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光起生还落
温荣目光落在书案一角的小叶紫檀镇纸上,这方镇纸是哥哥两年前赠与晟郎的。
细算来哥哥入京没两月便结识了林家大郎、晟郎还有现在的武孝帝李奕。许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哥哥与晟郎、林家大郎越走越近,同李奕反而疏远了。
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原先一起品诗画、练骑射再又结为至交的三人,竟又一起远赴边疆了。
温荣抬起手,将镇纸重新摆放,瑞兽首正对西方,铜铃般双珠泛闪柔和光芒,纤纤细指顺着镇纸上的瑞兽纹来回摩梭,希望远方的他们一切安好。
温荣收回目光,站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备马车,我们先到温府,再从温府转南郊。”
既知晓了王太后所服汤药的大忌,便不用再拖延,以免时间久了节外生枝。她手中无甚异香,但她想到了一人,或许愿意帮她忙。
绿佩虽满头雾水,但仍照温荣吩咐安排马车。温荣只带绿佩、碧荷、侯宁出府,走至院子月洞门处正巧碰到管家卢妈妈来问事。
听是庄子上的事儿,温荣温和地笑道,“多亏卢妈妈管的好,今年庄子才能有好收成。对了,卢妈妈记得亲自挑选几筐最大最新鲜的樱桃、葡萄送到宫里去,平日我们多得太后、皇后照顾,也该尽尽孝心。”
“是,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说着卢妈妈余光瞥绿佩等人,小心问道,“快到午膳时辰了。主子可是要出门。”
温荣好脾气地回道,“左右无事。我去温府看看老祖母,陪她老人家用膳。对了。估摸祖母和阿娘会留我用晚膳,所以会晚些回来。”
说罢温荣坦然地朝卢妈妈笑了笑,转身带婢子离开。
卢妈妈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温荣背影,忽然叹一口气,又无奈地摇摇头。
她确实是王太后安插在南贤王府的眼线。她刚进王府时,王妃还未嫁进来,而她是一开始就做好勾心斗角、被陷害、被冤枉,苦苦支撑永远无好日子过的心理准备。很快王妃嫁进来了,一切和想象的不一样。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王府当管事妈妈,竟可以这般轻松舒坦。
库房、厨房还有西院,王妃确实未让她插手,甚至慢慢调离王太后的人。但是王妃很温和善良,调离的仆僮、小厮皆在庄子上接到了肥差,比原先在院子里听遣要好上许多倍。
而王妃待她呢,卢妈妈眼眶微微湿润,她的夫郎、孩子都在西郊庄子上做事情。去年大孙子发急症,她急得团团转,王妃知晓了立即安排人请郎中,又吩咐马车将她和郎中送往西郊庄子。郎中诊治了开完药方子又留下药材。接着她才发现,原来王妃连诊金都替她付了,而后王妃又送了许多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于她。还准她的假,她可以随时回庄上探望照顾孙子……
卢妈妈忍不住解下帕子擦擦眼角。现在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王太后派下来问话和打探消息的宫婢。卢妈妈啐了一口,也是个奴婢。何苦在她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颐指气使令她十分厌恶。
王妃是好人,是真正的大好人,这般善良温和的主子怎可能去害人呢。卢妈妈转而担心王太后要对王妃、王爷不利,可她又什么都不懂,帮不了王妃……不知从何时起,王太后能得到的、关于南贤王府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王妃安分守己……
温荣到温府后,才知晓阿娘带着茹娘去明光寺烧香拜佛,替轩郎他们求平安了,要用过斋饭才会回来。温荣无奈摊手,自从那些个打小娇生惯养的贵家郎君出征,盛京各处寺庙香火,都旺了数倍不止。
穆合堂里,谢氏阖眼坐在蒲团上,手捻菩提子串珠,双唇噏动。
温荣不敢惊扰到祖母,遂先去了侧房,命汀兰取几套郎君袍服过来,汀兰见温荣催的急,也不敢细问耽搁。
很快温荣换上了一身靛青色圆领锦缎袍衫,而碧荷、绿佩亦喜滋滋地穿一身赭色窄袖袍服,皆做郎君扮相。
待温荣回到穆合堂,谢氏已经站起身,收好蒲团,看到温荣俊俏打扮,忍不住笑道,“荣娘可是要扮成轩郎模样逗我们开心。”
温荣摇摇头,在谢氏身边坐下,搂着谢氏手臂说道,“祖母,儿一会要去南郊。”见谢氏面露疑惑,温荣小声将王太后要害晟郎,而她也准备对付王太后之事告诉祖母。
谢氏惊闻李晟可能有危险,脸一下子黑了,颤抖了声音说道,“胆大包天令人发指,漫说现在太皇太后、太上皇还坐镇大明宫,就算他们彻底不管事了,她王冉卉也别妄想将天捅破了去。”
温荣听到祖母直呼王太后名讳,吓一跳,再见祖母声音急促,担心祖母身子吃不消,赶忙劝慰道,“祖母莫要激动,要陷害晟郎和对付我们没那般容易,祖母相信儿,没事的。”
谢氏喘着气颌首道,“荣娘,你先才说的南郊番僧是王爷的幕僚?”
“是的,晟郎出征之前特意交代我,倘若有甚关于西域的问题,皆可去寻那名番僧,便是闲来无事闷的慌,也能请番僧说各地奇闻异事。”听到祖母着意提及番僧,温荣还是心虚的,毕竟关于番僧身份她未说实话,顿了顿温荣说道,“祖母,儿要去南郊了,今儿过来是为了避开王太后眼线,过两日儿再专程探望和陪祖母。”
谢氏颇为心疼,“快午时了,不若用了午膳再过去。”
温荣又往谢氏怀里钻了钻,“不妨事,儿才用过早膳的,南郊有一段距离,儿虽带了夜行令,可还是希望能早些回府。”
谢氏抬起眼睛,“好,荣娘放手去做便是,半年来我这老人家也未闲着,是时候将王太后干的那些龌蹉事一件件摆上台面,让圣主和众人说道说道了。荣娘快去吧,别耽搁了。”
温荣知晓祖母手中也有不利于王太后的把柄时,眼睛亮了亮,说不定真能一次扳倒王太后,令朝堂和后宫恢复平衡。
谢氏吩咐汀兰将饭菜装进食盒,令温荣带着婢子,在马车上多少吃点儿。谢氏起身送温荣至穆合堂外,“吃饱了才有精神办事。累了就别一人扛着,你若不肯说,就算我们能帮上忙的也都不知道了。”
温荣冲谢氏撒娇了两句,这才离开温府,乘马车前往南郊。
番僧原被李晟安置在终南山的台南峰,后出于某些方面顾虑,李晟又将番僧从山上接下来。如今番僧住在南郊一处颇为隐蔽的庄子上。
李晟待番僧不薄,吃穿住都是极好的,唯独不肯放番僧离开。
侯宁知道关番僧的庄子在哪里,一到南郊,侯宁就将车夫打发了,让车夫去一旁茶肆吃茶歇息等他们,侯宁亲自驾马车前行。
庄子在一处果园后面,葡萄架子一层一层,叶子密密叠叠挡住了盛夏午后炎热的日头。
绿佩扶温荣落马车,指着架子上红得发紫的大葡萄,“主子,这儿葡萄结的比西郊庄子上更漂亮,一会奴婢令他们装一筐放马车上,带回府里,用井水湃凉了给主子解暑。”
温荣好笑道,“你这是没吃饱呢,心心念念都是些吃的。”谢氏装在食盒里的饭菜,她吃了几口就分给碧荷和绿佩,碧荷食量小,剩下的全叫绿佩一人吃了,不想绿佩现在还瞅着葡萄流哈喇子。
看守庄子的小厮认识侯宁,小厮见侯侍卫对温荣毕恭毕敬的,也立即猜到温荣身份。
小厮将温荣请进院子,言番僧正在庭院花架子下饮茶,又令婢子将庄子上最新鲜甘甜的水果送过来。
温荣转头调笑绿佩,“一会你能饱口福了。”侯宁听了先嗤嗤笑不停,绿佩脸一红,抬脚就揣上侯宁小腿肚,侯宁是练武之人,浑身上下好不结实,绿佩那一脚似撞上硬邦邦的铁柱子,痛的呲牙咧嘴。
宅院不大,穿过内廊就到庭院了。庭院上方亦搭了爬藤架,不如先才庄子上的密实,故有斑斑日光洒下来,明亮光圈与叶影交错而布,仿若满是繁星的夜空一般。
温荣看到番僧就站在其中,形容衣着与在临江王府时一模一样。番僧双手合十,神态淡然,念了句佛偈算与温荣见礼了。
温荣上前还礼,发现番僧跟前的案几上摆了一匣顾渚紫笋、两只青釉茶碗,靠近番僧的茶碗里盛满清水,另一只茶碗是空的。地上是齐备的、明显还未用过的煮茶工具。
温荣惊讶,心里不自禁感慨不愧是高僧。
温荣微敛唇边笑容,忍不住问道,“番僧怎知我今日会过来。”
番僧微笑摇摇头,双眸透出的神采愈发飘忽莫测,这份睿智让人觉得深不见底。
番僧缓缓说道,“王妃高估贫僧了,贫僧根本不知道王妃何日何时过来,只是一直在等,每日卯时刚过,贫僧就会在花架下摆好茶具,静待王妃到的那一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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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 禅翁可解意
原本也一脸惊讶的绿佩和侯宁登时不屑起来,以为只是守株待兔的把戏。唯独温荣眼中钦佩更甚,笑道,“令高僧久等了,十分抱歉。”
清婉声调如山中清泉,内里又自有一股豪杰的爽然之气,解开前世记忆的困顿和羁绊后,温荣心境更加平和了。
风拂过枝叶,光影在温荣等人面上来回晃动,不过片刻功夫,二人已打了一回机锋。
番僧垂首,指着簇新的茶具说道,“贫僧走南闯北多年,领略各地民俗风情,大千世界所谓千秋不过过眼云烟,可贫僧唯独对茶道情有独钟不能忘怀,每到一地必要与当地茶道大家切磋一番。贫僧孤陋寡闻,才知晓原来王妃极擅茶道,更有超乎寻常的点茶技艺,在圣朝可谓数一数二,还请王妃不吝赐教。”
温荣笑道,“赐教不敢当,若高僧不嫌弃,我愿亲自煮道茶汤。”
番僧摇摇头,“王妃请坐,贫僧来煮王妃品尝赐教。”
说罢番僧自顾在茶炉旁坐下,庄上婢子仆妇也送来了时令的新鲜果子。
绿佩将藤席扶正,令温荣坐得更舒服些。温荣在旁认真地观察研习番僧煮茶的姿势方法。
温荣惊讶地发现番僧竟然将茶具放入滚沸的汤水中煮了片刻,再用竹夹取出放置一旁用山泉水养着。
似猜出温荣心中疑惑,番僧一边手不停歇地碾茶筛粉,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煮茶之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具亦是同样道理。贫僧正将茶具养于石池漫流的山泉水中,如此可保倒入茶碗的茶汤味正香纯,不受那等污浊之物侵扰。”
温荣大受启发,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高僧所言有理,高僧茶道远胜我等凡夫俗子。今日能亲见高僧煮茶,可是受益匪浅。”
番僧神情仍旧寡淡,其身前泉水已三沸。可番僧声音仍无一丝波澜,“王妃谬赞,贫僧不敢贪功,此法是从一个唤作狄罗的小岛国学来的。贫僧有此爱好。故熟能生巧,但轮起天资远不及王妃。待王妃到了贫僧的年纪,单凭茶道一技,就能名满天下。”
番僧神情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和寻常不过的事情。温荣心潮微动,以她对番僧的了解,知晓番僧并非在阿谀奉承她。
温荣也一向以茶道、画技、棋艺为傲,故不虚伪谦虚。由衷感谢了番僧对她的极高赞誉。温荣也知晓番僧非贪图名利的俗人,无心和无意旁人夸赞。温荣干脆不再费神思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欣赏番僧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的煮茶技艺。
很快番僧将茶汤煮好,洗过茶碗后,碧色茶汤匀匀地倾入茶碗之中,茶面微隆起,番僧倒茶汤时能不激起一丝波纹。茶艺映照心境,温荣自叹弗如,她的茶艺确在巅峰,可亦在瓶颈,她需要做的并非是精益求精,而是破这层心境。
番僧煮的是温荣再熟悉不过的禅茶,可温荣却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纯粹的禅茶汤。
温荣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品尝着,每一小口茶汤皆要在唇齿间停留片刻,待唇齿沾染上禅茶汤的清香,才顺着咽喉缓缓滑下。
不知怎的,温荣胸口忽然酸涩起来,分明是回甘无穷的上品茶汤,可她却似嗅到了柑橘香气。
温荣眼前浮现出李晟的身影,这会儿她在阴凉处品茶汤,吃茶果子,可晟郎呢?该是手握刀戟、骑于马背,正驰骋在炎炎沙场上吧。或许因为连日疲惫征战,晟郎原本束白玉冠、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松散了,银白盔甲上满是尘土和凝结的血污,声音嘶哑,满面胡茬……酸涩的气息侵入心底涌上鼻端,温荣连连眨眼,轻轻咳嗽掩饰在她血液里疯狂肆虐的思念。
番僧将茶碗放至茶案,抬头问道,“王妃从茶汤中品尝到了什么。”
温荣怔怔地看着冰玉翡翠般清透的茶汤,愣愣地说道,“思念。”
番僧神色仍旧如常,“贫僧煮的是再纯粹不过的茶汤,未掺七情六欲,王妃品尝到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温荣苦笑,正因为是一片空白,所以才能随意渲染各种色彩。
温荣不舍得再浪费一息时间了。
就在温荣要开口寻求帮助时,番僧先说道,“与王妃已有数面之缘了,能有此相对品茶说话的机会十分难得,贫僧有一物赠王妃。”说罢番僧自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只麻灰荷囊,“此香料亦来自狄罗国,虽寻常,却也有些意趣。”说罢番僧将荷囊放在茶案一角。
温荣眼睛一亮,她今日求的正是异香。温荣双手捧过荷囊,隐约嗅到一股淡雅兰花香,温荣面露疑色,她担心此香太淡,起不了作用。
温荣谦虚地问道,“高僧言此香有意趣,可否详说一二。”
番僧颌首道,“此香闻着虽淡,却有极强药性,并非寻常兰花所能制。狄罗国方圆不过千里,四面环海,而用于提炼此香的兰草只生长在海崖之上,此香称做海兰香,中原不得见。”
温荣大喜,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此香有何药性。”
番僧唇齿张合,只吐露二字,“提神。”
温荣毫不掩饰面上欣喜,怪道她先才猛地觉得神清气爽,偶尔的困意也彻底消失不见。温荣连连道谢,命碧荷将此物仔细收藏好。
番僧对温荣的诚挚感谢并不以为意,微阖眼盘坐在席子上歇息。
温荣略思索后说道,“高僧乃是云游四海,如闲云野鹤般的高人,定然不愿被困在这方狭小之地。我代王爷向高僧道歉,原先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高僧见谅,不与我等凡夫俗子计较。”
见番僧无开口的意思,温荣顿了顿又道,“虽有不舍,可若高僧要离开,小女绝不敢阻拦。”
番僧明显是被李晟困于此地的,温荣今日敢出此言,也是笃定晟郎出征后,其名下所有庄子仆僮,皆由她一人管理,她一人说的算。
番僧面上现出一抹极淡笑意,“王妃不必担心,到了该走的时候贫僧自然会走。困住贫僧的并非这一方院子,而是未了心事,今日见到王妃,贫僧这桩心事也算了了。罢了,时辰已晚,王妃也该回府,就此一别。将来王爷、王妃云游玩山水之间,若有缘还能再见。”
温荣一怔,旋即站起身,朝番僧深深鞠一躬,再抬起头,番僧已经背起褡裢,转身要回厢房。
温荣赶忙说道,“小女先才观高僧煮茶技艺,深感钦佩。小女也知高僧不屑,但仍希望高僧可以将点茶一技广传出去,再发扬光大,高僧定知茶膏,而点茶就是用茶膏一点二勾三划罢了。”
一点二勾三划?番僧背影渐离渐远,可爽朗笑声却传了过来,“听似简单,可这三步间却藏了万千变化,非王妃这般玲珑人不能啊。罢,贫僧便先替王妃开道,若要发扬光大,王妃还是靠了自己吧。”
……
温荣离开庄子时特意交代了仆僮和仆妇,若番僧要走,谁都不许为难和阻止。
待温荣回到南贤王府已经过了酉时,碧荷去厨房简单煮了几碗馎饦,温荣换身窄袖绢袍,又吃了小半碗馎饦填肚子后,不待休息就直接去李晟书房了。
碧荷掌灯,绿佩码好排染毛笔,又在书案铺上宣纸。
温荣凝神端详贤妃画像片刻,眼底慢慢现出光亮,温荣很快回到书案前挥笔而作。
一个时辰过去,一幅栩栩如生仕女图跃然纸上,绿佩和碧荷凑上前,连连惊叹,温荣所作与李晟画的贤妃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些细微的神情和姿态变了。
温荣所作贤妃像的眼睛要更加灵动,似乎就在直视你,甚至隐隐透着股凉意,不知为何,看久了,绿佩和碧荷的脊背都有些发凉。
“绿佩,你到隔间将古磷粉拿来。”温荣吩咐道。
那古磷粉也是李晟告诉温荣的,道士和戏班子常会用到此物,古磷在夜里会发出幽蓝冷光,不小心触碰过急还会燃烧将人灼伤。
温荣命碧荷将灯火离得远些,再取冰放在桌案四周,直到周身开始发凉了,温荣才执锦帕捂鼻唇,提软毫沾古磷粉,先将她画的贤妃像背面抹上古磷粉,又在画像正面的少部分地方涂一些。
一切妥当,温荣将画像仔细收进匣子,待明日进宫交于谢琳娘。
将画像交到琳娘手中后,温荣就回府静等谢琳娘消息了,不想也就在等消息的这两日,坊间开始疯传关于王太后的流言。
甚后宫干政、一国双帝、圣主软弱无能……温荣靠在软榻上,满眼兴味地听绿佩绘声绘色模仿坊间阿嬷的腔调,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碧荷打起帘子进厢房,“王妃,有两封信,一封王爷的,还有一封是皇后殿下的。”
温荣赶忙将手中葡萄放回果碟,拿锦帕擦擦手就去接信,有四五日未收到晟郎书信,她正担心呢。至于琳娘那封,多半是告诉她准备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皆算风起
晟郎一如既往的报喜不报忧。
大圣朝将士大胜,突厥不但被赶出都护边线,还不得已退守十里……
李晟要她放心,笔间笑言温荣见不到他在沙场策马奔腾的英姿,见不到他挥刀退敌的英勇……
一切好似稀松寻常轻松容易,可信中字迹分明急促。李晟定是连日征战奔波,恐怕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这封信,是在多么恶劣的境况下写的。
温荣嘴角微弯,但双眸却似将要下雨的天空,层云叠布,愈发湿润起来。
温荣摁了摁心脏的位置,逼自己安心,她要相信李晟不会食言,会照书信里说的,再过不久,他会彻底大败突厥,令突厥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会衣锦荣归,会带着她远行,从此寄情山水之间。
温荣轻叹一声,将李晟书信小心收起,半晌后拆开了另一封信。
琳娘果然都准备好了,谢琳娘是迫不及待要整垮王太后以期安心的。
琳娘在信中言,王太后这几日比之前更加心急火旺,昨日她带年儿向太后请安时,发现太后生了口疮。琳娘认为现在是最好时机,太后夜间廊下的伺候宫婢她都安排好了,问温荣今日可否进宫一趟。
将画像送进宫交给琳娘,宫里的一切都靠琳娘布置筹划,她只需在琳娘安排妥当后,进宫探望王太后一次便可。
温荣命碧荷伺候笔墨,速速写一封拜帖。择日不如撞日。她今日就进宫向王太后请安,尽孝心。
温荣带了一匣罕见的、安神静心的禅丸,要送王太后做伴手礼。温荣担心王太后不肯见她。还特意在拜帖里提了几句禅丸的妙用。
拜帖送到王太后手中。
王太后正靠在厢榻上,盖一层薄薄的锦衾,床边放三盆冰瓮,冰瓮源源不断腾起白霜冷气,如此王太后仍觉得心烦意乱。
看到南贤王府温荣的请帖,王太后恨不能直接扔到地上,可样子还是要装的。大不了不论温荣有什么请求,她都拒绝了便是。
王太后耐住性子将拜帖拆开,不想温荣竟要送禅丸与她。登时眉毛就扬了起来。
这禅丸王太后知晓,是温老夫人和太皇太后惯用的好东西,那两个老不死的本来也是每夜睡不好觉。后来谢氏天天装神弄鬼捻珠说禅,竟然被她得到了唤作禅丸的异域佳品。
王太后听说睡不着时。用禅丸轻揉额角双穴。使用者能很快入睡。
谢氏是个不知好歹的,得到好东西后,先分了太皇太后一对,自留一对,最后剩下一对分她那宝贝孙女了,也不知道拿来孝敬她,本来也不是甚名贵东西,只是可遇不可求罢了。
王太后想到这里。就恨不能下道慈谕,将谢氏那老不死的绑至西市街头。用酷暑正午的烈日,活活烤死。
太后睁开眼睛掀起锦衾要起来,美艳嘴角翘起带一丝倦懒之意,她的宝贝儿子还是不够听话,令她不能为所欲为是为不孝。
宫女史撩开九层幔帐,王太后面上现出温暖的笑容,“快请南贤王妃进宫,好几日没见到那孩子了,实是很想念。”温家总算还有个人识相,懂得拿好东西孝敬她。
与此同时,琳娘也收到温荣回信,知晓温荣过午时就会进宫探望太后,琳娘一整颗心都落下来。其母家陈留谢氏同王氏明争暗斗,自顾不暇,非但帮不上她忙,甚至开始埋怨她贵为皇后,对家族却无一丝帮忙,时时处处都被王太后压一头。
谢琳娘走到小床边,将年儿搂进怀里,本来睡得正熟的年儿,被琳娘抱起后一下子惊醒,鼓起脸哇哇大哭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听到儿子哭了,吓的琳娘又是亲又道歉,可怎么哄都不顶用,无奈交给奶娘,嗅到熟悉奶香,年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琳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真真是担心死她了,年儿会这般容易受惊,也是拜王家人所赐。除了母家,琳娘现在能毫不迟疑地去相信,去依靠的只有温荣,除了闺中就带着的割不断的交情,更因为王太后是她们一致的敌人。
温荣的恩德,她还不知如何报答,总之先将王太后扳倒,往后一切都好说。
琳娘打起精神,照温荣之前的交代仔细安排,她虽不若温荣聪明,但也是极其谨慎小心的。确保万无一失后,琳娘回内殿静待消息。
温荣算准了时间,大约未时进宫,到太后寝殿刚好未时中刻,王太后内殿果然如瑞娘所言,无一丝熏香香料的味道。
温荣端端地朝太后施礼,面露担忧之色,吩咐婢子将一匣禅丸捧上前,声音软软地说道,“儿听闻太后这几日睡不安稳精神不济,是心急如焚。今日特意带一匣禅丸献于太后,尽点微薄之力,只不知是否中用。”说罢温荣从婢子手中接过雕福寿纹的红木匣打开,卷草白瓷托盏上有两颗泛亚光、鸽子蛋般大小的檀色禅丸。
王太后颌首笑道,“还是荣娘懂事孝顺,既是荣娘一份心意,我也就不推脱了。”
王太后身旁宫女史听言立即上前,向温荣行礼后,小心翼翼接过红木匣子,生怕有甚闪失,最近太后脾气反常,对她们是动不动掌嘴、杖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是每日担惊受怕。
王太后今日对温荣颇为满意,朝温荣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温荣乖巧听话地走到太后身旁,挨着太后坐下。
太后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嗅到温荣身上极淡的兰花香,味道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可太后还是厌恶地蹙紧眉头,语调也不如先才亲善,“荣娘用的甚香。”
温荣故作欢喜地说道,“是春兰,若太后喜欢,儿明日就送一只新的香囊与太后,只请太后莫要嫌弃儿的女红粗糙。”
王太后身子往一旁挪了挪,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早不用这等香薰俗物,闻多了叫人忍不住倒胃口。”
温荣脸一红,装着没听懂太后话里深意,只垂首巴巴儿地坐在太后身边,似沾在矮塌上一动不肯动,神色倒有些局促不安。
王太后脸色愈发阴暗,温荣不知晓她忌熏香,故不好发作。好在那兰香味道不重,应该不会影响到药性。
闻了一会儿,王太后终于忍无可忍,本来她想问问温荣是否收到李晟书信,是否知晓李晟近况的,现在直接下起逐客令,“荣娘,我有些困倦,改日得空了请荣娘进宫陪我说话,到时候早些过来,再唤琳娘过来陪你一道用午膳。”
温荣赶忙起身,双眼满是担忧,似乎十分舍不得离开,柔声道,“既如此儿就不打扰太后了,太后多休息,有甚事直接唤儿便是。”
太后勉强扯嘴角笑了笑,“好好,我知道荣娘是好孩子,时辰不早,宫车已经备好,荣娘快回去吧。”
温荣离开太后寝殿,临出宫前本想去看看琳娘和年儿的,可为避免太后怀疑,只令宫婢与琳娘打声招呼,言她有事先回府。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清宁宫与南贤王府皆一片宁静,温荣在庭院里歇息赏月纳凉,琳娘则在哄小皇子,用笑闹掩盖她内心的紧张。
比之温荣等人,王太后却气得扭曲了一张脸,原来温荣离开后,其族人王升宽又来寻了她,言坊间流言已经传到朝廷,引起朝臣哗然。
琅琊王氏的族长担心事态过激,遂命王升宽传话,请王太后这段时日莫要有甚举动,尤其是不许伤害远在边疆的南贤王李晟。
王太后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碰起一地碎片和水花,她确实是瞒着族人对付李晟,可不知为何竟会被族长知晓,还让王升宽那无用的墙头草来警告她。
王太后靠在矮榻上,头疼的厉害,许是因为发怒的缘故,她分明十分疲累,但精神却很好,无一丝睡意。
转眼到了戌时末刻,宫女史端了安神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汤药已经温凉,太后可是服用了早些休息。”
王太后瞥了汤碗一眼,本以为当上太后她就可为所欲为进而无所求的,不想还有许多事令她烦心。李晟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得安宁,一直担心奕儿的帝位坐不安稳。
想到这里,太后愈发气愤,接过汤碗,将汤药一饮而尽,她不知替王氏一族做了多少事情,那族长非但不感激她,反而要保护王贤妃那个贱人的儿子。族里的老顽固有够愚蠢,竟然以为李晟会乖乖听话,能成为他们用得上,或者说是牵制她和奕儿的棋子。
王太后心跳的很厉害,她知道不能再生气下去了,否则又将一夜难眠,好在有温荣送来的禅丸,她一会就试试禅丸是否真有那般神奇。
王太后梳洗后躺在床榻上。宫女史照太后吩咐,取来禅丸,左右各一,在太后额角太阳穴处轻轻揉着。
王太后仍心神不宁,她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血液在飞速的流动,与往常不同的是困意一阵阵袭来……没多久,王太后便沉沉睡去,宫女史退了出来,一层层白纱帷幔放下来,静谧内殿里隐约有王太后重重的心跳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终了前仇事
温荣也回到厢房歇息,绿佩替温荣放幔帐时小声嘀咕道,“老夫人给主子的宝贝,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绿佩看到温荣安寝就想起那对禅丸,漫说用禅丸摁揉穴位,单是放在枕边,就能安眠的。
谢氏是担心温荣思念李晟过度无法入睡,才将稀有罕见的禅丸赠与温荣。
壁灯熄了,厢房暗下来,温荣躺在床榻上无奈地笑了笑,禅丸确实是叫她糟蹋了,辜负了祖母的好意。
进宫前她还在禅丸上涂了一点点迷香。迷香再加上禅丸原本就有的安神功效,能令使用者很快昏睡。
寻常人或许会昏睡五六个时辰,而王太后那极亢奋的身体状态,恐怕一两个时辰就会清醒。
因为禅丸上的迷香极少,揉在人皮肤上会很快被吸收或是挥发,就算之后被太后、圣主、医官怀疑,他们也不可能在禅丸上找到证据了。
……
夜深人静,丑时刚过,大明宫积善殿九重纱幔里,尚在昏睡的王太后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显出清晰可见的横纹。
强行昏睡令王太后肝火更旺,其嗓子忽然就火烧火燎起来。
王太后的表情渐渐狰狞,身体上的极大痛苦逼着她清醒。
安放在床榻四周的冰瓮不知何时已经化的一干二净,众宫婢都以为王太后睡熟了,照往常惯例,也未再加新的冰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太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还未待她完全清醒,一团幽蓝荧光就闯入视线。幽蓝在昏暗宽大的厢床里忽明忽暗。
王太后视线模糊,狠狠摇摇头,努力看清前方究竟是何物,不看还好,看清时,王太后一下子对上画像里的眼睛,那被她害死的胞妹王贤妃。正直直地瞪着她。
王太后被惊的心脏几乎骤停了去。
王贤妃正一点点地向她飘来,王太后嘴唇颤抖,她想喊。可嗓子痛的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在王太后记忆里贤妃是从来淡妆相宜不做浓艳扮相,可此时出现在黑暗中的女人嘴唇猩红如血,泛着蓝光的双眼满是鬼魅,眼底现出一丝冷笑。嘴唇也一张一合。
王太后清晰地听到王贤妃说的话。王贤妃要她还命,王贤妃是取命来了。
阴笑声阵阵,“阿姐,你都贵为太后了,可我死的好惨啊。还有奕儿,他荣登大宝,可我的孩儿呢,远在边疆生死未卜。阿姐,你可会觉得对不起我。可会同情可怜我们母子……阿姐,你恨不能我灰飞烟灭,可我却时不时想起你,今日终于再见到你了……”
说话间王贤妃已飘至王太后身边,森森利爪朝王太后抓来。王太后吓得浑身发颤,冰凉五指扣在她脸上,抓的她火辣辣的痛。
就在王贤妃张开血口,要一口咬上她脖颈时,王太后终于拼尽全力嘶喊出声,沙哑如破锣的嗓音凄厉瘆人。
王太后不顾满脸鲜血和浑身火燎般的剧痛,朝床边爬去,不断拉扯幔帐。
不知王太后用了多少力气,整个床榻都窸窸窣窣作响。蓝色光团忽然大作,刹那间就变成了漫天火光,王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向其扑来。
本以为此生将了时,忽的出现几双手,慌慌张张地将她拖了出去,不至于被活活烧死。
“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啊,就火啊”“快快,快救太后……”
宫婢的喊叫声像一道道闪电,狠狠劈在王太后身上。
王太后一阵痉挛浑身抽搐,猛地就晕了过去,宫婢被吓的哭叫更大声了……
很快消息传出宫。温荣卯时不到就起身更换袍衫赶往大明宫。
由于积善殿着火,王太后被临时移往附近的兴庆宫。
温荣到兴庆宫时,太上皇、太皇太后也刚刚到。太皇太后打了个哈欠,面上神情淡淡的,而太上皇终究念着夫妻情分,立即命宫女史带他去探望王太后。
温荣上前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让温荣在身边坐下,握住温荣手,轻拍抚温荣手背,未说话先叹一声,再慈祥地问道,“荣娘,可有晟儿的消息,晟儿在边疆一切可好?有说何时能回京么。”
温荣笑容清浅安静,能令人一下子安心,“老祖母放心,晟郎一切都好,我们圣朝军是节节胜利,估摸着很快就能回来了。”
太皇太后心疼地看着温荣,“你和丹阳真真是两个苦命孩子,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丹阳那孩子也真是,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五驸马出征时怀上孩子,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没有夫郎在身边陪着和照顾,一人过日子、带孩子都要更累更心酸的。”
温荣调皮地说道,“当然是好事了,这可是大吉的征兆。晟郎在信里都说了,五驸马知晓丹阳怀孕,不知多高兴,在战场上是如有神助,杀退不知多少突厥,立了不知多少军功呢。”
太皇太后听言很是欢喜,脸上皱纹都舒展了,连连点头,“那可不是,他要是敢不高兴、敢待丹阳不好,我非打断他腿不可。荣娘也是的,若是晟儿委屈了你,我也第一个不饶他,比你祖母还要在前头。”
“有老祖母这么宠着,谁敢对丹阳和我不好啊。”温荣靠在太皇太后怀里。
温荣颇希望像太皇太后一般,展颜笑得再开心些,可毕竟王太后才出事,现在身子状况究竟如何,她也不知晓。未免落人口舌,温荣还是打算收敛一点。
很快琳娘从内殿出来,匆匆忙忙走到太皇太后和温荣面前,先与太皇太后见礼,再暗地里朝温荣使了个眼色,温荣了然,隐约一笑。
琳娘让她放心,如此说明王太后情况不妙,而且没人怀疑她二人。
太皇太后问道,“琳娘,你阿家怎样了,你不用在里面照顾吗?还有年儿,他年纪小,不能带过来,以免沾惹到晦气。”
琳娘垂首回道,“老祖母说的是,儿不敢将年儿带来。出清宁宫前,儿特意吩咐奶娘仔细看顾,老祖母不用担心。”说着琳娘转头看了眼内殿,面上现出担忧,欲言又止,半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夜王太后所睡的床榻幔帐忽然着火,王太后被吓晕过去,这会儿醒是醒了,可是一直胡言乱语,说……说……”
“说什么?你不必担心,从实说来便是。”王太后皱眉严肃地说道。
琳娘看了温荣一眼,声音更加小下去,小到只有太后和温荣能听清,“王太后口口声声说贤妃来寻她报仇了,言贤妃变成厉鬼……王太后抓住圣主的手不让走,一定要圣主去请高僧作法,将贤妃鬼魂赶出去。”
“毒妇。”太皇太后咬牙暗骂,贤妃是李晟的生母,“我早就怀疑贤妃死因了,当初若不是看在晟儿年幼,她肯悉心照顾的份上不予追究……哎,果然是她下的毒手,我也对不起贤妃啊。”
“算了,贤妃在天有灵,也算恶有恶报,”太皇太后明显不想多谈论此事,又问道,“太上皇还在内殿里?有说什么吗?既然王太后醒了,他也该准备用药,现在身体才好一些,不能劳神动气的。”
琳娘小心回道,“太上皇也被王太后缠着,估摸一会才能出来。太上皇言王太后疯了,胡言乱语不可信,有命旁人不得外传。太上皇还说,王太后要静养,所以儿才会提前出来的。”
“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什么不能外传?贤妃一事还不就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太皇太后朝其身后的宫女史说道,“你送了消息出宫,告诉丹阳,她顶着肚子就别特意进宫探望了,我们也回去罢。”
宫女史应声退下,太皇太后询问琳娘和温荣是否要去她的延庆宫休息。二人想了想,皆打算先去看看年儿,遂说时辰尚早,让太皇太后再睡个回笼觉,一会她们带年儿去延庆宫用午膳。
与太后分开后,琳娘和温荣乘上前往清宁宫的宫车。
琳娘挽住温荣胳膊,整个人瘫软在温荣身上,轻声道,“嗳哟,荣娘,真真是吓死我了,总算没白费功夫,王太后真的疯了,先才太上皇听到王太后说贤妃来寻她报仇时,整个脸都是黑的,过了好久才变成满面哀容。太上皇不允许外传,并非袒护王太后,只是单纯不想奕郎为难,不想皇宫之事成外人笑柄罢了,毕竟现在坊间传言已经够多了……”
坊间传言皆是王太后干政,温荣颌首道,“王太后疯了,现在广传的坊间流言就会不了了之。琳娘,圣主有说什么和问什么吗。”
琳娘仔细回忆,茫然地摇摇头,“守夜的宫婢全被关起来了,奕郎担心王太后,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温荣松口气,“那就好,琳娘,现在是一把火将任何证据都烧的一干二净。可圣主是极聪明的人,不可能完全猜不到其中因果。如果圣主真寻你问话,你就一口咬定,说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温荣又道,“更何况这些事也确实与你无关,昨日进宫探望王太后的是我,送禅丸的也是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别后何纠缠
琳娘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感激的话她说过不止一次。可无法报答,说的越多只会越显苍白。
半晌后琳娘担忧地问道,“荣娘,如果真叫奕郎或王氏族人发现甚端倪,来找荣娘麻烦该怎么办。”
温荣笑着摇头,让琳娘放心,“王氏族人不可能怀疑我,就算怀疑没有证据也不能拿我怎样。毕竟我身后还有陈留谢氏和弘农杨氏。现在只担心圣主会为难琳娘,但只要琳娘咬定一概不知,将事情推到我头上,就无事了。因为南贤王手握兵权,王氏族人对南贤王都另眼相待,所以在南贤王回京交还兵权之前,谁都不会动我。”
琳娘舒口气,原本紧张苍白的脸放松下来。
温荣朝琳娘安然一笑,闭上眼睛靠在软凳上,将纷乱的思绪和苦涩都深藏在了眼底。
到了清宁宫,小皇子刚好醒来。温荣看到粉雕玉琢的孩子,心情登时舒畅了许多。
奶娘抱着年儿走到琳娘和温荣跟前,恭敬地说道,“小皇子今儿可乖了,不哭不闹的,这会吃饱了看到殿下,笑个不停呢。”
“我的乖儿子。”琳娘张开双臂将年儿接过来,抱在怀里,面上是遮不住满足和幸福。
年儿的小脑袋趴在琳娘肩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活地打着转儿,很快就直愣愣地盯住温荣。嘟嘟的小嘴含着圆圆小小的指头,忽然咧嘴笑起。口水顺着嘴角就滑落下来。
奶娘看到了在旁笑道,“小皇子喜欢王妃呢,平常小皇子只有看到皇后才会笑的。今儿看到王妃也笑了。”
琳娘笑着看温荣,“荣娘也抱抱年儿,他都跟着转过来瞧你了。”
温荣连连点头,又紧张又期待,小心抱过年儿。孩子看着小小弱不禁风的,可抱在手里却沉甸甸,令温荣心也跟着充实起来。
温荣吻了下年儿的小鼻子。年儿打着小手臂,呼呼笑出了个鼻涕泡儿,逗的温荣和琳娘笑个不停。
琳娘将年儿皱巴巴的袖子稍微别了别。露出肉嘟嘟的小拳头,琳娘笑道,“年儿只肯戴荣娘送的平安小玉镯。漫说其他人,就是他太祖母送的。一戴上都得哭闹。可见这里有缘分,年儿就是喜欢荣娘你。”
温荣掩嘴笑,“哪有琳娘说的那般玄乎,年儿之所以肯戴我送的镯子,是因为我特意挑了暖玉,而且只有镯面有些刻纹好寓意。如此年儿戴在手腕上又暖又滑,再舒服不过,怎可能闹呢。琳娘瞧瞧太皇太后或是别人送的。不是太冰就是雕文太过,磕着年儿细嫩的手腕了。”
被温荣这么一提醒。琳娘才发现太皇太后送的是冰玉镯。冰玉镯晶莹剔透,再好看和高贵不过了,而荣娘选的暖玉看似不及冰玉,却是最适合年儿的。
琳娘恍然大悟,连连颌首,“还是荣娘心细,我竟未留意到。可年儿还是喜欢荣娘,平日旁人要抱,年儿都是又哭又闹抗拒的。”
琳娘又说道,“荣娘抓紧养好身子,待南贤王凯旋归来了,你们也快些生个小郎君,同年儿一起玩,如此孩子也能有个伴。”
温荣笑了笑,低下头不再说话,只专心地逗年儿开心。
很快延庆宫宫婢过来请温荣和琳娘过去用膳。
琳娘笑道,“太皇太后迫不及待要见年儿,我们快些过去。看看太上皇是否回来了。”
延庆宫里只有太皇太后。温荣还以为太上皇留在兴庆宫陪王太后,问了才知晓是去了含元殿,而李奕见他阿娘又疯又胡言乱语的,是大气不敢出,一直跟随着太上皇。
几人正用午膳,有宫婢打听消息回来,言王太后不肯吃药也不肯用午膳,将食案和碗碟都掀了,直囔囔着要圣主过去陪她。
太后拉长了脸,乜眼撇嘴不悦,“掀了就掀了,也犯不着再准备新的,奕儿现在贵为圣主,哪有那许多时间陪她这疯妇,倘若真要做孝子,那朝政之事可还想管了?”
琳娘和温荣在旁听的是心惊肉跳。太皇太后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李奕的圣主之位并不稳,真不想当了,或者哪日将她与太上皇惹恼了,是会被逼着退位的。
琳娘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祖母息怒,圣主断然不敢因为王太后的事耽误朝政,倘若王太后真有甚事做的不对,圣主也不会包庇,定能秉公处理。”
“秉公处理?”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我倒还真想看看圣主如何秉公处理,坊间盛传的外戚干政一事,圣主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太皇太后面色不善,她与温荣祖母温老夫人,手中都有王太后干政的证据,王太后擅用其王氏族人在朝中任重职,杨氏、谢氏族人则被打压,对此太皇太后早已不满,想当初她身为皇后与太后之时,哪件事情不是考虑再三、如履薄冰?
为了避嫌,避免睿宗帝为难,她甚至主动限制弘农杨氏族里每年参加进士试的人数,杨氏族里分明有极优秀的人才,可她却刻意打压,正因为如此,在朝为官的杨氏族人才会如此稀少,杨氏一族也一直难以壮大。
太皇太后越想越气,将乌木箸‘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她煞费苦心做的一切,竟然便宜了王太后和王氏一族。如此她可是愧对族人?
温荣和琳娘见太皇太后放脸,吓的不敢吱声,倒是身后被奶娘抱着的年儿忽然‘哇’一声哭出来,太皇太后表情才一下子松开,心疼地站起身,丢下温荣和琳娘,一边道歉一边去哄年儿。
好不容易捱到申时,温荣向太皇太后、琳娘告辞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绿佩和碧荷仰着脸笑的跟朵花似的,温荣好笑道,“你们可是从哪里打听到甚消息了,一个个像拣着了宝。”
绿佩毫不避讳地说道,“能不开心么,那王太后一见就不是好人,现在疯了,往后就不能为难主子和王爷,也不能在暗地里使绊子了。”
温荣瞪了绿佩一眼,“此话大不敬,乱说小心脑袋。”温荣抬手一抹脖子,吓的绿佩直往碧荷身边挪,温荣噗嗤一声笑道,“胆小。”
温荣知道,王太后这事还没了,因为李奕还未吭声。
面上看着她是帮李奕解决了个大麻烦,可王太后毕竟是李奕生母,李奕定然会借此事做文章,再为难她一次。
事已至此,实在不成她只能与李奕撕破脸皮了,总好过李奕不死心,一直纠缠她,将来说不定还会拖累了晟郎。
本以为李奕既要照顾王太后,又要安抚太上皇和太皇太后的情绪,至少十天半月不会来寻她,不想还没五日,温荣就收到了一封信。
温荣抖开信纸,寥寥数笔,‘明日未时,东市石廪,仅此一见,若不见人,莫谈悔言’,落款焦客。
温荣将信放至一旁,摁揉眉心,觉得十分头痛。
李奕一直在试探她,试探她究竟是否有前世记忆。
石廪、焦客。温荣苦笑,这两样东西皆与他们前世有关,承载着他们前世的太多回忆。
原本李奕是不喜衡山石廪这味茶的,认为衡山石廪清不过蒙顶石花,香不过峨眉雪芽,只是因为温荣喜欢。似与李奕较劲一般,每每李奕到紫宸殿,温荣一定会用衡山石廪煮茶汤,久而久之,李奕不但习惯了衡山石廪的苦涩,还迷上衡山石廪苦涩里的那股子坚忍。
至于焦客呢,温荣更加无奈,若说衡山石廪还是一个巧合,那‘焦客’二字落款还真真只有温荣知晓是何意思。
圣主不好当,李奕时常因为朝政之事烦恼焦虑。
李奕常在温荣面前唉声叹气的,抱怨多了,诉苦多了,温荣便打趣李奕是‘芭蕉下客,落雨声声烦’。李奕听了觉得有趣,干脆戏称自己为焦客。之后陪温荣写字作画,所有落款皆用‘焦客’二字。
李奕还威胁她,‘若不见人,莫谈悔言’?意思是她若不出现,他一定会有甚举动令今后的她后悔么?难不成李奕失了良心要对付晟郎?
温荣烦躁地拂过桌案,本是想将那封书信扫到地上,不慎打翻茶盏,茶汤一下子泼在书信上。绿佩‘唉哟’一声,赶紧过来询问温荣是否被烫着,还想捡起书信,可书信已经被茶汤浸透。
温荣看着被水化开的字迹,眉头越拧越紧。
盛京鲜少有人知道衡山石廪。放眼整个盛京,也只有东市仙客来一家茶肆能寻到此茶汤。
这事儿李奕是知晓的,所以才约她在东市见,偏偏又不说明是哪家茶楼。
她不能装着不知道地点,也不能装着不知道焦客是何人,不能避而不见故意不赴约。
明日她出现,也就证明了她有前世记忆。罢了,快刀斩乱麻,温荣站起身,茶汤洒到她的衫裙上,染了一片茶渍。
绿佩赶忙取来一套干净衫裙,看到温荣眉心紧锁,担忧地问道,“主子,那信都湿透了,可是甚重要的?”
温荣摇摇头,“不妨事,明日你们陪我去一趟东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终破窗敞言
次日,温荣准时到了李奕指定的东市茶肆。
走进茶楼,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躬身迎上前,“主子等候客人多时了,还请贵客随小的去二楼雅间。”
边说那掌柜还边用眼睛瞟温荣身后的婢子和侯宁。
侯宁警惕地打量那掌柜,他一眼瞧出是习武之人,只是十分眼生。
温荣将侯宁和绿佩留在一楼等候,只带碧荷上二楼雅间。
侯宁担心温荣有甚好歹,还想争取,温荣笑说道,“不妨事,是宫中贵人寻我有要事相商,人多了,恐怕惹宫里贵人不满。”
侯宁和绿佩听了连连点头,他们知道自家主子就图安稳日子过,那可千万不能得罪宫中贵人。
温荣带碧荷拐上二楼阶梯,温荣低声说道,“碧荷,你应该猜到了,我将要见何人吧。”
碧荷惊讶地看了眼温荣,垂首回道,“主子要见的人是圣主。”
温荣是一脸赞许,“侯宁和绿佩是死心眼的,和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怀疑也不知道用脑子思考。侯宁是替王爷保护我的,倘若让他知晓圣主私下约我,恐怕会生气和愤怒。”
碧荷一脸难堪,能令王妃如此小心的宫中贵人有几人?
主子与太皇太后、皇后关系极好,有事相商进宫便是了。而太上皇身子亏损严重,漫说出宫,平日延庆宫都不轻易出。最后的王太后也疯了。所以能写信约温荣出来相见的只有当今圣主。
哪里是她聪明,是那两人太笨。就那两颗榆木脑瓜想不通这般简单的道理。
碧荷脸色不好看,阴晴变幻丝毫不掩饰内心想法。
温荣严肃起来,沉脸说道。“事关王爷安危,我不得不来,碧荷,你在雅间门口等我,倘若有何事,我摔杯为信,你再唤侯宁上来帮忙。”
碧荷紧张地答应下。主子终归不会做对不起王爷的事情,思及此,碧荷就觉得十分安心。圣主是极儒雅一人,想来也不会用强。
李奕也只在雅间外留一名仆僮。
温荣进雅间就看见负手站在窗前、静观坊市风景的李奕。
白色阳光映照在李奕柔美侧脸,十分漂亮。
听到声音,李奕转过身。
看到李奕落寞的神情和满是哀伤的双眼。温荣心忍不住咯噔一下。其实不论前世今生。他们皆两不相欠。出于对失落者的同情,温荣会心酸,万千情绪,终究化成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你还是来了,不管荣娘是出于何原因肯来赴约,我都很高兴。”李奕的笑容清浅,生怕唐突了温荣,一直站在窗前不敢走上前。
李奕看着桌案上的茶汤。用微滞的声音说道,“我点了荣娘最喜欢的衡山石廪。虽然不若荣娘煮茶技艺,好歹给了面子尝一尝。”
温荣坦然地笑了笑,莲步走到桌案旁,与李奕一桌一壶之隔。
温荣不请自沿席而坐,看到三彩茶壶,缓缓说道,“衡山石廪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最喜欢的顾渚紫笋。”
温荣抬头看李奕,“李三郎,这套三彩茶壶茶碗精贵不凡,不是茶楼该有的,想来是李三郎自宫中带出的佳品。可我好像说过不止一次,衡山石廪要用长沙窑或者汝窑,素色胜过艳色,如此才能不损衡山石廪新陈四时雪的清骨。”
李奕也沿席在温荣对面坐下,亲自替温荣斟一碗茶汤,苦笑道,“对不起,我还以为荣娘仍旧喜欢衡山石廪了,下次我一定注意,换上荣娘喜欢的顾渚紫笋。”
语气语调哀顺谦卑,哪里有半分帝王之气。
温荣勉强笑笑,端起茶碗尝了口茶汤,不及她的煮茶技艺,衡山石廪的风骨只煮出三分,换她至少七分。
“至于三彩茶瓮……”李奕沉默半晌,又道,“我没忘,是荣娘忘了。”
李奕摩梭三彩茶碗上的锦鲤戏夏莲阳纹,特意将纹案一面摆正,让温荣能看得更清楚些。
温荣愣怔,这会她才发觉纹样熟悉。
温荣一下子想起了,是她前世画的,画完后她拿着画卷要求李奕将那组‘嬉夏图’烧制成瓷器。现在三彩茶碗上的‘锦鲤戏莲’就是其中一幅。
李奕笑道,“还有老翁纳凉,孩童戏水……忽然记起,就赶忙烧制成各种瓷器,还未寻到机会与荣娘看。”
温荣心头百般滋味,张了张嘴,“圣主有心,臣妾惶恐。”
李奕眼睛愈发亮,“荣娘终于肯在面对我的时候,承认记起我们的过去。”
温荣颦眉不语,李奕也不气不恼,“我以为只有我记不清,现在看来,荣娘也未完全想起。前世确实是我未保护好你,我向荣娘道歉,可荣娘知晓是因为什么才失去了性命吗?”
温荣放下茶盏,抬头碰上李奕目光,李奕的焦灼正对上温荣的波澜不惊。
温荣颌首镇定地说道,“我知道,阿爷与南贤王勾结企图谋反,后温府被抄家灭门,我被囚禁冷宫。最终我了无活着的希望和念想,在你赶到冷宫之时,跳井自缢身亡。”
温荣面无表情的准确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之事。
李奕笑容一下僵在脸上,“荣娘,既然你知道温府是因为五弟才被抄家灭门的,而你亦是因此受到的牵连,那你为何还能容忍五弟,还能与他生活在一起。荣娘,你面对五弟时,难道不会想起前世深仇么。既然荣娘会恨我没能保护好你,为何不会去恨令我们如此凄凉的李晟呢?”
李奕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他以为温荣未想起,故以对他的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他不想逼迫温荣,他一直等一直忍,等到温荣嫁做人妇,忍到他的天空整个变成灰色。
那时是争储的重要时候,他不得已又必须一忍再忍,听他阿娘的话,将来得到天下,有什么不是他的。
不到一年,他终于遂心意登上帝位。李晟要出征了,他以为时机成熟,可不想温荣宁死不从,明知道他舍不得伤害她,还用自己性命做要挟。李奕每每思及此就痛心不已。
温荣从容地说道,“我承认开始未全部记起,所以对圣主有误解,可待我全部想起,李晟已是我夫郎。人不能沉浸于过去止步不前,否则重活一世还有甚意义呢,聪明如圣主,定也能明白此道理。”
李奕沉声说道,“荣娘,我不如你的记忆那般清晰完全,但我却知道,李晟有谋反之心,他要夺我帝位夺我江山。”
温荣蹙眉不悦,“圣主此言差异,如果李晟要江山,当初就不会费尽心思求娶我这无用的、落魄的贵家女娘,他会去巴结王氏,会娶能助他成就大业的王氏嫡女。”
温荣眸光坚定认真,“李晟在江山与我之间,选择了我,而在你心目中呢,江山永远排在第一位。圣主可以放心,李晟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谋你的江山。”
李奕笑声很轻,“荣娘认定我更爱江山,所以吃醋生我气了?荣娘,在我心里,江山根本不能同你比,否则前世我也不会丢了江山。”
温荣目光不动,“如果现在让你放弃帝位,随我归隐田园,可愿?”
李奕一愣,怔怔地看着温荣半晌未出声。
温荣将跟前茶汤一饮而尽,手撑案几站起身,“圣主定然知道,李晟他答应我了,他大胜归来会交还兵权,辞官远离盛京,再无机会威胁圣主。”
温荣站起身向外走去,“李三郎,你有帝王之才,又爱民如子,本就不该为了我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放弃江山。其实你无法忘怀的是前世深深迷恋你、视你为全天下的温荣娘,而非现在对你心硬如铁、毫无眷恋的他人妇。李三郎,若你一意孤行,你对不起李氏列祖列宗,对不起万千黎民百姓。对了,”温荣停下脚步,“倘若李晟真有反心,我会亲手杀了他,我也不能容忍天下乱,生灵涂炭。”
“荣娘且慢,”李奕站起来,看着快走到门扇处的温荣,“那我阿娘一事你要如何交代。那日只有你进宫探望,又送了甚安神禅丸,晚上她就梦到了王贤妃,受到惊吓,得了失心疯。”
温荣背对李奕低头抿嘴笑,这件事她再满意不过,因为她替晟郎报了仇,想来不出几日,晟郎就会收到京中消息,定能安慰。
温荣缓了缓说道,“你可知晟郎母妃是如何死的,是王太后下的慢性du药,令贤妃身体日渐衰弱,最终五脏六腑俱亏损,破败而亡。”
“王太后人尚在,你贵为圣主定能尽孝道。更何况今后太后不能再干政,民间没有了流言,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跟前你也有交代。王贤妃已然仙逝,但李晟早言他既往不咎。”温荣回过头看李奕,“李三郎,我说太后一事与我无关,你断然不肯相信。可是你们没证据,所以莫要冤枉我。”
“王贤妃一事你们也没有证据,都是口说无凭,有甚意思。”李奕颓然无力地靠在木墙上。温荣推门离开,‘咯吱’声响过后,雅室内一片死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泣母崩心绝
李奕撩开帷幔,温荣已经下到一楼带婢子和侍从离开了。
隐约听见温荣在与婢子说笑,那名唤作绿佩的婢子知晓温荣会带她去挑首饰时,整个人欢呼雀跃起来。
再简单不过的幸福和喜悦,李奕却觉得离他很遥远。
温荣的笑容并非勉强伪装,先才的事情未在温荣心里留下一丝半点的不悦和阴影。
李奕浓墨般俊眉拧做一团,这小婢子他有些记忆,似是为了温荣触柱而亡的。
李奕叹气,这一世的他,还不如一名小婢子来得重要。
李奕似能听见心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声。
温荣问他是否肯立即放弃江山随她归隐?李奕想笑,他是真觉得可笑,温荣不懂他,江山于他而言哪有心仪女子来得重要?
那一刻他是沉默了,可他沉默并非因为思考和犹豫,而是他明白,倘若在此时放弃帝位,会惹来杀身之祸,跟在他身边的温荣亦不能幸免。
李晟之所以求他,愿意以出征同他谈条件,就是因为李晟心如明镜。
李晟知道,没有他这一国之君的承诺和保护,他和温荣将寸步难行,不论何时不论何地,皆无法避免杀身之祸。
就算他还能在温荣心中留一丝回忆,也是温荣在嘲笑他是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罢了,李奕头很痛。温荣不懂他,可他懂温荣。温荣看似柔弱没有脾性,实际性子倔强,做事对人都是认的死理。
于温荣而言。重生这一世,他的江山将稳固,无人威胁他的帝位,而她则是嫁如意郎君,护了一府平安。
重生是双赢两全,温荣不会认为他有何损失,只会心疼李晟为她的放弃和牺牲。
李奕觉得不公平。猛地握住案几上的茶碗,手臂微微发颤,茶碗在李奕手心噼啪作响登时就成了碎片。茶汤和血水混杂而下。
温荣对他冷硬如冰,可他却无法狠下心待温荣。
李奕扯过锦帕将手掌随意一扎,浑浑噩噩地离开茶楼。
案几上的‘锦鲤戏莲’茶具被遗忘了,温荣和李奕离开前皆未回头去看一眼。李奕冷笑。时过境迁之物。不值一文,连回忆都算不上。
东市街坊,温荣正走进一家首饰铺。
其实温荣离开雅间有看到李奕眼底的绝望。温荣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揪起了心。
温荣亦无奈,并非她要狠心和绝情的伤害李奕,只她明白,她和晟郎要解脱,李奕就必须对她绝望。
温荣本想回头看一眼茶具。转念一想,既已不属于她。就不该再存留恋,以免被误解。
温荣抛去纷繁杂乱的思绪,与正午烈阳一般,情绪高涨地挑了好几只珠钗花胜赠碧荷和绿佩,又领着几人在东市一家颇为出名的酒楼吃席面。
……
回到王府刚过酉时,甘妈妈到厢房与温荣说起南郊庄子。
南郊庄子有小厮过来送话,言客人走了。
温荣目光微闪,颌首道,“我知道了。”甘妈妈正要离开,温荣又忽然想起一事,将甘妈妈唤住,“甘妈妈,小厮有言客人离开时,是否留话或带走了什么吗?”
甘妈妈笑道,“主子不提,奴婢倒忘了。小厮有说,主子留下的钱帛玉器那客人皆不肯收,只讨要了一包葡萄籽和几兜葡萄苗。那客人还夸南郊庄上的果子再好吃不过,他都快流连忘返了。”
温荣掩嘴好笑,她以为高僧还有事未解决,所以不肯走呢,不想是因为喜欢庄上水果。
看来不但是高僧,还是个顽僧。温荣笑道,“既如此,南郊庄子送客人离开时,可有多包些果子与客人?”
甘妈妈颇为为难,“这……奴婢可真就不知道了,小厮没说奴婢也想不起问,不若明日奴婢将南郊小厮再唤来问一问?”
温荣摆摆手,满面笑意,“不必麻烦,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温荣越想越好笑,高僧口口声声无七情六欲,不叫凡俗之事牵绊,结果转头就看上葡萄不肯走了。
高僧再如何深不可测,也都脱不开人间烟火,是尘世中人,只不过更加睿智慧黠罢了。
……
清宁宫里,琳娘抱着年儿在长廊纳凉,琳娘见年儿睡熟了,担心孩子被风吹着,亲了亲年儿小脸,便让奶娘抱回内殿。
琳娘向内侍问道,“圣主何时回宫的,有说晚上会过来看年儿么。”
内侍想起他先才打听到的消息,心惊胆战,“奴才不知圣主何时回的宫,但是申时中刻不到,圣主就在含元殿批奏折了……”内侍忽然支支吾吾起来,也不敢再往下说。
琳娘和善地笑道,“有甚事,但说无妨。”
琳娘其实猜到李奕出宫是为何事,她不急不恼很是轻松,或许圣主不值得她相信,但温荣的为人她绝不怀疑。更何况,她现在有了年儿……琳娘眉心微陷,如果不是温荣,年儿早在她肚子里时就被王家人害死了,她欠温荣一命,如果温荣真要皇后之位,她也无二话。
内侍惶恐地说道,“回禀殿下,圣主的手好像受伤了。”
琳娘眉一挑,颇为惊讶,“可严重,用过晚膳,我去探望圣主。”
内侍摇摇头,“医官说了只是皮外伤,圣主有言一会要去兴庆宫陪王太后用晚膳,因为圣主缘故,王太后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听到内侍提起王太后,琳娘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转身回内殿,“伤不重就好,待圣主有空,我再带年儿过去吧。”
……
本肤如凝脂颇为丰腴的王太后,不过五日功夫。便眼窝深陷,满面皱纹,犹如被斩断根须的大树。迅速苍老萎靡。
王太后靠在床榻上,散乱发髻里夹杂灰白银丝,怔怔地盯着床顶的卷草福纹,不论宫女史在旁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一语不发。直到宫女史言,一会圣主会来陪她用晚膳,晦暗的双眸才闪出一点光。
王太后从床上跳下来。也不肯穿鞋,宫婢想着现在暑天正热,就随王太后去了。王太后跑到殿门处,巴巴儿地盼着李奕过来。
好不容易看到李奕身影,王太后挣开扶着她的宫婢,冲到李奕面前。也未留意李奕手上的伤。一下子抓上去。李奕抽痛,倒吸一口凉气。
李奕耐住性子扶王太后回内殿,发现王太后光着脚,李奕皱起眉头,正要责问宫婢,王太后忽然就松开手,将靠近他们的宫婢推开。那宫婢手上提着王太后的缎鞋,被王太后推倒摔在地上。鞋子也滚得老远。
李奕抿嘴将脱口而出的责备话全部咽下。
王太后盯住李奕讪笑。
不一会宫婢端了食案和碗碟上来,王太后看到那碟红炙脯。脸猛地沉下来,就要开口骂人,一个白色身影忽就晃在王太后眼前。
王太后双唇打颤,眼里流露出惊惧之色,迫不及待地往李奕身后躲,重重掐住李奕手臂,生怕李奕丢下她也走了。
王太后语无伦次地说道,“王贤妃来了,她又来了……奕儿,你是天子,是真龙之身,是能压制鬼魂的,所以只有你能保护我。”
王太后尖叫一声,抬手指向一片虚无,“奕儿,你看到那处血淋淋骨肉吗,是王贤妃从我身上一片一片割下来的,我好痛好痛啊。奕儿,你快去寻高僧,让他们过来做法,将王贤妃这妖孽收了,对了,还有她的孽子,我真后悔,当初没直接掐死……”
“阿娘,够了。”李奕声音徒然升高,打断王太后的乱语。
王太后被吓一跳,掐住李奕臂膀的手慢慢松开。
王太后光住脚,小心翼翼地挪回床榻,目光渐渐涣散直到彻底失去神采,似再不可能恢复清明了。
王太后叨叨咕咕,说甚旁人也听不清,李奕走到王太后身边,摆摆手命宫婢全部退下,轻声问道,“阿娘,李晟生母贤妃真是你害死的吗。”
王太后理也不理李奕,自顾的喃喃低语。李奕蹲下身子,凑近王太后耳边,听了许久才听清他阿娘在说些什么。
王太后说她儿子好,说她儿子不会凶她……
李奕心狠命揪起,喉咙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他无法呼吸,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
李奕握住王太后的手,一滴泪落在王太后手背,王太后茫然转过头,无神地看了眼李奕,自李奕掌心抽出手,嘟囔道,“这么大一个郎君,居然会掉眼泪,还是我家奕儿坚强。”
李奕再也撑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今日被温荣彻底拒绝,他是绝望但不会愧疚悔恨。可现在呢,疼他照顾他数十年的阿娘彻底疯了,而且是被他最爱的女人害疯的。
李奕心痛到窒息,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他这辈子是无法做出伤害温荣的事情,可他也真的不想再见到将他阿娘害得如此凄惨的女人……还是让温荣走吧,走得远远的。既然李晟的母妃是他阿娘害死,那么从此他们两不相见,两不相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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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几处却相思
又到一年寒冬腊月,屋外大雪纷飞。
印着簇簇繁锦重瓣大牡丹的油染窗纸上,结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温荣托腮凝视冰花万千变幻,冰渣子时不时剥落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许是卢瑞娘开的补身子药方顶用,温荣不似往年那般畏寒了,这会就算不用手炉,手脚也不会冰凉麻木。
温荣双手交握,抵唇呼出一团白气,又搓了搓手拍拍脸打起精神,起身将放在床头的红木匣子抱到桌案上。
匣子里小心收存着李晟从边疆寄回来的每一封信。
温荣一封一封打开一字一字地看,又一封一封小心折好放回去。
碧荷进厢房添炭炉子,见主子又在一个人傻愣愣地看信了,无奈摇摇头,心里忍不住叹气。
主子和王爷分开整整一年,原先主子是隔三差五把信翻出来,现在是每天都要看上三两遍。
碧荷知道主子很想念王爷,主子心里有苦但不能说,半夜不知哭湿了几次锦衾。
王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机灵的碧荷也开始盯住一处发怔,这望穿秋水、度日如年的日子,于主子而言实在太难熬了。
外院小厮进园子送信,廊下婢子喊了一声,碧荷正要出去,温荣已经蹭蹭蹭越过她跑出厢房了。
碧荷眨眨眼,掐指算了下日子,王妃有半月未收到王爷来信了,往常都是两到三天一封的。不过那些贵人都说是因为寒冬到了。山路被雪封堵,所以信才送不出来。
碧荷思忖间,温荣已捏着一封信。一脸失落地回到厢房,悠悠叹息。
温荣心不在焉地将信揭开。绿佩聊撩帘子进屋,两眼放光,根本未注意到碧荷和她打的眼色,巴巴儿问道,“主子,是王爷的信吗?”
温荣将信放在一旁。摇摇头,郁郁寡欢地说道,“是丹阳长公主的。明日丹阳要带郡主进宫探望太皇太后,问我是否一起去。”
丹阳前两月生了小郡主。听说丹阳的阿家甄氏颇为失望,丹阳本人倒是不以为意,而太皇太后、太上皇更是将小郡主视若珍宝。
丹阳身子恢复极好。出了月子后。就常带小郡主进宫寻琳娘和年儿玩,两个孩子也放在一处带。若不是小郡主的阿爷林子琛还在千里外的边疆,丹阳恐怕已咋咋呼呼的替年儿和小郡主定娃娃亲了。
守在温荣身旁的绿佩知晓不是王爷来信,整个人耷拉下来,嘴一撅,就要开始抱怨,被碧荷挠了一下。碧荷在旁笑道,“听说宫里梅花开的正好。主子不若进宫赏梅散心。”
温荣目光飘忽起来,怔怔地说道。“才结好两条梅花丝绦,可送不去边疆了。”
温荣低下头,双手摆弄李晟送她的莹玉簪子,嘟囔道,“宫里有甚可去的,论起梅花,还不如温府碧云居开的漂亮……”
思绪悠远难定,温荣向来觉得梅花衬晟郎。
四年前在宫中郁仪亭她见到了李晟。那时亭台四周梅花开得正好,李晟自曲折幽径朝她缓步而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这是温荣脑海中对李晟的刹时印象。
再后来就是温府碧云居,李晟为了养伤在碧云居住了一段时日,记忆里李晟肩上箭伤还未好完全就开始练武了。
剑刃挥起散满院剑气,开得正兴的梅花被片片斩落。梅花瓣在寒风中纷扬飘散,绕一袭精白袍衫的李晟翩跹飞舞。
那时温荣双手遮目,不屑欣赏,只不断在祖母面前抱怨,抱怨李晟糟蹋了满院盛开寒梅,恨不能将他赶了出去……
温荣向碧荷和绿佩吩咐道,“宫里就不去了,收拾收拾,我们一会去温府,问问祖母和阿娘这几日是否收到轩郎的消息。”
二人应声退下,绿佩低声叹道,“主子越来越不喜欢同皇后、长公主在一起了。碧荷,你说皇后、长公主她们也真是的,明知道主子在王爷回京前不可能怀孕生孩子,为何她们二人碰在一起就只讨论与孩子有关的事情呢,什么小皇子又长个子,前儿新做还未穿的小衫不能用了,什么小郡主又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还有呢……”绿佩走下长廊,环视一周见只有侯宁能听见她们说话,遂大胆起来,“长公主太可恶,竟然将小皇子穿过的肚兜讨走了,皇后之前才说要将肚兜送主子的……”
“好了好了,叫人听见仔细你的长舌头。”碧荷停下来,撇嘴道,“你快去同侯侍卫说,我们主子要赶去温府用午膳的。”
……
到了温府,问了祖母和阿娘才知道,她们已经有数月不曾收到轩郎家信。
谢氏阖眼靠在矮榻上,手中把玩几颗文玩核桃,不悦地说道,“你这哥哥是个靠不住的,若不是你夫郎信里会时不时提他两句,我们真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林氏一听这狠话,眼圈马上就红了,“阿家,轩郎也是没得法子,南贤王是三品大将军,有单独的营帐,可轩郎呢,只一床褥子,去哪里寻笔墨纸砚写信呢。”说着说着林氏就哽咽起来。
温荣赶忙执锦帕替阿娘拭泪,“祖母也是太想念轩郎,才会说那些气话的,阿娘莫要往心里去。”
林氏连连点头,握住温荣的手担忧道,“荣娘,不想王爷也十几日没送消息进京,宫里有甚消息吗,我又担心的每晚睡不着觉了。”
温荣拍拍林氏手背,“那些老将军都说了,这两月大雪封路,漫说晟郎、轩郎他们的家书,就连宫里的捷报都被耽搁不能准时送到。”
谢氏颌首道,“我知晓的。对了,荣娘,这几日是否有人去寻你。”
温荣疑惑地摇摇头,“除了丹阳和琳娘时常送帖子过来,邀请相聚,其余人都鲜少往来。毕竟天寒地冻的,大家都宁愿在房里窝着,不愿意出门了,不知祖母指的是谁?”
谢氏面色沉了沉,“就是你哥哥在平康坊惹的风流债,寻上门了。”
温荣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郑大娘子明亮清丽的面容,虽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话,可温荣对郑大娘子的印象不差。郑大娘子不该是那般死皮赖脸上门搅扰平静的人。
“若不是看在她还算识趣的份上,我早叫人将她赶出盛京了。”谢氏眉头一皱,“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帮的忙,将那郑大娘子从平康坊里赎出来,又给了宅子。轩郎我是知道的,没那本事和能力。”说着谢氏狐疑地看林氏,她怀疑是林氏耳根子软,偷偷给轩郎钱帛。
这一眼吓的林氏收了眼泪,连连摆手,“阿家,府里的账可清楚了,儿绝不敢私下里帮轩郎,否则漫说阿家不喜,就是让珩郎知道,也定要数落和责备儿的。”
“是了,怎可能是阿娘呢,祖母多心了,轩郎这几年在外头结识了不少朋友,就是当今圣主,还不也是轩郎好友么。”温荣替阿娘说了两句,就连忙岔开话题,坐在锦杌上替谢氏揉脚,“对了,前几日祖母说腿脚不利索,现在可好些,宫里医官如何说的。”
“年纪大了腿脚自然不利索,有甚好请医官的。”谢氏点了下温荣额头,语气轻缓不少,“你和你阿娘一唱一和,我倒像是个恶人。那人没来寻你就好,我开始担心那女娘有了轩郎孩子,现在终于可以放心。”
几人用过午膳聊了些宫里和坊间趣事,冬日天色暗的早,温荣又安慰祖母和谢氏一番后,便告辞回府了。
到了南贤王府,温荣一下马车就看到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那身影正在南贤王府大门处徘徊。
温荣定睛一看,不就是先才祖母提到的郑大娘子吗。
温荣担心祖母怀疑到她头上,故未敢详问郑大娘子何故去温府。
温荣朝郑大娘子走去。想来郑大娘子是遇到困难了,否则不会在温府吃了闭门羹后,又焦急过来寻她。
郑大娘子朝温荣行礼,脸一红,颇为不自在地说道,“冒然过府寻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温荣笑道,“有甚见谅不见谅的,左右我也是一人在府里,还盼着有人过来陪我说话呢,外头风大,我们进府去花厅。”
郑大娘子惊讶地看着温荣,赶忙摇头,“不敢打扰王妃。”
温荣也不与郑大娘子多言,牵了郑大娘子就往府里走去,小厮准备了肩舆将二人径直送往花厅。
碧荷送上热腾腾的茶汤,郑大娘子端着茶碗颇为不自在。
温荣亲切地问道,“不知郑大娘子过来寻我是为何事。”
郑大娘子抬起头,一脸焦虑,“民女只是想问问轩郎近况,轩郎离开盛京一年了,这一年里民女只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所以……”
温荣叹一口气,“之前我去了温府,祖母和阿娘也在抱怨……”
温荣大致说了些关于哥哥的消息,也都是李晟告诉她的。
郑大娘子知晓温荣也有十来日未收到信时,沉默半晌,似下了极大决心,坚定地说道,“王妃,民女打算去边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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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荒阴沉雪
温荣听到郑大娘子要去边疆,唬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讶异道,“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去边疆?漫说现在边疆战事紧张天气恶劣,就是寻常太平时候,商队没有护卫亦是寸步不敢行的。郑大娘子莫要与我开这等玩笑了,若是平日一人太过无趣,就过来寻我,提前使人送帖子,我便不会出府,郑大娘子亦不会像今日这般在外头等了。”
郑大娘子莞尔一笑,“王妃放心,民女心里有数。民女之前在平康坊做乐伎,虽上不得台面叫贵家女娘鄙夷,却也因此打听、了解到不少关于圣朝边疆的事情。商队容易被盯上,是因其运载了大量财物精货,而寻常逃难避世的村民,山寇是不会截拦的。”郑大娘子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民女也不会随处乱窜,只打算寻个村落安顿下来,再看看能否为圣朝军队做些事。”
温荣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既然这事让我知道,就绝不能放你去,否则我内心不安。还有,将来轩郎回来你却不见了,我无法向他交代。”
温荣的平易令郑大娘子少了几分顾忌。
为了说服温荣,郑大娘子认真地说道,“王妃此言差异,王妃怎看得住我。今日若未见到王妃,民女不声不响也走了。民女此行去边疆,除了思念轩郎,想过去寻他,还希望能让温老夫人对民女有改观,不至以见着民女就生气。”
温荣颦眉不语。她仍旧不放心,比之性命,改变她人对自己的印象哪里有那般重要。只是郑大娘子言她看不住是真的。她不可能强将郑大娘子留在南贤王府,更不可能遣仆僮小厮去看守郑大娘的院子。
郑大娘子转头看向花厅外,门框处的珐琅宝石帘被风吹的叮铛作响,绿佩上前将宝石帘束了起来,可以看到侯宁在庭院来回踱步。
郑大娘收回目光,朝温荣笑道,“那侍卫一见就知武功高强。王妃身边有高人保护,民女也能放心。”
温荣想起郑大娘有说过自己会拳脚功夫。但在温荣眼里,这所谓拳脚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真遇上危险,半分用没有。
郑大娘似猜到温荣心思,“民女有一事相求,还请王妃莫怪民女唐突。”
温荣颌首道。“郑大娘有甚事。但说无妨。”
“民女自幼习武,自道不凡,后流落风尘,无奈将这些都收敛了去,只偶尔小心地做防身之用,”郑大娘子不自禁地揉手腕,“民女想与那名侍卫切磋一番,不知王妃可准允。”
温荣不敢置信地看郑大娘。原本安安静静在旁伺候的碧荷和绿佩,也开始一脸诧异地打量郑大娘。绿佩更是心中不悦,暗叱郑大娘好厚的脸皮,实是不自量力。
温荣本想反对,可郑大娘子满眼期待,已是跃跃欲试,且郑大娘子今日穿一身窄袖小袄裤,比试功夫也确实方便
温荣转念一想,考量郑大娘子功夫确也不是坏事。她让侯宁注意一点,莫要使全身力气,莫要伤到郑大娘子便是了。
温荣点点头,“既然郑大娘有此想法,试试也无甚不可,我去问问侯侍卫是否方便。”说罢,温荣站起身带郑大娘去庭院。绿佩跟在后头嘀嘀咕咕颇为不情愿,她还指着主子拒绝郑大娘呢,平日里她自己是对侯宁打打骂骂的,可其余女娘,哪里有资格同侯宁过招呢。
到了庭院,同侯宁说明来意。侯宁本就憨厚,支支吾吾涨红了脸,“王妃,小的担心出手太重伤了这位娘子。”
温荣还未开口,郑大娘子先说道,“侯侍卫不必担心,民女打算去边疆寻温家大郎,所以请侯侍卫莫要手下留情,王妃未见着民女的真功夫,是一定不会放心民女独自前往边疆的。”
侯宁惊讶之余更多敬佩,拱手示意愿同郑大娘比试一番。
温荣交代,过二十招不论输赢都必须停手,不允许下杀招点到为止。不过是相互切磋,并非要争你死我活。
说罢,温荣带碧荷、绿佩一起退至小亭。
郑大娘子出招的一瞬,温荣眼睛便亮了,极有架势,招招果断狠绝,绝对不是甚花拳绣腿可比拟的,若不是温荣说了点到为止,郑大娘子先才那几下就可以扼上对方喉咙了。好在侯宁亦不是省油的灯,认真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温荣投向郑大娘子的目光越来越复杂,郑大娘子绝非寻常人家出生,不知究竟是何过往,后竟然被迫流落风尘。
每个人都有不与外人道的过往,郑大娘不愿说,她就不问,只要能真心待她哥哥便好。
二十招,二人立即干脆利落停手,互表承让郑大娘子回到温荣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妃见笑了,民女功夫不逊侯侍卫,倘若只在盛京里干等,心焦烦闷不说,也凭白浪费了一身好功夫,不若去战场,说不定能为圣朝将士出份力。”
郑大娘子见温荣尚在犹豫,坦言了自己的出身与成长经历。
温荣才知晓郑大娘子原来是出自荥阳郑氏一族的旁支,郑氏亦是大族之一,郑大娘的父辈、祖辈皆是武将。
在郑大娘十二岁时,族中支系内斗,郑大娘的阿爷因此被陷害流放,并于流放途中被族人害死了。
郑大娘府里女眷皆没入贱籍,而郑大娘因姿色过人又擅长诗乐,被带到盛京平康坊,成为京中颇为出名的乐伎。
“阿爷言民女骨骼清奇,虽是女身,却是练武的好苗子,故民女从学步起,便跟着阿爷学了一身上阵杀敌的本事。”郑大娘看着温荣认真地说道,“阿爷最大的遗憾是膝下无男丁,不论民女武功多好,都无机会继承他的衣钵。后来府里出事,民女也跟着心灰意冷,后是遇见轩郎,才重又起了念想。说没有私心是假的,若此行能立下功劳,就能换得良籍,往后能名正言顺陪着轩郎,不叫他为难。”
郑大娘话已至此,且确实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温荣也不好再劝阻,遂说道,“既然郑大娘心意已决,我也不强留了。此行路途遥远,府里有良驹白蹄乌,赠与郑大娘为坐骑。”
郑大娘子就要拒绝,温荣摆手将郑大娘的话压下,很快有小厮牵来一匹高头骏马,四肢粗健,鬃毛黑亮,一眼便知是千里良驹。
温荣又拿过一只褡裢塞进郑大娘怀里,“里面不过一些散钱和我的信物,到边疆看到将士,可通过我的信物见到轩郎。”
郑大娘子很是感激,接过褡裢深深鞠了一躬,“王妃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今日同王妃就此别过,再见时圣朝一定已大胜突厥,凯旋而归。”
温荣握住郑大娘的手,她不知该交代什么,祝福什么,万千思量最后只说了一声保重。
……
距离郑大娘离开京城过去了二十日,温荣仍未收到李晟的信。四处打听才知晓,府里有郎君在边疆的,也都没了消息。
整个盛京一瞬间安静下来,家家户户都陷入紧张压抑的气氛中,牵挂着远在边疆的孩子。
温荣这几日更是茶饭不思,整个人又清瘦不少。
丹阳带小郡主去宫里的次数少了,到南贤王府寻温荣的次数多了。丹阳和温荣彼此互相安慰,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相信不论是谁,只要是圣朝子民,就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这日丹阳又抱小郡主过来寻温荣,温荣在府门处接她,二人往回才走到二进院子月洞门处,阍室小厮就急急忙忙追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宫里来消息了,有边疆战事的最新消息。”
“赢了吗?可有南贤王消息。”
“赢了吗?可有五驸马消息。”
温荣和丹阳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小厮为难地摇摇头,“宫里送信的只说有消息,其余的皇后请王妃和长公主进宫详说。”
温荣点点头,迫不及待吩咐马车,拉着丹阳就往宫里奔去。
清宁宫里,琳娘正烦躁的来回踱步,今日送到的并非好消息。冬季严寒,两方是暂时歇战,之前没有信件也确实是因为大雪封山导致,至于南贤王他们……
很快温荣和丹阳都到了清宁宫,琳娘先让二人坐下吃茶。
琳娘一对上温荣满是期待的目光,就心虚地瞥开眼去看丹阳,温荣心登时一沉,蹙眉道,“琳娘,是不是南贤王出事了。”
琳娘拧紧帕子,抿抿唇说道,“荣娘,边疆送来的信里说……王节度使、南贤王、温轩郎,还有几名跟随南贤王的武将,因为追击突厥大将颉利西而深入吐谷浑,深山突将大雪……他们失踪了……”
温荣眼睛一阵眩晕,差点昏过去。琳娘赶忙将摇摇欲坠的温荣扶住,急声道,“荣娘,你先别急,五驸马已经领了一队人马去雪山深处寻他们了,说不定这会已经寻到,只是信尚在途中未送进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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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转念定不息
疆北深冬,大雪封山之时,积雪达数尺,可没小儿圆髻。
疆北原住民都知晓,这时候千万不能进山林深处,雪之厚可令人马寸步难行。白茫茫一片,也极容易迷失方向。不惜性命进山深处之人,多半在来年的化雪春日,被游牧民捡回早已僵化的尸骨……
琳娘言信在路上堵了大半月,如此耽搁的时间加上路途时间,晟郎和哥哥已经失踪近两月了。
温荣隐约听见身旁有人在安慰她,言南贤王并非寻常人,言圣主已命更多兵士去寻人了,言进山的牧民还是有许多平安出来的……
温荣恍惚轻笑,进山后安然无恙出来的人是有多幸运?晟郎、轩郎那些个不怕死的,竟是骑马追进的雪山,纵是名马皎雪骢、飞霞骠又如何,哒哒马蹄声易引发雪崩,待到马蹄陷入深雪之中,他们如何逃开?
许是太悲观了些,温荣刚要强令自己往好了的想,那宫婢就不知为何忽然打开隔门,冷不丁一股寒风灌进温荣胸腔,冻的温荣面色青白,牙齿打颤,垂首间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温荣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南贤王府的,人软软地躺在箱床上,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绞胎圆枕百福如意纹滑下,濡湿一片软褥。
“荣娘,厨里做了水晶糕,多少吃点儿。”林瑶娘沿床榻坐下,拧了条干净帕子,将温荣眼角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擦去,“皇后都说了。王爷、表哥可能已经平安无事,只报平安的信还堵在路上未进京。”
在皇宫,温荣听到晟郎和哥哥一起失踪、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一瞬间就垮了。
琳娘和丹阳着实担心,本想让温荣留在宫里休息,无奈温荣执意回府。现在她二人都必须带孩子,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陪着温荣,琳娘原先打算命内侍去温府接茹娘到南贤王府,可李晟、温景轩的消息送至温府后,温府上上下下都大乱起来。平日遇事冷静的谢氏、温世珩等人也都陷入恐慌和不安当中。
丹阳干脆送封信到中书令府,林瑶娘接到信立即冒雪赶到南贤王府,在大门处顶着寒风。巴巴儿地等温荣回来。自温荣下马车,便寸步不离守在温荣身边。
温荣曲肘撑起身子,朝瑶娘感激地笑了笑,“瑶娘放心。不过心口一下堵得慌。也吃不下东西罢了,其实无事的。丹阳还小题大做请你过来陪我,实是过意不去,现在时辰晚了,瑶娘在府里将就歇一晚吧。”
瑶娘见温荣面色愈发青白,整个人无半分神采憔悴不堪,很是难过。她平日大大咧咧惯了,这会也不知该说甚安慰的话。温荣口中言无事,却又不吃东西。任由温荣这般耗下去。没两日身子就要撑不住的,瑶娘愁眉不解,气馁地将碗碟顿至一旁。
温荣令碧荷替瑶娘准备房间,瑶娘执意不肯离开,要在温荣厢房的矮榻上对付一晚。
温荣本就没有精神疲累不堪,见拗不过瑶娘,也就随瑶娘了,只让多垫层褥子,千万别着凉。
二进院子厢房里的灯火亮了一晚上。
靠在床榻上、一整夜水米未进的温荣,好不容易熬到卯时,硬睁开又红又肿的眼睛,酸胀的眼皮子动一动就能落下泪来。
温荣出神地盯住格窗,迷糊间她似乎看见了北疆,看到茫茫无尽的雪原、雪山与天际线连成一片,随箭刻流沙,皑皑积雪逐渐将漆黑的天际线染上了阴沉的灰白色……
瑶娘迷迷糊糊醒过来,揉揉眼睛朝床榻望去,床榻上整整齐齐叠放着锦衾,哪里还有温荣的身影。
瑶娘打一个激灵,暗道声不好,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厢房里炭炉子烧的正旺,瑶娘圆脸红彤彤的,紧张地穿上绣鞋,就要冲出去寻温荣时,听到厢房宝石帘被人撩了起来。
瑶娘回头看到温荣正带碧荷走进来。
瑶娘松了一口气,人一歪又靠回矮榻上,刚才起太急,她气都还未喘过来呢。
温荣眼睛难受,正吩咐碧荷去准备菊花水,一会替她敷眼睛,看到瑶娘醒了,温荣抿唇勉强笑问道,“瑶娘醒了,昨夜在矮榻上定没睡好,瑶娘有甚想吃的,我吩咐厨房去做。”
瑶娘怔怔地摇摇头,虽然可以看出温荣是强打的精神,可这状态仍旧转变得太快,难道在她熟睡时,又有新消息进京,言已经找到南贤王和温轩郎了,而且他们皆平安无事么?
见瑶娘一脸惊讶,温荣又说道,“现在哥哥一起失踪了,祖母、阿爷、阿娘他们一定十分担心难过,茹娘还小,府里的事情指不上她,我要去一趟温府,祖母她们好歹还肯听我的话。一会瑶娘可要一起去,或者我令马车送瑶娘回中书令府。”
轩郎是温家长房的独苗,长辈本就不同意他从武。自从轩郎出征,阿娘都是跟着祖母修佛茹素,就是为了替轩郎、南贤王积福,现在突闻噩耗……
温荣明白,如果她垮了,整个温府可能也就跟着一起垮了。
绿佩帮瑶娘换好衫裙小袄。瑶娘在妆镜前坐定,一边撸手腕上的玉珠串,一边焦急地说道,“我也去,说不定能帮上忙,如果帮不上我就在旁安静地站着,绝不会给荣娘添麻烦的。”
温荣走上前,拿起篦子亲自替瑶娘篦发,看到瑶娘眼圈下的黑影子,心疼地说道,“哪里是担心瑶娘添麻烦,就是怕你累着。”
按照温荣交代,厨房为瑶娘准备了热羹汤、一小碗添了精制鹿松和鱼松的馎饦汤,再便是瑶娘喜欢的水晶芙蓉糕和荷月酥。
梳好发髻,瑶娘看到食案上摆的精致吃食直咽口水。她在府里都不曾吃到如此合胃口的早膳。
本以为温荣会与她一同吃,可温荣已经闭上眼睛靠回箱床。碧荷将泡过水的菊花用小银漏勺捞起,菊花上水稍稍沥干,裹在素白绢帕里,敷在温荣的眼睛上。
瑶娘巴巴地说道,“我等荣娘敷好眼睛,一块用早膳。”
绿佩在旁替瑶娘摆好碗箸,“王妃一早用过早膳的,这些都是为娘子准备的,一会娘子吃完就能陪王妃去温府了。”
温荣眼睛上敷着菊花包,只小心地点点头。瑶娘松一口气,她先才担心温荣不肯吃饭,现在安心了一个人在食案前大快朵熙。
……
温荣还未到穆和堂就听说祖母昨日一口气喘不过来晕倒了,太皇太后派了宫里最好的几名医官下来。
温荣面色凝重,脚下步子更加快起来。
温老夫人厢房里燃着淡淡禅香。温荣一进厢房就看到卢瑞娘坐在面如金纸的祖母身边,手捻银针,一脸严肃地摁准了穴位,小心扎下。
阿爷、阿娘、茹娘皆守着祖母,阿娘和茹娘双眼也哭肿了。
卢瑞娘将银针抽起,很快祖母重重咳嗽起来,喉咙里隆隆痰音,温荣快步到祖母床前,红了眼睛问道,“瑞娘,我祖母她怎样了。”
卢瑞娘见到温荣,眼里不免闪过一丝心痛之色,安慰温荣道,“老夫人是一时急火攻心导致痰壅,好在平日养身得当,不至伤及根本,施过针后就会缓过来的。”
温荣接过痰盒侍奉祖母,谢氏双眼布满红血丝,艰难地握住温荣的手,喘着气说道,“南贤王和你哥哥都会没事的,荣娘不必担心,我这是年纪大了,身体不由人咯。”
温荣本已做好安慰家人的准备,不想祖母在如此虚弱时还是想着她。一股酸涩上涌,温荣再也忍不住,搂着祖母哭出来。
……
为了更好陪家人,还有令丹阳她们放心,温荣暂且住回了温府。逢初一、十五,林氏会带温荣和温茹到南郊明光寺求平安。
不过十日又有边疆消息进京,可惜仍未寻到李晟等人。
这日逢初一,温荣一大早随阿娘去明光寺。
上香又捐了经书后,温荣扶林氏前往供香客休息的雅间。
刚到雅间门口,温荣就听见有女香客在讨论边疆战事,听着听着温荣忍不住蹙紧眉头。
女香客中有一人是中书省官员罗舍人的夫人,其嫡长子同林子琛和李晟关系颇好,是坦荡的人。在前次校练场后被定为正六品武将,一直跟随李晟。此次罗大郎同李晟一道出征,又一同追逐突厥大将,失踪在了茫茫雪山中。
罗夫人今日亦是进香为其子求福的,这会儿在雅间安安静静休息,不想平白惹到晦气。
就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妄言边疆将士生死,“唉哟,你们是不知道那雪山有多凶险,随时雪崩落石不说,还有比人都高的雪狼呢。化雪之后牧民能捡到的不过是辨不出的零碎尸骨,整个人都叫雪狼吃了七七八八……”
这边声音未停,就有人跟着起哄,“哟,这不是罗夫人吗,罗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你家罗大郎跟对了主子,五皇子升为南贤王后,罗大郎一下就得了正六品官职,比我家那孩子辛辛苦苦考进士试容易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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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路长故人归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正说话的女眷转头看到温荣,幸灾乐祸的笑一下僵在脸上。
众人起身向温荣见礼道好。
温荣朝罗夫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先前冷嘲热讽的两位女眷身上,其中一位是门下省给事中府的廖夫人,廖家依附王氏,背后没少嚼谢氏一族的口舌。另一位是御史台郭中丞正妻,郭中丞在御史台的资历远甚温世珩,可温世珩被提拔为御史台大夫,年纪更长的郭中丞却无升迁希望,郭家人少不得有怨言,常在在背后说些关于温府不中听的话。
温荣意兴缺缺,不屑与她们争辩,不阴不阳地说道,“哟,廖家二郎要准备考进士试了?我先在此恭喜廖二郎金榜题名一举中的。”
廖夫人连连称谢,二郎是甚货色,她这当母亲的心里最清楚。但当了众夫人面被王妃称赞,而且那南贤王妃还是刚被她打了脸的……
思及此廖夫人面上得意之色更甚了。
温荣颌首笑道,“廖二郎有本事,将来定能光宗耀祖……”小沙弥上前为温荣斟茶,温荣抬手笑请了众夫人茶汤,浅吃口茶汤后,温荣缓缓说道,“廖给事中是正五品上官员,照圣朝大律,府内一子可荫补。想来要参加进士试的廖二郎,定不屑荫补的八品下官职。”温荣眉眼一抬,“我听说廖二郎有个哥哥,今年满二十了,约莫是考不上进士试的,荫补名额空着也可惜。不若就给了廖大郎吧,想来廖夫人也会同意。”
廖夫人一口茶都喷出来,坐在她旁边的夫人赶忙躲避。生怕沾到茶水和晦气。
廖夫人脸早黑下来,狠狠掴了替她擦裙衫的小婢子一巴掌,恶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擦个水手也那么重,想痛死我吗。”
原来廖大郎并非廖夫人所出,是府中姬妾的庶子。荫补资格给了庶子,廖夫人自然心痛难忍。
温荣根本无所谓廖夫人的指桑骂槐。
廖二郎在国子监念书,温荣早听哥哥提过此人。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若能靠考上进士,今年六月都要飞雪了。相反那廖大郎反而是个勤勉的,只可惜天资所限又是庶出。
今儿除了夺廖二郎的荫补资格。她还要命人交代礼部官员。这几年进士试不允许贪赃枉法,一定要公平。
温荣又冷冷地看向郭夫人,直言道,“郭夫人可别忘了你的独子亦是习武的,此次出征郭大郎是躲了过去,可若前线需要增援,或者需要加派人手去寻王节度使、南贤王等,京里就少不得加派兵士。”温荣见郭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轻笑道,“到时候去边疆、进雪山的名单里。一定会有郭大郎的名字。”
郭夫人哭丧着脸哀求道,“还请王妃高抬贵手,府里就大郎一个孩子,倘若他在边疆上有甚意外,臣妾和他老子爷,都活不下去了。”
郭大郎能在出征名单被除名,是郭夫人四处求来的。
温荣神色不动,冷哼一声,“谁家孩子出事父母不悲痛?既然郭夫人舍不得郭大郎,就该少说两句风凉话。有嚼口舌的闲工夫,不若多求佛多抄经书,诚心祈祷圣朝军大胜,祈祷王节度使、南贤王、罗大郎他们安然无恙平安归来,否则郭家大郎上战场,最迟就是下个月的事。”
郭夫人一下子瘫软在席上,求温荣原谅的话堵在喉咙口也说不出来,原先在一旁瞧热闹的女眷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多是嘲笑讥讽。先才被温荣摆了一道的廖夫人,此时也一脸幸灾乐祸地看郭夫人。
之前领温荣进门的小沙弥,回到雅间,双手合十同温荣说道,“方丈准备了禅茶和素点,特请温夫人、王妃、罗夫人往禅房说话。”
温荣连忙回身谢礼,也不再理会那些长舌妇,自领阿娘和罗夫人随小沙弥去禅房。
到明光寺烧香次数多了,与方丈也就熟稔,但被请往禅房吃茶说话,却还是头一回。
方丈蓄一尺白须,阖眼端坐蒲团打坐,阳光从窗子透进来,为方丈镀一层金身现显仙气。
温荣心下不自禁感慨,不愧是盛京最推崇的大师,明光寺自不愧为最具灵性的寺庙。
方丈听见声音,缓缓起身与温荣打个佛偈,请温荣等人坐下。
温荣恭敬道,“叨扰方丈了。”
一旁小沙弥打开檀木匣子取出一饼顾渚紫笋,温荣请示方丈后,自小沙弥手中接过茶碾子,驾轻就熟地煮起茶汤。
方丈看着温荣煮茶手法,目光微闪,拈佛印笑道,“王妃认识贫僧的师弟空明。”
温荣一愣,又低下头手不停地提盏注水,“弟子煮茶手法是从一名来自西域的高僧手中学得,只习得皮毛,实在惭愧。”
方丈笑道,“贫僧师弟便来自西域,师弟是开天眼之人,与贫僧坐井观天不同,师弟依靠行走世间修行大佛法,贫僧远不如师弟。”
温荣笑而不语,将煮好的禅茶奉于方丈、阿娘、罗夫人。
罗夫人吓一跳,她非温荣族中长辈,连称不敢,哪里有王妃奉茶的道理。
温荣摇摇头笑道,“在佛祖面前你我皆为弟子,有甚不敢的。”
方丈缓缓点头,“几位施主俱是为家中夫郎、孩子求平安的。”
方丈叹气,“战事无非杀戮,战场素来血流成河白骨成冢。”
林氏和罗夫人红了眼睛,一心想求方丈算卦,借此知晓她们孩子在边疆吉凶。
林氏正要开口,被温荣阻拦。温荣抿嘴道,“高僧所言有理,战场上不论圣朝将士亦或突厥人,皆人生父母养,触目虽凄凉。横竖一条命,只苦了家中白发苍苍、苦心牵挂的老人。”
方丈看着温荣,捋须道,“既然师弟无声息离开,王妃便不必担心。”
温荣蹙眉沉思片刻,“高僧与弟子是品茶论道,未谈及战事与边疆将士生死,想来是弟子愚钝,未能领悟高僧话中深意。”
方丈神情淡然,却带悲天悯人之像。方丈朝林氏和罗夫人说道,“温大郎与罗大郎,跟了一个好将军。”说罢方丈站起身,先朝温荣微微颌首,答谢了温荣亲自煮的茶汤后说道,“时辰不早,贫僧需领弟子做午课了,施主请便。”
在离开明光寺的马车上,罗夫人紧张地询问温荣先才方丈所言何意,无奈温荣亦是一头雾水,可为了安慰罗夫人,温荣勉强笑道,“罗夫人放心,照高僧所言,罗大郎一定平安无事。”
……
一天一天过去,温荣的思念虽越来越盛,可心却一点点平静下来,许是因为方丈的宽慰,温荣如今坚信李晟会回到她身边。
这日温荣终于收到来自边疆的消息,信封上署郑大娘的名字,温荣松口气,郑大娘抵达边疆了,虽比她预计的时间多了半月,可人平安就好。
温荣揭开信封,目光刹时变了,待看完信里内容,温荣猛地站起来,将在她身边伺候的绿佩吓一跳,“王妃怎么了?”
温荣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泪水涌在脸颊,嘴角又忍不住扬起。郑大娘子在信中说,晟郎和哥哥已在回京途中,皆重伤……可活着……就好……
温荣不明白为何郑大娘子的消息会先于朝廷,也不愿多想只迫不及待地做好接迎晟郎和哥哥的准备。
不知晟郎和轩郎受了什么伤,纵是伤了手臂或腿骨也无甚要紧,好生将养便是。
温荣自信一定会照顾好晟郎,只要晟郎陪在她身边,每天能听到晟郎的声音,就满足了。
等待李晟、温景轩的日子里,温荣也不再抄写经书和拜佛,而是进宫向卢瑞娘讨要药方子,回府又翻看了许多药典医籍,尝试做一些强身健体的药膳。
又过了一月,朝廷也收到战报,除了南贤王等人先行回京的消息,还有一封捷报,西突厥终于投降,同意退三十里地,并且年年朝贡。唯一噩耗是王节度使牺牲在雪山中,兵符交给了南贤王李晟。
除了琅琊王氏族人,盛京上下都欢腾起来。
温荣亦是满心欢喜,唯一遗憾是不论郑大娘子的信,还是朝中战报,均未详细言明晟郎和轩郎究竟受了何伤。
因为俱是伤兵,李晟他们虽提前一月回京,但路上走走停停。温荣估摸他们要花三五月时间。
转眼到了仲夏五月,温府和南贤王府石榴花火红一片,开得比往年还要繁盛。谢氏和林氏都高兴地说是好兆头,一激动就搂着温荣又哭又笑。
端阳节后两日,有消息言李晟等人已近京郊,约莫五月初九自西处开平门入京。
李晟等人进京当日,温荣寅时起身,守在坊市门旁,等坊市门开启,第一时间赶往西郊。
到了巳时末刻,温荣看到远处缓缓行来一队人马,仅有的两架马车因远行千里已破败不堪,焦黄沙土被车轮拖了数道长长的、望不见头的辙印子。
温荣看到了哥哥,温景轩手臂和脑袋上缠着层层纱布,骑在大马上精神还不错。
温荣朝哥哥挥手,温景轩也看到温荣,激动地举起手来。
人马越行越近,温荣同哥哥打过招呼后,便开始焦急寻找李晟,可不论温荣找得多么仔细,都不能看到李晟身影。
难不成是腿受伤了所以在马车里么,可就算如此,晟郎也该掀开帘子看看她……(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生世与君同 大结局(上)
南贤王府二进院子的北面庭院,有一处用灵璧石搭建的曲水流觞。
温荣特意吩咐工匠,将一块六尺见方的灵璧石打磨成‘百啼林’,放置在曲水流觞的泉眼处。
灵璧石黑处如墨玉,白处如飘云。
‘百啼林’中栩栩如生的鸟儿或黑或白,皆有各自姿态。而正中间的五只鸟儿,喙尖被凿空,与另一端的某处喙尖贯通相连。
泉水自灵璧石的喙尖洞眼缓缓流出,五处洞眼正对宫商角徵羽五音,泉水声叮叮咚咚,没有刻意的弹奏,也没有既定的乐谱,只是浑然天成,自成天籁之音。
许是南贤王府太大,府里人丁又单薄的缘故,这处曲水流觞一度成为被温荣遗忘的角落。
忽然有一日,温荣注意到了曲水流觞,注意到灵璧石‘百啼林’的灵动和热闹。
亦是从那一日起,不管李晟喜不喜欢,温荣每日巳时初刻,定要带他过来听听泉水声,晒晒晨时太阳。
曲水流觞旁的小亭子里,摆了张青竹搭的矮榻。
这日温荣扶李晟在矮榻坐定,转过头看李晟如玉雕琢般精致的脸庞,抿嘴笑道,“晟郎会不会厌烦,可就算烦了也得来,因为这里最凉快呢。”
说着温荣抬起手,小心将李晟的素绢斜襟袍衫领子上的第一颗纽袢解开,“府里无外人,不需这般一板一眼的,解开了舒服。”
李晟仍旧不搭理温荣。只靠在矮榻上,面无表情地阖眼休息。温荣也不气不恼,站起身朝站在树荫处的绿佩招招手。
绿佩赶忙提一篮子黑紫黑紫的葡萄跑到温荣跟前。
温荣笑眯眯的从绿佩手里接过篮子。回身与李晟说道,“这葡萄是南郊庄子的小厮一大早送来的,送到时葡萄上的朝露还未消去。对了,晟郎还记得南郊庄子么?”
李晟分明一动不动,可温荣却看到李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温荣笑得愈发欢喜,“晟郎笨笨的,就是晟郎去年关西域高僧的庄子呀。庄子上的管事很是用心。栽的葡萄是又大又甜,剥了皮,整颗丢进嘴里。再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香甜的汁水,偶尔有极微的一丝酸,那滋味淌在唇齿间。真真是千金不换的人间美味。过几日晟郎一定提醒我打赏南郊庄子的管事和小厮。实是不容易。”
温荣挽着篮子走下亭子竹阶,自顾地抿嘴笑,“晟郎一定馋了,待我用泉水将葡萄洗干净湃凉,就剥给晟郎吃。”
绿佩朝竹亭外的侯宁瞪了一眼,小声道,“王妃去洗葡萄呢,你还不赶紧去亭子里陪王爷说话。杵像根木头碍人眼。”
侯宁连连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竹亭。不知是站是坐,干脆蹲在矮榻旁边。
绿佩则紧紧跟随温荣到灵璧石泉眼旁,紧着嗓子说道,“要不王妃回亭子歇息吧,奴婢麻利儿洗好葡萄,就送到竹亭里去。”
温荣摇摇头,挽起袖子捻着裙摆,斜坐在泉眼旁。
温荣将盛满葡萄的篮子放在灵璧石下,冷凉的泉水刚好没过竹篮,一颗颗本就黑得发亮的葡萄,浸到清澈泉水中,再被枝叶缝隙里的阳光照着,是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温荣一边仔细洗葡萄,一边与绿佩说道,“你啊,对侯侍卫别总是大呼小叫的,过两月就要成亲全大礼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侯侍卫是个老实人,你可不能欺负他,否则王爷和我都会站出来替他打抱不平的。”
温荣抬起头呼口气,用手背将额角的薄汗擦去,又接着洗葡萄和交代,“夫妻之间呢,就应该相互照顾、相濡以沫,既然你心甘情愿与他共度一生,那便不管生老病死,都要不离不弃……”
绿佩眼圈一红,紧紧揪袖子,可还是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温荣没注意到绿佩哭了,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过日子呢,无非是算算茶米油盐、道道他家长短,过久了不免麻木,所以千万不能忘记十五赏月,初春赏花。绿佩你要记着,日子可以平凡但不能平庸。”
绿佩抠着青石板缝里的新泥,手指黑乎乎的又去擦眼泪,一张脸像花猫似的。
绿佩终于扛不住,哭着说道,“王妃,你真的不要绿佩了吗?绿佩哪里做得不好,王妃说了,绿佩一定改,只是千万别将绿佩丢下不管。”
温荣抬头见绿佩满脸泥巴哭得正伤心,赶忙取了泉水替绿佩擦脸,心疼地说道,“哪里是丢下你不管?只是过些日子,替你和侯宁办完亲事后,我就要与晟郎去游山玩水了,到时候还指着你管整个王府呢。好了,别哭了,我和晟郎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的。”
绿佩哽咽的愈发厉害,“婢子什么德行王妃还能不晓得么,哪里是当管家的料,偌大府邸非得叫奴婢管得杂草丛生不可,叫碧荷去管。王妃就让奴婢跟着,奴婢保证每日听听话话的,绝不会打扰王爷和王妃……”
葡萄洗好了,温荣回过头将篮子从泉水中提出来,忽然几片尖尖竹叶飘落在竹篮里。
竹叶很新,青绿青绿的,温荣拈起竹叶放在鼻端轻嗅,浸了清凉泉水的竹叶泛着银色光圈,暗自清香。
温荣将竹叶放回曲水流觞,竹叶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随泉水缓缓流下。
温荣抱着篮子起身,竹篮的边缘处有些扎人,温荣不以为意地笑道,“绿佩不用担心,碧荷也留在府里,她会与你一起打理。”
绿佩一下子急了,就差没跳脚,“主子,那更不成了,王爷现在这幅模样,王妃一个人怎可能照顾得过来……”
温荣脚步一滞。
本安心在竹亭陪李晟的侯宁也发觉不对劲,紧张地往这处张望。
绿佩心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下来,满面泪痕,“王妃。对不起,婢子没有不敬王爷的意思,只是求王妃不论去哪里都带上婢子,王妃照顾王爷,婢子照顾王妃……”
温荣仍旧在笑,笑容好似凝在冰雪中的盛放寒梅,阳光下格外美丽耀眼。“绿佩胡说什么呢,我先才才说要相互照顾的,我照顾晟郎。晟郎照顾我……”泪水已涌在腮边,声音仍如瑶琴低音优婉动听,“卢医官说了,晟郎身子恢复极好。不几日就会醒的。”
温荣目光悠远如远天白云。恍惚间李晟一如曾经……
李晟将她揽在胸怀,目光如星,气息微颤,“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绾做了同心结,终结秦晋。荣娘以后是再不能离开我了……”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荣娘可喜欢?我都将宝贝取出来了,荣娘也不能藏着掖着。”
“荣娘不肯唱曲儿。便与为夫合一首诗也行的,否则为夫不肯荣娘起来。”
……
那时她因为娇羞,要么将头埋在李晟怀里,要么扭头离开,总是一句不肯答应,至多敷衍一二。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会离开他,愿意每日为他更衣,她会将闺中的画都取出来,她肯为他唱曲……
现在,还来得及么?
温荣目光终究落回竹亭,满是期许。
绿佩在背后一直摇头,泣不成声,那卢医官虽言王爷身子恢复极好,却也说了,王爷头部受重创,可能一辈子不会醒的,王妃到底怎么了,既然王爷不会醒,又何必坚持去游山玩水。
温荣将面上泪痕擦净,回到竹亭细心将一颗颗葡萄榨成汁,再一点点小心地喂到晟郎嘴里。
温荣随手递几串葡萄给侯宁,笑道,“瞧王爷吃的多开心,眉眼都带了笑意。他一个大男人,竟也爱甜的,可是丢人。这两串葡萄新鲜,侯宁拿了与绿佩一起尝尝。”
侯宁接过葡萄,转过头就想狠狠捶自己脑袋,王爷是大男人爱吃甜不丢人,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才丢人呢。
温荣陪李晟在曲水流觞旁坐了会,便由侯宁帮忙,将李晟抬回厢房了。
其实温荣心里明白,晟郎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可她相信有奇迹,她不能丧失希望,否则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当中。
刚回到厢房,温荣就收到了温轩郎和郑大娘子的拜帖。
温景轩因为负伤,所以陪同李晟提早数月回京。
郑大娘子同其他将士在明确突厥投降后,仍留在边疆善后。
一来巩固边防,收缴突厥所有精良马匹,防止突厥在短时内休养生息反扑;二来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清缴山匪,肃清丝绸之路。
要做好这两件事,少说得数月,只是渐渐无需太多人手了。
将士们陆陆续续撤离,郑大娘子就是跟随六月初的那批将士回京的。郑大娘子一回京,就被召进宫,在含元殿得圣主册封,封为从三品云霄大将军,并赏赐了良田宅院与数箱钱帛。
碧荷端水替温荣洗手,“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送来拜帖,只问王妃下午是否得空,他们想过来看看王妃和王爷。”
温荣点点头,“郑大娘子可算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昨日还想着准备贺礼送去,可一转头又忘了。”
郑大娘是圣朝开国以来的第三位女将军,着实叫人敬佩。可温荣对郑大娘在战场上立了何功劳并无兴趣,只想当面与郑大娘子说声谢谢。
绿佩出厢房吩咐午膳,碧荷则又去打干净水。
温荣听见她二人在廊下小声嘀咕。
温荣苦笑,绿佩还说什么都会改,可长舌这一点,怕就改不了。
绿佩在问碧荷,桐礼不是跟着主子去边疆么,可为何甚功劳都未立下。
言外之意是在嘲笑桐礼不如女娘。
碧荷啐了绿佩一口,一声不吭同绿佩分道而行。
桐礼从边疆回京没多久,就同碧荷好上了。绿佩口无遮拦。温荣才知晓桐礼因为晟郎重伤缘故,情绪低落,每日郁郁寡欢。碧荷不忍心。常会宽慰一二,一来二去的,他二人就成了绿佩打趣的对象。
看到绿佩和碧荷都有依靠,且对方皆是极可靠的,温荣亦放下心来。
温荣坐在床边,拧了干净的帕子替李晟拭面,无奈地说道。“碧荷、绿佩她们都在怪你呢,桐礼跟着晟郎去边疆,亦是出生入死。十分艰辛,可是一样奖励都没有拿到。没有晟郎,漫说圣主,就是所有将士。都将桐礼忘了……不论为了谁。晟郎都要醒过来哦。”
李晟面上神情安静祥和,就像是睡着了。
……
未时中刻,温荣在李晟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端详了李晟一会儿,才满脸笑意地揭开薄锦衾,起身由绿佩伺候着更衣。
听到声响,碧荷打帘子轻步走进来,悄声道。“主子,温大郎和郑大娘子到了。在院门处的阍室候着呢。”
原来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午时末刻就到了,知晓温荣还在歇息,怎么都不肯小厮过来传话吵醒温荣,只安安静静地在阍室等着。
温荣赶忙说道,“快请他们进来,碧荷记得去花厅准备茶点。”
碧荷连连点头,一脸紧张的轻手轻脚退下。
自从李晟昏迷不醒,所有人靠近李晟,声音动作都会不自觉放轻。但除了温荣,温荣只在午休和夜里,会细声细气地与李晟说悄悄话,其他时间一切如常,偶尔还会大呼小叫一番。
温荣在花厅见的轩郎和郑大娘子。
郑大娘一看到温荣就要跪下,被温荣和轩郎一起拦住。温景轩尴尬地说道,“荣娘虽贵为王妃,可也是我妹妹,筝娘行此大礼不合规矩。”
温荣颌首笑道,“可不是,我只帮了些小忙,郑大娘行大礼就是见外了,更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若非郑大娘子,晟郎、轩郎他们怎还有命回来。”
轩郎回京后有与温荣说起深陷雪山一事,是郑大娘子带兵马进山找到了他们,又将他们救下急送回兵营疗伤的。
至于郑大娘子为何知道他们下落,轩郎也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郑大娘知温荣是最不在意虚礼,并且行善不求报答之人。既然温荣已开口,纵是于她有天大恩德,她也不能再勉强答谢。
三人围茶案坐下,温景轩询问了李晟情况,大家知晓李晟还未醒来时,花厅一时陷入静默。
半晌,温景轩才想起来出门前祖母、阿娘吩咐他带的名贵补药。轩郎将补药交给温荣,叹了一口气,“哎,其实就是雪莲老参罢了,但祖母将这些药材放在佛前贡了许久……”
温荣接过匣子,欢喜地说道,“祖母有心了,想来晟郎吃了这些补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送完东西,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般境况,他们细问不是宽慰也不是,深怕一不慎就触到温荣伤心处。
为了打破沉闷气氛,温荣直接向郑大娘子询问,询问她是如何在雪山中找到失踪兵士的。
郑大娘子一眼认真,“能寻到王爷他们,还是托的王妃福……”
温荣本以为郑大娘子在说客气话,听下去才知晓寻到人的真不是郑大娘子,而是她赠于郑大娘子的那匹白蹄乌。
原先白蹄乌和李晟的皎雪骢是做一处喂养的,两匹名马极具灵性,一处喂养久了,倒像似兄弟一般。白蹄乌到了雪山中,敏锐地感觉到皎雪骢在何处,就这么带了人一步一步地寻了过去。
温荣神情恍惚,赠马是她的一念之间。
温荣长舒口气,还好她非吝啬之人……否则晟郎、哥哥,都回不来了,真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郑大娘子愧疚地说道,“若能再早些寻到王爷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温景轩知晓温荣一心挂着李晟,也不敢久扰,只请求隔帘子看一看王爷,以期安心。
温荣无二话,带着温景轩和郑大娘子到厢房外间。
宝石帘子微微摇晃,床榻上再熟悉不过的郎君一动不动。
内厢很是静谧,只几许阳光透进去落在温荣绘的《寒梅》图上。
温景轩压低了声音,“记得荣娘做女儿时画得最好是牡丹……现在看到这寒梅,一枝能醉万千牡丹,寒梅像你,又像晟郎。”
温荣垂首轻笑不语。
送轩郎和郑大娘子离开时,温荣趁着郑大娘不注意,小心问了轩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郑大娘已被封为从三品将军,怎可能到温府做妾。可陈歆娘是下了聘的,从无过错,怎能辜负。
轩郎宠溺地看着温荣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可还要妹妹操心,实是惭愧。荣娘放心,我早已经想好,府里也说好了的,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陈家娘子,至于筝娘,从此就是知交,如此谁都不负。”
温景轩笑带苦涩,但他也别无选择。
温荣不打算再多过问和干涉,只像小时候那般,牵住哥哥的手,又重重地捏了捏,不知为何,这般一捏,兄妹两都能安心。
……
夏去秋来,今年第一场霜降。
一大早温荣从暖暖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又赶忙缩回去,搂着晟郎打了几个哆嗦,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温荣顾不上用早膳,忙着将李晟深秋的厚实袍服整出来。
许是忽然降温的缘故,在温荣转身出厢房的一瞬,李晟不慎露在锦衾外的修长手指,微微瑟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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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从此山游水 大结局(下)
天气渐冷,挂在厢房隔门上的宝石珐琅珠帘,一早就被绿佩撤下来,换成秋香色厚重袄帘。
温荣坐在锦杌上,专注地为李晟揉手揉脚,以活络筋骨。
外头寒风呼号,窗户被吹开了一丝缝,风挤进来将厢床幔帐撩得呼啦啦作响。温荣看着胡乱飘动的幔帐犯了难,天气暖和时,她还能带李晟到院子里散心,便是不能走路,歇在绿荫底下也是极舒服的,可现在天寒地冻,带晟郎出厢房怕是会冻坏了。
这般想着温荣不自禁握住李晟的大手,放在唇边,呼呼吹着暖气。
温荣看了眼时辰,起身将窗子关紧实,又吩咐绿佩和碧荷在厢房里多生几个炭炉子。
她打算替李晟擦擦身子,再按照卢医官吩咐,用艾灸熏晟郎身上的几个穴位,卢医官言如此可使晟郎血脉通畅,有利于晟郎恢复意识。
温荣替李晟擦身时婢子并未在旁伺候,折腾完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温荣跟着出一身闷汗,随手将身上的牡丹纹小夹袄襟扣解开。
实在太累,四肢发软不愿动弹,温荣揉揉酸涩额角,索性靠在李晟身边,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似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迷糊了一盏茶功夫,温荣却恍如隔世。
上一世她浑浑噩噩,狼狈自杀。
在生命的最后几日,她活在几乎能将人撕碎的悲愤和悔恨里,周围最亲、最爱的人都没了。漫说生前尽孝。就连惨死后她都不能安葬家人,她的家人连坟冢都不会有……
重重压力下温荣已喘不过气,浑身血液凝结成深深绝望。或许就是因为那份深入骨髓的不甘和悔恨,所以上天又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呢,温荣嘴角弯起一泓笑意,虽然不圆满,可她内心却说不出的满足。
祖母、阿爷、阿娘、哥哥、妹妹,他们都很好呢,而且还会越来越好。琳娘、丹阳、婵娘、瑶娘她们要么逗娃为乐。要么急吼吼筹备全大礼之事……
想到这里,温荣有些惭愧,她办大事时瑶娘可是鞍前马后地陪她。可现在她却天天躲在府里。罢罢,真的朋友哪会在意这些,瑶娘一定能理解并原谅她的。
绿佩和碧荷也很好,周围人都很好。就连大圣朝的江山也格外好。
晟郎就在她身边呢。这一世他们是彼此的全世界,如此就够了……
倘若生命就此终结,她了无遗憾,再有下一世,她仍要与李晟一生一世一双人……
‘啪嗒’,玉器碰地的脆响一下将温荣惊醒。
温荣神智已经开始涣散,目视所及皆是重影叠叠,似要扭曲飞起又化去。
温荣可劲地甩甩头。定睛发现炭炉子里火光明明暗暗,偶尔崩出几许灰来。熄了一片。
温荣暗道不好,红了眼转头看李晟,暗骂自己愚蠢,喃喃自语祈盼晟郎千万别有事,一边撑着身子挪到窗边。
温荣手绵绵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哆嗦的厉害,用劲全身力气,窗户猛地被推开,寒风一下灌进来。
温荣趴在风口子上,重重喘气。炭炉子被吹灭了,一缕青烟还未飘起,就被彻底卷散而去。
听到动静,在外间打络子的绿佩跑进来,看到温荣头发散乱一副狼狈模样,吓的络子撒满一地,赶紧上前将温荣扶至矮塌歇息。
温荣呼吸渐渐顺畅,见绿佩在旁一脸的不解和担忧,也不打算怪她。温荣吃了口茶,思及先才惊险,忍不住拍抚胸口。
温荣怔怔地看着锦杌旁断成两截的白玉簪,簪子是晟郎送她的,现在她在府里,每日皆绾矮髻,单簪这支白玉簪。
温荣柳眉越拧越紧,再看到李晟原本被她包进被褥的手臂搭垂在床边,眉眼猛地舒展,是晟郎救的她……
……
冬雪落尽,逢着桃花与梅花一起开的时节,府里就特别忙碌。
梅林和桃园皆是如烟如雾粉白一片,十分美丽不说,而且温荣最喜欢用这时的白桃花窨桃花水,粉梅花做梅花膏。
已嫁做人妇的碧荷和绿佩,分别领府里的小婢子,往两园收采最新鲜、开得最漂亮的梅花和桃花。
二人走至分岔路,碧荷疑惑道,“绿佩,今儿主子怎这般早就进宫了,还是带了王爷一起去的。”
也难怪碧荷要疑惑,自去年李晟从边疆负伤回来,头几月,漫说进宫,温荣连府门也不肯出,皆是旁人过府看她。
再后来李晟醒了,因为卧床太久,手脚不是很灵便。二人天天腻在厢房里,下下棋,斗斗诗,说说情话。
绿佩和碧荷都受不了他二人的腻歪了,每次见他二人头碰一起,就躲得老远,反正王爷和王妃皆自力更生,不需要伺候。
温荣唯一一次进宫是丹阳长公主的女儿满周岁宴,太皇太后亲自下的帖子,便连温老夫人也去了。温荣推脱不过,万般无奈抛下还无法走路的李晟,狠下心不去看李晟哀怨的眼神,独自进宫了。
绿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今早上王妃扶王爷在庭院里练习走路时,我似乎听见主子小声地说着什么交还,什么请辞……”
碧荷一愣,垂下头满眼失落,绿佩倒十分愉悦,“快快快,我去摘桃花,你去摘梅花,今年花开得比往年要好,可得多窨点,否则被皇后、长公主她们轮番讨要一遍,主子一点都留不下。”
……
含元殿御书房外的青石板路。
李晟从肩舆下来,复又靠在轮椅上歇息,温荣不肯内侍宫婢伺候,一人推着轮椅缓缓向大殿行去。
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的官员。看到温荣一副孱弱身躯,推着轮椅微微喘气,皆不忍心地摇头叹气。目光又落在不能行走的李晟身上,俱是惋惜和同情。
曾经鲜衣怒马的风华少年将军,现竟半身不遂。
温荣俯下身与李晟附耳说道,“晟郎若不喜欢,便阖眼歇息。”
李晟摇摇头,坦然道,“从一开始我便不在意旁人目光。只是辛苦荣娘了。”
李晟心下叹气,其实他腿脚已恢复一二,只是荣娘为以防万一。令他尽量示弱。
李奕站在殿阶上,远看朝他缓缓而来的两人,面上带着淡淡笑容,眼底却是化不开、理不清的复杂愁绪。
就如他身上的黄袍九金龙。于天地间呼风唤雨威风凛凛。却始终舒展不开勾尖挠心的五鳞爪。
温荣和李晟越走越近,李奕一甩袍摆,负手朝他二人走来。
温荣停下步子,朝李奕躬身见礼,面对温荣,李奕不自禁收起笑容,端的一副严肃冰冷模样,倒与李晟颇为相像。
李奕自温荣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李晟继续向御书房行去,周围大臣更窃窃私语起来……
御书房摆设与睿宗帝在位时几乎一模一样。
剑兰松柏比原先要更加旺盛。墙上除了《快雪时晴贴》与《中秋帖》外,又多了一幅《伯远贴》。
李晟眯眼欣赏那笔力遒劲、态至萧散的《伯远帖》,忍不住颌首赞好字,紧接着不待李奕开口,李晟先抬手阻拦,“三哥不必因为我的一句夸赞而相赠,我与荣娘就要离开盛京,这字画丢在书房箱子里,不过一件死物。对了,三哥这两日有空可以到我书房看看,有喜欢的字画皆可一并拿走。”
李奕朗声大笑,“晟郎放心,这幅我还真真舍不得给你。”
说罢李奕双眸微阖,看了站在李晟身后的温荣一眼,“难得晟郎大方,我只知弟妹书画一流,不知晟郎肯否相赠一二。”
李晟连连摇头,满眼痛心,“拙荆不才,不敢叫贻笑大方。”
李奕将近侍全部遣下,书房静谧了片刻,李奕认真道,“你们真的要走?”
李晟点头,温荣从李晟背后走出来,恭敬地将两方兵符奉于李奕。
其中一方兵符可调动昆山道和安西四镇兵马,自王节度使手中而来,另一方能调遣京中骁骑卫,是李晟请辞。
李晟目光聚起,渐渐深沉起来,“三哥,我得王节度使兵权,并且交还,还请三哥信守承诺。这一役我几乎丢了性命,捡回一条命又险些成为活死人,纵是恢复神智,我也是不能自如行走的废物……”
李晟抬头深深看了温荣一眼,“如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一直不离不弃陪着我的妻子,荣娘不愿久居这一方天地不能动弹,故我希望满足荣娘心愿,陪她游遍圣朝的大好河山,望三哥首肯。”
李奕转身坐至书案前,垂首沉吟,面上神情未动,心底却已翻涌百般情绪。
温荣欠他的、欠他阿娘的,就这么算了么?他欠李晟的,他阿娘欠李晟生母的,也这么算了吧。
既如此,冤冤相报不若此时了。
半晌,李奕起身至橱架旁,自一暗处取出一瓦丹书铁劵,随手丢给李晟。
李晟敏捷地将铁劵接下,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李奕严肃地说道,“此次退突厥你是最大功臣,可惜你一睡半年,庆功宴也未参加。这瓦丹书铁劵该你的,袭三代子孙,不及妻。好了,你们走吧,玩累了记得回来,阿爷,祖母年纪都大了,你自己掂量。”
李晟接下丹书铁劵,抱拳谢过李奕。
温荣在背后暗咬银牙,李奕这是在故意挤兑她,所谓丹书铁劵就是免死金牌,袭三代子孙,却不及妻。罢罢,能免晟郎和她的孩子就好,不能与那些小鸡肚肠的人一般见识。
……
十载西湖,傍柳戏马,就该趁娇烟软雾。
温荣此刻却没心思欣赏甚烟雨江南,她才被厨房里烟呛了,正可劲地咳嗽。
碧荷扶住温荣,愤愤地朝厨房喝了一声。
绿佩满脸火灰跑出来,她也被熏得直流眼泪,委屈地说道,“奴婢想着给主子炖只鸡补补的,谁知道那柴火是湿的,怎也点不着。”
温荣无奈摇头,江南比之北方要潮湿许多,现在又逢开春返潮,那柴禾捡起来是能滴水的。
院里请来帮忙生火做饭的村妇,今儿因为大媳妇产子告了假。那绿佩也是从没下过厨房,哪里会这些。
因为温荣被呛着的缘故,碧荷一句一句数落起绿佩来。
温荣懒得理那两人,当初就是她耳根太软了,忍受不住绿佩和碧荷一人抱一个马车轱辘在那里放声痛哭……
无奈之下她和晟郎商量,将这四人带上,可惜皆是不顶用的。
如今他们住在江南水乡的一处白墙灰瓦院落里,从小门楼出来走不出五步就能到朦朦河边。
温荣扶着大大肚子,走下小回廊,小心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颦眉噘嘴不悦。让晟郎带侯宁去附近酒楼买饭菜,怎去了小半时辰还不回来?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要饿坏了,一会晟郎回来,定要仔细说说他……
此时扎黑幞头、一身灰麻短衫的李晟正蹲在不远处的河道口,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就纳闷了,一天比一天热,他怎还着凉了?
李晟看到蓑衣翁将乌篷船靠过来,一下跳起来,帮着蓑衣翁将桥下绳系好,又给了蓑衣翁一吊钱。
蓑衣翁面上笑开了花,将橹桨全仍在乌篷船上,连蓑衣也解下,单人抱着一吊钱欢喜跑开。
李晟搓搓手很是得意,昨日荣娘与他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眼下画船弄不到,勉强用乌篷船,一会给荣娘个惊喜,想来荣娘会喜欢。
能与荣娘日日把酒桑麻,可比戎马征战苦相思幸福太多了。
这里妥当了,李晟也焦急眺望远方,他在这办事,令侯宁一人去打饭菜的,这半晌还不回来。
又过了一会,侯宁两手空空、一脸沮丧地跑到李晟跟起。
李晟怒起,“饭呢?”
侯宁很是委屈,“郎君你还未给小的钱帛,小的到酒楼才发现……”
李晟怒其不争,“往日月银没少给,这会你就不能先拿出来用了?”
“都叫绿佩收走了,绿佩言是王妃教的……”
“……”
李晟摸摸荷囊,空空如也,买饭钱全叫他给蓑衣翁了……摸遍身上无一件值钱物,登时泄气……
两个大男人灰溜溜地跑回小院。
李晟开口讨钱,温荣还未张嘴数落,面色忽就一变,“嗳哟”一声,温荣受不了就要蹲下去……
李晟赶忙一把抱住温荣,紧张地高声喊道,“荣娘要生了,快请产婆……”
……
婴孩的一声啼哭,令整个水乡都喧哗起来……
白墙院落里,李晟紧紧搂着温荣,彼此目光相接。
温荣委屈地落下泪来,李晟本就十分紧张,这会更吓坏了,“荣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荣虚弱地摇摇头,“晟郎,我没吃午饭,饿……”
李晟无奈一笑,眼底是诉不尽的柔情。
脉脉此情,无关风月,只二人早成情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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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此去今年好(林子琛)
隐约记得五岁那年初秋,书房外庭院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梧桐雨。△↗頂UU小说,www.2+3wx.com
我照祖父要求,在庭院一边扎马步一边练习书法。
祖父有言,圣朝男儿必须文武双全。
因为圣朝的开国皇帝,就是一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心存大谋略、古今英雄皆俯首的伟男儿。
我凝神垂首,写字讲究心神专一,手腕灵活,身体稳如山。
这时恰好几片梧桐叶落在我的发髻圆顶上。若无风,身体不动,枯叶自然不会落,我暗自窃喜。
不想才写两个大字,梧桐叶便摇摇晃晃飘在宣纸上。
晚上又要被祖父训了,练了数十日,无一丝长进,我忍不住泄气。
“琛儿,别一直半蹲着,会累怀的。”不远处传来阿娘关切的声音。
我直起身子,麻透了的双腿缓过来后藏在宽袍下直打颤。
阿娘身后奶娘抱着刚满百天的幺妹,府里老人都说幺妹是个闹性子,将来定是爱玩的。
当时我认为老人是在故弄玄虚,现在看来,老人家果然有慧眼。
我朝阿娘笑道,“儿在扎马步呢,阿娘可有事。”
阿娘心疼地将我发髻和肩上的碎叶枝桠扫去,“你祖父要带你进宫,快随阿娘去换身衣衫,这是你第一次进宫面见圣主,不能大意了。”
进宫?我只远远地站在朱雀大街,仰望过玄武门。那份巍峨大气,叫人摆不开眼去……
祖父在光顺门外等我,进宫门便乘上了宫车。
本以为祖父会像阿娘那般。交代我许多繁复礼节。不想祖父在宫车上都不忘拷问我功课,临下马车,祖父才说了句,‘你还小,一些小事做错了圣主不会怪你,但少说话。’
我认真地点头,跟在祖父身后一路小跑。
将行至芳萼院。祖父忽然将我抱在臂弯里,我被吓到了,正想喊叫。祖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少说话,更不许大惊嚣叫。”
我赶紧闭上嘴,趴在祖父肩头。猛地就紧张起来。
到了芳萼院的青石道口。祖父才将我放下来。此处已经能隐约瞧见一座白玉亭,亭子里端坐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圣人。
这次进宫,我不但见到圣主,还见到了五位皇子。
那时太子腿脚康健,踞坐在圣主身边,眉眼不怒自威与圣主十分相像,二皇子则喜欢仰着脑袋瞧人,见我唯唯诺诺一副胆小怕事、不敢说话的模样。先嗤笑两声,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则与我年纪相仿。
四皇子、五皇子皆是冷面。小小年纪就似苦大仇深。
三皇子与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他一直朝我笑,笑的很是温和亲切,好似一见如故,又如照顾你多年的兄长。
分明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我有些着恼。
我中规中矩跪下去,举着短短小小的手向圣主、皇子见礼。
圣主朗声笑起,年轻时的睿宗帝开口说话声如洪钟,“爱卿教的好,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睿宗帝朝我招招手,“过来某瞧瞧。”
我很紧张,紧张到忘记看祖父的眼色。爬起来,刺溜一下就跑到圣主身前,将太子的视线也挡了一半。太子许是在那一刻就对我不满了,所以瘸腿之前就不肯用正眼瞧我。
圣主吩咐我将手抬起来。
因为每日练字数时辰,右手执笔处已结一层厚厚老茧,与稚嫩白皙的左手对比鲜明。
圣主颌首道,“是个好苗子。”说罢看向祖父,“可有替小儿请武功师父。”
以为祖父会夸我每日练功勤勉,正要骄傲地伸直脖子,不想祖父竟遗憾地摇头,“不曾,便是西席也未请,平日他阿爷与微臣偶尔指导。”
我欲反驳,可一想到祖父交代的少说话,我又垂下头噤声不言。
睿宗帝剑眉蹙起,摇摇头连说几声不妥,“先才某瞧见爱卿抱着孙儿,棍棒之下出孝子,爱卿太宠孙儿,教习定严格不了。某看爱卿孙儿与奕儿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往后琛郎便是奕儿他们的伴读,每日进宫与他们一处学习练武,林爱卿可觉得妥当。”
祖父拍拍我脑袋,我赶忙跪下叩谢圣主。
回到府里,阿爷和阿娘知晓我成为三位皇子的伴读,是又惊又喜。
阿娘取了一套上等笔墨纸砚与我,言在宫里吃穿用度必须精致些,不能叫皇子他们瞧不起。
可第二日进宫前,笔墨纸砚就叫祖父全换了,尤其是那支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祖父一瞧就拧紧眉头,“琛儿年幼力弱,怎拿得起玉通管,用寻常湘妃竹毫,其余一切从简。”
于是我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绢袍,提了个褡裢,晃晃悠悠地随祖父进宫前往弘文馆。
当时圣主极重视弘文馆,弘文馆学习风气极盛,后来约莫是被太子带的,弘文馆一日不如一日,愈渐腐朽。
三皇子为人极好想与,四皇子和五皇子虽然总板着张脸,却是真好人。
在弘文馆偶尔还会见到睿宗帝最宠爱的五公主,五公主三岁不足走路踉跄,但已十分捣蛋,太傅不知被她揪断了几根胡子。
五公主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嫡亲妹妹,其生母长孙皇后走得早,我隐约听见太傅在背后说她就是被宠坏的可怜孩子。
我自诩是个极沉稳的,故不喜旁人太闹,偏偏五公主喜欢黏着三皇子和五皇子,我早打定主意不去招惹五公主这位祖宗,一见到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得老远。
皇宫很平静,平静的像风和日丽天气里的太华池。五光十色又难见一丝波澜。
我以为这份平静是理所当然,会一直持续的,故几乎要将长辈的叮嘱都忘记。直到有一天。四皇子突然死了。
四皇子的尸体漂浮在平静的太华池上,被发现时已被泡得发肿发白,面上七窍渗血,四皇子的生母陈贵嫔一下子就疯了。
这些骇人场面我并未亲眼见着,不过是听宫中内侍说的。那天众皇子皆未到弘文馆,弘文馆还未开课就提前下学了。
我与四皇子相处大半年,彼此间是有孩童交情的。可惜无人肯领我去见四皇子最后一面。
毕竟年幼,我光听就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回到府里。见到阿娘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严厉的祖父竟然没有训我懦弱,而是沉默地坐在案几旁,端在手里的茶汤凉透了也未吃一口,半晌祖父将茶碗顿在案几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时我不懂后宫。更不懂后宫可以决定朝堂风向。
我被关在府里,足足关了一月余。再见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时,三皇子深沉且成熟了不少,五皇子则更加沉默寡言。不知为何,我们三人的交情竟因此而更加深刻,甚至隐约开始明白何谓惺惺相惜。
经由此事,我认定皇宫乃是非之地,我每日打起十分精神。可偏偏后宫就此太平了。
十数年过去,我与三皇子、五皇子早成至交。我亦成为口口相传、所谓全盛京最优秀的郎君之一。
有一天我听见阿娘在与阿爷商议我的亲事,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过是极寻常的一件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为何我就那般抗拒?之后阿娘每每与我暗示哪家女娘,我都拧紧眉头,以未考上进士、无法立业谈何成家为由,严词拒绝。
这种僵持直到杭州郡的表妹回到盛京。
准确说当时我并不知那春意桃花般的女娘就是我的表妹。
自在街坊口遇见,我便想办法寻找,可越是刻意越寻不到,反而常在不经意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令我魂牵梦萦许久。
至于阿娘、妹妹她们口中三句不离、才华横溢,我却‘素未谋面’的表妹,我是敬佩但不钦慕。甚至于那日前往赵家赴琼台宴,五皇子与我说,‘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我都不置可否、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若我不要,多的是人抢,就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在等着。而觊觎我家表妹的众人里,五皇子尚算君子,所以他成了。
赵家宴后我就知晓原来杭州郡表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娘了。
我的心登时如被一夜春分浸染的桃花苞,争相绽放。那几日我几乎高兴疯了,我感念上天眷顾,我得意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面前吟诗作画,我认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自然就该逢春了。
我欣喜地前往温家长房做客,悉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清香浮动的秋凉里,风景大好的碧云亭中只有我与她。
碧云亭旁的湖岸开满美不胜收的秋海棠,可她比秋海棠还要美丽,她能令四时风景皆失颜色。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悦,也知自己唐突了,为不使她反感,我决定只简单说两句话,表达谢意,送了礼物就离开,或者说放她离开。
表妹匆匆接过礼物,果然仓皇离去,我还以为她就这般将我丢下,不想她不忘吩咐婢子为我送来茶汤和点心。
绝非自恋,那一刻我坚信表妹心里是有我的,纵是与我品行、容貌无关,表妹也因为长辈间的联姻想法,而开始心动了。
温老夫人认同我,姑父、姑母对我更是满意,如此遂心意的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可没想到晴空万里忽然就电闪雷鸣,我的祖父和阿爷竟然不满意表妹,准确说是不满意温家。
那可是他的外孙女啊,我几乎要去找他理论,可临敲祖父书房大门前,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祖父威严压了十几年……在祖父面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仔细想来,祖父是圣主身边近臣,是位高权重的林中书令。
我不得不承认祖父是极有远见,对朝廷之事看得格外透彻的。祖父言黎国公府危在旦夕。那国公爵就是架在温家人脖子上的利刃。
我一下子懵了,三皇子、五皇子邀我骑马散心,我竟摔下马匹。摔伤了腿,也摔醒了脑袋。
爱了就是爱了,怎能轻言放弃,何况表妹嫁过来就非温家人,再有姑父非愚人,若祖父肯提点一二,那把利刃也将不复存在。
我与长辈言。我将一举中第躲得状元。祖父沉默片刻,他言,只要我是殿试第一名。雁塔题名和月灯打球后,他亲自上温府提亲。
我如愿中了状元,我以为月灯打球后,我的人生将从此不一样。事实证明了。我的人生确实从此不一样。
半路出现的五公主令我措手不及,幼时我就不喜欢她,对她敬而远之,年龄渐长更如陌路人。仔细想来,除了见礼,我与她甚至未说过一句话,为何她会去向圣主请赐婚,难道只因为她想嫁一个状元郎?
我彻底疯了。我甚至想到与表妹私奔,可她却对我避而不见。只为我点了一盏茶,‘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什么意思?
我根本不想懂,可我却意识到,表妹她只听父母、媒妁之言,她不会跟我走的。
我自己沉沦,终究自己一人绝望。
那段时间我心里极度扭曲,甚至希望温府破败,我便能娶表妹做妾室,我被自己卑劣龌蹉的想法吓到,惶恐到不能自已。
我浑浑噩噩无所作为,整个人憔悴不堪。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全大礼了,新婚当夜我看着身下人儿厌憎无比,她是高贵的五公主,想迎娶她的大有人在,怎会下贱到自己到圣主跟前求赐婚?换做表妹那般矜持优秀的女娘,定然做不出这等事。
躺在新床上我辗转难眠,一想到这如鲠在喉的亲事,再看到旁边陌生的丹阳公主,我浑身针扎一般痛,索性搬至书房去睡。
圣朝公主多跋扈,我做好了丹阳对我打骂对长辈不孝的准备,甚至盼着她主动和离,还我一个自由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清楚地看到丹阳公主眼底的错愕、慌乱甚至哀求,她孝顺长辈,宽容我的胡闹,我想象的一切皆未发生。可我仍旧看她不顺眼,除了身份尊贵便一无是处,处处不如表妹。
后来我听瑶娘说,丹阳窝在表妹怀里哭了许多次,我在瑶娘眼里看到与丹阳一样的神情。身边亲人一个个都叫她收买了,我愈加烦躁。
没过多久,温家还国公爵,胜战归来的五皇子求娶表妹。表妹有了更好的姻缘,贵为王妃怎样都比嫁我这七品小文官强上百倍。
五皇子每日红光满面,不苟言笑的冰块脸,竟然有融化迹象。而我却愈渐消沉,许是打小这日子就太过顺坦未经挫折,我竟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感情失意的漩涡。所以尽管我察觉三皇子待五皇子的态度在变化,从原先的亲密无间,到怀疑甚至监视纪王府,我也无动于衷。
时局变化,我却行尸走肉般不愿细想,只顺应形势和计划,尽力替三皇子谋皇位。在杭州郡暗查二皇子、德阳公主势力时,我接到盛京轩郎送来的消息,言他去参选武将了。
过了一年暗无天日日子的我似乎看到一丝曙光,我也毫不犹豫地参加甄选,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好歹有用武之地。
我盼望出征,欲借此逃离令人窒息的盛京。本以为丹阳会与阿娘一样,哭哭啼啼地阻拦我,不想她主动替我去劝服和安慰阿娘。
那日我走至内堂外,听见丹阳抱着阿娘哭,言是她无用,没半分本事,配不上我,对不起阿娘更对不起林府,千错万错在她,只请阿娘莫要阻拦我参选武将。
丹阳还言我是个极有骨气的人,不肯凭祖父和她的关系升迁,七品文官着实委屈我了,理应给我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再用亲情束缚我。
听到丹阳软弱的哭声,我的心似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会痛,心上的坚冰一点点破碎,碎入血液里,扎入四肢形骸。
内堂里真的是太后和圣主最宠爱的五公主吗,我开始茫然了。
我忽然意识到。丹阳爱我,比我爱荣娘要更深。当年我连要求尽快提亲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妥协与谈条件。可丹阳却能为我放下十数年的尊严。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混蛋,丹阳为了我卑微到尘埃里,可我却不知珍惜。
我扪心自问,自己还算是个人吧,纵是不爱,可也会被感动……
真的出征了,圣朝军势如破竹。突厥连连败退,虽然很艰苦,可我们每日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我立了无数功劳。我肆意呼喊宣泄,在沙场之上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
我们终于将突厥第一勇士颉利西逼入绝境。颉利西往雪山深处逃,王节度使认为颉利西不除,突厥就能迅速恢复东山再起。南贤王李晟亦坚持追击。可我却认为不妥。深入雪山太过危险,这一追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王节度使和南贤王担心错过击杀颉利西的最佳时机,不肯理会我,命我守营,他们则领数百人马冲入雪山,表弟轩郎一路跟着李晟,紧要关头他不肯听我一句劝。毫不犹豫地进雪山……
我在原地等了五天五夜,几乎要被雪封冻了。可他们仍旧没出来。
颉利西约莫是死了,因为突厥投降了。
李晟、轩郎他们没回来,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就纳闷想不通了,追颉利西有王节度使一人也够,偏偏晟郎他们跟去凑什么热闹呢。
现在好了,晟郎、轩郎他们不活着出来,我根本就不敢回京,我无法面对哭泣的姑母,无法面对温家,无法面对懦弱的自己。
我一边计算着晟郎他们带的干粮,一边小心翼翼地进雪山寻找。
数度入雪山,皆无功而返。就在我要放弃时,有一名盛京来的女娘,说要入我朝军队,那女娘性子十分刚毅,拳脚功夫比我好,关键她手上有南贤王妃的信物。晟郎生死未卜,我无法拒绝所有关于南贤王妃的事物。
她说要再进一次雪山,我不置可否,只带了些人马随她去。
不想她竟然真的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了失踪的兵士,只可惜幸存者了了无几。
晟郎昏迷不醒,轩郎尚有一丝气息。而王节度使竟然死了,王节度使是被抹的脖子,喷薄的血一下被冻住,死状狰狞。我有怀疑过王节度使的死因,可这不重要吧,刚好削弱琅琊王氏的势力。
我干脆以进雪山人马不足为由,只带了晟郎、轩郎等尚有生息的将士离开,离开前我朝王节度使鞠了一躬,不论如何,我敬他是英雄。
晟郎没有醒来,随军医官无能为力,只言边疆气候太恶劣,不利于南贤王恢复,我急了,赶紧吩咐五十兵士,先行护送伤兵回京。
李晟这一昏迷就是大半年,我回京后发现圣主每每提及南贤王,眼底虽有痛色,可眉头却会不自觉舒展。
李晟昏迷时,表妹对他悉心照顾,如此情比金坚、不离不弃再度成为坊间美谈。
而我已有自己的孩子,小郡主十分可爱,眉眼像我,鼻子和小嘴巴像她妈妈,所以每次听到关于表妹的消息,我皆一笑了之,心里只盼李晟能快些醒来,不要辜负了表妹,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亲朋。
上天一定是眷顾表妹的,李晟真的醒了,可惜他醒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没多久他就带着表妹离开盛京,离开的很彻底,除了偶尔几封寄回温府的书信,他们整整六年不肯踏入盛京一步。
也不知他们在外是如何游山玩水、潇洒自在的,丹阳每每提及表妹,除了想念就是羡慕,她也想走,可我实在放不下盛京、朝堂,还有麾下的万千将士。
我答应丹阳,半生戎马后,定也与她四海为家把酒桑麻……
“琛郎。”
思绪忽然被打断,我吓了一跳,握着玉通管羊毫的手微颤,一团墨汁滴在刚画好的《大漠风烟图》上。
我叹了口气,白画了,辛苦了两日。还想着明日带去温府,同久为谋面的至交把玩呢,毕竟这边疆沙场,是我们几人的共同回忆。
我顺声音看去,丹阳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还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丹阳欣喜地推开槅门,“琛郎,五哥和荣娘两个没良心的,一走六年,终于肯回京了。他们带了小世子和小郡主回来,我听说小郡主很是漂亮可爱,这会刚满两周岁,比我们家皓儿整小半年呢。明儿咱们得多带些伴手礼去,尤其是与小郡主的,说不得将来就是我们家媳妇儿……”(想知道《荣归》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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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本打算分两章发的,后来想想还是合了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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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麦子还会再码一篇番外,是关于李晟和温荣家熊孩子的,纯属娱乐,会在开新书那日放上来,叫做继往开来~~那章番外更在公共章节里,是免费哒~~
番外二 霏霏今来思
穆合堂的矮榻上窝了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粉嘟嘟包子脸上生了一对极清澈纯净的大眼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奶娃娃瘪嘴、扬嘴角做怪脸,可发现众人皆不理她,奶娃娃不高兴了,板脸收起两颊上深深酒窝,一个鲤鱼打滚挤到谢氏怀里。
正在询问温荣事情的谢氏低下头,看到奶娃娃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噙了点点水光,立即撇下温荣,心疼地说道,“嗳哟,我的心肝宝贝儿,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宝贝,与祖奶奶说,祖奶奶罚她。”
奶娃娃一翻一缩,整个儿趴在谢氏身上。
恰好今日奶娃娃穿一身银鼠灰小夹袄,旁人没仔细看,还以为温老夫人腿上放了一颗硕大的玉露团子。
奶娃娃软绵绵的声音哼哼唧唧,“祖奶奶坏,祖奶奶不陪霏儿玩。”
温荣在旁颇为严厉地说道,“平日阿娘是如何教你的,长辈之间说话不得插嘴,快像祖奶奶道歉。”
“祖奶奶,阿娘凶凶。”奶娃娃本就水光盈盈的大眼睛,一下涌出泪珠。
谢氏赶紧将奶娃娃搂到怀里,“霏儿乖,祖奶奶没有陪霏儿玩,是祖奶奶不对。”说着谢氏不忘瞪温荣一眼,“你十二岁还窝在我怀里撒娇,霏儿才两岁,你犯得着这么凶吗,你和王爷带霏儿我着实不放心,肯定会亏待我的心肝宝贝。”
温荣忍不住扶额,这次她与晟郎带两个孩子回京,主要是因为阿娘在信里说祖母年纪大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不想她巴巴儿赶回来,却看见祖母精气神十足地拉阿娘她们摸叶子牌。
思忖间,谢氏已经颤悠悠地抱奶娃娃起身,这举动吓得温荣和歆娘冲上前去扶住谢氏。
温荣正要训斥女儿,被谢氏一个眼神吓的将话咽回去,半晌干巴巴地说道,“祖奶奶年纪大了,霏儿下来自己走可好。”
“不好。”奶娃娃一下搂住谢氏脖颈,不理温荣反而转头看歆娘,裂开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可爱非常的笑来,甜甜唤一声,“舅母。”
陈歆娘被奶娃娃萌的一颗心都要化了,连应了奶娃娃几声,满心欢喜询问奶娃娃肯不肯舅母抱。
奶娃娃张开双手扑上去,谢氏还舍不得呢,不悦地朝陈歆娘问道,“你阿家呢,还有绥儿将升儿带哪里去了,为何不陪我的宝贝霏儿玩。”
陈歆娘与温景轩成亲后只得一男孩唤作绥儿,一直希望有个女儿的歆娘这几日对霏儿是怎么爱都不够,这会先在霏儿肉肉的脸颊上亲几下,才回道,“老爷将古墨取出来晒,说要送王爷一块,阿家不放心,亲自过去瞧,绥儿和升儿这会在庭院里闹腾,绥儿本就不安分,现下荣娘带升儿回来,两人凑一块真真成皮猴了。”
谢氏懒得再问,仍是哄奶娃娃,“还是霏儿听话,肯在房里陪祖奶奶。”
“那可不是。”陈歆娘一边附和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块羊脂白玉雕刻的长命流云,挂在奶娃娃脖子上。
温荣见状就要将羊脂玉佩摘下还给歆娘,“前儿你已经送她一颗金锁了,这块可不能再收,还是留给绥儿吧。”
奶娃娃撅了撅嘴,伸手捂住羊脂玉佩,甜甜地向陈歆娘说谢谢。
陈歆娘欢喜不尽,“你瞧霏儿喜欢,不过一块不值钱的玉佩莫计较。”
温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奶娃娃却贼贼地眯起眼睛,这玉佩肯定值钱,因为祖奶奶、外祖母、舅母她们都是有钱人,住着大大的宅院呢,哪里像她们一家,四处颠沛流离,总是住小院落或是破屋子。
不过奶娃娃还是喜欢跟阿爷、阿娘、哥哥四处游玩,天天关宅子里太憋闷了。她现在之所以要多敛些值钱的物什,是为了以后偷偷给阿爷,她们家太穷,阿爷每次像阿娘讨钱都费力,她瞧着心疼。
不一会有婢子传丹阳长公主和驸马到了,奶娃娃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有客人过来她就又能收到礼物。
前儿她刚进府,收玉镯金锁首饰收到手软,昨儿宫里下赏赐,还有嫁去谢府的姨母回来,她又得了一大箱宝贝,这会那个什么长公主,听着似乎比祖奶奶的黎国公府还要厉害。
温荣满脸欣喜地去月洞门处迎接,她知道温府能复爵,除了阿爷、哥哥争气,长公主府和应国公府还帮了很大的忙……
奶娃娃看到阿娘左右手各牵一名孩子进堂,不免有些吃味,左边的女孩年龄略长些,七八岁模样,右边那个男孩和她一般大年纪,也是奶坨坨的。
奶娃娃挣扎着要下地,她要将母亲抢回来,可不待她落地,就有团火红冲到眼前,将她抱起来又亲又揉,果不其然,她又多了一大包礼物。
温荣嗔道,“还是孩子,丹阳怎就送那许多东西。”
奶娃娃一下就忘记阿娘被抢走的不快,乖巧道谢后,笑眯眯地将礼物交给汀兰保管,毫不吝惜地‘啵’了火红火红的丹阳长公主一下。
丹阳真真是心花怒放,可惜她还未搓揉够奶娃娃就被温荣扯到一旁说话。
留三个孩子作一处顽。
奶娃娃根本不搭理另一个奶娃娃,只扑到七岁郡主怀里撒娇,她听说了,男孩是世子,姐姐是郡主,郡主的名头听着就比世子厉害。可惜奶娃娃还不知晓,她也是个贵不可言的小郡主。
不一会郡主被唤去同温荣说话。小世子巴巴儿地瞅着奶娃娃,走上前想牵奶娃娃,可惜奶娃娃背着双手半仰头,一副小大人模样只是不理他。
小世子又急又难过,抓耳挠腮忽然想到个好主意。
小世子将腰带上缀了青色穗子的玉佩取下来,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雕双麒麟纹,光下玉佩竟隐约泛五彩光芒。小世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送你了。”
奶娃娃一下愣住,吸着口水一把抓过玉佩。
她还来不及仔细欣赏玉佩,就听见郡主惊呼,“阿娘、王妃你们快看,霏儿收下皓儿信物了,往后霏儿就是我们府里的人。”
奶娃娃听到她是长公主府里的人,圆脸登时皱作一团,她以为自己被卖到长公主府了,以后不能同阿爷、阿娘、哥哥在一块了。
奶娃娃急吼吼地就要将玉佩塞还给世子,可小世子这会却背着双手半仰脑袋,打死不肯收回去。
奶娃娃猛地大哭起来,声音格外高亢嘹亮,几乎传遍整个黎国公府,原本在院子里品茶说话的李晟、温世珩、温景轩、五驸马等等一众人听到哭声,跑也似的往穆合堂冲来……
***
麦子开了新书,是集了美食、宅斗、权谋等众元素的轻松古言,故事和风格与《荣归》大不相同。
本来打算月初开的,可开头被砍了三次,愣是拖到了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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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id=3522216,bookname=《盛世俏萌厨》]简介:一招美食吃遍天
叶听瑶捡到个美男,“本姑娘好吃好喝伺候你,关键时候记得帮本姑娘一起斗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