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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大悟     荣归txt下载     荣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不堪盈手赠

    温菡一脸焦急地扑到温老夫人身边,两眼噙着泪,“老祖母,菡娘可担心您了。”

    声音绵软哽咽,颇楚楚可怜,温老夫人只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便不再搭理,只吩咐婢女将温荣送的绣佛香囊挂在了床帐上。

    温蔓斜睨了温荣与香囊一眼,很是不耻,平日里不声不响装清高,不过是没找着机会罢了,现在巴巴儿来献殷勤比谁都勤快。

    温荣起身与董氏见礼,董氏看着温荣亲热地说道,“真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平日里常和茹娘到罗园坐坐,你阿姐菡娘就是嘴巴倔,可心里却天天念叨着你们的好。”

    温荣笑着应道,“菡娘热情直爽,荣娘倒是想去寻了阿姐一块玩的,到那时二伯母可千万别嫌我们吵得慌。”

    董氏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温荣那能掐出水来的俊脸,捂嘴嗔道,“你这孩子说的话都得人疼,你与茹娘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平日里就该常来常往互相帮衬的,菡娘若是说错了什么,你别与她一般见识,都是一家人,千万别生分了。”

    温荣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再多说什么,二伯母那些话是说与老祖母听的,祺郎行为不检,并非单单是他二房的事情,如今三兄弟未分家,皆在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三房同样逃不了干系,不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温老夫人房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方氏与林氏也到祥安堂探望温老夫人了,方氏见到温荣亦是满脸喜意,直说有温荣陪着阿家,她们可谓是多余的了。

    “听说中书令府二位娘子要与荣娘学棋?可想荣娘棋艺一定甚佳。”方氏伺候了温老夫人用药后,坐在温荣身旁的紫檀圆墩上,牵着温荣的手问道。

    温荣羞愧地应道,“不过是略懂罢了,蒙林府二位娘子看得上眼,故说了一道弈棋。”

    方氏颦眉无奈地叹道,“说来蔓娘也是喜欢下棋的,可惜她那性子……哎,你们是知道的,很是胆小不敢与人亲近。”这般忧心的语气仿佛真在为蔓娘担心。

    温荣想起了温蔓垂首惶恐的模样,自回府那日家宴后,便未再见过她了,遂解意地说道,“先前二伯母还说呢,大家是一家人,都是自家姊妹,有什么敢不敢的,若是蔓娘也喜欢,明日一块过来,人多了可不是更热闹。”

    方氏听了更加欢喜,“荣娘真真是难得的大方宽和,如此我回去与蔓娘说了,可不知她要高兴成怎样了。”

    方氏看似在帮温蔓,可心里却有另外一番思量,本以为三房是好拿捏的,不曾想却出了温荣那样心思精透的人儿,温荣虽处处礼数周全,实际却难亲近,如此小的年纪,也不知是真有双能看透了世故人情的双眼,还是说碰巧的,若是碰巧,如何几次事情都叫三房躲了过去?

    如今温荣的笑容明艳耀眼,心性恬淡柔和,旁人若是真心结交,自会被折服,可方氏等人却是如芒在背。

    方氏与温荣毕竟隔了辈分,想要亲近是不可能的,故方氏思来想去,大房里只有温蔓能用了,可毕竟嫡庶有别,若是她开口,漫说三房是否介意与庶女亲近,就是旁人亦会觉得她是在用主母的身份压人,于是话不如只说一半,温荣是个聪明人,接了剩下一半,顺水做好人也是不亏的……

    温荣知道蔓娘在方氏心里不过是芒草,可她对蔓娘却是真有几分怜惜,温荣顿了顿又看向温菡,笑着说道,“菡娘喜欢下棋么,若是喜欢……”

    不曾想温荣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哼,可是想赢了好提高自己名声,”温菡又不屑地说道,“可惜了我却是不会。”

    温荣并不驳斥,而是柔声回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输赢哪里有那么重要的,明日菡娘若是得空,一道过来玩了。”

    温菡带刺的话自然许多人听不过耳,好劣个人心中已自知,且温老夫人生病需要清净休养,故就算是温菡阿娘董氏也忍了不在祥安堂里训斥。

    不多时,众人见温老夫人面露倦色,陆续起身告辞,林氏与温荣回到了西苑,一起准备明日里要招待婵娘与瑶娘的茶点材料……

    方氏回到嘉怡院,将温蔓叫到了主屋交代事情,温蔓素着头面,一身栗色半袖襦裳、扎黑白相间腰裙,方氏见了直皱眉摇头,这副样子哪里像国公府娘子,还不如贵府那些得眼的婢女,如此模样岂不是叫林府娘子笑话了去。

    方氏吩咐婢女去库房里取了一盘金饰与两套原先为菱娘做的、却一次未曾穿过的衫裙,虽然温蔓相较温菱清瘦些,但是衫裙本就宽松,倒也无妨。

    金饰里是一对翡翠滴珠耳铛、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只赤金镂花玛瑙流苏簪、五只烧蓝镶金花钿,衫裙是一套洋红连珠锦半臂襦裳,下身配着粉红荻花鸟纹长裙,一套丁香色藕丝广袖襦衫配月青色织金绢裙。

    温蔓见了婢子手里捧着的金饰与衫裙愈发局促不安,面色微微泛红,垂首低声向方氏道谢。

    方氏眉眼不动,端起茶吃了一口,慢慢地说道,“明日去三房与荣娘、林府二位娘子弈棋,你想法子和她们亲近了,别叫我丢了脸面,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得用,我会考虑将你过到正室,与温菡温荣一般,做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女娘,你可明白。”

    “谢谢阿娘提携,儿不会令阿娘失望的。”温蔓声音依旧很小,只是手心已微微出了汗……温蔓虽是大房娘子,可自她知事起,便过着连婢女都不如的生活,生娘日日唉声叹气,总用那挂着重重乌青色眼圈的哀怨双眼盯着她看,别说各房的夫人与娘子不待见她了,就连侍婢都敢对她呼呼喝喝的。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我会差人在大门守着,林家二位娘子来了再使人通知你。”方氏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麻烦似的,不愿再多看温蔓一眼……(亲们1314元旦快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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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低首拜芳尘

    次日一早,中书令府的油壁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大门前,婢女将两位娘子迎进国公府,温荣亦早早地带着绿佩与碧荷在庭院游廊处等候。

    婵娘与荣娘相见正要寒暄,却被瑶娘扯开,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了荣娘是最好的,顶着日头在园里等我们。”

    温荣忍不住噗哧一笑,顺道,“那可不是,巴不得早早去中书令府接了你们呢。”

    省去了见外的礼节,三位小娘子有说有笑地到了西苑,温荣先引着婵娘与瑶娘去阿娘厢房,林氏见了娘家两位小娘子自是欢喜不已,拉着手说了一会话,又问了甄氏的好,才让温荣带了两位娘子去玩。

    温荣厢房布置的洁净素雅,比起一般贵家娘子,少了熏香花饰,却多了笔砚墨宝,书案上摞了满满的书,正墙上挂了三幅牡丹图,一幅单瓣红云飞片朱砂垒,一幅托桂胡粉蓝田玉,一幅百花展翠瑶池春,色彩明艳,线条柔和逼真,美妙绝伦如置身牡丹盛宴一般。

    瑶娘盯着百花展翠瑶池春呆愣了半晌,讷讷地说道,“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遂又去寻墨宝的落款,却发现三幅画作皆未留名。

    “荣娘,这牡丹三色,你是打哪儿得来的,比真的还要好看,不愧为花中首冠。且作画之人还不留名,想必是淡泊名利,心性高远的。”瑶娘背手,摇头晃脑地点评着,一副老道在行的模样,而温荣坐在小圈椅上早已笑个不停了。

    婵娘不忘揭瑶娘老底,笑怪道,“瑶娘不过不懂装懂,自己不会画,还喜欢去评说人,荣娘你是不知,两年前她迷上了一幅奔马图,缠着琛郎要认识作画之人,闹了大笑话。”

    温荣为婵娘与瑶娘斟了茶,笑着问道,“瑶娘可是如愿认识了作画之人?叫我说了,瑶娘可得把画学了,好互赠墨宝做信物,不知是哪位大师能有幸得到瑶娘的珍罕墨宝。”

    “还说呢,被瑶娘一闹,那位大师可是不敢再送画与琛郎了,奔马图都巴不得收了回去。”婵娘捂嘴嗤嗤直笑。

    瑶娘早已臊的面红耳赤,嘴巴一撅,飘忽着眼,口是心非地说道,“那幅奔马图还不如荣娘房里的牡丹三色。”

    温荣眉眼含笑地看着两姊妹,并不多搭话,只是好奇那被瑶娘吓着的大师是谁?

    “叫我说也不如这牡丹,只是某人怎么天天念叨……”婵娘话未说完,就被瑶娘捂住了嘴。

    婵娘好不容易掰开了瑶娘的手,又笑着与荣娘说道,“今日是不敢说了,说了回去我可没安生日子过,过几日说不得荣娘便能亲眼见着那位‘奔马’大师……”

    温荣见瑶娘脸红得快滴血,也不强问,只抿嘴狡黠一笑,再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瑶娘。

    京中不乏擅画之人,不论是浓彩风光仕女,亦或水墨花鸟虫鱼,各派系皆名家辈出,温荣擅长的是花草仕女的静景,尤擅国色牡丹,温荣亦知道三皇子李奕擅长动景,狩猎奔马、鹰啸长空,不可不谓豪放大气。

    “瑶娘心中的奔马,想必不是飒露紫便是玉麒麟,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求一见了。”温荣一边吩咐绿佩将一大早做好的水晶龙凤糕、玉露团与新鲜果子端来,一边不忘嘲笑瑶娘几句。

    “哼,你们都浑说笑话我,”瑶娘撅嘴瞪眼,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了圈椅上,只是脸颊上的娇羞粉红与眼里的熠熠生辉,出卖了她萌动着情愫的心思,瑶娘缓了缓,心情平复后才又说道,“荣娘还未告诉我这三色牡丹是出自谁之手呢。”

    “我可不敢说,若是瑶娘不再喜欢奔马,转而看上牡丹了,我岂不是罪过。”温荣摇着团扇,神色凝重,故作了一本正经。

    “才不会呢,我对他……”瑶娘脸再次刷的通红,“我道你是贴心的,一心与你亲近,你却来取笑了我。”瑶娘别过脸,当真的不再理温荣与婵娘。

    温荣与婵娘相视一笑,默契地眨了眨眼。

    温荣摆过瑶娘的肩膀,笑着道歉道,“好瑶娘,是我们错了,荣娘给你赔不是了可好,我不但告诉你这墨宝出自谁手,还赠你一幅如何。”

    听闻荣娘肯赠画,瑶娘才抬起眼,又惊又喜地说道,“如此墨宝当真肯送与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厢房里的画作,只要是瑶娘看中的,随意拿。”厢房里的墨宝皆出自温荣之手,画作得到了认可,温荣也是高兴的,又故作神秘地说道,“牡丹三色的落款姓温名荣,字湘芜君,可有疑问否?”

    婵娘与瑶娘面面相觑,很是惊讶,只是惊讶不多时即成了惊羡,荣娘本就聪慧过人,不似一般贵家娘子,若非如此,她们亦不会真心想与她交好。

    “荣娘,若是你画的,那我也要带一幅回去。”婵娘可不客气。

    温荣自不会吝惜,答应了得空特意为婵娘与瑶娘画上一幅,瑶娘缠着荣娘现在就画,见此婵娘急坏了,慌忙说道,“今日是来与荣娘学棋的,琛郎那道棋局还要荣娘帮忙解呢。”

    婵娘迷棋,温荣擅画于婵娘而言是锦上添花,传授棋艺才是雪中送炭。

    瑶娘听了只好作罢,心里盘算着下次来国公府的时日,或是何时再请荣娘过府去……

    又嬉闹了一会,温荣与二位娘子说起了蔓娘的事,虽然知道婵娘与瑶娘是爽快不拿捏做乔的,但亦担心她们会在意蔓娘是庶出……

    “人多了更热闹的。”瑶娘听了不但没拉脸子,反而很开心,婵娘亦是笑着颌首,温荣感激地望了她们一眼,才吩咐惠香去嘉怡院请蔓娘。

    嘉怡院里温蔓早已接到了方氏使人与她的消息,收拾妥当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游廊下首处的厢房里。

    方氏听闻温蔓半晌不曾去西苑,心有不耐,带了钏儿去寻温蔓,见温蔓闲闲地坐着,气不打一处出,冷笑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贵娘子了,等着人拿轿子抬你去不成?”

    温蔓见是方氏,急忙起身拜礼,惶恐地说道,“阿娘的吩咐蔓娘不敢有丝毫怠慢,”温蔓微微抬眼看了看方氏,怯弱地说道,“林府二位娘子是来探望三房的,到西苑后需先去三伯母那问安,且荣娘只是答应了儿与她们弈棋……蔓娘与她们并无交情,遂不敢唐突的过去,荣娘是守信的,合适时必会遣婢子来寻蔓娘,还请阿娘莫怪。”

    方氏想想亦觉得有道理,冷声说道,“哼,心思还挺细。”又与钏儿打了眼色,钏儿将雕花鸟纹楠木盒递与了温蔓,里面装着一只金累丝卷草纹嵌宝簪……

第三十二章 容止顺其猷

    “你可明白了?”方氏把玩着手腕上的脂玉镯,镯子是头年过生时藤王世子与世子妃送的,方氏思及风光得意的世子妃菱娘,心里勉强有了几分慰藉。

    方氏本想借三房之口,让温老夫人知晓二房祺郎的品性,不曾想她打听了清清楚楚、太子将去瑞锦绸缎庄的消息,却一丝用也没有,反而是钰郎回来同温世玶吵了一架,被祺郎那事一闹,抛去温老夫人迁怒大房不说,如今整个黎国公府都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细细想来,林氏东市之行,恐怕不是没见着,而是见着了故意不吱声。

    三房的心思和态度拿捏不准,而林氏阿爷林中书令,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故暂时不能与三房膈应,不如借此次府里来贵客,彻底撕了二房脸面,说不得大房和三房还能挽回名声,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便是。

    温蔓细弱卑微的声音又响起,“阿娘放宽心,儿与菡娘的都是卷草纹嵌宝簪,独荣娘的是牡丹步摇,宫制步摇只有荣娘戴着才是最好看的。”

    方氏虽未明说,但温蔓心里是知道的。

    不一会儿,果然见温荣房里的惠香过来请蔓娘,方氏见到惠香遂笑着问了几位娘子的好,又命人取了一篮子新鲜樱桃,令蔓娘的婢女芳柳一道带过去。

    西苑里三位娘子已照琛郎交予的中盘棋摆开了棋阵,婵娘昨儿想了一晚上,可未有破解之法,故满怀期冀地问道,“荣娘认为白子还能赢么。”

    温荣仔细看了看,黑白两子实力不相上下,只是执白子之人在开局后分了神,下错了一步,虽想挽回劣势,可黑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婵娘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我们将这局棋下完可好。”观棋时荣娘心中微微一动,此次的白子棋法,与前次去中书令府时见到的中盘棋中黑子走法有共通之处,前期无一丝杀气,包容谦和,而后凌厉之势渐显,柔处成利剑,缓处成陷阱,如此棋法与李奕颇为相似,只是还太稚嫩,遇到高手即被轻易破解……

    温荣的提议正中婵娘下怀,两人开始全神贯注地弈棋,而瑶娘对棋无太多兴趣,在旁看了一会便坐不住了,还好绿佩将新做的糕点端了上来,瑶娘听闻糕点是荣娘亲手做的,起了兴致,虽是寻常水晶龙凤糕,可糕点别致的外形却令瑶娘又惊又喜。

    晶莹剔透的水晶糕被捏成了一朵朵精巧小花,和了枣泥的是石榴花,嵌了小粟米的是忍冬花,瑶娘看得直眨眼,反而舍不得下口了,郁郁地说道,“荣娘,这水晶糕捏得栩栩如生,成心不让人吃了。”

    温荣偏头看了看,噗哧一笑,“你甩开腮帮子吃便是,厨里还有呢。”

    瑶娘尝了一只,口感细腻嫩滑,甜而不腻,糯而不绵,趁着另两人下棋的空档,瑶娘一人吃了小半盘。

    “不愧是荣娘,仅二十子就挽回了劣势。”婵娘盯着棋盘,明明是有优势的黑子,却生生落败了,虽有不甘,但不得不佩服温荣的棋技。

    瑶娘见婵娘输了,眉开眼笑地说道,“婵娘该用心准备了束脩,三叩九拜地拜荣娘为师。”

    “小蹄子嘴巴真真讨人嫌。”温荣笑斥了瑶娘一句,转为婵娘耐心地解说这局棋,并教了好些看棋、探路、窥势之法,直到院廊婢子传大房蔓娘来了,温荣才起身去迎接温蔓。

    蔓娘装扮不似往日那般朴素,一身簇新丁香色襦衫,虽宽松了些,但好歹衬得人多了几分亮色。

    “打扰你们了。”温蔓小心翼翼地说道。

    “都在等你呢,快进来。”温荣牵着蔓娘的手进了厢房,将蔓娘介绍给了林府的两位娘子。

    婵娘与瑶娘皆是随和不摆架子的,聊了一会儿温蔓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婵娘忍不住又缠着温荣讲棋法,温蔓虽会些,可与瑶娘一样只是粗通,早觉得寡然无趣,可温蔓性子隐忍,旁人倒觉得蔓娘学得认真。

    另一处,方氏房里的侍婢秋纹捧着锦匣先去了二房罗园,温菡正带着婢子在庭院里蹴鞠,见到大房使了人来,温菡收了脚,没好意地看着秋纹。

    秋纹与温菡行了礼,恭敬地说道,“大夫人前儿得了几只新制宫簪,特意命婢子送与几位娘子。”说罢从锦匣里取出一只楠木盒奉与温菡。

    温菡打开看了看,一脸不屑,“我说呢,大伯母能有什么好玩意予我,不过是支粗制簪子,也好意思说是宫簪。”

    温菡走至秋纹面前,见锦匣里还有一只嵌八吉祥纹样鎏金红木匣,眉头一皱,问道,“府里几位娘子的宫簪都是一样的?”

    秋纹面露惊慌之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娘子与二娘子的,是、是一样的。”

    温菡听了心底一沉,伸手去拿红木匣,秋纹吓得直往后退,却被温菡的婢子扯住了。

    温菡打开红木匣子,是一只极名贵的金累丝嵌三色宝石双千叶攒牡丹赤金步摇,厉声问道,“这支是与谁的。”

    秋纹战战兢兢,结巴地说道,“是,是给三房,三房四娘子的。”

    温菡心下火腾的升起,咬牙将红木匣连带金步摇狠狠地掷在地上,“哼,我倒是要去问问大伯母什么意思,府里娘子偏偏我与蔓娘是一样的,拿一只卷草纹簪子打发乞索儿么?如此也罢,为何又给了三房温荣上品宫制步摇?存心拿了腌臜东西来与我添堵么。”

    温菡骂完了却还不解气,将先前收了的楠木匣与卷草纹簪丢到了地上,再狠狠地踩了两脚。

    秋纹哭丧着脸跪着去拾金步摇,拾起时发现步摇上的双千叶攒已被摔断了,吓得面色惨白,扑簌簌地掉眼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那只簪子也一道捡回去,碍着我眼了。”温菡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秋纹面前,那双织金纹锦翘头履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就在秋纹拾起簪子准备离开时,突然传来二夫人董氏的声音,令秋纹一阵心慌。

    “何事在此吵闹?”……

第三十三章 久在樊笼里

    “奴婢见过二夫人。”秋纹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董氏瞧了眼一脸盛怒的温菡,心下微微叹气,若是她不曾听到声响,只怕二房从此在国公府无立足之地了。

    “这是怎么了。”董氏余光扫过秋纹与秋纹捧着的锦匣,鎏金红木匣上沾了些许泥,还有半截子的细草,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人看出这是从地上捡起来的。

    秋纹惶惶不安不敢胡乱回答,只低头紧紧抱着锦匣,本以为可以顺利离开罗园的,不曾想董氏会突然出现。

    温菡已经在委屈地向董氏诉苦与抱怨了,温菡所言确实一句不假,并毫不掩饰地表露了她对大伯母看高温荣和低看了她的不满。

    董氏知晓始末后,皱眉冲温菡呵斥道,“胡闹,简直胡闹。”

    温菡面上刚有得意之色,又瞬间变得煞白,本以为阿娘会为她出头、去与方氏理论的,不曾想却来训斥自己。

    “阿娘,大伯母她明白着瞧不起我,温蔓不过是贱民的庶出子,我可是……”

    “闭嘴,”董氏打断了温菡不知是非轻重的论调,心下凄然,祺郎与菡娘都是令人不省心的,若没有她护着,二房怕是早已被大房狠狠踩在脚底下了,遂怒其不争地教训道,“今儿这事是你错了,你一错在丢簪子辜负了长辈心意,二错在不知姐妹之间该亲和礼让,温荣是你的妹妹,簪子好一些亦是在情理之中。”

    董氏顿了顿,见温菡犟着脸,无一丝悔改之意,又说道,“晚上你必须亲自去向大伯母与荣娘道歉,请求她们的原谅。”

    温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强辨,被董氏狠戾的眼神吓着了,只能愤愤地攥着拳头,心中戾气更盛,恨不能令温荣消失了。

    在温菡眼里,原本府里一切都是顺心顺意的,大哥会过到大房袭国公爵,老祖母宠她疼她,可自从三房回来,好日子便到头了,温荣一贯是假模假样的,可偏偏长辈都称赞她,三房必然也是盯着爵位,事已如此,为何阿娘还要帮着她们说话?

    董氏笑着走到秋纹面前,语气缓和了许多,“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董氏端起了红木匣,将匣面上的泥土与细草轻轻扫去,又说道,“听说西苑里来了客人,如今步摇坏了,再送过去怕是不妥,虽是菡娘不懂事,弄坏了步摇,但总归是家丑,家丑哪有外扬的道理。”

    董氏将红木匣放回了锦匣中,“依我看,不如先将步摇与我,晚上我会带着瑶娘亲自去嘉怡院与西苑赔不是的。”

    董氏使了眼色,罗院的婢子不由分说将秋纹手上的锦匣抢走,秋纹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要去西苑哭诉么?可是步摇已经没了,她的话如何令人信服?

    董氏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先回了嘉怡院,大嫂那我自会去说的,不会令你为难,菡娘此时也正要过去西苑,去与荣娘、林府两位娘子一块玩。”

    秋纹不得已只得悻悻的回嘉怡院,事情没办成,回去了不知要受到怎样惩罚……

    见大房的侍婢离开,董氏才沉下脸,转头看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的温菡,冷声说道,“你现在就去西苑找荣娘,不论她们做甚,一概顺了她们意思便是,若是再与我惹事,马毬赛就不用去了,好好在房里闭门思过吧。”

    “可明明是她们的错,为何要我顺着和忍着。”温菡不理解董氏的苦心,依旧不依不饶。

    董氏闭眼深吸了口气,不耐地说道,“今日若不是我拦住了大房的人,你撒泼骄横的恶名怕是要传遍全盛京了,我看到时候还有哪个贵家正经嫡出郎君愿意娶你,你若是还不明白该如何做,我这当阿娘的也帮不了你。”

    ……

    西苑里温荣与婵娘正在对弈,由于棋技悬殊较大,故温荣在对弈时并不一味地博出输赢,而是边下边教,在自己要布陷阱以及婵娘下子未考虑周全时,皆做了提醒与指导,婵娘知晓温荣是真心教授,感激之余心里更认定了温荣做手帕交。

    婵娘是如愿了,瑶娘却闲的很是无趣,拉了温蔓一道玩双陆,可温蔓时不时地朝院廊望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瑶将双陆板子一丢,丢下温蔓又去看温荣下棋,看了一会倒也品出几分味道,想来若是能学上几招,说不得以后可与他一道弈棋的,林瑶脸上飘起红晕,好在无人注意到她。

    突然外间婢子通传二房菡娘来了,温荣诧异地抬起头,昨日里菡娘明明是说了不过来的,如何变了挂?

    温荣歉意地冲三人笑了笑,正要起身接迎,温菡却已满脸不耐地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只乜眼扫瞧着四人,闪过温荣时更是带了丝丝恨意。

    说来温菡与婵娘、瑶娘亦算相识,只是没有交情,温荣本要招呼温菡一块玩,温菡却摆着脸自顾地找了处圈椅坐下,懒懒地说道,“你们玩便是,我只是过来看看。”

    温荣等人面面相觑,屋里平白地坐了一人,即不一处玩又不说话的,想想便令人觉得不自在。

    四人一直被温菡用异样地眼神打量着,用过午膳不多时,不过未时中刻,瑶娘与婵娘便兴趣索然了,而温蔓因心中不安,率先起身告辞,温菡思量着大房不会再使人过来了,遂也起身离开。

    温荣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对婵娘与瑶娘很是内疚。

    “荣娘,却又不是你的错,只是那温菡娘好生奇怪,不一处玩,为何要过来了?”婵娘握着温荣的手,知意地安慰道。

    林瑶更是不屑温菡的做派,“见了左仆射赵家娘子就巴巴儿地凑上去,我们倒像欠了她似的。”

    温荣只能苦笑,好歹是旁人都走了,三人还能放开了说些贴心话。

    瑶娘心心念念着温荣赠墨宝一事,缠着温荣将得意的墨宝都取了出来,两位娘子看得眼花缭乱,一幅幅都爱不释手。

    瑶娘看了半响,还是挑了一进屋时便迷上了的百花展翠瑶池春,而婵娘则选了一幅水墨画,一簇簇牡丹黑楼争辉,浓淡相宜的水墨,毫不掩饰地绽放了重台黑花魁的魅力……

第三十四章 洛川倾国色

    眼见过了申时,婵娘与瑶娘不得不与温荣作别。

    温荣令厨娘将瑶娘喜欢的水晶糕装进了食盒,又拿出前日里做的妃红色口脂,笑着说道,“这口脂是用加了梅花蕊粉的紫草蜜蜡做的,比起胭脂抹唇要好上了许多,只是不知你们喜欢么。”

    瑶娘急急地接过,瞧着釉色鲜亮的越窑瓷筒,再小心打开瓷筒上的香柏刻银塞,绯红色细腻口脂散溢出清幽的梅花香气,瑶娘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陶醉,喜不自禁地说道,“喜欢喜欢,比起我们在东市胭脂铺里买的要好太多了。”

    婵娘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是她两来国公府学棋的,如何走时带了满手的好东西。

    瑶娘倒是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食盒提高了些,“荣娘与我们的都是心意,何况咱们府里那有见过如此精巧的水晶糕,可不得拿回去给阿娘尝尝么。”

    温荣笑着颌首,“若是喜欢,下次我特意做了与你们送去。”

    婵娘虽对瑶娘那似蝗虫的胃口颇为无奈,但亦是满心欢喜和期待。

    温荣带着两位娘子去同林氏作别,林氏先前听闻了温菡至西苑却不与温荣一处玩的事,虽有疑虑,但当着婵娘与瑶娘的面不便多问了。

    三人一道行至国公府大门处,温荣已无法再送,婵娘这才拉着温荣的手,真挚地说道,“荣娘,在你未回京时,黎国公府里温菡娘的性子我们便已有耳闻了,虽不该在后面口舌他人的不是,可我真真当你是最亲近的,不想你被欺负了去。”

    婵娘低头犹豫了一会,才又说道,“温菡娘虽无甚太过之举,却是个眼里见不得别人好的主,原本我以为你们是一府里的姊妹,你又是那极好的性子,虽不指望她能帮衬了你,却也想她多多少少会收敛些,不曾想今日一见,她依旧是那般模样,平日里有什么委屈只管与我们说了,若是得空了便到林府来,林府内宅总归是清净些。”

    温荣感激地望着林婵,握着二人的手也更紧了……

    将婵娘与瑶娘送上了油壁马车,直到车马驶离视线,温荣才带着婢子回西苑。

    回到西苑,林氏问起了菡娘一事,可温荣亦是满头雾水,若说菡娘是因为见不得蔓娘与她们一道玩,那为何来了又不说话,且温菡性子倨傲,自视甚高,蔓娘是庶出,她是断断不会放下身段去与蔓娘争的。

    温荣宽慰林氏道,“菡娘估摸着是想与我们一处玩的,只是过来了见我们在弈棋,没了兴趣只好不参与了。”

    ……

    中书令府里,甄氏见婵娘与瑶娘带了许多东西回来,蹙眉嗔怪二人不懂事,倒是林中书令捋着胡子,笑说不过都是孩子间的玩意,不妨事的。

    甄氏打发婵娘与瑶娘回厢房梳洗后,再打开了雕海石榴嵌贝红木食盒,食盒里是两碟精巧新颖的水晶糕,因担心天热,食盒底层更细心地放了层冰,甄氏执起一块轻咬了一口,难得的丝凉爽口,甄氏看着愈发喜欢,遂命婢子盛了一碟送去书房与琛郎。

    林子琛正在书房里看往年的试策文题,见婢子端来了糕点,才起身稍做休息。

    林子琛拿水晶糕时愣了愣,糕点不同往日寻常模样,而是一朵朵逼真的花朵,最讨巧的要数那只胖兔子了,圆滚滚的身子,用樱桃碎做成的小眼睛活灵活现的,林子琛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似乎能瞧见捏胖兔子之人那调皮含笑的双眸……林子琛知晓府里的厨娘,是必不会有这般懂得生活的心思的……

    今日温荣早起做水晶糕时,本是只打算捏女娘常用的簪花形状,可一时心血来潮做了只小兔子,温荣特意藏着,想留给瑶娘做惊喜,不曾想瑶娘没见着,却被送与林子琛了。

    林婵与林瑶回厢房梳洗了换上家常衣衫后,迫不及待地带着今日从温荣那得来的宝贝去寻琛郎。

    瑶娘展开画卷,随着一池春色铺至眼前,林子琛剑眉轻挑,满眼惊艳。

    瑶娘得意地问道,“这牡丹相较你原来带回的奔马图,可是如何?”

    林子琛颇无奈地看着瑶娘那满怀期冀的双眼,知晓她是在变着法子打探消息,可身在皇族与贵家,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林子琛遂笑道,“墨宝所画不同,自不好做比较,但单论笔触、色调与技法,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瑶娘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依然笑得欢快,“大哥,你帮我在画上题字,我借你于书房挂几天。”

    林子琛书法在盛京颇有名望,只是文人骨子里皆清傲,除非是至交君子,否则是不轻易赠墨宝的。可今日林子琛亦希望他的书法能与那瑶池春遥相辉映。

    林子琛取出珍藏的、平日里难得一用的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又新砚了尚品徽墨,沉吟片刻,挥毫而书,‘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裁成对玉堂’。

    瑶娘欣喜地说道,“这字与画倒是般配,只不知荣娘看了是不是喜欢。”

    林子琛听了眉头一皱,“画是温四娘子作的?”

    “荣娘不但棋下的好,而且画技也超群。”瑶娘环顾着琛郎的书房,看哪儿适合挂牡丹墨宝。

    婵娘在林子琛题字时,虽觉不妥,但转念一想,她和瑶娘都是与荣娘交好的,若真如字画那般相配,却也是佳事,故不曾出面阻拦了。

    林子琛摇头直说胡闹,瑶娘却毫不在意,将画卷留给琛郎后便拉着婵娘离开。

    林子琛无奈地看着已留下自己字迹的牡丹图,微微叹口气,如此天香夜染,国色朝酣,让他如何舍得销毁,林子琛自嘲一笑,若是销毁,怕是瑶娘也要与他闹了。

    瑶娘将画卷留下,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非真心要他挂在书房的,而是希望他将这幅画卷带去与那人看,可是……林子琛一不希望瑶娘越陷越深,二来他想将这份娇艳独留在心里,他人若不曾看见,便不会去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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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浮沉各异势

    温荣用过了晚膳后,碧荷才从庭院的洒扫婢子处打听到下午罗园里发生的事……

    盛夏的夜晚要来得迟些,火烧般的晚霞浸染了半边天色,漫空的氛氲香绮却难令温荣心生诗意,只不过觉得那暮云更加沉重罢了。

    温荣本以为,令府里知晓三房无意国公爵位,便可在内宅之争中全身而退,可今日,不过是娘子之间的小聚,大伯母却连她才结交的好姊妹,都算计在内……

    二夫人董氏并未去嘉怡院与方氏道歉,十几年的内宅生活,大房和二房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和谐罢了。如今与二房而言,是旧账未销,新仇又至,董氏因温世钰不顾脸面,不与二房事先招呼,便将祺郎一事告发到老夫人那而心存怨恨。

    今日方氏更是急不可耐地撕去了假善面纱。

    董氏看着残缺的尚品金步摇,只觉得可笑,大嫂想的可真是容易呢,想借区区一只步摇压制二房,她董氏如何能让大房如愿。

    金步摇被送回了嘉怡院,金步摇上的三色宝石,镀了厢房里的烛火明光,熠熠生辉,倍显名贵,可方氏却觉得刺眼。

    方氏捂着胸口,那股子气是散也散不去,在身体里来回地窜掇,连手指尖都是痛的。

    下午去二房送簪子的秋纹,早已被方氏杖责二十,丢进柴房锁着了。

    温蔓怯怯地站与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她知晓方氏是藏怒宿怨,可碍于温老夫人,又不能去与二房争执。如今事情虽必须越闹越大,但不能由她们大房来点这把火……

    晚间,董氏不但命婢子捧了一盘首饰到西苑与温荣,更亲自登门道歉。

    温荣本不想收下那盘首饰的,可推拒不过,态度又不能太过强硬,不能真的驳了董氏面子,不得已只能吩咐绿佩先收着了。

    温荣心下微微叹气,虽是菡娘弄坏了大伯母要送她的步摇,可步摇并未真正到自己手中,二伯母若是真有歉疚之意,那也应该去嘉怡院的。

    碧荷伺候温荣梳洗休息时,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

    遗风苑里的伯祖母,今日遣人送了一份禅香与温老夫人,虽说禅香非金贵之物,却也是伯祖母的一片心意,更何况禅香有凝神、平心、养元之功效,温老夫人现在的身子,用了是再好不过的。

    可碧荷自祥安堂得来的消息却是,温老夫人命人将禅香扔了,貌似很是嫌弃与不耻。

    温荣听了也颇为惊讶,府里的大伯母与二伯母是貌合神离的,难道老祖母与伯祖母之间的关系也不好么,可伯祖母性子淡然,如今更是与世无争,偏居遗风苑一隅,只安安静静地过着潜心修佛的日子,都已这般,为何老祖母还要与伯祖母置气?

    碧荷见温荣不再说话,想娘子大概是歇息了,将秋香色幔帐放下,吹熄了厢房里的灯烛。

    伯祖母平静祥和的笑容浮现在了温荣脑海之中,伯祖母目光静谧深邃,感觉很是熟悉,黑暗里温荣莹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笑意,得空了,要再去探望伯祖母的……

    这日,前院的小厮送了封信至西苑,原来是洛阳陈府两位娘子回信了。

    收到月娘与歆娘的回信,真是这几日里难得的开心事,温荣命绿佩煮了一壶上好的方山露芽,这才于书案前坐定,将压了金线的双鲤信封拆开,信尚未取出,信封里先掉出一只红色玉线编成的平安结。

    温荣见了平安结忍不住扑哧一笑,手法实是粗糙了些,那一圈铜钱眼纹,不但大小不一,好几处的线还开了,平安二字风格迥异,温荣真真看不出是借了什么书法的。

    信里歆娘抱怨了一通,说是月娘瞧见了温荣送的四色书签,很是喜欢,打定了主意,定要亲手做小玩意送温荣,可无奈二人手拙,花了几日功夫才做出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平安结。

    歆娘自己都看不过眼,说不好意思送了,可月娘偏说礼轻情意重,且荣娘是个心眼宽的,不会在意了这些,想是令温荣笑话了……

    对着字里行间的情谊,温荣觉得平安结是愈发的讨巧和喜气。

    信里还说了,九月陈府一家人都会进京,一来探望长辈,走访亲朋好友,二来送陈大郎进京上学,而两位小娘子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温荣……

    温荣也不耽搁,砚了墨执笔回了信,这次不往信里放小玩意了。

    月娘是实诚的,总不好再让她们费心思,温荣想起四不像平安结,又忍不住地发笑,等到九月里,月娘、歆娘来了,再叫上林府两位娘子,一道去曲江赏花,才是正经的。

    温荣写好信,起身至外间时,见到绿佩正翻检一套新做毬衣,见温荣出来,绿佩才笑着说道,“娘子,这是夫人叫人送来的,说是娘子明日去看击毬时好穿,先前婢子见娘子在写字,便没去打扰了。”

    “难得你心细了许多。”温荣笑着去看那身毬衣,碧青色蹙金团花锦缎翻领窄袖袍裤,一色碧青锦缎蕃帽与嵌玉缀珍珠腰带,毬衣颜色虽素雅,可是那滚边的金线与雕花玉片,又有说不出的精致与贵气。

    绿佩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夫人,最了解娘子喜好了。”

    温荣很是满意,命绿佩细细收好了。瑶娘昨日里遣人送来书信,说是明日辰时就到国公府门口接自己,温荣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早过去篱庄毬场,毕竟击毬再早也是巳时正才开始的,可温荣知道瑶娘那心血来潮、拉也拉不住的性子,只好应了。

    而此时中书令府里,瑶娘正死死地缠着琛郎,阿娘与阿爷都不同意琛郎明日去马毬场,要求琛郎安心在国子监上学,哪儿都不许去。

    瑶娘明白若琛郎不去,自己便只能在场边的望亭里坐着,漫说能否与他说上话了,怕是连面都不能一见的。

    故瑶娘背着阿爷与阿娘,在书房里磨琛郎,希望他明日能偷偷地去,回府若是挨阿爷责罚,她定会在前面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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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云路憎愁怨

    第二日辰时未到,温荣便急急忙忙地戴上帏帽,带了绿佩与碧荷两名婢子匆匆向国公府大门走去,前院小厮一刻钟前来传话,说是林府二位娘子已到国公府大门了,温荣是哭笑不得,瑶娘性子忒急了些,不过是场击毬罢了,弄得火急火燎的。

    见到荣娘,婵娘与瑶娘撩开帷幔下车接迎,瑶娘是着意打扮过的,一身鹅黄影金锦缎袍裤,缀黑珍流苏尖顶蕃帽,脚蹬鹿皮小马靴,很是俏丽明艳与出挑,而婵娘是丁香色织金单丝罗圆领袍裤,扎缀桃红璎珞珍珠腰饰。

    婵娘牵起温荣的手,笑得和煦灿烂,“实是拿瑶娘急性子没辙,害你也白白跟着早起了。”

    温荣打趣地笑道,“早起是无妨的,只是如此时辰去了那篱庄,可是有耍猴看?”

    “你这嘴真真讨打,”婵娘朝瑶娘努努嘴,附温荣耳边悄声说道,“今日某人正怄着,可别与她一般见识。”

    温荣亦注意到瑶娘虽一身鲜艳,却耷拉着脸,平常是话最多的,此时却一声不吭地拿眼瞟自己,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温荣随二位娘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道,“婵娘可是抢了瑶娘的早膳,害瑶娘饿肚子才这般没精神的?”

    “我那儿抢得过她的。”婵娘忍不住笑着掐把瑶娘,“你倒是吱个声,别糟我名声。”

    林瑶对上温荣关切的视线,郁郁地说道,“都怪大哥不好,他不肯去看击毬。”

    婵娘亦跟着解释道,“是瑶娘无理了,荣娘不搭理她便是,琛郎今日是要去国子学的,偏偏瑶娘不知趣缠着琛郎去看击毬,琛郎自不肯答应,遂小蹄子从昨日起就开始摆脸子了。”

    见荣娘依旧一副蹙眉不明所以的模样,婵娘捂嘴一笑,“君今入我梦,如何知君意。”

    温荣幡然大悟,瑶娘又羞又恼,只垂首盯着小马靴上的缠金枝花结,任由婵娘与荣娘嘲笑了去。

    篱庄在盛京郊外,临渭水之滨,马毬场东西两面皆用矮墙拦起,马毬场是大片用黄土一寸一寸砸实砸平的空地。距篱庄毬场不到十里地,即是终南山脚,年年春秋两季,勋贵家郎君、娘子皆相邀于此狩猎。

    时辰尚早,可毬场边已三三两两地聚起了人,为贵家女娘搭盖的望亭在毬场南边的一处高地上,望亭四周不但悬着薄纱帷幔,亭里更设了案几坐席,与庭院里休憩的凉亭并无二样。

    瑶娘远远瞧中了地处正中、视线最好的望亭,拉了温荣与婵娘过去,才到跟前,正要撩帷幔时却被人抢了先。

    待瑶娘看清来人,眉头一皱,愤愤地大声质问道,“岚娘,此处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如何进去了。”

    那位着杏红锦缎袍裤女娘横眉得意地扫了瑶娘三人一眼,并不搭理,只朝着另一处挥手。

    温荣随之望去,旋即心狠狠一揪,双手不自禁紧紧握起。

    此时向她们走来的、一身妃红团花锦缎毬服的年轻女娘,是禹国公府大娘子韩秋嬏,亦是那世带了太后赐死慈谕至紫宸殿的韩皇后。

    那世温荣蹬了圈椅,意识渐渐模糊时,绝望双眼对上的是韩皇后那埋了深深恨意,恨不能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目光……

    温荣觉得讽刺,无度宠爱自己的是李奕,可赐死自己的亦是李奕。

    此时韩秋嬏的眼神,不过是惯常的骄傲与不屑。温荣心底深处的自嘲和遗憾划闪即逝,这一世,她不会再与韩秋嬏争夺李奕的宠爱了,她会躲得远远。

    韩秋嬏目光扫过温荣直直落在林瑶娘身上,韩大娘子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这不是中书令府的二位娘子么,如何在我等望亭处立着,可是想求了与我一处?”

    林瑶气咻咻地应道,“这处望亭分明是我先见着的,你却使了人来抢,如何这般不讲理。”

    “不讲理的可是你们,是谁先撩起帷幔,又是谁先踏进了望亭的?识相的就快快走开了去,莫要扫了兴子,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韩秋嬏身边着姜黄毬服的娘子冷声说道,温荣知晓她是薛国公府张三娘子。

    林瑶气不过正要与她们理论,却被温荣与婵娘拉住,温荣虽听不过耳,却低声劝道,“我们换一处便是,犯不着大庭广众起争执没了脸面。”

    林婵也忙着劝阻,“若是再不寻了别处,好位置的望亭怕是都没了。”

    林瑶是想不依不饶的,只无奈被温荣拉着,无法只能顺着走了,本以为如此便罢,不曾想韩秋嬏却冷不丁地又说道,“纵是起争执,没脸面的也是你们。”

    温荣回身镇静地望着翘唇冷笑、满眼轻视的韩秋嬏,淡淡地应道,“我们将望亭让与你,是因它不值得我们费心思去争而已,你既已占了便宜,又何必不饶人。”

    说罢,温荣头也不回地执起瑶娘的手离开,身后那些勋贵女娘涨红了脸,却如锯嘴葫芦般咬牙不能再骂。

    见林瑶等人走远,那先前抢望亭的娘子才愤愤地说道,“那个是谁,居然敢这般与我们说话。”

    “击毬要开始了,莫要在外面丢人现眼。”韩秋嬏率先进了望亭,想起先前着碧青色毬服的女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待各处娘子都进了望亭,不远处云锦围成的幛房走出两位郎君,着缁色团蟒锦袍的正是那日将长孙太傅引至东市的二皇子李徵,另一位着暗银色大科罗纱长袍的则为尚书左仆射府的赵家二郎。

    李徵嘴角轻勾,“不知是哪家娘子,牙尖嘴利,颇有胆识,敢与禹国公府大娘子对上。”

    赵二郎微合起那双满是戏谑的凤眼,言语轻薄,“倒是个妙人,二皇子可想亲近一番。”

    “哼,我可没你的闲工夫,”李徵满含兴味地环视一周,指着一处望亭笑道,“那不是黎国公府温三娘子么,你不过去招呼则个。”

    赵二郎登时敛笑,没好气地说道,“好生进幛房罢,还要准备了击毬的事。”

    李徵微微挑眉,转身与赵二郎进了云锦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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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风旋竞驰场

    温荣与林府二位娘子又寻了一处望亭,待坐定后,林瑶望着荣娘感激地说道,“荣娘,还是你厉害了,几句话把那韩大娘子堵了回去,叫我好生出了这口气,若不是你,我都不知该怄成怎样了。”

    温荣微微一笑,拉着瑶娘的手轻叹道,“我们姊妹三人是一处的,她那般又何尝不是针对了我们,只是瑶娘你以后性子可得收敛些,勿要轻易与他人置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理之则必败之。”

    瑶娘心虽还有气,但亦是知事地点了点头。

    婵娘蹙眉嗔怪瑶娘道,“你总是个惹事的主,今日又累了荣娘,平日里阿娘多次叮嘱你却不听,荣娘今日亦这般说了,你倒是长长记性罢。”

    数落了瑶娘后,婵娘面带忧色地与温荣说道,“荣娘,你刚来盛京却是不知的,先前妃红毬衣女娘是禹国公嫡出长女,她阿娘是安平县主,姑母又是得圣人宠爱的韩德妃,周遭皆是捧奉她的娘子,惯出的性子很是跋扈。先前她们虽处了下风,但怕是已惦记上了,往后少不得找你麻烦,平白为难了你。”

    温荣只能苦笑,她如何不知韩秋娘的性子,本已打定主意,远远躲开了她们,只明哲保身的,可瑶娘是真真拿自己做贴心姊妹相待,婵娘又是隐士般的清淡性子。若自己也一语不发不肯出来,怕是以瑶娘直烈脾性必要不依不饶闹上一番了,且自己亦看不过韩大娘子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作态。

    前世温荣第一次见到韩秋嬏,是在与今同年的曲江关宴上。

    那日勋贵家女娘聚在杏园一处斗诗,吸引了不少游人驻足围赏评看。

    韩秋嬏的肤浅诗作被许多依附于她的娘子夸赞,“惊世之作”、“堪比青莲居士”,等等赞扬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娘子当众恳求韩秋娘赠诗作与墨宝……

    旁者不乏擅诗与文采斐然者,嘲讽一笑,想来勋贵女娘也不过如此了,平日里只喜珠钗脂粉,短见薄识,只是尺泽之鲵,怎可能有超凡俗之作?

    温荣是心性高的,见不惯这等阿谀奉承的场面,遂起身缓行至铺陈了罗纹重单宣的案几前,并不多言,执笔挥毫而作……

    本只是作与韩秋娘相看,可不曾想诗作得了诗名远播的杜乐天翰林院学士认可,更有好事之人将韩秋嬏与温荣的诗作誊写在一处,好劣道中人一望便知。

    如此韩秋嬏被实实地打了脸,与温荣结上了梁子。

    “荣娘,快看那。”瑶娘扯了扯温荣,手指住一处,“德阳公主也来了呢。”

    温荣望去,莞尔一笑,“好大的排场。”

    不过是来看球,德阳公主却盛装打扮,一身海棠红通花坦领轻纱大袖裳,宝蓝绣金凤连同心百结束胸长裙,搭银罗幔纱花鸟纹曳地帔帛,望仙髻上簪九翅流苏金凤衔珠正钗,走路姿态婀娜风流,令人遐思万千,身后更带了数十衣着华丽的宫婢仆从,可不是气派。

    瑶娘捂嘴笑道,“听闻德阳公主又和离了呢,都第四次了。”

    “才和你说了性子要收敛,要谨言慎行的,如何又在这嚼舌。”婵娘急急地骂道。

    在背后妄论皇族贵女,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温荣亦瞪了瑶娘一眼。

    瑶娘却撅嘴毫不在意地道,“又没了外人,何况本就如此,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温荣和婵娘蹙眉相视,无奈地摇摇头,瑶娘的性子着实令人难安。

    德阳公主是睿宗圣主长女,极得圣主宠爱,食封早逾于常制,达一千二百户,绫罗锦缎、珍石异宝的赏赐不计其数,更有传其在东都洛阳的宅邸,单池沼便占了三百亩地。

    圣朝和离再嫁非罕事,可频繁至此,不免引人猜测与议论了。

    德阳公主的仆从在北面高地的一处望亭中,放了金漆雕鸾凤合鸣紫檀胡床,又撤去了悬挂于望亭的帷幔。

    只见德阳公主半倚半坐于胡床,纤手轻拢发髻,柔鬟垂至翡翠滴珠玉耳铛,黛眉轻扫拂云月,朱唇一点桃花殷,云母蝴蝶花钿如薄蝉般覆于德阳公主眉心,艳胜无双……

    北面高地正中是清芙楼,楼中夔龙凤纹轻纱帷幔重重,今日圣驾更是亲临清芙楼观看马毬赛。

    毬场两端各立了一处短门,短门雕红画彩,十分醒目,不多时,十二教坊乐娘子怀抱月鼓竖琴奏起了龟兹乐。

    “球赛要开始了呢。”瑶娘很是兴奋,荣娘与婵娘亦往场中瞧去。

    场中吐蕃蕃士着深褐锦衣,圣朝侍卫着墨绿锦服,圣朝侍卫球杖包了虎纹兽衣,黄黑间纹,一派威风凛凛。

    两处郎君皆勒紧马辔,手持毬杖,随着一声鼓响,却是吐蕃蕃士打着了第一杖,激起大片黄土。

    场上蹄声阵响,如惊雷一般,两处人马皆朝地上的七宝球追逐而去。场边是惊呼连连,一时间好不紧张与激烈。

    半个时辰过去,吐蕃蕃士已领先了五筹,场边计分小旗,猎猎招展,圣朝侍卫球术虽精湛,可与吐蕃蕃士相较,又逊一筹了,若真输了,大圣朝却是要失了脸面的。

    瑶娘早焦急的在望亭里跳脚,连连埋怨,那仗势倒巴不得亲自上场了。

    温荣笑道,“你却是安生看了球赛,这般咋呼也无济于事的。”

    瑶娘看得兴起,心也痒了,说是过些时日,要聚了贵家女娘一道赛上一场。

    婵娘与温荣问道,“荣娘可会骑马?”

    盛京勋贵娘子个个擅长马术,漫说马毬竞技了,便是那春秋狩猎,亦是不输于郎君的。而温荣虽能骑马,却着实不曾如此激烈地打过马毬,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有闪失。原先在杭州郡时,不过是骑驴击球罢了,相较温和了许多。

    温荣颇为遗憾的如实说道,“不擅骑马,只能是瞧瞧热闹了。”

    说话间场中球赛已暂停,不知圣主要做何变化,瑶娘双目蓦然间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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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半恼半怜春

    “终于要换人了。”瑶娘长舒一口气,不过一句寻常话语,自瑶娘口中说出却语调渐高。

    温荣会心一笑,必是期盼许久的了,并不点破只应和道,“圣朝人才辈出,毬场上怎会缺了英勇好儿郎。”

    瑶娘两颊不知何时飞起红霞,玉手掩唇,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毬场新上的郎君。

    待看清场中人时,温荣一愣,是他。

    圣朝马毬队一共换了四人,二皇子泰王李徵、三皇子临江王李奕,五皇子纪王李晟、左仆射府赵家二郎。

    大半时辰的球赛过去,那洒油压实的毬场,早已翻起了坑坑洼洼的黄土,风过之处,散扬起朦胧沙尘……

    李奕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然悠远的浅笑,目光深邃清澈,挺拔身姿配上赤色狮子骢,可谓少年鲜衣怒马,叫人看得摆不开眼去。

    婵娘见瑶娘满眼惊艳,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嗤嗤笑着拉过温荣,“荣娘,你快来瞧,奔马郎君出现了,你倒是比比,是你的八宝牡丹招人疼,还是千里名驹讨人喜欢。”

    温荣一时缓不过神,执着扇凉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婵娘偏头看向温荣,温荣双眸早不复以往的翦水明亮,而是黯淡如暮色里、被薄云挡住的长庚星一般。

    “荣娘,怎么了。”林婵关切地问道。

    温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仪,眨了眨眼掩饰道,“那四位郎君如何与其他侍卫不同?”

    毬场上侍卫都是着墨绿锦衣毬服的,可三位皇子和赵二郎却是清一色精白压平金云海纹大科袍服,三位皇子束紫金冠,赵二郎扎绣金纹暗色幞头。

    四位郎君皆容貌俊美,五皇子李晟与三皇子李奕颇有几分相像,毕竟二人的母妃是孪生姊妹,只是五皇子的眉宇更冷峻肃穆了。

    婵娘知道温荣初来盛京,自然还不识盛京里的皇亲贵胄,也不知晓他们平日里的做派,遂一一耐心的为温荣介绍,说罢又凑近了温荣耳边悄声说道,“那赵二郎不过是个浪荡子,你以后见着了躲远些。”

    温荣如何不知赵二郎是风流轻薄的性子,难得的是婵娘肯细心提点,故连忙颌首,“多谢婵娘了,我以后定远远地躲开。”

    温荣瞧着远远一处望亭,温菡娘今日也来了,腆脸与赵家娘子坐在一处。瑶娘是个任性妄为的,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不论是政见亦或是站派,皆不同,左仆射府是支持了二皇子李徵的。

    上一世菡娘为了赵二郎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见哭闹威胁无法达到目的,不惜自毁名声,令众人瞧见她对赵二郎投怀送抱,如此才如愿嫁去赵府。

    只不知,这也是二皇子算在内的一步棋。

    那时太子早因不端的行为招至各方朝臣群谏,睿宗虽意识到太子品行确不适做天下圣主,但因太子是他最疼爱的嫡长子,而不忍易储。

    太子疑心愈来愈重,更忌惮怀谋嫡之心的胞弟李徵,在派人暗杀李徵未遂后,企图勾结依附势力谋反。

    恰逢此时,黎国公府与左仆射府联姻,此变故令太子对黎国公府心生了猜忌。

    温景祺见太子对己疏远,且越发像穷途困兽,而二皇子羽翼渐满,遂暗地里投靠了二皇子,致使太子谋反事宜败露……

    马毬赛再次开始,二皇子李徵一马当先,李奕、李晟亦是气势凛人,四位年轻郎君上场后,圣朝马毬队一扫先前劣势,连连进球,小半时辰即已反超吐蕃。

    毬场上比赛得激烈,可温荣却坐立不安,只想快快结束了回府去,前世之事虽已看淡,但总有那么一人,见之便如掌扼喉。

    瑶娘激动地拍手娇呼,温荣只心不在焉地说道,“四位郎君确实是英勇过人了。”

    婵娘听闻眉头一皱,撇撇嘴道,“不过如此罢了,琛郎的骑射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若是琛郎上场,我们圣朝球队才是真正的如有神助呢。”

    说罢婵娘老成地叹口气,“阿娘与阿爷就是对琛郎管教太严了,说是要以学业为重,及第之前不能让旁物分了心思。其实今日来了亦无不可。”

    婵娘听温荣夸赞毬场里的郎君,担心温荣同瑶娘一般,被哪位皇子迷了心,这才替琛郎说了话。

    温荣不知婵娘所想,笑着应道,“林大郎有家妹如此帮着说话,定是很欣慰的,只不过纵然你不说,我也知道林大郎是好的,要不如何有你与瑶娘这般出色的妹妹。”

    婵娘不满地说道,“我是认真了,你却当玩笑,”又抬头望了眼痴痴盯着毬场的瑶娘,“那幅奔马图是出自三皇子之手,琛郎不过无意将墨宝带回府,不料瑶娘从此心心念念……”

    温荣正要接过绿佩奉来的茶汤,手一颤,秘色粉桃瓷碗碰在地上摔得粉碎。

    “娘子,有没有烫着。”绿佩慌忙扶起温荣,连连道歉。

    瑶娘听见声响,回头见洒了茶汤,才收起心思,与婵娘一道扶过温荣。

    “不过打湿了一小处马靴,没有那么严重的,安生去看球罢。”温荣笑笑,不甚在意。

    先前婵娘唤自己看奔马郎君时,温荣因分神不曾留意,直到婵娘明明白白地说出三皇子三字,温荣才猛然惊醒。

    前世她嫁入临江王府后,李奕便未再纳妃,瑶娘的情意怕只是凭白送那湘流水了……

    林瑶见温荣确实无事,又全心地望着场中执杖策马的翩翩郎君。

    温荣轻声与婵娘说道,“无情最是皇家人,婵娘好生劝劝瑶娘吧。”

    林婵点了点头,温荣说的话与她想得一般,“如何不劝,只是听不进,先前韩秋娘之所以针对了我们,亦是有这原因的。”

    那世韩秋嬏终如愿嫁与李奕,成了临江王妃,虽说只是政权联姻不曾得到李奕真心,但至少在李奕登大宝之后,得以母仪天下,比起自己的红绡香断,瑶娘的痴情难纾,不知好了多少……

    周遭突然传来惊恐的呼声,瑶娘更是不顾规矩,撩起帷幔慌张地跑了出去。

    温荣与婵娘这才重新望向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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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共藏机筹处

    球场中,二皇子李徵骑的赤龙驹已失控,猛甩首颈,红鬃四散,四蹄不断摩擦蹭地。李徵绷着脸紧拉马辔,竭力想使马安静下来。

    不曾想事与愿违,马不但未安静甚至突然发狂,疯了一般直直朝正护着八宝球的李奕冲去,李徵急得大喊,“三弟快快躲开了。”

    球场上蕃士与侍卫吓得目瞪口呆,惊骇地看着这凶险一幕,三皇子此时再躲,已经来不及了,这般相撞,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必定重伤。

    高地望亭里的各家娘子是花容失色,瑶娘更是急得要哭出来,温荣虽知李奕能躲开,但心亦绷得紧紧。

    五皇子见状急转马向,骑了皎雪骢飞奔而来,欲追上二皇子的赤龙驹,只无奈相隔了一段距离……

    就在赤龙驹即将撞上三皇子狮子骢的千钧一发瞬间,三皇子一勒缰绳,狮子骢双蹄腾空,几近直立,险险避过。

    两名驹擦鬃而过,赤龙驹继续向西处矮墙狂奔而去,若是撞上,二皇子怕是少不得要筋断骨折。

    李晟与李奕一道朝二皇子追去,在离矮墙不足十丈远距离时,三皇子的狮子骢与五皇子的皎雪骢一左一右将赤龙驹夹在中间。

    二人不顾危险伸手狠拉赤龙驹辔绳,虽然赤龙驹狂躁不安,但是两位皇子的坐骑却稳稳奔跑,未受丝毫影响。

    赤龙驹前行速度略微放缓了些,可依旧未停下,眼见三人将一起撞上西墙,狮子骢猛的急停,仰天长嘶,铁蹄狠狠跺地,几声劲响过后,赤龙驹终于刹住前蹄,虽依然焦躁难平,但二皇子已脱离了危险。

    三位皇子翻身下马。

    早候在四周,却不敢靠近的仆从、侍卫忙上前接过马辔,众人见三位皇子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任意一位皇子受伤出事,马球场上之人以死都难辞其咎。

    “二哥,先去幛房稍作休息,叫医官来看看才好。”李奕关切道,看着二皇子李徵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虽有猜疑,却不敢确定。

    李徵冲李奕与李晟抱拳相揖,严肃认真地说道,“今日多谢三弟与五弟了,若不是你们,我必不能全身而退。”

    马球赛再次暂停,三位皇子入了场边的蜀锦幛房内小憩。

    赵家二郎此时也赶到,面上轻佻浅笑早已不见,慌张惊恐地垂首说道,“赵淳护泰王殿下不力,令殿下陷险境,望殿下责罚。”

    “不必自责,事出突然与你无关。”二皇子转头盯着不断甩首打喷的赤龙驹,眼神一暗,对正跪在地听候的仆从命令道,“将赤龙驹带下去,叫了御马侍好生照料,再将龙骧牵来。”

    “二哥还要上场?”李奕皱眉问道。

    赤龙驹发狂得蹊跷,若是不查清,怕有后患。

    李徵冲李奕颌首,知李奕心中顾虑,“无妨,龙骧自我府牵出,未经他人手。”

    赵二郎赵淳听了二皇子所言,沉思片刻,转身向仆从交代了几句,随行仆从退出了幛房。

    ……

    圣主身边的卢侍监自清芙楼匆匆而来,向三位皇子卑躬拜礼后说道,“圣主在高处见此险状,甚是忧惶,遣老奴前来探望。”

    李徵勉强笑道,“某已无事,还请卢内侍回禀了圣主,多亏三弟与五弟倾力相助,儿才得以脱险。”

    卢内侍抬首见二皇子确实无伤,只是面色青白,可见受惊吓不下,与三位皇子转达了圣主意思后,告辞离开。

    临卢内侍出幛房,先前由赵二郎遣出的仆从满脸惊慌地回来,悄声回禀了赵二郎后退至一旁,赵淳眉头一皱却不言语。

    马球赛重新开始,经历了先前骇人一幕,气氛不免沉重。

    温荣见李奕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他虽非良人,却是难得的好君王。而五皇子李晟亦是有大勇之人,临危能不惧,无私无畏。

    温荣将目光转向了二皇子,不知是何人在那赤龙驹上动了手脚,看似要致二皇子于死地,可如此光天化日与众目睽睽,却令人觉得愚蠢。

    二皇子素来心机极重,可先前若不是李奕与五皇子出手相助,二皇子现只怕是生死未卜,故若是二皇子自己布的局,不免太过凶险了。

    温荣思及婵娘先前所说琛郎一事,平日里琛郎时不时会至衡山书院指导轩郎功课,温荣对琛郎是心怀感激的,如此可看出,琛郎对转年进士科是胸有成竹,中书令府的管束亦不如传闻那般严格。

    琛郎不惜惹怒瑶娘也不肯到篱庄击球,怕是早已算到今日的马球场不会太平。

    二皇子有难,三皇子、五皇子自当竭力相救,救下了皆大欢喜,之后再暗暗寻查便是。

    可若是有何闪失,场上之人必逃不了干系,李奕与李晟是圣人宠爱的皇子,事后证明与己无关,即可置身事外,不会受到惩处。

    而他人呢?普通侍卫无辜受牵连自不必言,余下的赵淳极得二皇子信任,只要尚书左仆射出面强谏,要求彻查此事,抓出背后做手脚之人,赵二郎自可免囹圄之祸。

    可琛郎一旦在场上,这把火难免烧至林中书令身上,逼得林中书令出面谏言,清晰了立场。

    罢了,温荣苦笑摇头,皇室谋储于己何干。

    如今黎国公府在盛京非议渐多,大伯父为能力所限,难得圣人器重,阿爷虽耿直清正,可刚至盛京,又不愿依附老臣,盐政官一案至今没有明朗说法,也不知是否因此得罪了某些当朝重臣。

    阿爷中司侍郎一职是时时被人盯着,可谓如履薄冰。

    外事已不安稳,国公府内大房与二房又各怀心思。

    ……

    三皇子与五皇子先前挺身而出的英姿,不知又俘虏了多少情窦初开的年轻女娘。

    瑶娘双手相握置于胸口,眼里灼人的热度,似是不惜将自己焚毁。

    马球赛结束了,圣朝领先三筹胜吐蕃蕃士,虽说是为庆祝广阳公主下嫁吐蕃,是不拘输赢的,可毕竟关乎大圣朝的脸面。中间虽有不愉快,但不影响胜利带给每一个人喜悦。

    圣主命人赏赐了场上所有侍卫与蕃士。

    卢内侍亦将先前在幛房里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回禀了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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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莫痴自相思

    几位皇子未在场上多做逗留,依照先前卢内侍传的圣人口谕,更换袍衫后速速前往清芙楼……

    温荣见瑶娘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的,无奈地说道,“马毬赛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如此守着,毬场里也长不出个人来。”

    “时辰尚早,不如再歇息会。”瑶娘面上红晕还未散去,讪讪地看看四处,望亭里的女娘也几乎都没走呢。

    婵娘并不理会瑶娘,与温荣说道,“篱庄过去不多远,便是终南山脚的樊川了,是个奇峰秀岭、碧水通幽的好去处,不如去游赏一番。”

    林瑶一听闻去樊川来了兴致,虽想再看看朝思暮想的郎君,可来日方长,今日是荣娘第一次到终南山附近,自是该陪伴了荣娘的,故欢喜说道,“是了,一会使人牵了马来,骑马游园,是再好不过的。”

    樊川位于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植被葱茏,繁花盛草。

    夏日里虽骄阳难耐,可若能在绿荫中骑马慢行,享受修林间的和煦细风,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故温荣笑着颌首。

    见温荣答应了,林瑶忙遣婢子至樊川林府的私宅备马。

    三位小娘子撩开望亭帷幔,正要离去,一位宫人模样的婢子前来传话,“奉德阳公主之谕,请各家娘子至乐园小聚,公主殿下已在园内摆好宴幄。”说罢,福了个身,并不做停留。

    三人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直到宫婢走远,婵娘才叹气轻声道,“不去怕是不行的。”

    “不知德阳公主缘何摆席面。”温荣蹙眉问道,前一世太子被黜,德阳公主欲染指政权,纵是再宠爱她的睿宗帝也忍无可忍了,虽不舍杀之,却将其贬为了庶人。

    “德阳公主是个喜热闹的,不过是一般宴席罢了,只是游樊川一事怕是得改日了,”婵娘顿了顿又笑道,“荣娘与我们一处便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

    乐园处潏河两岸,倚原面水,拥有园池花亭,景色很是撩人。藉草圃已拉了三面刺玫瑰金云锦幔幛,幔幛里摆了食案与月牙瓷坐墩。

    侍婢奉上了一盘盘新鲜脍丝、新炙鹿脯,各色羹臛果品琳琅满目,食案旁,还有几坛上好的河东乾和葡萄美酒。

    德阳公主斜躺在席案正首处的矮榻上,婵娘牵着温荣上前,两人盈盈拜倒,“奴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在我这无需拘礼,”德阳公主目光扫过林婵,落在了温荣身上,嘴角一挑,浅笑着说道“婵娘身边这位小娘子面生的很。”

    婵娘忙应道,“回禀公主,这位是黎国公府四娘子温荣娘,荣娘是才随温中司侍郎回盛京的。”

    温荣亦低眉顺眼地拜倒。

    眼前人容貌姣好,看似顺从,眉眼却带了几分傲气,德阳公主心里低笑,盛京里又多了个招人疼的小娘子,“原来是黎国公府四娘子,听闻温中司侍郎在杭州郡的盐政贪墨案中立了大功。”

    温荣蹙眉思道,圣朝虽对女子束缚甚少,可女子干预或过问政事却依然是大忌,德阳公主因有圣人宠爱,故无顾忌地并开府、置幕僚,可自己只是一般勋贵女娘,若说错话,怕是要连累国公府的,遂惶恐谦恭地应道,“阿爷蒙圣主器重,自当尽心尽力效忠于圣主,为圣主分忧是应当的。”

    德阳公主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温荣的眼神多了一分深意,这温四娘子,年岁虽轻,却是个谨慎的,面上笑意更浓,“好一个效忠圣主,快快起来了吧,叫人瞧见了,倒要说我摆架子了。”

    温荣又拜倒谢过后才肯起身,而德阳公主亦笑令开席,宫中乐娘子在旁奏起了龙池乐助兴……

    娘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谈笑作乐,温荣环视却发现温菡不在幛房里,赵府的二娘子是与另几位女娘坐在一处的。

    席面食了差不多,德阳公主身边的女史遵德阳公主意思,领着幔幛中的女娘玩起了藏钩与射覆,瑶娘精于此道,连连夺筹,只是赢了要连带着吃酒,温荣与婵娘是拦都拦不住。

    韩秋嬏身边的张三娘子输急了眼,放下话说要与瑶娘一局定胜负。四处女娘见有热闹,纷纷围了上来,德阳公主亦是兴致颇高的瞧着薛国公府与中书令府的两位娘子抬上杠。

    德阳公主向女史交代了几句,女史笑着上前说道,“公主殿下为让各位娘子玩得尽兴,特意备了三百匹绢,用于此局藏钩的胜家。”

    温荣暗暗咋舌,不过是寻常小把戏罢了,德阳公主却如此阔绰。

    女史停了停,待女娘们议论后又接着说道,“赢者有赏,输者自然是要受罚的,食案上有三只金兽首五彩缠丝玛瑙杯,已斟满了乾和葡萄美酒,输者当豪饮三杯,不知张三娘子与林二娘子可愿比了?”

    那三只玛瑙杯着实不小,温荣本想劝瑶娘不要去的,可瑶娘已豪爽地应了,倒是张三娘有些犹豫,瑶娘仰着脑袋得意地瞧着要打退堂鼓的张三娘。

    韩秋嬏见状不耐,薛国公府虽与禹国公府交好,可韩大娘并未给张三娘面子,冷冷地说道,“先前豪言壮语说得好听,此时别妄想去做那缩头乌龟,连累我丢了面子。”

    张三娘见韩大娘子如此说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赌局。

    张三娘本就气势不足,且藏钩本事又不如瑶娘,不多会便落败了。

    德阳公主将三百匹绢赏赐于瑶娘,并命人送去中书令府,笑言往后.宫中设宴,定要请了瑶娘一起。

    而张三娘望着食案上的玛瑙杯,只觉得还未吃便已晕晕乎乎的,愣是不敢上前,韩秋娘早去了另一处,并不搭理张三娘。

    德阳公主似笑非笑地说道,“张三娘可是输不起,若是这般推脱,先前如何又应了本公主。”

    张三娘听了心中大骇,忙跪在地上求公主饶恕,心一横,从侍婢手中接过玛瑙杯,不过才吃了两杯,便已晕倒在地。

    “哼,没用的东西,”德阳公主语气平淡地说道,“拖下去。”

    不多时,德阳公主面露倦意,命席面撤去,见状众女娘跪拜谢过德阳公主后,才陆续散了。

    ……

    见时辰尚早,且瑶娘又吃了些酒,三人决定在乐园四处走走,为瑶娘散酒劲。

    三人骑着最温顺不过的胭脂骏,缓行在通幽小径,园里正盛放着芍药,翠茎红花,暄风频动,蝶翅蜂须留恋于蕊尘。芍药虽不及牡丹富贵,却也是绮罗不妒的倾城色了。

    瑶娘指着一处粉蕊黄丝芍药丛,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荣娘,婵娘,你们快来看了,这处花开得甚好。”

    若不是知晓瑶娘对李奕一往情深,温荣真会将她认作是个没心没肺的。

    温荣担忧地与婵娘说道,“虽说瑶娘赢了三百匹绢,可少不得让府里知晓了她在外与人打赌一事,不知瑶娘回去是否会受罚。”

    婵娘不悦地看了瑶娘一眼,“罚了才好,否则终有一日要出事的。”

    瑶娘借着酒劲愈发得没束缚,跳下马摘一朵凌花晨玉蓝色芍药簪上,嬉笑地要荣娘与婵娘一道簪了,两人见瑶娘一身鹅黄胡服,却簪朵大蓝花,撑不住笑将起来。

    “你自己做那花婆子去,没得拉了我们一道。”温荣笑得不停,指着瑶娘娇声说道……

    那一边修林突然转出两位郎君,见不远处的芍药丛里,三位贵家娘子忘乎地笑个不停。

    婵娘见到来人,低声暗叫不好,正想拉温荣与瑶娘躲开,可瑶娘已红着脸迎了上去,也不知将那芍药取下,就先盈盈拜倒,“奴见过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

    此时再躲是不可能了,温荣与林婵只能下马拜见。

    “这不是婵娘与瑶娘么,听闻公主席面已撤,如何还不回府。”李奕温和地笑着问道,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却微微一愣。

    李奕、李晟与林子琛关系极好,自然也与林瑶、林婵相熟。

    “见此处景色甚好,便打算赏游则个。”林婵并不愿让三皇子知晓瑶娘吃多酒了。

    “难得有如此兴致了,”李奕望着温荣,那股子熟悉感莫名的愈发强烈,“这位娘子是?”

    瑶娘将温荣向前拉了一步,笑道,“这位便是连连解了两道中盘棋的温荣娘。”

    “原来是温四娘子,温四娘子深谙棋道,某很是敬佩。”李奕望着温荣的双眼,慢慢地生出了光彩。

    而在旁一直缄默不语的李晟,也多看了温荣几眼。

    “三皇子谬赞了,奴不过是碰巧解开的罢了。”温荣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道,不曾想琛郎将是谁解开的棋局,都告知了两位皇子。

    李奕正要与温荣说话,林婵却福身道,“还请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见谅,因时候不早,奴也该回府了。”

    李奕望着温荣疏离的表情,只觉得闷闷的,却依然笑着回道,“是该早些回去,别令府里担心了。”

    三人听闻福身道谢,瑶娘虽不舍,却被婵娘死死扯着。三人已转身离开,李奕突然心有不甘,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如珠落玉盘一般。

    “温四娘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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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远梦归侵晓

    温荣脚步一滞,虽说比那世提前见到了李奕,可这确是第一次相见,缘何李奕会问出如此古怪的话。

    温荣回身,垂首淡漠地说道,“三皇子必是记错了,奴才随阿爷自杭州郡回来,未曾有幸见过三皇子。”

    礼数周全,却置人于千里之外。

    “恕某唐突了,还望温四娘子见谅。”李奕面上闪过一丝落寞,笑得很是勉强。

    温荣无所谓地笑笑,“天下之大,相似的人自是有的,三皇子无须自责。”

    李奕感受到了温荣话语里的抗拒,怕是不愿与自己多做交谈的,无奈之下,只得与三位娘子再次作别。

    上了马车,林府两位娘子先送温荣回国公府。

    林瑶好奇地说道,“这世上居然会有与荣娘如此相像之人,连三皇子都认错了。”

    温荣瞪了瑶娘一眼,忍不住又笑道,“认错了我事小,只是你这花婆子的模样叫两位皇子牢牢记住了,怕是不会再认错你了。”

    林瑶此时酒醒得差不多,听温荣说罢,才想起自己发束上簪着的晨玉大蓝芍药,脸一白,慌忙摘下,捏在手里,悔不堪言。

    婵娘也不劝慰,火上浇油地说道,“你趁早断了念想,别令三皇子与大哥为难。还有,一会回府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该如何解释三百匹绢,受罚时别指望我帮你求情。”

    温荣见瑶娘被说得快要哭了,只得轻轻拉一拉婵娘,婵娘悄声与温荣说道,“她脸皮子厚着呢。”

    瑶娘耷拉着脑袋,念想那里是说断便能断的,回府被责罚了是没打紧的,只是今日这般愚蠢模样,定叫三皇子笑话了去,得让大哥再去打听了才好。

    ……

    两位皇子至先前休息的幛房,翻身上马,缓缓前行,准备回宫。

    李晟看了一眼李奕,三哥平日面上总挂着温和浅笑,今日难得的面露烦闷之色,“三哥见过温四娘子?”

    两人是自小做一处长大的,若是三哥见过的人,自己必然也见过,可三哥先前那句话又不似玩笑。

    李奕只得苦笑,心不在焉地回道,“许是认错人了,只不曾想,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能深谙棋道。”

    “是了,我等甘拜下风。”李晟不再言语,想起先前在芍药丛里,第一眼见到温荣时,笑得毫无顾忌,很是欢畅,可转眼见到三哥与自己,那本水光潋滟,如艳阳下一弯碧湖的双眸,却突然波澜涌动,深处泛起的是阵阵冷意……

    李晟皱了皱眉,温四娘子的眼神不止止是冷漠,似乎还有强烈的不耐和逃避。

    李奕与李晟回到蓬莱殿,见过王淑妃后,各自回了书房。

    李奕来回踱步,无法静下心来,不知从那天起,自己每晚梦里都会出现一位女娘的身影,荷袂翩跹。

    初始,李奕会毫不犹豫地向那身影走去,可还未靠近,她便如墨画入水,一点点散开,愈发模糊,梦里的自己很着急,努力伸手去抓,却是镜花水月,涟漪荡尽,一切消失不见……

    反复数次,李奕不再向前走了,只是默默站在原处,虽看不清,可李奕知道,那位娘子眉眼如画,静静地立于江南烟雨下……

    今日初见温四娘,那柳烟般的眼角眉梢,如惊雷一般,直直地闯入了心里,梦中人的模样慢慢清晰,不是温四娘,又会是谁?

    李奕觉得书房太闷,遂信步走至太华池旁的亭榭里,此处亭榭是难得的,能令心情平复的好去处,碧清池水泛着层层涟漪,一片红叶落入了水中,李奕眼见红叶打着旋渐行渐远,一阵恍惚,好似有重要的记忆,被沣河之水一道带走了。

    “三哥,下一盘棋如何。”李晟至蓬莱殿东处的李奕书房,没有见着人,便径直过来了,除了蓬莱殿,此处水榭是三哥近段时日最常来的地方。

    李奕又想起深谙棋道的温四娘,不知何时能与她亲自对弈,笑了笑,“好。”

    虽应下,可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不过走了数十步,李晟凝眉说道,“三哥,这盘棋无须再下,任谁也挽不回你的劣势。”

    前日两人对弈,棋至中盘,李奕认输,可抱了一丝希望,将棋局交与琛郎,不曾想,真叫温四娘转圜了棋势,那日对弈,李奕不过一时失误,其余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

    虽说在棋局里,有一步错满盘皆输的论断,可那是于一般人而言的,故李晟对温荣能反败为胜的棋艺也非常感兴趣。

    “罢了,三哥,回蓬莱殿吧,今日毬场一事,圣人并未要求彻查,只不过予二哥的赏赐已超过了太子。”李晟说完起身离开水榭,任由李奕盯着棋盘沉思。

    李奕深叹口气,这盘棋,毫无章法,丝毫不见往日的冷静与睿智,输的如此彻底,无颜交予温四娘求解局了。

    ……

    温荣回到国公府里,见林氏也才刚回来,且面带倦色。

    林氏牵着温荣进了内室,缓声说道,“你祖母经了数日将养,却不见好,今日我与你大伯母去了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辛苦了,下次儿也随阿娘一起去。”温荣扶着林氏坐下,又斟了杯茶。

    “不妨事的,抄经是枯燥的,你又如何耐得住,现只盼你祖母身子快些好了。平日里,你若是得空了,去中书令府寻了婵娘与瑶娘一道玩便是。”林氏想起甄氏前几日试探的话,虽没法做决定,可心思也略有些活络。

    温荣笑着点点头,好奇地发现茹娘今日不曾过来寻自己,“怎么不见了茹娘?”

    “那孩子,白日里没人看着,定是玩疯了,受了暑气,刚使人煎煮了解暑汤,才吃过,这会回屋歇息去了。”林氏颇有些无奈,见温荣脸颊也红扑扑的,担心地说道,“解暑汤还有多的凉在了井水里,你才从外面回来,也吃一碗才是。”

    不一会莺如捧了碗解暑汤进来,温荣正要接过,祥安堂里打发人过来道,“四娘子可回来了,我们老夫人叫去祥安堂一道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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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缮性何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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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三房回国公府的首日,府里聚在一起吃了次席面外,其余日子皆是各自在各自园里的。

    来西苑寻温荣的是温老夫人陪嫁侍婢白妈妈,林氏不敢怠慢,起身笑着说道,“劳烦白妈妈亲自走一趟,我们收拾了一会就过去,只是茹娘身子不舒服,恐怕……”

    “三夫人无需多忙,老夫人只是请了四娘子,祥安堂里有大夫人照看着了。”白妈妈陪笑说道。

    林氏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为何老夫人只请了荣娘。

    温荣浅笑问道,“老祖母可还请了谁么。”

    “还有三娘子,”白妈妈微微低首如实回答。

    每次与温荣对视,白妈妈便不自觉的心虚,四娘子眼睛一片清明,从不闪躲,总能令白妈妈想起原黎国公府大夫人谢氏,四娘子眼神与她一般,波澜后是宠辱不惊的自信与慧黠。

    温荣欣喜地与林氏说道,“阿娘,定是祖母身子好些了,觉得身边冷清,才叫了我与三姐一块去用晚膳的。”

    说罢温荣又冲着白妈妈笑道,“白妈妈,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便过去吧,总不好令老祖母等。”

    ……

    还未进内堂,温荣就听见了菡娘撒娇的声音。

    “老祖母,这事你可一定得管管。”

    温菡平日里训人的声音尖锐高亢,气势十足,在温老妇人面前,声音却压得很软很绵,倒是像猫儿一样。

    侍婢通传后,白妈妈带着温荣进了内堂,就见方氏小心翼翼的、亲自从食盒里将菜品捧出,而菡娘已坐于温老夫人左侧,虚靠在温老夫人身上,眼圈儿还有些红红的,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温荣只作不见,大方地与温老夫人、方氏见礼。

    “过来坐吧。”温老夫人笑得很是祥和。

    温荣面露难色,踌躇不敢上前。

    方氏见状连眉角都带上了笑意,放下手中的事,上前牵着温荣走至温老夫人身侧,殷殷地说道,“阿家前几日就念叨了要你们过来陪,只是担心你们年轻娘子要嫌弃了她老人家无趣。今日可不是又在念叨了,我想着干脆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将你们请了来。”

    温荣顺着方氏,恭顺地锯坐在温老夫人右手处,说道,“儿亦是想来看望祖母的,可医官说祖母需静养,这才不敢唐突过来。”

    大伯母也在内堂里,虽说是请了自己与菡娘陪伴温老夫人,可二人终归是小辈,左首座已被温菡坐去,若自己大刺刺地占去右首座,恐怕大伯母会心生不悦。

    温老夫人笑了笑,“我不过是老毛病,将养几日便没事的,倒是辛苦了你阿娘,特意去昭成寺抄写佛经。”

    “阿娘见祖母身子不爽快,很是着急,却又帮不上忙,昭成寺还是大伯母带了阿娘去的,府里都是盼着祖母身子快快好了呢。”温荣不过说了实话,只是温菡听着刺耳,厌烦荣娘一味地讨好大伯母。

    饭食摆上了食案,一碟金齑玉脍,一碟串脯,一盆剔缕鸡,一碟鲈鱼炙,一份浑羊格食,每人跟前还有一小碗粟粥与一小碟槐叶冷淘。

    方氏正要伺候摆箸,温老夫人与方氏说道,“你也辛苦一日了,这些叫婢子做便是,你坐下一道用晚膳吧。”

    方氏眼眸一闪,温老夫人的眼神不如往日那般尖锐,只透着丝丝疲倦,方氏鼻子一紧,酸酸的不太舒服,转身细心地交代了婢子几句,这才谢过温老夫人,坐于席上。

    温菡殷勤地为温老夫人夹了一片鲈鱼炙,“我知道老祖母喜欢吃新鲜鲈鱼。”

    温老夫人慈祥的声音道,“难得你都记得。”

    温菡眼珠子一转,又亲热地为温荣夹了一块浑羊格食,“想来荣娘在杭州郡不曾吃过,很是鲜嫩。”

    好似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温荣瞧着鱼藻纹青瓷碗里的,被加了重料的浑羊格食哭笑不得。

    若是照菡娘说法,冒失地咬下去,怕是要被里面一层的花椒与酸橘呛得直冒泪花了……

    用过晚膳,温老夫人斜靠在紫檀胡床上,温菡主动从白妈妈那接过美人锤,跪于矮榻,轻轻地为温老夫人锤腿。

    “你们今日去篱庄毬场看马毬赛了?”温老夫人半阖眼问道。

    菡娘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温荣小心捧了一碗茶放于胡床旁的案几上,笑着说道,“是呢,毬赛好不精彩,”温荣好似发现了什么似的,面露出惊异之色,望着菡娘道,“阿姐也去了么?”

    温菡愣了愣,僵直地点点头,白日她在望亭里瞧见了温荣,就料定温荣也是看到她了,而荣娘初至盛京,必不认识赵府娘子,故她才有此算计,想令温老夫人反感了温荣。

    “原来阿姐也去了,今日中书令府两位娘子来接了我,阿姐可曾见着我们,如何不来了一处看毬。”温荣说得很是坦荡,温荣知道菡娘今日会提前走,多半是与赵府娘子闹不高兴了。

    马毬场上二皇子出事,赵府的人必定焦急,菡娘此时赖脸与她们凑一块,能看到什么好脸色。

    “我,我是一个人坐的。”温菡有些结巴,“本约了太常寺卿家鲁娘子,可她今日身子不适……”却也说不下去了。

    温老夫人斜乜了温菡一眼。

    方氏心里冷笑,心思不如温荣一半,却还想倒打一耙。

    原来今日与赵家娘子交好的一位娘子,说起了前几日赵二郎在左仆射府里办的樱桃宴,而樱桃宴并未请温菡。几位娘子遂拿此事说项,嘲笑了温菡,温菡听了愈发觉得委屈,毬赛才结束便哭着回国公府了。

    温菡到了温老夫人这,又自编了另一番说辞,说是有娘子对国公府出言不逊,她听不过耳,上前去理论,无奈势单力薄……还说温荣也是在场的,却故意置身事外。

    温老夫人心里觉得厌烦,打算将正事说了,便打发她们走,“今日宫里下了帖子,德阳公主出资修建的德光寺将于下月落成,请了我们国公府女眷去观礼,你们那日随了我一道去,这几日好生准备了,”温老夫人说罢摆了摆手,“我也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

    温世珩与林氏正说着什么,见温荣至厢房道安,即令婢子拿出了一份浅降山水织锦泥金名帖,颇为惊喜地说道,“你伯祖母下月去德光寺落成礼,遣了帖子要带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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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树碧无情

    温荣见了帖子,诧异地问道,“伯祖母的帖子是何时送来的,先前在祥安堂用晚膳时,祖母亦说了那日要儿陪了一道去德光寺落成礼。”

    林氏愣了愣,“你才过去祥安堂不多时,前院小厮便送了过来。”

    林氏未想到两处会如此碰巧的撞上,更为自己冒然接下帖子而自责,不安地望着温世珩道,“珩郎,如今帖子已应下,该如何是好?”

    温世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说伯母如今与国公府来往甚少,可毕竟是长辈,且伯母已鲜少出门,难得的一次,如何推拒……

    温荣笑着宽慰道,“阿爷阿娘不用担心,伯祖母愿意带儿一块去,是伯祖母的心意,既已接了,便不能随意退回。如今离下月德光寺落成礼还有些时日,过两日儿打算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不如到时再做了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温世珩颌首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快回去歇息吧。”

    虽见温荣能处理好此事,可温世珩心下依然生出一丝不悦,阿娘一直不喜伯母,幼时每次去长房寻伯母玩耍回来后,阿娘虽未责罚,但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温世珩知晓,伯母的性子与为人都是极好的,非但不曾得罪过阿娘,即使是两房有分歧,让步的也都是伯母……

    温荣望着泥金帖子上朴素的浅降山水纹风景,心知此事并非碰巧那么简单。别府送至国公府的帖子,都会先经过了前院,负责府内中馈的大伯母,只要留心,便可知各房都有何信件与遣贴来往。

    “荣娘。”

    温荣正走在回厢房的穿廊上,被轩郎轻声唤停。

    “轩郎可是还有事?”温荣先前已察觉轩郎双眼比往日更清亮些,似乎有什么好事似的。

    温景轩欣喜地说道,“今日下学,收到了林家大郎遣的帖子,说过几日约了三皇子、五皇子弈棋,若是我得空,让我一块过去。”

    才回盛京不多时,便能得到与皇子一道弈棋的机会,无怪轩郎会受宠若惊了。

    可温荣不希望家人与三皇子、五皇子有过多牵扯,不止是因前世自己同三皇子的纠葛,更是为了府里免遭日后的覆灭之灾。

    温荣不满地蹙眉说道,“与皇子弈棋,虽说机会难得,可非明智。如今大哥祺郎是太子侍读,若此时你与三皇子和五皇子走得过近,难免会遭人非议。琛郎是表兄,平日里亲近些是无妨的,可宫里的人,我们还是避些则个。”

    轩郎面露不舍,“听闻三皇子并无争储之心……”

    温景轩早知两位皇子是难得的年轻才俊,文骚武德俱佳,再加上先前亲眼见了五皇子,五皇子品貌更证实了传闻,故早盼望了能与他们结交。

    “此时无争储之心,难保以后不会有,这些事却不是我们能妄论的。”温荣冷声说道,三皇子表面看起来温和儒雅与世无争,可不论是在生活亦或是在皇储争夺中,他走的每一步看似无害,实则早布好了陷阱,只等对手一步步走入其中,再无转圜余地。

    温荣甚至有怀疑过,前世李奕接近自己,是否也不过是他下的一步棋。

    轩郎见温荣面色冷厉,很是错愕,直觉荣娘对两位皇子有偏见。

    温荣知晓语气重了些,缓了缓尴尬笑道,“我只是见前朝历代,每一次帝王更替都伴着萧墙之祸,想来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更何况阿爷一心盼你顺利考上进士科,如今学业未成,断不能起了玩心。还有那林家大郎,亦未及第,林府若是知晓你们做一处弈棋玩乐而非用心上学,怕是会不满的。”

    轩郎犹豫了,其他姑且不论,耽误林家大郎学业的责怪他担不起,遂想了想后,艰难地点头道,“那我推了,只安心在书院里上学便是。”

    ……

    两位娘子离开祥安堂后,方氏还留在内堂照顾温老夫人。

    方氏仔细看了四处窗纱,夏日里有细小蝇虫,糊窗的软烟罗是少不了的,方氏瞧着一处旧了,颇为不满,命婢子将库房里新备的雨过天晴软烟罗取出来,叮嘱明日换上。很是知冷知热。

    温老夫人轻叹口气说道,“我知晓你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办事也得力,偌大的国公府由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当阿娘的知道,大郎是个靠不住的,这些年为难你了,我与你说的事,你只藏在了心里,莫要与他知晓。”

    长房至今无子嗣,故国公府承爵一事,温老夫人虽瞩意祺郎,可为以防万一,不得不早做打算。

    方氏初始知晓易子时大为震惊,可惊讶过后,便全心想着要如何维护得来不易的爵位了,更何况兹事体大,若传将出去,漫说由谁承爵,怕是黎国公府都要保不住了。

    “儿定会小心的,阿家莫要太过忧心,先养好了身子才是。”方氏体贴说道,有些事急不来,且自己本就没打算将爵位让与三房,只不过是要令二房与三房互生间隙罢了。

    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方氏的心思她如何能不知晓,遂冷冷说道,“若你还有别的打算,就将大郎的外宅妇都给照顾好了,否则你就仔细想了,如何大郎姬妾都无所出。”

    方氏听了温老夫人所言,心里只觉委屈,开始时她是逼着姬妾用药,以免她们怀上子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是着急了的,边拭泪边说道,“阿家,你定是要相信我的,我知晓自己不曾为温家生下子嗣,故凡事都更加小心谨慎,每每听闻姬妾有孕,都是细心伺候照料,如今我更是不敢有半分私心。”

    “好了,我也不是就怪了你,只是提醒你罢了。去德光寺一事要尽快准备起来,如今依附太子的朝臣虽不少,但成气候的却没几个,圣主身边能说上话的,除了长孙太傅那几位老臣,就剩下中书令林正德了,既然他是林氏阿爷,这层关系可不能浪费。”温老夫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她这般做也是为三房谋荣华的,如今在一府里,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氏会意一笑,至于温荣,说不得以后要更巴结她了……

第四十四章 道人庭宇静

    西苑这几日并不顺意,茹娘中了暑气后又发起了低烧。

    吃了药却不见好,茹娘毕竟年幼,几日不退烧总担心会有好歹,林氏与温荣白日里都在茹娘房里照顾,并不得闲,更无暇他顾。

    三日后茹娘精神终于好了许多,吃了药,只闹着要荣娘陪着玩耍。

    而方氏听闻茹娘生病,特意来西苑探视。

    照顾病人辛苦又休息不好,林氏红着眼睛与方氏说道:“请了几位郎中,也换了几味药,如今还未好完全了。”

    方氏听闻满脸焦急,忙让林氏带了一起进里屋看望茹娘。

    只见茹娘嫩白的脸颊上泛着红晕,虽还在低烧,却是清醒的。温荣正陪在茹娘身边玩鲁班锁,任茹娘一块块肆意拆散,再细心为茹娘装好,处处都哄着和顺着。

    方氏不满的对林氏说道,“如何不早与我们说了,外边郎中怎是管用的,一会我差人去请了宫里的医官,叫医官看过了才好。”

    林氏感激地看着方氏。

    茹娘生病一事三房并未出去说,府里关心三房的人多了去了,愿意帮忙的自会主动过来,不愿意的,求了亦无用。

    温荣见茹娘病情已好转,烧虽未完全退,可精神和食欲都在慢慢恢复,自己小时候也这般生病发烧过,故心里并未太紧张,而阿娘自是希望茹娘身子恢复越快越好,故温荣亦起身谢过了大伯母。

    太医署的医官很快到了国公府西苑。

    医官为茹娘诊断后,说病情已稳定,不过是小儿常得的热滞罢了,不出两日必会痊愈。而后又看了看先前郎中开的药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医官临走前留下了一锦盒,“此清滞丸可宣肺气平热,一日一丸,纵是病好了,用了也是对身子好的。”

    温荣瞧见锦盒上贴着药尚局的黄签,很是惊异,这是难得的宫制药,黄签上的标符意指此药是专为皇子公主所用。

    温荣前世有宫里生活的经验,知晓大伯母即使能请来太医署医官,却也不能得到药尚局的宫制药。

    温荣福身谢过,犹豫了片刻,还是趁阿娘离开的空隙轻声问道,“此药名贵,不知医官为何赠了此药。”

    “我并无权赠药,是宫里人知晓五娘子病情后,托了一并带来的,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医官收起药箱,“五娘子病情已无碍,这便告辞了。”

    温荣知多问无益,差人备了肩舆送医官出国公府。

    按医官的意思,茹娘明后日可痊愈,又能生龙活虎的在外闹腾了。

    三房五娘子身子能如此快恢复,多亏了大伯母卖面子请来了太医署医官,温荣心下无奈一笑。

    ……

    吃了药尚局的清滞丸,当日晚上茹娘的烧就全退了,见茹娘无事,温荣才开始考虑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一事。

    若是没猜错,伯祖母应该已知晓自己如今是左右为难的。前次伯祖母送了祖母的对症禅香,祖母非但未领情,反而弃之如敝屣。温荣想后才明白,这里面有另一层意思。

    伯祖母已然奉佛以求精神寄托,但不忘告诉祖母,她是与世无争,而非又聋又哑,国公府里的事,她是知晓的,只不插手罢了……

    温荣看透了一层,却无法知晓里面的深意。

    单论德光寺一事,在旁人看来,无论亲疏远近,温荣都应随祖母一起,而非陪了伯祖母。

    温荣还有一事不明白。伯祖母几近闭户不出,这些年几乎推去所有请帖与拜帖,时至今日,送往遗风苑的帖子已是屈指可数。此次德光寺落成,虽说是宫里下的帖子,但伯祖母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大可如往常一般推去,必不会有人为难,可为何又接下了?

    温茹烧退了,林氏总算松了口气,轻松的在园里与珩郎一道吃茶纳凉。

    温荣陪茹娘玩了一会,见茹娘困了,命文茜好生照顾茹娘歇息后,才去庭院找阿娘。

    “阿爷,阿娘。”温荣向二人走来。

    温荣的笑容明媚纯净,如冬阳化雪般令人舒畅。

    林氏心疼的将温荣拉进怀里,“这几日辛苦你了。”

    温荣还是在长身子的年龄,与先前在杭州郡相比,不过几月功夫,又出落得愈发端丽可人,可令林氏担忧的是,盛京的吃食日日上佳,可温荣却清瘦了不少。

    温荣笑着回道,“儿不过是在阿娘身边帮忙照顾茹娘而已,阿娘才是要注意了休息。”

    温荣殷切地望着温世珩又说道,“茹娘病好了,儿也放心了许多,明日儿想去遗风苑看望伯祖母行么。”

    温世珩与林氏相视一望,虽说为了帖子一事迟早要去,可不曾想荣娘如此焦急,故颇有些为难。温世珩白日要去公衙,而茹娘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林氏不放心将茹娘一人留在府里。

    温荣明白阿娘的顾虑,笑得很是自信,“阿娘在府里照顾茹娘,儿一人去遗风苑便可,毕竟伯祖母的帖子是单叫了荣娘陪伴去德光寺。”

    “可是……”林氏并不担心温荣,温荣年纪虽轻,却处处知礼事事得体,倒是她这作侄媳的,还不如荣娘知孝。

    “伯祖母不会怪阿娘的,待茹娘身子好全了,我们可以再一块去遗风苑。”清朗的声音轻缓悦耳,温荣总能令林氏心安。

    林氏终于放心点头。

    知阿娘无法一同前往,温荣心里是窃喜的,明日若阿娘在场,有些话并不好问。温荣对大伯父袭爵一事早已疑惑重重,总觉得多多少少与日后国公府被夺爵和查抄有关。

    ……

    第二日一早,温荣换一身秋香色半臂襦裙,只带了绿佩一人,乘肩舆前往遗风苑。

    进了遗风苑,如前次一般,一路穿廊过院向西处山丘行去,本以为伯祖母依旧在山顶殿外等自己,不想才绕过竹林,走上曲径,远远就见着伯祖母了,不变的檀色宽袍,轻拈念珠,立于山脚处茂密葱茏的槐树下。

    一串串橙黄蝶形金枝槐花缀于枝头,幽幽甜香随着微风而至,沁入心脾,似乎能唤醒人沉睡的心……

    温荣见到伯祖母,慌忙令放下肩舆,起身捻裙急急向伯祖母走去。

    (有亲问麦子,文里的争储情节是不是某段历史,介个麦子真不好说,毕竟架空文,和历史必然不可能一致,所以亲先表猜啦,趁机打滚求支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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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归介绍:
她本以为,这一世将荣华安稳地度过 可不曾想平静生活中突然而至的是国公府被抄家,自己被赐死…… 重生回十二岁,她定要看清镜花水月后的人和事 誓为家人、为自己谋一个荣华安生之所…… ** PS.一句话简介:贵女重生,谋现世荣华! -----------------------------荣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