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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大悟     荣归txt下载     荣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日夕怀空意

    谢氏捻着十八菩提子念珠的手微微收紧,如今这局面,说的好听了,是她心性淡薄,不争不抢,说的不好听,不过是逃避。

    珩郎是有了更广阔的天空,可温荣终究只是女娘,再出色也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她这亲祖母却给不了庇护。

    不多时,温荣走至谢氏跟前,福身与谢氏问安,柔声说道,“伯祖母,外头暑气重,儿扶你回殿。”

    温荣知道伯祖母是特意在这等自己的,故不必再虚情假意的多问了。

    听言哑婆婆慌忙让至一旁,激动地瞧着温荣小心翼翼扶过谢氏,一步步慢慢向山顶走去。

    石阶两旁也种满了槐树,风吹时枝叶相抚,窸窸窣窣响得热闹,时不时落下蝴蝶花瓣雨,洋洋洒洒散满一地。

    温荣想起了历朝的一首关于槐树的诗,‘旖旎随风动,柔色纷陆离’,嘉树吐出的翠叶娇花,在落与不落间,已是双阙天涯。

    温荣为伯祖母轻轻扫去肩头粉瓣。

    谢氏浅笑不言语,可温荣能看见伯祖母双眸深处的真情与希翼……

    到了后殿禅房,哑婆婆在食案上摆了数样精致点心吃食,又捧一只三彩复瓣莲花纹碗于温荣,咿咿呀呀地说着。

    虽然听不明白,但温荣能感觉到善意。

    接过瓷碗,就见碗中盛着清透碧莹的汤品,汤水上飘着数十金银两色桂花瓣,十分诱人。

    温荣好奇地端起吃了一口,清甜中带着浓浓的花果香,味道很是别致,是重未尝过的美味。温荣抬眼欣喜地瞧了瞧伯祖母与哑婆婆,一脸馋样,连连吃了好几口。

    谢氏欣慰地说道,“与你阿爷一样,爱喝这百朝露。”

    百朝露的做法费心思,必须是寅时中刻凝于花瓣上的露水,金银二色桂花也只能取桂树首冠上的寥寥数枝,如此百朝露的味道才能纯粹。

    谢氏与温荣目光相对时,温荣嘴角上扬,眯起的双眸如月牙一般,明辉涌动。

    谢氏有一霎时的愣神,温荣的神情与夫郎、珩郎如出一辙,夫郎还在世时,自己每日都会备好百朝露等待夫郎下衙,因夫郎公衙里事务繁忙心火重,故夏日里自己会特意在百朝露里加些含蕊未放的杭白菊……

    没有了可以等的人,自也没心思再做百朝露了。数十年时光看似一成不变的匆匆而过,直到前几日知晓温荣会过来,谢氏心里才升起期盼,这才想起百朝露,好在荣娘也是喜欢的。

    温荣突然皱眉,精致小脸挤做一团,“原以为夏日里酸梅汤是最好的,可今日尝了伯祖母的百朝露后才知道,酸梅汤在百朝露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了。”

    谢氏先见温荣皱眉,心里一紧,再听到温荣孩子气的说法,被逗乐了,“你这孩子,说的话真真讨人喜欢。”

    温荣轻靠在伯祖母身上,顽笑道,“才吃了一次伯祖母的百朝露,嘴便给惯刁了,往后还有什么汤水能入得了口,看来要时时到伯祖母这讨吃了。”

    谢氏笑道,“喜欢常来便是。”

    又顽笑了会,温荣说起茹娘生病一事,知晓茹娘烧已退,谢氏蹙紧的眉头才舒展开。不一会,温荣又开心地说道,“阿娘今日还得照顾茹娘,故无法一道过来,但阿娘说了,等过几日茹娘身子好全,会再带我们来看望伯祖母的。”

    “难得你们还记得我这老人家。”谢氏苦笑。

    虽然荣娘知孝也亲近,可谢氏明白,温荣今日来是为了德光寺一事,有些事如莲子心一般,不碰不尝,好似与己无关,可一旦吃了,苦不苦,有多苦,只有自己知晓。

    温荣并不扭捏,照实将那日的事情告知了伯祖母,“……伯祖母,那日我恰巧去了祥安堂……”

    温荣垂首不言,看似自责。

    谢氏慈祥地说道,“不怪你与阿娴,有些事偏生就是那么凑巧的。”

    与林氏母女而言,此事是凑巧了,只是与另一些人而言,却是算计得准准的,如珩郎出生那日一般,两房孩子凑巧的有缘分。

    谢氏不在意温老夫人的那些小伎俩,她只在乎荣娘究竟如何打算,遂温和地说道,“是我的帖子令你们为难了,既已如此,只当没送过去便是,别内疚了,荣娘苦着脸没有笑着好看。”

    谢氏将温荣轻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莲子心再苦又何妨,孙女开心了才好。

    温荣听言抬头诚挚地望着谢氏,“伯祖母千万别这么说,其实祖母还叫了三姐陪同,所以,儿觉得和伯祖母一起,也是无妨的。”

    温荣双眸期冀里还带了一丝狡黠,像是孩童偷吃了糕,却碰巧没被大人发觉的神情一样。谢氏不禁好笑,荣娘知道自己有办法。

    “我会与你祖母说的。”谢氏想起温老夫人傲慢的神情,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目光,温老夫人是尊贵的郡主,自小只有她想不到的,而没有她得不到的,年轻时恣意妄为,不知礼法,伦常宗法何曾放在过眼里。

    温荣故作不见伯祖母的异样,眼里笑意更浓。

    温荣也是在试探,虽然自己更喜欢与伯祖母亲近,却把不准伯祖母的心意,若陪伴去德光寺一事只是随口一说,便算了,可若伯祖母与自己是一样的期许,那必会亲自出面。

    长辈之间纵然有恩怨,可毕竟是勋贵之家,为了做给外人看,也必须维持表面的和睦,温荣自乐得两边都不得罪。

    “伯祖母,荣娘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不知当不当问。”温荣笑意褪去,颦眉面带疑惑。

    谢氏笑着颌首。

    “当年大伯父过继到了长房,为何不与伯祖母住在一起?”

    遗风苑的庭院里,不止有槐树,还有许多茂密葱茏的石榴树,每一株石榴树的枯死横生小枝都被细心修剪了,倒是槐树,任由其肆意生长。石榴寓意开枝散叶,多子多孙,伯祖母对石榴树的细心照料,又何尝不是伯祖母对小辈的祝福,既然有此心,为何不留了人在身边陪伴。

    谢氏一愣,温荣心思灵透不错,可却没猜到温荣会如此相问,本以为温荣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何要接下帖子的……

第四十六章 荏苒几盈虚

    谢氏心口有几分涩酸,故交好友也曾问过一样的问题,当年自己的回答令好友非常不满,可出于尊重与信任,也未再追问了。相隔数十年孙辈再问起,答案理当相同,只信念不如当初那般坚定。

    谢氏不在意的轻笑道,“人多了闹。”

    伯祖母回答得敷衍,可温荣能明白话里的深意,人与人之间,心意不同,自然嫌闹。

    谢氏抬头望着禅房窗棂外张牙舞爪的枝影,略微说了关于温氏一族的事,“……温氏在前朝并非大族,不过是一般的庄上人家,是你们曾祖父,在高祖打江山时立下了汗马功劳,才有了今日的富贵。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只是我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富贵来之不易,理当珍惜。

    如今黎国公府里,大房与二房都珍惜这看似长盛的富贵,只是他们的珍惜,扭曲了本该相安的人性。

    前世国公府被查抄,府内男丁于市坊口处决,女眷没入贱籍,温荣心下自嘲一笑,不知她的自缢,是否令韩皇后心情好了,留下温六娘和温七娘做良籍……

    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么?温荣不可能将前世之事说出,毕竟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故终究是福还是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温荣沉默不语,谢氏笑着问道,“荣娘可善画。”

    温荣点点头,如实回道,“擅长花草静景。”

    谢氏颌首道,“离德光寺落成礼尚有近一月时日,能否画出春江景?”

    “是伯祖母要么?”

    伯祖母禅房里供奉了一幅成道像,佛祖掌心向内,手指指地,敦厚祥和,神情不怒自威,拜望之不禁肃然起敬。

    谢氏摇了摇头,“德光寺落成礼之日,我要带你去见一位故交好友,是送她的。”

    德光寺落成礼,宫里下到遗风苑的帖子有两份,一份是德阳公主请参礼的,另一份是故交好友相约在德光寺叙旧的。谢氏是看在了故交好友的份上,才接下德阳公主的帖子。

    谢氏本未打算让温荣画春江景,只是被温荣先前的问题提醒了,与其眼见温荣成他人提线木偶,不如为温荣谋一个庇护。

    是否能成,还得看缘分。

    “不知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有何喜好。”温荣谦逊地问道。

    素日的文墨字画,皆是随性而作,而此次以送人为目的,伯祖母的故交好友定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温荣惶恐自己的肤浅之作,入不了长辈眼。

    “与平日一般,随心而做即可。”谢氏知道故交好友的喜好和脾性,故已点名春江景了,只是春江之上与春江之滨,该有何景,要看温荣的心了。

    心意相对,自然能得故交好友青睐,若是不对,她不能强求托付。

    “荣娘自当尽力而为,不会令伯祖母失望的。”温荣双眸流光溢彩,谢氏很是满意。

    “伯祖母也是接了公主殿下的帖子么。”温荣拈起一颗蜜果子,不经意地问道,蜜果子外包裹的糖油泛着诱人光泽,放入口中甜香腻滑。

    “接的是故交好友的帖子。”谢氏未做隐瞒。

    温荣似乎觉得有何处不妥,只暂无法细想……

    临告别时,哑婆婆拿了一只食盒与温荣,食盒里装了盛满百朝露的瓷白单色釉细口瓶与一碟蜜果子。

    肩舆已在山下等候,温荣数次转身同谢氏挥手,人影渐远,这才拈起裙裾优雅离开。

    直到再看不见温荣身影,谢氏才回禅房,“禾妈妈,帮我准备了笔墨,我要修封信与弟媳。”

    谢氏面色一暗,这封信到了国公府,弟媳怕是要坐立不安了。

    ……

    黎国公府西苑。

    林氏见温荣带了百朝露与蜜果子回来很是惊喜,那百朝露的名头可是听珩郎说了不下十次。

    前几年,林氏见珩郎馋的紧,也试着做过,可每次珩郎都说味道不对,久而久之,温世珩不再抱希望,林氏也冷下了这颗心,但对百朝露的好奇依旧不减。

    林氏将白瓷瓶取出凉在井中,待珩郎回来了再取出,蜜果子盛在果碟子里,做温荣与温茹的点心。

    温荣因记挂伯祖母交代的画作一事,故未在阿娘身边久留,早早回了厢房。

    说到江景,多半会想到江帆楼阁,而春意便是繁花盛开。

    可有人喜欢烟雨下的迷蒙风景,小桥亭榭,垂柳弄水,水墨适宜,虽不热闹但别有一番诗意。还有人喜欢江泛华丽檀木画舫,颜色多彩明丽,浓墨重染,画舫上自然还需要罗薄凝脂的簪花仕女……

    究竟是该用水墨作画,还是下重彩?

    想得越多越无从下手,温荣单手托腮,蹙眉痴望摆放在书案旁的各色颜料……

    在杭州郡时,曾瞧见人用大片的石青、石绿、朱砂三色做风景画,初始温荣觉得如此混色十分可笑,不但颜色不合适而且画作会因浓艳而落于俗套。

    温荣都已做好看那人笑话的准备了,可不曾想整幅画落成时,色彩的搭配令人惊艳。温荣更为之振奋,如此大胆的用色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令人佩服。既同为爱画人,温荣自是主动上前求教……

    画法、画风、画意在温荣脑子里搅做一团,温荣不禁叹了口气。

    在旁伺候的绿佩,见温荣一副柳眉欲颦,将言却休的宜嗔宜喜模样,愣愣地说道,“娘子画幅自画像好了,不知比那春江景要好看上多少倍。”

    温荣忍不住笑嗔道,“伯祖母都说了要风景画的,你在这信口浑说打搅了我,若是画不出,可得叫你好看。”

    “娘子蕙质兰心,有什么画不出的,就是大长房老夫人怎么不说了故交好友是什么人,要不娘子也不用费这许多心思。”绿佩将书案上的笔砚摆正了些,不满地说道。

    绿佩一句无心之言,倒是点醒了温荣,伯祖母的故交好友究竟是什么人?

    温荣细细回忆起今日伯祖母说的话,突然双眸一亮,吩咐绿佩道,“颜料留下银朱、石青、赭石三色便可。”

    说罢起身亲自将六尺徽宣展开,温荣心中已有数,只是时日不足一月,可得加紧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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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阴晴众壑殊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阴沉着脸,闭眼深吸了口气,先前在手里把玩的银鎏金香囊已被掷在了地上,球囊衔接处的金铆子母扣摔成两断,香囊腹内雪样霜灰散落一地……

    温老夫人睁开眼,目光尖利,“真小看了四丫头,回京没几日就让那老东西瞧上,今日不但没去推帖子,反而请来了老东西的亲笔书信。”

    “或许大长房老夫人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去德光寺,毕竟深居简出十几年,身边也没有伴靠。”白妈妈虽知道温老夫人的顾虑,但也不能说了别的。

    温老夫人神色一肃,“你倒是同情起那老东西了。”

    白妈妈惊得慌忙跪地,“老夫人知道奴婢是最忠心的。”

    温老夫人闷哼一声,当年大丫头菱娘全大礼时,八抬大轿都请不动她,推说什么修佛要清净,现今却巴巴儿的和三房越走越近……

    温荣回府不多时,遗风苑的书信便送到了祥安堂。

    信里谢氏也不与温老夫人客气,直接说看温荣那丫头伶俐……谢氏还强调了她身边得用的人越来越少……

    寻常一封信而已,言辞也是极为客气的,旁人看了都会认为大长房老夫人在示弱。

    温老夫人的不安和愤怒,不过是源于心虚。

    方氏并不气愤,只担心她们的计划会落空,故在一旁撺掇道,“阿家不要理这封信了,只说你也瞧上四丫头,这才放在身边一起去德光寺的,凭什么说让就让。”

    “说得简单,你可别忘了,那老东西才是钰郎嫡母,你的阿家。”温老夫人斜睨了方氏一眼,大郎媳妇的心思只会用在大房上,从未顾全大局,更不曾想过如今黎国公府的境况。

    今日谢氏是在明明白白的提醒自己,过去那些事是她不争而已,并非黎国公府站的住理。

    方氏不屑地说道,“她可从未管过我们,凡事都是阿家帮衬,儿心里只认了你一个阿家的。”

    “算了,让四丫头陪她吧。”温老夫人靠在紫得发亮的矮榻上。

    温老夫人并不怕谢氏,可顾忌她身后的人,有一点温老夫人是能确定的,谢氏修佛就该讲慈悲,纵使知晓当年真相,在没惹急了之前,一切都将照旧。

    “那日该如何是好?”方氏心一沉,若是温荣与大长房老夫人在一起,还能由她们摆布么。

    温老夫人从铺绫罗软褥的壶门矮榻上站起身,“晚膳叫三丫头到我房里来,我自有交代。”

    ……

    为了伯祖母交代的春江景,温荣在厢房里关了近乎一月,期间林府娘子邀请了一起去东市,还遣了帖子请温荣去林府做客,温荣都一一推了,毕竟心中的春江景画成不易,要画满六尺画卷,短短一月是很吃力的。

    终于在德光寺落成礼前两日完成了春江景。

    落下最后一笔银朱色,温荣长舒一口气。作画时温荣只留下绿佩与碧荷在屋里伺候,纵是阿爷和阿娘也未亲眼见到画作。

    大房方氏打听到的消息,不过是说四娘子天天将自己关在厢房里,都已画痴了,未见不妥之处。

    绿佩与碧荷望着画卷上绵延伸展的南北河山,早已惊呆了,绿佩揉了揉眼睛,只喃喃地不断说好。

    温荣叮嘱绿佩将画卷铺陈开小心晾干,一切收拾妥当,才起身离开厢房去庭院休息。

    庭院里阿爷与轩郎正在奕棋,温景轩见到温荣笑言道,“丹青妙手肯出厢房了,不知又作了何墨宝,可否容我们一见。”

    温荣半仰着脑袋,得意地说道,“不行,那是要送人的。”

    温荣张狂的模样更讨人喜欢,轩郎轻笑一声,懒得强求,温荣一向画些花花草草,相比温景轩还是喜欢磅礴气势的。

    温荣在旁观棋不语,阿爷的棋艺比轩郎要高上一筹,一局棋结束,阿爷以半目优势赢了轩郎。

    吩咐婢子将棋盘收起,温世珩同温荣说道,“听轩郎说,你劝他推了林家大郎请奕棋的帖子?”

    温荣瞪了轩郎一眼,怎么什么都与阿爷说了,无奈解释道“林家大郎不几月就要进贡院,在这节骨眼上,儿认为做一处玩乐不妥。”

    温世珩朗声大笑,“弈棋可不能算是玩乐,不过你想得确实周全。”

    温景轩不好意思地说道,“帖子我是推了。”

    说罢停了停,眼里忽闪的光芒局促而欣喜,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本以为这事算了,可前几日,林家大郎和两位皇子亲自来了书院,林家大郎检查了我的功课,检查时我还是心虚的很。不巧书院里夫子认出了三皇子,这几日我书背不出,夫子都没训我”。

    温世珩颌首道,“三皇子与五皇子性情高洁,亲民恤怜,平日言行皆君子。”

    温世珩想到参朝时,三皇子与五皇子都是恭敬地与他说话和请教,五皇子虽总板着脸,可礼数周全,相较五皇子,三皇子亲和力要好上许多。难得的是两位皇子踏实勤勉,无野心他意。

    温世珩对两位皇子是赞誉有加。

    温荣心下生疑,只不表示,淡淡地问到,“林家大郎去书院检查功课,两位皇子去了又有何事?”

    温景轩摇头道,“大概是因为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交好,所以顺道一起过来的。对了,原来三皇子也擅长经帖与诗赋,三皇子对进士科考察的想法与荣娘一致,说要以儒学经典做镜正身,凭诗赋文采修辞做撰,最后还鼓励了我。”

    温荣看得出阿爷与轩郎都认可了三皇子,若此时站在对立面指责,只会让阿爷和轩郎觉得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温荣想不明白李奕为何会去衡山书院,按理如今局面,两位皇子同黎国公府结交无半点益处,引起太子警觉不值当;而阿爷不过是四品中司侍郎,与其在阿爷身上下工夫,不如像二皇子一样去巴结长孙太傅;若是看上林中书令与三房的关系就更可笑了,他们和林家大郎那般交好,根本不用担心关键时刻林中书令会不帮忙……

    “对了,三皇子还与我说了太子的事,”温景轩满眼疑惑,“三皇子说太子不喜欢白檀与白豆蔻的气味……”

第四十八章 持此远传情

    白檀常用于做香料,能治中恶鬼气,而白豆蔻也非罕见物。

    对于三皇子所言的太子喜好,温荣不过是半信半疑,只是奇怪李奕为何要与轩郎说这些。

    “三皇子还有说什么吗?”温荣问道。

    “没有了。”温景颇为无奈,就是因为没头没尾的,他才想不明白,更担心是否是因自己愚钝,才理解不了三皇子的意思。

    温荣笑着说道,“或许三皇子是随口一说的,叮嘱我们往后见到太子,不要犯了忌讳。”

    温荣知晓,李奕是不会平白无故的说无意义的话、做无意义的事,唯一可能是他在提醒轩郎,话说一半,则是因此事非定数,听者有心可留意,无心亦无伤大雅。

    温荣轻浅一笑,李奕也是在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再活一世,许多事果真看得更透彻些。

    时辰已晚,温荣回到厢房又检查了一遍画卷,她是铁了心要避开李奕,如此才能避开他的一层层算计。

    温荣连夜写了拜帖,吩咐次日一早坊市开门时便送往林府,绿佩见娘子如此焦急,疑惑道,“听闻后日德光寺落成礼,林府两位娘子也是要去的,娘子为何急着与她们见面?”

    温荣说道,“我才想起后日去德光寺还缺了些东西,盛京里女娘都惯用花钿,我打算去东市看看,故邀了林府两位娘子作陪。”

    ……

    第二日,温荣起身见春江景上颜料已干透,遂细心卷起,特意用缀五福色如意结穗子的宝相花缎带扎上,再装进涂金匣,涂金匣上篆书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清俊小诗。

    拜帖送出不到两个时辰,林府的马车就到了国公府门前。

    温荣只带了碧荷一人去东市,绿佩追了两步也想跟着,却被温荣拦下,吩咐看好了房里。

    绿佩踌躇了一会,想到自己见识短浅,担心会令娘子被人笑话,才转身回了厢房。

    马车上,温荣见瑶娘噘嘴别脸,猜瑶娘不悦定是因为自己前几日推了她相邀的帖子,故将明日自己要随伯祖母去德光寺,以及伯祖母令她作画一事如实说了。

    瑶娘知晓温荣确实是有事抽不开身后,表情才缓和了些,好奇地问道,“明日荣娘的伯祖母要亲自去么。”

    瑶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圆圆的,温荣笑着点了点头。

    婵娘遗憾地说道,“我听阿娘说起过原黎国公府的大长房老夫人,只可惜老夫人鲜少参加席宴,且听闻老夫人不喜欢人去打扰,故一直未能亲自拜见了。”

    “明日我为你们引见了便是,伯祖母很是慈祥的。”

    听温荣这般说,婵娘与瑶娘才笑将起来……

    东市里一如往常的热闹喧哗。三位小娘戴上帷帽,婵娘挽着温荣笑问道,“荣娘来东市是要看了什么?”

    “想去逛逛香料铺子,还想顺路买些花钿。”

    温荣才说完瑶娘就急急接道,“只两家铺子不多时便逛完了,一会我们再去鞍辔店可好。”

    说罢又靠近温荣附耳说道,“听我大哥说,店老安从东海郡新进了两套钩连雷纹的水牛皮马鞍,去迟了必叫别人买走的。”

    圣朝严禁宰杀马牛,故惯常用的皮质多为浑羊或山鹿的,温荣了然一笑,认为是瑶娘自己想要了。

    而婵娘早猜到瑶娘打的什么主意,虽想训斥瑶娘,可见她满脸期待,又硬生生忍下话头,只无奈蹙眉。

    温荣要的不过寻常香料,随便进一家香料铺子都有。

    掌柜娘子对温荣的要求很是诧异,可依然照温荣意思做好了一只织金玄鹅素绫香囊,瑶娘站远远地说道,“这香囊味道也太辛了些,荣娘做何用处。”

    温荣拿出早备好的卷草纹银盒,将香囊装了进去,合上了银盒,辛刺的味道才消失,温荣满意地瞧着银盒,笑回道,“赶蚊虫用的。”

    到首饰行挑花钿时,温荣只拿了菱形、圆形、月形等最普通的花样,瑶娘和婵娘倒是选得兴起,挑了彩纸、绸缎、羽毛等料子的各色花鸟纹花钿,瑶娘还挑了一对粘在面靥处的金箔鸳鸯。

    温荣本想打趣瑶娘的,可一想到瑶娘芳心系的是三皇子李奕,便不再多言了。

    逛完香料铺与首饰行,瑶娘一步不停地拉温荣去鞍辔店,才拐进胡里巷,温荣就听见各处马肆的胡商吆喝叫卖声。

    胡里巷多是郎君来的,除了鞍辔店还有马肆行,瑶娘毫不在意地进了一家鞍辔店,老练地说道,“老安,东海郡的新做马鞍拿与我看看。”

    老安先还在愁今日没有生意,这会就来了几位带着婢子、着锦缎胡服的小娘,为首的小娘子更直接点了店里最贵的鞍辔,连忙笑迎上前,“一听小娘子就是行家,东海郡鞍辔统共两套,其中一套还是人早定下的。”

    说着老安将东海郡鞍辔取了出来,水牛皮制的马鞍要比一般的更加柔韧,马鞍环周处皆以银钩雷纹为地,间饰飞鸟流羽,纹饰极其细腻精美。

    瑶娘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很是满意,“就要这只马鞍了,老安包起来吧。”

    一只马鞍要一百金,温荣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劝瑶娘,便听见店外传来声音。

    “我出二百金,那只马鞍我要了。”

    着殷红胡服的韩秋娘目不斜视地走进鞍辔店,身旁浅紫胡服的薛国公府张三娘鄙薄地斜睨林瑶娘,面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老安恭敬地说道,“对不住两位娘子了,马鞍已被这位娘子先买得,娘子再看看店里的其他鞍具,也都是上好的。”

    “哼,我就看中了这套鞍辔,若是嫌钱少了,我再加便是,你说多少就多少,如此精致的马鞍,岂能区区一百金便宜了旁人。”韩秋娘走到柜面前,直接将瑶娘挤到一旁……

    瑶娘是受不了激的,立马跳脚争执上了,面红耳赤的与韩大娘子对骂不休。

    老安两边都开罪不起,劝又没人听,急的是直冒冷汗。

    温荣与林婵是宁愿受些委屈,只求息事宁人,故想将瑶娘拉走,无奈瑶娘在气头上,力气也大了许多,更可恶的是韩秋娘身边的张三娘,非但不劝反而煽风点火,巴不得两边打起来才好。

    温荣冷冷地瞪了一眼张三娘,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张三娘一惊闭上了嘴,没一会韩秋娘突然眸光一闪,收了话锋,面挂笑容说道,“这般争执多没脸面,既然你一定要了,我割爱让与你便是。”

第四十九章 运预惟所遇

    见韩秋娘反客为主装大度,瑶娘火气上头,作势就要冲将上去,“本来就是我先买了的,凭什么是你让我了。”

    温荣慌忙拉住瑶娘,强压下不耐说道,“老安,帮我们包起来。”

    韩秋娘与张三娘径直从温荣身边走过,仿若这场闹剧与她们无关,就听婉转如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五皇子殿下安好。”

    温荣三人回过头才知道是五皇子李晟来了……

    张三娘面露羞涩,双手轻扯着绣亭亭玉立四季兰的谦粉锦帕,扭捏地向李晟走去,“五皇子殿下也是来此处买鞍辔么?”声音娇弱绵软,先前的威风半点不见。

    温荣心下冷笑,张三娘子可真是能套近乎,来鞍辔店不买鞍辔,难道还买笔墨纸砚么。

    瑶娘没有她们那随机应变的本事,面上怒气依旧,牙也恨得痒痒,只是碍于面前是天湟贵胄,不敢无礼了。

    韩秋娘倒不似张三娘那般惺惺作态,稳稳地与五皇子见礼后,目光不断向店外瞟去,确认了只有五皇子一人,才低下头,很是失望。

    相比那两位端方柔弱的名门闺秀,林瑶娘三人就显得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见张三娘靠近,一身银白金海纹蟒袍的五皇子李晟皱眉嫌恶向后退了几步。

    五皇子并未搭理袅娜娉婷的张三娘,冷眼瞧了一周鞍辔店里的几位贵家女娘,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时略微点了点头,而后绕开张三娘直直走向老安,“某来取马鞍。”

    “是是。”老安松了一口气,先前那几位娘子的架势,似要将他店给拆了,还好五皇子来得及时,两厢火气才被压下去。

    原来其中一副东海郡马鞍是五皇子定下的,温荣想起了五皇子那日在毬场上骑皎雪骢的翩朗英姿,好鞍宝马配五皇子倒是不浪费。

    张三娘不惧五皇子的冷面肃眉,再次怯怯地走向五皇子,娇滴滴地说道,“先前奴与韩大娘也看中了这副马鞍,可真是巧了。”

    五皇子嗯了一声,命仆从接过马鞍后转身离开,一眼也不瞧张三娘那满是希冀的绯红俊脸。

    直到五皇子翻身上马,连翩翩衣摆都瞧不见了,张三娘的脸才渐渐黯淡下来。

    韩秋娘见是五皇子拿走了那副马鞍,兴致立马没了,看了眼还愣怔着的张三娘,不耐烦地说道,“走了,杵这自讨没趣么。”

    老安陪笑将包好的马鞍奉于瑶娘,瑶娘瞅着银光烁烁的马鞍,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万般无奈下令婢子拿过了,讪讪的很是无趣。

    已走到门口的张三娘突然折了回来,走近瑶娘低声说道,“这马鞍你拿着也无益,不如转给我,要多少金,你开口便是。”

    林瑶怒目圆睁,切齿道,“我砸了也不会让与你的。”

    张三娘一时下不来脸,可见韩秋娘板着面孔在外等她,只好愤愤说道,“你等着瞧。”

    见人都走干净了,温荣蹙眉问道,“瑶娘可知今日在此会遇见五皇子么。”

    瑶娘一愣,狠狠地眨几下眼睛,不肯滴落的泪珠沾湿了密长如扇的睫毛,“不是的,我不知道会遇见五皇子。”

    婵娘数落瑶娘道,“花了许多钱买副马鞍,既然五皇子也有一副一样的,你还如何将这送去给三皇子?回府仔细阿娘再叫你跪内堂。”

    温荣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看向瑶娘的目光也更深了些,不曾想瑶娘买马鞍是存了这般心思,那人真值得她费如此多的心思么。

    三位娘子去茶楼休息了会,便乘马车回府了。

    温荣想起婵娘先前说的‘仔细再跪内堂’,诧异地问道,“那日马毬赛后瑶娘真受罚了?”

    婵娘见瑶娘不过才委屈了小半时辰,此时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很是来气,“那可不是,在内堂跪了好一会。”

    那日林瑶娘与薛国公府张三娘赌藏钩,赢了三百匹绢,林中书令知晓此事后很是生气,要求甄氏严加管教林瑶娘,只可惜甄氏疼惜爱女,不舍重罚,只是令瑶娘在内堂跪了一刻钟,做做样子罢了,如此轻的跪罚,根本没法让瑶娘长记性。

    ……

    罗园里温菡正在妆镜前试着描化明日妆容,一早她听说温荣特意去东市买花钿,心里嘲笑温荣果然是个田舍奴,在杭州郡居然连花钿都未曾用过。

    圣朝崇尚鬓云欲度香腮雪,故温菡向来重重敷粉施朱,天气燥热,执锦帕擦下的皆是红泥香汗。敷粉后再晕一道蛾翅眉,点上圣檀心樱桃红唇,眼角粘云母黄蕊花钿,温菡见妆镜中的自己“肤白似雪”、“红妆色鲜”,很是满意。

    温菡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明日之事若是成了,她就无后顾之忧了。

    “去将那身新作的大袖衫取来”,温菡得意地说道。

    鹅黄坦领大袖衫,配织金牡丹纹曳地长裙,披单丝月白地银芝草帔帛,簪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温菡在妆镜前来回照着,不知明日赵家二郎是否也会去了德光寺……

    董氏走进内室见到盛装打扮的温菡,皱了皱眉头,吩咐婢子道,“明日为娘子准备那套海棠半臂襦裳。”

    温菡看那半臂襦裳不过极寻常的款式,还不如了她平日穿的,不满地扑在董氏怀里撒娇道,“阿娘,明日我是陪祖母一起去的德光寺,若是不穿好看些,岂不是丢了祖母的脸面。”

    红花要有绿叶衬托才会更娇艳。

    董氏心里虽不愿意自己女儿成为他人的绿叶,但为了祺郎前程,不得不顺了这个理去妥协与谋划,故耐心劝道,“你好好想想祖母交代你的事。”

    温菡颓唐地坐在胡床上,明日温荣定会穿的花枝招展,如此一来,她是要被比下去了。

    ……

    温荣回到西苑,见到铺陈在曲香矮案首上、绿佩为她准备的衫裙时吓了一跳,柳花广袖藕丝长衫,桃红底织金天香湛露银蓝大牡丹束胸裙,温荣不耐地翻了翻,伯祖母是喜欢素净的人,岂能穿得如此花哨。

    “绿佩,这是怎么回事。”温荣不满地问道。

    绿佩望着衫裙满眼惊艳,欣喜地说道,“夫人命人送过来的,听说是老夫人特意交代了娘子明日穿得体面些。”

    温荣心下有几分无奈,若真这般穿了,那里是去参佛,倒像去曲江宴寻郎君了。

    这次德光寺之行本已与祖母没有了关系,可祖母还是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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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欢言得所憩

    德光寺落成之礼特意挑选在了七月十五佛欢喜日,黎国公府里卯时不到便已处处掌灯,阖府上下都忙将起来。

    绿佩正准备伺候温荣梳洗更衣,突然一声惊呼,外屋伺候的文杏、惠香等婢子皆听见了声响,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敢上前探看。

    碧荷端着水急忙走进屋,“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的,惊了娘子该如何是好。”

    才说罢就看到散乱在书案上的衫裙,登时也愣住了,昨日夫人送来的藕丝长衫束胸大牡丹裙,不知何时落到了娘子平日写书作画的案台上。

    书案上正摊晾着娘子昨晚才画了一半的百花争春图,碧荷拿起衫裙,衫裙上沾了红红绿绿、已被风干了的颜料。

    “我记得昨夜将窗都关好了的。”绿佩急得要哭了。

    碧荷知晓这身衫裙不能再穿,转身见娘子眼里闪划而过的毫不在意,心里一松,笑问道,“娘子打算换了哪一套。”

    “那套莲青色半臂襦裳,”温荣起身安慰绿佩,“是我昨日嫌闷,将窗打开了,不怪你的。”

    绿佩看着糊做一团的百花图,歉疚地说道,“娘子的画也叫毁了。”

    温荣有几分不好意思,书案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百花争春,不过是她泼的几团颜色而已。

    ……

    温荣到内堂见三娘子温菡身着海棠圆领轻纱半臂襦裳,下配条新染石榴裙,梳了双向白合髻,簪八宝如意对花钗,颇为惊讶,直到瞧见温菡娘那副不甘平庸的嵌宝滴珠缀绿玉牡丹金耳铛,才暗暗笑道,难为温菡娘能忍让至此了。

    而温荣是一袭莲青色半臂短襦,着单丝碧罗笼裙,笼裙上蹙金绣数只忍冬花,发髻上只簪花鸟纹白玉梳,温老夫人见了面露不悦,转向林氏问道,“不是叮嘱过你要为四丫头新做一套衫裙么,今日如何穿得这般素净,德光寺落成礼上请了许多皇亲贵戚,若是陪着我一起,好赖都是不打紧的,可今日四丫头是陪了大嫂子去,如此不是叫人指着我们国公府笑话看?四丫头年轻不懂事便算了,你这当阿娘的也如此不晓事。”

    林氏先见到温荣时已是满眼疑惑,这会又被温老夫人训斥了是更加委屈,自己昨日明明令婢子送去了盛京时兴的束胸长裙衫,且也交代了绿佩,可为何荣娘没有穿?虽不解,但又担心自己照实说了,老夫人会去责怪荣娘,若是这般,她宁愿自己扛下。

    温荣惶恐地拜倒回道,“昨日阿娘确实送了一套衫裙给荣娘做落成礼之用,只怪儿不小心了,夜里贪凉,趁婢子不注意时将窗打开,不曾想昨夜刮起夜风,将衫裙吹落在了儿新画的百花争春图上,还请老祖母责罚荣娘,莫要怪阿娘了。”

    温菡心里早乐开了花,想温荣不过是团烂泥,祖母、三婶再怎么捧她都是扶不上墙的,再好的衫裙给她也是糟蹋。温菡又瞧了瞧温荣那素净的脸庞,不但未粘贴花钿,连粉黛亦未施,遂撇撇嘴,怕是老祖母打错算盘了,如此俗气的小娘,有谁会看得上。

    “罢了罢了”,温老夫人叹气道,温荣道歉的诚恳,且温荣今日是随那老东西一起,故再不满也不能发作,只是见温荣的百合髻上只有白玉梳,实在是少了几分贵气,遂说道,“将那只猫睛石赤金花簪拿于荣娘簪上。”

    温老夫人拉着温荣的手又细细的交代了许多,叮嘱千万不能给伯祖母添麻烦,若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过来与自己说了才是。

    很是一副关心孙辈的用心祖母形象,温荣认真地点头并一一应下。

    ……

    遗风苑的马车已在国公府门前等候,统共不过两辆马车,一辆谢氏乘坐的黑楠木挂帷幔大轮马车,一辆供哑婆婆等婢子乘坐的轻便四轮马车。

    相较遗风苑的简单,黎国公府是浩浩荡荡的数量车马队,光跟车随行伺候的仆从便有数十人。

    温荣与温老夫人、方氏、董氏、阿娘一一作别,才带了绿佩、碧荷匆忙去了伯祖母那。

    哑婆婆见到温荣,忙摆上脚凳,撩起帷幔帘,扶着温荣上了马车,伯祖母伸出手,满是笑意地牵过温荣。

    马车摇摇晃晃碌碌前行,温荣靠在伯祖母身上撒娇道,“伯祖母,那日你给我的百朝露,都叫阿爷给吃了。”

    那语气倒似阿爷与温荣抢食了似得。

    谢氏慈祥地笑道,“傻丫头,下次伯祖母再特意为你做了。”

    谢氏看着温荣纯净如晨露的笑颜,很是满足,本以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不曾想如今幸福却悄然出现在了身边。

    伯祖母并不因受邀请去德光寺参礼而特意装扮,如往常一般的朴素檀服,手戴绿松石十八罗汉手串,矮髻上只簪梅花竹节碧玉簪,虽不如祖母贵气,却有令人一望便安的亲切,温荣心下很是喜欢。

    温荣转身献宝似的捧出了金丝楠木涂金匣,“伯祖母,那日你叫我作的春江景,儿已经完成了,伯祖母可要看看。”

    装匣素雅但不失金贵,谢氏只觉满意,温和地说道“马车晃得厉害,千万别碰坏了荣娘的画作,一会到了德光寺后院休憩的厢房里,再打开于祖母看可好。”

    “还是伯祖母想得周到了。”

    ……

    德光寺修建在盛京南郊,四处山峦环抱,寺院自山门向东,随地势而辟,望去是渐次升高的三层台地,大殿覆单檐四阿顶,出檐深远舒展,鸱尾遒劲,整座大殿可谓是恢弘大气。

    德阳公主是斥巨资修建了此殿的,温荣亦听闻,光殿前的三尺四门、雕镂奇穷的百宝香炉,便需资三万金。

    温荣扶着谢氏小心下了马车,立马有迎客僧上前合十作揖,在前引路请温荣等人前往寺内。

    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早已到了德光寺,甄氏见到前黎国公府大长房夫人,忙迎上前,前黎国公于中书令府有恩,这份恩情是林中书令一直挂在嘴边、叮嘱家人不能忘的。

    只无奈前黎国公夫人如今修佛养心,并不接见外客,令中书令府想报恩,却苦无机会。

第五十一章 钟鸣暄朝晡

    甄氏带着林婵与林瑶向谢氏行了拜礼后,亲自上前搀扶,而婵娘和瑶娘则乐滋滋地跑到温荣身边。

    瑶娘与温荣咬起了耳朵,“听说大礼之后还有斗茶呢,我刚见几家王府和禹国公府、薛国公府都带了好些茶娘子来,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婵娘撇嘴道,“斗茶有甚可看的,倒是大雄宝殿后的塔林有名头,公主殿下特意修了很大的荷花池,与其看斗茶,还不如去赏荷花。”

    温荣见两位娘子玩心上来了,笑道,“今日可是来德光寺落成礼的,不管斗茶还是赏荷,之前都要听诵经,你们可不能瞌睡了。”

    ……

    迎客僧特意在后院为谢氏等人开了一间做休息用的厢房,并命小沙弥奉上了新煮禅茶汤,一切安排妥当,才合十作揖道,“请诸位檀越在此歇息,待大礼开始,小僧再来接迎。”

    因是第一次见到原黎国公府夫人,故婵娘与瑶娘初始有几分拘谨,可不多时,便发现原黎国公夫人,真如荣娘说的那般慈祥温和,没有一丝长辈架子。

    瑶娘眼尖,早瞧见温荣带着的涂金匣,眼巴巴盯着,琢磨那被荣娘宝贝般拿在手里的匣子,会是装了什么。

    谢氏见婵娘与瑶娘不似一般贵家女娘那般娇柔作态,早已喜欢,而那幅画卷,与林府夫人和娘子看了,也是不打紧的,遂说道“荣娘,将画卷与我们看看。”

    “是。”温荣从涂金匣中取出画卷,心下惴惴不安,若是猜错了,这幅画卷便无法送出,怕是要辜负伯祖母心意的,温荣小心解开五福结,婵娘主动上前帮忙,与温荣一左一右将六尺画卷铺展开了。

    一幅跨越南北万里疆域的大好河山图展现在了众人面前,纵是积淀丰厚的谢氏,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温荣的笑容淡定从容,眼神里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令人觉得踏实稳重,谢氏很是安慰,自己未做点拨,荣娘却已猜到了那位故交好友的身份。

    如此聪明的孩子,怕是无人能将她做提线木偶,谢氏想起弟媳嘉宜郡主半含敌意的双眼,若她内心尚有良知,便该好好待三房一家,如此才能保一府平安。

    厢房里一时陷入静默,夸赞之词说多了,也不过苍白。最后还是瑶娘的直性子打破震惊后的静谧,“荣娘,这幅便是你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月画的春江景么,真真大气,比我大哥画的可是好太多了。”

    谢氏赞许地望着林府二娘子,想这小娘不但心直口快,且不避疏重亲,林中书令教养出的子女确实心术平正,如此看来林家大郎必也是错不了的。

    甄氏却不满地瞪了瑶娘一眼,荣娘画作虽上层,可称赞便是了,何须扯上琛郎,若是叫荣娘她们小瞧了琛郎该如何是好。

    “是呢,足足画了近一月。”温荣谦虚的低下头,甄氏望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热,温荣心里有几分不安与羞涩。

    “荣娘也帮我画上一幅,我要挂在了书房里。”瑶娘向来不客气。

    婵娘听闻嘲笑道,“我怎不知瑶娘何时有书房了,莫不是堆了些簇新宣纸的小耳房?”

    被几位小娘子一闹,厢房里又都笑将起来……

    见伯祖母冲自己颌首,温荣知晓自己是猜对了,才放心将画卷收起,交于婢子妥善保管。

    不多时,厢房外传来了叩门声,寺院小僧前来迎请众人至大殿参加德光寺落成之礼。

    温荣扶着伯祖母,与中书令府的夫人娘子入了席,瑶娘看着数丈高的讲经台啧啧惊叹。

    宫中贵人亦陆续在上首落座,瑶娘羞怯盼看着上座里紫色锦缎蟒袍,束玉带紫金冠的三皇子李奕,本说个不停的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大礼开始,僧人撞响殿前大铜钟,钟声浑厚深远,余音缭绕于山间久久不散,大雄宝殿殿门大开,谢氏捻转佛珠手串,随寺院众僧默念妙法莲花经。

    众僧人打坐念经毕竟枯燥,果如温荣先前说的那般,瑶娘是百无聊赖,甚至想拉温荣一道偷偷离席,可见温荣听得认真,只好作罢,若不是偶尔小心翼翼地抬头能望见三皇子,怕是真已经睡着了。

    好不容易捱到为佛像诵经开光完毕,之后是年轻小娘盼的斗茶会,坐席上窸窸窣窣交谈声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与原黎国公府是旧识的老夫人,见到谢氏亲来德光寺参礼,都颇为惊讶,纷纷上前说话叙旧,而谢氏亦将温荣介绍于那些同前黎国公府交好的贵家、阁老亲眷。

    夫人们见外面日头大,三三两两地回厢房歇息。另一处菡娘因前次马毬赛与赵府娘子相处不愉快,故带着太常寺卿家的鲁娘子来寻了荣娘。

    今日菡娘妆扮寻常,话也不多,倒不如往常那般惹人厌烦,瑶娘和婵娘也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

    率先上场斗茶的是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带来的茶娘子,林瑶瞪着眼睛与对面席上的韩秋娘、张三娘打了好一会眼神官司,直到温荣扯了扯她,才将注意力转到场上,心里只盼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快快输了……

    突然有侍婢上前走至温荣与温菡身侧,通传道,“公主殿下请温三娘子与温四娘子于殿后草堂说话。”

    温荣不经意地扫了眼温菡,温菡眼里透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温荣莫名她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先前落成大礼告毕后,德阳公主确实是说坐乏了,起身带着侍婢由高僧陪同去寺院四处走走,只是德阳公主的侍婢温荣略微有印象,眼前的陌生的紧。

    林婵蹙着眉头,轻轻拉了拉温荣袖摆,低声说道,“这侍婢眼神飘忽,小心有异。”

    温荣回握了婵娘,小声应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温菡与温荣随着引路婢子一路向大殿后院走去,至后院要经过一段天然岩壁狭道,岩壁处处磨崖造佛像,足有数百余尊,很是庄严肃穆和壮观。

    到了寺后院,穿过一处清雅的竹林,温荣嗅到了阵阵花香,枝头的翠鸟啼鸣,令此处更加幽静。

    往前不几步就到了草堂的木质拱门前,引路婢子停下脚步福身道,“公主殿下已在草堂等候二位娘子。”

第五十二章 万劫岂终穷

    说罢婢子未做停留,自行从小路绕向了草堂偏门处。

    木质拱门题着长联,温荣才见着‘人来合意高谈道……’几字时,便被温菡推了一把,温菡见温荣磨磨蹭蹭的,颇不耐烦地说道,“快走了。”

    温荣朝前踉跄了几步,而温菡只慢慢地跟在后面。

    草堂拱门到舍居竹屋还有一段青石子路,两旁流水萦回,木桥勾连,随风轻动的花草亦是秀丽明美,古朴典雅的景致看得温荣很是欢喜。

    温菡越走越慢,只待温荣走进那道竹门事便成了,温菡想着心情愈发好起来,就连身上的寻常衫裙也顺眼了许多。

    温荣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着数步以外的温菡璨然一笑,回走了几步,亲热地挽起温菡手臂,“三姐,你说公主殿下找我们会有什么事呢。”

    此变故令温菡脸色都变了,想将手抽出,却发现已被温荣挽得死死的,转眼二人一起跨进了舍居竹门,温菡这才慌了神,连忙说道,“此处不像是有人在的,会不会那婢子弄错地方了。”

    温荣故作不解地指着青石子路拐角处的罗汉松道,“那松树后的风景很是好看,公主殿下定是在那了。”

    温菡只觉得脚着的尘香翘头履沉的像石头似的,坠的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只是被温荣拖着无可奈何了,待走至青石子路的转角处,身袭朱红锦袍,束玉带朱金冠的太子便出现在温荣与温菡视线里,太子身边还跟着数位面容清秀柔美的小倌。

    温荣一脸惊讶,抓着温菡的手也更紧了些,惊慌地看向菡娘道,“三姐,是,是先前在上座的太子殿下。”

    不说倒还罢了,两人一起离开或许还来得及,可此时太子听见声响,转身发现有两位贵家女娘闯进了竹舍。

    今日德光寺落成礼请了许多皇亲贵戚,故寺院外圈安排有重兵把守,外人压根无法进入,太子来此作乐,亦命了武卫看守,眼前两位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如何躲过武卫眼睛进入了草堂?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正要命人拿下,却发现其中一人是祺郎胞妹温三娘子,面上表情略微松了些,眼里的戾气也渐渐收起。

    太子目光落到了温三娘身边莲青色襦裙的小娘子身上。

    太子双目微合,嘴角上挑露出玩味神情,这小娘面生的很,年纪虽小,可面容娇美清俊,不几年长开了怕是绝色,那惊慌的模样令人心疼的紧,不愧是黎国公府和祺郎,知晓自己喜好,特意送来了这么棵娇花嫩苗孝敬自己,只是妆扮太过普通了些,也不知给人家小娘子身好衫裙。

    太子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荣,温菡一惊拉了温荣跪拜在地,“太子殿下安好,奴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惊扰了太子殿下。”

    太子在离温荣与温菡数步之遥时突然停下脚步,湿热空气中夹杂着丝丝令他作呕的白檀与白豆蔻气味,太子后背沁出丝丝冷汗,虽是在骄阳之下,可太子却觉得周遭阴森森的令人胆寒,太子双目猩红,皱眉怒喝道,“谁用了白檀香。”

    温荣战战兢兢将香囊捧了出来……

    太子面色骤暗,不曾想眼前小娘蠢钝不堪,不知好歹,“给我滚!”

    太子嫌恶地看了眼温荣,一甩袍衫转身离开,若不是碍于黎国公府与祺郎面子,早命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子走远了,温荣还未来得及庆幸,已先觉得悲凉,周身亦是阵阵发冷,菡娘的资质,温荣是知道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指点和布局,她必不能带着自己如入无人之境般接近太子。

    温荣捧着素绫香囊的纤手慢慢收紧,白檀香沫相簇相倾,咯吱作响。

    温荣准备白檀香囊的心情与李奕相同,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罢了,可心里一直抱着希望和侥幸,许是自己多心了,香囊是用不到的……同为亲孙女,如何能这般狠下心利用自己。

    昨夜里温荣觉得白檀与白豆蔻辛味过重,特意掺入暗梅香粉掩盖刺激的味道,如此周围人纵是闻到,也不过觉得是一般女娘用的香囊而已,更重要是不会引起温菡的怀疑。虽然一般人不会注意,但对白檀和白豆蔻敏感的人却能一闻便知,先前引路婢子带她们经过岩壁时,温荣即不动声色的将香囊自银盒取出,挂在了腰带上……

    温荣不在意地拍拍裙摆起身,再看眼被吓得不轻,依旧低头跪地的温菡,心里冷笑,原来她也知道随意接近太子是件很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若不是自己死死拉住温菡作伴,今日怕不是从了太子,便是又死一次。

    温荣眼中寒意褪去,蹲身扶起了温菡,无辜地问道,“三姐我们还要去找公主么?”

    温菡半个人的重量都搭在了温荣身上,温荣几乎又要被压垮下去,温菡声音颤抖抱怨道,“找什么找,要找你一人找去,差点被你害死了。”

    说罢将温荣甩开,左右张望着落荒而逃……

    温荣只身一人回到大殿,见婵娘与瑶娘还在原处看斗茶,笑着去问斗茶结果如何了。

    婵娘见温荣安然回来,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真是公主么。”

    温荣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在有惊无险。”

    瑶娘一脸喜气,可知禹国公府和薛国公府的茶娘子在斗茶中落败了。温荣望向站在禹国公府韩夫人身后,满面惊恐的茶娘子轻叹了口气,斗茶与贵家夫人、娘子而言,输赢不过是脸面的问题,可那些茶娘子,怕是要为此赔去了身家性命。

    温荣与婵娘、瑶娘坐在一处看了会斗茶,伯祖母身边的婢子便过来传话,说是伯祖母请了温荣过去。

    温荣告知婵娘后,同婢子一起离开,温荣笑问道,“伯祖母是一人在厢房休息么。”

    “伯祖母是与贵人在一处,故特意命婢子来请娘子。”侍婢是在伯祖母跟前伺候的汀兰,行事稳重得体,颇为得脸。

    “我先回厢房拿上画卷。”温荣欢喜说道,若没猜错,伯祖母的故交好友是当今圣人睿宗帝的生母朝武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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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人谁感意长

    温荣猜到了这一层关系后,前一世的许多事似乎串连了起来。

    李奕继承大统,即以铁腕治理朝政,大伯父因玩忽渎职被削职,虽保住了国公爵位,却没有实权,黎国公府已然没落了。

    至永庆二年,伯祖母与太后相继逝世,伯祖母在世时与国公府来往甚少,但凭借同太后的关系,暗护了国公府周全。

    可惜那世无人感恩和珍惜……

    温荣回到先前休息的厢房,只见绿佩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绿佩看到娘子,人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惶惶说道,“娘子,画卷不见了。”

    温荣大惊失色,汀兰知事情严重,喝道,“老夫人与娘子先前吩咐你保管好画卷的,如何这时与娘子说不见了。”

    绿佩煞白了脸,“娘子……奴婢对不住娘子,先前奴婢见没人过来,故出去讨了口水吃,可不曾想、不曾想……”

    “是什么时候的事?”温荣心猛得一沉,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知晓自己画春江景的只有国公府和林府的夫人、娘子,会是谁将画卷拿走……

    “半个时辰前,”绿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抽噎道,“奴婢发现画卷不见,便四处去寻,可怎么都找不着,奴婢想去大殿斗茶处找娘子的,可娘子也不在……”

    画卷一时半会是找不回来了,见事已至此,汀兰不得不提醒道,“娘子,老夫人已在等候,现在该如何是好。”

    温荣深吸一口气,并不责怪绿佩,若是有人早盯上画卷,纵是绿佩一直守着,有心人也会想了法子下手。

    温荣勉强冲汀兰笑道,“烦请姐姐带路了,”说罢担心绿佩心眼实,一人留在厢房生出个好歹,又说道,“绿佩随我过去。”

    汀兰带着温荣主仆匆忙走过穿廊,行至后院东处的一处堂房前停下,立于游廊、衣饰华丽的侍女史见到来人,起身拦道,“请娘子稍后。”

    不多时,侍女史回到游廊满面笑意地通传温荣入内拜见,绿佩与汀兰则在外等候。

    侍女史撩开珐琅串珠帘,温荣款步姗姗走进内堂,低眉顺眼,只用余光浅浅打量周遭,正位漆金紫檀雕侧金盏莺羽黄壶门矮榻上斜倚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着绣大牡丹姜黄缎袍,手握烧蓝掐丝银玉盏,温荣知晓这位老夫人既是朝武太后了。

    谢氏坐在右首位,德阳公主亦不过在右二席而已,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左首位是二皇子李徵,三皇子李奕与五皇子李晟依次延坐二、三席。

    温荣盈盈拜倒在地,“奴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朝武太后声音不徐不疾,内含威严,令人不敢违逆,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史,小心翼翼地接过朝武太后手中的银玉茶盏。

    温荣直起身子,微微抬起头,垂眼淡淡地望着笼裙上的蹙金忍冬花。

    太后打量着眼前不过十二三岁,面容清丽出尘的小娘子,一身打扮不张不扬,素净恬淡,见了自己非但不惊慌胆怯,神态气度反而从容不迫,朝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氏一眼。

    仔细瞧了好一会,朝武太后才同谢氏笑道,“这孩子与你儿时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眼神,看着不冷不热,却将人吸了进去。”

    谢氏不禁笑怪道,“好好一孩子,叫你说得怪吓人的,荣娘比我当初伶俐了。”

    太后面上生出喜意,“孩子快起来了,我与你伯祖母是自小就在一处的手帕交,于我,你就如德阳她们一般。”

    温荣谢过太后才起身,德阳公主亲热地说道,“荣娘过来与我一块坐了,”

    说罢德阳公主亲自牵着温荣到身旁坐下,又同太后笑道,“祖母不知,我与荣娘是相识的,”

    太后听言很是欢喜,“如此便好,在一起是不拘束了。”

    左席二皇子亦认出了温荣正是那日在篱庄马毬场望亭处,顶撞禹国公府韩秋嬏的小娘子。

    二皇子李徵心里有了底,面色大霁,朗声同朝武太后说道,“某却是第一次见着娘子,祖母可不能偏心了德阳,见德阳认识了,就不介绍于我们了,三弟、五弟,你们说是不是。”

    李奕面上笑得和煦,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先前德光寺落成礼,李奕就已注意到静静锯坐于席上的温荣,只可惜温荣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自己。李奕自诩心性稳敛,可现在却会不自觉的失神,甚至因某人而波动了情绪。

    五皇子李晟冷冷接道,“某与三哥亦见过温四娘子。”

    “五弟还是这般清冷,若是吓到小娘子该如何是好。”

    德阳公主言语颇为轻佻,可朝武太后不但未责怪,反而舒心畅笑,“德阳说的是,晟儿是该好好向你二哥与三哥学学,莫要摆了架子。”

    “儿不敢。”李晟垂首应道。

    德阳公主牵着温荣的手紧了紧,“前日里我见你便喜欢的紧,只是碍于人多不能和你亲近,今日可好了,”说罢又看向朝武太后,“儿可得好好谢谢祖母与老夫人,了了德阳一桩心事。”

    “这孩子嘴巴就是招人疼。”谢氏嘴角噙着一丝笑。

    朝武太后望着温荣,慈祥地说道,“听婉娘说你特意作了一幅墨宝丹青要送与我。”

    婉娘是谢氏闺名,谢氏面上虽平淡,可心下很是期待,朝武太后初见温荣印象不差,如此已是难得了。

    谢氏对德阳公主脾性并不了解,可德阳公主四嫁四和离一事早传遍了全盛京,谢氏不喜如此轻率的做法,但不反感温荣与德阳公主接触,谢氏自信温荣在与他人相处时能把握分寸,而且有朝武太后在,德阳公主亦不能做出太过出格的事。

    见众人目光都转向了自己,温荣心中一颤,朝武太后是看在了伯祖母的面子上,才接见了自己,虽表现亲切,可温荣能感觉到朝武太后眼中的探究,伯祖母正是知晓无法轻易得到朝武太后青睐,才特意命自己作春江景的。

    温荣咬了咬牙,走至堂中,跪拜在地惶恐地说道,“请太后恕罪,荣娘不慎将画卷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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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瓯拂蒙纱

    朝武太后听闻面色徒然一变。

    二皇子心下冷笑,这小娘子可真真有胆识,事先知晓要送与太后的东西,居然敢不妥善保管好。

    本以为能得太后另眼相看的前黎国公夫人必有过人之处,未想不多时就犯了错误,太后已面露不虞,自己倒要看看牙尖嘴利的温四娘子如何转圜。

    谢氏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温荣,虽蹙眉焦急,可目光依旧温软,“是怎么一回事。”

    温荣将被人引往后院草堂一事略去,只自责不该让画卷离了身,眼里更委屈的要滚下泪珠儿。

    三皇子正要开口为温荣说上几句,德阳公主莺鸟婉转的声音袅袅响起,“不知荣娘所画何物,招了贼人惦记。”

    温荣身子一僵,德阳公主与自己表面做亲和,实际却极难相与。

    如今画卷已不见,纵是自己妙语如珠舌灿莲花地将丹青墨宝绘声绘色描述了,也不过令他人觉得是在浮华自夸;可若说得普通,必然被轻视。如此不论好说或歹说,都将辜负伯祖母的一片心意。

    温荣心下思定,冷静回道,“回禀公主殿下,伯祖母交代奴作画,奴不敢大意,更不敢草率而作,画卷首尾以盛京护城河引水源潏河做牵连,两岸北至恒岭以北,南至夷山以南,只是奴技艺不精,UU小说的普通山水风景囊括不了圣朝的地广物博,还未能画出天下归一与四海一家的宏大。”

    “好一个恒岭以北,夷山以南。”朝武太后虽不满温荣将画卷遗失,但温荣所言却直中心坎,恒岭以北,夷山以南,固为圣朝疆土,可鞑虏靺鞨却屡屡进犯,并汾等地近年难得安宁。睿宗帝烦忧之事,自然也是她这睿宗帝生母的心头刺。

    太后心底亦期盼圣朝真能如温荣娘所言,天下归一,四海一家。

    德阳公主轻笑,是个伶牙俐齿的,如此避重就轻叫她躲了过去。

    “起来吧,不过是一幅画卷而已,难得的是你有这片心意。”太后笑着说道。

    温荣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小心回到德阳公主下首端正锯坐,虽有不甘,可总算未因此惹下大麻烦。

    侍女史为众人奉上了茶汤,是新煮的峨眉雪芽,温荣浅浅吃了一口,难怪祖母尝了后会惦记,峨眉雪芽比恩施玉露都要多上几分清芳,可相较起来,温荣还是喜欢衡山石廪的清亮与阔朗。

    “温四娘。”

    一盏茶汤吃完,五皇子李晟突然开口,向来寡言少语的五皇子难得主动与人说话。

    温荣忙欠身道,“五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晟冷冷说道,“敢问娘子墨宝用何物装存。”

    “画卷是用金丝楠木涂金匣收存,涂金匣上镌刻了‘翠管绘玉窗,丹青染君山’的小篆。”温荣不知五皇子问装匣是何用意,五皇子不似会故意刁难人的。

    五皇子冲温荣颌首,又交代了侍立在旁的仆僮几句,仆僮立即转身出了内堂。

    朝武太后冲五皇子笑道,“晟儿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回祖母,儿先前在后院见一婢子鬼鬼祟祟丢了物件至井中,那婢子行事鼠辈,故儿留了心,命人将婢子所丢之物取出。”李晟又望向温荣道,“确实是涂金匣存放的画卷,是口枯井,画卷并未损坏。”

    太后蹙眉问道,“是谁如此大胆,做出这等下作事。”

    五皇子道:“只远远瞧见背影,未曾看清。”

    德阳公主扑哧一笑,“第一次见五弟说了许多话,可又是托了荣娘的福了。”

    听言德阳公主的调笑,温荣绯红脸跪拜在地,诚挚地向五皇子道谢。

    “不必多礼。”五皇子未理睬德阳公主的调笑,依旧是往常的清冷模样。

    温荣心下好笑,五皇子的性子真真有趣,怕是先前就已知道那幅画卷是自己丢失的,可却忍了许久才说出,难为他了。

    不多时,仆僮将涂金匣捧至内堂,重要之物失而复得,温荣喜上眉梢。

    二皇子爽朗笑道,“先听温四娘子描绘画卷,某是满心期待,本以为只能是遗憾了,不想却寻了回来,还真得好好感谢五弟。”

    德阳公主咯咯直笑,“荣娘所作丹青是送于祖母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现在将画卷打开了,祖母说可好。”

    “你可得去问荣娘,若是荣娘同意,我自当应允。”朝武太后笑得欢喜。

    温荣连忙说道,“奴岂敢藏拙,只望公主不弃。”

    太后身旁伺候的两名侍女史,上前接过了温荣手捧的涂金匣。

    待画卷铺开,场中人亦如先前林府的夫人与娘子一般,满眼惊艳。

    众人传阅相看,李奕盯着画卷一时愣怔,画卷的薄雾里,有一位正渡船过河湾的仕女,温荣本意不过是借仕女的簪花与着装衬托春意,可仕女扶舷回看的模样令李奕心中熟悉感顿生。

    就如数月前,李奕脑海中突然浮起一味名唤衡山石廪的高山茶,那股子迫切与熟悉感逼得自己四处找寻,终于在东市仙客来茶楼寻到,分明是第一次尝,可衡山石廪的茶香,却似乎已陪伴了自己许久……

    李奕抬头看了眼温荣,温荣的笑轻轻浅浅,与德阳说话时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一切再熟悉,都熟悉不过眼前这道莲青色风景……

    五皇子在命人自枯井取出涂金匣时,便打开看了,以为是出自盛京的某位名家之手,除了精湛的画技,画卷里绵延的山峦也令他叹服,山峦景致变化有鲜明的南北之差,李晟对作画人的意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先前听闻温四娘子所言,加之知晓温荣擅棋,李晟不得不佩服温荣的内慧。

    太后命人好生收起画卷,荣娘如此年幼,已有这般心思与画技,太后虽面带笑意,却狐疑地望着谢氏,莫非是婉娘对温荣做了提点,而画是请名家代作的?

    谢氏看出朝武太后的疑惑,笑着摇了摇头。

    朝武太后了然一笑,怀疑婉娘实属不该,自幼相识,理当了解婉娘性情,婉娘对不在乎的人可宽容大度,可对看中和认可之人,却会吹毛求疵,容不得半粒沙。

    朝武太后明白了今日谢氏引温荣前来的目的,温荣的聪慧和容貌均属上层,从画卷丢失一事可看出,温荣已被人盯上,而朝武太后亦担心有心人会利用温荣介入宫中之事。

    不如自己先照拂了荣丫头,不叫她被人太过欺负了去。

第五十五章 情亲见君意

    未时末刻,参加德光寺落成礼的夫人和娘子,皆陆续回府……

    至遗风苑大门处,温荣小心将伯祖母扶下马车,正要作别,哑婆婆激动地指着府里,眼神很是殷切。

    汀兰笑道,“禾妈妈是望娘子再去府里陪陪老夫人呢。”

    温荣忙点头答应,祖母与伯祖母同为长辈,与祖母在一起时,自己总是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可是伯祖母却如同阿娘一般,能任由自己撒娇任性。

    温荣亦知道,伯祖母定想问今日德光寺里发生的事。

    祖孙二人坐上肩舆,过庭院时未向谢氏修了家寺的小山丘行去,而是往东走过月洞门,温荣惊讶地望着伯祖母。

    谢氏淡淡应道,“寺里禅房小了,若是你们过来,禅房总局促了些,遂命人将原先住的穆合堂收拾了出来。”

    汀兰笑道,“老夫人特意收拾了许多房间,就盼着娘子过来。”

    温荣明白汀兰的意思,“只要伯祖母得空,儿与阿娘说了,就过来住上几日。”

    伯祖母展颜笑道“你阿娘怕是舍不得放了你。”

    ……

    穆合堂的紫檀架上摆着斗大的卷边银白邢窑花囊,几株蝶落粉池粉白芍药盛放其中。

    谢氏牵着温荣在矮榻坐下,命人伺候了茶汤和果饼,待温荣休息了一会,才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言语虽平淡没有温度,可望着温荣的双眼却是满满的和煦暖意。

    温荣思及德光寺里发生的事,此时才觉得委屈,湿了眼眶,将有人冒充德阳公主侍婢,引自己去后院见太子一事,以及温菡异于往常的举动,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与伯祖母知晓。

    谢氏端着青竹雪类银瓷茶碗,凝眉思忖,今日德光寺之行,自己是早猜到不会太平的,嘉宜年轻时心术不正,如今子孙满堂,富贵尽享,却依旧不肯安生享福,温荣非她亲孙女,她是迫不及待地算计上了,太子好酒色,年纪不过二十,身边却已姬妾成群,绝非是良人。

    谢氏沉声问道,“荣娘可知背后之人为何要这样做。”

    温荣垂首未立即回答,若自己信得过伯祖母,必将所知所疑之事,全盘托出,坦诚相告,若只是贪念伯祖母身边的温暖和亲情,便不要将伯祖母卷入黎国公府内的纠葛中了。

    温荣决定赌一次,起身走至谢氏面前,大礼跪下,谢氏看一眼哑婆婆和汀兰,二人领着内堂里伺候的婢子退了出去。

    温荣下拜道,“太子在德光寺后院草堂休息,必会令武卫看守,大伯父与上府果毅都尉等武官交好,故调开武卫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菡娘显然是有意将儿带至后院再锁于舍居竹屋内的,”温荣停了停,“府里大房与二房相互提防,能令两房通力协作的,怕是只有祖母了。”

    温荣抬眼认真地望着伯祖母,伯祖母并不言语,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银邢窑茶碗上的大佛肚竹,温荣再次叩拜道,“儿知这般说话是大逆不道,只是阿爷回盛京不多时,不论府内亦或朝中,都不曾站稳了脚跟,阿娘是实心眼的,轩郎与茹娘年纪尚幼,儿无他求,只盼家人安稳。故荣娘斗胆求了伯祖母庇护。”

    温荣双眸如璞玉般通透,孙儿已如此坦诚,可自己却不能将三十多年前的易子一事说出,因为还未到时候。

    谢氏颌首道,“过几日,你阿爷得空了,令他来见我。”

    又牵了温荣起身,“孩子,只要我还留了一口气,定不能让你们受了委屈。”

    听言温荣心生伤感,伯祖母已年过半百,却还要替三房操心繁杂纷乱的内宅之事。

    ……

    温荣一回西苑便听说宫中女史送来了太后的赏赐,数只红锦缎托盘里端正放着柳然慧心累丝碧珠簪,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缂丝锦缎秦花香囊,墨色翡翠荷花坠子,一对和田玉掐丝金镯,数匹上好江南贡品锦缎。

    宝光熠熠的赏赐令人眼花缭乱。

    林氏先前见温荣要陪遗风苑伯祖母去德光寺时颇为担心,担心温老夫人心生不满,从此不待见温荣了。

    后在德光寺,林氏知晓温荣拜见了朝武太后,令许多贵家夫人和娘子羡慕,而温荣必定是得了太后的喜欢,否则宫里也不会来赏赐,如此看来,今日陪了伯祖母才是好的。

    晚膳时温世珩详细询问了温荣拜见朝武太后一事的始末,温景轩听闻温荣见到了三皇子与五皇子亦起了兴趣。

    温荣知如今轩郎与两位皇子关系匪浅,而两位皇子又对自己有恩,若不是三皇子提醒,自己避不开太子,画卷又是五皇子帮助寻回的。

    温荣略过三皇子,笑着与轩郎说道,“多亏了五皇子,荣娘呈奉于太后的画卷才能寻回。”

    轩郎听闻忙颌首道,“过几日我见到了五皇子,一定要再好好答谢五皇子殿下。”

    温荣又与阿爷说了伯祖母交代过几日去遗风苑一事,温世珩亦表示后日就去遗风苑拜访大长房老夫人。

    温世珩回盛京后,去过几次遗风苑,只是伯母总对自己冷冷的,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远不如儿时那般亲近,看得出来,如今伯母是偏疼了温荣的,自己这当侄儿的倒被放在一边了。

    ……

    祥安堂里温老夫人知太后赏赐了温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再看到旁边嘤嘤直哭的温菡更加烦躁。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哭有何用,再嚎叫你娘老子领回罗园去。”温老夫人气不打一处出,看着温菡训道。

    温菡被骂的愣住,先前多多少少在假哭,这会真觉得委屈了,平白受了太子惊吓,又被祖母训斥,全都是怪了温荣,温菡想到温荣娘,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阿家,今日画卷一事,怕是令四丫头起疑心了。”方氏谨慎地说道。

    温老夫人乜眼问道,“那婢子是家生子么。”

    方氏恭敬回道,“阿家放心,是家生子。”

    “寻个由头,杖死了丢乱葬岗去。”温老夫人冷哼一声,办事如此不干净,居然叫五皇子瞧见,还好不曾出来指认,白白打草惊蛇。

    如今四丫头入了太后眼,怕是不能任由自己摆弄了。

第五十六章 擢颖凌寒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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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正秋八月,温荣望着明媚而柔和的天空,只觉得心也随着浓浓秋意开阔了起来。

    温荣命人将书案搬至庭院桂树下。

    庭院里有几盆新送的秋菊,为首的那几株胭脂点雪和瑶台玉凤是大伯母特意命人送来西苑的,无数纯白怒放的花叶,如冰壶濯魄的怜留白色一般。

    温荣自是欢喜,前几日请了林府两位娘子来赏菊,不曾想婵娘除了好棋,诗兴亦不浅,一句‘秋来不与百花妍,瘦尽清寒入楚天’,令温荣刮目相看,婵娘并不贪天居功,老实说诗是一位翰林院学士做的,她看了喜欢这才借来了。而瑶娘不但人来了,还又抱来一盆菊花,粉白二乔,亦是菊中难得名品。二乔是林大郎得来,后送到林府琅园供两位妹妹玩赏的,可瑶娘见到二乔第一眼,便说这二乔只配荣娘,遂巴巴儿抱了过来。

    温荣伏在书案前,这段时日难得的舒心,心情如天气一般秋高气爽,枯燥的棋谱画起来也有趣了许多。

    棋谱是要送婵娘做生辰礼的,婵娘点名要了,也怪自己当初满口应承,想着容易,写写画画起来可是繁杂。

    专注于一件事情时,时间总过得很快,入秋后的傍晚夹带了丝丝寒意,温荣捡起一片飘落在书案上的枯黄落叶,正要放进一旁的鱼藻纹罐里,便见到满脸笑意的轩郎向自己走来。

    衡山书院的绢衫还未换下,温荣看了眼书案一角的箭木沙壶,早过了下学的时间,今日轩郎又迟回来了。

    温荣将湘妃竹紫毫架在了蝉形青花端砚上,直起身子,望着轩郎笑问道,“何事如此开心,可是得了夫子嘉赏。”

    听温荣说到这个,轩郎摇头对夫子嘉赏一说不置可否,但眼睛却亮了起来,“明日书院停一天学,三皇子答应带我去篱庄练骑射。”

    温荣已不再多阻止轩郎与两位皇子交好了,如今轩郎同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是走得愈发近,温世珩亦因轩郎得到两位皇子认可而感欣慰。

    温荣未回答,垂首执起湘妃紫毫,轻放入海纹底青瓷墨洗里搅动。

    “明日林家大郎是在国子监上学,不会与我们一道去篱庄的。”温景轩见温荣不说话,慌忙补充道。

    温景轩不慎听到阿爷与阿娘的对话,阿娘似乎属意林家大郎,林家大郎目朗眉清,与两位皇子一样都是翩翩的英俊少年郎,转年林家大郎考中进士科,凭借林大郎的才学和林中书令在朝中的地位,必能进那翰林院,想来与荣娘确实登对。

    故温景轩猜测,荣娘定是知道了阿爷与阿娘的心思,所以担心自己耽误林家大郎的学业。

    温荣听轩郎提到林家大郎,只觉得好笑,轩郎怕是误会了什么。

    墨汁在水里化开,虽然会越变越淡,可那过程中的变幻莫测,令人猜不到它之后会是怎样的形状。

    这感觉,就如三皇子在自己心中一般。

    在圣朝,尤其是盛京,便连女子都精通骑射,可轩郎和自己偏偏不擅此道,自己是女娘倒罢了,大不了被菡娘骂几句田舍奴,可轩郎是该仔细学骑射的。

    三皇子与五皇子深谙此道,李奕肯教轩郎,自己感谢都来不及了,遂笑道“轩郎明日去骑马,可是要小心,不能大意了。”

    听温荣松口,温景轩总算安下心来,开心地说道,“阿爷送了我一匹绿耳,已是名马了,但与三皇子的狮子骢和五皇子的皎雪骢比起来,却矮了一头。”

    温景轩说得兴起,不待温荣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前日我听林大郎说,那狮子骢是三皇子费了好大功夫才驯服的,如今除了三皇子,亦是无人能骑上狮子骢呢。”

    轩郎少有的喋喋不休,温荣洗净了紫毫,挂于大叶紫檀双杆云头笔架上,豁然抬眼看着温景轩,双眸如往常一片清明,“轩郎,阿爷说了今日要考你功课的,复习了么。”

    温景轩一时僵住,每次被阿爷和林家大郎考功课,他都要出一身汗。

    温景轩讪讪地看着温荣,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荣娘深潭般的眼眸里,总无所遁形。

    温景轩刚才是想替三皇子求一件事的,三皇子知晓荣娘擅棋后,有与自己提过,希望有朝一日能同荣娘对弈一盘棋。

    三皇子虽有此想法,可又无机会亲自和荣娘说,更担心冒然请求会唐突了温荣,温景轩自问得两位皇子与林家大郎相帮甚多,且不过是对弈一局棋而已,圣朝不拘男女之别,同席吃酒,一处玩乐是常有的事,故温景轩想帮三皇子了这桩心愿。先前想了许多三皇子的好话,可才说了一些,就被荣娘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温景轩瞧见书案上摊开晾墨的棋谱,很是好奇,经得温荣同意拿起端详,棋谱内容由浅到深,虽不至博大精深,但棋路也是千变万化,温景轩看得入迷,突闻有婢子送帖匣到西苑……

    帖子是给温荣的,温荣命碧荷接过,初以为是林府娘子相邀,可瞧见帖子上泥金印的尚书左仆射府字样时,颦眉一怔,左仆射府就是赵府,那赵家二郎便是温菡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温荣命人唤住前来送帖子的婢子,笑问道,“三娘子是否也接到了帖子。”

    婢子福身回道,“赵府只来了一份与四娘子的帖子,今日罗园里并无请帖与拜帖。”

    温景轩诧异地看着温荣,问道,“赵府为何会送帖子与你。”黎国公府与尚书左仆射府几无来往,温荣初来盛京,也不过同林府娘子交好,从未听温荣提起过赵府娘子。

    温荣摇了摇头,送帖子的怕不是赵家二郎,而是二皇子李徵。

    二皇子请自己的由头多半是太后,表面上看着二皇子是顺太后心意,主动同黎国公府三房交好,可背地里却是赶着引黎国公府内讧,温菡对赵家二郎的心意表现的明显,温荣自不信精明如二皇子,会不知道这事。凡事皆无所不尽其用,真真是二皇子的作风。

    黎国公府起了内讧对于二皇子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温荣轻叹了口气,今日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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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泥尘哀怨生

    个中利害关系,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温荣看了帖子后与轩郎说道,“赵府得了几幅罕有字画名帖,故特意请了去赴宴和欣赏,多半是因前日荣娘送了幅丹青与太后,二皇子和赵家二郎知晓了荣娘擅墨宝,这才下帖子相邀了。”

    温景轩颌首笑道,“荣娘丹青画技和棋艺少有人及。”

    温荣摇了摇头,笑怪道,“一听就知道这话假,荣娘的画技相较宫廷画师差了一大截,论棋艺荣娘也不过是在井底观天。”

    “我可没乱说,荣娘画技和宫廷画师是不相上下的,这话是三皇子和五皇子亲口说的。”温景轩信誓旦旦地说道,生怕温荣不相信自己。

    温荣笑笑没回答,见时辰已不早,收起棋谱和笔墨准备回厢房,两人才走上游廊,就听见庭院里吵闹起来,惠香和金霞瞧见气势汹汹直往娘子厢房里闯的主仆数人,拦也拦不住。

    “平日里瞧你端样做乔的,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清高的了,没想到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居然这般不晓得规矩,国公府脸面都要叫你丢光了。”温菡声音中气十足。

    温荣知道赵家二郎单单送帖子与自己,温菡娘必定不依不饶,不曾想这么快便来了。

    温景轩还未走,听到温菡娘辱骂荣娘很是不悦,绿佩更是气得要冲将上去为温荣说话。

    “罢了,由她骂。”温荣喝住绿佩,冷冷地看着气咻咻的温菡。

    温菡见温荣不回嘴,只道是温荣心虚,声音更大了些,“你该知道国公府与赵府素无往来的,居然腆脸收下赵府帖子,简直吃里爬外,国公府白白养了你这白眼狼。”

    “三妹有话好好说,有误会的地方说开了便是,如何这般咄咄逼人。”温景轩听不过耳,将温荣拦在身后,不满地说道。

    “哼,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我可不是你什么三妹,当初你刚到盛京,我大哥那样真心待你,处处为你着想,如今你傍上三皇子和五皇子了,就乐得独自一人奉承他们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房在背后打的什么算盘。”温菡怒气上头,早已是昏了脑子浑说乱道。

    “你,你,简直胡扯八道”,温景轩满面通红,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温景轩在杭州郡长大,江南女子多温婉,温荣虽好强些,但亦是知书达理,凡事有礼有节的,故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如温菡娘这般阵仗,纵是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也气得不行。

    温荣拉了拉轩郎的袖摆,向前走了两步,看向温菡的目光尖锐如刚过了磨石的锋刃一般,嘴角一扯,冷笑道,“三姐可真是慧眼看得透彻,只不知我们三房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令三姐如此耿耿于怀,荣娘还望三姐不吝赐教了。”

    温菡一时呆住,平日里阿娘和阿爷总在房里说关于三房觊觎爵位一事,见阿爷和阿娘为此皱眉操心,再加上荣娘处处都比她得人怜爱,才到盛京不几日就结交了许多皇亲贵胄,如今更凑到太后跟前去了,温菡一想到这些就恨得咬牙切齿,可觊觎爵位一事不能搬上台面说,阿娘也千交代万交代自己平日留心即可,勿要捅出篓子,可一时气急,不小心说漏了嘴。

    温菡底气没先前足了,可依然嘴硬死咬温荣没有规矩来说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怨不得别人。作为你姐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了,好歹你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子,你就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出去勾引赵家二郎,说出去全盛京都得戳我们脊梁骨看我们笑话。”

    温菡说的话越来越直白和难听,温荣撇嘴冷笑,你温菡娘将赵二郎当做了宝,可别人还未必看得上眼,到底是谁费尽了心思去勾引赵二郎,恐怕某人心里该有数吧。

    温荣命绿佩去取先前赵府送来的帖子,压着怒意,举帖问道,“菡娘说我勾引赵二郎,可是因为这帖子。”

    温菡亲眼见到了帖子是又怒又委屈,“那还不是,国公府与赵府往来甚少,若不是你狐媚子去勾引他,赵二郎凭什么送帖子与你。”

    “三姐今日说的话,若是传出去,怕才是真真丢了国公府脸面,毁我清誉不说,也白白糟蹋你自己的名声,”温荣见温菡一脸诧异,觉得很是可笑,“赵家二郎得了几幅名画名帖,这才下了帖子,请盛京里谙此道的贵家郎君和女娘前往赴宴赏玩,不知菡娘是否擅丹青,若是擅长,便是今日没得,明日也能收到帖子了。”

    “你……”温菡瞪着温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盛京的贵家女娘自小就有女先生和教养婢子,琴棋书画多多少少都有学,可偏偏菡娘皆只会皮毛,没有一样是精通的,若是咬定了不会收到帖子,不过是承认了自己不擅画而荣娘擅画了。可温菡连这层意思都未听出,只听见温荣说自己明日也可能收到帖子,心里反升起了期盼。

    “今日我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才来与你说这些的,你也该好好反思自己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温菡接不下话了,只能摆出一副比温荣年长的样子,一边训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温荣也不拦着,望着温菡的背影朗声说道,“三姐好走,荣娘不送了,日后三姐若再听见有人在背后嚼了三房舌根,烦请三姐先抓了那人,荣娘要亲自去问个明白,毕竟都一府里的,姐姐也不能看着别人平白污了三房名声,姐姐说可是了。”

    温菡脚步一滞,温荣这是指着骂他们二房呢,不过是个破落田舍奴罢了,不但觊觎国公爵位,还妄图和自己抢赵二郎,温菡恨不能再回头与温荣吵上一架。

    见温菡走远,温景轩愤愤地说道,“居然这般没教养。”

    温荣撇撇嘴,明日若温菡得不到帖子,必不会善罢甘休,“轩郎,明日你与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若是方便,帮忙问问三皇子与五皇子是否也会去,顺便再提一提黎国公府三娘子未收到帖子的事。”

    温景轩蹙眉不解,温菡娘将三房羞辱的如此难听,为何还要去三皇子那帮她问帖子。

第五十八章 岂伊形迹忘

    温景轩还憋着气,见荣娘说得认真,虽想不明白荣娘的用意,可还是颌首答应了。

    温荣之所以让轩郎询问三皇子,是希望李奕能帮忙的,可李奕究竟肯不肯帮,温荣心里并没有底。

    帮此忙对于李奕来说,暂时无任何好处,若是看在轩郎面上帮了,这份恩情自当记下,若是袖手旁观……温荣心里闪过一丝不悦,那便可确定三皇子李奕并未真将轩郎当做朋友,只不知这般接近轩郎对他有何好处。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三娘子至西苑大吵大闹的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祥安堂里温老夫人蹙眉不耐,不过是一张帖子,收了便收了,本来无事却生生被三丫头吵出事来,面色冷肃地向白妈妈问道,“二郎媳妇和三丫头去西苑道歉了?”

    白妈妈小心地为温老夫人篦着头发,“二夫人带着三娘子去了,听说三娘子特意向四娘子道了歉,想来是无事的。”

    温老夫人叹了口气,三丫头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就已如此刁横泼辣,若二郎媳妇再不好好管教,总有一天三丫头必要叫那不知好歹的性子彻底坏了名声。

    而罗原里董氏知晓温菡到西苑给温荣难堪时,确实好生训斥了温菡一顿,更赶在晚膳前,带了温菡到西苑。

    三房里温世珩与林氏亦是在议论今日之事,见到二嫂子颇为尴尬。算来才不过月余,董氏已是第二次到三房道歉了,第一次是因为温菡摔坏方氏送温荣的宫制步摇,这次温菡变本加厉直接冲到西苑横骂。

    温荣坦然地受了温菡娘不情不愿的致歉礼,又听了许多二伯母情真意切的说辞,好不容易捱到二伯母带着横眉竖眼、不断给三房人脸色看的温菡离开,温荣还以为可以回厢房歇息了,可不曾想阿爷却开始说教起自己和轩郎。

    子不教为父之过,温世珩不能代替二哥去教养祺郎和菡娘,但能未雨绸缪更加严厉地要求自己的三个孩子。

    温荣感觉到今日阿爷情绪不好,脾气比往常要大上许多,不解地望向阿娘,可林氏也只是摇摇头,压根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珩郎在衙里受了气。

    前月阿爷去遗风苑探望伯祖母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不管是阿娘还是自己,不论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阿爷都只字不肯透露伯祖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

    次日卯时刚过,轩郎为了准备同三皇子去篱庄学骑射的事宜,早早起了身,比平日上学去书院还要积极,为骑马便宜,轩郎特意穿了宝蓝窄袖暗纹对襟开领锦缎胡服,缠宫绦宝蓝幞头,脚蹬鹿皮马靴,褪去了往日的书卷气,显得利索干练,剑眉星目的亦是英俊少年郎。

    林氏很是不放心,担心骑射危险,轩郎会有个好歹,遂在为轩郎整理领衫时担忧地说道,“往后再遇见书院停学,安生了在家休息才是,三皇子平日里是很忙不得闲的,你也并非不会骑马,平日里稳稳的多好,何必去贪快。”

    轩郎笑道,“阿娘,圣朝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好儿郎上马能助圣主平天下,拉弓可为我朝驱鞑虏。原先在杭州郡,阿爷为儿请的武功师傅虽也有名气,儿也学了些骑术,可那骑术同三皇子、五皇子、林家大郎比起来,不过是花拳绣腿、勉强能用了,故轩郎下了决心,定要学好骑射,成为圣朝能助圣主平天下的好儿郎。”

    “说的好。”温世珩起身拍了拍轩郎肩膀,“好好同三皇子学,莫要叫三皇子和某失望了。”

    林氏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温世珩拦住,“三皇子好不容易得空了肯教轩郎,你这当阿娘的,如何说些浅眼灭轩郎志气的话”

    前日里温世珩在皇林狩猎场有见识到两位皇子和林家大郎的骑射技艺,两位皇子是没得说了,而林家大郎亦不但博识强学、气度清朗,骑术更是精湛,满弓射箭能百步传杨。

    林家大郎的出色令温世珩赞叹不已,相较之下,轩郎就要逊色了许多,温世珩希望轩郎趁年少多学一些,不求同林家大郎比肩,但至少不能与盛京里的其他贵家郎君差太多了。

    ……

    待卯时中刻温荣懒懒起身,轩郎早已出府,绿佩伺候温荣梳洗时一直苦着脸,眼睛也红红肿肿的,明显是昨夜里哭过。

    温荣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绿佩红着眼抬头,“娘子,绿佩不过是个婢子,任谁欺负了都是不打紧的,可娘子是府里的嫡出女娘,阿郎还是朝里正四品要员,要婢子说,娘子要比三娘子好上不知多少,赵府送帖子与娘子,和她三娘子何干,凭什么来西苑说那些作践娘子的话。”

    温荣心里一暖,知道绿佩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只是绿佩说的话太过直白了些,叫人听去又要生出好些是非,遂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委屈了,昨日菡娘不是亲自来道歉了么,我亦是早说过的,若有人平白与你添烦忧,不理之便能自败之,菡娘昨日吃了软钉子,她自己想来无趣,亦是不会再来了,反倒是我们,不要叫无关人的气伤着了自己。”

    “那这次算了,可若三娘子再敢来,娘子就莫要拦着我,我定是要为娘子出这口气的。”绿佩凝眉认真地说道。

    温荣听了觉得好笑,“罢了罢了,你好生的为我准备了笔墨,今日还要继续写棋谱呢。”

    ……

    温荣抬眼突然瞧见紫檀帛画妆奁上挂着的粗糙平安结,是洛阳陈府娘子送的礼物。

    仔细想来,今日至上封寄去洛阳陈府的书信已有近两月了,一直未收到陈家娘子的回信,前封信里月娘与歆娘说九月会举家进京。温荣回信时特意交代,待确定时日,定要来信告知,如今没等到两位娘子的回信,不知九月里陈府是否会如时进京,还有陈家大郎,又是否会与轩郎一道入国子监学……

    不想倒也罢,想起了温荣便觉得心慌,写封信小半时辰都用不着,如何这点时间都没有了,温荣决定再修一封信与洛阳陈府的娘子,若是再未收到回信,便该问问阿爷,是否有什么消息了。

第五十九章 澄澄是非转

    温景轩赶在坊市闭门前回到了国公府,吩咐小厮伺候了洗浴,换去白日里早已浸透汗水的袍衫,一切收拾妥当了才去寻温荣……

    温荣正与碧荷在穿廊玩五彩丝线,远远瞧见一色素青绢纱锦服,嘴角含笑向自己走来的轩郎,别看轩郎练了一天骑射筋疲力尽的,双眼却比往常更加神采奕奕。

    走至跟前,不待相问,温景轩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荣娘,赵府设宴请了三皇子和五皇子。”

    温荣笑着颌首,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尚书左仆射府之所以做派大,不只只是因为赵成榜为当朝从二品大员,更因为赵家大郎尚了德广公主,沾上了皇亲国戚。

    温荣此时更关心三皇子知晓菡娘没收到帖子时的回应。

    温景轩见温荣着急,故意慢条斯理地讨了茶汤润嗓子,吃完了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与三皇子说了菡娘的事,荣娘,你猜三皇子如何回答的。”

    温景轩笑的得意,温荣知晓这事必是解决了,笑道,“好生说了便是,如何还卖关子了。”

    温景轩终于正色,说道,“三皇子的回答令我可佩服了,三皇子说,许是赵府将温三娘子的名帖漏了,他自会去提醒则个。”

    温荣扑哧一笑,好一个漏了,“如此甚好,只不知温菡娘敢不敢接下帖子。”

    李奕看似温文儒雅,其实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听得出来,李奕对温菡娘印象不佳,否则也不会暗讽了温菡娘得不到他人重视,不过这些是不重要了,关键是李奕肯帮忙。

    “帖子该是早送到二房了,我与三皇子说完后,三皇子便遣了仆僮回宫……”

    兄妹两正说着话,瞧见绿佩和碧荷悄悄在庭院处咬耳朵,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温荣忙唤住这二人,“两人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乐呵什么呢。”

    绿佩见娘子吩咐,忙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与温景轩道了好后,才压低声音与温荣说道,“娘子,二房闹起来了,闹的可凶了,那三娘子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昨日才来咱们这找娘子麻烦,今日连自己院子都不放过。”

    绿佩说的话没头没脑,碧荷见温荣和温景轩一头雾水,忙补充道,“尚书左仆射赵府今日未时送了帖子到罗园与三娘子,昨日三娘子以两府来往少为由责怪娘子接下帖子,可婢子听庭院的洒扫侍婢说了,三娘子接到赵府帖子时别提有多高兴。二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可祺郎君先才回府知晓三娘子要去左仆射府,立时炸毛了,横竖不同意,那阵仗和昨日三娘子来我们院子里闹的程度差不离了。”

    绿佩嘲讽一笑,“娘子常说律人先要律己,可三娘子却只知道律人不知律己,那三娘子才是真正的没脸没皮。”

    “去,别胡说,听听便是了,千万别在后面嚼舌头。”温荣心里也是笑开了花,以菡娘对赵家二郎的心思,一旦得了帖子,必定会赖着脸皮去,如此一来,昨日里她骂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扇自己嘴巴。

    而且温荣对温菡说三房在背后打算盘一事起了心,与其让他们闲的在背后胡乱议论三房是非,不如先令二房不痛快了,也可让二房知道,别将眼睛一直盯在别人身上,是时候看看自己院里的问题。

    菡娘与祺郎的心思相左,是因为温菡只想要爵位和富贵,却不知道该如何争取,而温景祺知晓单凭二房,是斗不过大房了,故希望借得太子这外力。若不是温菡搅局,二房得到爵位是指日可待的。

    温荣还好奇罗园会如何做决定,是同意温菡去赵府赴宴,还是为祺郎着想,制止温菡与赵家二郎愈走愈近。

    担心绿佩心眼直,温荣细心叮嘱道,“绿佩,这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了。”毕竟不管二房决定如何,都与三房无甚关系,只悄悄命碧荷留心罗园。

    而温景轩总算是明白温荣为何要在三皇子面前提菡娘未接到帖子了,温菡娘的爆脾气足够让二伯母和祺郎费许多功夫,只是温景轩心里依旧有一事不解,“荣娘,你说三皇子是不是也猜到了那张帖子会令二房鸡犬不宁?”

    温荣一愣,光顾着开心,倒忘记了帮忙的三皇子,表面上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温荣知晓三皇子会因此同时引起两边的注意。

    李奕如今争储之心未现,与太子、二皇子皆是兄弟之情。

    二皇子李徵很重视李奕同林中书令的关系,早想将三皇子与五皇子收入囊中加以利用。今日三皇子所言,会引起二皇子怀疑,怀疑李奕如此做是为了帮国公府三房,还是妄图引温菡接近赵二郎。

    太子那更不用说,惹得二房内讧,太子定心生不悦。

    温荣挑眉不再往深处想了,李奕隐藏极深,自己心思怕是没他周全。

    一夜功夫,对于罗园是否同意温菡去赵府一事出了结果。

    碧荷打听到消息,温菡娘被关在了厢房。

    温荣不过玩味一笑,碧荷每次见着娘子神情里的从容与眼中的**,都暗暗叹服……

    温荣正在看林府今早刚送来的家信,原来是林家大郎、瑶娘、婵娘,几乎和菡娘在昨日同一时候收到了赵府相邀赴宴的帖子。

    三皇子声东击西之计可真真是妙,还好自己不曾费心去替他想法子。

    信中婵娘特意提到了林家大郎,温荣对林家大郎是感激的,只是想多了不免尴尬。

    ……

    转眼到了要去赵府赴宴的日子,温荣不过随意地穿一身丁香色素面襦裳,浅红银鹧鸪柳花裙,百合髻上簪了两支玳瑁簪,见时辰尚早,便安安静静地靠在胡床上,翻看轩郎新近得来的《盛京名事录》。

    林氏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林家大郎今日亦会去尚书左仆射府,思及两家心意,再想到对此事一丝也不上心的荣娘,心下觉得不妥,总不能一头热,弄得两家孩子不开心了,遂决定到荣娘厢房里开导开导温荣。(麦子祝亲们与亲们的家人新年快乐,马年走鸿运,事事如意,身体健康!!)麦子特意早点发,不知道亲们有木有看春晚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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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归介绍:
她本以为,这一世将荣华安稳地度过 可不曾想平静生活中突然而至的是国公府被抄家,自己被赐死…… 重生回十二岁,她定要看清镜花水月后的人和事 誓为家人、为自己谋一个荣华安生之所…… ** PS.一句话简介:贵女重生,谋现世荣华! -----------------------------荣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荣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荣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