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闻风长相忆
瑶娘、婵娘两姊妹大眼瞪小眼的很是有趣,温荣笑着与瑶娘说道,“棋侍诏所言非虚,此局黑子确尚能活。”
婵娘听闻眼前一亮,望着温荣,“荣娘可是有破解之法。”
另一处瑶娘也来了兴致,婵娘棋术在贵家女娘中是数一数二的,婵娘数日未解的棋局,不过一盏茶功夫,荣娘便说能解了,荣娘不似那会说大话的样子。
“好姐姐,可是解了我看看。”瑶娘几步上前娇声说道。
温荣亦不卖关子,抚着宽袖,不叫那大袖衫扫着了棋盘,左手食指与中指捻起一粒黑子,落在一处。
婵娘大失所望,居然填至眼处,原来荣娘是不会棋的,遂摇头说道,“此处万万不可,落子无异于自杀。”
温荣笑而不答,只细细收起了那已死的黑子,婵娘眼睛愈来愈亮,抚掌说道,“此法大妙!”
瑶娘与茹娘亦围住了棋盘,瑶娘虽不精,却能看出一二,茹娘只是凑个热闹的。
先前棋局黑子已是败落呈山倒之势,表面上看无论如何落子,都将全盘尽灭,故被瑶娘草草断了黑子无力回天,而此时棋盘中黑子与白子已然双活,黑子是死灰复燃了。
“此法唤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局部放弃,却成全了大局。”温荣笑着说道。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婵娘激动地来回走,兀自嘀咕,“如何就未想到此法。”
重复了几遍后婵娘拉着荣娘要拜师,恳求传授了棋艺。
温荣哭笑不得,“婵娘、瑶娘谬赞了,不过是粗通,那能做得了师傅,若是婵娘喜欢,平日得空了至黎国公府,我们相互学习了便是。”
“好啊,我也要跟着荣娘学。”瑶娘嘴上说着去学棋,心里不过想的是,还未去过那黎国公府,不知是不是好玩的……
棋局解开了,婵娘终于肯出厢房,瑶娘拉着她去内堂见杭州郡姑母。
中书令林正德正妻育有一子一女,嫡长子林鸿彦,嫡女林慕娴,林正德之妻早在孩子年幼时病逝了,林正德思念亡妻,正室之位至今空悬。
如今中书令府主中馈的即为林鸿彦之妻甄氏,此时甄氏与林氏正说着体己话,林氏轻轻拭着眼角,这十多年了,她对阿爷与大哥也是想念的。
甄氏与林氏正说到伤感处,瑶娘咋咋呼呼地跑进内堂,看到红着眼的甄氏与林氏愣了愣,问道,“可是今儿茶里辣子放多了,呛着了?”
瑶娘如同开心果一般,走哪逗到哪儿,内堂先前感伤的气氛一下散了,甄氏惊讶地望着随后进内堂的婵娘,几日前婵娘明白地说了,棋局一日不解,她一日不出厢房。
婵娘犟驴似的性子,为娘的自然懂,难道是那棋局已解开了,甄氏松了口气。
“阿娘,荣娘棋艺可好了,才到婵娘房里,就将棋局破解了。”瑶娘迫不及待地替温荣邀功。
婵娘是满脸崇敬地望着温荣,不需再多言语去证实……
婵娘与甄氏说了姊妹俩要去黎国公府与荣娘下棋的事,可甄氏担心瑶娘的疯性子与婵娘的痴性子会为温家三房带来困扰,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最后还是林氏与温荣在一旁帮腔,再加上瑶娘与婵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甄氏才松了口,直说给林氏与温荣添麻烦了。
申时初刻,林氏等人需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去,故颇为不舍的向甄氏母女作别,瑶娘早喜欢了气质卓绝、性子又极好的表姐,而婵娘心心念念着与温荣弈棋,巴不得留了温荣在府里。
甄氏带着瑶娘与婵娘将林氏三人送至中书令府大门处,瑶娘依依不舍地拉着温荣说道,“荣娘,你可知过几日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我们盛京的马毬队要与吐蕃队比试击毬呢,荣娘与我们一道瞧热闹去可好。”
荣娘蹙眉嗔道,“那等场合如何是我们能去的,你也该收了性子,传出去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
广阳公主下嫁吐蕃赞普一事温荣是知道的,但马毬赛前世她未曾留意,而且场上皆是男子策马挥汗,场边上的看客多是十二教坊的人,温荣心下想来便觉得不妥,她诧异的是为何甄氏未斥责瑶娘,却由着她胡闹。
原来盛京贵家女娘皆是豪放,那教条礼数虽在,却形同虚设……
“不妨事,盛京许多贵家女娘都会去的,场边上有悬着缦纱的望亭。”婵娘也在一旁劝说,琛郎不知是否上场,可她和瑶娘总归要去。
瑶娘见温荣还有犹豫,只好娇声说道,“荣娘,你一直在府里得多闷啊,大不了你再戴上幂篱可好。”
温荣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了,她确也未见识过男子击毬,前世里贵家女娘间的比试倒是看了一两场,可觉得无甚意思便不再去了。
“那说好了,那日我们去国公府接你,”瑶娘说罢转头瞧见了温茹正巴巴儿望着自己,遂笑道,“茹娘还小了些,不过是几支月杖抢个七宝球,没甚可看,茹娘在家好好歇息,别叫外面毒日头晒着了。”
温荣诧异地望着瑶娘,茹娘是很听话的,带了她去亦无妨。
瑶娘瞧出了温荣心思,上前两步,附在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日马毬场上有许多一等一的年轻郎君,可得好好挑了,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温荣脸一红,也不再搭理瑶娘,牵着林氏的手与甄氏作别,林氏三人上了油壁马车,温荣还能听见瑶娘的笑声。
林氏笑着问道,“瑶娘是说了什么让我们荣娘不开心了,如何抿了嘴不说话。”
“她能说什么好听的话,不过就浑说些有的没的。”温荣偏过头望向缦纱外,林氏见温荣那羞怯之意,会心一笑,九月过后荣娘便满十三周了,该是到了有小女儿心思的年龄……
一位身着靛青锦缎文袍、骑着青驹的翩翩郎君与温家三房马车相遇而过,油壁马车上薄薄的缦纱,被风吹起了波澜,波澜后端坐着如春意桃花般的悠然女娘,待那郎君再回首,不过只能望见车辙上漫起的微微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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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孤灯影伴身
车马出了兴宁坊,恰逢坊市闭门前一个时辰,天街与小道热闹了起来,许多在坊市做小买卖的商户担了货品自城东回城南。
温茹对盛京的街坊很是好奇,那热腾腾的汤饼胡羹,看馋了小小年纪的茹娘。
“阿娘,明日里我们出来走走可好,听说东市天香堂里的熏香是极好的,还有那玉脂楼的胭脂水粉也很有名。”温荣想到从姚氏箱笼中搜出的数粒新香,便觉得不踏实,思量着还是早早查清了好,只是普通新香倒也罢了,若是……温荣心下一沉。
那世多年的宫中生活,温荣早看透了后.宫女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与倾轧争斗,为得帝王宠幸、保住地位或打压其她妃嫔,可谓各种手段无所不尽其用,而在熏香上动手脚即为害人的法子之一。
温荣已见识了用于迷惑圣人的催情暖香,令妃嫔不孕或坠胎的含了双倍量麝香的新香……最令温荣胆寒的要数那掺了斑蝥毒素的西域贡香了,若不是她没有用熏香的习惯,恐怕活不到黎国公府倾覆的那一天。
林氏望着对盛京充满了好奇的一双女儿,歉疚地说道,“明日恐怕不行,明日阿娘需去看望你们伯祖母,后日可好?”
林氏想着也确实该去那锦缎衣帽肆与珠宝首饰行逛逛了,要为荣娘与茹娘再添置些盛京里时兴的衣饰,过几日荣娘要随林府的两位娘子去看击毬,不能叫人笑话了去。
而去看望温荣伯祖母一事,林氏是在甄氏提醒下才想起的,当年温荣的伯祖父与林氏父亲林正德是故交,林正德是在温荣伯祖父、即前黎国公的帮扶下,才顺利走上了官途。
温荣两世皆不知伯祖母的存在,诧异地问道,“未曾听阿爷与阿娘提起过?”
林氏微微叹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哎,是阿爷阿娘的不是了,你伯祖父去的早,膝下无子只留一女,故你伯祖母将你大伯过继到了国公府,温家二房这才袭了国公爵位的,如此的大事却鲜少与你们小辈说起……”
林氏稍停了片刻,又说道,“你伯祖父过世后,伯祖母便很少出门了,后来我们二房才知道,你伯祖母已经在原黎国公府里修了家寺,年纪轻轻便选择了修行过清苦日子,而阿家知晓此事后,亲自去见了你伯祖母,将尚年幼的原国公府嫡女,也就是你姑母,接到了身边抚养……”
温荣听着越发有兴致,她对温家曾祖父与祖父那一辈几乎一无所知,“阿娘仔细说了与荣娘听,明日我想随阿娘一起去拜访伯祖母。”
林氏笑着点点头,如今珩郎在中书省当值,每日里早出晚归,她自己又不是能拿主意的性子,有荣娘在身边陪着,倒还安心。
林氏将她从温世珩那听来的,温家父辈与祖辈的事,都缓缓地道与了温荣……
温家曾祖父温孝恭乃大圣朝开国功臣之一。
前朝末期内忧外患,宦官把持朝政,外戚入侵,已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而高祖在前朝官至太尉,高祖为国为民谋福祉的抱负,眼见在乱世中将成一纸空谈,故于某乌云蔽月的夜晚,下了决心弃笔蹬马,用旷世的才华去争一争江山。高祖立下誓言,定要那四方为一家……
温荣曾祖父温孝恭在初始即随高祖东征西伐,作为军中谋士,温孝恭曾出一计,一计树上开花借局布势,先虚张声势乱敌军心,而后再激将法和釜底抽薪激发军中势气,那场战役是奇迹,本处于劣势的高祖军突然势如破竹,在瞳峡关一战中大败朝廷军,奠定了胜局。
圣朝开朝大典之日,高祖赐了所有开国功臣丹书铁卷,温孝恭被授以世袭罔替黎国公爵位,画像列天辰阁第十五位……
温荣听着心潮澎湃,额角微微沁出香汗,原来祖上是有如此豪杰,助高祖打下了如今这锦绣如画、幅员辽阔的江山。
温孝恭膝下两子,嫡长子温成敬,娶了另一位开国功臣、同时也是温孝恭战场上的生死兄弟,谢世龄嫡次女谢氏为妻,谢氏即为温荣的伯祖母,而温孝恭的嫡次子娶了乐静长公主之女嘉宜郡主,即现在的温老夫人。
除了祖上的光辉事迹,温荣还听到了件有趣的事儿,原来阿爷与伯祖母家的姑母是同日生的,姑母只比阿爷早出生了几刻钟而已,倒是有缘分的。
说话间林氏母女三人回到了黎国公府,林氏与温世珩说了明日去拜访长房老夫人的事,温世珩点点头,“是该常去探望的,是我们疏忽了。”
数十年过去,温世珩还能记得谢氏那祥和的笑容,自他儿时有记忆起,便喜欢与长房亲近,自家阿娘虽对他好,吃穿皆为上品,可总有淡淡疏离感,只任由他随意玩乐,并不多加管束。
可温世珩去长房玩耍时,伯母谢氏却会孜孜不倦地告诉他,男儿理当志兮天下事,进兮不有止……更会做那好吃的蜜果子和百朝露……
温世珩想到过去面上浮出了笑容,可不一会又黯淡了下去。
只可惜伯父走的过早,伯父过世后伯母便心如死灰,难再见到伯母那幸福和满足的微笑了,温世珩那时不过是孩子,觉得长房不再好玩,便未再去了。
温世珩与林氏全大礼之日,伯母托婢子送了林氏极其名贵的金累丝嵌宝点翠双鸾,以及幼儿拳头般大小的北海黑墨珍珠一对。
那点翠双鸾和黑墨珍珠,皆是高祖赏赐曾祖父的稀有物,温世珩那时才知道,伯母一直都是想着他的……临去杭州郡前夕,温世珩带着林氏、以及当时不过一周多的轩郎,去了原黎国公府府邸,同已与青灯古佛相伴的谢氏辞行,一晃十数年,不知伯母身体是否安康……
另一处,中书令林府送走了林氏母女后,林大郎也下学回府了,将青驹缰绳递给了迎上前的僮仆,吩咐了好生照料,这青驹是林家大郎前几日从戎商手中买下的青海骢,价值数百金。
相马之时,三皇子临江王也同看重此名驹,可偏偏五皇子纪王说此马偏食精料不擅脚力,劝三皇子挑了那极其难驯服的狮子骢,如此倒也好,没人与他抢青海骢了。
三皇子至今还未能骑上桀骜的狮子骢,不知待到与突厥击毬之日,三皇子能否驾驭了狮子骢,若是不能,他那日买马时说的,要与名驹一道叫了突厥好看的豪言,可是要成笑话了。林大郎想到临江王那苦着心却还得强装云淡风轻的表情就有趣。
林大郎进内堂向甄氏问安,与先前甄氏一样,见到婵娘很吃惊,“婵娘,棋局解开了?”
未等林婵娘与林瑶娘说话,甄氏便先训上,“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去年你阿爷将你从弘文馆转入国子监上学,就是要你安心了考进士,可你现在整日里玩玩闹闹,明年若是那赵家二郎考上,而你却落第,仔细你祖父与阿爷叫你好看。”
瑶娘背对着甄氏冲林子琛扮鬼脸,林子琛已是文采骑射样样皆通,与当朝三皇子、五皇子私教甚好,只是林子琛为林中书令的嫡出长孙,被寄与了极大厚望……
第十七章 不羡金玉杯
林子琛垂首默默听训,看似认错反思了,脑海中却一阵恍惚,先前在坊市口余光漫看的平凡之处,却有着翩若惊鸿的风景,心似被轻轻撞了一下……
“好了,阿娘也不多说你了,只是自己该知事些,别一个个的都叫阿娘不省心,”甄氏扫了瑶娘和婵娘一眼,又想到了温荣娘,对比了忍不住摇头,“你快回房换身衣袍,再读会子书,酉时与阿婵、阿瑶到阿娘房里一起用晚膳。”
甄氏见琛郎面露倦色,便不舍得再训斥了,林子琛向甄氏道了安后转身出了内堂。
婵娘与瑶娘互相打了个眼色……
“阿娘,我也回厢房了,还要研究了那棋谱,过几日与荣娘弈棋,不能总是输。”婵娘起身向甄氏作别。
“别忘了吃饭时辰。”甄氏并不多言,遇到棋的事,婵娘是理不清的。
“阿娘,我去陪了婵娘练棋,这样婵娘可进步更快些。”瑶娘忙跟着说道。
甄氏见林瑶那两眼到处晃的精怪样,眉头都拧成了花,“你今儿练字了么,前几日说要习字,你阿爷特意去东市书肆为你买了花色宣城郡纸和松烟墨,可是几日来却未见你写一个大字。”
瑶娘吐着小舌,婵娘说走就让走,偏生和她说这些不爱听的话,瑶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噎得甄氏直摆手,“走吧走吧,不许打扰你大哥读书,碰着你这性子好生头疼。”
瑶娘得了令转身就跑了出去,果然是老规矩,琛郎与婵娘皆在去琅园院子要经过的月洞门处等她。
见了瑶娘后琛郎急急地问道,“婵娘说杭州郡来的表妹一盏茶不到功夫就解了那棋局可是真的。”
瑶娘得意地点点头,“我们快去了婵娘厢房,让婵娘解了你看,保准令你拍案叫绝。”
林子琛将信将疑,那日与三皇子弈棋的可是大圣朝棋技排第一的棋侍诏,而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他自己,自诩棋艺已属上乘,他们三人都未解的棋局,如何能叫个小娘子解了。
到了厢房,婵娘迫不及待地还原了棋局,而林子琛亲眼见了解局之法后不得不表示了诚服,那落子之人,不止是有能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悟性,更是有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性……
“我要将这解局之法快些告诉了三皇子与五皇子。”林子琛说着便要带僮仆出府,可转念一想,又退了回来,讪讪笑道,“还是明日里再去说了好。”
瑶娘不屑地斜睨琛郎,不过是担心一会阿爷回来了,被发现人不见了要挨训罢了……
次日,林氏早早遣了拜帖与前黎国公府,安排了三架藤舆,本不打算带茹娘去的,可将茹娘一人留在国公府,林氏不放心。
自温荣伯祖父过世后,谢氏便将大门处高祖御赐的‘敕造黎国府’金牌匾取下,交予了二房,长房的广亮大门处,如今是颇为寂寥的‘遗风苑’三字紫檀门匾。
遗风苑与黎国公府在同一市坊,只隔了一条小街,不过小半时辰,肩舆便行至遗风苑大门处。
有两名老嬷嬷在门外等候林氏母女,见了人上前笑着问了好,说是不用下肩舆,直接进府便可。
遗风苑毕竟是前黎国公府旧宅,纵是人丁不兴,但放眼过去依然是遮掩不了的古朴和大气,山水纹青石砖旁是修得平平的细草,坪间宽敞处立了数座山水奇石……周围院落因无人居住而封得严实,院廊上福寿双全的花样蒙上了浅浅灰色。
谢氏修行的寺院建在府内西处一座小山丘上,肩舆在山脚下停了,温荣等人下了肩舆,沿着石板阶梯依级而上。
一位着檀色宽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早已立于寺院正殿门处,手中紧紧攥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痴痴地望着石阶方向。
石阶处终于出现了人影,林氏母女皆是素色常服,温荣抬首便见着不远处,虽素着头面、衣饰简朴,却难掩气质的慈祥老夫人,知是伯祖母了。
温荣望着谢氏抿嘴一笑,那如风生空谷般静谧而入心的笑容,令谢氏微微一震,原来这便是化不开的血浓情深,纵是一面不曾见过,感觉却可如此熟悉。
林氏带着温荣与温茹缓缓下拜,两位小娘子甜甜地问了伯祖母好,谢氏本已如死水般的内心,泛起了暖暖涟漪。
谢氏只是笑着颌首,并无太多表示,转身带着林氏三人去了后殿禅房。
谢氏身边一位老嬷嬷引起了温荣的注意,她见着林氏等人时异于常人的欣喜与激动,老嬷嬷应该是伯祖母的贴身侍婢了,在伯祖母身边并无太多拘束,不同于伯祖母的平静祥和,老嬷嬷一直指手画脚,最重要的是,那老嬷嬷是个哑人……
禅房布置的简洁清雅,正墙悬挂了祥云裱边真书体‘禅’字画,草芯垫胡床两侧是带了回纹格心门扇的紫檀矮脚书架。
紫檀壶口案几四周摆放了数张编草席子,在谢氏的招呼下,林氏等人端正锯坐于席上。
谢氏命人取来了煮茶用具,是一整套的长沙青窑,那把褐彩云气纹执壶,泛着浅色釉光,幽雅而庄严,使人烦躁不宁的心平静了下来。
“伯祖母可是要煮禅茶,可否让荣娘伺候了伯祖母吃茶。”温荣见谢氏要亲自煮茶,慌忙说道,心下更生惶恐,那有长辈为小辈煮茶的道理。
谢氏愣了愣,看着温荣诚挚的小脸,才意识到此举确违了礼制。
谢氏已过了数十年不问世事的生活,那还能想到这些,平日里,她亦是自己煮茶,还会拉上哑婆一起吃。
顺着温荣的诚意,谢氏笑着点点头,缓缓说道,“你可知禅茶之道。”
温荣心知伯祖母是在考自己,若是说不出禅茶之道,必然也煮不出禅茶之味,如此一来,伯祖母宁愿不煮,只请大家吃寺中清水,也不会让自己过手的。
“禅茶讲究正、清、和、雅,正即正八道,清需煮茶人与吃茶人有一颗清净心,和便是六和敬,雅则是脱去凡尘俗意,伯祖母,不知荣娘说的可对。”温荣的浅笑,见之便令人忘俗。
谢氏面上的表情渐渐活络了,那嘴角边的细纹如岁月一般,愈发的深刻,轻捻念珠,笑着点点头。
温荣压着裙裾优雅地起身,哑婆已在谢氏身侧,临近茶具的位置加了张藤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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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梦魂长缭绕
温荣将伯祖母事先烤好的禅茶,匀匀地撒入鸿雁流云纹茶碾子槽,碾了似松花粉般细腻,再用仙人驾鹤纹壶茶罗子筛一遍……
准备妥当了,温荣架起风炉与锅釜,娴熟且稳当地煮好了茶,为保留顾诸紫笋中的清香,温荣只在茶汤中加了少许盐,将茶汤缓缓倒入青瓷花口茶碗,再用竹枝于杯中匀薄的茶粉上认真地点出禅字,温荣又仔细看了看,这才盖了茶碗,由哑婆奉至每一人。
谢氏揭开茶盖,碧青的茶汤上用茶粉勾画出了娟雅离俗的禅字,还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
“火候与水温都掌握的很好,未减一分一毫茶香,荣娘煮的禅茶汤可谓上佳。”谢氏颇为欣慰,心下思量到,如此茶汤,需是心下无尘之人才能达的境界,荣娘的内蕴与心性,却不似她的年龄。
谢氏并未问林氏母女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过说了些浅显的禅佛理学,并送了林氏母女三人一人一本手抄经书。
午间谢氏留了众人在寺里用斋饭,因需做午课,故林氏三人斋饭后便告辞了。
谢氏与哑婆婆将林氏母女送至殿门口,笑着颌首作别,哑婆婆似乎想说什么,只无奈口不能言。
林氏母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谢氏攥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不过是短暂的天伦之乐,却已扰乱了她多年修得的静谧心境。
而哑婆婆在谢氏身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很是着急,眼里有着浓浓的愧疚。
“禾妈妈,回殿吧,谢谢你将一切真相告诉了我,让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和孙辈,他们很出色。”
豆大的泪珠自哑婆婆苍老的脸庞滚落,那表情蕴含着莫大的不甘和噬骨的歉疚,可不论心情多么复杂,哑婆婆双手依然一刻不停地比划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似乎在替谢氏着急,生怕谢氏那一心皈佛的漠然心性,会再次错过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禾妈妈,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都过去了,他们过的很好不是吗?”谢氏将自己的赭色方帕递给了禾妈妈,缓缓说道,“她们今日来看望我,是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和关心,并非来向我抱怨的。既然她们的笑容满足和平静,那又何需因我的私心,而去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呢。丹书铁卷是磨灭人才华和志气的枷锁,珩郎凭了他自己的博学经论,考中了进士,如今已是正四品中司侍郎,得以于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如此不知比那国公虚名要好了多少倍。”
谢氏回到了禅房,盘坐于禅垫,缓缓阖上眼,佛中所说的世事无常,四大苦空,或许她还未能参透,可也已能看开了,一世平安与心安,是比那富贵奢华来得重要。
哑婆婆虽烦急却也只能顺着谢氏,垂下眼默默地退出了禅房,三十四年前发生的事,哑婆婆现在想起了依然周身寒凉。
哑婆婆痴坐在禅房后的院廊上,盛夏的竹林借了骄阳泛着迷眼的光晕,密密匝匝的竹叶中尚有遗漏的稀落缝隙,缝隙处泄了的光束,斑驳地投与黑土,好似未亡人残存的念想……
在回黎国公府的路上,温荣想起伯祖母,心里漫着暖意,伯祖母虽未表现得热情,但是眼里的真意温荣却可感受到。
“阿娘,我喜欢伯祖母。”茹娘软糯的声音无一丝杂质,单纯的心性说出的是最真的话语……
回到黎国公府西苑,绿佩伺候了温荣沐浴更衣,换上了青莲色纱衣素裙,简单地挽了个矮髻。
温荣闲闲地坐在院廊阴凉处,看着庭院里婢子们玩花色鞠球,惠香的脚法倒是很好,那鞠球似沾在圆头小鞋上似的,怎么颠都不会掉了。
院子里愉悦的笑声,串起了零零碎碎、想忘却忘不了的过往……那世李三郎为博她一笑,差人领了一队宫婢玩花色蹴鞠,那日一溜金丝刺绣尖顶蕃帽、脚踩织金尖头小靴的宫婢,每人至少控制着三颗染了七宝色的鞠球,随鞠球飞旋和翻跃的还有那宫婢身上的金铃……温荣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一切不过是场梦……
“荣娘。”
温荣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见是轩郎,“大哥,今儿学堂下学早吗?”
温景轩要九月初才入那国子监上学,温世珩担心这几月轩郎无人管束会荒废了学业,打听到了衡山书院在京中颇为有名,书院的学习氛围与风气在京中私塾里是数一数二的,故托人将温景轩暂时送入衡山书院。
温景轩点点头,温和地说道,“夫子家中有事,午时放了大家学,林家大郎来寻了我,你猜我今日还见着了谁。”
温景轩脸上露出欣喜的笑,那温柔含情的双目,此时弯成了两道玄月,疏朗的眉间多了几分喜意。
绿佩搬了一张圆凳至走廊,温景轩施施然坐下,接过温荣递来的腌梅子和酸梅汤。
温荣见着轩郎溢于言表的喜悦,自觉有几分好笑,林大郎即是林中书令府的长孙林子琛,是轩郎与她的表兄,她虽还未见过这位名声颇响的表兄,但是林大郎与轩郎是已熟识了,毕竟家中长辈皆在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可林大郎带了谁来能令轩郎如此开心?
若只是一般官家子弟轩郎不过是多交了个朋友,温荣掩嘴笑道,“轩郎可是见着了什么皇亲贵胄了,倒是迫不及待地到荣娘这炫耀来了。”
“荣娘知道我没有这意思,”温景轩端起白釉玉璧底碗,吃了一口酸梅汤,称赞道,“夏日里还是荣娘的酸梅汤最解暑了。”
温景轩停了停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今日林大郎是与五皇子一起来的,虽见着了五皇子,却没说上话,五皇子性子很冷淡,似乎不太好亲近。”
温荣对五皇子纪王有些记忆,五皇子的母妃王贤妃与李三郎母妃王淑妃是同胞嫡出姊妹,出自四大家族中的琅琊王氏,一起进了宫,有琅琊家族做靠山,王氏姊妹在**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且陆续生下皇儿,有了傍靠,李三郎与五皇子皆是文采骑**通,极得圣人宠爱,早早地封了王。
只可惜五皇子生母王贤妃福薄,早年便离了世,五皇子是王淑妃一手带大的,与李三郎甚是亲厚,前世李三郎能顺利夺得太子之位,五皇子是最大的功臣。
放在如今五皇子不过十五出头罢了,五皇子确实如轩郎所言,不好亲近,虽容貌俊朗无双,可周身散发着肃冷之气,难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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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树代桃僵
“荣娘,林大郎提到了昨日你至中书令府,帮林大娘子解开棋局的事,坦言了很是钦佩你的棋艺。说来惭愧,做兄长的,却不如妹妹。”温景轩自嘲地说道,虽然他好奇为何荣娘的棋艺突然大进,可毕竟是宠了十几年的妹妹,得了他人称赞,心里还是骄傲的。
温荣听闻笑道,“大哥平日里读书辛苦了,可以与荣娘对上一两局,说不得大哥某日也顿悟了呢。”
温景轩确有向温荣请教棋艺的想法,只是担心明说了会被误会是玩物丧志,毕竟他不同于五皇子,不似那皇亲贵胄可坐享了荣华,他只能通过科举之路,才可与阿爷一般,得机会入朝堂做出一番成就。
温景轩连连颌首,“得了空,我一定随荣娘好好学棋,听说林家二位娘子也要来国公府与你学棋是么。”
温荣笑着点点头,“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皆是好相与的,她们愿意与我弈棋,自是再好不过了。”
自古棋艺过人的大师,皆不肯轻易收弟子,一部分人是因需凭了这技艺谋生,另一部分人则是自视甚高,不愿叫他人扰了清净。
前朝棋圣王积新,在未成名前特意进那深山拜世外高人为师,传言王积新拜师伊始被拒,为表诚心,他在雪地里跪守了三日三夜,如此坚持才入了高人门下……终学成棋艺,成了一代棋圣。
后来同有许多仰慕王积新棋艺的人前来拜师,可王积新却一名弟子也未收,他的棋艺如今已失传,留给世人的皆是极其难解的、耗费许多大师毕生心血也未解开的珍珑棋局。
如此相较,倒是荣娘的心境更宽些。
“林大郎今日来寻大哥可是还有其他事么。”温荣有听阿娘说,林家大郎明年正月就要进贡院了,是被府里盯着读书的,管得很是严厉,难道真因一局棋,就巴巴儿大老远地与五皇子去衡山书院么。
温景轩想了想说道,“倒也没甚特别的事,林大郎还查了我的功课,夫子现在教习了帖经,虽说是只需下苦功夫便能会的,可我却少了些悟性,杂文与试策也还是不通。”
温景轩垂头丧气,面露不悦之色,林家大郎查了功课后,颇为生气地训斥了他,说是若再不抓紧学习,入那国子监学是要跟不上的,就算再学五年,也进不了贡院考进士……
这被训斥的话,叫他如何有脸面与荣娘去抱怨,温景轩叹了口气,不曾想林家大郎看似温和儒雅的人,遇见了正事,却一本正经不留情面。
林家大郎的才学温荣自有耳闻,是有资格教导轩郎的。
在杭州郡时,家中虽请了西席,却未曾按科举的套路教习过,大哥虽是聪慧有才,只是那才不在科举考试上,看轩郎的委屈表情,想必是因功课不过关,被林家大郎说了,温荣轻声说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有些话听着严厉了些,却是能鞭策了人的,只要努力进步了,又何尝担心得不到赏识与认可呢。”
温景轩点点头,“林大郎是极好的,课业中有疑问的地方,他皆耐心与我讲解,从不藏着掖着,只是……”
阿爷先前在轩郎是去国子监还是去弘文馆上学的事上还有一丝犹豫,后知晓林大郎自弘文馆转入了国子监,便做决定了,温荣遂笑着说道,“这再好不过了,阿爷也是夸赞过林家大郎的,刚大哥说的‘只是’什么呢?”
温景轩有几分犹豫,左右不过还是说了,“五皇子虽未与我说话,可他同林大郎是交好的,无事翻看了我的功课,五皇子向林大郎抱怨,说科举考试中枯燥乏味的第一试帖经早该摈弃了,不过是死记硬背的记忆功夫,离学问研博相去甚远,而第二试杂文诗赋的比重过大,只考量了文才而非吏干,”温景轩略停了停又说道,“听了五皇子所言,倒是只剩下试策尚有可取之处了。”
温荣听了扑哧一笑,捻起一颗梅子含入口中,这梅子是杭州郡时阿娘腌渍的,酸中带甜,入口生津,于温荣而言,梅子是解苦夏的佳品。
五皇子所言倒是与温荣心中所想一般无二,只是她却不能如此和轩郎说了,进士科要考的门类,都应好好学和记忆的,遂劝道,“五皇子所言颇有道理,高祖立朝即崇尚励精图治、务实无华,五皇子为皇室中人,自当谨遵教诲,可天子选吏却是又有另一番思量的,儒学经典为德才之基,而吏干中修史、编书、拟诏更是离不开雕虫的文笔,如此一来,只有学好了帖经与杂文,才可胜任了吏位。”
温景轩表情终于舒朗,先前五皇子所言,虽被林大郎笑了胡诌,可他却觉得有道理,故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为何要苦苦学了这无一用处的书。若不是荣娘的拨云见日,他怕是短时内都难以解开困惑,无法一心向学了,遂笑着向荣娘谢道,“我懂了,谢谢荣娘的点悟”。
……
黎国公府祥安堂内一如往常地弥散着浓郁的苏合新香,温老夫人把玩着鎏金鱼龙纹银香囊,阖着眼,面露不耐,她已知道了三房前往原黎国公府旧宅看望谢氏的事,对三房心生不满,不过是才回来了几日,便不知消停的四处走动,一般官宦人家倒也罢了,偏偏去看那无用的老婆子。
“老夫人,那哑婆子会不会恢复了记忆。”白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十四年前,尊为嘉宜郡主的温老夫人与国公大夫人谢氏同日产子,而嘉宜郡主早已觊觎了那国公爵位,故事先买通了两处的接生婆子,并以谢氏母子的安危,威吓胁迫谢氏的贴身侍婢禾铃。
易子事成后,本该是黎国公府嫡出长子的温世珩成了嘉宜郡主第三子,而国公府大夫人却只生了一名女娘……
当年备受高祖和乐静长公主宠爱的嘉宜郡主早无所畏惧、无法无天,更视人命为草芥,换子事成后不过一日功夫,为谢氏与嘉宜郡主接生的几位婆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禾铃亦被骗至郊外,推入山谷……
第二十章 林深藏踪迹
本以为这事已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曾想那禾铃命大,百丈深谷都未摔死她,只是头部受重创丧失了记忆,并且不能再说话了……
禾铃自谷底爬出后,不知如何混进的盛京,平日里蓬头垢面的在各处市坊乞讨,已是一副狼狈不堪样子的禾铃,却又被黎国公府老奴认出,并接了回去,谢氏亦不嫌弃禾铃又哑又傻,念着禾铃过去的好,依然留在身边伺候。
禾铃出事并非寻常,国公府里留了心提高了警惕,嘉宜郡主为避免引起怀疑暂罢了手,最重要是她遣了贴身婢子白莲,如今的白妈妈去国公府中,试了禾铃那贱婢。
白妈妈试后确认禾铃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受重创后她变得极其胆小怕事,随便一句恐吓,就会吓得浑身发颤求饶不止,再加上禾铃做为婢子原本就是不识字的,现在又不能说话了,就算她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也无妨,凭她咿咿呀呀地乱喊,别人只会当她是疯子……
温老夫人从思绪中回了神,睁开了眼,看向白妈妈的眼神极其冷厉,“当初不是你向我保证她记忆全无且口不能言的么。”
白妈妈猛的跪在地上,慌张地说道,“当初奴婢确实试过了那贱人,只是担心、担心……”
“哼,你是担心她突然恢复了记忆吗。”温老夫人冷笑一声,“起来吧,几十年前的事了,就算旧账被翻出来,也不见得就能掀出什么风浪。”
白妈妈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低着头不敢看温老夫人狠杀的眼神。
温老夫人重新靠回了紫檀壶门矮榻,半眯着眼瞧着银鎏金双层香炉上氤漫的青烟,心下思量,先不说那哑婆是否恢复了记忆,又是否能表达出那层意思,退一万步讲,就算谢氏知晓自己孩子被换了的事,也不能怎么,谢氏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形势,不问世事数十年了,哪还有手段扭转乾坤,更何况温世珩现在过得很好,犯不着惹得阖府不宁。
“白妈妈,你差人去二房看看玶郎是否回来了,若回来了,叫到我屋里来。”温老夫人虽思定谢氏不会有动作,但她依然不喜欢坐以待毙,至少,她见不得谢氏的孩子不听她的话,却能过得那么好。
温世玶的门下省录事一职,不过是挂个名的,平日里到衙里点了卯,闲闲地吃会茶便走了,无事里或去平康坊听歌伎弹奏琵琶,或者与同僚去那西市斗鸡取乐,再不济回府里懒着,有国公府做靠山,没人敢说他什么,而温世玶本就是荫补入仕,故御史台言官在被打点了后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时温世玶已回了国公府,正靠在胡床上哼着前几日从平康坊听来的小曲,听闻老夫人找他,赶忙起身,往祥安堂而去……
听了温老夫人的交待后,温世玶颇为惊讶,问道,“阿娘为何要如此做,三弟他不是因查办盐政官一事才调入京的么。”
“哼,榆木脑子,你倒是想不想让祺郎过到长房去了,还是你就有本事当到四品大员了?”温老夫人气得咳嗽了两声,白妈妈赶紧奉上茶汤,温老夫人瞪了温世玶一眼,是怒其不争,温世玶只知吃喝玩乐,心思倒还不如他内人董氏,万幸是孙子祺郎聪颖勤奋,令她还能有几分念想。
温世玶听了责训,低了头不敢再多言,只保证定会办好此事。
温老夫人点点头便让温世玶回去了,温老夫人知道温世玶虽无多大能耐,但是他胜在了狐朋狗友多,口舌上的功夫,由他来是错不了的……
晚膳过后,方氏特意到三房与林氏谈心,林氏差人在厢房外的庭院中摆了食案,用白瓷花瓣环盘盛了些时令果子置于案上,与方氏二人坐在院里,打着团扇纳凉说话。
方氏体贴地询问了林氏这些时日在府内是否一切顺心,林氏自是笑夸了方氏主母当的好,将中馈打理得有井有序,哪里会有不满意的。
方氏望向厢房处,温世珩正在检查温景轩今日功课,而温荣与温茹两姊妹坐在房廊处吹着穿堂风,温荣细心地教温茹打平安结,商量着打好了要挂在阿爷阿娘厢房隔扇门的上槛处……
虽不过是家常之景,却倍觉温馨,方氏忍不住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哀凄地说道,“我嫁入国公府也有数十年了,在府里虽说没功劳但也有苦劳,偏这苦是越积越多,偌大的府中却连说体己话的人都寻不到,自打你们回了盛京,我知你是最好的,每日里都想来西苑与你说几句体己话,可又担心打扰了你们,我每次见了轩郎、荣娘、茹娘,是又爱又疼,再思及自己下半生无靠,便不自觉的伤感。”
林氏听了方氏所言,想到方氏平日里对三房的照拂,以及方氏因膝下无子而在温老夫人那受的委屈,亦是唏嘘不已。
林氏虽不知该如何劝慰方氏,却能陪着方氏一道落泪。
温荣所在的房廊相距林氏并不远,已断断续续听得了方氏地哀诉,抬头见阿娘与方氏皆在拭泪,虽是同情方氏的,但诧异为何方氏会突然与林氏说了这些。
方氏略微稳定了情绪后又缓缓说道,“轩郎样貌性子在京中贵家郎君中是一等一的,难得的是本可直接入荫,却还如此用心读书,我这当伯母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林氏听闻方氏夸轩郎,亦欢喜地说道,“小儿蒙大嫂错爱了,你也知道我们房里珩郎的性子,是实心眼的,只将科考做入仕的唯一路子,小儿不过是顺着他阿爷的心意,哪有大嫂夸得那么好。”
方氏摇了摇头,“你当阿娘的是谦虚了,我是真心视你为好姊妹,才掏心窝子说了这番话的,轩郎的好自不必说,还有荣娘与茹娘,都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只是我也该叮嘱了妹妹,轩郎如今上学辛苦,三个孩子又在长身子的年龄,你是要多费些心思的,平日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尽管与我说了,委屈了你我不怕,可那三个孩子,我是断断不舍得的。”
林氏听了感激地看着方氏,与方氏说了明日里要带温荣与温茹去东市,坦言回京也有一些时日了,却还未带孩子出去走过,心里颇为愧疚。
方氏忙顺着林氏介绍了好些东市有名的铺子,并说明日会备好车马,让林氏只放宽了心带两个孩子去玩……
方氏与林氏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已晚便告辞了回嘉怡院,走至西苑月洞门处时,方氏略微停了停,脸上表情淡了去,冷冷地看一眼月洞门内壁处的瑞兽雕纹。
第二十一章 户盈竞繁奢
下午方氏知晓了温老夫人单独见了温世玶,心里只是冷笑,那祥安堂的老婆子还真以为二房祺郎是个什么好东西,亏得一心一意为他谋划。
方氏走了数十步后,又回头望了西苑一眼,拢了拢高髻,想着自己可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只能做好人的,祺郎的龌蹉事,借由他人之口说出自是更妙……
西苑里林氏正催促温荣和温茹各自回房歇息,温荣微微颦着眉,本想与阿娘说些什么,却又忍了,阿娘现在心里对方氏是满满的同情与感激,她此时去说了方氏的不是,只怕会引起阿娘误会。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笑着向碧荷问道,“自回黎国公府,听闻祺郎很是出色,老祖母一定是很疼爱祺郎的。”
碧荷想了想应道,“婢子先前一直在庭院洒扫,府中郎君的事知晓不多,虽是如此,但亦听闻大郎君打小便在老夫人身边带着,后来也是老夫人出的面,将郎君送去了太**中做侍读。”
温荣点了点头笑道,“那是了,祺郎确实是人才出众的,怪不得老祖母喜欢。”
“叫我说还不如二郎君的一半好。”绿佩小声地嘀咕,在绣红撒亮金刻丝锦杌上垫了张长席子,晚间是绿佩伺候,温荣心疼绿佩在锦杌上躺着闷热,便教垫了凉竹席子……
温荣躺在幔帐箱床中难以入睡,大房若一直无子出,是迟早要过继一位郎君去袭爵的,阿爷自杭州郡回盛京之前,府中只有祺郎一位郎君,而国公府里人人都看得出温老夫人疼祺郎,阿爷此时带一家子回来,已叫人起了猜忌,偏偏方氏又向三房示好,怕是并非真心的。温荣叹了口气,若是二房与三房起了间隙,大房正好坐收了渔翁利。
温荣唯一无法想明白的是温老夫人对三房疏离的态度,按理大伯、二伯、阿爷皆是她的孩子,若说大房无出、阿爷多年在外为官,故她偏疼了二房也罢了,可为何隐隐感觉到温老夫人对三房无善意……
温荣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睡着了,梦里笼着朦胧的雾气,她努力地辨认着方向,却一直在兜圈子,似乎有什么谜团未解开,而这谜团令她特别的被动……
次日,方氏差人备好了马车送林氏等人去东市,主仆换上了胡服,戴上了垂纱帷帽后便出发了。
黎国公府所在的安兴坊至东市不过半个时辰,天街上人来人往,车马川流不息,绿佩等人瞪大了眼睛,这繁华热闹,是杭州郡没法子比的。
温家车马在东市口附近停下,林氏打赏了车夫,嘱咐了就在附近等着,逛完了还是要乘坐马车回去的。
主仆一行人进了东市,温荣只不疾不徐地打量四处的店铺,而茹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景象,雀跃不已,两边密密匝匝的店铺什么都有,有娘子喜欢逛的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有郎君们直奔的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还有举子秀才的文典书肆,若无东西可买,还可去看热闹,街上的杂技百戏、拉琴卖唱都很是有趣,温茹瞅着那踩高凳的杂技都惊呆了,得劲儿地拍手。
林氏见东市里人流复杂,倒是有几分担心,吩咐了婢子好生跟着娘子,千万不叫走丢了。温荣也担心茹娘的玩心重,故牢牢牵着茹娘的手。
“夫人,你看那多重多色织锦,好漂亮,给娘子做衫裙可好。”莺如指着路边一家绸缎庄里的五色锦兴奋地说道。
林氏顺着瞧了过去,那绸缎庄上的招牌正是昨日里大嫂推荐的,而且锦缎确实是颜色明丽、纹饰别致,笑着说道,“一道进去瞧瞧。”
茹娘虽还未看够杂耍,但听说一会去果子铺给她买蜜饯,便欢喜地跟着走了。
主仆进了绸缎庄,掌柜娘子笑着迎了上来,“夫人、娘子里边请,夫人与小娘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瑞锦绸缎庄?不是我自夸,不论夫人、娘子是要添置衣料亦或是丝帛,来我们铺子就对了,我们这有全盛京料子最好、花样最时兴的锦缎,夫人、娘子瞧着可有合心意的。”
“那匹拿来我家夫人和娘子看看。”莺如开心地指着五色锦,先前夫人说了要为荣娘子做身亮色的襦裙,这颜色再好不过了。
“夫人真是好眼光,这锦缎是昨日刚从江南东道来的,给小娘子做裳裙再合适不过了。”掌柜将布匹取下奉了上来。
“荣娘,你可喜欢。”林氏摸着锦缎,手感顺滑细致,花样也很是时兴,温荣看着满意,遂点了点头。
莺如正要付钱,突然二楼楼梯口处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奴家好喜欢那匹五色锦,郎君说奴家穿上了,会好看么。”
温荣随着声音望去,见了人后惊得慌忙转身,二楼处立着一位宝蓝锦缎立蟒袍衫,束暗青沉玉腰带,头上戴着紫金冠的年轻郎君,郎君此时正满脸调笑地看着怀里梳了飞仙髻,发髻上簪着绕枝金钗,画了浓妆的妖艳娘子,那娘子身上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轻薄低俏,露出了大半雪白胸脯,看得温荣面红耳赤。
绿佩见有人要抢自己娘子看中的锦缎,正要发作,却被温荣拦住,低声训道,“不得莽撞。”
温荣将五色锦还给了掌柜娘子,又急急地说道,“我们不买了,过些时日有新缎子到了,我们再过来看看。”
掌柜娘子听了松一口气,忙向温荣连声道谢,二楼的那位贵人,她是断断惹不得的,这位小娘子肯主动让出,再好不过了,少了场纷争。
温荣拉了阿娘和茹娘的手匆匆向外走去,林氏等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林氏知道荣娘向来办事有分寸,如此着急地离开,一定有她的道理。
离了那绸缎铺子一段距离后,温荣才停下,暗暗庆幸,林氏则诧异地问道,“荣娘为何要离开铺子?”在林氏想来,纵是将五色锦让与了那娘子,大家亦是可以继续留在绸缎庄里挑布匹的,没必要就这么走了。
温荣轻轻喘着气,心下思量到,若是直接与阿娘说,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即为当朝太子,阿娘一定悟不到个中厉害关系,并且会质疑自己为何能认出那是太子……
第二十二章 露浓锦屏香
温荣稍停了会,蹙眉说道,“阿娘,我刚见着祺郎了。”
其实温荣并未亲眼见到祺郎,但她确信祺郎也在,只是在二楼雅间里还未出来罢了。
祺郎作为太子侍读,自小跟着太子的情分不浅,在温荣记忆中,太子作风极其不正,听闻是得了跛足之症后才开始自暴自弃的,而太子生活的奢靡更令人咋舌,东宫里以金银做井栏,镂金做笊篱、箕筐,水晶琉璃做床,五色玉器做器皿,许多贵族都不曾见过珍馐美味,太子却视作秕糠,最令老臣无法容忍的是太子有同宦官玩乐的癖好……
若不出意外,三年后,那些老臣的不满将因太子私引突厥群坚入东宫作乐而爆发,紧随着接二连三的事件都预示着太子大势已去……那时,温景祺却做了令人不耻的墙头草,不惜出卖太子,先后投靠二皇子与三皇子,枉费太子曾如此看重他,视他为左臂右膀……
“祺郎不是应该在东宫陪太子读书吗,如何会在东市绸缎庄?”林氏也愣住了,只是还未明白为何要躲。
“阿娘,我刚也是回头时隐约瞧见的,而那位束紫金冠的郎君,应该是太子殿下,”听温荣口中说出太子二字,林氏和绿佩等人皆变了脸色,温荣缓了缓后再接着说道,“儿听闻太子数年前因一场急症而至跛足,先前那位郎君走路确有不全之相,再加上儿见到了祺郎,故做此猜测。”
温荣说完后,主仆一行人半天缓不过劲来,好一会莺如才叹道,“若是让祺郎君知道我们看到了太子殿下青天白日里携妓游市坊,可就糟了。”
林氏怎么也想不到温老夫人日日夸赞的太子殿下与祺郎的品性会如此不堪,讷讷地问道,“那,那阿家、大嫂与二嫂她们知道么?”
温荣眸光闪了闪,忿忿地说道,“老祖母怕是不知,而大伯母与二伯母肯定是知道的,二伯母是祺郎的生母,自然不会到老祖母面前说自家郎君的坏话,而大伯母怕是不想做那口舌之人吧。”
温荣又故意问道,“阿娘,先前那绸缎庄,是大伯母推荐的么?”
林氏脸色黯淡地点点头,心里有几分不自在,难道大嫂是知道了今日祺郎会去瑞锦绸缎庄,才极力推荐了她们去的?就是为了让她们与祺郎相互撞见么?如此一来,不论她回府后说与不说,都会与二房产生芥蒂。
林氏讪讪地说道,“还好荣娘机警,若是真撞面了,怕是以后在府里见了要尴尬的。”
先前温荣等人离开绸缎庄时,祺郎便从雅间出来了,恭敬地问太子是否有看中的布匹,他好差人去包了起来……
温荣见阿娘意兴缺缺,遂说道,“阿娘,以后我们小心些便是了,今儿难得来的东市,叫搅了兴头多可惜。那有家熏香铺子,我们去逛逛可好。”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荣娘不是不喜用熏香么,如何对熏香铺子有兴趣了。”
“平日里拿来熏衫裙还是极好的,而且前日里我听林家娘子说,盛京有用十五味香料合成的百合新香,十五味香料用量不同,香味便不同呢,特别的流行。”说话间,温荣已牵着林氏与茹娘走进了熏香铺子。
熏香铺子的掌柜是位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娘子,见有贵客进铺忙迎了出来。
“夫人、娘子可是需要些什么香,平日里是喜欢馥郁浓烈的还是清新淡雅的。”掌柜娘子笑着问道。
温荣望着柜子上一排排的雕花银盒,问道,“可是有当季时兴的百合新香。”
“自然是有的,”掌柜娘子转身自柜子拿了数盒新香摆于柜面上,一一说道,“这盒前调主香是丁子香与鸡骨香,平日里在厢房用是再好不过了,香味沁人心脾,还有安神定心之效;而这一盒前调加了重重的熟捷香,用于熏衫裙是极好的,香味浓烈芳馨,经久不散……”
温荣听了掌柜娘子如数家珍地介绍那些熏香,拿了团扇捂嘴一笑,“掌柜娘子好生厉害,这熏香盒子和熏香片都一模一样的,娘子却能一一辨认出。”
“不是张二娘我自夸,在东市开香铺十几年了,任何熏香在鼻尖一过,我就能闻出这熏香用了什么香料,香料下的分量又是多少,”掌柜张二娘见温荣面露狐疑之色,遂又说道,“小娘子平日里无在厢房用熏香习惯,但衫裙是用一份藿香、两份雀头香、一份安息香,混了碾调成细末,酒沥阴干后再加上白蜜的熏香粒熏的,不知我说的可对。”
绿佩听了赞道,“掌柜娘子太厉害了,我们家娘子用的就是这香,分毫不差。”
温荣亦连连点头,笑指着排在案几上的各色百合新香说道,“张二娘子调香和闻香技艺都令荣娘佩服,这当季的百合新香,我便都要了。”说完后又回头望了阿娘一眼,“阿娘与茹娘可是也挑些。”
林氏见自家女儿挑得兴起,先前被搅了的兴头又起了,问了些寻常问题,在掌柜张二娘子的推荐下挑了几盒有安神之用的熏香。
出了熏香铺子,主仆一行人正准备去那珠宝首饰行,茹娘却念叨着走累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街边的小食店。
温荣笑指着不远处的仙客来茶楼,“那儿有家茶肆,二楼设了雅间,据说仙客来不但茶汤好,而且有很出名的各色花样齑粉糕。”
林氏听闻有雅间,便同意了去那歇会,温荣等人进了仙客来,有茶博士上前招待了引至二楼,温荣也不待茶博士介绍,笑着点了一壶衡山石廪与梅、兰、竹、菊四君子齑粉糕。
“客官一听就是茶道行家,衡山石廪是难得的高山岩壁茶,只我们仙客来有,客官稍事休息,茶汤一会就来。”茶博士笑着退出了雅间。
茹娘趴在帘子处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坊,而温荣却拿过绿佩身上的褡裢,点瞧着先前买的新香,突然温荣小嘴一撅,“阿娘,貌似少了两盒呢,许是先前我忘记交给绿佩了。”
林氏执起帕子轻轻拭着荣娘额角沁出的薄汗,安慰道,“没事的,一会再去拿便是了。”
“阿娘,我带着绿佩与碧荷这就过去看看,反正不远,茶汤也还没上呢。”温荣说着便起了身,冲林氏甜甜笑了笑,带着婢子出了茶楼。
林氏无奈地遥遥头,只能叮嘱了快去快回……
仙客来二楼的另一处雅室里,来了三位年轻俊朗郎君,其中一位玉面多情郎君冲茶博士笑道,“老规矩了,只快些。”
说罢三人皆望着窗外热闹的市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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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波谲云诡灭
“平日里只有郎君识得衡山石廪,今日难得的有位客官也指名点了。”茶博士在茶汤还未煮好时,先为三位郎君奉上了几道清淡小食,三位郎君身份贵不可言,其中二位更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此茶新陈四时雪,启闭一天风。盛京中还有人认识衡山石廪,实属难得。”玉面多情郎君笑着赞道。
另一位冷眉俊眼的郎君只瞧了一眼,并不多言。
“奕郎好眼光,我们也跟着有口福了。”说话的儒雅郎君即为林家大郎林子琛,玉面多情郎君则是三皇子李奕,冷脸寡言少语的便是五皇子李晟了。
林子琛意兴阑珊地望着窗外,今日三皇子身边的内侍从东宫一位小倌处打听到消息,说太子将携新欢游东市,三皇子知晓后笑言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五皇子与林子琛遂一道来了。
茶楼口出现了一位着碧青色团花锦缎胡服,戴帷帽的年轻娘子,林子琛双眸微亮,可惜只能见着背影,且走得匆忙看不真切。
三皇子与五皇子见林子琛目光聚在一处,便也随之望去,只是密密的人群早已淹没了温荣娇俏的身影,两位皇子那里还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天气热了,呆鹅果然是要多些。”三皇子见琛郎半天未回神,调笑了一句。
林子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怒反笑,“奕郎不是前两日才见了真正呆鹅,如何在这嘲笑了我。”
三皇子与五皇子不但身份尊贵、样貌俊朗,并且尚未婚配,是京中女娘爱慕的郎君。连五皇子李晟那般清冷的性子,都有不少贵家女娘愿意飞蛾扑火,更何况三皇子风流倜傥,待人彬彬有礼……
林子琛又笑道,“听闻禹国公府韩大娘子为了那事,将她表妹御史中丞家的吴二娘子杖责了,如此看来韩大娘子是任人不唯亲又勇猛果敢的,可谓女中豪杰了。”
李奕难得的收起了云淡风清的笑颜,颇恼恨地瞪一眼林子琛。五皇子李晟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三哥,好一会回复了平日的严肃后说道,“禹国公掌握着调动翊卫御林军的令牌。”
林子琛脸色暗了暗,没再说什么,李奕先前面上的恼恨也已散去,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只微闭双眼,望着无一丝云彩的天空,偶尔一两只鹰鹘冲破刺眼的光晕,不知是哪处的贵家郎君在练鹰鹘,早早为数月后的秋狩做准备了……
街坊里温荣主仆三人急急地回到先前的熏香铺子,温荣想着以掌柜张二娘子对熏香的了解,说不得能闻出姚氏箱笼中的熏香是否有不妥。
“小娘子来了。”张二娘已将温荣先前落下的两盒熏香放在了柜面上,“不知小娘子还有何吩咐。”先前张二娘便注意到温荣是故意将熏香留下的,并与她使了眼色。
“张二娘子的识香技艺令小娘子很是佩服,有一事想请张二娘子帮忙。”温荣看了看碧荷,碧荷从褡裢中取出银制莲盒,恭敬地奉与张二娘子。
“烦劳张二娘子看看这熏香粒是用何香料制成,又有何效用。”温荣笑着说道。
张二娘子自银盒取出一粒熏香,在鼻尖轻轻一过,而后眉头微蹙,将熏香置于鼻下细细嗅着,“此香诡异,奴不敢妄下断论,小娘子可愿与奴到隔壁雅间一试。”
温荣点了点头,张二娘吩咐小童守了铺子,取了未曾用过的簇新香炉,请温荣主仆至雅间试香。
待熏香点燃,香炉中青烟漫散而出,房内登时充斥了温荣从未闻过的异香,只见张二娘脸色大变,骇然地说道,“别多闻。”
说话间张二娘拿锦帕捂住口鼻,用香灰覆在点着的熏香上,将其熄灭后与温荣说道,“还请小娘子外间说话。”
张二娘厌弃地望着银盒里剩下的几粒熏香,神色凝重地说道,“此熏香有毒,小娘子切勿使用,其中的醍醐香是至伤之物,会吸取人的元气直至虚无,初始可令用香之人着迷成瘾,中期使人产生幻觉,不出半年用香人身子便会虚弱无力,而且此时停香也回天无术了,至多拖着垮了的身子撑上两三年,而后必将因元气散尽,一命归西。”
温荣身后的绿佩已是惊愕至极,碧荷也万万没想到姚氏花怜会用如此狠毒的熏香。
温荣缓了缓,勉强地笑着与张二娘道谢,柔声说道,“张二娘铺子里的百合新香真乃京中第一,今日奴收获颇丰,很是感激。”说罢,温荣自左手褪下一只赤金三钴杵纹臂钏放于柜面上。
张二娘会心一笑,“小娘子不过是到小铺买了几盒百合熏香,却如此大方。”
温荣吩咐碧荷收起了银盒,与掌柜娘子告辞后向茶楼走去。
“娘子,不曾想花怜是那样恶毒之人,还好将她赶出去了。”绿佩愤愤地说道,先前从茶楼出来时温荣和她略微地说了这事,起初绿佩不以为意,只道是普通熏香罢了。
温荣摇了摇头,严肃地叮嘱绿佩,“花怜也是被人指使的,绿佩,如今府里情况你也看到了,可得记得管好你那咋呼嘴,今日遇见太子和祺郎,还有熏香铺子里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哪儿都不许去说。”
“是,娘子。”绿佩低下头,思及这些时日里娘子的变化,绿佩终明白今时已不同往昔了。
温荣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仔细想来花怜说的话似乎有所暗示,待回府后问了碧荷,或许便能知道是谁如此阴狠了。
阿娘午间歇息时有点熏香的习惯,莺如因担心吵到阿娘歇息,午时皆在外间听遣,阿爷白日又是去衙里当值的……前世真真只有阿娘一人长期吸入此毒香。
温荣思及那世阿娘日渐憔悴的脸、时常模糊不清的神智,狠狠地攥紧了锦帕……
回到茶肆雅间,茶案上已摆好了茶汤与齑粉糕,林氏见到温荣松了口气,嗔怪道,“如何去了许久,若是再不回来,阿娘是要去寻了。”
温荣笑着道歉,“那掌柜娘子在为客人试香,儿瞧着有趣便多看了会,令阿娘担心,是荣娘的不是了。”
“亏得还知道阿娘会担心,”林氏望了望市坊,又忧心地说道,“不知太子与祺郎是否还在东市,若是一会遇见就不好了。”
第二十四章 阻重岁寒心
林氏担忧的亦是温荣此时所虑,遂说道,“阿娘所言极是,一会我们只去了那果子铺,为茹娘买些喜欢的吃食便回府吧,择日再去珠宝首饰行与绸缎庄,儿箱笼里尚有几套新做胡服和衫裙未曾穿过。”
林氏笑着颌首,“如此我们在茶楼多歇会,躲了午时的日头再去果子铺。”
……
与温荣所在雅间不过两室之隔的另一处,三位郎君也正闲闲地吃着茶汤,林子琛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奕郎,你说了今日东市有热闹可看我们才与你来的,如何一壶茶汤吃完了,也未见一只惊雀?若是被祖父与阿爷知道我未下学便从国子监出来,少不得回府被责罚。”
三皇子李奕笑道,“倒是怪起我来了,不知是谁说在国子监无甚可学,不过是荒废了时日而已。”
林子琛摇头说道,“两码事,一日未考上进士科,便一日不得松懈。”
李奕笑着颌首,“明年是琛郎第一次进贡院,可别令我们失望了,我们是等着参加探春宴的,早做好了恭喜你当最年轻进士郎的准备。”
“一会可得找茶博士说说,今茶里薄荷放多了,吃得某人满嘴风凉。”林子琛一边笑言一边不断地看窗外,不知是否还能见到那碧青色的身影……
“琛郎文采与试策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转年贡院之试只管放宽了心便是。”李晟难得地说了句宽慰话,在李奕与李晟看来,论应试的本事,年轻郎君中琛郎排第二,无人能排第一了。
“好戏开始了。”李奕突然放下茶碗,将棂窗上束了幔纱的方胜结松开,缦纱垂至茶案上,如此既不影响自己人观戏,又能挡住他人的视线。
林子琛望向街坊转角处的书肆,了然一笑,“不愧是奕郎,果真叫你算准了。”
书肆里二皇子李徵正陪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翻找着古籍,而那位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色蟒科袍服,腰束十三銙金玉带的老者即为长孙太傅,长孙太傅不但是三朝重臣更是东宫第一辅臣。
“二皇子果真焦急,一些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林子琛摇了摇头,如今二皇子的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太子与二皇子为一母所出,真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怪太子作风太过不检点,枉费了阿爷的一片苦心。”李晟冷眼看着街坊处,太子也该来了,这是早谋算好的,三皇子能知晓太子携妓之事,二皇子自然也能知道,以二皇子心思,早遣了人暗暗盯梢太子。
近些年太子的行为已被诸多老臣诟病,长孙太傅更是多次当面严厉训斥,只是太子对长孙太傅等老臣的犯颜直谏早已心生怒恨,漫说是否听得进去,若是能忍着不与老臣顶撞就已是好的态度了。
如今让早已对太子不满的长孙太傅,再看到太子青天白日里携妓出游,做出如此伤皇家颜面的事,估计能直接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说话间太子已搂着女伶向附近的首饰行走去,正在茶肆吃茶的林氏也清楚地看到一身黛蓝袍服的祺郎,祺郎身边亦带着一位身着海棠束胸裙的女伶……
温荣见阿娘脸色难看,似有怒其不争欲出头的意思,忙耐心地说道,“阿娘,我们回国公府不过数十日,在府里说是未站稳脚跟也不为过的,祺郎之事虽迟早要与老祖母知道,现在却不是时候,更何况祺郎作为国公府长孙、二房嫡子,教养一事是轮不到我们三房出头的,故今日之事,阿爷也不能告诉。”
温荣心下清明,阿爷为人正直,自家小辈行为不检点,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只能瞒着阿爷了。
林氏听了这番话后愣怔片刻,若不是荣娘提醒,她纵使不去与温老夫人说,也会告诉了珩郎。
林氏看着温荣紧蹙的柳烟眉,只觉得惭愧,回了盛京后,荣娘像换了一人似的,褪去了杭州郡里的张扬与孤傲,只是谨慎与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家人的周全……
林氏点了点头,不忘告诫莺如等今日同来市坊的婢子回府后只字不许提。
街面上二皇子李徵见到太子故做惊讶,二皇子的戏倒是演得逼真,温荣虽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亦可看到二皇子那尴尬的表情,并好心地连连劝慰长孙太傅。长孙太傅怒目瞪着太子与祺郎,花白的胡子几乎气得倒竖,可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太子,若是那般,只会与太子一道失了脸面,长孙太傅脸憋得通红,心下的火气怕是更甚了。
僵持了好一会,温荣隐约见着长孙太傅与太子说了一句什么,再斜睨太子后方低首不敢吭声的祺郎一眼,气哼哼地走了,二皇子故做样子与太子道了歉,转身随长孙太傅而去。
街坊上人群慢慢聚起,冲着太子一行人指指点点,太子亦满脸愠色,恼恨地握紧了拳头,那还有玩乐的心思,命随行的侍从牵了马匹过来,一甩袍衫翻身蹬上飞霞骠,不顾街坊上如织的人流策马奔去,空留下先前还搂着调笑的艳丽女伶,以及早已面如菜色的温景祺。
林氏摇摇头叹口气,并不多说什么,只盼闹剧快些散了,她好带着荣娘与茹娘回府去……
另一处三皇子李奕却意犹未尽,说道,“不知二哥用何古籍真将长孙太傅引来了,一会我们也去那书肆看看,说不得真能找着前朝孤本。”
林子琛皱眉说道,“长孙太傅已是一把年纪了,更是当朝重臣,太子殿下怎可如此不敬。”
李奕苦笑道,“长孙太傅却是喜欢倚老卖老的,若是你见着他在朝堂上与林中书令争锋相对的时候,便不愿再替他说话了。”
李晟看了一眼街坊处,温景祺、两名女伶以及先前围观的人群皆已散去,淡淡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说罢李晟又瞧着林子琛说道,“今日朝臣中有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中司侍郎的不好传闻。”
林子琛愣了愣,温中司侍郎即是前些时日刚自杭州郡调至盛京的姑父……
第二十五章 是非与愿违
林氏与温荣等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国公府,虽说去了东市,可是却未曾买到什么。
林氏见温荣与温茹脸红扑扑的,想是受了暑气,忙差人准备消暑的玉竹薄荷凉汤,莺如亦端来了事先用井水湃好的新鲜葡萄,两姊妹只懒懒地靠在阿娘厢房里的花櫚黄檀矮榻上歇息。
申时温景轩自衡山书院下学回到西苑,还未来得及换下书院里的石青绢麻常服,便匆匆忙忙地去寻温荣了。
温荣厢房只有外间的粗使婢子在庭院里纳凉,温景轩皱眉问道,“荣娘去东市可是还未回来?”
惠香见是温景轩,红着脸与温景轩见礼,说道,“娘子未时末刻回来了,回厢房不多时便带着绿佩姐与碧荷姐去了夫人房里。”
温景轩冲惠香点点头,转身向阿娘厢房走去,临下学前,林家大郎差人送了封信与他,信里提到今日各处公衙都有关于阿爷的流言,说阿爷是借了林中书令这层姻亲关系才由杭州郡调至中书省的……温景轩紧锁着眉,以阿爷的性子,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温景轩到了林氏屋里,见温荣面露倦懒之色,有几分踌躇该不该将信与荣娘看,只是他一人又拿不了主意。
茹娘见到温景轩开心地晃着白胖的小手,糯糯地说道,“大哥,吃葡萄,可甜了。”
林氏吩咐婢子打了水,为温景轩拭面与净手,温荣瞧见轩郎的绢丝玉扣环腰带上还挂着刻有‘衡山’二字以及巍峨山岭的书院牌符,扑哧一笑,“轩郎何事如此着急,领着牌符来阿娘房里上学了。”
“就你眼尖嘴利的,”温景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信递与了温荣,说道,“这是林家大郎遣人送与我的,我看完了却只知干着急,不知荣娘有何想法。”
温荣轻轻抖开折成四方的蜡生金花罗纹宣,宣纸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信只是随手草草而写,行书字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细看却透着入纸八分的刚毅,如此书法必然是下过苦功夫的。
看完了信中内容,温荣蹙眉将信还与轩郎,愤愤地说道,“简直无稽之谈,调令文书是吏部下的,文书又是经过了圣人的核查,流言不过是些小人的鬼蜮伎俩,故意为难了阿爷,不去理睬也罢。”
“可听说御史台言官要以调令不合规矩为由,弹劾阿爷与中书省。”温景轩虽也知道是无稽之谈,可依然心存顾虑,担心阿爷真会遭到莫名弹劾。
温荣无奈地笑了笑,“关于言官弹劾一事,轩郎大可放心,不过是传言的一部分罢了,不会是真的。御史台言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若他们弹劾阿爷,就等于是在否决圣人的决策。流言不过占些口舌便宜,如今重要的是,阿爷那容不得侮辱的性子,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景轩连忙颌首,他确是未想到这一层,还是荣娘想得通透了,“荣娘所言极是,如此我们只要知晓阿爷的想法,劝住阿爷便好了。”
温荣望了眼在一旁默默听她与轩郎说话、一脸焦色的阿娘,笑着宽慰道,“不过是些小手段,阿娘不必担心。”
虽然林氏与温景轩略微放下心了,可温荣自己并不踏实……
林中书令是老臣,必然不会受到影响,流言只是针对阿爷的,可为何流言偏偏说阿爷借的是姻亲这层关系,而非靠的大伯父呢?按理阿爷与大伯父是嫡亲兄弟,关系远比与林中书令的近,且大伯父还是从一品国公……
温荣执起明暗绣金丝兰水纹团扇,轻掩了如莹玉般隽美的脸庞,心里溢漾着苦涩,流言者是不想将国公府牵扯入其中,如此想来,流言怕就是府里人传出,并同样是在朝为官的……
流言可不在意,可是流言的背后,却如同绞缠的丝线,错综而难寻到源头,令心思玲珑之人坐立难安。
……
中书令府里,林子琛主动与祖父说了今日的事,林正德虽未责备,但亦叮嘱了林子琛勿要卷入太子与二皇子的权争中。
林正德作为正三品大员在朝中却一直保持中立,并不参与到太子或二皇子的任何一方派系,表面上看似那边都不得罪,实际却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林正德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太子虽令人失望,但仍是圣人最疼爱的嫡出长子,只是二皇子李徵同为长孙皇后所出,因此同得圣人宠爱。
朝中形势不明朗,漫说他只是无皇亲关系的中书令了,即使是长孙太傅亦无法揣测出圣人的心意。
林正德想起今日朝臣之间的流言,同林子琛说道,“你将五皇子与你说的事,转告了轩郎是好的,只是你姑母实诚心善,你姑父又满骨子的清高,这中间若是无人点拨,怕是要白白受了闲气,更浪费了看清周围形势的机会。”
林正德问了问温景轩上学的情况,又交代道,“平日里你们一辈的要互相帮衬,明年你若是顺利考上了进士科,得了空要多教导轩郎,毕竟是你表弟。前日我听你阿娘夸了你表妹伶俐端方,待流言过去,择日办了家宴,请了你姑父一家过来……”
林子琛对素未谋面的表妹充满了好奇,不止是因她解出了棋局,更是因为家人日日在耳边提起,阿娘夸温荣恬淡懂事,婵娘与瑶娘更是天天算着日子要去接了温荣一道看马毬,还老缠着阿娘问她们何时能去国公府学棋……
林子琛回到了书房,书案上摞了层层经书术理,那一本尚未合上的《缀术》已被翻得起了细绒毛边,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注释。
祖父与阿爷一直对他很严格,听阿娘说,他不过才咿呀学语时,便已能背出《孝经》、《论语》了,十多年忍耐了枯燥与寂寞的苦读,只为转年礼部贡院一试,林子琛无奈地笑了笑,执起楠木紫毫,这几日读书倒不似以往那般枯燥,心里有了萌芽的念想,只是不知那日身影,究竟是谁家姝?
第二十六章 忧人应难眠
酉时末刻,厢房里各处的三彩烛台皆已点亮,白蜡尖上明晃的幽蓝烛光,映得人心阴晴不定,刚用过晚膳不多时,茹娘便因白日里玩得辛苦,偎在林氏怀里睡着了。
林氏将茹娘抱至幔帐箱床里,自己回到了食案前,郁郁地看着早已冷凝的杏酪粥,吩咐侍婢将食案撤去,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地埋怨道,“这都过酉时了,如何你们阿爷还未回来。”
阿爷下衙后一向是直接回府的,鲜少在外逗留和应酬,过酉时各处坊市会闭门,而阿爷又无夜行令,温荣也担心再迟会出事。
就在温荣犹豫是否要去大房取国公府的夜行令,再差一两名小厮去寻阿爷时,外间婢子来传,说是大夫人来了……
方氏一进屋便瞧见面带郁色的林氏,忙关心地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氏实诚地应道,“劳烦大嫂费心了,我自是无事,只是离下衙有两个时辰,这城南都到城东了,可珩郎还未回府。”
方氏听了缘由掩嘴一笑,热心地说道,“妹妹这是自寻烦恼么,男人有几个是能天天准时回家的,你看你大哥,不也没回来么。”
“这……”,林氏垂眸不知说什么,心里却不是滋味,大房里姬妾众多,方氏却无怨言只安心料理中馈,如此与大嫂比,倒是她心胸窄狭了。
方氏见林氏确实难宽心,心里一动,眼眸微合,好心地说道,“若是妹妹真放心不下,我这就遣了府里的小厮,到各处去寻一寻可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忙不迭地向方氏道谢,虽今日东市太子一事令林氏对大房有所戒备,可此时大嫂肯主动相助,林氏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而温荣听了心却咯噔一响,只觉得不妥,男子在外与朋友吃酒作诗夜深不归,不过是寻常事,若大伯母真令府里数十小厮出去找寻,作出如此大的动静弄得人尽皆知,只会叫他人当做了笑话看,说不得还会传出阿爷畏妻、阿娘善妒的恶名。
温荣望着此时将大伯母视作恩人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阿娘,儿倒是觉得大伯母说的有理呢,阿爷哪能日日下衙便准时回府呢,京里人事要比杭州郡复杂了,若是我们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叫了人去寻,搅扰了已歇息的祖母岂不欠妥。”
林氏愣怔片刻,虽心烦拿不定主意,可细想来温荣的话似乎更有道理,只得绞着帕子,讪讪地婉拒了方氏的好意。
温荣又笑着说道,“只是如此干等确实心焦,不如还是与大伯母拿了夜行令,差一两名小厮沿阿爷下衙回府的路瞧瞧去,若是有需要的,亦可帮衬则个。”
温荣明说至此,纵是方氏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只面容和善地顺水做个好人,命人取了夜行令交予温景轩打点。
方氏不一会便耐不住询问了林氏今日去东市可有见着新鲜玩意,林氏只照白日里温荣的叮嘱,只字不提太子与祺郎的事。
方氏见问不出什么,不免诧异和失望,而林氏又因珩郎迟迟未归,意兴疲懒不愿多聊,方氏觉得再留西苑也没多大意思了,遂起身告辞……
温荣与轩郎见方氏走了相视一笑,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两孩子知道阿娘心里烦躁,早摆了棋盘,一边弈棋一边陪着阿娘。
这局棋温荣自是下得轻松,轩郎却是愁思苦想,犹豫再三落下一子后,轻声问道,“不知大伯母为何对你们去东市有兴趣。”
先前方氏不但问了林氏母女买了何物,更是连去了那些铺子都一一细问,看似关心,可细想却是关心太过了。
温荣悄声说道,“大伯母有兴趣的并非是我们去东市,而是我们在东市里是否有遇见了贵人。”
温荣见轩郎好奇地看着自己,又说道,“今日我却是不能说的,轩郎过两日自会知道,只是这局棋,轩郎又输了,听荣娘讲一讲这局棋可好?”
“荣娘都与我卖关子了。”温景轩笑得温润,虽是好奇,可听闻荣娘要与他讲棋,便将东市一事抛开了。
温荣白日里见长孙太傅气急的样子,估摸长孙太傅不会只教训了太子那么便宜,怕是祺郎要引火上身了。
方氏回到嘉怡院,唤来了平日里遣去盯梢温世钰的小厮,怒目问道,“阿郎今日又去了哪处。”
“回禀夫人,阿郎下衙后去了城西李娘子府里。”小厮战战兢兢的,很是畏惧方氏。
“哼,李娘子、李娘子,那贱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叫得如此嘴甜,阿郎去别宅贱人那,你们如何不拦着。”方氏重重的一拍案几,面是怒容心却戚戚然,府里数十姬妾都留不住钰郎,还要养了外室连国公府都不回,不知者还道她不能容人……
方氏身边的婢子钏儿不由分说地上前踢了小厮一脚,实实的棠木木屐踹得人骨子生疼,小厮跪在地上连连讨饶,真真是苦不堪言,主子要去哪里,如何是下人能拦的,可夜叉似的主母却只将气撒在他们下人身上……
方氏由着婢子将小厮打骂一番后才赶了出去,方氏斜躺于紫得发亮的矮榻上,想起了三房温荣那双盈盈的剪水秋瞳,好似无害却能看透了人心……林氏是个没心眼不足挂齿的,可温荣那丫头却不得不多费些功夫。
方氏想了想,与婢子说道,“钏儿,你去将前日里世子妃与我的宫制金步摇拿来。”
方氏看着那支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冷哼了一声,“白白糟蹋了好东西,”又转手将金步摇递于钏儿,交代了几句。
钏儿听闻很是惊讶,“夫人,这这不是便宜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是支步摇罢了,只要那富贵之源不叫人抢走了,什么会是没有的。”方氏想到一个个人都盯住他们大房爵位不放,心下恨意更生。
西苑里温荣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林氏见已是戌时末,虽心急珩郎,但更心疼陪着她一起等的孩子,正要命轩郎与荣娘回房歇息,婢子匆匆来报,说是阿郎回来了。
母子三人赶忙起身出厢房接迎,只见先前轩郎遣去找寻阿爷的小厮,正扶着酩酊大醉,连路也走不稳的温世珩往厢房游廊处来了……
第二十七章 舟楫恐失坠
林氏与温景轩一道将温世珩扶进了厢房,温世珩早已醉得不知人事,温荣忙向送阿爷回来的小厮问情况。
原来小厮是在市坊口遇见阿爷的,那时阿爷已经吃醉酒了,和二伯父一道摇摇晃晃地走着……
温荣生怕听岔了,又问了一遍,“阿爷是与二伯父一起的?”
小厮应道,“回娘子,阿郎确实与二郎君一起,张部曲刚将二郎君送回罗园了。”
“辛苦你们了,时候不早,你们也去歇息吧。”温荣点点头温和地说道。
小厮与温荣道安后便退下,温荣急急地回到厢房,只见阿爷斜倚于矮榻,手胡乱挥着,偶尔囔囔一两声,叫着倒酒、倒酒,阿娘也顾不得阿爷身上的酒气,只细心地为阿爷擦汗拭面,很是心疼地说道,“如何去吃了许多酒,白糟蹋身子。”
不一会婢子将醒酒汤端了上来,林氏接过了正要喂,却被温世珩手一抡挥到了地上,依旧叨叨咕咕,“我,我……靠了,谁去……都是……我我自己……的本事……”
林氏愣了愣,醒酒汤打翻,濡湿了一片裙裾亦未曾发觉,珩郎是打心眼里的避讳她阿爷是中书令么……
温荣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阿爷,与正忙忙碌碌伺候阿爷的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喂下一碗醒酒汤,温世珩咕咚一声倒在矮榻上不吱声了。
林氏松了口气,命人将珩郎扶进内室歇息,温荣皱眉与林氏说道,“阿娘,明日寅时无论如何都必须将阿爷唤醒了。”
林氏惊讶地问道,“不是卯时才去衙里当值么?”
“阿爷散官四品,明日日子逢五,是规定了的参朝日,卯时便要进宫了,若是卯时才起身如何来得及。”温荣停了停又说道,“阿爷才调至盛京,若是因吃醉酒耽误参朝面圣,怕是真会被弹劾了。”
圣朝有规矩,朝中四品以上大员,逢每月里一、五、九参朝,六品以上要员,逢每月里一、五参朝,九品以上官员逢一的日子参朝即可,故明日是阿爷的参朝日,却和二伯父无关。
“这,这该如何是好。”林氏听了很是焦急,珩郎醉得如此厉害,明日寅时叫不醒,岂不是……
“阿娘莫要太过担忧,只快快歇息了去,明日里早些让阿爷起身了。”温荣亦是无可奈何的,旷参朝日且拿不出合理解释,惩戒不是扣月俸那么便宜的,说会丢了官职都不为过……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日,却令温荣倍感疲累,晚上又折腾了这半宿,阿娘怕是一夜难眠了……
绿佩与碧荷伺候了温荣梳洗,温荣想起熏香一事与碧荷问道,“碧荷,你可还记得那日花怜装熏香粒的荷囊是何纹样。”
碧荷思索了片刻,“因当时颇为慌乱,婢子真未曾留意了是何纹样,隐约记得似乎是宝相花的。”
那日姚氏花怜低细婉转如黄莺出谷声音,温荣依然清晰地记得……
“大夫人喜欢卷草禽鸟纹样,二夫人喜欢宝相花纹样”……
会是宝相花纹样么,温荣亦不能单凭了一句话,便妄下了论断……
或许是累极了,这一觉温荣沉沉地睡到了卯时中刻才起身,梳洗后,简单用了碗黄米羹就去了阿娘房里,不知阿爷是否赶上了参朝时辰。
林氏一人静静地坐在厢房外间胡床上,手巧地打着珞子,许是昨日里不曾休息好,故虽用了傅粉,却难掩面上晦暗的颜色,双目更是乌青与浮肿。
温荣见了阿娘憔悴的模样,心下一痛,阿娘何止是没睡,昨夜里怕是还哭了……
“阿娘,阿爷可是赶上了?”温荣命人搬了小马扎胡床坐于林氏身侧。
林氏轻松地笑着说道,“可算是赶上了,足足叫了小半时辰。”
林氏想起珩郎早起时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就觉得有趣,珩郎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今日是参朝日,一个激灵鲤鱼打滚地起来了,而后那绯色官袍却怎么也穿不好,急得摆手跳脚的,还是自己亲自伺候了才收拾妥当,如此却还未完,珩郎出门时银鱼符都忘了带,亦是自己提醒,才没耽误了。
将鱼符递于珩郎时,珩郎眼里的感激令林氏觉得怎样都值了,珩郎答应了下衙就回府的……
温荣见到阿娘略带了羞涩的笑,总算是放下心来,遂与阿娘说了过两日想请了林府两位娘子到国公府做客的想法。
前几日去林中书令府时,温荣已邀请了瑶娘与婵娘一道来府里弈棋的,只是未定时日而已。
林氏笑着点点头说道,“婵娘与瑶娘都是脾性极好又好相与的小娘子,一会儿便去遣了帖子,那日阿娘亲自下厨里为你们做龙凤糕与玉露团。”
“阿娘,我也想与你学,阿娘的水晶龙凤糕是再好吃不过的了,荣娘也想学会了阿娘的手艺。”温荣难得地褪去了比他人多活一世的成熟,只是孩子般的与阿娘无忧无虑地撒娇……
“好,那你可不能睡懒觉了。”林氏笑了温荣一句,温荣平日里确实是起得迟些,每日里阿爷去衙门了,轩郎去书院了,她却还在绣房的箱床上迷糊呢,不过卯时是不会起身的……
温荣回到厢房便写了帖子与中书令府的娘子,而婵娘和瑶娘更是急性子,不过半日功夫温荣就接到回帖了,林府娘子自然是欢喜地答应,瞧着瑶娘字里行间的意思,倒是巴不得今日就来的。
黎国公府西苑里的主子皆因温世珩赶上了参朝而松口气,有惊无险后倍显轻松和悠闲,与此相较,那大明宫兴庆殿里的朝会却是两般景象了。
兴庆殿朝会伊始,只是例行地参奏纳谏,可没一会儿重臣之间即开始相互指责弹劾,再不久指责愈演愈烈,长孙太傅作为圣人长辈,在朝上训斥的气势是圣人也不敢驳逆的。
而一头雾水的温世珩也被无辜地卷入了这场口舌之战,好在朝堂之上皆君子,只是动口不动手了。
对比两派里气急败坏的太子和舌灿莲花的二皇子,三皇子与五皇子很是闲适自得,两位皇子皆束嵌宝远游三梁冠、一身紫色盘龙蟒科官袍,在一旁一言不发,至多同情地看一两眼面色绛红、正不断擦拭冷汗的温世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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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迷途飞烟鸿
朝堂里林中书令亦未参与到争执中,虽眼见温世珩早已招架不住冷汗淋淋,可温世珩之上有黎国公挡着,且长孙太傅是针对黎国公府家教有欠与品性不佳为因斥责的,他如何去干涉国公府家事。朝臣中不乏有将太子过错全部推予他人,将莫须有之罪强加于黎国公府的偏颇言论,林正德同样置若罔闻。
林中书令从始至终以局外人自处,虽令部分朝臣不满,暗地里耻其为狐狸老奸巨猾,可如此一来,关于林中书令与温世珩有偏帮结派的流言不攻自破了。
下朝后圣人单独留下了中书令至书房说话,而黎国公温世钰称恙,连廊下食也未吃便匆匆离开了……
睿宗皇帝喜静,偌大的书房陈设幽雅古朴,狭长的进深只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了南北两室,几处松柏剑兰,旺盛而青葱郁然,墙上悬挂了两幅墨宝,一幅《快雪时晴贴》,一幅《中秋帖》。
两幅墨宝皆出自前朝琅琊王氏家族中的书法大师之手,是圣人的心爱之物,也是王贤妃、王淑妃两姊妹自琅琊王氏贵族嫁入皇家时的陪嫁物。
“林爱卿,今日朝堂之事你有何看法。”睿宗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望着书房御座后方的雄劲书法——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睿宗是冷血寡情的帝王,却也是舐犊情深、心怀冷暖的父亲。
林正德双手作揖,缓声说道,“回禀陛下,今日朝堂之上臣不敢妄言,但臣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太子自幼聪颖敏慧,心地纯良,如今行为虽有偏差,却非不可正,二皇子才华横溢,《攘海志》的编纂更是受到广泛称颂……”
睿宗转身看着林正德,眼神晦深莫测,若只是一味赞誉,林正德如何能成为圣座近臣。
“陛下正值繁盛之年,平定陇西、收复并汾,依然大有可为。”林正德未多言,听似奉承,却已说出了看法。
睿宗宽心大笑,不愧是朝臣中的老狐狸,如今天下是他睿宗的,而太子与二皇子,既然难以选择,不如依时而势,不急于这一时。
“前日某见琛郎与奕郎、晟郎同练骑射,实是弓马娴熟,矢无虚发,已是英伟好儿郎了,某看奕郎与晟郎都多有不如。”睿宗并不等林正德作揖说惶恐,又问道,“爱卿认为奕郎与晟郎如何。”
林正德眉头微皱,睿宗是抛了难题了,但三皇子、五皇子行事低调,故不过即好,“……三皇子心宽可容人,五皇子正直有胆识,皆是人中龙凤。”
心宽可容人,睿宗双拳微握,不过寻常的一句话,却如石入深潭,虽不见太多涟漪,但直沉潭底……
黎国公府西苑,庭院一处栽着焰色南天竹,叶子随风摇摆窸窣作响,盛夏里火红的颜色耀目却不惊心,温荣闲来无事,将冬日在杭州郡灵山寺里收集阴干的梅花花蕊细细地碾做了粉,再用银座壶门纱罗子筛上数遍,掺入已炼煮好的紫草蜜蜡,轻轻搅匀了,小心地灌入越窑青瓷花口牙筒里,这妃红色的口脂,做那洛儿殷的唇妆花样是极好的,只不知林家二位娘子是否喜欢……
“娘子,还是你这清净。”绿佩笑嘻嘻地从庭院月洞门处一路小跑了过来。
温荣见绿佩像是捡着了宝贝似的,笑着问道,“可是去偷酒喝了,在这傻乐呵。”
“偷酒喝可都是静悄悄的,哪有这般热闹,”绿佩凑近了温荣附耳小声说道,“老夫人祥安堂闹将起来了,大郎君和二郎君吵得正凶呢,阿郎劝都劝不住的。”
温荣一听便知是为了何事,只未曾想到长孙太傅如此耐不住性子,此时申时未到,大伯父与阿爷却回来了,可想今日是被气得不轻。
“阿娘可是去祥安堂了?”火烧至温老夫人那,作为儿媳妇的阿娘自然要过去,好歹做个劝架人。
“彩云才去和夫人说,一会也该路过娘子这的。”绿佩眼睛忽闪忽闪的。
温荣猜到了绿佩想去看热闹的心思,只是自己口脂未做好,不便离开了,遂说道,“一会阿娘过来,你跟着一道去看看,记得管好了嘴,该说不该说都别说知道么。”
绿佩连连点头,这时林氏急急忙忙从穿堂处而来,温荣只再次小心交代了,让阿娘等人一口咬定昨日里未曾见到太子与祺郎。
阿娘与绿佩出了月洞门后,温荣又慢悠悠地继续做口脂,阿娘是真的担心温老夫人、大伯父与二伯父,只是阿娘的真心善意,又能否换来他们的坦诚相待?
温荣不知他人的心是否会变,故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如有着丝缕幽香的梅花蕊一般,碾细了,小心翼翼地融在生活的每一处,不叫散落了一地……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温世珩、林氏、温景轩才回到西苑,温荣带着茹娘去阿娘厢房,绿佩一路上绘声绘色地将祥安堂里发生的事说与温荣听……
温老夫人要家法杖责祺郎,却被二夫人董氏、三夫人林氏拦住了,董氏哭着求温老夫人原谅,只说祺郎年纪尚幼,携妓一事又是太子带了去的,求老夫人饶过这一回。
温老夫人被气得浑身乱颤,看着内堂里哭喊跪求的一家子,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手一松,雷摩羯祥云红木拐棍掉在了地上,沉闷地撞击声惊醒了吵闹的众人,温老夫人已虚脱倒在矮榻上,见此情形,白妈妈忙去请了医官,而温世钰、温世玶、温世珩吓得不敢再多言,直等到温老夫人用了汤药,缓过来后才各自散去。
“娘子,你是没见着温老夫人怒斥祺郎君的样子,可有气势了,祺郎君也要被关禁闭了呢,还有三娘子,她还当自己是老祖宗的宝贝,上前去劝,白白吃了一棍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那么横了。”绿佩欢喜的语调突然一转,愁闷地说道,“就是连带着阿爷与夫人也受气,听说阿爷在朝堂上,被昨日我们在东市见着的白胡子太傅指着骂呢,可没面子了……”
阿爷确实是冤了,不过刚从杭州郡回来,连老夫人都瞒着的事情,阿爷又如何能知晓,偏偏遇上逢五参朝日,白白地替二伯父挨训。
第二十九章 中宵劳梦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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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里温世珩还在感叹与痛心祺郎的不学好,更不忘再三地叮嘱温景轩,反复地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
温荣听了挑挑眉,看来阿爷是否认了祺郎品性了,如此才会与轩郎说见了不贤的要多多自省,断不能犯那同样错误。
因为早过了晚膳时辰,故厨里只能做一些简单热汤饼,温世珩揉着涨酸的攒竹穴,皱眉直说胃口乏陈。
除了昨日酗酒后症,更多是因白日在朝堂,被长孙太傅指责得胸闷郁结。
温世珩午间是在宫里吃廊下食的,圣人体恤参朝官,特命内侍送来了冷淘与哀家梨,本该是荣耀欢喜的,可温世珩却如鲠在喉、如坐针毡,担心长孙太傅会再过来指责黎国公府家教无方,纵子顽劣……
胡乱地用过晚膳,温景轩与温荣一道出了厢房,温景轩想起昨日里荣娘说过的话,遂问道,“荣娘,你可是早已知了祺郎的事?”
温荣并未打算隐瞒轩郎,颌首说道,“是昨日在东市看见的,只是那时我们在茶楼吃茶,故祺郎不曾见着我们罢了。”
“如何不告诉了阿爷?”温景轩隐约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而温荣的处事也令他猜不透。
“若阿爷事先知道了,漫说阿爷是否会去斥责祺郎,白白得罪了二伯父一家,今日在朝堂上更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温荣见温景轩依然面有疑色,又解释道,“若是阿爷知晓祺郎品性,在朝堂上是昧心与大伯父一道针对长孙太傅,还是与长孙太傅一起站在国公府对立面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只听不说反而不会错。”
“凡不通的事到你这都能说出个理了。”温景轩笑道,却也不得不叹服荣娘的心思。
……
中书令府也知晓了今日朝堂长孙太傅与黎国公针锋相对一事,家教偏差的指责是很严重的,甄氏有些犹豫,是否该同意婵娘与瑶娘去国公府。
婵娘与瑶娘倒是毫不在意,她们认定眼见为实,何况黎国公府行为不检的是二房,与三房有何干?
林中书与琛郎亦是不以为意,且已回了帖子答应去国公府,如何能失信。琛郎又悄悄交与婵娘一道中盘棋,这局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下的,棋至中盘三皇子已处劣势,虽认输,却想看看是否有破解之法,因知晓林子琛表妹、黎国公府四娘子深谙此道,故请琛郎将棋局带回……
次日一早,温荣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温老夫人半靠着福祥双吉素锦引枕,雕福寿恒昌纹紫檀案几上摆着一只绿釉香玉牡丹碗,浓郁的药味弥散于四周,令人止不住地皱眉。
几名婢女垂手立于一旁,白妈妈还在劝老夫人吃药,温老夫人半阖着眼,一副不耐的表情,听婢子报四娘子来时,才睁开了眼。
温荣碰上了温老夫人的目光,恭敬地走上前,“老祖母可好些了。”
做小辈的,不能劝老祖母放宽心,温老夫人看着温荣那含莹莹水光、明澈透亮如一汪清泉的双眸,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淡淡地说道,“年纪大了,老毛病罢了。”
“四娘子帮着一道劝劝老夫人,不吃药可如何是好。”白妈妈担忧地说道。
温老夫人心里密密麻麻地扎着刺,碰一碰便钻心的疼。
当年她费了多少心思,才为钰郎谋到了国公爵位,可说到底,总归是对珩郎有愧疚的,毕竟国公爵本该是珩郎的……原想将珩郎一家闲闲地养在了府里,如玶郎一般,靠门荫得个闲职,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她也好安心。
偏偏钰郎与玶郎都不及珩郎,读书人朝驰暮走、穷极一生都不能如愿的进士科,温世珩却一次及第金榜题名,那一声金鼓辟金扉的放榜日,国公府羡煞了旁人,而她这国公府老夫人却只能强做欢颜硬生生吞下那口气。
及第了也罢,毕竟为官外放了,哪怕回京了也罢,温老夫人一直以为好歹孙辈压过了原来长房一家,可不曾想祺郎也是个不争气的,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国公府爵位又落入长房之手吗?
温荣的品貌,不说在府里,就是放在了盛京,也都是数一数二的,既知进退又明事理,真不知林氏那直讷的性子,如何教养出温荣这样的娘子,将温菡放在温荣身边,根本不够看……
温荣走至案几前,正要端起牡丹碗,却颦眉不悦地说道,“这黑黝黝的汤药,叫老祖母如何入口。”
“这,这,小娘子……”,白妈妈一时愣住,本以为温荣会帮着一道劝的,没想到却是在嫌弃。
温老夫人也抬起了头,讶异地看着温荣。
温荣转头冲温老夫人调皮一笑,“良药苦口,老祖母还是得委屈委屈,不过白妈妈也是的,怎不知备上蜜果子,吃了药后拿蜜果子压味是最好的。”
温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却也露出了一丝笑,“四丫头鬼灵精的。”
“是奴婢疏忽了,多亏了四娘子提醒。”白妈妈轻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差了婢女去拿蜜果子配药。
温荣慢慢走至温老夫人身侧,半跪于温老夫人箱床前的暗色紫霞点翠纳锦锦杌上,取出一只盘金绣佛缂丝香囊,香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之心怡气宽,“老祖母,荣娘无甚可孝敬您的,只一只百草香囊,香料是荣娘亲手做的,用了白芷、川穹、芩草等数十味药,虽只是寻常药材,常用却能理气解瘀,还望老祖母不嫌弃。”
温老夫人望着那只香囊,佛像轻拈密宗手印,金丝明暗绣出了法相金身,佛绣四周是连珠团窠纹,使佛像更显得庄严肃穆。
“好精巧的香囊,小娘子说是用了草药做成,如何却有冬日里的梅花香?”白妈妈好奇地问道,如此精致的香囊怕是宫里的绣娘子都做不出。
“儿担心老祖母不喜单一药味,特意加了红梅蕊粉与青边兰蕊粉,如此一来,香囊不但可做药用,又有了淡淡的花香。”温荣笑着说道,药与花合作香囊,是宫里的秘方,若不是上一世的经历,温荣亦是不懂,香囊是阿娘绣的,阿娘的绣工堪比了宫中绣娘子。
白妈妈眼里是不掩饰的欣喜和赞赏,“四娘子可真是心灵手巧。”
“这些孩子里,四丫头是最知近懂事的。”温老夫人握着温荣的手微微颤抖,温荣心里一动,她可以感受到老祖母的苦涩,虽无法与老祖母亲近,却也会心痛。
温老夫人留了温荣在屋里,问了些话,表情也舒朗了些,直到二夫人董氏带着菡娘过来,温老夫人才又沉下脸……
见了屋里的情形,温菡恨得银牙暗咬,先前进屋时分明见老祖母与温荣有说有笑,如何他们来了就摆脸子,纵使祺郎偶尔做错事,那也是国公府嫡长孙,半道回府的三房算何劳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