奴这就去。”麦姑不是个身弱的,即便是快五旬之妇,在主子一下令之后就弯下身子背上小少夫人去了。

    这厢齐润跟谢由也被媳妇子带着人灌了参汤,谢慧齐一看小媳妇去了,便回头对这两个儿子道,“去换衣再过来。”

    “饿,”齐润跺了跺湿脚,搓着僵手,“阿娘先给口吃的。”

    “赶紧去。”谢慧齐没理会他。

    齐润还要说话,这时候他父亲温和道了一句,“快去罢,等会过来膳也摆好了,一道用团圆饭。”

    父亲好好说一句话,比母亲噜嗦百句都管用,齐润嘿嘿笑着挠着脑袋就往外走,“去了去了。”

    还真是的,真是大过年,老子都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了。

    也是一身湿的谢由这时候朝齐君昀一跪,掏出个袋子,“给您。”

    齐君昀接过,摸了摸他的湿发,“好孩子。”

    “嗯。”谢由把头埋在老猴子的腿上蹭了蹭就起了身,路过老母猴子的时候从胸前掏出块透明发亮的石头,他身上是湿的,手也是湿的,遂石头也带着水迹,他在身上擦了擦觉得还是湿,朝老了的母猴子道,“你拿帕子出来。”

    “帕子摊平。”

    帕子摊平了,他把石头放她手上,淡淡道,“捡的,好瞧的,给你。”

    给完他就走了,门又再次开而关,渗进了几许寒风,谢慧齐的心和眼此时却热得发烫。

    她回过头去,见丈夫对她笑,她便也笑了起来。

    齐润他们回来得是晚了些,但他们还是一家人用了一顿团圆饭,林玲抱着睡着的孩子来了,齐望带着妻女和岳母过来了,谷家好早早闻到动静就过来了,等到齐润带着小儿媳妇和谢由穿着新裳过来,坐下便是用膳。

    用到一半,睡着的小孩子们醒了过来给小叔,小婶们拜年,齐润一手抱一个腿上还坐下个,挨个亲了又亲,亲得小孩们咯咯大笑,双胞胎更是说小叔胡子臭臭,对他的下巴是摸了又摸,笑了又笑。

    如不是父母兄嫂都在身边,齐润肯定是连饭都不用,要抱着侄儿侄女去毛毯里打滚去了。

    谢由没他那么疯闹,坐在谢慧齐身边一直用着膳,身边的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了他就放下筷,知道她怕他肚胀不会再给。

    **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奔忙的齐家人在过完初五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谷家好在过完元宵后就带队离开了齐家城,随他而去的还有五户齐府的种粮好手,跟着主子而来的奴仆又奔向了他们命运的另一程,要随新的主子去遥远的远方扎根安家。

    也是正月十五,齐家近百护卫组成的两支商队开始由小公子和由公子带队前往更遥远的他们寻求生机。

    齐润这次还是又带上了他已经长成了小母老虎的媳妇儿,只是这次要跟自己的小弟弟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告别,再遥遥回头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回望过来的头。

    对于离别,齐润从无离愁别绪,等到弟弟都再也看不到了,他也是一搂身前的媳妇,豪气地道,“跟着为夫的走,我给你挣一个天下。”

    他什么都不怕,鞭子在空中甩得铿锵作响,跟着他的人也是个个豪气冲天,即便是女婢面对危难生死也是面不改色,皆是顶天立地之人。

    而谢由带着的队伍沉如磐石,每一次每一步都走在最前面的谢由带着他如孤狼一样的队伍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与父亲守着家的齐望也是每日不得闲,这一年他要寻找新的绿州牧牛羊,养活物,需要盖更多的温室各种蔬果,这些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事情让他每日皆是日出而作,天黑才回,有时更是三天五日的难以归家。

    这一年还是有房子在建,新的作物要种,每日要做的事甚多,还好有所怨言的早走了,留在齐家城里的人都是勤快的。

    先前入洲时先修的房子就是齐府,等齐府修好就是修街道,街道一修好,管事的就住了进去,再等下一批等道修好,就是护卫们入住,这一年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齐府跟随过来的奴仆们就都有了他们的房子。

    齐家老主子发了话,不用几年他们就会不再是奴仆,而是城民。

    这厢齐国城很快不是奴仆的城民满了,齐府就空了许多,但小城在这些城民的手中日益壮大,这日夏日的一天傍晚,谢慧齐跟着丈夫上了高高的城楼,往远方望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瑰丽天空,再回身朝那仿如海市蜃楼平地而起的齐家城,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入绿洲时那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它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威严矗立在一片沙漠当中,黄昏下的它华贵耀眼,又厚重得就似是风吹雨晒都推不倒它分毫。

    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小城让谢慧齐迷了眼,她眯着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玉冠青年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慢慢走来,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每一步的神情都有变化,最后,他变成了她身边那一个负手而站,依旧坚不可催的枕边人。

    她侧过头,抬起头看着他容颜不复当日的脸,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358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哥哥。%乐%文%小说Www.しWxs520.coM”谢慧齐叫了他一声,眼睛亮亮,脸有点红。

    她这两年也老多了,却还是绝世美人,齐君昀抚着她眼角因笑而起的眼纹,“嗯?”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到这头还能这般的不同,”谢慧齐觉得她这一生没什么不痛快的,但她从末如此舒畅过,她看着高墙下的城邦,眉眼间尽是欢畅,无丝毫阴霾,“这底下,是我们的家。”

    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人。

    他们的儿孙将在这个每个人都尽力都活着的城邦里老去,长大。

    此时城邦下依稀有行来往,瞧见他们,远远行礼打揖,又匆步而去,忙他们自己的事去了。

    齐君昀嘴角也微扬,看着她舒展的眉目,他温柔地嗯了一声。

    能得她此刻欢颜,便就更值得了。

    **

    宝丰十六年年底,宫女阿二收到了有人从很远的地方给她捎来的东西,东西不多,是六个不太长的匣子,连带东西而来的还有一封信,里头话语也是简单,仅是廖廖两语,道阿二姑娘,祝康健欢喜。

    匣子掀开,扑鼻的清香味而来,一排十二颗的药丸,里头有素笺说道药丸的成份,功效,用法,却不再是她母亲的笔迹。

    阿二看罢别过脸,才没让眼泪落在药匣里。

    皇帝很快就回来了,他最近在她的劝告下勤于政事,要事颇多,但听闻那久日不见的行商人拿了她的牌子进宫见她,他匆匆把手头的事情办妥,就急忙回了长乐宫。

    便也正好看到了她的眼泪。

    平哀帝看着她满是泪的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连帕子都忘了拿。

    他亏欠她太多了,平日尚能当不记得,但一见她的眼泪,就如同她的哀痛大白于了他的眼前,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更无从安慰。

    她这时站了起来,他慌忙之中往后退了一步。

    阿二在他别过脸不看她时抓住了他的手,拿手帕擦了脸上的泪,拉着他往椅子里坐,给他看信,“阿娘写的。”

    平哀帝抿着嘴,拿过信纸,瞧了一眼,见信如此的短,嘴抿得更紧了,抓着信纸的手紧绷得连青筋都可见。

    可信短,阿二却是满心的欢喜,拿过素笺与他瞧,“给我们的,你瞧,清毒延寿的,还有食谱。”

    “她不怪我们呢。”阿二爱不释手地摸着盒子,脸上眼底全是笑。

    “嗯。”平哀帝的心被跟人捏住了似的揪心地疼,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头,闭上了一片赤红的眼睛。

    他能把这天下都拱手于她面前,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做到,他无法改变她父亲的决定,现下也已然明了他举族离去之因,更是无法再把她的父母还给她。

    “还惦记着我们,关心着我们。”齐奚不爱在他面前掉泪,这时候脸上全是笑,只是笑过后她也是倦,靠在他的怀里痴痴地望着这一小箱子的东西。

    药丸这么珍贵,想来她是用了许多心思的罢?

    听说那里是个极其苦寒之地,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她的兄弟们为生存四处奔波,无一人再能像以前千呼万拥。

    阿二不知道人有没有生生世世没,如果有,不知道她生生世世给他们做牛做马,能不能赔得起今生她负他们的。

    只是万事想来没有如果罢,母亲不责怪,想来父亲与兄弟,却是不想再要她这样的亲人罢?

    阿二想得多了,复又闭上了眼,不想再想下去了。

    “奚儿……”平哀帝看着怀里他心上的人那清瘦的脸,他已平静了下来,褪去了束手无措,只是说话的声音也还是有些沙哑,“你要是……”

    阿二转过头来,清澈的眼里全是他的脸。

    平哀帝顿时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无法再说出让她去找他们的话。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如果受不了,难道还要举兵去抢她吗?

    他已经为他的出尔反尔付出过一次代价了,而为他承担代价的是她。

    阿二这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到温热后她笑叹了一声,“哥哥,我们不要再后悔了。”

    能把后面的事做对了,也是补偿,不能再一错再错,让天下苍生,让长辈家族为他们付出代价了。

    皇帝亲吻着她的手指,见她一直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他低低地轻“嗯”了一声。

    阿二见他似有释怀,便放下了心来。

    舅舅走前留下了药方,母亲留下了他药方里的药,阿二想他们活得好,她才是放心的罢?也不枉他们生她一场。

    不过让表哥再冷静下来,她花了不少时间,只是自再进宫后,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能用得上的也不过是耐心,她把他从疯狂的执念里拉了出来,也把他再多阎王爷那里的抢了回来。

    等他再能上朝,阿二觉得她的时间就更长了——长相厮守于她并不是太美妙,她的小半生才过去,她却常觉得她已过尽了她的一生,而她知道这种日子还没有尽头,她不能死在他前面,若不然,这世上就没人拉得住他了。

    阿二已不再去想她与她表哥之间的情情爱爱,只但愿他们走后,这天下是太平的,即便是有纷争,也与他无太大关系,更与家族父母无关。

    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唯一的一个十二岁的太子,其余的皇子都被放出了皇宫,朝中又出了几分新的能臣,新的春闱,又出了新的惊才绝世之人,那被干煎着的开水一样焦虑惶急的朝廷注入了大量的冷水,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阿二想就这么按部就班下去,让尘归尘,土归土,天道的归天道,这就是命运罢。

    **

    这一年京中再有消息过来,是国泰民安的大好消息,谢慧齐见她家老爷一连两天都是和颜悦色离开,和颜悦色回来,忙把小孙子也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带着出去“玩”儿。

    齐老爷闲暇时候肩膀和手臂都是两个孙女儿的,被留在祖父母身边带的齐和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祖父全身上下也只有腿上是能让他坐坐的了,这还不是经常能坐,他爬十次大腿,能安实地坐好的也不过两三次。

    谢慧齐也知道让他宠长孙跟宠孙女儿一样是没法的,所以就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也还是把孙儿裹得像只熊,让他牵着小孙儿的小手出去溜溜。

    还歹还能牵个手。

    瞧小孙儿被祖父牵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走了,谢慧齐也是哭笑不得。

    在他们家,她这样温柔大度的祖母本来才是最受小孙儿最喜欢的,哪料无论是孙儿还是孙女,见着了祖父就跟蜜蜂着见了花,嗡嗡半天都只为的朝他身边奔,身上爬。

    自前年林玲又生下一子,好久没有消息的居娉婷也有了孕,她怀孕不自知,如若不是言令把平安脉把了出来她都不知晓,其母居夫人这几年头一年见生下孙女儿们后女儿肚子没动静,本来还有点小心思,但齐家夫妇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把女儿当家中一个当家的看待的,这地位超然,外孙女们又鬼灵精怪最得祖父母欢心,居夫人这心思也是一淡下来就不再提,这次看女儿怀孕,也是道,“听你婆婆的,孩子生下来再操劳。”

    说罢还道,“生闺女也好。”

    齐家有两个孙儿了,她女儿要是生的还是闺女也没什么。

    她生的也仅是一个闺女,如今她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缺?

    老天给了什么就是什么,好生对待着准没错。

    且这城中这几年来了许多对夫妇带着家族仆人而来,居夫人看过他们家中的儿子,那是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四书五经都已藏于心中不说,即便是身手也是好的,且小子尊长学礼,样貌脱俗,想来生再多的女儿也不怕找不到相衬的夫郎。

    说起来,居夫人现在已经寻思着她那两个娇娇孙的良婿来了,那长得高大,甩得一手好剑,养得一群好马,还是大古国贵族后世子孙的楚老爷家的小长公子就不错,上次她去拜访,这小公子送了她出门不说,还送了她到齐府门口,看她入府这才离去……

    无论是样貌身世,都是衬得起她其中一个外孙女儿的。

    见母亲一脸若有所思,知晓她心事的居娉婷也是好笑,“阿娘,还早呢。”

    不过等肚子大了些,过了三个月,还没让言令把脉探知男女,居娉婷这时午睡醒来后到了婆婆的院子,在婆婆与母亲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酸菜面,摸着还是有点空的肚子跟婆婆与母亲道,“婆婆,阿娘,我这一觉醒来,怎么觉着我怀的是两个小公子?”

    “两个?”居夫人失声道。

    谢慧齐已经朝媳妇子颔首让她去叫言令去了,这时候回过头来朝母女俩笑道,“一个是宝,两个也好,一次生完了,以后也少受罪。”

    居娉婷听了咬了咬嘴,笑了起来,朝婆婆又探出了一根手指头,笑着与婆婆道,“望哥哥跟我商量好了,我们生三胎,跟您一样,生完就不生了。”

第359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那你们商量着来。www.首发哦亲”谢慧齐笑着点头。

    说起来她现在日子虽不复往日荣华富贵,但过得确是舒心。

    一大家子生活在一块儿也是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但她不是个盯着别人怎么活的,儿媳妇罢心眼也大,也放得宽,双方都相互体贴着来,确是和睦。

    居夫人听了满心欢喜,眼巴巴地等着言令,言大夫一过来,她就盯着人看,看得言大夫老脸都红了,把着脉的手都有点不稳。

    言令把完脉也是道,“老奴看也是双胎,下月日子久点再把次脉,如若还是双脉,就是十拿九稳了。”

    居夫人忐忑,“现在还不能定?”

    “回居夫人,再把一次就妥了。”言令低着头恭敬地道。

    “哦,哦。”居夫人也不追着问了,哦了两声,朝谢慧齐干巴巴地说,“一个两个都好,您说是吧?”

    “当然。”谢慧齐朝她微笑,下巴微一扬,居夫人心里也就稳了。

    只要亲家夫人不计较这个就好。

    家中又要多添孩子,齐君昀一得知后,又划了块地出来,打算新建幢房子,这划的地有点远,离主宅还有一段路程,是在整个主城的背后去了,谢慧齐先是疑惑怎么隔这么远,等到丈夫拿图纸给她看,商量着房型后,才知这楼是给他们两老建的。

    “我们搬出去?”她稍有点不解。

    “嗯。”齐君昀拿着指着图纸道,“这里给你建一处画房。”

    他指着他书房的对面的空地接道,“你在楼台画画,我在楼下编书。”

    “编书?”

    “嗯,多活几十年,多做点事。”齐君昀额额首,“你也一样。”

    她得活跟他一样的长,管着他。

    谢慧齐忍不住笑,这事还真是挺困难,不过也不是做不到,她这么些年也有几次总觉得熬不过那道坎,不也是靠着他的体温过来了。

    “那好罢。”她笑着点头。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脸,抬起笔在她鼻间点了一点,谢慧齐赶紧拿帕去擦,嘴里道,“莫要胡来。”

    齐君昀收回眼,又道,“还给你建个铜梯子。”

    他知道她喜欢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幢铜楼,他是无法给她打个铜楼了,但铜梯子还是给得起一架的。

    “就一个铁铜子呀。”

    “嗯。”

    “楼房不给一个?”

    只打算给个铜梯子的齐老爷顿了一下,拿着笔敛着眉看着图纸,过了一会迟疑地道,“那我……”

    还没等他说那他再想想办法,却听他夫人笑出了声,他抬头看到她抵嘴闷笑不已,有些不悦地皱眉道,“莫要顽笑。”

    “好罢,铜梯子。”谢慧齐笑着靠近他,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就铜梯子了。”

    在沙漠中建铜楼那无异于建个海市蜃楼,有个铜梯子就已足够好了。

    难为他总记得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在时光中总给她惊喜。

    她笑得欢畅,知道她是高兴的,齐君昀听着心也舒展了开来,眉目也柔和下来。

    **

    这一年年中,谢慧齐收到了故人中王妃送来的一份大礼,其中美裳佳酿有好几车,还有众多吃食,与数百奴仆。

    这群人走的是偏道,说是走了一年才来到齐家城。

    死物都包得很全,送来也无太多损失。

    而奴仆以女者居多,六百奴仆,三百余十二三岁的女童,一百来个二十出头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剩下的一百余男仆则是十五六到二十余岁的壮实男儿。

    东西跟人是中王妃托人送来的,除了领头的人跟谢慧齐,谁也不知道这一行人物出自她手。

    身契交到谢慧齐手里后,令头的人交待完毕,就带着身边的那几个人连夜走了。

    送来的女童皆是从各处义庄选来的孤女,面容皎好,再长大点,在男丁人满为患的齐家城,她们个个都不愁婚嫁。

    即使是那些年轻女子,有些看起来是嫁过一次的,但她们的身姿容貌也是中人之姿,也是抢手得很。

    这些人都是挑了最好看的来,看她们进城时哪怕风尘仆仆也是尽力整洁的模样来看,中王妃这礼送得实在太“用心”了。

    齐家城这几年也来了不少英雄好汉,便连来投靠的匪帮也是有的,但恶劣的环境注定沙漠边关是缺少女人的,像蚊凶还不是苦寒之地,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但长得好的姑娘就是卖身为奴也想要去大忻当奴婢,要是能去人间天堂的忻京,即便是明知会落入花柳之地,也是有众多穷苦家的百姓动心,在他们眼里,忻京就是个不劳都能过得很好的地方。

    而要在边关,在沙漠里要靠双手活下来,那是一生都会极其艰难,蚊凶被收入忻朝后即便当地官府禁止在蚊凶买卖女奴,但每年都有很多女孩儿背着包袱去往那个遍地都是黄金,美食美裳,人人都活得像神仙的忻京。

    苦地方娶媳妇总是件难事,齐家城身在沙漠,哪怕是沙漠中的宫殿,但能来到这个地方的女性也是很少,所以这四百余女者一入城,齐家城的那些光棍佬儿个个都择了家中最干净最体面的衣裳穿在身上,天天牵着家中的牛羊马往齐府门前溜。

    齐家原本的那些没娶亲的护卫们也是没捺住,天天挤着他们的领头人往齐大管家家里轰,指着他给他们把媳妇占了。

    中王妃这给的真是要人命的大礼,谢慧齐这里都得了绿姑家中的请。

    绿姑家中还有个小儿子还没娶亲,这小儿子仗着夫人对他好,一到他得空的时候就归府来给夫人磕头,也不说要人,就光傻笑,绿姑被小儿子臊得慌,自己开口跟夫人求了。

    一群想媳妇的大小光棍眼冒绿光,齐府的大小主母们都哭笑不得。

    齐君昀也是没想着中王妃那给送了这么多女奴婢过来,便问谢慧齐,“为何送这般多人?”

    “她心情好?”谢慧齐想了想道,但只得了他一个皱眉。

    她笑了笑,便道,“她是个有心的。”

    “你作了甚?”当年世子和皇族公子入宫,中王妃在她那求情不成,可是放过与她从今往后势不两立的话的。

    齐君昀也知道她跟中王妃私下未必那般绝情,但他没细问过,也就真没想到中王妃能在她离京几年后,不远万里送来如此大礼。

    中王妃可不是那般慷慨大方的人。

    “没作甚,”谢慧齐淡淡道,“就是给她支了几个招,怎么保全她那几个儿子和家里的根脉。”

    她想了想,还是把中王妃给她的私信拿了出来,抽出了能给他看的那张,道,“她有个极厉害的儿子现在在外面过得不错……”

    齐君昀接了过来,看到信中道一人出海一年能挣的数目。

    确是不少,一年几十万银两。

    “桥是你搭的?”齐君昀明了了过来。

    谢慧齐点头,“我见过这人,担得起这事。”

    哪怕中王府在京中折了,在外面有这么一个人,也能把这家还活着的人接过去继续活命。

    “就这些?”

    “还另外帮了一点,”谢慧齐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有些是我跟中王妃的秘密,我答应过她,有生之年谁也不能提起。”

    齐君昀看了她一眼。

    “但话没全说死,”谢慧齐当然也不是那么只顾道义不顾自己的人,她这辈子还没那么正直过,“我死的时候可以交待给璞儿他们,中王妃那也说过,她会让后人铭记,到时齐家有请,他们不会推辞。”

    谢慧齐也明白中王妃为何要送这么多姑娘们来,这么大礼,还是齐家城确实所需的,想来中王妃也不想断了跟齐家的联系。

    两家人往后可能还是要相互扶持着些。

    “为何要瞒?”齐君昀看她。

    当然是不能说才瞒。

    谢慧齐笑而不语,中王妃在做的事都见不得光,所做的那些后手全是欺宗背祖,被皇族知道要处死的大罪,中王妃她当然不想说,而她为了给后世子孙留点路,也为了帮中王妃一把,也确实是给了不少建议与方便。

    但路都是中王妃自己走出来的,像她安排的那位出海的府里的庶子,她们给了他路走,他就把路给盘活了,那就是他的本事。

    看到她不答,齐君昀也就没再问了,沉吟了一下也道,“也好。”

    看来也没白帮,能把这么大批人和物安全送到,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哪怕这中间掺杂着中王妃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于他们还是利大于弊。

    等求娶媳妇的人都求到齐君昀面前了,齐老爷也是皱眉,在他眼里,他那些属下们也是太沉不住气了。

    但在能娶媳妇面前,齐老爷的威严也不怎么顶用了,哪怕他沉着脸,越过齐大宣崖他们来他面前的老光棍们也还是有些多,都不怕死得很,如此一个两个在齐老爷的威严下活着离开了,来求的人更多了,个个都是仰着脖子胀红着脸跟他要媳妇。

    齐老爷好几天里都被人磕着头要媳妇,正事没法好好做的他也是火了,回头就跟他媳妇道,“要就给,你看着办。”

    他媳妇也是无奈,“都才刚来几天。”

    这刚来魂都没定就让她们嫁人?狼窟也不过如此,莫把她们吓坏了才好。

    “那你让他们天天跟我死皮赖脸?”还年轻就跟过来的那些护卫们要媳妇齐君昀还能理解,年轻血热,是想床边有人的,但他不太弄得明白以前光棍打得好好的老属下怎么就熬不住了?天天拿眼委屈地看着他,就跟他欠他们媳妇似的。

    他说得甚是恼火,他媳妇当没听见。

    但齐家城确因这四百多个水灵灵的大小姑娘们闹将起来了,本来风风火火都在做着自己事的男人们这几天都不出城了,天天在齐家府的面前打架,也不知是打给谁看的。

第360章

    本文由www。lwχs520。com首发其实齐家城的男人们也是良配,无一个废人,放哪都是难得的百里挑一的男儿,再不济的养家糊口也不在话下。『樂『文『小『说|

    再退一步说,他们是主子们带过来的,只要主子们没死,他们头上就还有当家作主的,这日子也还是能省点心的。

    不过是齐家城外的环境确是恶劣了些,但城里虽然比不得物资丰饶的京城,但也过得去,吃穿也是不愁。

    这大小几百姑娘们一入住,齐家城本来以为要经几代才有的城民人数看来不需多年就能达到了。

    之前齐君昀还想过等城建好,就放一些想成家的护卫们出去,看来也是无需了。

    他嘴上因属下们可怜巴巴的眼神恼得很,但心里也不是没松口气的,他不是不能取舍之人,但取舍之间,如只取那当然是最好。

    谢慧齐自是知晓他疾声厉色的那点心思和光棍们的急切,但他们太急了,她也就只能缓着点来。

    她身为主母,这事肯定得她操办,这事她做不到皆大欢喜,但也别盲婚盲嫁的好。

    儿郎们是什么样的,她自是有数,但姑娘们是什么样的她还不知道,要知道这媳妇娶得差了,毁了自己一辈子不说,下一代也得跟着毁。

    所以还是相互看对眼,有个过程,自己选择的总比别人强拧作一堆的强,哪怕以后日子过不好了,那也总归是自己选择的,你情我愿的谁也怨不得。

    她这意思也没跟她家老爷说,找来了齐润,让他去跟外面的人透个底,让他们再沉着些,不要急于一时。

    齐润去说了,齐家城的光棍们都是家奴家仆,哪怕现在不在国公府当值了,那也还是记着身份的,主子们发了话,自也是把事儿放在心里头了,他们提了个醒,回头就又老老实实地干活去了。

    谢慧齐这头也没把送进来的这些人放进府来,而是把先前安置护卫们的营房腾了出来让她们住进去,男丁们也亦如此,另寻了一处安置,让他们休息了几日就让他们做活。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城中的地方,出进都很方便,别人想跟他们接触也方便。

    果然也没多久,不出一个月,就有人带着姑娘求到府里要求主子作主了。

    有了个开头的,后面的就更是快了。

    **

    宝丰二十年,谢慧齐在齐家城收到了皇帝的信,信是专门写给她的,说是让她亲啟,送信的人是小叶公公,昔日看到她会浑身哆嗦的小叶公公年纪也不轻了,两鬓也有了白发,见着她也还是发抖,哆嗦着嘴,结巴着舌头请她看信。

    谢慧齐接过信把信搁在一边就没看,让麦姑去扶了他起来在下首坐了,温和地与他道了一句,“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日再走罢。”

    已经不再年轻的叶公公只坐了点椅沿,低着头看着地上不敢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国公夫人,一时之间也是挤不出话来。

    他想求她看信,可他也知道这信不看也罢,老国公夫人又怎么会答应皇上回去看二小姐的事?

    她头发都白了啊。

    她怕是也会掉泪的罢?

    叶公公坐了半晌都无语,谢慧齐陪他坐了一会就起了身,再道了一句,“一路奔波,还是去歇着罢。”

    叶公公受重托而来,这时候知道就算他的话是让老国公夫人为难,他也还是艰涩地开了口,“老夫人,二小姐不行了,只想最后……最后看您一眼。”

    谢慧齐往外迈着的步子停了。

    麦姑心一抖,近乎怆惶地踉跄地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扶她。

    谢慧齐只顿了一下,就朝麦姑摇了摇头,没让她扶。

    当年在国公府,维持着国公夫人的派头,她也习惯了让人扶,只是现在家中仆人少了,她为了能陪她的丈夫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不留下他,她这两年的骨头都硬朗了不少,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于他人,省得痴呆。

    她没让麦姑扶,但也是站不下去了,就又回了首位扶着椅子坐下,缓了一口气才慢慢道,“二小姐公公说的是我府里的二小姐罢?”

    叶公公听着心都是抖的,可不知为何嘴里却连个“是”都答不出来。

    “可是我们家早没二小姐了,二小姐早就死了,葬在了她师门道山里。”谢慧齐撑着头揉了揉额头淡淡道,“公公以后莫要再提了。”

    叶公公在要再说话之前,被绿姑走到了前面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他出门时欲要再语,但抬头之间看到国公府仆人冷若冰霜的眼,话就又止了。

    叶公公走后,谢慧齐好久都没说话,等到麦姑来道老爷怕是要回来了,她才撑着椅臂站了起来,恍惚了几下才道,“我去迎迎。”

    “原嫂子……”走到中途的时候,谢慧齐看着前方突然叫了麦姑一声。

    麦姑看向她,“夫人?”

    谢慧齐转头向她,过了片刻,她摇摇头,“算了。”

    她原本想问麦姑,这事瞒了老爷可好?

    可问什么呢?问了,不过是她想从别人嘴里得个好……

    但事实上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她自己也不想。

    他们的女儿要死了,这事她也好,他也好,都该知道的,哪怕他们已经不要她了。

    谢慧齐没让叶公公来见丈夫,这夜晚膳,很长一段时日都让齐君昀照顾着的她给他细心地挑了鱼刺,给他盛了汤,膳后端茶给他漱口,拿帕为他洁手。

    她这几年身子差,他怜惜她,反照顾她的时候多,很长没得她如此细心的照顾了,先前齐君昀没想多,仅为着她的心血来潮微笑不已,连饭都多用了半碗,只是等到膳后她为他净手,这时儿孙们都退下,连往日要与她说说话的儿媳妇也早早退了下去,他嘴边的笑便淡了。

    等到她与他散步,走到书房处的那片竹林时,他没再返回散步,而是牵了她往那简陋的画台上走去。

    画台不过是一层高的木楼,四处都空荡荡的,无墙无窗,一无所有。

    他们的房子还没全建好,不过最迟明年也该成了,但他给她择的这处她也喜欢,每日夕阳西下时,只要他在书房,她就会来坐一坐,画两笔,等到太阳落了地,她就来到门边,领他去用晚膳。

    坐在了她常坐的长椅上,齐君昀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空,他来了沙漠后最喜夜间抬头看星辰满天的天空,因此也翻了很多书,给她讲了不少书中得来的事情与她听。

    齐君昀这次又给她讲了一颗星斗万移,但跟着月亮跑了一生的一颗星星之事,完了与她道,“这是翁亭公穷其一生所究,他一生只发现了一颗星星。”

    “嗯……”谢慧齐想了想,道,“我一生,只跟了你一个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低头碰她的嘴。

    就像她还是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角,乖乖巧巧地喊齐家哥哥的那个小姑娘,他气息温暖,嘴角漫延着几许纵容她的笑。

    不过,她确实许久都没与他说这般好听的话了,今晚的她太好,好得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她。

    回去下楼梯的时候,齐君昀走在了前面弯下了腰,等到她趴伏而下,他抱上了她的腿,背着她往下走。

    在落地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有温热的泪水滑过了他的脖颈,齐君昀什么都没说,只是背着她走向了他们的寝卧。

    他们相伴了一生,她给予了他所有,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让她伤心。

    **

    这夜半夜,谢慧齐在他的颈窝处惊醒了过来,她连连喘着粗气,许久,她才与那个不断拿手轻拍着她的腰安抚着她的人道,“我们的女儿真的要走了。”

    在她腰间拍着的手僵了僵,尔后,他只是轻掩了她的头,“睡罢。”

    谢慧齐闭着眼睛,听着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她说话的声音没变,只是眼泪在眼眶里已是留不住,慢慢地滑过了眼畔,落在了耳朵里,湿润滚烫的水迹落入耳里让人无端地难受得无法忍耐了起来,“她想见我,见我们,但我说了不。”

    等了一夜,终等于了她的话,齐君昀早前也大概猜着了是什么事了,他以为他就是听了,也还是能安慰她几句的,或者还要暴跳如雷训斥她几句,但她终于开了口,他胸口也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流过他脸上的眼泪更是烫伤了脸,许才他才道,“嗯,不见。”

    她在他脸旁别过了脸,把头埋在了枕头里,齐君昀附过身去,把头趴在了她的脸边紧紧挨着她的脸,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一语不发。

    不能见,不可能见的,不管她有多想。

    第二日早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陪他早起,齐君昀一醒来就是摸她的额头,朝端水进来的奴婢摇了头,让她们去请大夫,他则披好衣裳靠在床边,在被子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不语。

    她今日怕是起不来了,而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这么靠着。

    言令很快就过来了。

    老夫人身体这一年来都很好,他除了把平安脉,都没探进老夫人的手,一早一得请,他是一步都没停就赶了过来。

    老夫人发了低烧,言令把了好几次,确定了就压低着声音道,“吃两剂药再看,依老奴看,顶多一两日就好了。”

    齐君昀颔首,“你去煎药。”

    “是,老奴这就去。”

    齐润在言令跑着过来时也是进了门来,这时等言令一退下,他靠近父母,朝父亲低声道,“阿父……”

    他等了一会,见父亲看着人不说话,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声,“阿父。”

    齐君昀本来一直在看着昏睡不醒的老妻,听到他再三的叫声,他才回过头来,淡淡道,“真想让你娘就这么睡到她想醒为止。”

    哪怕不醒也好。

    省得她醒过来,还得为他继续受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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