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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大悟     荣归txt下载     荣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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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上架感言

    转眼第二本书要上架了,好基友和麦子说,上架感言在上架当天写和发就好,像这样提前四五天传上来会感觉很傻。其实麦子也觉得傻,只是已经写好,就不想放电脑里睡觉了,而且许多心里话,麦子也想借这次上架感言写出来,同时麦子确实担心到了2月1日,大年初二的时候,亲们因为忙着各种事情,而没有时间上网,也没有时间看麦子写的上架感言……

    写文码字一直是麦子最大的兴趣,原先码字很随性,如今多了一份责任感,麦子第一篇文成绩很差,当时特别失落,兴趣成了坚持下去的动力,也成了成绩不好自我安慰的借口。第二篇文的数据现在看起来是要好些,可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上篇文的惨淡成绩令麦子非常忐忑,害怕到上架检阅成绩时,再被打击到。

    麦子年底工作超忙,周末常常要加班,平日里工作内容就是敲一串串的代码,说白了俺是枚it小民工,因为喜欢码字,所以麦子一般从早上八点半上班到半夜睡觉,除了中间吃饭回家和偶尔休息的时间,麦子都是一直盯着电脑的。有时候也会觉得累,可麦子都想好了,如果有天撑不住,就换份工作吧,毕竟当初选转业时脑子进的水太多了,只是就算换工作,麦子也不会放弃码字和写文。

    麦子手残,思路也不敏捷,好多基友一小时能码两三千字,可麦子常常是一字一顿,一句一想,一小时只能有七八百字,如果遇上要查资料,基本一小时就几十字,麦子看到有亲投了九千字的更新票,非常开心,可是手上没存稿,白天还必须上班,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麦子公司从年三十开始放假了,过年期间除了哥哥结婚、还有值班的那两三天,其他时间里麦子都会从早码到晚,会争取在过年期间加更的。

    大部分作者的上架感言里,都会写许多感谢的话,麦子也不例外,能写网文的站点很多,可麦子只想在起点女频坚持下去,因为这里有给了我许多次感动的责编天天,还有很多好姐妹。

    麦子上篇文大扑时,认定自己从此要被编编忽略,可某天,天天说了很期待麦子的第二篇文,一句话令麦子在码字时心里充满了力量。而新文稳定更新后,天天更一次次安排推荐和鼓励麦子,令麦子推荐效果不管是好还是差,都能看到希望。

    麦子敲代码的工作社交圈特别窄,可是麦子在写文时认识了很多好基友,有教我如何行文、推荐许多好书和参考资料给麦子的眉,和麦子说一见如故的清璃,有好推荐时都会想到给麦子留章推的团子,总传递正能量的温柔,考据党梦夫人,没节操但很厉害的兔子……还有好多很好的姐妹,平日里一起拼字和聊天特别开心(名字没写出来的表揍我)……

    啰哩啰嗦了好多,不知看到的亲多不多,麦子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就是求支持正版和首订了,麦子知道年初二那天,亲们肯定要陪伴父母、朋友同学聚会、睡大头觉、吃零食、看电视……反正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可麦子真心盼有看文的亲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支持下麦子,毕竟文开始的成绩非常重要,若是初始就扑,后期就很难再好了。

    2月1日上架当天,第一更麦子会在晚上七点发文,第二更预计晚上十点左右哦,打滚滚求亲们支持正版,求首订,有喜欢养肥再宰的亲,设个自动订阅好么,让麦子知道文是有在被乃们关注的。

    最后麦子提前祝亲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幸福快乐!噗……这年28送祝福貌似是早了点,年三十和年初一的时候麦子会再来祝祝祝的,么么哒╭(╯3╰)╮

第一章 亭台流年谢

    紫宸殿自暗渠引了沣河之水,筑山环绕,竹林明翠,搭建梯桥水榭,泊停红绿青龙木画舫,风景同大明宫别处多有不同,不知者还道误入了江南。

    水榭中斜倚了一位玉面娘子,月青透明团花大袖衫,只简单扎了侧鬟髻,簪一支镶玉花蝶金步摇,纤手胡乱弹拨凤首箜篌,蹙眉嗔色,显出乱心烦神之相。

    “娘子,娘子……”,着赭色襦裙的婢子自水廊匆匆而来。

    “又没规矩了,叫圣人听得,看不罚你。”水榭中的娘子听见声音,回神笑斥了年轻婢子一句。

    自乾德十七年温荣入太子府做良娣,到如今永庆四年入主紫宸宫封一品贵妃,已有五个年头,可打小随她的贴身侍婢绿佩却一直改不了称呼。

    “有荣娘在,婢子是怎么也不怕的。”绿佩望着腰肢若柳,眉眼却比那郎儿还清明的自家娘子便欢喜。

    “叫你贫,碧荷回来了么,可是有消息了。”温荣起身,手绞着锦帕,勒得玉指青白两色都未曾发觉。

    “碧荷从内侍监回来了,婢子正是来寻娘子一道回殿的。”

    “快走吧。”温荣提着裙裾,步子比绿佩来时还要急促。

    圣人已有五日未驾临紫宸殿,前些时日温荣隐隐听闻朝中有事,可照往常,纵是朝务繁忙,三郎亦会命高侍监告知一二。

    温荣就恐那传闻属实,倘若黎国公府……

    “碧荷,消息如何说的。”温荣气息微喘扶住正要向自己见礼的碧荷。

    “殿下恕罪,婢子也是道途听得,或许不能作数的。”碧荷怯怯看了温荣一眼,低头不敢言语。

    “直说无妨。”

    “婢子在内侍监听闻黎国公府已被查抄,府中男丁明日将被送往西市市坊口处决,女眷皆没入贱籍……”碧荷猛然跪拜在地,声音中夹杂了低低啜泣。

    温荣大惊,扶着身侧的紫檀曲香书案才勉强站立,正待详细询问,殿外传来尖锐通传。

    “皇后殿下驾临。”

    话音刚落,韩皇后莲步缓行至殿中,十二流苏宝钿簪于高髻,绛色金凤广袖衫裙,这身打扮着实令温荣不安,再见到皇后身后常侍奉于太后跟前的卢内侍,更是几乎晕去。

    温荣强行稳住心神,微微一拜,“皇后殿下安好。”

    “温贵妃何须于我多礼。”韩皇后虽出此话,身子却一动不动,眼眸冷冷盯着这位正值妙龄的美好女子,“卢内侍来传太后慈谕,我跟来看看。”

    温荣无奈只能跪拜听谕,随卢内侍宣读完毕,温荣跌坐在地。

    加恩赐令自尽……

    卢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温荣脑中嗡嗡作响,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出阁后温荣便鲜少过问或干涉黎国公府内事物,但她是不相信黎国公府会犯下抄家灭族之罪的,阿爷为人正直,行事坦荡,乾德十六年黎国公府更是助当今圣人得了太子之位,黎国公府内纵然二房不得力,为徇私利少不得做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但罪不至如此。

    温荣更不相信圣人会如此绝情,弃她于不顾。乾德十五年农历三月牡丹宴,三郎便对自己挂了心,而温荣亦喜俊朗多情的临江王李三郎,自此两人情丝牵挂,互订终身,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三郎亦承诺心上只会有她,自三郎继承大统,除了之前纳的正妃,以及几名姬妾外,未再充实后.宫,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紫宸殿陪自己。

    这五年温荣唯一遗憾是没能护住她和三郎的孩子,医官查是因体质虚寒导致的自然滑胎,可纵然无子嗣,三郎对自己的情意也未减一分一毫。

    “不,我要见圣人。”

    温荣心下思定,纵然是死,也得死的明白,故面色一凛,意欲起身。

    韩皇后见状快步走到还跪坐在地的温荣面前,伸手按住温荣肩膀,俯身贴耳道,“温荣娘,你以为没有圣人首肯,太后会下这道慈谕吗,你以为在圣人心目中,你比江山更重要吗。温荣娘,九年前,我见到你就恨你,你最好安分尊了旨意,黎国公府女眷一百一十三口,这其中还有你那未出阁的温六娘和温七娘,或许我心情好留了良籍作官婢,亦或没入贱奴,再捡着些年轻貌俊送到平康坊作寻常市妓,温荣娘,你可想明白了。”

    韩皇后回身到卢内侍旁,“卢内侍,倒是快些,太后不是还等着回话么。”

    “是,皇后殿下。”卢内侍向两边打了个眼色,几名侍监走上前,脸上尽是冰凉,丢下三尺白绫,未说一句话。

    温荣只见那白花花的软布飘忽而下,已经没了太多的想法,三郎都要自己死了,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还有那六娘七娘,十四五的大好年纪,从此就没了依靠,七娘性子刚烈,断断不能去做那市妓的,若是入官婢,好歹是良籍,不会被太欺负了去……

    温荣瞪大了一对美目,却没了神魂,白绫飘落在地,覆在温荣的手上,寒凉的丝织冷到心里,周围嘈杂哭喊声已经浑然不觉,不知何时,温荣已站在那降香黄檀小圈椅上,直到临近了死亡,温荣才回复片刻清明,绿佩正苦苦挣扎着哭喊自己名字,紫宸殿其他侍婢则跪坐一地低声悲泣。

    温荣回忆起乾德十三年,阿爷由杭州郡少伊调任京中中书中司侍郎,举家于当年五月自杭州迁往盛京。那时除了自己留恋江南的山水风韵,亭台楼阁,自顾的感怀悲伤外,举家都是欢喜的,阿爷为圣人赏识得以升迁,阿娘能同亲人团聚以尽孝道,而轩郎闻盛京文人墨客甚多,素喜风雅的轩郎对盛京很是向往,茹娘年纪尚幼,只道是那儿繁华那儿便是好去处……

    就在温荣蹬了圈椅的那一刻,绿佩挣脱了押着她的侍监,凄厉地喊一声娘子后便触了那红漆大抱柱……温荣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下……

    而在同一时,太华池同紫宸殿相对的另一水榭里,立着一位着明黄团龙锦袍,束金冠玉带的年轻俊朗男子,直愣愣地看着紫宸殿方向,手握饱蘸浓墨的白玉通管雕花银毫,双丝路单宣上只有一渗开的团墨,衬得四周愈发苍白。

    不是旁人,正是温荣认了一辈子的良人,当今圣人李奕李三郎,李奕只觉心下一痛,握着银毫的大手泛起青筋,最后也只得闭上双眼,将银毫抛入那太华池中。

    笔尖的浓墨于池中散漾,映出心中人儿的模样,沣河之水,依然缓缓流向太华池,那承诺不过如墨汁一般,入水而淡。

    永庆四年,民间小儿街头巷尾传唱着上口民谣,‘武孝帝,果伐勇,睿智明,保盛京。黎鲁薛,一朝荣,满地金,一朝损,满覆灭……’

    国公府已然倾覆,这荣华谢后,有情人也不过相看两望长安路。

    (文是借唐风的架空文,和历史没啥关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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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复醒犹有记

    温荣只觉得浑身酸软,胸口一阵一阵地泛酸,心像是针扎一般,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灵魂还在遭受着凡俗的苦痛,眼皮沉重的很,温荣眉间皱做一团,努力地睁开眼,她倒是想看看这地府如何模样。

    “娘子,可算醒了,你这都睡了有七个时辰了。”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暖,绿佩也跟着自己一道下来了,可不想倒罢,想了眼眶一热,那泪珠儿便顺着眼角滑落,绿佩见状很是惊慌,怕是娘子身子又不舒服,娘子打小喜水,不曾想也会晕船,不过这数十日不停歇的行船赶路,绿佩也觉得脚下虚的慌。

    “娘子,可是哪里难过。”绿佩撩起轻烟罗幔帐,扶着温荣起身,将镶玉纹案窑瓷绞胎枕移到床内侧,换上天青牡丹缎面丝絮芯软垫。

    待看清正细心照料自己的绿佩时,温荣怔了怔,模样儿是没错,可形容怎么小了一圈,越看越发狐疑,这厢房的布置也是熟悉,清雅素洁,只一下想不起,难不成地府也如盛京家宅院落一般。

    绿佩见温荣眼神怪异,自顾四处地打量,好似陌生的很。

    “娘子,娘子。”绿佩唤了几声,又拿手在温荣眼前摆了摆。

    “绿佩,现今是哪一年。”温荣心下一惊,这哪是什么地府,分明就是乾德十三年,举家迁往盛京走水路时乘用的斗拱鸱吻云松商船。

    “乾德十三年啊,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了夫人过来。”绿佩有些慌乱,娘子昨日因为晕船厉害,晚膳也未用便早早歇息,醒来怎感觉如此奇怪。

    温荣确定后心跳加快,可见绿佩面生狐疑之色,便将表情淡了去,毕竟是经历过生死,再活一回的人了,只浅浅一笑,“这一觉睡的好不踏实,梦回了杭州西林水畔的曲风亭榭,正戏那锦鲤呢,瞅着一簇簇吐着水泡儿争食的有趣,不想就醒了,怕是睡昏了。”

    见温荣这么说,绿佩才放下心来,“娘子定是想念咱们杭州了,娘子不用忧心,不是那什么里有说,谁什么广,什么杭之么。”

    温荣捂嘴一笑,“是诗经的‘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诗经中写的却是大气容易,河广路远又能如何,若是想,一小舟便渡过了。可复醒后的温荣知道,他们这一进京,便再未回过杭州,因为盛京才是他们的故乡,杭州不过是阿爷在外做官时的短暂停留罢了,只是自己在杭州出生,又无忧无虑地过活了十二年,心底里错将杭州作故乡。

    温荣想到前世,心又痛得厉害,靠在软垫上努力忍着泪,临死前的一幕幕还清晰地烙在脑海中,举家倾覆的噩耗,韩皇后闪得刺目的宝石金钿子,绿佩倒在血泊中却未闭的双目……还有那狠心的李三郎,前几日能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同自己在枕边耳鬓厮磨,可最后却连一面都不肯来见。

    说不恨怕是假的,温荣很想阿爷阿娘……如今能再活一遭,她不会听天由命,再向着前世不得善终的结局走去,可自入宫后,温荣同国公府、阿爷、轩郎来往都极少,最后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荣一概不知,微微叹口气,走一步是一步吧,只是李三郎,这一世她是不想再有和他有交集了,哀莫过于心死。

    绿佩见温荣胸口起伏得厉害,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便执了一把纭裥绣垂柳漾水古青拱桥样面团扇,轻轻打着直到温荣的表情好过了些。

    温荣感激地望一眼绿佩,前世只将绿佩视为贴身婢子,只道婢子待自己的好都是理所当然的,直到最后绿佩跟着走得决绝,温荣心下才生出难过和遗憾,这一世,若是可以,她要为绿佩谋个好人家,安然地度过一生。

    温荣揭开银色丝薄蔓枝锦衾,搭着绿佩的手欲起身,“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娘子可是有感觉饿了,婢子去厨里吩咐备点清淡小粥,再没胃口也好歹吃点儿。”绿佩想到温荣这几日晕船厉害,几乎只喝些汤水,脸色发青都瘦了一大圈,阿郎和夫人为此没少担心,已在商议是否先择个能泊船的大码头,休息几日。

    “清淡小粥哪能果腹,眼下端阳月上旬,暑气正重,也不知给添个莲荷香齑粉糕。”温荣醒后除因前世记忆,短时内难以释怀略感忧心外,其他并无不妥,晕船之症也慢慢消褪,大概是灵魂经历了前世那一遭,心性更强了吧,精神好了,温荣便觉得饿了。

    前世行船这段日子,因为太过难熬,温荣印象深刻,日日食不下咽,阿爷和阿娘本想停船上岸休息,可又担心耽搁时日会碰上端阳中下旬发水。如此一来,只能硬撑着走了近半月,到了陪都洛阳,换了陆路后,温荣才慢慢恢复。

    绿佩见温荣能进食,眼都亮出了光,“娘子,再加个双丝甘菊冷淘可好。”

    “你定了便是。”温荣笑了笑,绿佩自是了解自己的。

    绿佩得了准令,出门交代厨娘后便回到屋里,替温荣简单绾了双向百合髻。

    “娘子,可是着碧青色胡服。”绿佩打开山水纹紫香楠木箱笼,正准备照娘子往日喜好挑衣服。

    温柔眉头皱了皱,“襦裙便可”。

    前世温荣出阁前甚喜胡服和男装,倒不是说骑马或是打马毬方便,只是心性如此,凡事好出个头,压别人一筹,盛京里除了自家姊妹,再没有关系亲近的女伴,而韩皇后那句九年前便恨自己,大概就有这方面原因。

    绿佩惊讶地看了一眼温荣,并不质疑多言,只在箱笼中翻找,因为温荣不喜襦裙缘故,箱笼中多是胡服,翻捡后取出一套新做还未穿过的藕荷轻纱半臂襦裳翠霞贴金裙。

    换了衣裳后绿佩为温荣簪上一对宝珠佛手小金冠,看着素了些,便再簪一支嵌玉鎏金钗,收拾妥当,温荣望着瑞花缠枝浮雕铜镜中刚满十二岁的自己,一阵恍惚。

    而林氏听闻温荣醒了,带着侍婢自船房内廊匆匆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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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知君行远

    林氏进了屋子,绿佩见礼后便退让到一旁,而温荣两眼一红,扑到林氏怀里,“阿娘……”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林氏搂着温荣,这几日温荣因精神不好,总懒懒的不太理人,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她这当娘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不是为了赶路,她断然舍不得荣娘受这罪。先前林氏的贴身侍婢从厨里听闻荣娘醒了,已让绿佩传食,林氏便赶了过来。

    林氏林慕娴之父乃当今圣人身边近臣中书令林正德,散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而显武十一年,林氏嫁进黎国公府,成为国公府嫡出三子温世珩之妻时,林正德还只是从四品文散官正议大夫。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林氏温婉柔美,性子和顺,入国公府第二年,便争气地有了温荣长兄温景轩,同温世珩夫妻关系也极为和睦,十多年了从未红过脸,而不论温世珩是在京安心上学,亦或主动向圣人请官外放,她都无怨地跟着,在杭州郡的十三年里,陆续又为温世珩添了两聪慧可人的女儿。

    说来也有趣,温轩郎的样貌随了阿爷,鬓若刀裁五官俏郎,但性子随了阿娘,温文儒雅脾气和顺,遇事总讲个礼让三分的理,颇有些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气度,因此虽眉眼冷峻却自有一股舒朗之气,年纪轻轻能有此淡然心性,周遭人都道是不易。

    而荣娘却正正相反,样貌随阿娘,虽还年幼五官未长开,但双目已然顾盼神飞,笑起两靥生花,活脱脱一齐整美人儿,性子像阿爷,凡事好争个头,心性儿又高,在杭州那会老缠着轩郎斗诗赛画的,都是自家人,轩郎知晓荣娘不服输的脾性,都让着她,而荣娘也确实天资聪颖,自小喜舞文弄墨,小小年纪便能画出千娇万态的八宝牡丹,挂于墙上,诱来彩蝶寻香。

    其实温荣初始闺名并非荣华的荣,而是芙蓉的蓉,可温荣略懂事后就说这花花草草的字太小家子气了,偏生温荣阿爷又宠她,便将蓉字换做荣,这才合了温荣心意。

    温荣偎在林氏怀里,这温暖的感觉多久没过了,前世温荣嫁入太子府后不到半年,林氏便得了急症,没几日便没了,温荣为这事哭昏了好几次,更埋怨了阿爷很久,认定若不是阿爷宠那通房侍婢,阿娘怎会去得那么早。

    “来,我们不哭了,看把这小脸哭的哟,跟个花猫儿似的。”林氏执起绢帕,轻轻拭去温荣眼角的泪珠。

    “娘子先前醒了就在哭,奴婢都吓坏了,这些年就没见娘子哭过,不过这一流泪倒真真像个娘子了,先前奴婢总以为自己照顾的是荣郎君呢。”绿佩见温荣好了些,打趣儿说了这话。

    “尽胡乱扯些什么,还是绿佩自己想哪个郎君,倒是说开了,我求阿娘放了你去。”

    温荣捂嘴促狭一笑,就见绿佩红脸低着头,“娘子又笑话奴婢。”

    “你这孩子。”林氏宠溺地刮下温荣鼻子,也不再追究温荣好端端流泪的事,却注意到温荣今日竟是着了襦裙的。

    在林氏记忆中,温荣着裙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若不是正规宴席或是去贵家做客,温荣必然是胡服或男装,就如绿佩说的那样,天生郎君心性又好扮作郎君模样。

    温荣见林氏诧异的目光,只浅浅笑退一步,捻起翠霞贴金裙,轻轻打了个旋,“阿娘说荣娘如此可好看。”

    “谁都没我们家荣娘漂亮。”林氏很是欣慰,她一直担心荣娘的性子,如今看来比先前要好的多。

    不多时,厨娘将鸡茸花撒绿粥和两色泽诱人的小食端上来,林氏看着温荣将粥吃了,粉糕和冷淘也食了大半才满意,又同温荣说了会子话。

    巳时三刻,温荣随林氏去寻阿爷和轩郎,听侍婢探言,爷儿两正在商船三柱尖亭那儿弈棋。

    出了内廊荣娘远远便瞧见着天青锦缎圆领蟒袍衫的阿爷,及坐于对面一袭精白平金纹云海袍衫,此时正皱眉思考犹豫如何下子的轩郎,都只扎了个家常暗色幞头,听闻脚步声,两人抬起头见是林氏和温荣,脸上不自禁露出温和的笑来。

    “掀棋盘的主儿来了,可是得把这珍贵的玉石棋子藏好。”

    爷儿两见温荣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才放下心来,温景轩更笑逗了温荣一句。

    温荣棋艺在同龄人中算是拔尖的,遇上真正高手也能对上几步,可同阿爷和轩郎比,还是逊了一筹,照她之前儿时的性子,赢了才可,输了推棋掀棋盘这些耍赖的事儿没少做。

    “尽嘲笑我。”温荣嘟着嘴,向温世珩见了礼,转头也不搭理轩郎,好似真生气了一般,温荣仔细看了看轩郎说的珍贵玉石棋子,每一枚都用阳纹密密刻了字,技艺极其精湛。

    温荣一时来了兴趣,从青蔓乱枝纹三彩瓷瓮中,执了黑白子各一枚细看,白子是用昆仑白玉磨制,周身莹润剔透无一瑕疵,黑子则为半透墨青云子,很是好看,光论棋子材质就知是极其贵重的,棋面上的字如斗巧用的针眼大小,仔细看可辨认出刻的是《五经正义》中的大学篇。

    “这是阿爷离开杭州郡,姚刺史赠的饯别礼,阿爷作宝的藏品,今儿还是第一次见。”轩郎温声说道。

    温荣对这副围棋并无印象,看来入盛京后,阿爷便将棋子收起,未再拿出来了。

    “哈哈,这副棋子出自前朝匠工司马良之手,他的篆刻技艺至今无人能企及,是真真的罕物,几为孤品了。”温世珩望着这副棋子,眼里是满满得意。

    温荣听到几为孤品四字时,脑中有根弦被拨动了下,在上一世记忆中,圣人同自己聊天时有提到过一副棋子,“荣娘,某闻南贤王得了一套稀世棋品,棋面细字如麻,为前朝孤品,荣娘棋艺甚佳,那日某令南贤王将棋送入宫中,与荣娘把玩一番。”

    后圣人因朝务繁重,便将这事忘了,而温荣也未在意,会是同一副棋子么,温荣印象中阿爷同南贤王往来并不多,既然关系一般,阿爷又怎会将如此珍爱的棋子转赠与南贤王。

    温荣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摇了摇头将黑子放回棋瓮,而白子落在棋盘一处,轩郎执的白子,到这轮白子已被困成死局,温荣这一招,将白子盘活了。姚刺史赠送如此贵重的礼温荣是能明白的,毕竟阿爷此次回盛京是去做京官,而家中还是堂堂黎国公府……

    若只是十二岁,温荣棋艺自然不如轩郎,可毕竟多活了十年,尤其是入宫的那段日子,因为圣人好棋,她没少琢磨棋路棋法,也亏得温荣天生玲珑心,不但棋艺大进,甚至破了旧时的一道珍珑棋局。

    “好棋!”

    “好棋!”

    温世珩和温景轩同时赞道,向温荣投以赞誉的目光。

    “荣娘可是好些了。”见温荣脸色还有些青白,温世珩关切地问道。

    “荣娘已无事,看来是习惯了水上日子,这几日让阿爷和阿娘挂心了,”温荣一边说一边瞅了眼,因被自己忽略而拉着脸的轩郎,“还有谢谢轩郎送给荣娘的小玩意,那九连环荣娘还没解开呢,轩郎得空了教教荣娘。”

    “哈哈,我们荣娘什么时候也肯服软了。”温世珩大笑着轻拍温荣肩膀,他对这女儿是十万分的满意,只可惜了是女儿身。

    阳光投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明晃醉人,温荣望着关心自己的如清风般和煦的家人,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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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苦心大梦遥

    午时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未时三刻茹娘听闻温荣醒后便由婢子领着来寻温荣。

    茹娘是有些怕温荣的,总觉得温荣不似阿娘那般好亲近。茹娘不过只是八岁孩童,可温荣常拉着她习字读诗,偏偏茹娘不同于温荣性子,不喜这些,她倒是更愿意跟着莺如她们学女红的。

    “阿姐可起了。”海棠垂格门扇外传来稚嫩的童音。

    温荣心一动,忙将门扇打开,牵着温茹手进了屋,温茹一身谦粉盘金细花襦裙,绾了单向百合髻,簪几枝细巧宫花,戴着缀谷穗子印阳文‘岁岁平安’的祥云刻花小金锁,粉嘟的小脸看得温荣心下甚喜,眉眼笑意渐浓。

    温茹怯生生地望着荣娘,只觉得阿姐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对自己亲密了许多,也不会老板着脸了。

    温荣拉着茹娘坐到小红木圈椅上,将厨里刚送的水晶枣米藕荷糕端到茹娘面前,茹娘见了果然甜甜一笑,抓了一块便喜滋滋送嘴里,看着茹娘那馋样,温荣就觉得有趣。

    前世茹娘和温荣不亲,阿娘走时茹娘才刚满十二岁,阿娘交代了温荣要照顾好茹娘,温荣虽是真心应了阿娘的,但那时温荣为了将已是太子妃的韩大娘子比下去,只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永庆三年,茹娘已是十六岁碧玉之年,温荣才思量着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温荣召茹娘进宫,意在探探茹娘意思,看是否已有喜欢的人家或郎君了,可不知为何茹娘对温荣的探问十分抗拒,温荣也未多想,只道茹娘害羞还没有中意人家,便在心里为茹娘定了尚书右仆射的周家五郎,周五郎十八岁中进士,是甲子科最年轻的进士郎,很是为周家争脸,而且样貌俊朗眉眼正气,和茹娘是登对的。

    温荣心下思定了这事后,打算择日于宫中设宴时将这事同右仆射周家夫人说了,若无疑义,早日求了赐婚诏谕,了了这桩心事。

    可不曾想还未到一个月,黎国公府传来信,说是茹娘亲事已定,择了黄道吉日嫁于丁卯年新进进士郎贾仲焱,温荣特意问了贾仲焱家世,不料只是青州普通商户人家。

    为此事温荣特意回了黎国公府了解情况,才知是他二人互通曲款,更私相授予了定情信物……

    温荣本想和茹娘说几句体己话,可府里人只道茹娘染了病症,卧床休息,怕过了病气给当时已是一品贵妃的温荣,劝说过段时间茹娘身子好了,再遣了帖子与茹娘招她进宫絮话,如此更妥当些。

    这一别便到了茹娘全大礼那日。黎国公府倒是热热闹闹的,虽不及温荣出阁时,却也布置得喜庆。本以为茹娘该是欢欢喜喜一副待嫁的娇羞娘子模样,不曾想温荣进到茹娘厢房时却是一片死寂,茹娘只沉着眼,坐在妆镜前无一丝言语,脸色如槁木死灰般,连温荣进厢房时内侍的通报都置若罔闻,那身大红团金广袖华服压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阿姐,还能吃么。”

    温荣被稚嫩的声音唤回了神,原来温茹已吃去一块糕,照往常茹娘被温荣训惯了,不敢再伸手。

    “嗯,茹娘喜欢的,阿姐都给你。”温荣亲自执起一块糕小心地喂茹娘,前世是她没照顾好茹娘,她对不起茹娘也对不起阿娘。

    ……

    温荣醒后这几日,因不再晕船,精神渐渐养好了,白日里陪着阿爷轩郎下下棋写写字,亦或是同阿娘学女红,说到女红,茹娘倒成了温荣的小先生,姊妹两还合着用五色丝线串起金玉珠子做了璎珞送与林氏。

    茹娘毕竟小孩子心性,同温荣又是真真的血浓情深,纵然之前再怕荣娘,几日过后也全忘光了,现在只记得荣娘的好,时时事事都要黏着阿姐,林氏见姊妹关系亲,暗暗喜在心里,很是慰藉。

    “荣娘,进黎国公府那日,可还是穿杭州郡成谭制衣坊那套新作胡服。”林氏拉着温荣坐在铺着灰缬绞纱暗花罗褥子的长板胡床上。

    先前为了回盛京,林氏特意为三个孩子找了成衣匠新做两套盛京流行款式袍衫,温荣是一色鹅黄团花锦缎滚领双层织金边窄袖袍裤。

    林氏本是不允温荣着胡服的,想着回黎国公府自然该庄重些,不奈温荣在杭州郡无人管惯了,珩郎又将她宠得心尖儿似的,也不帮劝,只说荣娘喜欢便罢,回黎国公府也是自家主子,无妨的。

    “阿娘,荣娘想换裙衫可好。”温荣颦眉嘟着嘴,撒娇地望着林氏。

    前世温荣一身亮色胡服入黎国公府,犹记得老祖母的表情言辞。温荣老祖母即为黎国公府温老夫人,是温世珩嫡母阿娘,乃高祖宣皇帝阿姊乐静大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身份极是高贵。

    那时温老夫人虽表现的亲热和欢喜,但是微可一见的皱眉还是让温荣心下生了排斥,后更说了些让温荣随自家姊妹学盛京礼仪的话,**如温荣就已知老祖母对她是不喜欢的。

    温荣性子清傲,再加上同老祖母本就没什么感情,见老祖母不喜,亦不屑去巴结,只想凭着自己容貌和才情,要什么会是没有的,而茹娘本就不太说话,那懦捏的性子温老夫人自然看不上眼,连带着也不满林氏,只道是放出去十多年,她没教管好两个贵家娘子,在盛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如今温荣倒不是真就放下身段想去应承谁,只是一步步稳妥了,不能带累了阿娘他们。

    “鬼灵精的爱变样儿,明日便到陪都洛阳廉阆古码头了,你阿爷说了改陆路走,还要顺路去探望旧识。洛阳到盛京陆路不过两日功夫,还是便宜的,明日下商船后阿娘去洛阳市坊的制衣坊看看。”林氏摸摸温荣脂玉般剔透的小脸,荣娘现有的襦裙皆太过素雅,只怪自己先前没想周全了,若是提前思量到,为荣娘备了裙衫,就不用临头了再慌张想法子。

    ……

    高祖立朝后,见洛阳东临商漕大运河,北毗邻盛京,故设为陪都,经过数位贤明圣人治理,如今洛阳已是漕运之都,可谓瑶里有尽物华天宝,‘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的繁盛之景便是形容了洛阳,热闹程度不亚于盛京。

    温家的商船并未停靠在日常理货和载货的码头,而是入了那各色画舫泊集地芙渠渡口。

    陪都陈知府早知晓今日巳时初刻黎国公府三房将抵达洛阳,陈知府祖上同黎国公府是故交,早早使人遣了两匹家豢性子平顺的白蹄乌,和一辆轻罗帷幔格窗翠盖珠璎四轮马车在渡头等候。

    温荣等人下了商船,终于踩上夯实黄土,不远处货运码头嘈杂作响,街市坊处人群攒动,似乎都急急喘喘的,和悠闲自得日日映着碧树红花的杭州郡,完全两般景象。

    离盛京还有那李三郎,是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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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桂兰自皎洁

    温家车马过了平昌门,不多时便到了知府府邸,停在府邸青铜大兽首衔环广亮大门前,陈清善陈知府早早迎了出来,陈清善与温世珩是显武五年同时入国子监学的同窗,后又一起考上丙酉科进士,陈清善更是殿试二甲第一名。

    迎客的婢子、老妈妈上前将林氏、温荣、温茹扶下,而陈大夫人与陈家二位娘子亦亲自来迎。

    陈大娘和陈二娘见着温荣和温茹,很是热情,陈月娘十三四的年纪,妃红半袖襦裙,百合髻上簪着数朵水红忍冬花,陈歆娘同温荣一般年纪,翡翠短襦束腰裙,单螺髻上簪了三支绿玉笄,虽是家常打扮但看着舒心大方。

    陈知府同阿爷、轩郎去了前厅,陈夫人携女眷到后院说话歇息……

    前世温家一行亦是有到洛阳知府歇脚,只是温荣迷迷糊糊,对如何来的知府府邸,后又是如何离开的,几无印象。

    知府府邸虽不若江南大户园子那般以山水见长,没有重檐迭楼曲院回廊,但是怪石古松也别有一番情趣。

    四个小娘子在一起吃着茶果子说些各自地方有趣的事儿,很快便热络起来,而林氏同陈夫人本就是京中旧识,也在说着体己话。

    林氏向陈夫人说了温荣裙衫的事,陈夫人立即差人请了成衣匠到家来,为荣娘量了尺寸。林氏交代成衣匠若是有合身、时下又流行的成品使人送过来看看,若是没有,就烦劳加急赶制则个。

    “荣娘定是听闻盛京美景和郎君甚多,所以连衫裙都来不及收拾,就匆匆忙忙上路了。”月娘知晓荣娘要临时赶制衫裙时,戏笑了荣娘一句。

    “叫你浑说笑我,看我不扯你嘴巴子。”温荣作势起身就向月娘扑来,逗的月娘是赶忙躲到陈夫人身后,却是呵呵直笑个不停。

    温荣入京没有事先准备好衫裙,说出去是件不体面的事,更有可能招来嘲讽或被看低了去,可陈夫人和两位娘子并未因此冷嘲热讽,或是暗暗藏了什么心思,只是玩笑了几句。

    温家三房在陈家这二日,长幼相处都极是愉快,不管陈知府和陈夫人对温家三房是真心相待,还是看在了黎国公府面上,但至少现在没有算计之意,而月娘和歆娘亦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不会和人绕弯子的直性子,这点温荣很是喜欢。

    有了陈知府家的交代,制衣匠不敢怠慢,连夜赶出了温荣进府的衫裙,月白色缦纱暗花广袖长衫、桃红璎珞束胸落地长裙、影金锦缎面玉底绣鞋,均是盛京最时兴的款式,林氏见温荣穿上了袅娜纤巧,肌骨莹玉,这才放下心来。

    虽与陈府相处甚欢,但入京一事亦不能耽搁。两家的小娘子已然混熟,要分开了很是难过,温荣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心下虽不舍,但情绪不至于太过,温荣看着泫然欲泣的陈家娘子和茹娘三人,柔声安慰她们。

    “盛京和洛阳是近的,待我们至盛京安顿后,就封了书信来,过数月京中便是赏菊江会,月娘和歆娘若是得空,一道去盛京可好。”荣娘一左一右握着二人的手,很是诚恳地说道。

    温荣前世并无交好的贵家娘子,在她印象中盛京那些贵家娘子,多是些骄纵任性自以为是的。

    呵呵,不过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温荣心下自嘲了一句。

    大家又说了些话,温荣等人便上了马车离开,温荣撩起帷幔,月娘和歆娘还在遥遥同自己招手……

    从洛阳到盛京需两日车程,温荣无事便陪着茹娘玩翻绳,或是琢磨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陈大郎过了年便满十四岁,陈家打算将他送入京去国子监上学。”林氏和温荣说着闲话,手上缠绕着红粉两色玉线,细巧地来回穿着,编那吉祥如意的祥云结。

    “待在盛京安顿后,轩郎亦是要去国子监上学的么,刚好同陈大郎有个伴了。”出了陪都明承门,温荣还能听到阿爷同轩郎在夸陈家父子,说陈大郎眉眼自明,谈吐间不卑不亢,是能成大气候的,只可惜了陈大郎并非陈家嫡出之子……

    温荣倒是不认为可惜,自古以来,嫡出庶出之分困了多少人心思,灭了多少人志气,可纵是名门望族,长房嫡出之子承了家业,挥霍无度,不思进取,也荣不过三代的,反倒是庶出的别自轻自贱了去,奋发图强,得了功名,照样光宗耀祖。温荣心下这样想,嘴上是不说的,有些事儿听听便罢了,荣华总归是靠自己谋得,旁人那需多言。

    林氏听了温荣说的,蔷薇花般明艳一笑,“你阿爷都说了,此次入京,是要让轩郎入那弘文馆的。”言语中很是欢喜和得意。

    温荣颦着眉,轩郎果然还是要入那弘文馆么。弘文馆是大明宫西侧文学馆的下设学府,只有那皇亲、一品大员的子弟方可入学,外人看来都是极富贵和权势的聚集地。

    高祖设置文学馆初时,确实是‘引礼度而成典则,畅文辞而咏风雅’,可几代后,弘文馆内中的腐朽却不能与外人道了。

    轩郎本就性子恬淡随和,十多年杭州郡淳朴生活,更让轩郎对人没防备,容易被人说教影响了去。弘文馆中皆为贵族嫡出子,多是直接袭爵更不乏世袭罔替的贵家郎君,如此一来,又有几个是真心上学,真心来学那论世经纶的。那些皇子虽有同在弘文馆中上学,但圣人亦是为他们安设了教导师傅,只知玩乐的贵家郎君哪里能去比的。

    如此在弘文馆学了四年,轩郎只是被那些个郎君拉到歌舞坊吃酒,请些教坊歌伎到府中弹奏琵琶箜篌,虽说盛京风气皆是如此,可读书年岁就被白白耽搁,轩郎连着两年殿试都未上榜……若不是如此,温荣前世亦不会想将轩郎过到那长房去,平白惹了那么多不高兴。

    而国子监的学风温荣是知道的,这两年的国子监招纳了许多有志之士,比如于如晦、孔世南、杜德明……数年后皆是被引入殿中,听朝、讲论、议文之人,备受圣人器重。

    既已知如此,可得打消了阿爷阿娘送轩郎去弘文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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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浮云游子意

    不多时,林氏的双色祥云结编好了,再穿上红色锦丝流苏,很是精巧有趣,茹娘抓了在手上把玩,缠着林氏将祥云结挂在瑞锦腰带上……

    “阿娘,这结子有趣的很,阿娘也教教荣娘,荣娘想编了送给盛京府里的姊妹。”温荣笑着凑了过去。

    “这是阿娘出阁前时兴的玩意儿,现在却不知道盛京的年轻娘子们喜欢玩什么呢。”林氏虽这么说,却欢喜地递了青蓝两色玉线给荣娘,“喜欢便学了消遣也是好的。”

    温荣自是知道盛京贵家娘子里时兴什么,喜静的聚在一起吃茶,喜文风的办诗会或作画,喜闹便下帖子,齐了人去那马毬场,双方在马上一较高下……如此一来,能平下心,做刺绣女红的是极少的。

    “是啊,这一年就变一个样,荣娘是喜欢才向阿娘学的。”温荣拿了玉线,满眼认真,一步一步学着林氏搭环穿线。

    “前段时间我瞧见了盛京近几年的进士榜登科记,国子学很是荣光,登科的特别多,去年一甲三元都出自国子学,还有那太学和四门学的学子也是争气的,反倒弘文馆让人诧异,不知这郎君上学的学府,是否也一年一个样呢。”温荣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去看林氏的表情,只仔细摆弄玉线,因温荣是初学,故林氏教的是简单双蝶结,那青色秀蝶已在温荣手心翩然待飞……

    林氏惊讶地望着温荣,温荣表情并无异色,看来只是无心一说,林氏眉头皱了皱对此上了心,若真是如此,轩郎上学的事情是得好好思量一番,或者同陈家大郎做个伴也不错。

    林氏经了数日,愈发觉得温荣懂事沉稳了许多,告别陈家时,温荣同月娘和歆娘说的劝慰话,大人听着都是觉得得体的,“荣娘,你是如何知道过几月盛京有那赏菊江会。”

    “不过是读了些京中趣闻罢了,要入京,就想先了解盛京的一些事儿。”温荣眉眼微微抬了抬,从容地说道。

    “可不是呢。”林氏笑看着温荣编的双蝶结,不逊于自己的精巧,她对盛京是愈发期待了。

    ……

    行路的两日很快便过去,马车驶入金德门,进入盛京地界,茹娘隔着帷幔望向窗外,很是惊奇,盛京的朱雀大街极其宽广,两边成行茂密的榆树槐树连成荫庇,而市坊内人来人往,铺面客流如织,还有那穿着各色袍服的异族人,看得茹娘是摆不开眼去,盛京的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少有可比的。

    黎国公府位于城东北的安兴坊,而安兴坊亦是盛京皇子、达官贵人宅府云集地。温荣犹记得前世,临江王李奕同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成大礼后,便搬入安兴坊的临江王府中,同黎国公府步辇不过半个时辰路程,那时自己没少同李奕与此私会,如今乾德十三年,李奕不过十六岁而已……

    过了乌头门,远远便望见几处高大戟架,戟架上设着华丽门戟,大门两处立着仰颈呼啸、雕着十三鬈毛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国公府外停放了数辆乌漆帷帐顶盖肩舆在等候。

    红漆大门前立着一位着墨色方领袍服,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温荣脸色微微一变,那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嫡出二子温世玶,温荣的二伯父。阿爷时隔十三年,终于回来黎国公府,作为兄长亲自到大门迎接,说出去都是得人称颂的兄弟情深。

    同前世一样的见礼和问候,时日太久,兄弟之间也不免生疏了。三兽首大门大开,黎国公府迎回离家数年的嫡出三房……

    黎国公府之大和豪华,早将茹娘看的瞠目结舌,温荣却目不斜视浅笑地听着阿爷同二伯父的谈话,无非是聊些近年来盛京的变化。

    过了那二丈长、雕着麒麟踏云展花的大照壁,再就是一路庭院云池修竹,最后过了月洞门,便可望见温老夫人的祥安堂,温荣等人随着温世玶下了肩舆,走上数阶汉白玉石阶后便至抄手游廊,几处厢房厅堂,皆是雕梁画栋,转过嵌了佛郎的高架屏风,有几位着各色窄袖高腰短襦、乌龙麻长裙的年轻婢子迎了上来,“可算是来了,老夫人都念叨了好几个时辰了。”

    进了内堂,两鬓如银的温老夫人起了身,由大房国公夫人方氏扶着,慢慢朝温世珩走来。

    温世珩拜倒在地,而林氏温景轩等人,亦随着温世珩拜了一地。

    “阿娘,三郎回来了……”温世珩这一声阿娘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你这不孝子,还懂得回来。”温老夫人声音哽咽,亲自蹲身将温世珩扶起,抓着温世珩的纹金袖不肯松开。

    望着久别重逢,皆在感伤的一众人,温世玶忙上前劝慰,“阿娘,今天是三郎一家回府团聚的大好日子,该是欢喜,怎么能哭哭啼啼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如今老三回盛京做京官了,赶都赶不走的,阿娘再扯,老三就得去换件袍衫了。”

    温世玶一句话倒是将大伙都逗乐了,而温老夫人亦发现自己失态,“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跪着是做什么呢。”

    温老夫人拭了泪由方氏扶起,而温世珩一家郑重地拜见了温老夫人后才起身。

    林氏见温老夫人向自己投来目光,忙带着温景轩、温荣、温茹上前,一一介绍与温老夫人及大夫人方氏、二夫人董氏。

    林氏同温家人是都熟识的,林氏形容未有大变样,一如当初进府时的柔美秀隽。

    温老夫人对着林氏温和笑笑,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再越过林氏看向温景轩,“一晃十三年过去,轩郎都长大了,当初是你阿爷阿娘狠心,不听我这老人的话,小小年纪带你离乡,去那远和偏僻的地方……”

    “西苑可都收拾好了。”温老夫人一左一右拉着温荣和温茹在身侧坐下,淡淡地看着方氏。

    “三郎子一家回京,自然是已打点妥当,阿家无需挂心。”方氏话语不多,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温老夫人。

    照理方氏为黎国公温世钰正妻,负责打理府内中馈,行事不至于这般唯唯诺诺,只无奈其嫁入国公府的十七年里,只得一女,而无男嗣。

    随着年龄渐长,屡没动静的方氏已对一举得子不抱希望,遂将精力转向温世钰的那些姬妾,姬妾中倒也有怀孕了的,只可惜产下的皆是女娘,好不容易得了一子,方氏过到正室养不到两年,便得了风症早早夭折了。

    出了这事,方氏已经够郁结,偏偏国公府中还传出她薄待过继儿的闲言碎语,那薄命儿的生母亦不知哪儿借了胆,接连数日在大房里嚎哭喊苦,方氏无法,只得暗地里寻了由头,处置了那名姬妾,如此一来大房被抹了脸面,方氏亦有苦说不出,在温老夫人面前更不得喜。

    两辈人叙了一会话,温老夫人念及老三一家舟车劳顿,该是先去歇息,便令方氏陪同温世珩等人回西苑,看是否还有缺的……

    祥安堂至西苑一路青石子通幽小径,温荣牵着茹娘小手,踏着细碎枝桠树影,面上浅笑回答着方氏友好地问询,心下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曾以为前世温老夫人不喜自己,是因初见印象不佳,且自己性子不够柔顺,可今儿她已小心注意,不叫人挑出毛病,但温老夫人眼中的疏离,依然令她无法亲近……

第七章 云中霁暮色

    祥安堂中人都散去,温老夫人只留下身边伺候的白妈妈,白妈妈取出银鎏金双层香炉,揭开錾刻着绽放蕾莲的镂空炉盖,移走云母片,自那鎏金莲瓣缠枝香盒中捻出一粒苏合新香……屋内气息渐渐浓郁。

    “老三为何会在这时回京,杭州郡的肥差还留不住他么。”

    温老夫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探询白妈妈。

    白妈妈是温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婢,对温老夫人最是忠心,当年一事,除主使者温老夫人,只余下白妈妈一人知晓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是否将这事告知大郎与二郎呢。”主子的事,做奴婢的并不能多言,白妈妈知晓这理,数十年的伺候,白妈妈已略懂温老夫人的心思,她只安分地伺候好温老夫人便可。

    “不必了,先瞧着吧,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温老夫人半靠在垫了栗色盘绦缭绫软褥的紫檀壶门矮榻上,微闭着眼,拨转着手中念珠。

    ……

    方氏对三房一家回京是上心了,西苑家具饰物皆更换了新的,而布置亦是照着十多年前温世珩与林氏的喜好,温世珩走的科举之路,在国公府中是勤读诗书擅作经纶的典范,厢房中总弥散着淡淡的书卷墨香……

    温荣厢房秀雅清新,外间直棂窗外栽着茂林修竹,撒和针绣青兰的缦纱帘栊随风轻摆,带来一丝丝凉意,极得温荣心意。

    西苑里安排了粗使洒扫婢子数十人,温世珩同林氏的主屋差使婢子六人,温景轩、温荣、温茹每人房内差使婢子各四人。

    那一世做了阿爷通房侍婢的姚氏,就是在这时被安排入阿爷和阿娘房内的,温荣望着面容清秀、垂首恭立于廊侧的姚氏,思量该如何是好。

    “如今你们回来了,一家子总算是团聚,虽说回的是自个儿府里,但毕竟离京数年,多多少少会有不习惯,若有什么不顺心不遂意的,千万别藏着,与我说便是,我这当大嫂的负责府内中馈,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们客套疏远了。”方氏牵着林氏的手亲热地说道,离了温老夫人后方氏便放开了许多。

    林氏等人亦诚意地谢过方氏,闲絮一会便各自回去休息,午时厨里送来精致吃食,倒也一切顺心。

    未时末刻温老夫人房里婢子翠兰到西苑传话,让林氏带着温荣和温茹去祥安堂吃下午茶点,而温世珩、温景轩随温世玶去了前厅,说是府中集了海内众名士高人。

    温荣和温茹皆换了身家常妆花织金襦裙,略微收拾后便随阿娘往祥安堂而来。

    祥安堂中方氏与董氏已在两侧首坐定,温老夫人温和笑着招呼温荣和温茹坐于她身侧。

    不多时,温老夫人身边的白妈妈过来传话,“几位娘子来了。”白妈妈笑着说道。

    说话间温三娘摇着缀了伽楠香和绿松石流苏串的团扇走了进来,其身后是着秋色短臂襦裙、低眉顺眼的温二娘以及刚满五岁还被奶娘抱着的温六娘。

    三位娘子同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见礼后便各自寻了坐席,温二娘独自于下首端正踞坐,身子挺得笔直,头却不敢抬起,生怕被人寻了差错。

    而温三娘行至温老夫人面前,撒娇后欲坐于温老夫人身侧,温荣不动声色地向旁移了一人坐距离,温三娘得意一笑随意地坐在先前温荣的位置。

    温三娘打量着新来的妹妹,心下不甚爽快,原本温大娘出阁后,府中就她一位适龄的嫡出女娘,那在老祖宗面前不得如珠似宝地疼着,将老祖母哄高兴,还怕有些事不成么。好端端地冒出个三房来,若杭州郡回来的三房娘子是那粗鄙俗气村妇便罢了,温五娘形容尚小,不论也罢,偏温四娘生得不凡,刚回国公府便进了老祖母的眼,得以坐在老祖母身侧……

    温三娘眼珠子斜睨了温荣一遭,执着团扇掩嘴道,“早闻杭州郡三叔一家今日回国公府,本该早早来迎了妹妹的,不奈那鹦哥聒噪不肯吃食,儿知老祖母喜那鹦哥讨巧,哪敢懈怠,故迟了些。”

    温三娘搂着温老夫人,倒是一脸无辜,请罪般地来回望着林氏与温荣。

    温荣心下冷笑,换做那时的温荣早与她起争执了,照她那般说话,他们三房倒还不如禽鸟了,只是现今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得刚回府便惹得大家不高兴。

    “可是那西域进贡的白羽灵禽,早前听闻圣人赏赐了国公府一只能诵经的灵鸟,很是稀罕。”林氏笑着说道。

    “可不是,圣人赏赐的罕有物,金贵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阿家道菡娘心细性敛,处事谨慎妥当,便将那鹦哥儿交与菡娘照顾了。”董氏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言语中颇为自得,温荣却是没见过如此夸自家女娘的。

    “那是得仔细照料着。”林氏忙应到。

    温荣知阿娘素来温婉性平,心实意软,是不会防备人的,如此性子却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温荣本以为这不友好的口舌到此便止了,不曾想温菡不满自己那一拳打在了软被褥上,不痛不痒没有趣,身旁温荣只端坐吃茶像根木头似的,不免还想试上一试。

    “都道江南女子如诗美眷,才艺俱佳,宫中教坊中宜春院里多是江南名伶,前日藤亲王府钱龙宴上特请了十二教坊内人,其中几位江南歌伎博得阵阵喝彩,可惜那日我身子微恙,不曾亲去藤王府,只能耳听外传江南名伶的美名,今见了荣娘,才知江南山水果真是养人。”

    温菡此话一出,不止是温荣变了脸色,就连温老夫人、方氏、董氏、林氏皆面露不喜,哪有将自家女娘同那官伎去比的,纵使温老夫人平常再宠菡娘,此刻也不免欲训斥她几句,府内不懂事理还可教,出了府岂不叫人笑话,温老夫人正要开口,突然想考量温荣的反应,故又闲下身子,捻着七色九宝双面罗汉珠手串,阖着眼。

    “温荣不过和菡娘一般,皆是出自黎国公府,纵是论那形容风貌,温荣亦不及菡娘半分。”温荣冲温三娘笑了笑,闭口不提教坊歌伎之词。

    而温菡闻温荣自称不及自己半分,笑的更欢,仰着头很是自得,本以为温荣亦不过是个软柿子,却注意到阿娘董氏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这才察觉出不对味。

    温荣见温菡又待发作,心有不耐,遂看向菡娘手中的团扇,那伽楠香坠子随着团扇轻摇,送来阵阵香风,可谓风雅,只是在温三娘心目中,迦南香再名贵也不及团扇扇面上题着的清俊小楷。

    “菡娘,这扇面上的字看似朴华却兼具乾坤,很是大气,”温荣夸赞扇面题字时温菡诧异地扫了她一眼,“只是不知这扇面的字,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温菡脸瞬间变了颜色,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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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尝知黄金芽

    温荣不再追问,撇开眼淡淡地笑着,那扇面题字哪是出自什么大家之手,不过是尚书左仆射赵家二郎在外吃酒享食的随手之作罢了,赵二郎在盛京倒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只不知菡娘从那处得了这题字白面团扇,亲自缀了伽楠绿松石穗子,天天宝贝一样地摇着。

    如此倒也没什么,偏偏黎国公府同尚书左仆射政见不同,多有摩擦,两家来往甚少,前世里,纵是处处人捧着的温菡,也是费尽心思,才嫁去了尚书左仆射府……

    温二娘温蔓是大房姬妾所生的庶女,而方氏的嫡女温菱已于乾德十二年嫁于藤王世子李晖,方氏容忍姬妾生子,是因她想要一个能过继到膝下的郎君,这不代表她会另眼看待那些庶出的娘子。

    温蔓已满十五周,可婚配一事却无人上心,其在国公府的窘境几可一见。

    温三娘温菡和温六娘温蕊为二房董氏之女,菡娘骄纵任性,自视甚高,前世便同温荣不对盘,说是自家姊妹,却常随着外人给温荣使绊子。

    国公府姊妹中还有一位温七娘温芙,也为长房庶出女娘,连内堂都不得进,那世温荣亦是好久之后才知有这么一位妹妹。

    “这两日的茶不如前日里的香。”温老夫人见耳边的聒噪没了,便吃起了茶,如今茶道在盛京大兴,贵家皆以吃茶煮茶为风雅,黎国公府亦是养了数十茶奴以为用。

    方氏听闻后眉头微皱,前几日那茶是二房祺郎自太子处得来的峨眉雪芽,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是极稀少的茗品。峨眉雪芽使完后,便换回了夔州香雨,方氏知晓温老夫人喜峨眉雪芽的清雅,已经交代茶奴在夔州香雨中少加酥酪多添薄荷,不曾想温老夫人还是明说了不喜,如此又让二房胜了一筹。

    另一边董氏已迫不及待地邀功了,“前几日的峨眉雪芽,在宫里也是罕有物,太子偏偏就给了祺郎那么些,祺郎一心念着老祖母,只说这罕有物是要孝敬老祖母的,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巴巴儿让我交予大嫂,说做老祖母下午茶之用。”

    “祺郎有心了,”温老夫人点点头,笑着说道,“祺郎平日里在太子身边,要认真地学那儒学经典,太子殿下有不妥的地方,亦要敢谏敢言,高祖曾明示‘我圣朝能如此繁盛,多亏有那忠心不畏权者’,但亦不能忘记凡事有度,须看场合、时候的理。”

    温老夫人细心地交代董氏,祺郎是合她意的。

    “儿定仔细传了阿家的话,晚些时候祺郎会亲自来向老祖宗问安。”董氏忙起身应到。

    “祺郎在弘文馆上学辛苦,平日里你这当阿娘的多注意祺郎身子,别叫太累了……”温老夫人放下茶碗,又叮嘱了几句才令董氏回席。

    温景祺是二房董氏嫡出子,年十五,容貌端方,幼年便被选为太子侍读,擅做诗文,亦是风流。

    温菡见自家兄长得了老祖母夸赞,脊背又挺了起来,早忘了刚温荣给她的警醒。

    方氏命茶奴重新煮了茶汤,可温老夫人依旧不满,温荣细细吃了一口,夔州香雨味顺平和,回味甘鲜,虽不及那堪比仙山灵芝的峨眉雪芽,但亦是少有名茶了。温荣虽未吃过峨眉雪芽,但有听闻此茶名贵,入口微苦而后弥甘,每饮之齿颊留香,舌底生津,乃一味罕有禅茶,温荣淡淡一笑。

    “老祖母,阿爷自杭州郡来盛京时,亦带了数饼好茶,唤作恩施玉露的,是茶谱中最正宗的蒸青茶,阿爷是准备戌时问安时再奉与老祖母的,恩施玉露汤色清澈明亮,香气清新,荣娘这就命人取了交予大伯母。”温荣说话间,温老夫人一直祥和笑望着温荣,听到香气清新时点了点头,她确实是喜欢峨眉雪芽的清新醇雅。

    方氏眼中闪过欣喜,向温荣投以感激的目光,温老夫人之所以如此挑拣,虽有不喜那茶味的缘故,但更多是不喜自己这打理中馈的人。

    林氏却愣了愣,她怎不记得珩郎有说送茶与阿家呢,直听到方氏道谢之声才恍然大悟,忙命人取了来。

    恩施玉露煮出的茶汤,果然汤色绿亮,茶奴再按温荣吩咐,不掺酥酪,只加少量薄荷和切瓣去核的红枣,沁人心脾的茶香上又添了清凉甜爽,温老夫人吃着赞不绝口,连夸此茶无愧此名,毫白如玉,苍泽露霜。

    右首位的董氏面露不悦,心里怨三房多管了闲事,这些年方氏主府内中馈,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去,当年过继一事,已让温世钰袭了国公爵位,而温世玶却只能荫补,至今不过个七品门下省录事。

    董氏每晚睡前都是默默在心里祷念,望那大房终无子出,有朝一日如当初温世钰过到原黎国公府一般,由温老夫人做主,将祺郎过到大房去,由祺郎袭了国公爵位,如此对他们二房才是公平……

    董氏心里都已经盘算好了,并为祺郎铺了路,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温老夫人心向着谁,就算不小心让大房姬妾有了孩子,她亦可借出身贵贱来说话。

    本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三房在这时候回了盛京,而三房之子轩郎亦是一表人才,温世珩官居正四品下阶中司侍郎,林氏娘家又为当朝正三品大员,想到这些,董氏就心下不安,生怕板上钉钉的事儿,再横生出枝节。

    “荣娘对茶道有研究。”温老夫人连吃了几口茶汤后慈祥地问道。

    “不过略知一二而已,让老祖母见笑了,”温荣稍事停顿,见温老夫人目光越过温菡只看着自己,再缓声说道,“桑苎翁游历时曾经过杭州郡,巧与阿爷投缘,临行前赠了阿爷一本手摘茶经,儿无事便翻来看了,惭愧在只知皮毛,不识精髓。”

    “可是那被誉为茶圣的桑苎翁。”方氏问道。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双手交叠轻放于双膝间,端庄大方,仪容不俗,方氏心下暗暗赞道。

    “听闻桑苎翁性情乖谲,是难亲近的,三郎子能得桑苎翁信赖,得亲撰茶经,可谓难得,而荣娘亦是谦虚,在贵家娘子中能谙此道很是不易。”方氏所言得了温老夫人认可,望向温荣的眼神更含深意。

    温菡对周遭人都在夸赞温荣很是不满,兀自小声嘀咕着,“不过是会些茶奴的事罢了。”

    声音虽小,但被身边的温老夫人及温荣听去,茶道如今在盛京是极风雅之事,不会便罢了,不自省反而不屑他人,温荣不过一笑置之,温老夫人却皱了皱眉。

    申时温世钰下了公差,同温世玶、温世珩及子辈温景祺、温景轩至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申时末刻在方氏操持下,前厅已摆好了接风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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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声喧乱梁筵

    席面很丰盛,多是温荣一家在杭州郡不曾见过的菜品,其中一道清风粥清淡爽凉,林氏等人赞不绝口,夸是夏日里上好的消夏佳品。

    林氏谦虚地向方氏讨教,思量着天热珩郎他们没食欲时,可亲自下厨做了。

    方氏布置的席面得了三郎子一家认可,很是欣慰,见林氏问询,便热情地说道,“这清风粥倒是不麻烦的,只将那水晶饭、牛酪浆,少许龙睛粉、龙脑末按量调事毕,入金提缸垂下井水,凉透便可了。”

    林氏听了连连点头,道这做法精致,而温荣却微微挑了挑眉,龙睛粉可是极难寻到、带了异香的一味药品,多为御供的……

    女眷这席就菜品的讨论很是热闹,温菡为显示自己在盛京见多识广,主动担起了介绍,什么七返糕、丁子香淋脍、鹿脯、鳜鱼臛等,温菡一边说着一边不忘斜眼看正照顾茹娘吃食的温荣,心想着果然是乡下来的田舍儿。

    温二娘坐于下首,只埋首拘谨地吃着跟前饭食,稍远和精贵些的便不敢动箸了,温荣瞧见蔓娘如此小心翼翼有些心酸,前世里蔓娘就是不声不响的,温荣亦未在意过,对蔓娘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连蔓娘后来嫁去了谁家都不知晓。

    蔓娘脸颊消瘦五官细柔平和,虽没有菡娘的丰盈凝腮,却自有弱柳扶风的姿色,若是仔细打扮了,亦是纤腰楚楚的妙人儿。

    温荣先夹了一枚蟹黄毕罗给茹娘,而后又递于蔓娘一枚,温蔓惊讶地抬头看着温荣,执着雕祥福双云黑酸枝木箸的手微微颤抖。

    如此细小的举动,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亦或注意了也未觉不妥,晚膳时温老夫人难得的心情好,同方氏多说了几句话。

    二夫人董氏偏首望了眼,另一席面上正与三房温景轩说话的祺郎,心下默默叨念了声佛,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蕊娘亲自照顾,一副母慈子爱的祥和画面,不一会董氏笑着看向方氏问道,“怎不见芙娘。”

    温荣一惊,董氏如何会在这时提到芙娘。蔓娘与芙娘虽同为大房姬妾所出,但亦有所不同,蔓娘生母是良家子,是正经妾室,而芙娘的生母只是平康坊乐妓。乐妓生下了国公府的孩子,这一直是温老夫人和方氏心头的一根刺,尤其是温老夫人家世显贵又有着皇室血统,对出身尤为看重,不耻方氏为要一子而容忍贱户生下孩子的行为,偏偏还是个女娘,真真可笑。

    林氏先前未听说过这事,只道是府内还有一位娘子未曾见面,遂欢喜地说道,“原来还有一位娘子,倒是请了来一起吃席面。”

    温老夫人不悦地看了方氏和林氏一眼。

    方氏表情有些挂不住,温芙是她一直想抹去的,只是看在了是温世钰亲血脉的份上,一直留着了。

    方氏知晓林氏是不知其中缘故,才说了请来吃席面的话,连带着一起看了温老夫人脸色,方氏心下对林氏倒还有些歉疚。

    温芙同温蕊一般大,方氏不能以温芙年龄小为由向林氏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笑,“芙娘近日身子不舒服,在房里见不得风了。”

    林氏亦是发现了不对,不敢再多言,好好的席面被董氏搅了兴头,可温老夫人偏偏只将怨气撒向方氏,可恨方氏做事没有分寸。

    这边静下来后,温荣便注意听另一席面说话,黎国公温世钰在问阿爷关于杭州郡查处盐政官一事。

    杭州郡自古便是富庶之地,而江南东道更是产盐重地,由于监管缺失,盐政之弊渐显,官视商为利薮,商视官为护符,官商勾结,因循苟且。温世珩自发现端倪后,一直暗中调查此事,经数年,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此事牵连甚广,京中大员亦有与此事相干者。

    温世珩并未冒然上奏,只小心行事,直到乾德十二年圣人下江南,温世珩才将这些年来查处的资料证据亲自呈上。由于兹事体大,圣人亦非常重视,可查到最后,圣人只惩处了江南东道的盐政官,京中大员无一人受到牵连,圣人更于朝中明确宣布此事已了结。

    温世珩因盐政一事得了圣人注意,且这十多年温世珩入京考满皆为优,没多久京中便下了调令……

    温荣听着阿爷那一席,大伯父对此事颇有怨意,“这是凶险之事,若做不好,是会累及性命的,都是一家人,就该先说了,若出什么事,也好有个帮衬。”

    温世玶见温世珩未接话茬,主动打了圆场,“珩郎亦是担心牵累了国公府,这盐政一事圣人已在朝堂做了贤明裁断,公告于世,犯事之人皆已伏法,珩郎亦回到京中,可谓大喜。”

    阿爷政事是不会拿到家中去说的,温荣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是听到阿爷和大伯、二伯的谈话,心里有些思量。

    圣人若真心是只查处几名盐政官,无须放出那么大的风声。在朝中快快做了裁断,怕是为了安抚某些涉事大员的情绪,可若圣人顾及权势而草草定夺,那又为何将阿爷调到京中,中书中司侍郎属文官,同阿爷原任官职并不相符,可这是今年京中五品以上唯一空缺待补职位了,吏部于第一时间下了调令……看来圣人是虑及短时内斩草除根势必将朝野动荡……

    温荣是相信阿爷的,不论是在杭州郡宅院亦或现在西苑,书房中悬挂于正首的,皆是出自阿爷UU小说的苍劲书法,‘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那‘公、明、勤、廉’四善,温荣是铭记于心的。

    戌时用完席面,众人将温老夫人送至祥安堂后便各自散去。

    温荣回到西苑厢房,令绿佩将安排至她房中的四名婢子引来,这其中便有后随温荣进了宫的碧荷,虽不如绿佩打小跟在身边的情分,但已是得用的了。

    “碧荷同绿佩一起在跟前伺候,惠香、文杏、金霞便在外间听遣与打点杂事。”安排后,绿佩正欲为温荣散发,却又被温荣止住。

    温荣想起一事,这事早早了了她才可安心,遂起身出了厢房,只带了绿佩一人,下了游廊、过那穿堂,直向阿爷阿娘厢房走去……

第十章 草木有本心

    另一处温世钰、方氏、温蔓回到了东边嘉怡院,温蔓轻声细语地向温世钰与方氏道安。

    方氏看着唯唯诺诺、形容细弱,一副小家子模样的温蔓,再想到三房灵秀端方的温荣、二房富态贵气的温菡,便气不打一处出,愤愤地说道,“穷家破落败酸相,那个正经官家子会愿意娶你,照我说了,趁早捡个商户嫁了干净,有国公府撑腰给你脸还能做个正室。”

    方氏此时活脱脱的怨妇样,那里还有白日里在温老夫人面前的低眉顺眼和三房面前的亲和热情。

    温蔓死死扯着帕子,咬破了嘴唇也不发一声,只低头任由方氏骂了发泄。

    方氏骂了会子,见温蔓像个死人似的,觉得没趣了,“快回去,省得在外面讨人嫌,国公府怎会养出你这样不得用进不得人眼的娘子。”

    温世钰早见怪不怪,是懒得理的,只命人快快伺候了他歇息,温蔓走后,方氏说起了今日温世珩一家回府的事,更多的是埋怨二房董氏和温菡的无理和不得体。

    温世钰听了冷笑一声,“哼,我倒是劝你要不主动和二房处好关系,要不趁早给我生个儿子,否则这国公爵位迟早落在二房祺郎头上,如今以太子和祺郎的关系,待那太子即位,二房的势头更挡不住了,到时可别怪我早没提醒你。”

    方氏听了自知理亏,虽心有不甘但亦换了笑脸,“钰郎这是说的什么话,钰郎还年轻力壮的,子嗣之事是不必愁的,更何况祺郎和太子关系如此近,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闭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敢在这胡诌瞎论的。”温世钰生气地将靠上前的方氏推开,快步出了正屋。

    方氏望着温世钰的背影,两眼模糊,抓起花梨雕龙茶案上的秘色瓷荷花茶盏托,恨恨地掷在地上。

    温世钰出了正房,直接去了前些时日上府果毅都尉新送的胡姬吉桑儿房里,吉桑儿高鼻媚眼,能歌善舞,偎在温世钰怀中,风情万种。

    温世钰想到先前方氏说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和太子走的近,确实不知是福是祸。三年前,太子一场大病后得了那不治的跛足之症,而他同母所出的胞弟泰王李徵却备受朝臣称赞,温世钰斜嘴一笑,这风到底怎么吹,还是未知数,只是二房出事,少不得牵累到大房,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吉桑儿剥了一颗大种高昌马乳葡萄喂温世钰,温世钰顺势噙住了吉桑儿的纤纤玉指,闭眼享受怀里人儿柔软似无骨的新鲜身子……

    西苑那温荣不多时便到了阿爷阿娘厢房外,阿爷阿娘房中负责外间打理杂事的侍婢见了温荣后,忙屈膝见礼,温荣打量着眼前的四名婢子眉头一皱,果不见姚氏花怜,看来阿娘如那时一般将她安排到了跟前伺候。

    “阿爷、阿娘可歇息了。”温荣笑着问道。

    未待婢子回答,里间的林氏听到动静已走了出来,牵着温荣进了里屋,“你阿爷过几日要去衙内点卯当值了,说是有许多差事不熟悉,看时候尚早,便去了书房。”

    温荣见阿娘面露倦色,“阿娘可是累了,午时未歇息好么。”

    原在杭州郡时,阿娘晚间总是要等到阿爷回来才肯一起歇息,疲累了午时便会多睡一会。

    林氏无奈地摇摇头,缓缓说道,“许是还不习惯,睡的不甚安稳。”

    温荣看了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姚氏,十五六的年纪,过两年便愈发出挑了,回神笑着扶阿娘坐下,“荣娘为阿娘煮碗安神汤可好。”

    林氏讶异地望了一眼温荣,有荣娘陪着,自是好的,遂笑着点了点头,将温荣发髻上的石榴花簪轻轻扶正了。

    温荣要了姚氏花怜在一旁伺候,吩咐取了石莲肉、莲须、麦冬,前世温荣一家到了盛京后,林氏精神便一直不好,阿爷将姚氏收入房中,林氏更是一病不起,这几味定心安神的药,是林氏后来每日必不可少的。

    外廊架起了小风炉,加了上好的炭,置上鎏金人物小锅釜,待水开至鱼眼纹时,温荣向水中加了那三味药,时不时添少许水至三沸,最后滤了药渣,将橙黄汤汁倒入青瓷碗中。

    姚氏花怜是个伶俐人,温荣不需多吩咐,便伺候的称心意。

    药汤味略带甘苦,倒是不难入口,温荣亲自服侍林氏吃下后,才放下心来,不稍一会,温荣见林氏有了困意,便劝阿娘勿再等阿爷,而是先去歇息。

    不知是那药汤效果好,还是温荣的笑令人安心,林氏本烦闷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了,听了温荣的劝,改了以往在杭州郡等珩郎的习惯,由贴身侍婢莺如伺候着歇息了。

    温荣带着绿佩回厢房,将碧荷打发去寻茯苓霜,单留下了绿佩为自己散发梳理,无旁人后才轻声问道,“可是都探清楚了。”

    “娘子只管放心,”绿佩停顿片刻,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娘子为何要……”

    温荣接过绿佩手中白玉莲花梳篦,轻轻地梳着,“黎国公府表面看着是自己家,可相较以往杭州郡少伊府,毕竟人多口杂了,府内打理中馈的是长房大伯母,而在温老夫人那得眼的却是二房,我们三房此时回了盛京,夹在中间是尴尬的……”

    “哼,我就知道那二房的三娘子很是跋扈,娘子你又没得罪了她,何苦说那些难听的话。”绿佩并未听出温荣话中深意,但她亦看出了二房的不友善。

    “好了,你这嘴啊,真是该管管了,没得再像杭州郡那样,后面随便地议论贵家娘子,小心隔墙有耳被听了去,白白掌了嘴巴。”温荣知晓绿佩心是向着自己的,可绿佩心和嘴都不知设防,这点及不上碧荷,前世绿佩就因和温菡婢子拌嘴,被罚了杖责,后是温荣一力保下,才没被卖到庄子去。

    绿佩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很是兴奋,“娘子,我明白了,那花怜是二房使了来监视阿郎和夫人的,娘子真是慧眼明心,才短短半日,便看出了端倪。”绿佩想到先前居然质疑娘子,很是自责。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绿佩没将自己劝听进去,以后只能多加叮嘱她小心了,好笑的是绿佩恍然大悟后想到这份上实属不易,姚氏花怜是否他人使来监视阿爷阿娘的温荣并不知晓,温荣只是不希望将来因这人闹的一家不开心,姚氏花怜亦是大好年纪,说不得对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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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世情辗衰歇

    绿佩看了眼书案上的黄铜花口箭木沙壶,“娘子,已是戌时末了,该安歇了。”

    温荣笑着点点头,合上正看得兴起的《中庸》,书中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说的很是了,凡事适中,无过则无不及。

    温荣起身走至幔帐箱床前,抬手取下了束帐流苏上的十二团花银香囊,转手递给了绿佩,“无甚用处,收着罢。”

    “是,娘子。”绿佩将一对香囊放进了箱笼。

    圣朝流行熏香,当季新香更是受到贵家娘子追捧,可温荣却不喜欢那刻意的香味。盛夏晚间琼花在不知不觉中绽放,月下美人的甜香被微风送入厢房,给了温荣一个绵长又模糊的梦……

    用过早膳茹娘便来寻荣娘一块玩,可刚进厢房就见阿姐和绿佩等婢子正四处翻检寻找着什么。

    “阿姐,”温茹跑上前,牵着温荣的手,撒娇地说道,“你们在玩什么,带茹娘一起。”

    温荣听着绵软的声音心情很好,可还得压下欢喜的情绪去故作焦急。温荣半蹲身,握着温茹的小手,“茹娘乖,阿娘送予阿姐的嵌宝白玉镯不见了。”

    温茹听了,赶紧吸口气鼓着肚子爬上那月牙雕花大圈椅,嵌宝白玉镯温茹也有一只,是姊妹两的心爱之物,将心比心,白玉镯不见了阿姐定很着急,温茹心里在替温荣紧张。

    “娘子,这里里外外都找过了……”绿佩急得团团转,每个婢子的箱笼都被打开,可什么都寻不着。

    温荣见绿佩热锅蚂蚁似的转圈,差点就笑出声了,不曾想绿佩演的如此像,自己厢房里自然寻不到那嵌宝白玉镯了。

    “对了,昨儿晚上娘子不是去了夫人房里么,会不会不小心落在夫人那了。”绿佩一眼认真地说道。

    “阿姐,那我们快去阿娘房中找找。”温茹小手撑着圈椅跳下,拉着温荣手就向外走去,盼着阿姐快快寻到了白玉镯,如此才能安心,才能陪自己玩儿。

    “文杏、惠香、金霞将屋里收拾干净了,绿佩与碧荷随我一起过去。”温荣交代后便任由茹娘牵着急急向阿娘厢房走去。

    林氏那已听闻荣娘寻镯子的事,这会见到因着急而小脸通红的温荣忙柔声劝道,“莫急,不过是落在某处罢了,不会没了的。”

    说话间使了婢子同绿佩、碧荷一起翻检,林氏房里的侍婢亦主动将箱笼打开,可绿佩和碧荷晓得没有林氏明示,是不能仔细查的,故只意思了简单翻翻。

    寻了一圈未果,温荣一脸委屈地望着林氏,带着哭腔说道,“阿娘,荣娘将阿娘送的镯子弄丢了。”

    嵌宝白玉镯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一对镯子,温荣、温茹各一只,玉镯通体晶莹无一丝杂质,镯身间隔嵌了三处金扣环,一处金扣环镶深蓝色宝石,环绕宝石的是錾刻金驯鹿,第二处金扣环则镶了青金石方形金饰,绕一圈细碎红玛瑙,最后一处金扣环含了一枚卵形无色透明垂珠,很是精致名贵。

    林氏将温荣揽在怀里,“再想想是不是掉哪儿了,昨儿最后见到镯子是在何时。”

    “来阿娘房里的时候还戴着的。”温荣低着头,执起绢帕摁了摁眼角。

    “对了,昨儿娘子为夫人煮安神汤时要生炉子,是不是将镯子取下了。”绿佩说完温荣心里便安了,看来绿佩已顺利地做成了那事,旁人也未发觉。

    “对呢,当时确实将镯子取下来了,估计是忘记再戴上。”温荣未再多说,话里意思很明显了,镯子是落在了林氏厢房,只是如何会寻不到呢?

    温荣起炉子时在身边伺候的是花怜,后来收拾的是外间五名杂事婢子,五名婢子都说收拾时未见到白玉镯子。

    姚氏花怜慌乱地跪在地上,“夫人,婢子真不曾见过娘子的镯子,若是见了,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拿的。”

    林氏眉头微颦,冲温荣点点头,得了林氏准信便好办事了,“碧荷,你去仔细看了。”

    碧荷欠了欠身,按莺如指点直接向姚氏箱笼走去。温荣看着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姚氏,觉得有些奇怪,这事确不是她所做,按正常姚氏该苦苦申辩,可为何自林氏准许婢子去细检她箱笼时,便不再吭声,而是闭上眼睛呢。

    这一举动,不是认罪,而是认命……

    碧荷很快从花怜箱笼中搜出了嵌宝白玉镯,大房方氏、二房董氏听到了风声,都赶到三房来看热闹了。

    方氏见到跪在地上的花怜,以及从花怜箱笼中搜出的白玉镯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在温荣捕捉的瞬间淡去。

    方氏歉疚地走到林氏面前,连声道歉,说三郎子一家才回府便遇到这事,是她打理中馈的疏忽了。

    林氏安慰方氏,说不过是侍婢一时见财迷了心才做出这等下作事,和大嫂是无关的。

    姚氏未再辨白,聪慧如她自知多说无意,这数年的宅院生活早让她看透了个中的尔虞我诈,三房的温荣是厉害的,只不知三房回京,这浑水是越搅越浑,还是久了沉淀自清。

    这场戏里董氏只当了看客,从头到尾不出一言,只是眼中的嘲讽令人不悦,温菡闲来无事随董氏一起来了,她却没有董氏的城府,只嘲笑说什么人房里的婢子做什么事……

    温荣将白玉镯小心翼翼戴上,在林氏和温荣的求情下,花怜免去了责罚,而是遣出府送去庄子。

    方氏招呼众人去庭院吃茶赏荷,温荣推说早上起来因为寻不到镯子着急,故还未穿戴整齐,让林氏和茹娘一起先去了,她再回厢房打理则个。

    方氏见温荣素着头面,虽梳好了百合髻,却未戴一根簪子,遂笑着答应,只说快些来罢了。

    见人都出了厢房,温荣走向正收拾衣物的姚氏,姚氏低头不发一言,睫毛微微颤抖,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温荣轻声说道,“花怜,你非黎府家生子,你阿爷、阿娘、哥哥、嫂子皆在城西郊庄子,回去了不见得是坏事,寻个好人家嫁了,好过在府里浑杂不堪。”

    姚氏花怜心中一动,难道温荣的目的不是要害她,或是从她那知道什么吗?

    姚氏长出一口气,抬头望着温荣,“谢谢娘子不加责罚,”而后声音放低了些,“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温荣与绿佩都愣了,不明白姚氏话里的意思,以姚氏的心思肯定已看出温荣不是那种会去讨好谁的,那为何要告诉温荣两位夫人的喜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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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莲荷愁相杀

    温荣交代了送姚氏走的妈妈莫要为难了姚氏后,便带着绿佩与碧荷回了厢房。

    温荣锯坐于瑞花铜镜前,碧荷打开了钱金莲瓣妆奁,取出了傅粉额黄,温荣看着青白的傅粉饼子,想起菡娘那几可掉下粉来的厚白脸,打个激灵,忙说道,“不用化了。”

    铜镜中的人儿,笼烟眉梢,唇绽樱颗,不施粉黛已如娇花照水,碧荷一时看的摆不开眼去。

    绿佩已为温荣挑了一套衫裙,说让娘子换了去庭院吃茶赏花,温荣见绿佩手上捧着的鹅黄织金藕丝襦裳石榴裙忍不住扑哧一笑,“又不出门,府中亦无宴客,穿这身做甚。”

    绿佩走至温荣身侧,“娘子穿这身将那菡娘比下去。”

    “都是府里的姊妹,哪那么多比来比去。”温荣令碧荷取了两支嵌宝小金钗,百合髻上一边一支。

    “娘子视她为姊妹,可她却没将娘子放在眼里,先前在夫人房,她说的那些难听话,以为旁人没听见么。”绿佩气呼呼的,很是不平。

    “若去比,就说明在意了这事,在意了就是着了套了,他人只会愈发来劲,倒不如抛开,久了自然就静了。”温荣笑着淡淡地说道。

    过了一会,温荣见绿佩脸色好些才转头朝碧荷歉疚地说道,“绿佩在杭州郡没人管惯了,那些话莫往心里去。”

    若不是温荣知碧荷并非方氏或董氏的人,那敢由着绿佩放肆地说那些话。

    碧荷慌忙应道,“娘子折煞奴婢了,绿佩姐只是心直口快。”

    温荣笑着点点头,“我们走吧,别叫等太久了。”

    人未至庭院,便听见了庭院里‘哇哇’的哭声,温荣一愣,是茹娘的声音,忙加快了步子过去。

    就见林氏抱着茹娘柔声安慰着,而茹娘额角磕青了一处,看了叫人好不心疼。

    茹娘看到温荣越发委屈,哭声止都止不住,另一旁的董氏很是尴尬,大声训斥着温菡,而方氏已遣了人送来上好的跌打损伤药膏……

    原来先前茹娘去抓果子吃,正巧挡住了靠在石椅上纳凉赏荷的温菡视线,温菡本就心烦三房,见温茹靠近了更是心生不耐,抬起手重重一推,温茹年小身轻,被推后踉跄几步,摔下了凉亭石阶……

    温茹止住哭后,董氏令菡娘向温茹道歉,可温菡只犟着,半昂着头,“她自己没站稳,与我何干。”

    董氏气得将团扇拍在了桌上,如何教出了这样不知礼节的娘子。

    林氏见董氏真动了气,便将茹娘交与温荣,自己起身调和,苦着心说是茹娘没站稳才摔了的,让二嫂千万别怪菡娘了,方氏则难得乐的冷眼旁观,如何肯去管。

    董氏皱眉冲温菡说道,“你回房闭门思过,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温菡听见被禁足了才有些急,“过几日就是那……”

    温菡话说了一半便止住,怨恨地看一眼温荣和温茹,哼一声带着婢子走了。

    众人被闹的无心赏荷,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温荣与温茹直接去了林氏房里歇息。

    林氏叹了口气,想到今日里这一出又一出的事便感慨道,“京里的生活倒还不如杭州郡的自在。”

    “茹娘年纪小,还得阿娘多费些心思。”温荣轻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那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无的。

    林氏看着肿了额角的茹娘,若有所思般地点了点头。

    晚膳温荣嘱咐了婢子将她与茹娘的饭食都送到林氏房里,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才热闹,阿爷与轩郎亦在坊市闭门前回来了。

    两人知晓了茹娘的伤,也只得微微叹气,说是自家府里,却不自在。

    白日里温世珩带着轩郎去拜访了京中旧识,顺便定了农历九月送轩郎去那国子监上学,而洛阳知府陈家大郎也将于九月进京,同轩郎一起做个伴。

    温世珩说到轩郎上学事宜时,望着温荣点了点头,若不是林氏将温荣的话转述了,恐怕他也未思量到那一层,早已托大哥将轩郎送往弘文馆了。

    温世珩稍事停顿,吃了口茶后又慢慢说道,“娴娘,中书令府差人说了,过两日会遣了帖子来国公府,是该带着荣娘、茹娘去走走的。”

    中书令府是林氏娘家,温世珩现在中书省下担任要职,温世珩颇具傲骨,一般人若是有这般位高权重的亲家,早巴巴儿赶了过去,可偏偏温世珩为了避嫌,不愿多提及,虽说清者自清,但众口亦可铄金。

    晚间碧荷伺候温荣歇息时,几次欲言又止,温荣很是诧异,待到绿佩出了里间才问道,“碧荷,可是有什么事。”

    碧荷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欺瞒了娘子,先只是见绿佩姐在,才不知当不当说。”

    碧荷说话间从袖笼中取出了数粒新香,“早上婢子搜检夫人房中花怜的箱笼时,见了一只织金绣纹锦缎荷囊,婢子是用不得这质地丝织的,故碧荷留了心,后见荷囊抽线处开了,里面不过是些寻常新香粒,便拿了几粒……”

    “快起来吧,在我这不必拘礼的,碧荷你做的很好,绿佩嘴巴是不知设防的,没得在她面前说了。”温荣起身亲自将碧荷扶起,先前姚氏花怜一事,温荣原只打算带了绿佩的,可后想到绿佩是随自己从杭州郡来的,不小心容易叫人留了话柄,而碧荷是三房至国公府后方氏才配在房里的婢子,就算被怀疑了,旁人亦不能明说。

    碧荷的心思缜密令温荣心中一动,若碧荷能真心跟了自己,自然是好的。

    温荣捻起一粒新香闻了闻,味道颇为独特,前调是丁子香、沉水香、熏陆香,中调则有零陵香、青桂皮、白渐香与淡淡果香,前中两调倒是好辨认,可后调却陌生的很,温荣再仔细闻了依然不识。

    平日里温荣虽不用熏香,可阿娘和茹娘房里是有的,且衣衫裙服皆是用新香熏过才用,故温荣对熏香略知一二,“碧荷,先小心收着,过几日我们去那东市寻了调香师仔细问了再做打算。”

    “是,娘子。”碧荷将自姚氏箱笼中得来的新香装入小荷囊中,放进妆奁空置的最下层。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早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虽不知那花怜是方氏使了去三房屋里的,还是董氏亦对三房下手了,可不管是谁,都是不中用的,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让三房的荣丫头看出了破绽。

    温老夫人握着罗汉珠的手猛得收紧了,黎国公府的婢子什么名贵奇珍未见过,如何会去贪她那一只白玉镯子,简直可笑,荣娘不是个好拿捏的。

    次日巳时,林氏接到了中书令府、如今掌了中馈的大夫人甄氏遣来的帖子,邀请林氏、温荣、温茹于农历六月初至府中小聚……

第十三章 犹遣慎风波

    温菡被禁足后,府里清静了许多,温荣令绿佩伺候了笔墨,回国公府有几日了,还不曾与洛阳知府的陈家二位娘子写信。

    信里不过说了些家常小事和一些小娘子家的心思,收笔后,温荣轻轻吹了吹那娟秀小楷,待墨汁干了,才折起装入厚蓝双鲤信封中。

    温荣在信里又放了两套红、绿、碧、白四色竹书签,四支竹书签上分别细细用小篆刻了经博所长、史家通鉴、子录百家、集律文骚四字词语。

    如此还未完,温荣在每枚书签末处,镂出了别致梅花孔,再挂上亲手编的、四色相拥的花团相簇团锦结。

    最后将信封仔细封口了,才差婢子送出去……

    不一会林氏屋里的彩云送来一套裙衫和珠钗,说是夫人交待了的,娘子明日去中书令府的行头。

    温荣看了看,命碧荷收下,笑着向彩云问道,“茹娘可是在阿娘房里。”

    “早膳是在夫人房里用的,巳时阿郎回来后,夫人便命文茜带五娘子出去玩了。”

    “阿爷回来了?”温荣很是讶异,十日前温世珩已到吏部签了碟文,正式至中书省当值,午间皆是在正衙的公厨用午膳的,申时才可下衙回府,今日为何如此早?

    “是的,阿郎今日比往常早了许多,似乎,似乎……”彩云犹豫着,不知当不当讲。

    “彩云,有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没得意思,我们家娘子脾性那是一顶一的。”绿佩笑着走至温荣身侧,为温荣打着团扇,盛京的夏日可谓酷暑难耐,连一丝风都没的。

    “让娘子见笑了,奴婢先只是不敢妄言,阿郎今日回来,似乎心情不大好,夫人正劝着呢。”

    自花怜被遣出府后,林氏便将彩云调至跟前伺候。温荣了解了彩云先前是花园里的洒扫婢子,同方氏、董氏皆不亲近,甚至因姿容平庸,被大房与二房里的婢子嘲讽过,是个老实的人。

    碧荷与彩云倒是相熟,两人是同一年被买进府的婢子,起初任打任骂做着最下等的事情,如今被分至三房,得了用,于主子跟前伺候,而三房主子又皆是通情达理、性子柔顺之人。

    碧荷与彩云都庆幸能跟到好主子……

    温荣自发髻取下一支赤金平簪交予了绿佩。

    “彩云,收着。”绿佩将簪子往彩云手上塞,唬得彩云连连摆手,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如何能收娘子的赏赐。

    “你就别推了,爽快了收下,娘子都从发髻上取下了,你让娘子如何再簪回去。”绿佩是个爽直的,如此一来彩云收不是推不是,为难地看向碧荷,碧荷冲她点了点头,彩云才惶恐地接过,跪着向温荣道谢。

    温荣将彩云扶起,“阿娘送来的裙衫和首饰我很喜欢,午时我去阿娘房里用午膳。”

    “是,娘子,婢子一定将娘子话带到。”彩云低着头眼里氲了层水雾。

    彩云自幼家境贫苦,早早便被卖入国公府,如今阿爷病重,幼弟年龄尚小,家里靠着阿娘在庄子上做粗活以及自己微薄的月钱过活,彩云自知资质平庸,那里敢奢望得主子高看……

    午时温荣至林氏房里,见到阿爷故作惊讶,问阿爷为何下衙如此早。

    温景轩早已到林氏房中,此时听见荣娘发问,只投来同情的目光。他先前进屋便问了,却被阿爷训了几句,只说他年纪轻不回屋仔细看书了,问那么多做甚……好端端被训了一顿,轩郎也是无辜的。

    温世珩望着进屋的温荣,眉头微皱,本该如待轩郎一般训斥荣娘,可心下一软,竟将那看不过眼的事说了出来,“吴叔文不过是翰林棋侍诏,居然到中书省来指手画脚,说是得了圣人诏谕,与中书省同僚一道在公厨用午膳,如此也罢,大家都知公厨是官员吃食的规矩地方,那能由他浑说调笑,更可恨是昨日里,同僚们才落座,他便说有事出去一会,不曾想去了再没回来,可怜李右拾遗过了花甲之年,还巴巴儿说要等着人齐了用膳,今日才知他那是有什么事,不过是去了平康坊吃酒作乐,让某如何咽下这口气与这等人做同僚,同处一室。”

    温荣望着气得直大口吃茶的阿爷,以及一脸惊讶的轩郎,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女娘,不能妄加评论朝臣之事。

    围棋自古以来不论在皇室贵胄亦或市井民间,都是极盛行的。

    温荣记得前世,由于圣人重视围棋,故当朝围棋水品较历朝有了长足发展,历朝流行的十七道棋盘,也于这两年发展为了十九道……

    阿爷所说的翰林棋侍诏吴叔文,不过是个九品校书郎,却因为精通棋术,被圣人封为了棋侍诏,常常陪圣人与皇子弈棋,可此人性子轻狂,不知收敛,借着与皇室走得近,妄图干涉朝权,最后自然是不得善终的。

    温荣缓声说道,“阿爷何须拿别人的错来气了自己,御史台公衙亦是在那处,孰是孰非自是有数的,只是阿爷未下衙便回府了,可是会落了话柄。”

    温世珩思量着荣娘的话,心下渐渐活络开了,确实与那等不识礼数之人置气不值当,更何况唯恐无风无浪的御史台言官还紧紧盯着中书省,如何就轮到自己出头了?

    哎,不曾想自己为官数年了,却不如未及豆蔻之年的荣娘想得周全,遂点点头说道,“荣娘说的有理,某巳时出衙是告了假的,阿爷怎么会如那帮子人一般没有规矩,在家与你们用过午膳,某便回衙里去。”

    见温世珩松了口,林氏才放下心来,她是不知如何劝慰的,先见珩郎气哼哼,便问了缘由,虽知道了是这事,她却没能劝住,只说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便去与她阿爷林中书令说了,犯不着气坏了身子。

    不曾想温世珩听了林氏的话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说话声更大了,而彩云就是因不忍见林氏委屈,才胆敢至温荣房里,将阿郎生气的事说了。

    午膳后,温世珩终于平复了心情,温和地问林氏等人明日去中书令府的事宜是否都准备妥当?

    林氏笑着只说放心,再为温世珩整理了衣袍并送出厢房,温世珩笑着说道,“还是回府了与你们一处吃食来得自在,在公厨里用食,虽是圣人予臣子的恩赐,却是连话也不能说的。”

第十四章 耽棋胜思牵

    国公府为林氏母女三人备了车马,中书令林府在兴宁坊,与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不过是一坊之隔。

    早有侍婢候在中书令府门前,见了国公府马车后上前打了帘子,扶下林氏三人,笑盈盈地说道,“国公府三夫人和二位娘子来了,大夫人吩咐了婢子等前来迎接。”

    随着几位婢子进府,一路穿廊过院,好一会才到了中书令府内堂。

    甄氏已于内堂等候,见了林氏三人迎了出来,热络地牵起林氏的手。

    内堂中还有一位着绾色织金半臂短襦襦裳裙的十一二岁小娘子,梳着单螺髻,戴一支嵌宝累丝金簪,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着好奇地打量林氏等人。

    甄氏将身后的小娘子拉到了前面,笑着道,“这是二女儿林瑶娘。”又转头朝瑶娘说道,“快叫了姑母。”

    “你们可是阿娘说的杭州郡回来的姑母与姐姐妹妹么。”瑶娘歪着头,眨了眨杏眼,抿着嘴,似个小大人一般地说道。

    这神情将林氏、温荣都逗乐了,只温柔地笑着颌首。

    瑶娘小脸笑得明亮,甜甜地叫了声姑母,温荣与温茹亦是与甄氏见了礼。

    小孩子家是最不设防的,温荣的性子已不似前世那般难亲近,瑶娘很快便拉着荣娘一处说话。

    林氏令莺如将拜访甄氏的伴手礼取了过来,送与甄氏的是一座勾彩镂金沉水香篝、一匹江南织造上好锦缎,送与瑶娘的是银白点珠流霞花盏,而后还有一座尚品樊鼎沉水香奁却未见着人送,林氏有些诧异,她记得原先林府与她的家书,提到了府内有两位娘子,故才特意备了两份予小娘子的伴手礼。

    甄氏笑着说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盛京,倒让你们破费了,下次可是人来了便可,再如此,我是不敢下帖子了。”

    “不过是一些简单伴手礼罢了,只是……”林氏望了一眼莺如手上的沉水香奁,有礼却送不出……

    甄氏尚未答话,瑶娘先咯咯咯地笑了,“姑母定是在寻阿婵,她如今却是痴傻不得出屋子了。”

    林氏听了唬一跳,以为林府大娘子真痴傻了,正为难该如何说安慰的话。

    甄氏转头颦眉朝瑶娘斥道,“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在这信嘴胡说,小心你阿姐听了和你闹上。”

    训了瑶娘后,甄氏歉意的向林氏说道,“孩子没规矩让见笑了,虽说瑶娘与荣娘一般年纪,却还不如荣娘一半知礼,”甄氏初见温荣便觉得得体大方,与瑶娘说话玩笑时也是一眼真诚,心下很是喜欢,“婵娘最近不知着了什么疯魔,迷上了十九道围棋,琛郎不但不劝阻妹妹,反而从外头拿回了一道中盘局给婵娘,婵娘为了解出那局棋,已有数日不曾出厢房了。”

    甄氏烦忧地摇摇头,瑶娘拉着温荣和温茹说道,“阿娘,姑母,我带荣娘和茹娘去寻婵娘。”瑶娘在内堂早坐不住了,刚好得了由头出去玩。

    瑶娘与婵娘的厢房在林府琅园,琅园以水为隔分为东西两处,中以白玉石桥相连,东处曲廊环绕庭院,缀以花木石峰,西处廊壁花窗,池水回环,池中湖石堆叠,几处亭榭与假山中的林峦洞谷遥遥相映,荷叶盖盖,水波倒影,别有情趣。

    瑶娘拉着两位娘子匆匆走上复廊,来到一处精致厢房,只听瑶娘大声地叫道,“阿婵,还不快出来,有贵客来了。”

    温荣听了好笑,瑶娘的性子可谓是豪放,只不知瑶娘口中的痴娘子婵娘,又会是怎样的。

    一位穿戴极好的侍婢出来笑着说道,“娘子唤我来请了诸位娘子进去。”

    瑶娘附在荣娘耳边说道,“你看你看,阿婵她是一步都不肯离开那棋盘的,你说是不是痴女。”

    温荣是撑不住了,执着团扇捂嘴直笑,不曾想瑶娘如此有趣,前世却未与她交好,是自己不是了。

    三人进了厢房,只见一身柳黄家常短襦裳裙、素着头面的清秀女子,眼里的专注与认真一望便知。

    瑶娘几步上前,摇了摇清秀女子,“阿婵,阿婵,快醒醒,看是谁来了。”

    婵娘皱眉将瑶娘拉开,与棋盘保持了距离,深怕瑶娘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将棋盘碰乱了。

    婵娘抬起头,颇讶异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小娘子,看打扮是盛京的贵家女娘,可为何不曾见过。

    “婵娘,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荣娘,是我表姐”瑶娘先指着温荣得意地说道,再又介绍温茹,“这是杭州郡回来的温茹娘,是我表妹。”

    林婵娘忽略了身侧那总是精力旺盛、老神在在的瑶娘,笑着与温荣、温茹道了好,吩咐婢子拿了新鲜果子与新做糕点上来,再说道,“荣娘、茹娘,在我屋里,你们尽管自便,瑶娘好生陪了两位妹妹,我继续研究棋局了,不打扰你们了。”

    温荣愈发觉得有趣,哪有主人对宾客说不打扰的,真真如瑶娘说的是棋痴。

    瑶娘自个儿招呼荣娘与茹娘吃果子,而荣娘对棋局颇为好奇,会是怎样一局棋,能令婵娘如此废寝忘食,几乎丢了魂神。

    荣娘缓步走至棋盘前,对着棋路仔细瞧着,不一会便露出会心一笑,轻声说道,“这局棋白子已占尽优势,黑子无论如何收气攻杀,都将全盘尽灭。”

    婵娘惊喜地望着荣娘,“荣娘可是也好棋。”

    温荣笑道,“原在杭州郡时,无事便于阿爷与轩郎弈棋,故略知一二。”

    婵娘频频颌首,“原来还是有娘子与我一样的喜好,我是不孤独的。”

    围棋耗神,贵家娘子虽普遍会棋,但皆是皮毛,擅棋的极少。

    婵娘接着遗憾地说道,“荣娘虽是将棋局看明白了,可我却是在愁如何将黑子救活。”婵娘稍停顿后又道,“琛郎说了,此局是棋侍诏与皇子下出的死活题,皇子执的黑子,本欲认输了,但棋侍诏偏说此局可解,黑子尚有生机,几位皇子与琛郎都想不出,琛郎知我擅棋,故将棋局画了交与我,可惜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所以我说婵娘痴,”瑶娘大口嚼着花截金米糕,“分明是棋侍诏装神弄鬼,故意说了那黑子还有救,让你们白白废脑子,叫我看来,直接将那棋侍诏抓住了打上几板子,就老实了。”

    “休得胡唚。”婵娘大声训道。

    温荣刚吃了口茶,听到瑶娘的豪言,差点笑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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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归介绍:
她本以为,这一世将荣华安稳地度过 可不曾想平静生活中突然而至的是国公府被抄家,自己被赐死…… 重生回十二岁,她定要看清镜花水月后的人和事 誓为家人、为自己谋一个荣华安生之所…… ** PS.一句话简介:贵女重生,谋现世荣华! -----------------------------荣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