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命何信苍苍
温老夫人见到温世珩这般狼狈,亦是惊讶,蹙眉关切地问了几句,知晓温世珩是在堤坝上被寒风吹伤的,便再无话可说,打发了温世珩回屋歇息。
方氏心里倒是说不出的畅快,颤着眉毛与温老夫人说道,“阿家,瞧见老三的模样就知地方官不好做,故老三才想尽法子回盛京做京官的。”
温老夫人笼着裹了银裘的鎏金铆扣暖炉,不屑地瞥了方氏一眼,“抛去家事不言。单论做官,钰郎、玶郎皆及不上老三半分。圣主命老三前往杭州郡督检堤坝,他能亲自往堤坝勘实情。可钰郎呢,日日不务正业,枉费了国公爵位,你是钰郎妻子,非但不劝夫郎,反在这说风凉话。”
方氏用锦帕捂住嘴笑,心下十分不以为意,只想温世珩不过是傻子,哪有御史台京官到地方去受苦的。
方氏如今只关心另外一事,“阿家,现在老三回来了,我们为四丫头安排的亲事,可还能照办?”
前几月别宅妇闹黎国公府的事情,几是传遍了盛京贵家,方氏差点被唤到官府问话,温家为此上下打点,没少花钱两。
拖了数月,这事才凉了下来。
方氏娘家胞弟在京任少府监监丞,方监丞嫡子方三郎今年满十七岁,尚未娶正妻,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仗着方家势力,在外没少作威作福。
温老夫人与方氏将主意打到了温荣身上。
方氏嘴巴闲不住,分明是八字还未一撇的事儿,就先回娘家将此事说了。
那方三郎偏生是个沉不住气的。悄悄过来安兴坊瞧温四娘生得如何模样,心里的算盘早拨拉好了。若是不堪入目的,他必然不肯娶了。
怎料见了后就魂不守舍。连去平康坊吃花酒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甚至与方二夫人说了,若能娶到温家的美娇娘,他便听阿爷的话,也去考进士科,他阿爷、阿娘听了自是大喜,日日催着方氏问何时能议亲。
方氏本还得意洋洋,不想温老夫人因别宅妇将此事暂缓了,两头不讨好。方氏急得嘴都生了疮。
温老夫人不接话,方氏忙亲自伺候了温老夫人茶汤,殷切地说道,“阿家,儿娘家人有远远瞧过四丫头,对她很是满意,故四丫头嫁过去了必是享福的。如此老三和老三媳妇亦不会有异议了。待她嫁去夫家,就不能再常常去遗风苑,我们可省下不少心。为免节外生枝。还是早些办妥了好。”
温老夫人微微阖眼,望着香炉里缕缕诡黠难测的青烟,终于点了头,“离上元节不过一月余。那日你让蔓娘陪四丫头去看灯会,方家由你安排了,两家好好相看一番。与你娘家结亲,也不算亏待四丫头。”
方氏听言欢喜应下。
用过午膳稍作休息。温世珩吩咐了马车,带着林氏母女前往遗风苑。
温世珩换了一身簇新的银鼠袄袍。面容上是难掩的憔悴和疲累。
谢氏看着温世珩自穆合堂外慢慢走来,心酸却也欣慰。
不能如此枉为官。
此次过来遗风苑,温荣还带了一只箱笼,是阿爷自杭州郡带回来的,温荣整理出喜欢的,悉数捎到了遗风苑里。
温世珩有话要与温老夫人说,林氏则带着女儿与黎国公府跟来的婢子去温荣厢房,准备将温荣厢房重新布置一番……
穆合堂里没了旁人,温世珩蜷着手说道,“阿娘,当年儿查盐政官一案时,发现有牵扯到京官,圣主为免朝野动乱,遂将此事压了下去,此次儿回杭州郡里,又暗暗调查了一番。”
谢氏蹙眉问道,“可是圣主命你去的。”
温世珩摇了摇头,“是三皇子提供的京中消息,不查清楚,儿心里亦难安。”
谢氏松开碧玺念珠,“可查到了证据。”
谢氏心里是有数了,皇储之争中,温世珩选择了三皇子李奕,是福是祸如今尚不明朗,但能严惩盐政贪墨者,是利民的善事。
温世珩颌首,眼里迸出几道光来,“是盛京二皇子和尚书左仆射一党,他们近两年还连番打压世家,前年袁府藏书案,就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谢氏道,“工部侍郎是三皇子一派的?”
“是了,此次往杭州郡的皆是三皇子亲信,袁侍郎正是袁府的远房亲戚。那赵府可是胆大的。袁府被抄检,府中财物自当悉数缴没入宫或销毁,可儿自林大郎与杜学士处知晓,赵府里存有袁府珍藏的名贵字画,那字画,袁府是鲜少取出示人的,偏巧他二人见过。”
谢氏略微思量,是对三皇子刮目相看了,看似做逍遥王,竟然不声不响的在朝中培养了众多势力,如今连珩郎亦肯忠随他。
谢氏抬眼问道,“那五皇子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温世珩面色转瞬一变,凝重起来……
谢氏留温世珩与林氏在穆合堂用晚膳。
天寒夜来得早,戌时温荣扶着祖母回厢房歇息。
知晓今日阿爷与祖母说的话后,温荣亦暗暗佩服李奕,太子品性早已不能服众,只无奈圣主狠不下心易储。
因萧墙之祸而引起的朝堂之乱,是在所难免了。
李奕每一步棋都走得漂亮,高瞻远瞩并深谋远虑,扳倒了太子,自就要削弱二皇子。
……
“娘子,老夫人为你买了一架琴呢。”
温荣正在厢房里画梅花,抬眼见绿佩兴冲冲地小跑进来,绣鞋上的白雪近暖炉后就化成水,地上留了深深浅浅的水印。
温荣颦眉说道,“外头雪厚,怎不穿了棠木屐。一会受寒又得生病了。”
绿佩不在意地笑道,“婢子身子可好着呢。娘子,那琴师还未走。婢子特意过来请娘子去试琴的。”
碧荷停下了手里的针线,又惊又喜,“原来娘子还会弹琴。”
温荣摇摇头笑道,“我可不会,原在杭州郡有学过一些,早忘了。”
“老夫人正是见阿郎自杭州郡带回来的琴,在途中被磕坏了,才命人去琴肆里为娘子选了一架新的。”
绿佩先才在庭院里听见琴师调琴,弹出的乐曲很是好听。遂打起了小算盘,倘若娘子学成了,日后便能常常听到。
温荣随绿佩去试了琴,无甚问题,便命婢子将琴捧回厢房,自己则去穆合堂与祖母道谢。
“伯祖母,其实儿不会弹琴。”温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前世她入宫后,略微学了箜篌和琵琶。古琴着实不擅长。
谢氏和颜悦色地说道,“无妨,本就是买来与你玩的,若是喜欢。伯祖母为你请琴师,若是不喜欢,摆那便是了。”
温荣欣欣地捧上茶奉于祖母。展颜道,“知晓伯祖母对儿最好了。”
谢氏笑道。“年后天气暖和了,伯祖母带你去谢家走走。”
盛京里的谢家只有应国公府。温荣目光微闪,连祖母亦看好了三皇子……是该与谢家走得更近些。
温荣软软答应道,“儿听祖母安排。”
谢氏吩咐汀兰摆了饭,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可有五皇子的消息。”
温荣摇了摇头,眸光忽闪地说道,“儿怎会有五皇子的消息。”
谢氏正色看着温荣,“与伯祖母也要瞒着了。”
温荣心下一虚,精致清秀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那封信,儿真不知晓是谁寄的。”
“不知晓是谁寄的便算了,有些事莫要太当真。”
祖母未深问,温荣微微松了口气,鲜少见到祖母这般严肃。
祖母是在提醒自己,纵是五皇子送礼物和寄信与她,都不要轻易动了心思。
用过晚膳温荣回到厢房,碧荷正在铺床,暖阁里满是幽幽的花香,今日的锦衾被褥,皆是用梅花香熏的。
绿佩一边伺候娘子梳洗一边笑道,“老夫人待娘子可真好,比黎国公府的温老夫人要好上了许多。”
温荣郑重道,“厢房里说说便罢,千万别出去说了,叫他人知晓,小心黎国公府管事将你送到庄子上去。”
绿佩脸色一变。
碧荷铺好了床,转身笑道,“娘子怎吓唬绿佩姐。”
前月里温荣有命人暗暗打听闹事的别宅妇,除了要知晓温老夫人和方氏如何处置了她,还想自别宅妇口中问出,是谁指使或怂恿她来闹的。
令黎国公府没了脸面,实是帮了她三房的大忙。
不想别宅妇如消失了一般,温荣等人得到消息后倒吸一口凉气,温老夫人她们确实是好狠的心。
温荣靠在床上翻书,一直没有睡意,干脆起身披上小袄去外间取笸箩,还有一条丝绦未打好了。
绿佩正要将隔扇门关上,温荣忽瞧见几名婢子捧着羊角灯匆匆往内堂走去,后面影影绰绰地跟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是阿爷,阿爷的身影温荣是再熟悉不过的。
“绿佩,你去内堂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温荣心下隐隐不安,阿爷无事不可能这么晚过来遗风苑,且另外的几个人影中,其中一人温荣亦极眼熟,可夜色里不敢确定。
不肖片刻,绿佩折还了回来,满面焦急,“娘子,不好了,五皇子受了伤,娘子可否要过去看看。”
温荣一惊,目光落在妆奁上,那妆奁里还放着五皇子送的蝴蝶嵌金玉簪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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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沙塞思月明
撇去旁他不言,五皇子受伤与温家有莫大关系。
温荣将手中梅花白玉丝绦放回了笸箩里,吩咐碧荷为自己更衣。
温荣换一身莲青素面小袄胡服,简单挽了矮髻,抱着莲花鎏金手炉,提着灯笼往内堂去了。
汀兰守在门外,见是娘子,忙欠身请了进去。
温荣踏进内堂,见到眼前人时,表情登时僵住,那人早已收起了往日的光芒,被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堂椅上,形容消瘦,面色苍白。
温荣走上前,端正与五皇子见了礼。
淡淡的梅花清香飘至鼻端,李晟勉强睁开双眼,望向温荣的目光,疲累中夹着几许温柔。
“起来吧。”声音又沙哑又紧。
李晟嘴角微微上扬,好似皑皑白雪里忽然伸展出一枝随风轻颤的墨梅。眼中跳跃着微弱火光,明明暗暗……
温荣是不久前才知晓李晟并未去杭州郡的,那日李晟与阿爷二人出了盛京,阿爷一路向南,李晟转道往西……
原来在八月上旬,李奕和李晟便收到了侯宁等人自西州交河城快马送回盛京的血书,及柳中县伯克的官符。
如此可知,高昌僮仆所言具属实。
寻得单独面圣机会,李奕将血书与万言书等佐证奉于圣主。
睿宗帝知晓后勃然大怒,却也忧心忡忡。
节度使已是封疆大吏,却还不知餍足。如今方成利并未明着谋反,故睿宗帝纵然有决心除掉方成利并举征西突厥。可也担心冒然发兵,朝中会一片反对之声。
那方家在京中根基颇深。朝廷有了动静,无疑将打草惊蛇。倘若让方成利起了戒心,与西突厥合兵谋反,亦将招致战乱。
此时李奕自当献谋献策,睿宗帝最后命五皇子李晟佯装前往杭州郡,实则携密令至昆山道,与昆山道节度使会和,二人再以协助方成利剿西突厥为由,带兵往西州交河城一带……
李晟将盛京到西州交河城一路的驿站都安排好了,西州交河城的消息全无法送入京中。
战场刀剑无眼。故才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之言。
可温荣虽知晓李晟去的是战场,却毫不怀疑李晟一定能回来,不止因他贵为皇子,更因他和李奕一般,有高居云端,运筹帷幄、指点沙场的气度。
瞧见五皇子这般光景,温荣除了惊讶,胸口还有几分酸涩。
李晟阖眼重新靠回堂椅。“不几日,那方成利掩盖不了他与西突厥是一丘之貉的事,就该起兵谋反了。”
谢氏与温世珩听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要方成利谋反。他们便可让黎国公府心甘情愿的主动还爵。
温世珩谢过五皇子后,担忧地问道,“五皇子怎会受伤了?”
温世珩在遗风苑的侧门接到五皇子等人。为避人耳目,不敢多问。只低声言委屈五皇子了,便自侧门将五皇子迎了进来。
温世珩和谢氏隐约听见桐礼询问五皇子伤口是否还好。但具体伤在何处,伤势如何,一无所知。
李晟俊眉微微皱起,开口说道,“是我一时轻敌。”
武将在战场上最重要的并非是匹夫之勇,而是无数次征战累积下的经验。
《史记》里才有纸上谈兵一节,赵括少时学兵马,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
可纵是李晟居于深宫,但他不似赵括那般妄自尊大,且身边还有身经百战的昆山道节度使,怎可能犯下轻敌的错误。
桐礼面露恼怒,沉声说道,“那方成利实是阴险小人,主子至西州交河城,初始是联合方成利一至对付西突厥的。主子善心,想着若方成利心生悔意,悬崖勒马一心一意抗击西突厥,待西突厥投降后,主子会向圣主求情,留方成利一命。不料方成利暗中使诈,主子与西突厥大将阿史那比武时,方成利见阿史那落于下风,命人放暗箭伤了主子。”
温荣等人听言大惊失色,那方成利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难不成他认为让五皇子战死沙场,他的龌龊事就能瞒天过海了?
阿史那是西突厥出名的猛将,温荣虽知晓李晟文武双全,却也不曾想到李晟竟能力敌阿史那。
李晟裹着厚重的暗色灰鼠大氅,垮垮地塌在身上,似是不堪重负。
内堂里笼着银炭炉,李晟额头上沁出薄汗,桐礼忙上前将主子的大氅脱下。
温荣深吸了一口气,李晟的玉白袍衫上染了大片暗红血迹,伤口必已处理过,看来是在回京途中又裂开了。
谢氏连忙吩咐汀兰去取上好的刀伤药交与桐礼,将五皇子安排在南院的碧云居里。
桐礼扶着五皇子去上药和休息,温世珩才叹气道,“五皇子受伤是意外,在西州交河城一事踏实前,不能叫他人知晓五皇子受伤并且回京了。”
“五皇子在别处没有宅院?”温荣正是知道李晟在别处有宅院,故更加诧异阿爷为何要将李晟往遗风苑领了。
不想祖母却开口帮忙道,“五皇子帮了我们家大忙,如今五皇子受伤,住在遗风苑里,我们正好照顾了他。黎国公府的眼线,汀兰早已命人看了起来,五皇子可安心养伤。”
谢氏见温荣面有迟疑,阖眼道,“五皇子为人可信得过,你阿爷为三皇子和五皇子做得越多,将来温府才能越安全。”
既然祖母与阿爷对五皇子皆是感激,温荣亦不再多言。
折腾了大半宿,温荣困得直打哈欠,回到厢房,倒在箱床里便睡熟了……
本以为能睡到日上三竿的,不想卯时就清醒了。
温荣用过早膳后去了祖母厢房,祖母正在暖炕上盘膝诵念佛经,温荣悄声无息地走到软榻靠着。
许是昨夜睡的时辰过短,温荣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梦里是白茫茫的大雪,自己踩着鹿皮小靴,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能走到头……
谢氏做完早课,睁眼看见孙女睡得正香,颇为心疼,吩咐汀兰为孙女盖上蔓枝银衾。
食案上放着喷香的松子酥和软糯的枣米藕荷糕。
汀兰笑着小声说道,“是娘子昨日做了孝敬老夫人的糕点,娘子可是时时事事都想着老夫人了。”
谢氏面露慈爱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多休息些,真累着了可得担心她老子娘心疼了。”
汀兰抿嘴好笑,分明是老夫人自己心疼了。上前扶着老夫人下炕穿上了锦鞋。
谢氏想起碧云居里受伤的客人,“南院里早膳可安排好了?”
汀兰点点头,“安排好了,可五皇子随从还未传饭。”
遗风苑厨娘所做吃食皆极为清淡,不知是否合五皇子的口味。
谢氏命汀兰将松子酥和枣米糕一道做早饭送去南院。
谢氏对五皇子除了感激,还有几分愧疚。
过了好一会,窗棂外暖暖的晨光覆在了温荣莹玉般的面容之上,温荣这才浅浅地喘着气,揉揉眼睛,撑起了身子。
……
南院里的客人也才刚刚起身。
李晟伤势很重,那一箭几乎贯穿了左肩胛,昆山道节度使左将,见势不妙突围将其救下。
箭虽取出了,但边城一带冬季的气候极其恶劣,实是不利于伤势好转。
昆山道节度使为琅琊王氏家族中人,自担忧五皇子的伤势,商议后,李晟决定先行回京,一来避免落下病根,二来李晟知晓如今他留在西州交河城,已帮不上任何忙,不过是负累罢了。
待方成利坐实谋反,京中官员只能撇清与方成利的关系以求自保,那时圣主调派兵马将名正言顺,一呼百应。温家还爵一事,也将水到渠成。
李晟仍旧是阴沉着脸,可清冷的眼神里却闪着几分遗憾和失落。
他与阿史那比武,是为了军功,急于求成,不想落得如此狼狈。
桐礼为主子穿上了石青缂丝袍袄。
听到传饭,遗风苑婢子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送进了厢房。
一碗滑片肉粥,一碟鹿肉串脯,桃仁鸡丁,蟹肉双笋,皆是极其精致的菜品,李晟目光最后落在了松子酥和枣米糕上。
数十日的带伤赶路,纵是往日再勇猛壮实了,此时也是身心俱疲了。
李晟望着水晶枣米糕里娇而不艳、极逼真的梅花,难得的胃口大开。
“主子,老夫人过来了。”用过早膳不多时,侯宁过来传了话。
侯宁瞧见主子正执剑立于庭院中,唬出一身冷汗,虽说主子右手无伤,可左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若是练剑,必定会牵扯到伤口,“主子,如今你有伤在身。”
李晟眼神清澈纯净,面上略微有了几分血色,立于雪中真真似那非白非红,却能占尽冬色的一树凌寒梅。
温荣扶着祖母走进了院子,忽视了仍旧新白抱新红,好似梅花吹不尽的李晟,转而看向李晟手中的那柄剑。
温荣想起了西凉杂记中所言。剑上七朵珠,九华玉以为饰,五色琉璃为剑匣,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有风气光彩照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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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闲棋巧相和
李晟将剑递于侯宁,几步上前扶住了正要见礼的老夫人。
纵是受了伤,风仪举止仍旧安雅。
温荣扶着祖母往碧云居庭院里的竹亭走去。竹亭四处围了合帷幔的细丝竹帘,温荣担心天寒,又吩咐婢子摆了炭炉过来。
人坐于亭中,不但暖和,还能透过竹帘瞧见亭外朦胧的雪景,好不惬意。
谢氏望着五皇子的眼神很是赞许,关切地说道,“殿下受伤了,该在厢房里多休息,练剑不急于这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夫人说的是,先才在屋里实是太闷了,故才想着到庭院走走。”
李晟俊眉微微扬起,目光落在了温荣身上,恢复精神后,嗓子也清润了不少,
温荣安安静静地立于祖母身旁,她未曾见过散心还带着出鞘锋剑的。听到李晟抱怨闷,温荣望向远处的目光滑闪过一丝狡黠,嘴角轻翘,再闷也闷不过他本人。
谢氏听言颌首道,“是老身未想周全了,不知五皇子平日里有何喜好,遗风苑的麓斋有许多藏书和古籍,若是五皇子不嫌弃,老身这就命人送些书过来。”
李晟瞧出了温四娘心中所想,双眸幽暗,恭谨地谢过了老夫人。
不远处绿萼梅枝头冰雪融化,雪水滴落时,枝桠轻颤,温荣眨了眨眼,一边摆弄着鲁班锁,一边侧耳听祖母与五皇子说关于边城一带的事情。
温荣本以为除了战事,还能听到五皇子说起边塞的风光。
可惜他果然是木头,祖母问一句答一句。言词里的边塞就是枯燥的漫天白沙。
温荣决定安心地解开这只鲁班锁。
不一会,汀兰领着两名小厮自麓斋回来。每名小厮手里都捧着数本书。
温荣瞧见那书就好笑,汀兰可真是会选了。《五经正义》、《春秋三传》,《孙子》,《五曹》……皆是进士科用书,五皇子看这些只怕会越看越闷。
李晟起身将石桌上的书翻看一遍,眉毛好看地弯起,嘴角浮起笑意,面容虽如夜色月光般清冷皎洁,却也美好的令人叹息。
“这些书确实是极好的,可我都看过了。”
温荣眉眼不抬。毫不在意地说道,“学而时习之,多看几遍。”
“我已能背出。”语调里有几分委屈。
温荣狐疑地抬眼看向李晟,正要伸手取一本,就像平日阿爷考轩郎功课一般。
手碰到书时,才发觉此番做法不妥,转向汀兰笑道,“麻烦汀兰姐再搬几本书过来。”
“不用了,”李晟朗声说道。轻抿嘴唇,他若再不开口,温四娘应该会命人将遗风苑麓斋的书全送过来,“如今某左手受伤使不上力。某听闻温四娘擅围棋……”
温荣双眸微闪,指名道姓,她无法再装作充耳不闻。
可不过是下棋而已。既然他五皇子有凌雪寒梅的一身傲气,她就不介意在棋盘上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想来。温荣抬起头脸上满是笑容,“若五皇子不嫌弃。奴愿与五皇子对弈。”
李晟不疾不徐,“久闻温四娘棋艺过人,能与温四娘对弈,求之不得。”
温荣吩咐绿佩将她房里收藏的青金石围棋取了过来。
谢氏乐得在一旁看晚辈弈棋。
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晟知机会来之不易,打起十二分精神,棋盘很快摆开。
李晟自诩平日下子干脆利落,可此时面对温四娘布的棋局,他却不得不思量再三,尽管如此,每走一步他都似步入温四娘的陷阱中。
丹阳曾命人记录过她与温四娘对弈的棋路,当时李晟只觉温四娘是心思玲珑、棋艺娴熟,今日他才知晓,温四娘与丹阳对弈时,仅使出三分本事,到了他这可谓毫不留情,收杀攻防令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温荣气定神闲,时不时地端起茶汤吃一口,李晟不知何时已冷汗津津。
不过一个时辰,棋局以李晟惨败告终,温荣展颜莞尔一笑,“我要陪祖母回穆合堂用午膳了。”
李晟心下无奈,温四娘是想叫他知难而退,纵是再无趣也莫在她身上打主意。
可惜他偏生就是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接下来的几日,每到辰时和未时正,桐礼都会至温荣厢房外长廊上候着,恭请其到碧云居与五皇子弈棋。
这雷打不动的日程气得温荣直咬牙,她是想不去了,可任由桐礼那大块头苦着脸站在廊下也不是办法。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日,温荣第一次发觉回黎国公府也有好处,能暂时避开那人。
温荣卯时起身陪着祖母用早膳,再换一身簇新桃红织金胡袄,领着绿佩与碧荷匆忙离开了遗风苑。
……
这些时日,黎国公府里也未闲着,二房董氏请了十二教坊的乐师教菡娘琵琶。
温菡娘早已不胜其烦了,想不明白阿娘怎会将十二教坊的贱户请进府里,还对贱户极其客气。
除夕日乐师是不会过来的,董氏亦去帮大嫂布置年饭。
温菡娘无人管束立马丢下恼人的琵琶,偷得浮生半日闲,领着婢子往院里赏梅,不想正面碰上了温蔓娘。
温菡一阵腻味,撇嘴半抬着头,权当不曾瞧见这人。
“三妹妹。”温蔓向菡娘走了两步,软软地说道,“好几日不曾见到妹妹了,听闻二伯母为妹妹请了十二教坊第一人教习琵琶,那十二教坊第一乐师,却是没几人能请到的。”
温菡瞥了一眼蔓娘,周身袄衫和头面都是簇新的,某人过继到正室的日子是愈发好过了。
可惜终究是庶出,永远一副唯唯诺诺不成气候的样子。都已十六,年后便是十七。连亲事都未定下。
贵家女眷郎君眼睛可是雪亮的,眼光挑得很呢。温菡冷笑一声。“大伯母不是为你请了曲江宴的司茶娘子教习茶道么,听闻曲江宴那日你为不少夫人煮茶,得了许多称赞。”
献殷勤到那份上了,也只被夫人们当做茶奴看。
温菡心里很痛快,甩着帕子就要往前走,忽瞧见温蔓身后婢子捧着的、掩了宝相花纹样银红锦缎的托盘,“那是什么?”
温蔓似是不曾听出温菡先前话中的讽刺,盈盈笑道,“是府里新做的纱花。祖母吩咐我给妹妹们送去呢,偏巧遇见了三妹妹,三妹妹先挑两支吧。”
那婢子捧着纱花上前。
揭开银红锦缎,温菡眼睛一亮,八支样式各异、皆极精巧逼真的绢缎纱花,簪子是赤金的,每支纱花都缀了水滴状无一丝杂色的鸽血石,好不名贵。
温菡拿起这支,又瞧向那支。恨不能整盘端了回去。
温菡执帕子掩嘴,轻咳了一声,抬眼问道,“簪花怎么是六支。”
温蔓绞着帕子。局促地说道,“祖母说了,三妹妹、四妹妹和我一人两支。阿娘前日刚送了我几支发簪。故簪花一时用不上了,若是三妹妹不嫌弃。我的两支也给了妹妹。”
此话温菡听着受用,不客气地挑走了赵粉牡丹、富贵芍药、簇锦紫薇和石榴。均是重瓣或多瓣的纱花,关键那四支的鸽血石要更大些。
温菡对蔓娘的态度好了许多,“另二支你命婢子送去西苑便可,西苑的人犯不着你亲自走一趟。”
温蔓眨了眨好看的凤眼,长长睫毛扇子似的,“我正巧还有事与四妹妹说,故不过是顺便罢了。”
“你找温荣娘什么事。”温菡沉脸问道。
温蔓面上浮出欢喜之意,“祖母说,四妹妹回京有一段时日了,京中的热闹自该都去瞧瞧,今年上元节灯会四妹妹没去成,祖母命我明年陪四妹妹去。”
“她倒是端了大架子,想去自己去便是,还要你们作陪,”温菡娘眼珠子一转,她想起前日里张三娘提起的,说是今年上元节在灯市里有遇见赵二郎。
“算了,那日我与你二人一块去。”说罢温菡满意地瞧着婢子手中的四支簪花,上元节她可要好生打扮一番。
望着温菡娘的背影,蔓娘面容上露出笑意,一双明媚凤眼亦染上了几许风情。
温荣正在厢房里陪茹娘剪窗花,见蔓娘送纱花过来,笑着请蔓娘尝了新酿的花茶。
温蔓被桌案上的窗花吸引,一幅‘连年有余’鲤戏莲荷剪得是十分好看,温蔓拿起瞧了又瞧,可是爱不释手,羡慕地问道,“荣娘,可是你剪的?”
温荣笑道,“我手拙,这是茹娘剪的。”
温荣不在意地指了指被放置一旁的‘百花迎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百花迎春”里好几处花枝都被剪断了。
温蔓柔婉贴心,“四妹妹的‘百花迎春’很是复杂,叫我连大样子也剪不出的。”
温荣笑笑不接话,论手巧,她本就及不上茹娘。
坐了一会,温蔓起身告辞,临出门蔓娘才想起上元节一事,很是诚恳地邀请,“荣娘,上元节我们姐妹三人一道去灯市可好。我听阿娘说了,上元节城里的戏台子搭有足足八里之长,更有上万的燃灯,好不壮观,那几日开禁放夜,各式的杂耍技艺很是喜气的……”
温蔓眼眸一黯,忽低下头,模样儿叫人怜惜,“我虽自小在盛京里长大,却是一次不曾去过灯市。”
温荣一时无法推拒,遂点头应下。想来出去走走,要比每日在遗风苑陪那人弈棋的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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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别是情中念
温荣在黎国公府里陪了阿娘和茹娘几日,元月三日才回到遗风苑。
林氏包了许多年礼让温荣交于祖母,温世珩则悄悄准备了一份上好伤药,吩咐温荣送去遗风苑的南院碧云居。
……
温荣将物什放回厢房后,便去穆合堂陪祖母说话。
煮好了茶,温荣试了试红漆盘里茶碗温度,再用茶膏点了数枝寒梅,合上茶盖奉于祖母。
谢氏端起茶汤吃了一口,笑着说道,“三皇子与琳娘全大礼的日子也定下了,在今年六月。”
温荣眨了眨眼,此事约莫还未传开,因为阿爷都不知晓。
去年圣主赐婚后,由于三皇子府邸还未开建,故钦天监将挑选良辰吉日一事延后了。
既然朝中尚未宣布,祖母的消息该是来自应国公府的。
二皇子与韩大娘在去年十一月全礼,温荣与他二人不相熟,故未被邀请前往观礼。
下月是林大郎和丹阳公主成亲。
温荣曾惊讶这一世的改变,韩大娘本应该嫁给三皇子,将来母仪天下,而谢大娘则因二皇子失势而香消玉殒。不想如今是峰回路转。
不论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暂时看来,皆非坏事。
周遭人命运都已变了,她自也不能重滔覆辙。若无意外,今年除夕她就能在遗风苑里陪祖母一起过。
如此想来,温荣心情大好,吃着香甜的蜜果子。满脸餍足的表情。
温荣抬眼与祖母笑道,“转眼琳娘也要嫁了。改日儿与琳娘写信,问问是否有要帮忙的。”
虽然李奕的事她敬谢不敏。但琳娘与她秉性相投,是难得的闺中好友。
谢氏好笑道,“傻丫头,你一未嫁女娘能帮上何忙。琳娘是嫁与皇子,应国公府里俱是宫女史来往,旁人有甚可操心的。”
温荣调皮地吐吐舌头,与其去问琳娘有何要帮忙,不若送些甜食与她,此刻琳娘定是一颗焦急的待嫁心。用甜食缓和紧张再好不过。
温荣与祖母说起了上元节和蔓娘、瑶娘赏灯一事。
谢氏知晓后心里不踏实,黎国公府温老夫人等人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可向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温蔓娘,比之菡娘可算谦恭柔顺、礼仪周全,但在谢氏眼里,蔓娘的心性不及林府娘子与谢家琳娘来得明朗纯粹。
“那灯市里人多混杂,要留心眼。”谢氏除了叮嘱孙女,亦决定暗地里叫人保护荣娘。
温荣笑着答应了,“祖母放心便是。”
与祖母说了会子话。温荣才回厢房休息,偏头看了眼矮榻旁笸箩里、已打好了的梅花玉石天青色丝绦,想着寻到机会送他罢。
今年初春气候相较往年要好上许多,温荣将祖母送的瑶琴搬至外厢房的琴案上。
瑶琴身是上好的梧桐木。赭檀色琴漆则添了鹿角霜,温荣拨动琴弦试着弹了一曲《渔歌调》。
果然是手生,错音不少。更别提甚松沉旷远的琴音境界。
虽失望温荣仍旧决定好生练琴,毕竟瑶琴是祖母的一番心意。
“娘子。南园的客人过来了,正在廊下呢。”绿佩踏进厢房。很是紧张地与温荣说道。
温荣摆了摆手,定是五皇子请桐礼过来唤她去弈棋了,眉眼不抬,“绿佩,你请桐礼去院子里逛逛,初春的腊梅开得颇好,让桐礼莫要理他那主子。”
“娘子,娘子。”绿佩压低声音连唤两声,更绕至琴案前悄悄摆手。
温荣这才发觉不对劲,转身看向隔扇门外,不想竟见到着一袭石青袍衫的欣长身影,那身影正立于隔扇门外长廊上。
石青袍摆被风漫不经心地吹起。温荣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灼灼其华,却又隐隐含着怒意的双眼。
……
大明宫丹凤阁的侧殿正办着宴席。
去年大河流域与江南东道遭遇洪涝,而江南东道更因旱涝连灾,导致秋日粮食颗粒无收。
故朝武太后要求她的寿宴一律从简,朝武太后寿宴后一月,宫中再未办过大的宴席。
今日亦只是德阳公主筹办的小宴。
德阳公主请了二王妃、薛国公府张三娘、门下省侍郎褚家三娘子等与其交好的贵家女娘在宫中小聚。
丹阳公主至侧殿帮皇姐张罗。
见离开席尚有大半时辰,二王妃韩秋嬏和张三娘二人打算到丹凤阁外的花园走走。
如今韩秋嬏是一脸阴郁,形容憔悴了许多。
李徵与韩大娘全礼后不过半月,即迅速迎娶了褚侍郎府里的嫡出二娘子为侧妃。
京中娘子皆是见过褚二娘的,性子清傲,平素独来独往不与人接触。但身段姿容却是袅娜温婉,实是令人艳羡的美娇娘,更难得的是褚二娘极擅音律,琴艺与宫中乐师不相上下。
褚娘子在二皇子眼里如珠似宝、得二皇子专宠的传闻在盛京里传得有模有样。可知韩大娘在泰王府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二王妃与张三娘闷闷地走在雕梁画栋之下,张三娘忽然小心地扯了扯韩秋嬏衫袖,“二王妃,是三皇子殿下。”
韩秋嬏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眼前人一袭朱红银边蟒袍衫,嵌红玉银冠泛着温润的光芒。
李奕亦瞧见二人,并不躲开,径直坦荡地走了过来。韩秋嬏呆愣原地,死死盯着李奕美好到极致的明亮双瞳。
直到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韩秋嬏才猛然惊醒。
“二哥今日可有陪王妃至丹凤阁。”李奕面上笑容安雅,风仪举止令人怦然心动。
心上人提到了夫婿,韩秋嬏胸口似被狠狠一锤。咬牙抽筋地笑道,“二皇子去御书房了。不知三皇子寻他有何事。”
“也无甚要紧的,既是在御书房。某一会过去等了二哥。”
李奕温柔的目光好似一道墙,将韩秋嬏困在其中,挪不动半分。
李奕正要绕过她二人离去,韩大娘咬咬嘴唇,终究忍不住,低声问道,“三皇子,那日奴送与你的锦帕是否还在。”
张三娘大惊失色,紧张地看周围。此话若是叫他人听去,怕要翻天的。
李奕脚步一滞,嗓音悦耳动听,“如今韩大娘已贵为二皇子妃,某只作不知二王妃所言何事。”
韩秋嬏脑中嗡嗡作响,纵是她确实了那事是李奕所为,也舍不得说出去令他难做的,仅有一事她不甘,“三皇子是因要帮温荣娘才如此对我的么。”
李奕无奈转过身。面对韩秋嬏微微一笑,“某实是不知晓二王妃所言,若是二王妃真担心那方锦帕,改日某将锦帕销毁便是。某知该自重重人。”
自重重人。韩秋嬏晃了晃,终究站不稳靠在灰墙上。
温荣娘。韩秋嬏紧紧地攥着帕子,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如今怎会这般难堪。
李奕举步向前,不想张三娘抛下韩秋嬏又拦在了他面前。
李奕眼角重新浮起笑意。他知张三娘要问什么,说不得他还能了了张三娘心愿。可若五弟愿意,他会为五弟谋一门更好的亲事。
“三皇子,五皇子如今还在杭州郡么,温中丞已回京了,为何五皇子还不曾回来。”张三娘未语面先红,这几月里她亦是度日如年。
李奕眉梢一翘,眼带笑意,“五弟叫杭州郡修建堤坝一事缠住了,不过快了,约莫下月能回京。”
“奴谢过三皇子殿下。”张三娘一板一眼地行礼,眼中焕出神采。
应国公府因谢琳娘要嫁于三皇子,故请宫女史教习规矩。薛国公府却是不知为何也请了,如今张三娘是端了一身挑不出错处的好礼仪。
张三娘是留了心的,纵然见不到五皇子,也要在王淑妃那留下好印象。
过了好一会,李奕走入花树里没了影子,韩秋嬏才闷闷地抬起头来,冷眼看着张三娘道,“回丹凤阁罢。”
二人回到丹凤阁侧殿,四周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二人身上,张三娘面上红晕还未退下,而二王妃除了阴郁还添了一层哀怨。
德阳公主轻轻吹散茶汤上的浮沫,嘴角扬起,吩咐宫婢为她二人奉茶。
韩秋嬏神情恍惚,一不慎将茶汤洒在了衫裙上,好在茶汤不烫,可那身茜红孔雀线织金盏花袄裙被打湿了。
丹阳公主见状热络地走上前,之前虽不喜欢韩大娘,可韩大娘如今是她二嫂了,“我有一套新作的袄裙还未曾上过身,我带嫂子去换下衫裙吧。”
丹阳形容与韩秋嬏差不多,只不若韩秋嬏丰满,那套衫裙正巧偏宽些,故丹阳认为韩秋嬏穿了能合适。
韩秋嬏至丹阳寝房换好了衫裙,二人走上回侧殿的长廊,韩秋嬏掩嘴亲切笑道,“丹阳下月就要嫁去林府了,那林家大郎文武双全,俊朗不凡,可是如意夫婿。”
丹阳登时红了脸,“二嫂莫要笑话丹阳了。”
去年的月灯打球宴,丹阳便对林大郎动了心,后听三哥说林中书令在为林大郎相亲事,她就鼓起勇气,自作主张向太后求赐婚……丹阳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韩秋嬏忽然附耳与丹阳低声道,“丹阳可知晓林府与黎国公府三房走得极近,尤其是林家大郎和温四娘。”
丹阳不在意地笑道,“林大郎、林府娘子与荣娘是表亲,自是走得近了。”
“是了,进士科放榜后,林府可是与温家三房议亲的,他二府都想着亲上加亲呢。”韩大娘肃着脸,一副为丹阳打抱不平的模样。
丹阳听言一怔,心头似长出了根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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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奉恩深宫闲
阳光投落在长廊剩下斑驳的树影。丹阳偏头看了眼韩秋嬏,纵是成了她的二嫂,她也无法接受韩大娘的品性,如此拙劣的伎俩,无怪二哥更宠侧妃了。
韩秋嬏表情虽含怜悯之色,眼神却一闪讥诮。
丹阳并不否认,猛听到此消息,确是不舒服。可荣娘的品性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一见荣娘便喜欢上了,心思玲珑剔透,与其秉性相投。更何况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荣娘有何关系?
若一定要分出是非好歹,反而是她在从中作梗。前些日子太后寿辰宴上,荣娘、琳娘待她与往常一般,荣娘双眸更是清澈透亮,无一丝一毫的怨意。
二王妃说的那番话,无非是想离间她二人。与其中了圈套,让她在一旁看笑话,自己不若安心备嫁。
丹阳抿嘴笑道,“丹阳谢过二嫂提醒,看来这门亲事是丹阳任性妄为了,荣娘性子容貌极好,丹阳自会为荣娘留心的。”
韩秋嬏不知丹阳是故意装宽容不在意,还是真未领悟到她意思。只将脸一沉,皱眉敞开了说道,“丹阳,你就是心太善太过相信别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我是你嫂子,少不得提醒了你,不能眼睁睁瞧见你吃亏的。”
丹阳心下不悦,那要她怎么做?尚未全礼就先去林府闹上一番么,还是同荣娘撕破脸皮,吵得众人都没面子?
这世上偏有给了台阶却不肯下的人。
丹阳敛笑看向韩秋嬏,“二嫂对丹阳亲事如此上心,丹阳心怀感激。可我依稀记得二嫂平素与荣娘、林府鲜少来往。为何对他两府之间的事情了解这般清楚?亦或是二嫂对丹阳的亲事有偏见?”
韩秋嬏听言一愣,咬牙暗恨丹阳不识好人心。
林大郎如今的变化。韩秋嬏是略有耳闻。就算旁人看不出,以为他是因入了翰林院供职。故为人才更为严谨冷肃的。可韩秋嬏却对情事失利的心情,深有感触。
韩秋嬏冷笑一声,既然丹阳不领情,她就等着看丹阳与林大郎婚后是如何相敬如宾的,到那时怕是不需要她搀和,丹阳亦会对温荣恨之入骨,谁能容忍枕边人心心念念想着另外一个女娘,更何况丹阳还是骄纵的金枝玉叶。
韩秋嬏甩甩帕子,忽瞧见走下长廊转入玉石街的李奕。身子一颤,目光随即黯淡了下去。
……
蓬莱殿,王淑妃拿着烧蓝掐丝小火钳,闲闲地拨弄着暖炉里的银炭,白皙莹润的面容上画着飞入云鬓的拂月眉。
王淑妃笑容温和眷美,这段时日,水盈盈的双眸是愈发的神采飞扬了。
因为赐婚一事,韩德妃在圣主跟前没少哭得梨花带雨,一次两次圣主或许还会怜香惜玉。可那韩德妃没有自知之明。后宫佳丽甚多,她却将自己视作圣主的沧海巫山。
韩德妃掩唇轻笑,韩德妃将圣主哭烦了,圣主每月里往蓬莱殿的次数就多了。她是不可能去安慰韩德妃的。只能顺应形势,怪韩府家教有欠,令府中嫡出女娘做出那等私相授受的丑事来。差点害奕儿失了脸面。
“殿下,三皇子过来了。”着鸦青色半臂襦裙的宫婢蹲身与王淑妃传了话。
王淑妃璀然一笑。“快让奕儿进来,大殿外风凉。莫要受寒了。”
奕儿如今年龄不过才十八岁了,却是气度从容,凡事皆了然于胸,身上更无半点皇室子弟的浮夸纨绔之气。
王淑妃对她的孩儿是十分满意。
宫婢为李奕奉上了茶汤和点翠手炉。
李奕展颜轻笑,将手炉接过后放至一旁。
“你是说晟儿受伤,且已经回京了?”王淑妃微微抬眼,面露惊讶。
李奕颦眉担忧地点点头。
王淑妃一半心疼一半埋怨,“当初我就不同意他去西州交河城了,晟儿与你都是在宫里长大,皆娇生惯养的,如何能受得了边城的苦,哎,偏生他是翅膀硬了,也不肯听母妃的话。”
若不是去年李晟与突厥勇士比武,她这照顾了晟儿十多年的姨母,至今都不知晓他有那般出色的武艺。
此次暗暗征讨方成利与西突厥,李晟年轻气盛,主动请缨。
想来必是他不肯安分听从昆山道王节度使的谋划和安排,否则也不至于受伤了。
“晟儿伤势如何,如今住在了哪里。”王淑妃慈母一般,动着唇舌对李晟很是关心。
李奕道,“住在盛京私宅里,听闻伤及肩部,好生将养该是无大碍的。”
李奕其实知晟郎住在遗风苑,可他不愿让阿娘知晓,是出于私心,但也无关大局。
王淑妃抬起手轻轻拍扶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大碍便好,若是晟儿有个好歹,我是无颜面对青娘了。”
青娘是李晟生母王贤妃,亦是王淑妃胞妹,除了有不逊于王淑妃的风华容貌,更极擅长音律。
当年青娘得圣主宠爱有何用,不还是芳龄早逝了。王淑妃扶了扶高髻上的嵌宝金钿,晟郎既然能将一身武艺藏十几年,那么有她不知晓的私宅,也不奇怪。
“后日方成利抗西突厥的捷报就会送入朝堂。”李奕嘴角好看地弯起。
这一切是安排好了的,捷报、谋反的消息会相继前后进京。
王淑妃颌首笑道,“可是见过二皇子了。”
“是,儿在御书房外遇见了二哥。”
无任何转寰余地的赐婚,令李徵对圣主心生不满,可如今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
圣主所为明眼人能瞧得明白,李徵自也心知肚明。
圣主无非是要巩固太子储君之位,而此举正是二皇子最为忌惮的。
李奕在御书房前偶遇了李徵,不过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话罢。
方成利边城战事告捷,最得意的是太子一派,大捷消息一到,不知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歌功颂德。
朝臣被牵连诛灭不易,但令他们失去圣主信任,罢官贬黜却非难事。
李奕素来不将话说满,但也绝不故弄玄虚。
不论方成利谋反的奏折被送呈御案后,二皇子李徵肯不肯做出头人,李奕的目的都已达到了,他是一身轻松。
李奕思量片刻,认真地看着王淑妃,“西州交河城战事后,圣主定会恩威并济,五弟此次是立了功的。”
王淑妃笑道,“圣主会给晟儿赏赐与恩典。”
李奕眼睛清亮,“五弟年纪不小了。”
王淑妃双眸微阖,奕儿的意思是可求圣主赐李晟府邸和考虑亲事,遂颌首道,“前几日我瞧见薛国公府家三娘子,实是举止端庄,贤良淑德的,想来能把持好府内中馈,帮到晟儿。”
薛国公府同黎国公府一般,承虚爵,在朝中无实权。
李奕知阿娘此番安排的用意,不愿让晟郎羽翼过满,可他如今担心的不是这些。
李奕目光闪烁,“此次平反,最大的功臣是王节度使。”
琅琊王氏是名门望族,历朝就出过许多重臣和名将,王节度使再得军功,琅琊王氏在当朝的地位又将提升。
王淑妃皱眉沉思半晌,她原打算将王氏女留做奕儿侧妃的,“奕儿,你可想好了。”
李奕眉眼轻扬,展颜笑道,“晟郎自小与儿一块长大,儿信得过他。”
王淑妃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目光软了下来,“容阿娘再想想,不论如何,阿娘都不会委屈了晟儿。”
“是,儿与晟郎的事,令阿娘费心了。”
李奕望着织金帷幔上束着的双彩流苏穗子,笑得有几分肆意,不论晟郎最终娶了薛国公府家娘子或是王氏女,都不能是她。
……
遗风苑里,温荣轻叹了一声,先才李晟连她上前道歉的机会都不给,就转身走了,她实是无恶意的,不过是与绿佩的戏言罢了。
温世珩下衙后径直过来了遗风苑,谢氏命人去请南院的客人,屏退婢女后,温荣在内堂里伺候三人茶汤。
温世珩今日是要同谢氏和五皇子商议如何劝温世钰还爵的。
老夫人与五皇子说得句句在理,温世珩却紧张的鼻尖冒冷汗。
温世珩自诩口才与文采颇好,可口才是用于朝堂之上直言纳谏,并非是在府里婉转劝人了。
李晟映着灯火的双眸闪烁如月色里的天河,抿了一口茶汤说道,“……三皇子已知晓某在遗风苑里叨扰老夫人了,待三皇子提前收到谋反的消息,便会差人过来,温中丞为朝中重臣,提前一日听闻谋反风声亦不会叫他人怀疑。”
温世珩不自在,他一向耿直,从未想过算计他人,故坐立不安。
谢氏见温世珩一副不争气的模样,蹙眉问道,“那日可是要荣娘陪你一道回黎国公府?”
温世珩连忙摆手,漫说不能让荣娘帮着劝,那日祥安堂荣娘都是进不得的,朝政一事岂能叫内宅女眷搀和……
西州交河城而来的捷报如期进京,朝中不少大臣站出来历数方节度使的丰功伟绩,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遗余力的大加赞赏,方府在盛京里名声更盛。
方成利谋反的消息按照计划,将在上元节后一日被送入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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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芳宵殊未及
上元节当日天空飘了些许雪花。绿佩才将窗户打开,轻盈卷旋的雪米便飞落在临窗的案几上。
年前答应了温蔓娘去天街看花灯,故温荣早早起身了。
由绿佩伺候更换袍衫,就见温荣着一身缃色绫罗纹锦缎袍服,扎罩纱紫幞头,腰间系双鱼玉佩鹅黄丝绦。
碧荷第一次见到娘子做郎君扮相,愣了好一会。
绿佩望着碧荷笑说道,“娘子原先在杭州郡最喜做郎君打扮了,可是风流倜傥。碧荷,你说句公道话,我们郎君与五皇子比了,谁更俊俏?”
碧荷仔细打量了娘子一番,那清朗如月的容貌几令碧荷羞红了脸,好不容易讷讷地回道,“瞧着倒是,差不离的。”
差不离是差多少?
温荣不搭理她二人的打趣,吩咐遗风苑的婢子送了一只食盒到南院碧云居与贵客,自己则带着绿佩和碧荷往府外去了。
温蔓与温菡已到了遗风苑大门处,今日三人将乘同一辆马车往天街逛灯市。
逢上元节三日,除了盛京天街办灯市踏歌和搭戏台子,坊市里亦是处处张灯结彩。不论高门大户或是小门宅院,房廊檐角皆挂着姿态各异的花灯。
蔓娘一身茜红缀珍珠流苏胡服,毛呢蕃帽。菡娘打扮十分精致,朱红袒领束胸袄裙,披织锦镶银鼠毛小肩褂,半圆髻上簪一朵牡丹纱花。
蔓娘牵着温荣一起上了马车,“荣娘好兴致,这副打扮不知能迷了多少小娘。”
一贯不与温荣好脸色看的温菡。此时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温荣,扯着嘴角笑了笑。只做招呼。
还未到天街便已是人潮涌动车马难行,温荣等人不得已落了马车相携而行。
满城的火树银花叫人摆不开眼去。八里戏台上的歌舞百戏更是热闹,听闻唱曲的歌伎皆是自宫中选出,一个个头戴花冠,身穿艳丽霞帔。
街市里上至王公勋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围观相看。
绿佩东张西望的忽抚掌欢呼道,“娘子,快瞧那了。”
温荣顺着远远望过去,那处街上正在作牵钩之戏。两钩齐挽,中间立了张大旗为界,一声鼓响,近百人在使相牵引,四处喝彩声阵阵。
绿佩在杭州郡那瞧过这阵仗,可是激动,好一会才快步跟上娘子。
温蔓挽着温荣笑说道,“妹妹,前面有卖花灯的货郎。我们也去挑了应应景。”
温荣笑着应允,温菡亦无异议。菡娘选了一盏绢纱牡丹八角灯,灯角檐处缀着五色羽毛丝穗,蔓娘则拿了编结桃枝花影的六方宫灯。比之她二人。温荣挑的寻常了,只是一盏竹木花灯,花灯的每一个麻纱面都绘了山水楼阁。其中一面题一首《正月十五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温荣提着花灯转身与绿佩和碧荷相看。碧荷夸赞了几句,绿佩却嗤之以鼻,直说二娘子的花灯最好看。
温家三姊妹难得的一路说笑往灯市深处行去。
越往深处人群越拥挤,绿佩和碧荷紧紧地跟着娘子,昨日老夫人特意交代她二人了,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娘子走散。
温菡娘则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不似在赏灯,倒像在寻人。
温菡尚在举目寻找,温荣却真瞧见了熟人。
对街傩面摊前,一身杏红胡袄,梳圆髻做妇人打扮的正是婵娘了。婵娘身旁一袭栗色袍服的是杜学士,那杜学士正微笑地望着婵娘清秀的侧脸,眼神中分明含着浓浓的情意。
温荣是替婵娘高兴,虽然杜学士初始是迫于无奈才娶的婵娘,可如今杜学士定庆幸当初的决定了。婵娘聪明大度,知晓如何令夫妻同心。
绿佩见娘子痴痴望着婵娘,遂问道,“娘子,可是要去同杜夫人招呼了。”
温荣摇了摇头,畅快地说道,“不用了,他二人是新婚燕尔正好时,我们何必不知趣地搅扰了他们。”
天街上熟人可是不少,才走过几处街巷,又瞧见了张三娘等人。温菡欣欣然过去与她们说话,温荣和温蔓在原地远远瞧着。
温菡与张三娘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来,温菡忽神采奕奕地眨眼说道,“前处酒肆里请了乐伎唱秦腔,好些曲都是极有名的,恰好我走累了,一道过去歇脚罢。”
温荣与温蔓很是犹豫,那酒肆岂是小娘子随便去的。
温菡冷笑一声,她本就未想与她二人做一处的,遂丢下一句话,“我自己去便是,没得与你们一起少了兴致。”说罢自顾朝前走去。
让温菡娘一人去酒肆,倘若惹出事来,与她们都脱不了干系,无法温荣与温蔓只得跟上。
三人才踏进先才张三娘提及的酒肆,就有胡姬迎上来,引三人去二楼的雅室吃酒听曲。
临堂第三间雅室很是喧闹,透过竹帘温荣果然瞧见了赵二郎。
赵二郎并非是一人过来吃酒的,席上数位锦衣华服的郎君各揽着一位娇媚女子。
温菡眼见赵二郎亲自喂了那女子一口酒,登时妒火腾起,作势要撩帘子进去,温蔓娘慌忙扯住温菡手腕。
菡娘生得比蔓娘壮实,无意一推就将温蔓摔在了地上,雅间里正吃酒的郎君听见动静也瞧了过来。
温荣走近菡娘附耳轻声道,“若是贸贸然闯将去闹了,令赵二郎在好友面前没了脸面,怕是会迁怒与你。”
赵二郎认出帘外之人是温府娘子,如今方节度使捷报频传,黎国公也跟着在朝中趾高气扬起来。
赵二郎执着酒盅,搂着美人儿,施施然向她三人走来。
温荣蹙眉不悦,先才张三娘必定是瞧见赵二郎等人进这酒肆的。可她却不告诉温菡娘赵二郎携妓一事。温菡娘兴致满满地寻赵二郎,见到此番景象自是又恼又恨了。亏得温菡娘还将张三娘等人视作好友。
赵二郎与三人打过了招呼,望着温荣朗声笑道,“温四娘这身扮相可是将某等皆比了下去。”
说罢又看着身旁浓妆艳抹的女子说道,“红娘认为某说得可对?”
红娘盈盈与温荣等人拜倒见礼,黛眉轻挑,桃红锦帕捂着嫣红嘴唇,娇滴滴地说道,“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
赵二郎细长的凤眼扫过她三人,爽朗笑了几声。“三位小娘子请自便,某先回席了。”
菡娘死死瞪着赵二郎怀里的女娘,咬牙切齿狠声道,“这些个没脸没皮的贱户,竟然腆脸缠着贵家郎君。”
听言一旁胡姬耐不住问道,“三位娘子可是还要吃酒?”
“不吃了。”温菡娘又怒又忿地吼了一声,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往一楼走去,怕是故意要雅室里赵二郎听见她的怨气。
不想温菡娘步子太急,蜀锦玉底鞋一滑。若不是婢子扶住,就摔在梯子上了,好不容易扭回鞋,发髻上的大牡丹簪花却又歪至一旁。
绿佩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回到街市。温菡娘没有了赏玩的兴致,快步往前走去,温荣与温蔓则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跟着。
如此境况温荣只有苦笑。早猜到与她二人出来会成此番局面的,就可惜了这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天街上忽然人声鼎沸。原来是圣主带领太子、皇子亲临皇城城楼与民同庆,温荣隐约瞧见了三皇子李奕长身而立在城楼处。
安福门徐徐移出了一架宫制灯轮。灯轮高二十丈,饰以金玉,燃数万盏灯,簇之如花树一般,街上人群皆向城楼和灯轮涌去。
待温荣回过神,发现蔓娘与菡娘已不见了踪影,还好碧荷和绿佩紧紧地跟着她。
必是让人群冲散了,温荣本就有几分扫兴,此时更是气馁,打算沿途回马车等她二人。
主仆三人正要转身离去,一名身着枣红云缎锦袍,面容尖削的年轻郎君向她走了过来,起初温荣未在意,可不想那郎君带着仆僮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是旁人,正是方家三郎。
此时方三郎正一脸惊艳地直勾勾瞧着扮做玉面郎君的温荣娘,连连搓着双手咽着唾沫。
姑母都与他说了,温家三房里迂腐的温中丞,要将温四娘嫁与进士郎,这才迟迟拖着不肯答应方府的议亲。今日是姑母安排好的,说将人送上来了,若想娶温四娘为妻,还需他自己想了法子。
温荣后退了两步冷声问道,“不知郎君有何事,若无事请莫要挡路。”
方三郎对温荣是垂涎欲滴,忍不住的言语轻佻,“在茫茫人群里遇见了温荣娘可是缘分。荣娘无需这般冷淡,不几日某就会上门提亲了,荣娘今日不若与某先去那酒肆吃一杯,听听小曲儿,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温荣大吃一惊,抬眼仔细看了那郎君几眼,确实是不曾见过,既然他能叫出自己名字,说明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
温蔓邀请自己逛灯市,果然没安好心。好在祖母与她都有戒心,祖母更安排了仆僮跟随和保护。温荣只担心灯市里人头攒头拥挤,那几名仆僮会不会跟丢了。
方三郎一步一步向温荣走过来,迫不及待的要一亲芳泽了。绿佩与碧荷慌忙拦在娘子前面,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这般大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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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光逢蓬转
方三郎见婢子忠心护主,冷声一笑,命人将她二人拿开。
温荣正准备怒声斥骂登徒子,就有两名戴着傩面的仆僮走上前,向拉扯绿佩和碧荷的小厮狠狠踹去。
戴着傩面的仆僮身手极好,方三郎眼见到手的美娇娘要飞了,横眉倒竖,怒极喝道,“狗奴,你们可知本郎是何人,胆敢坏本郎的好事。”
“你嘴巴放干净点。”其中一名仆僮毫不怯弱地瞪着方三郎。
温荣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这声音再熟悉没有了,每日都能在温荣厢房外廊下听见,皆是唤娘子去与他主子弈棋的,不是桐礼会是何人。
倘若说话之人是桐礼,那另外一人……温荣惊讶地看着熟悉的背影,心怦怦跳个不停。
“本郎报出名头能吓死你这等狗奴,识相的快快走开了去,否则别怪本郎不客气了。何况那小娘子是本郎未过门的妻子,你们来多管闲事……”
方三郎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倒在地动弹不得,方三郎的小厮愣怔半晌,才慌忙上前扶起主子,颤抖着声音劝道,“主子,那二人有拳脚功夫,很是蛮横无理。主子您是读书人,怎能与他等瞎畜莽夫硬碰硬。我们先回府与阿郎、夫人商议了再做打算。”
“活腻歪了你们。”方三郎起身了还不忘骂骂咧咧,伸长了脖子欲再看一眼温荣,不想却对上那仆僮利如出鞘剑锋般的眼神。
方三郎腿再软三分,由小厮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开。
那人走至温荣身旁,压着怒气说道。“回府。”
温荣轻声问道,“殿下。你怎扮成了仆僮出来,若叫他人识出该如何是好。”
傩面下的俊容僵硬。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李晟攥紧了拳头,愈发没好气起来,转身快步离开了人群。
温荣只得急急跟上,遗风苑的马车停在一处安静的街市里,温荣吩咐遗风苑仆僮去寻了黎国公府马车,说她先行回府了。
一行人到遗风苑已是戌时中刻,庭院甬道两旁点燃了山水纹六方宫灯。
温荣抬眼望着槐树枝头上的盏盏灯火,心里的阴影和黑暗,似乎被火光一点点吞没。
李晟将傩面摘下。面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温荣心甘情愿地蹲身谢过了五皇子。
李晟冷肃地看了眼温荣身后的婢子,绿佩与碧荷吓得一缩,温荣吩咐她二人退去一旁。
李晟这才开口,“天街拦你之人是方府方监丞之子,是黎国公姻亲。”
温荣柳眉轻颦,温老夫人与方氏等人无非是想将她早早嫁出去,她在遗风苑住一日,她们就惶恐一日。明日方成利谋反的消息就会进京了,黎国公爵位不再属于温家。温老夫人他们也可安生的过日子。
温荣看着李晟如月光般皎然的面容,锲而不舍地问道,“殿下今日为何会去了灯市?”
好半晌李晟才黑着脸避过身,温荣看不见他脸上是何表情。
“往后若是想看灯。可以与我说了。”顿了顿,又道,“我先去穆合堂了。”
每一次李晟心平气和、温柔地说话时。温荣就会想起瑶琴的泛音之调。泛音似天籁,清冷入仙。余韵细远悠长。
银甲轻触琴弦,不错不急不滞。就能如乐曲中的高山流水、水光云影,悦耳动听。
不待温荣再行礼,李晟已举步离开,明日与谋反消息一起进朝堂还有五皇子。
想到五皇子身子恢复,不用再住在遗风苑了,温荣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回到厢房,温荣匆忙换上寻常袄裙,见外屋案几上放着早上送去南院的食盒,遂上前打开看了,食盒里只剩三只空盘子。温荣抿嘴轻笑,五皇子已收下回礼,可因灯市一事,她又欠了五皇子一个人情。
今日衙门放节假,温世珩用过晚膳就到遗风苑与谢氏商量对策和等消息。
西州交河城过来的信已送至盛京城郊驿站。
上元节好似方氏一族最后的狂欢……
穆合堂里。谢氏与温世珩面色皆有几分落寞,温家祖辈随高祖辛苦打江山得来的丹书铁劵,如今要自祠堂请出了。作为晚辈,心下不免愧对先人。
“名不正言不顺的爵位,迟早是祸害。”李晟沉声劝老夫人与温中丞下决心。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看李晟,李晟也正转头看过来,目光相接,温荣匆忙避开去,李晟只好假作什么都没察觉。
昨晚李晟单独求见了老夫人,温荣娘对皇室一族的戒心很强,她不愿告诉你的,会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李晟对黎国公府府内纠葛早已疑惑重重,与老夫人秉烛夜谈解开疑问后,更坚定了他帮温家三房的决心。
李晟同时也希望老夫人能相信他。老夫人与荣娘皆非一心攀高之人,故他担心将来老夫人会反对。直到得了老夫人首肯,他才放下心来,剩下的,只能靠了自己。
温世珩收起了先前稍显软弱的表情,趁着黎国公府温老夫人还未歇息,告别众人回府去了。
……
温世钰、温世玶未出门赏灯,此时温老夫人与三兄弟都聚在了内堂。
温世珩将话说清楚了,祥安堂里是一片死寂。
温世钰颤着嘴唇问道,“三弟,你的消息可属实?我怎么没听见半点风声。”
温世钰是武将,调昆山道节度使镇压方成利谋反,怎可能无公文。
温世珩垂下头,叹气道,“消息是五皇子日夜兼程送进京的,听闻,方节度使企图瞒天过海,命人暗箭射杀五皇子。”
温世珩的话如惊雷一般。西州交河城实属山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谋反之事不可能立即有定论。可倘若方成利伤了五皇子,那就是坐实了谋反。
温世玶好半天才想起一事。“三弟,五皇子不是与你一道去了杭州郡。怎又会出现在西州交河城。”
幸亏是事先对好的话,温世珩脸色苍白地说道,“五皇子初始确实是与儿一道出盛京了,可中途五皇子接到京中密令,改了行向。密令儿不敢多问,更何况,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节度使会谋反。”
这事谁都不会想到。
因方节度使抗西突厥军功累硕,温府没少得圣主的赏赐。
倘若无赏赐,温府或许还能同方家撇开关系。如今圣主赏赐的金银瓷器,就好似锁链一般,牢牢地将温方二府绑缚在一起。
“阿娘,真的到还爵那地步了吗,不若儿将方氏休了,如此我温家就与她方家无任何关系了。”温世钰汗透衣襟,慌慌张张地说道。
温世珩皱着眉头,心下对大哥抛妻的想法很是不满。
温世钰占着高官厚禄,却没有守住高官厚禄的脑筋才智。临危就乱了阵脚。
温老夫人耳边嗡鸣作响,阖眼靠在矮榻上一言不发。此时漫说方氏未犯‘七出’无理由休妻,就算是休了也撇不清关系了。
温老夫人忽然睁眼看着温世珩,“还爵可保温府平安?”
温世珩颌首道。“国公为一品爵,如今方节度使谋反,圣主定会对与方节度使有牵扯的勋贵重臣心生顾虑。纵是圣主此时不发落。往后也会因旁事迁怒到黎国公府的,与其被降罪夺爵。不若主动还爵,如此还可保住大哥在公衙的职务。”
温世珩看着满屋子投向他的目光。吃了口茶,润润喉咙,“历朝不乏复爵的,只要我们再为朝廷立下功劳了,温府就有复爵的机会。”
这句话是五皇子教他说的,能不能复爵无人知晓。但与温老夫人等人而言,有希望就不会成穷途之兵,拼死抵抗。
温老夫人觉得喘不过气来,摆了摆手咬紧牙与温世钰说道,“若方成利真谋反,照你三弟说的做。”
温世钰一滩泥般瘫软在了堂椅上。
温世玶吃着茶汤不管不问了,如今阿娘瞧不上祺郎,故黎国公爵与他二房也无甚关系,哪日分家了,他黎国公真被降罪都与他无关。
故温世玶虽因方成利谋反一事惊慌,但心里却有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温老夫人命三兄弟散了。内堂安静后,温老夫人茫然地看着雕富贵牡丹花纹的紫檀案几,双眼黯淡了下去,本已成死灰的颜色,忽又闪过一道明光。遗风苑老家伙怕是就打着复爵的主意……
温世钰由仆僮扶着回到嘉怡园,才上走廊就听见方氏打骂温蔓的声音,温世钰胸口涌起一股恶气。
温蔓亦是才自灯市回来的,方氏知晓方三郎不但未令温荣失名声,反而被遗风苑的仆僮打伤了,气得揪着温蔓发泄。
温蔓咬着嘴唇不敢吭一声,直到温世钰进厢房,方氏才停手。
方氏见温世钰一脸铁青,忙斟一碗茶亲自捧与夫郎。
温世钰猛地抬头瞪着靠近的方氏,一抬手重重将茶盏扇落在地,咬牙切齿道,“贱人,温家被你害惨了……”
温蔓悄悄退出厢房,松开了牙齿,嘴唇上已是重重的血印,听见厢房里方氏的嚎哭,温蔓面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
……
谋反消息进京后,朝堂一片大乱,黎国公率先请求还爵,圣主一口应下,丝毫不挽留。
乾德十五年元月二十日,睿宗帝正式命应国公任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同时破格立五皇子李晟为交河道总管,领军赶赴西州与昆山道王节度使会和,捉拿反臣,征讨西突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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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云开寄远思
温荣将穆合堂的槅窗打开,夹杂着杏花香的暖风迎面吹来,甘甜中带了几许青涩……温荣眯眼舒适悠闲地望着窗棂上轻飘的软烟帘幔。
“娘子,宫里来了帖子。”
绿佩捧着信盒到温荣跟前,温荣取出了宫帖,那信盒中还有两封信是与阿爷的,如今一家人终于在遗风苑团聚了……
温世钰还爵第二日,宫中礼部官员即入温府祠堂,请走了国公爵丹书铁卷。高头大门上的‘敕造黎国公’金牌匾亦被取下。
盛京里方府被抄检,府中男丁女眷皆被关押。
圣朝律例罪不及外嫁女,故方氏未获罪,可其在温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温家二房已由董氏掌家。
没有了爵位的顾忌,温世珩过继到温家大长房一事不几日便被摆上了台面。
为此谢氏亲自往温府二房探望了温老夫人,那日虽是不欢而散,可次日太后就赏赐了谢氏薄胎铜开嘴石榴纹青瓷,石榴意味着子孙万代。
温老夫人气得不轻,可再谈过继就很顺利,改了家谱后,早年过继温世钰一笔不再作数,而温世珩正式成了大长房嫡子,二月初温世珩一家搬到了遗风苑里。
除了温荣仍住在穆合堂厢房陪伴祖母,温世珩与林氏皆看中了东园的紫云居。
紫云居是照林氏与茹娘的喜好布置的,留一处清幽静雅的竹园,再在庭院里新栽许多的桃树与杏树,春日里桃杏枝桠上满是鲜绿的嫩芽和芳好的花瓣。轻轻走过桃杏园,衣裙就会沾上沁人心脾的馨香。
遗风苑大门处的牌匾不几日亦换了。三十年前的错误因丹书铁卷的交还而得已过正。黎国公府不复存在,隔了一条街。一边是温家大长房,另一边是温家二房……
温荣打开宫帖,是丹阳公主邀请她去做女傧相的。
温荣思及丹阳公主不禁莞尔一笑,前月丹阳公主写信与她坦言紧张,可因宫中规矩,未嫁公主又不得随意出宫。
温荣托宫女史送了一份坚果蜂糖乳酪酥与公主,丹阳再回信时直接将乳酪酥的做法要了去。
算来自己与琳娘、丹阳皆脾性相投,可比之琳娘,丹阳更直爽了。凡事皆不与她客气。
金枝玉叶里丹阳公主可谓是难得的贤良淑德,林大郎是有福气的。
“荣娘,丹阳公主的压箱礼可准备好了?”谢氏望着温荣慈祥地问道。
此时祖母与阿娘正在闲闲地玩双陆牌戏。
温荣摇了摇头,“还没呢,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
温荣已亲手做了一只珠联璧合纹香囊,可丹阳贵为公主,单一只香囊是拿不出手的,面子上的压箱礼还得准备了。
前次送于婵娘做压箱礼的并蒂莲纹棋子,是温荣自杭州郡带回盛京的藏品。现在温荣是已没有拿得出手的了。
温荣知晓阿爷虽官居四品,却是清流,原先又与温家二老夫人住在一处,平素只有岁奉收入。无田庄铺子等私产。阿爷的收藏皆是古玩字画。
谢氏瞧着丢出的骰子点数,故意走错了两步,林氏不如她女儿聪明坚强。一直输,定会气馁。
谢氏吩咐汀兰道。“库里有一套双鸾点翠头面,留在府里也无甚用了。想来做公主的压箱礼再合适不过。”
谢氏与温荣笑道,“院门和仓库的钥匙我都交与了你阿娘,往后有需要的管你阿娘要去,祖母年纪大了,许多物件儿都忘了。”
温荣惊讶地看向阿娘,阿娘面露羞愧之色。想来阿娘过来长房还未一月,府里事物都未曾熟悉了,祖母却已信任地将府内中馈交与阿娘打理。
汀兰捧与温荣的是一整套十二支赤金累丝嵌纯色和田青玉双鸾花簪。十二支花簪花色各异,栩栩如生的赤金花瓣竟能薄如蝉翼,随指尖触碰,微微轻颤。
……
丹阳公主全大礼之日,谢琳娘约了温荣一道前往,宫里赐丹阳公主的府邸亦在兴宁坊。
二人到公主府时,尚宫局女官正在为丹阳公主上妆,厚厚的傅粉螺黛往脸上扑着,端丽面容被裹成了粉面葫芦。
温荣好笑道,“原来婵娘的妆已是薄的了。”
丹阳瞪了她一眼,脸上的粉几乎要落下来,尚宫局女官慌忙阻止,温荣与琳娘撑不住又是一阵笑。
温荣过来了才知晓,丹阳还请了张三娘与令一位温荣不曾见过的女娘做傧相。
问了知那一身银红束胸裙的陌生女娘,是吏部王侍郎家嫡出二娘子,王侍郎是上月由东平郡调入盛京的正四品上阶京官,为琅琊王氏中人,与王淑妃是姑表亲。
温荣好奇地打量她二人,不知为何张三娘一直在与王二娘打眼架,低声向琳娘问道,“她二人是旧识?”
琳娘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她二人亦是刚认识不久的。”
温荣一头雾水,“若是才认识,如何仇人似的,今日丹阳公主全礼,她们板着脸叫旁人作何想法。”
琳娘掩嘴解释道,“丹阳公主不会在意她二人,公主是看在了王淑妃面上才请她们做女傧相的。她们这般举动是为了五皇子。如今五皇子有军功在身,此次再随我阿爷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若能捉拿到反贼或亲斩西突厥大将,更是大功一件,回京了不知有多风光。”
温荣一怔,心不在焉地道,“五皇子有了军功,与她两何干。”
琳娘见温荣面色有异,狡黠一笑,“宫里放出消息了,圣主要赏赐五皇子府邸,亦是建在安兴坊。五皇子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前几日王淑妃将张三娘召进宫说话,似是很满意张三娘。五皇子的生母早逝。自幼由姨母王淑妃带大,该是亲厚。张三娘钦慕属意五皇子。得了王淑妃赏识,她便认为那等好事要落在薛国公府了。不想王侍郎此时调入京中。琅琊王氏可是王淑妃母家,王二娘亦待嫁闺中,你说是不是该乱了。”
温荣撇撇嘴,以王淑妃的心思,定会选张三娘的,不知她将母家女娘放在身边有何用意。
温荣收回目光,王淑妃素来装神弄鬼,手段颇多。可与己无关,也不愿再多想。
不一会。尚宫局尚宫夫人上前请温荣与琳娘为丹阳公主簪理花冠。
丹阳公主换上一身大红织金展翅金凤纹纱罗广袖华服,梳着飞天髻。
温荣自红绸锦盘捧出赤金明黄展凤翅花冠与尚宫夫人。
尚宫夫人为丹阳公主正冠后,厢房外便传来欢喜通报,“驸马车马已到了公主府。”
琳娘忙将蔽膝奉上,丹阳公主遮上了蔽膝,尚宫夫人笑言温荣等人可去院子里闹驸马了。
温荣与琳娘相视一望,颇有几分尴尬,张三娘与王二娘见有热闹早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丹阳公主蒙着蔽膝朗声道,“今日三哥做傧相。想来琳娘是不敢去闹的,你两不如在屋里陪我。”
尚宫夫人听丹阳公主说话,阻止道,“殿下可千万不能再说话了。不合规矩的。”
庭院闹了好一会,温荣与琳娘才将丹阳扶入正堂。行送雁入怀礼时,驸马林大郎冷着个脸。动作很是僵硬,旁人都道驸马太紧张了。
就在温荣扶丹阳公主退出正堂时。林大郎望着温荣的背影面上一闪痛色。
李奕与谢琳娘目光相碰,李奕冲着琳娘微微一笑。琳娘登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过去。
行过催妆礼,丹阳公主被送上了车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喜气洋洋地往中书令府去了。
天已近暮色,温荣与琳娘相携离开公主府。
琳娘面似惆怅,温荣顽笑道,“琳娘可是羡慕丹阳公主?不若求了圣主,让你与三皇子早些全礼,二人回府甜蜜,没得在外招人嫉妒。”
琳娘羞得脸发烫,她与三皇子对视定是被温荣瞧见了,琳娘轻敲温荣手背,“说正经话,你再胡诌,我却是不理你了。”
顿了顿,琳娘低声道,“不知六月,阿爷是否能回京。”
温荣听言眼神微黯,心下有几分酸楚,如今应国公与五皇子皆在边城领兵剿反。若是顺利,或许能回京赶上女儿全礼,可若是……温荣轻叹一声,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琳娘。
今时盛京已春暖花开,可边城仍旧是纷纷飞雪冰百丈,五皇子肩上的伤虽已大好,可若不能好生将养,往后怕是难熬的。
两位女娘各怀愁绪,正要作别蹬马车回府了,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吵闹声。琳娘吩咐婢子打探消息,才知道是王二娘和张三娘在公主府门外吵起来了。
温荣、琳娘二人耐不住好奇,拈着裙过去看究竟。
张三娘今日着翡翠罗丝高腰襦裙,与王二娘正好一红一绿。一人骂田舍奴,另一人回骂落魄户,二人皆凶极地瞪大了眼,活像两只乌眼鸡。
原来先才杖打闹驸马时,王二娘的竹枝未长眼,几下都避过了驸马,直直往张三娘身上招呼,若不是被旁人拉开,她二人怕是已厮打上了。
这时尚宫局尚宫夫人由女官护着走出公主府,尚宫夫人冷冷瞧了王二娘与张三娘一眼,一语不发乘马车回宫去了。
谢琳娘拉了拉温荣,“荣娘,你可知那尚宫夫人是何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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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征人尽望乡
温荣疑惑地摇了摇头,那一世她入宫后尚宫局夫人便换成了王淑妃的亲信,故温荣对现在的尚宫夫人并无印象。
琳娘好笑道,“你可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杨尚宫是弘农杨氏人,既是朝武太后的族亲又是亲信。张三娘与王二娘今日之举少不得要传到太后耳里。”
温荣一笑,低下了头去,无意再看她二人为五皇子撕破脸皮的模样。
张三娘出自勋贵之家,王二娘是王淑妃族亲,身份皆贵不可言,不知五皇子最终会选了谁。
温荣拉了拉琳娘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否则一会坊市要闭门了。”
谢琳娘颌首道,“对了,明日我们还要过去中书令府,为丹阳公主设宴招待宾客的,可末要忘了。”
……
丹阳公主的全礼日十分顺利,次日丹阳公主亦规规矩矩地奉茶事舅姑,林府长辈总算松了一口气。
尚主虽是极大的荣耀,但没有多少人家愿意领这份殊荣,许多人甚至避之不及。圣朝民谚更有言,‘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公主身份特殊尊贵,关于尚主府中姑媳、夫妇间尊卑颠倒,极难相处的例子屡见不鲜。
林府心思同样如此,林中丞初始不过是有意亲王府郡主,可不曾料到琛郎最终会尚主。早知如此,林中丞宁愿一早就为琛郎定下亲事。
好在丹阳公主确实卑委怡顺,闺门有礼。
温荣与琳娘落马车时,林府已门庭若市。前院里聚满了登门道贺的宾客。瑶娘带着温荣和琳娘至厢房同新妇子丹阳公主说话,瑶娘如今是丹阳公主的小姑子了。
趁着林瑶去厨里吩咐茶点。丹阳猛地抬头,颦眉望着温荣道。“荣娘,你与林大郎早已相识,可知林大郎是何性子。”
温荣怔忪片刻,不知丹阳公主此问话是何用意,另一旁琳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紧。
丹阳公主面上神色颇为复杂,温荣如实说道,“我与林大郎虽因姑表亲而相识,可亦是不相熟的。听我哥哥轩郎说了,林大郎在功课上极为严谨。教授哥哥功课时更是严厉。”
温荣又轻松笑道,“我哥哥是怕林大郎的很。”
听言丹阳公主执起帕子捂嘴笑起来,“原来真是这般性子,不想林大郎与五哥一样是个冷面不说话的。”
琳娘这才打趣道,“公主可是在埋怨林大郎不疼人?”
丹阳面上有几分黯然,岂止是疼人不疼人的问题。
昨日分明是她与琛郎全礼的大好日子,可琛郎却几未展颜笑过,便连同牢礼与合卺酒,琛郎亦是应付的。
若说琛郎不会笑了。为何去年的曲江宴上,他又能同三哥他们把酒言欢。三哥分明说林大郎性子是最好的,温文儒雅,极好相与。若非如此。她亦不会毫不犹豫地求太后赐婚。
新婚之夜,丹阳半夜醒转发现身边人已不见。直到用早膳,丹阳亲自询问林大郎。才知晓他是去了书房。
思及此丹阳觉得胸口发闷,那可是他二人大婚的第一夜。为何对她那般冷漠。
温荣与琳娘陪着丹阳至前院谢过了贺喜宾客,今日杜学士和婵娘也带着礼物过来了。
林大夫人、婵娘、瑶娘待丹阳公主极为客气。虽说满脸堆笑,可温荣却能感觉到笑容背后的疏离。
谢过宾客,杨尚宫扶丹阳公主往内室更衣换妆,琳娘则被相熟的女娘拉到另一处问话。温荣正百无聊赖地吃着茶汤,婵娘撇下杜学士,笑盈盈地过来陪她了。
婵娘红光满面,可知日子过得滋润。
婵娘吩咐婢子将茶碗和食盒送了过来,二人坐在一处说话,初始婵娘不过问些糕点的做法,必是要做与杜学士尝的。
温荣也不点破,只瞧见婵娘认真记忆的模样就觉得有趣,不想曾经为了一局半盘棋可废寝忘食的棋痴,如今在心上人面前变得如此贤惠能干。
婵娘忽然静谧了片刻,终担忧地与温荣说道,“荣娘,我担心大哥,大哥与杜郎在一处当职,就连杜郎都发觉了大哥的不对劲了。大哥的心结还未解开,可无论如何大哥终究是尚主,倘若因此连累到府里,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婵娘口气哀怨,温荣实是无奈,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只能往好了的想,“丹阳公主心里是有林大郎的,过些时日顺理成章说不得便好了。林大郎定能明白丹阳公主的心意,就如你与杜学士一般,能琴瑟合鸣。”
婵娘叹一声苦笑道,“丹阳公主的心意或许与我一般无二,可大哥却与杜郎不同,杜郎心似浮萍,可大哥却已是磐石……”
若是浮萍,用心了就能留下,可磐石,不知丹阳公主是否有水滴石穿的耐心。
……
西州边城北风卷席,目之所及皆是旷远蒙白的冰雪,风雪中隐约可见三两零落草木和折断的白草。
西突厥大将阿史那步鲁领五千兵马,在碎叶城川道阻拦圣朝军西进。僵持数日后,李晟凭借万夫莫挡之勇力斩了阿史那步鲁。
西突厥先路军群龙无首四处溃散。应国公、五皇子等人顺利进入西州交河城,可方成利已领兵退往火吐罗一带。
圣朝兵士暂驻于碎叶城外,兵营前燃着熊熊篝火炙烤牛羊,庆祝斩突厥大将,首战大捷。
李晟巡视了守营兵士,遣退侍卫后提水囊独自登上岩壁石,岩壁石旁题着‘君不见沙场征战苦’等诗句。
放眼望去是一片绝域苍茫和边庭飘摇,确是令人心生寂寥。
离开盛京已有数月,想来南院碧云居的雪已化尽,温中丞一家该正式过继到遗风苑了。夜色里李晟眼眸微凉,仰首将水囊清酿一饮而尽,梅花玉石在手心相撞发出了几声脆响。
李晟将渐次缀着梅花玉石的天青色丝绦提至眼前,映着盈盈雪光,平静笑容里带了几许迷蒙。
上元节那日他打开食盒见到丝绦时,先是不敢置信的,后一声不吭地戴上了。
李晟目光落在丝穗末处,眉心紧锁,丝绦上本该有七颗梅花玉石,不知何时掉了两颗,少了梅花玉石的那几缕冰丝线卷曲缠绕。沉重的戎装忽令李晟有几分烦躁。
“五皇子。”
身后传来浑厚的声音,是交河道大总管应国公谢嗣业,李晟作势要将丝绦收起,可谢将军已大步行至一旁。
“谢将军。”李晟起身毕恭毕敬地与应国公行抱拳礼。
应国公的征战经验和统兵布势,令李晟由衷佩服。
“如今方成利退往火吐罗一带,定是投靠了阿史那贺真,阿史那贺真骑兵果猛,这一仗还有得打。”谢嗣业蹙眉说道。
李晟略沉思片刻,“再往西进就过曳河了,那时贺真必将领兵来拒,我等不若与王节度使兵分两路,步兵据守南面高地,骑兵列阵北坡。”
谢嗣业略思片刻,颌首赞许,“此法甚好。”
应国公正要令李晟早些回营帐歇息,余光瞥见李晟手中紧握的玉石丝绦,爽朗笑道,“可是心上人送的。”
李晟一怔,面色不变,自然一笑只作默许。
“念想随身带至边关了,便是不愿做白骨,誓要还乡。”谢嗣业取出一只鱼口处金线已散开的旧色香囊,豪爽道,“是惠娘与某的,那年某与惠娘未定亲,但某答应吐谷浑一战后回去娶她。”
应国公所说的惠娘即是谢大夫人,是琳娘的生母。
李晟自书中读过吐谷浑一战,那一战伤亡极其惨烈,祁连山脉大河上游谷底处,满是森森白骨。
许是边城缺水干燥,李晟嗓子有几分沙哑,“我不知回京后是否能娶她。”
应国公与谢大夫人是早有盟约,可荣娘知晓他要离开遗风苑时,却是松一口气,一脸释然。
应国公诧异道,“她已与旁人定亲,亦或是为贱籍?”
李晟摇了摇头,“她未议亲,为盛京贵家女娘。”
应国公朗声大笑转身而去,“殿下早些回幔帐休息罢。战事后凭借军功求圣主赐婚,无人敢拦你。枕边人若无爱意,半生戎马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
六月的盛京似被火炉炙烤般闷热焦躁,温荣迷迷糊糊地靠在矮榻上看书,自庭院好不容易吹过一阵风,可却热滚滚的。
“荣娘,过几日五皇子就要将反贼方成利等一干犯官押解进京了。”温景轩一打听到消息,就兴冲冲地往温荣厢房来了。
温荣揉了揉眼,她有听闻五皇子力斩了西突厥大将。而后对抗阿史那贺真时,五皇子依势布长矛阵。阿史那贺真骑兵多次冲击长矛阵,都未撼动圣朝军分毫。
最后圣朝步兵与骑兵夹击大败西突厥骑兵,阿史那贺真被活擒。李晟等人遵照圣主之意,与突厥可汗商议,用阿史那贺真交换了反贼方成利。
不几日琳娘将全礼嫁去临江王府,希望应国公能在之前赶回京。
温景轩自顾地激动说道,“荣娘,待五皇子回京那日,我们一道往天街瞧了热闹可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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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功成欲婵娟
温荣抬头看了轩郎一眼,谢嗣业军班师回朝那日,圣主将亲临皇城楼接迎,整个盛京都会为之轰动,必是万民欢腾的热闹景象。
温荣将手中把玩的九连环放回了案几,轻笑道,“我不去了,圣朝军大捷,圣主与太后将在宫中赐宴,说不得要准备了陪祖母进宫赴宴道贺的。且如今圣朝军归期未定,倘若那日非国子监旬假,轩郎亦是不能去的,真遇上旬假轩郎可约了同窗同行。听阿爷说国子监学里有好几人皆是品德上佳,才华横溢的。”
温景轩微微皱着眉头,颇为扫兴。
温世珩前些时日与国子监丞一道吃酒,国子监丞陆陆续续夸赞了国子学里的几名生员,称他们皆是天资颖慧,功课又十分勤勉的,偏偏国子监丞夸赞的生员里没有温景轩。
温世珩回府就将温景轩唤到书房考功课。今时三皇子朝政之事繁忙且大婚在即,鲜少出宫。五皇子离京已近一年了,林大郎在翰林院当值,得空了虽还会教习轩郎功课,可次数屈指可数。
轩郎心思又被骑射武功分去了不少,功课免不了退步,被阿爷考得一身是汗。
……
马车拉着囚车碌碌行驶在泛着白光的盐玉地上,方成利死死地瞪着五皇子,他为大圣朝远离盛京家眷守边关数十年,历经战事,竟然落此番下场。方成利悔当初不曾听西突厥可汗所言,实是因未想到太子在朝中会如此不济。当初太子允诺,只要他肯尽心扶持。待太子荣登大宝后,会宣他回朝。赐国公爵位享高官厚禄。
他与西突厥勾结,也不过是劫持进贡之物罢了。坐拥金山银山的圣主岂会差了那些。
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方成利却实是不甘心败在五皇子这黄口小儿的手上……
谢嗣业大军行至大沙海即将出西州境时,突遭伏击,原来方成利逃往火吐罗时,藏了心眼,留了一支人马往东南方向,躲藏在大沙海一带。
李晟等人日夜兼程赶路,精力比不得在此休养生息的漏网之鱼。
阙周为方成利手下一员猛将,此次伏击就是为救出方成利。
方成利囚车四周团团围着兵士。应国公更提枪亲守。阙周知直接劫囚不易,故轮着阔斧直逼五皇子李晟,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挟持五皇子换回方成利。
李晟忽觉眼前明光一闪,不远处的应国公都变了脸色……
应国公终归未赶上琳娘大婚,圣朝军在途中遭残兵阻截,被耽搁了数日。
好在琳娘全礼日十分顺利,三皇子李奕很是温柔体贴。
温荣由衷地替琳娘高兴了,观礼人中最不好受的自是二王妃韩秋嬏。韩秋嬏牢牢盯着谢琳娘,恨不能在她身上烧出几个洞来。
……
七月二日,圣朝军抵达盛京,应国公等人领少量轻骑。守囚车自金光门入城,沿天街穿行而过。
温荣虽未出府,却也知晓盛京必在为应国公和五皇子的凯旋归来庆贺。想来是十分热闹。
今日温世珩还未下衙,温景轩倒先回到了府里。
温景轩路过穆合堂时。偷偷摸摸地往庭院里瞧了瞧,见只有温荣一人在庭院凉亭里抚琴。长舒一口气。
轩郎的靛青素色绢纱袍衫已被汗浸透了。温荣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正要唤轩郎往凉亭说话,温景轩却与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慌慌张张地跑回紫云居沐浴和更换袍衫。
温荣命婢子将琴收起,绿佩上前为娘子取下了细白指尖上的银甲,一头雾水地与娘子道,“娘子,二郎君比前日旬假回府时黑了许多,郎君不是在学堂里上学么,怎能晒到那许多太阳?”
绿佩都瞧出端倪了,轩郎还妄图瞒着阿爷,温荣柳眉微挑。国子学分明未放假,可轩郎却去天街看了热闹,阿爷知晓少不得一顿说教。
碧荷照温荣吩咐端来了湃凉的五香饮和水晶糕。
轩郎换一身白面绢服后就过来了,端起五香饮一口饮尽,激动地说道,“荣娘,今日五皇子一身银光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凛凛。”
温景轩两眼都快放出了光来,“天街两旁被围得水泄不通,不想五皇子竟然从茫茫人群里看到了我,还冲着我笑了笑。”
温景轩一副乐得找不着北的模样,温荣忍不住问道,“轩郎,国子监学的课呢?”
温景轩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与国子监主薄请了一日假,荣娘,这事可千万莫叫阿爷知晓了。”
温荣沉着脸道,“此次我不告诉阿爷阿娘便是了,但若再有下次,我必是不会帮你遮掩的。自杭州郡回盛京,你是愈发胆子大了。”
温景轩收起笑,蹙眉严肃道,“荣娘,这几日我仔细想过了,我知晓阿爷和阿娘盼我考上进士科,并借此入仕。可我心底却希望将来能同五皇子一般,驰骋疆场亲手擒拿反贼突厥,阔我圣朝疆土。修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不论是习文或习武,我们男儿皆是望在有生之年能做一件为国为民的大事,既然如何,为何不遂自己心意。”
温荣一怔,每年里入盛京赶考的举子多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以后能过钟鸣鼎食的生活。可轩郎只想到男儿抱负。
温荣虽赞许轩郎的想法,但上战场非儿戏,性命攸关真的很危险。
“阿爷如今连武功师傅都不肯为你请,还是安心学习罢。”出于私心,温荣自希望轩郎能安分地考进士科,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便好。
温景轩道,“五皇子在离开盛京前教了我好些功夫,这大半年里我没有将武功落下。五皇子已回京,待五皇子得了空,又可教习我武功。五皇子是力斩了西突厥大将的,功夫必定比武功师傅高明上许多。”
温荣无奈叹了一口气,“但愿名师出高徒。”
温景轩误以为荣娘在夸他,正要低头谦虚两句,想想却觉得不是味儿,五皇子是名师无疑,这么说来,荣娘在指他不一定能成高徒?
……
应国公、五皇子等将军,卸下佩剑着戎装直接进殿拜见了圣主,睿宗帝激动的亲自走下玉阶拉起应国公与李晟。
麟德殿已摆好了庆功宴,李晟先回蓬莱殿换下沉重戎装,穿上朱红金纹四爪蟒袍。
三皇子李奕成亲后搬至安兴坊临江王府。知晓五弟大胜归来,既惊又喜,此时亲自在蓬莱殿等候五弟。
庆功宴直到亥时才结束,待宾客散尽,李晟大步流星至圣主寝宫大和殿,见殿内灯火未灭,李晟请内侍通传,请求陛见……
谢氏与温荣收到了朝武太后邀请七月四日往宫中赴宴的宫帖。
温荣着月华云纹半臂襦裳和丁香色绣芍药纹束胸长裙,百合髻上簪两支缀花穗小金钗,谢氏第一次觉得荣娘打扮太过寻常,五皇子终归是他们府的恩人。温荣无奈只得再添了一支梅花玉簪。
谢氏一到延庆殿,就被宫女史请去了内殿与太后说话。
温荣则随宫婢往侧殿而去,进殿瞧见丹阳公主面带郁色,正与三王妃谢琳娘低声说着什么。
琳娘朝温荣招了招手,温荣这才笑盈盈地向她二人走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宫礼。
丹阳公主放下茶盏笑道,“与我两这般见外,可是没意思。”
温荣微微笑着锯坐于席上,先才分明见她二人说着什么,可她过来后,却噤声不语了,一时的静默令温荣心下有几分不舒服。好一会琳娘才打破了沉默,开口邀请丹阳公主与荣娘过两日去临江王府做客。
丹阳公主忽然皱眉不满道,“如今你二人皆是住在了安兴坊里,平日里往来是极便宜的,偏我一人在那劳什子兴宁坊了,过几日待我求了圣主,将公主府也搬去了安兴坊,与你二人在一处。”
温荣与琳娘听言大惊失色,丹阳公主该是住在林府的,如何能说出搬回公主府的儿戏话,若叫有心人听去,必会拿此事做文章,于丹阳和林大郎二人的名声皆不好了。
琳娘扯了扯丹阳,丹阳不以为地撇撇嘴,摆过脸,眼眸却似有潮湿。
温荣与丹阳公主、三王妃在侧殿里说闲话,太后亦向谢氏问起了府里的事情,“温中丞一家已过继到你膝下半年了,二房老夫人可还有寻了你麻烦。”
谢氏吃了口茶笑道,“她府里的事情还未闹完,暂时不会过来寻麻烦。”
二房的温世钰对方氏未留半分夫妻情意,数次放言要休妻,方氏无依无靠自是不允,只以死相逼,听闻白绫日日攥在手里,可又害怕缢死时可怖的模样……如此一来,温府二房是日日鸡犬不宁。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荣娘年纪不下了,可议亲了?”
谢氏犹记得去年太后确实说过要将荣娘亲事放在心上的话,摇了摇头道,“不曾议亲,她阿爷打算在今年进士郎里看看是否有合适的。”
太后笑了起来,“我为四丫头相中了一位,年龄品貌皆合适。”
谢氏皱眉问道,“太后是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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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红绳两足缠
“就是我的孙儿李晟。晟郎你是见过的,非我这当祖母的自夸,晟郎容貌在盛京里,除了他三哥外是无几人能及了。如今在边城立了军功回来,亦非游手好闲的品行。与四丫头可般配?”
朝武太后银白的鬓角微微发亮,眉眼带着笑意,耐心地看着闺中好友。
谢氏倒是未太过惊异,年初五皇子离开遗风苑前即有暗示一二。当时五皇子出征在即,为了让五皇子安心赴边关,她是未明言反对五皇子回京求赐婚的想法。
五皇子那孩子确实处处都好,可他的姨母却是个装神弄鬼的。谢氏虽不反感五皇子做孙女婿,可还得帮帮荣娘,好歹将来少一分膈应。
谢氏思忖片刻,轻松笑道,“太后如何拿我寻开心,我如今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眼睛耳朵还好使,知晓外面发生的事。王淑妃将她族家娘子日日带在身边。还有薛国公府张三娘,此段时间怕是没少与二王妃一道进宫探望太后您了。五王妃从她二人中选,才合情合理。”
思及王二娘与张三娘,太后面露不喜,摆摆手道,“她二人我一个瞧不上眼,晟郎是我看着长大的,岂能由他姨母王淑妃胡来。圣主赐的婚,有谁敢在后头嚼舌根。”
丹阳的全礼日,杨尚宫自公主府回来就与太后说了张三娘、王二娘在府门前发生争执之事。这般鲁莽和少心眼,是无资格做她孙媳妇的。
前几日王淑妃亦多次往延庆殿探她口风,她偏就不肯松口。不冷不热地说此事待晟郎回京后再做商议。
除了不满那二人,朝武太后对孙儿李晟亦有满腹惊讶。
太后曾怜惜晟郎生母早逝。初始偏疼了些,可终究耐不住晟郎清清冷冷捂不热的性子。当时李徵与李奕又是极得人疼的孙辈。没过多久,她就凉了那颗心,鲜少过问晟郎的事。
不想晟郎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副凡事皆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关键时候却不含糊。回京第一日,赶在圣主未颁赏赐前,求了圣主赐婚。
不论晟郎对温四娘是否真有情意,此举与他是利大于弊的。晟郎如今战功赫赫,倘若取了王氏女。圣主必定不能给他安排实缺,空做闲散皇子实是可惜了他的一身武艺,若娶了温四娘便不同了,温四娘阿爷是言官,祖母又是她的好姊妹,李晟有了枕边人温四娘的牵制,圣主与她都能放心。
前黎国公和前黎国公夫人,是她与圣主皆敬重的人,故纵是皇室已做好了打算。她也要提前告知婉娘。
两个孩子郎才女貌,想来婉娘初始不情愿,由她劝说上几句,定是能想通的。
谢氏眉头一皱。挑明了说出重话,“全盛京贵家都知晓五王妃要在她二人中选,此时赐婚五皇子与荣娘。岂不是明着打他两府巴掌,往后王淑妃定不会给荣娘好脸色看了。”
朝武太后笑了起来。“我本就心疼荣娘的,待荣娘嫁于晟郎了。我待荣娘自如同待丹阳一般,谁敢让荣娘不愉快,我是第一个不答应。老妹妹,我可算是听出来了,你心里对晟郎这孙女婿是满意的。我原先就不止一次与你说过,好亲事人人都在抢,就算是进士郎,盛京里也是有许多三姑六婆盯着。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可非你性子。抛开其他先不言,晟郎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一人,千里迢迢自边城回来,一夜都不肯耽搁地去向圣主求赐婚。单凭这一点,就可知他对荣娘是有心的。”
谢氏伸手去拿茶杯,“我要问问荣娘的意思。”
“老妹妹,你却也是老糊涂了,四丫头一个未嫁女娘,怎可能有那许多心思,你巴巴儿地去问,反而臊得她不敢答应。祖母为孙女相中的,定是好的,”朝武太后顿了顿又提醒道,“如今温家爵位虽还了,可圣主还念着前黎国公温尚书,温家曾祖、开国功臣温孝恭的画像亦是永世挂在天辰阁的。你有了五皇子做孙女婿,倘若后辈勤勉,说不定能复爵了。纵是你无此心思,温家二房的人仍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可知二房与镇军大将军府往来密切?”
谢氏未料到太后会提起温家爵位一事。只思及五皇子住在碧云居的日子,每日荣娘与五皇子弈棋说话确是和睦,在许多事上甚至是五皇子让着荣娘的。她是过来人,看出了五皇子对荣娘有心。终于松口道,“今日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想法子说服我罢。”
朝武太后眼里流露出笑意,她这老妹妹面容和语气虽温和和善,但眼睛却毒辣的很,若不是早瞧中了五皇子,也不会如此容易松口。
朝武太后命宫女史将杨老夫人与谢夫人等请进殿一起吃茶说话,再转头笑着与谢氏道,“前几日剑南道进贡了上好的峨眉雪芽与顾渚紫笋,我特意为你留了两匣。”
……
侧殿里,温荣、丹阳、琳娘三人正坐一处吃茶,忽然有宫婢过来,蹲身与三人见礼后说道,“德阳公主请丹阳公主、三王妃、温四娘叙话。”
温荣抬眼望去,只见二王妃韩秋嬏正与德阳公主在一起,心里隐隐不安,可丹阳公主已起身,不得已只能一道过去。
温荣规规矩矩地与德阳公主、二王妃行了礼。
对于温荣的行礼,韩秋嬏很是受用,想起曾经温荣淡漠似目空一切的眼神她就气愤难消,如今在自己跟前还不是低眉顺眼,卑躬屈膝。
听见免礼,温荣才站直了腿,只见韩秋嬏拂了拂手背,似要扫去什么,显眼的高髻上戴一支金线攒层层叠叠石榴花的金钗,石榴寓意多子多孙,难不成二王妃如今放下了念想。一心一意侍奉二皇子,更有心簪石榴花讨太后欢心?
韩秋嬏目光飘过温荣与三王妃谢琳娘。落在丹阳公主身上时双眼弯成了月牙,温和地笑道。“我可真是羡慕你们三人,每次碰面聚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德阳公主故意板着脸说道,“二王妃是嫌与我在一起太闷了?”
“哎呦,我不过随口一说,却惹来这罪名,”二王妃抬手轻翘尾指掩嘴笑道,“我意思是如今我们是一家人,本更该坐一处说话的。如此可见丹阳待温四娘很是不一样。”
二王妃手腕上戴了一只嵌鸽血石赤金衔环白玉镯,颜色深红如血的宝石映着壁墙上的烛火十分耀眼。
“二嫂说笑了。丹阳好几日不曾见到荣娘,今日实是难得聚在一起。若丹阳言谈举止有令二嫂误会的地方,还望二嫂见谅。”丹阳不冷不热的客气回道。
德阳公主不动声色地吃着茶,“无怪祖母与阿爷皆喜欢丹阳,可是谦恭有礼。”
“对了,今日驸马是否过来了?”德阳放下茶盏抬眼望向丹阳。
丹阳一怔,她根本不知晓琛郎是否会过来,若是过来又将在何时。
琛郎每日卯时不到就起身去公衙了,今日亦是如此。未与她多说一句话。丹阳在她二人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心虚道,“太极殿有朝会,待下了朝会后。琛郎约莫就过来了。”
德阳拿起帕子轻轻摁了摁嘴角,凤眼微微上挑,颇含意味地看了丹阳一眼。“驸马虽被提为修撰,可也不过是七品官职。我听闻驸马以公事繁忙为由特意请了夜行令,时常过了戌时才回府。你是他妻子。某些事该多用心。”
丹阳指甲几乎要刺到手心里,皇姐四度和离又有何资格说了这话,丹阳咬咬牙,点头应下。
二王妃合上茶盏,瞪眼很是惊讶,“我还以为驸马在公衙里很清闲了,前几日我听你二哥说的,驸马常陪温四娘的哥哥骑马练骑射。我说的可是真的,温四娘?”
韩秋嬏终于合上两片不薄却颇为利索的嘴唇,微抬下颌,乐见丹阳公主与温四娘的眼神慢慢僵硬。
温荣终于收回神转头看丹阳,二人目光相接,丹阳旋即闪躲开去,双眼早不似以往清澈明亮,透着几分复杂之色。
温荣心一紧,指尖微微发凉,林大郎虽有陪轩郎练骑射,但次数极少。漫说林大郎确实同轩郎有往来了,单凭韩秋嬏如今贵为二皇子妃,她就不能反言相对。
温荣撇开思绪,蹙眉不安地说道,“定是哥哥不懂事,缠着驸马教习骑射了。”温荣坦然地望了丹阳一眼,“哥哥一直想学武功,可阿爷要求哥哥考进士科,迟迟不肯为哥哥请武功师傅。哥哥知驸马精于此道,很是钦佩……如今知晓了驸马公事繁忙,定不会再去寻驸马了,还望公主与驸马见谅。”
丹阳微微一笑,“琛郎是轩郎表兄,得空了教习骑射并无不妥。”
过了一会,宫婢请女眷往前殿用席面,温荣这才与丹阳公主等人分开,德阳与丹阳等公主陪太后至上席,二王妃与三王妃得太后之命,各自陪在阿娘身边,温荣亦扶着祖母入坐。
谢氏几次张口要与荣娘说话,可总有人在她关键话要出口时上前与她道好。半席后,谢大夫人领着琳娘坐于她们身旁,琳娘时不时意味深长地看温荣几眼,眼里毫不掩饰地流转着狡黠笑意。
谢氏又好气又好笑,先才太后请杨老夫人与谢大夫人往内殿说话时,就笑谈了她们要做亲家一事,不想三王妃比荣娘这当事人知晓的更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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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五皇子终于要漏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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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忧玉琼浆
用过了席面,延庆殿搭起了戏台子唱秦腔。
戏台上正在演《虬髯客传》,朝武太后喜欢热闹,领了女眷至前席一边听戏一边说话。
戏里一名紫衣戴帽髯须人,豪爽的一甩袍衫大步跨开,抱拳道,“观李郎仪形气宇,真丈夫也……”
温荣与祖母分开后,与琳娘一道坐在旁席,此时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执起缀梅花冰石穗子的鲛纱团扇掩嘴轻笑。
虽说《虬髯客传》温荣看了许多遍,可宫中优伶比之寻常戏班子,演技可谓十分精湛,‘风尘三侠’栩栩如生。
琳娘拈起一小块花截糕慢慢吃着,一双杏眼满含兴味地瞧着荣娘,见荣娘仍旧没心没肺地看戏,心下愈发好笑起来。
温荣忽想起一事,终究忍不住转头问道,“丹阳公主与驸马究竟怎么了?”
琳娘本是气定神闲地摇着团扇,听言眉心一皱,双眸微闪,犹豫半晌道,“你是未嫁女娘,故先才丹阳与我才避着你,可不想二王妃定要将你牵扯其中。”
说罢琳娘顿了顿,左右瞧了一番,与温荣附耳小声道,“驸马以公务繁重为由,搬去了书房,丹阳正为此事发愁呢。”
温荣心一紧,公务忙是假,林大郎与丹阳之间有隔阂是真,好在林府内宅同心,此事未传扬开来。
二王妃未嫁前就不喜林府的娘子和她,如今正好借此事令她几人难堪,倘若事真闹大了。与林府和自己名声皆无益。
不一会,德阳公主遣宫婢过来请她二人去侧殿。圣主命内侍送了上好的三勒浆至延庆殿。三勒浆为波斯进贡之物,似酒非酒。很是名贵。
故德阳邀相熟娘子往侧殿斗诗行酒令品三勒浆。
琳娘牵起温荣道,“丹阳之事你暂且莫过问和多想,过几日得空了我会去林府探望丹阳,顺道看看是怎般境况。”
温荣点了点头,她待字闺中,当务之急是避嫌,否则这滩浑水会越搅越乱。
温荣与琳娘一进侧殿,就听见二王妃同德阳公主高声谈笑。而太子妃长孙氏却静静地坐于上席,冷眼瞧着周围的热闹。
“听闻右仆射周府盛冬常以鱼儿酒宴客。所尝宾客皆赞不绝口,不知其中有何妙处。”二王妃望着右仆射府周大娘朗声问道。
右仆射周尚书与左仆射赵尚书政见不同。
温荣隐约听到阿爷与祖母的对话,说朝中有官员暗地送了消息与御史台,准备以整顿吏治为名,弹劾右仆射周尚书。
右仆射官至宰相,背后若无位高权重的始作俑者,御史台不会轻易弹劾。
周大娘起身与德阳公主、二王妃端正行了礼,不假思索地说道,“承蒙二王妃高看。鱼儿酒不过是寻常酒酿罢了。府中擅酿酒的胡姬用龙脑凝结,再刻成小鱼形状,盛冬每用沸酒一盏,投一其中便是。”
二王妃不费力地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笑得面若桃花,“周大娘可是谦虚,如此我等闻所未闻之法却说是寻常。周尚书在府里生活可真真是讲究。”
温荣望一眼讪讪陪笑的周大娘,虽不知到时御史台会以何名目弹劾右仆射。今日周大娘所言却已成话柄落入有心人手中。
宫女史小心托着红木蔓草鸳鸯纹酒船,向三王妃与温荣走来。蹲身见礼后恭谨地介绍道,“……鎏金舞马银羽觞盛的是庵摩勒,金边白玉盏是诃梨勒,三彩鹦鹉壶中为毗黎勒,不知三王妃与温四娘要哪一种。”
谢琳娘与温荣相似一笑,先挑了庵摩勒。
温荣谢过了宫女史,再选了那只盛在白玉盏里的诃梨勒,三勒浆之名,温荣早有耳闻,可未尝过。
白玉盏上轻刻一句小诗,‘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
温荣好笑地捧起与琳娘相看,琳娘打趣道,“如此荣娘可得小心了,莫要醉倒在花前无人知才好。”
德阳公主那一席已行起了平字抛打令,王二娘在丹阳公主身边很是殷勤地帮忙和韵作诗。
许是丹阳公主运气不佳,每每抽到的酒令筹,不是自饮七分,就是在座劝十分,丹阳无一丝犹豫,皆依筹上字样满盏饮浆。
那三勒浆虽非酒,但吃多了亦会醉人,不多时丹阳公主便摇摇晃晃,声音也大了起来。
温荣只吃一盏诃梨勒,脸颊就略微发烫。
琳娘心知不妙,起身走至丹阳身旁低语了几句,再与德阳公主、二王妃道歉,忙不迭地扶丹阳下了酒席。
二王妃不甘愿这么放丹阳走,可抵不过德阳公主先点了头。
就在丹阳、琳娘、温荣三人往殿外走去时,有宫女史自太后处听到消息,悄悄过来与德阳公主、二王妃传了圣主将赐婚五皇子一事。
二王妃韩秋嬏猛地转头看向温荣柔弱的背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眼的不可置信。
德阳公主轻翘起嘴角,笑着与王二娘说道,“你先代替了丹阳。”
……
温荣与琳娘扶丹阳往延庆殿外的芍药院醒酒,不想风一吹,酒劲上头发作了。
丹阳忽然望着石亭嘻嘻哈哈笑起来,指着闻声惊起的雀鸟道,“他胆敢不尊重我……我,我就与他和离……”
温荣二人大惊失色,琳娘立即回身沉着脸交代宫婢,好在那些宫婢均为丹阳和琳娘心腹,温荣紧着心,小心扶丹阳走上石亭歇息。
待琳娘回到石亭,丹阳已不再胡言,双目赤红地枕在温荣肩上,眼角眉梢里透着浓浓的落寞。
静谧了片刻,丹阳似在喃喃自语,“半年了,他何曾正眼看过我?每日回府就去书房,他的努力若是为了升迁,大可与我商量的,好歹我也是公主……我知晓盛京贵家都害怕尚主,将娶公主视作畏途,皇姐她们确实是自营府邸,不肯与舅姑同住。可我呢,分明严奉舅姑,夙夜勤事,谨遵妇之德,他还有何不满的,纵是有,与我说便是,我会改的。偏偏他心里想什么我半分不知晓,我不敢猜,我怕猜到了,自己不能接受……”
温荣眼睛有些湿润,她本以为林大郎是极聪慧一人,不想如此蠢钝。自己亲手煮的,劝他珍惜眼前人的那盏禅茶,他是半分不曾领悟。
温荣虽不敢妄自尊大,认为林大郎这般模样完全因为她,但可确定林大郎心中是不满,甚至怨恨圣主赐婚令他尚主的。
丹阳瞪起眼睛,看向温荣道,“荣娘,若是我与林大郎和离,是否就可成全了他的心意。”
温荣眼睛一跳,好在丹阳说的是醉话,话音刚落,整个人又落回了温荣身上。
温荣身形比之丹阳要纤细柔弱上许多,沉沉的重量令温荣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尽力了……”丹阳声音愈发小下去,这般靠着温荣肩膀,似乎就能安心睡去。
琳娘神色复杂地与温荣轻声道,“丹阳这副样子是不能出宫了。我先才命婢子去请了奕郎,一会奕郎同太后请安后会过来。”
“如今我虽为三王妃,可嫁于奕郎才几日,实是不知晓宫中规矩。”琳娘望着丹阳轻轻叹气,先才德阳公主等人不冷不热,甚至巴不得看笑话的模样,令琳娘心寒。宫里的生活,无异于龙潭虎穴。
说话间温荣瞧见李奕自通幽小径,匆匆忙忙地往石亭而来。
温荣目光掠过李奕落在了他身旁的五皇子身上。李晟似乎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在外行军打仗不容易,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知轩郎可否打消做武将的念想,安心考科举。
因为丹阳整个人靠在温荣身上,故温荣无法起身行礼,琳娘盈盈走至三皇子面前,面色微红,轻唤了声“奕郎”。
李奕看着醉醺醺的丹阳,眉宇微皱,“怎么回事?”
琳娘踌躇片刻,望着李奕眨了眨清亮的杏眼,“圣主赏了三勒浆至延庆殿,丹阳误以为三勒浆不会醉人,故吃多了。”
李奕这才笑起来,摇了摇头,满是温和宠爱地说道,“都已嫁做人妇,却还这般不知轻重。”
说罢李奕吩咐宫婢将丹阳自温荣身上扶起,送往丹凤阁的寝宫休息,再交代了此事不许传扬。
李晟与三王妃道了好,琳娘亦微微蹲身见礼。
琳娘见五皇子一直在看温荣,遂与李奕笑道,“奕郎,听闻延庆殿的芍药园南面新开了数丛凤羽落池大粉芍药花,不知奕郎可曾见过。”
琳娘一脸期盼,李奕面色很是温柔,“我陪你过去。”说罢不忘邀请温荣与李晟同行赏花,二人极其默契地谢绝了李奕的好意。
李奕牵着琳娘走下石阶,忽想起一事,回头说道,“五弟,先才匆忙,忘记与你说了,阿娘吩咐你与太后问安后,就去侧殿寻她。”
琳娘感觉到李奕手掌微凉,许是在麟德殿庆功宴上吃多了酒。思及此琳娘有几分心疼。
待他二人转过茂盛的碧梧,就再瞧不见了。
阳光越过开满淡黄色小花的梧桐树,在亭子里画出明明暗暗的斑纹。
李晟往前走了一步,优美的唇微微上扬,嘴角缓缓流淌出笑意,高大的身影为温荣挡住了晃人的灼灼日光。
亭子里弥漫起淡淡凉凉的薄荷清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念君惜蛾眉
“五皇子。”温荣抬眼安静地望着李晟。
李晟住在南院碧云居时,二人几乎每日见面,次数多了,行礼也随意了起来。
清凉的薄荷香是李晟用来压酒味的。
温荣知晓五皇子酒量好,饮酒一杯见底毫不含糊。但今日宴席是为了犒赏应国公、李晟等武将,故参宴的官员必不会轻易地放过他,被敬、再回敬一轮后,还能清醒地站在自己面前,实是不容易。
李晟神采秀彻,目光不动地自琥珀玉简腰带解下了赤金蛟纹缀绿松石穗子的荷囊。
五皇子取出了她亲手打的天青色梅花玉石丝绦。
温荣颇为诧异,难不成是要还给自己。
李晟修长的手指被天青色丝绦层层缠绕着,清朗的声音响起,“梅花玉石掉了两颗,帮我重新结上。”
眼前银线蟒纹朱紫窄袖泛着耀眼白光,丝绦在五皇子的手心蜷成了一团。
温荣又好气又好笑,送他的礼物坏了,央请旁人修补,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他还真好意思开口。
温荣偏过头,老神在在地说道,“梅花玉石一共只七颗,若是不能用就算了。”
温荣伸手要拿回丝绦,李晟忙将丝绦藏在身后。
“已经不能用了,殿下扔了便是。”温荣颇为不悦,绕开五皇子,准备回延庆殿。
李晟眉毛一扬,笑意凝在嘴边,泾渭分明的漂亮眼睛泛起波澜。仿若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用梅花冰石也能补,你团扇的穗子我就很喜欢。”
温荣脚步不停往亭外走去。哪怕声音再悦耳动听,她也不打算理会五皇子的得寸进尺。
“荣娘。若是你不肯补,我就直接用了,旁人问起我会说实话的。”
温荣脚步一滞,回身不可置信地打量冠带巍峨的纪王殿下,偏生他还能一脸正经,好整以暇。
温荣磨磨牙,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丝绦。
李晟神色坦然,走至温荣身边,与她一道前往延庆殿。
阳光下李晟俊美的五官十分耀眼。温荣悄悄地放慢脚步,准备无声无息的同他拉开距离。
“荣娘,我找到了塔吉和其他高昌僮仆的家眷。”
塔吉是温荣去年七月在西市口市买回的人奴,后随五皇子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听闻塔吉身手敏捷,对当地形势地形了解,帮了圣朝军大忙,亦是立了功的。
温荣答应过高昌僮仆,会尽力为他们寻找家眷。可温荣遣人将盛京东、西市的口市,以及专做贩卖人奴营生的老安处均寻遍和探问了。一年过去毫无所获。
温荣快走两步至五皇子身旁。
李晟侧头看温荣,收起迫人气势时的笑容很纯净。
温荣心上似被羽毛轻划而过,酥酥麻麻地涌起一股恼意。温荣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塔吉家眷未被卖入盛京,五皇子等人搜检方成利在西州交河城的府邸时发现了高昌僮仆的家眷……
“荣娘。过些时日,他们就会回到盛京了。”
李晟是轻骑押犯臣回京,故能比步兵快上月余。
温荣蹲身谢过了五皇子殿下。
李晟送温荣回延庆殿后才绕向旁廊。往侧殿方向去与王淑妃请安……
王淑妃是宴席时才知晓圣主要赐婚李晟与温四娘的,乍听闻心弦猛地绷紧。她有想过晟郎会不满意并拒绝她选的那二人。可却未料到他竟瞒着她和奕儿求圣主赐婚。
温家四娘?
原来不止奕儿惦记着她。王淑妃目光流转,柔荑轻挥。身后打着雀翎羽扇的宫婢,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晟郎与自己终归是隔了心的,事事为他思量,到头来却吃力不讨好。直说了,她不见得会阻拦这门亲事,张三娘是鸡肋,王氏女,大可留给奕儿。
李晟表面客气恭敬,背地里的心思她却琢磨不透。李晟远不如他的生母好摆弄。
王淑妃盈盈轻笑,她可怜的胞妹,至死,都还在感念她的好。
至于奕儿,她这当娘的得劝他放下对温四娘的心思了,奕儿素来懂事,知权衡利弊和轻重。况且奕郎身边有谢琳娘这株盛放牡丹,该是不会太过在意温四娘那枝杏红梨白的。
听见宫婢打帘通传,王淑妃忙起身迎接李晟。
“母妃。”李晟规矩低头与王淑妃见了礼。
“晟儿,快过来。”王淑妃温和慈爱,吩咐宫婢伺候五皇子饮子。
李晟微微一笑,紫金发冠为平静淡漠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令人不敢逼视的贵气,神情却似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王淑妃想不到李晟银甲戎装,将突厥猛将力斩于马下时是如何模样。
“你这孩子,赐婚那么大的事怎不与母妃商量呢,成亲关乎一辈子,岂能草率了。”王淑妃关切地望着李晟,焦急说道。
李晟端起薄荷饮,浅吃了一口,声音清澈,“这些时日殿下为三哥成亲之事费心,故儿赐婚一事不敢劳烦殿下,且我与温四娘早已相识,还望殿下成全。”
王淑妃扶了扶鬓间金线芙蓉宫花,松了一口气,眼睛酸涩地笑道,“好在母妃也见过温四娘,那孩子生的容貌标致,性格柔顺,就连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若你二人相识已久,这门亲事母妃是再高兴不过了,怎会阻拦。我待你如同奕儿一般,往后莫再说劳烦之话,平白生分了。”
李晟黑亮的眼眸一深,“是,往后儿遇到了困难,还请母妃帮忙。”
……
延庆殿的宴席在申时中刻结束,告别了太后与诸位夫人后,温荣扶祖母自光顺门出宫。直到乘上回府的马车,祖母二人才有机会说话。
温荣为祖母垫了引枕,已习惯午时小睡片刻,出门参加筵席便极容易疲累。
谢氏松开眉毛,轻叹一声,“荣娘,圣主将赐婚五皇子与你。”
温荣表情豁然惊诧,半天回不过神来,抬起头迎上祖母认真的目光。不是玩笑话。
谢氏牵过温荣道,“这是你的亲事,你有何想法。”
温荣攥着竹节扇柄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儿未曾想过。可既然是赐婚,想来是不能拒,只能应承下的。”
前世她义无反顾地嫁入太子府做良娣,那时温二老夫人对她不管不顾,阿娘身子日渐虚弱借药延命,而阿爷太过耿直,圣主虽不弃敢言忠臣,但阿爷的性子仍令他如履薄冰,每日都似在刀口上生活。
娘家没有一点帮衬,她在太子府面对太子妃韩大娘等人时,就犹如母鸡斗老鹰一般,唯一的寄托和念想是李奕对她的满腔柔情。
温荣眼前浮现出李奕英俊温柔的脸,忍不住讥诮一笑。
谢氏见孙女表情古怪,心里沉甸甸的,今日太后并非是在询问她的意思,圣主赐婚非同小可,八字相合,便不容许有变数。
温荣虽能感觉五皇子对她有意,但不曾想到他会借军功求赐婚。他的目的是达成了,可与此同时,不但打了王氏与薛国公府巴掌,更令王淑妃没有面子。
谁都知晓李晟是王淑妃带大的,如今在关键事情上,五皇子与王淑妃不同心。
温荣揉了揉眉心,既然不能改变,还是应该往好处想。嫁于五皇子是正妃,李晟心性淡漠,不会与李奕争夺皇位,往后或许能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且自己早些定亲了,丹阳和林大郎之间的误会说不定就解开了。
这一世本想避开皇家人,最终还是不能如愿。
温荣想起今日五皇子要她修补丝绦的情形,难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为人妻是该为夫郎做针凿女红的。
回到温府,谢氏与温荣打算等赐婚圣旨下来后,再告知家人,故晚膳时,二人在林氏、茹娘面前,对赐婚缄口不言。
亥时初刻,温荣正要照顾祖母歇下,不想温世珩一脸喜气,摇摇晃晃地回府了,且未直接去东院紫云居,而是往穆合堂宣布喜事。
林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见夫郎吃了不少酒,面色通红,说话也不利索。
谢氏差人向温世珩身边僮仆打听后才知晓,温世珩是被五皇子送回来的。
皇上赐婚,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礼部官员,故自宫中晚宴起,就有礼部官员陆续上前同温世珩道贺。五皇子更是给足了岳丈面子,不但主动上前与温世珩说话,更知晓丈人酒量不佳,替他挡了不少酒。
阿爷虽口齿不清,温荣却明白阿爷对这门亲事再满意不过。
今日阿爷和五皇子他们举动那般明显,看来是无需等到圣主赐婚,此事就已满盛京皆知了。
谢氏不满地瞪了温世珩一眼,不耐地与林氏说道,“还不快将你夫郎带回紫云居。”
林氏此刻正将温荣搂在怀里,一边用锦帕擦眼角,一边感怀自己的女儿能嫁于皇子做正妃。比之与林府的亲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大概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林氏听到阿家的冷声吩咐,才意识到时辰已晚,再依依不舍地为荣娘理了理鬓角,蹲身同谢氏道安后,和莺如一左一右地将温世珩扶回紫云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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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间鹊桥渡
赐婚诏谕次日即送到了温家长房,谢氏等人拜倒叩首,温荣沉默接过诏谕后,赐婚一事就此落定。
钦天监合八字算出的好日子在转年三月,那时温荣已是及笄之年,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确是佳期妙龄。
谢氏知晓圣主赐下的纪王府邸在安兴坊时,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来,背着温荣,在林氏面前夸五皇子用心。
赐婚第二日,京中相熟的贵家女眷陆续登门道贺,三王妃谢琳娘住得近,是第一个到的。
将来纪王府邸和临江王府邸一般,同温府是两街之隔,探望祖母与阿娘,乘马车仅需几刻钟。思及此,温荣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如花瓣飘落深潭一般,静谧的双眸里泛起了几许波澜。
温荣牵着琳娘回厢房,吩咐婢子伺候果品后,担忧地问道,“琳娘,丹阳公主可回林府了?”
“丹阳说她想在宫中陪太后,约莫要在宫里耽搁几日。”琳娘端起薄荷饮吃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与寻常的不同。
琳娘放下饮子,故作不满道,“荣娘,听闻你与五皇子早已相识并私定盟约,这等大事竟然连我也瞒着。”
听闻私定盟约四字,温荣登时收敛笑意,沉脸道,“胡诌,我与五皇子虽相识,但绝无私定盟约之举,是谁在后头乱嚼舌了?”
琳娘执锦帕捂嘴笑起来,“瞧你,还未嫁去纪王府,就已端起五王妃的架子。要寻人兴师问罪了。谁嚼的我可不知晓,到时候你自己在房里问了夫郎去。”
温荣立时大窘。难不成是五皇子传了出去的?
琳娘见温荣羞臊的模样,终于认真地说道。“你若真不知晓我自也不能怪你,可五皇子私下求赐婚却是将他三哥气得不轻。”
温荣一怔,“这话如何说的?”
琳娘看向温荣,“你我二人平日交好,倘若你瞒着我,我心下定会不舒服,少不得埋怨了你。此次五皇子求赐婚,就连他三哥与姨母王淑妃都不知晓。他兄弟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如此令奕郎作何感想。”
琳娘想起前日奕郎庆功宴回府,一人去了曲水流觞,宫中分明吃了不少酒,可又吩咐仆僮开了坛玉露春自斟自饮,被扶回房时已酩酊大醉。
温荣抿了抿嘴唇,“不想五皇子连他三哥亦瞒着,琳娘,我实是前日里才知晓……”
琳娘安然一笑,拉起温荣的手。“宫里不似表面看得那般简单,你我自不必说,他们兄弟更该相互帮衬了。”
温荣点了点头,将蟹黄酥递至琳娘面前。不再谈论此事。
琳娘笑道,“你房里的饮子合我胃口,不知有什么妙处。”
“在薄荷水里加上梅子和甘草。盛夏里清热解暑再好不过了。”
琳娘自诩是心思细腻之人,可还会羡慕了温荣的玲珑心思。比如这薄荷饮的原料、做法皆是再寻常没有的,可偏独荣娘能想到。
不一会。婢子通传杜夫人与瑶娘结伴往厢房来了。
还未见着人,就先听见了瑶娘的声音,“五王妃今日不在正堂招待宾客,却一人躲在厢房里,可是羞得不肯见人了。”
瑶娘与婵娘一前一后跨进厢房。
本还朗声嬉笑的林瑶见到三王妃,一时愣怔,声音登时小了下去。
琳娘有试探过奕郎的心意,知奕郎确实对林府瑶娘无儿女之情,断无纳她做侧妃之想。琳娘虽怜惜瑶娘,却也松了一口气。
温荣起身牵过她二人一道围食案坐下。四人说笑了一会,婵娘忽然取出一张棋谱,“荣娘,这局棋帮我看看,黑子如何才能赢了。”
温荣忍俊不禁,还以为婵娘为了夫郎将棋戒了,怎料此时又巴巴儿地带了过来。
瞧着温荣戏谑的神情,婵娘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我与杜郎一起下的,他是真人不露相,论棋艺我实是不如他,想来还是要寻荣娘帮忙。”
琳娘亦靠上前看棋局,成亲前有听闻三皇子好棋,可成亲后奕郎从未与她下过,平日只遣帖子请棋侍诏入府下棋。
琳娘也未多想,毕竟她棋技不佳,真与奕郎对棋,怕是会扫了他的兴致。
“荣娘,明日里乞巧的九孔针和五色丝线可准备好了。”
琳娘与婵娘围着温荣看棋,瑶娘捧着松子酥在一旁问道。
温荣这才想起明日是七月七乞巧节,笑了笑,“到时再准备便是,瑶娘作何安排?”
“我不过是一人在府里,婵娘明日要与杜学士去曲江池放莲花灯。”瑶娘撅嘴酸溜溜地说道,往年皆是她姊妹一起乞巧拜月,今年只剩她一人了。
温荣碍于琳娘嫁于三皇子,不便再打趣瑶娘,只默契的与琳娘一唱一和地夸了杜学士几句。
温荣掩嘴笑道,“婵娘与杜学士如今是不羡鸳鸯不羡仙了。”
婵娘作势要挠温荣,温荣忙跳开了去。
琳娘虽替温荣拦住了婵娘,却笑吟吟地道,“婵娘莫急,明日我就将荣娘‘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想法传达与五皇子,令他看着办便是。”
四位娘子又嘻闹了一阵,才由温荣领了去正堂用席面。
温家二房是董氏带着蔓娘与菡娘过来道贺,温荣前些时日有听闻温二老夫人为蔓娘议了一门亲事,可还未确定,故董氏等人皆遮遮掩掩不肯明说。
林氏才陪董氏说了两句话,就被清和郡夫人拉着谈起了东市铺子之事。
原来长房老夫人名下除了宅院和庄子,在东、西市里还有数处地段极好的铺面。早先老夫人一人在遗风苑里无心打理,铺面闲置多年,如今子孙回到身边。谢氏便将铺子交与温世珩夫妻了。
清和郡夫人在东市有三家金楼,知晓林氏有打理铺子的计划。热心地与她传授经验。
董氏在一旁面色不变地安静吃茶,好似未听她二人所言。菡娘怨恨地扫了温荣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今日至府道贺的宾客众多,申时末刻才将宾客全部送走。林氏长长吁了一口气,她第一次作当家主母招待贵家女眷,单是一圈招呼下来,就力不从心了。好在宾客皆是来道贺的,无人为难了她。
翌日既是七夕,逢节闹市里的许多铺肆行都将闭门歇业,故这日必不会有人过府道贺。
温荣虽不甚在意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可阿娘和茹娘却是一早忙乎了起来。
林氏将轩郎平日里用于进士试的书籍自书房捧出,放在庭院里晾晒。七夕节亦是魁星节,林氏祈祷将来轩郎的进士试能一举中第。
茹娘则领了婢子,将盛满水的铜盆放在花树下,茹娘挑了株大红赤金芍药花丛藏铜盆。
温荣本闲闲地躲在凉亭里吃茶瞧热闹,可没一会就被茹娘和绿佩拽了出去,拗不过她几人,温荣只得亲自放一只双鱼纹的铜盆在木槿花树下,晚上众女娘要在各自的铜盆里放针。
由于南院风景最好。日暮时分,温荣与茹娘在南院摆起了香案,香炉里烧着小香饼子,青烟缭绕在香案旁的果品酒炙与盛放粉黛芍药上。
待日落月升。温荣、茹娘与一干婢子,拜了夜幕中的半弯明月,低声颂念祈祷之词。
拜月仪式后就是斗巧了。温荣、绿佩几人笨手笨脚,最后是茹娘拔得了头筹。茹娘的贴身婢子文茜与冬竹欢喜的直拍手笑闹。
“娘子,要放针了呢。”绿佩满不在乎地将九孔针和五色线丢回笸箩。
午时藏在花树下的铜盆被女娘们端了出来。在月下一圈摆起。女娘们各自锯坐于席上,温荣亦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将针飘于水面,不叫针沉了下去。
针好不容易稳当当地浮起,温荣正要仔细瞧月光下盆底的倒影是何形状时,被身后的声音唬了一跳。
“荣娘,这是在做什么?”轩郎快走两步,半蹲在温荣身旁,一脸好奇地望着铜盆问道。
温荣正诧异轩郎如何又从国子监回来了,回头却瞧见一袭秋色素面袍衫,正满眼兴味望着自己的五皇子。
温荣起身与五皇子见了礼,这是温荣知晓赐婚后第一次见到李晟,脸颊微微发烫。
李晟神情高雅清朗,好似夜色中的另一轮焕彩明月,“搅扰你们了。”
待温荣回过神来,周围人已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茹娘她们走时还不忘将各自铜盆一道抱走。
李晟走上前,望着铜盆里的盈盈水光,若有所思地说道,“荣娘得巧了,是一对小鸟。”
针浮于水面,借着微尘光影,投于盆底的倒影若似花鸟云鱼便为得巧。传言得巧的女娘能得到织女的智慧与巧艺。
还有,美满姻缘。
温荣顾不上李晟,低头去看倒影,针的影子分明似弯曲枯枝,温荣不满地看了李晟一眼,神情颇为失望。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故枝桠与鸟是一样的。”李晟俊眉轻扬,十分坦然地说道。
温荣从未听过这等谬论,狐疑地瞥了一眼李晟,“如何过来了?”
李晟清亮的眼里满含温柔的笑意,“荣娘羡慕杜学士与杜夫人放花灯?”
温荣面颊一红,“不过是顽笑话,殿下莫要当真。”
“本想带你去曲江池,可时辰已晚,老夫人怕是不会准许,我们去碧云池可好。”
温荣心一颤,笑作默许,随李晟沿青石路漫步至碧云池畔。
夏日夜风里散漾着清幽花香,碧云池里莲荷轻轻摇曳,碎了一池的月光似如岁月静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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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郁韵别情多
碧云池畔横了数只兰舟与铁黎木摇船,为了挡日头,温荣吩咐仆僮在摇船上搭了乌蓬,毕竟再过半月,就是那采莲蓬的好日子。
李晟看向温荣轻声笑道,“等我一会。”
只见李晟快走两步到了池边,将木桩上的绳索解开,再将兰舟轻松地牵到了池畔。
温荣柳眉微微一皱,诧异道,“放莲花灯在池边便是,为何还要兰舟了?”
李晟眼带笑意,一脸坦然地说道,“池边的水太静,莲花灯非但飘不远,更可能被荷花淀挡着。我听你哥哥说了,府里的碧荷池亦是自暗渠引的沣河水,故我们可以乘兰舟绕过荷花淀,到碧云池南处再放莲花灯,那般莲花灯便能自暗渠往沣河去了。”
温荣犹豫了片刻,终于拈起裙裾,迈着碎步朝五皇子走去。虽已小心翼翼,可玉底绣鞋踩上湿漉漉的河卵石是十分的滑,若不是李晟及时扶住,温荣怕是要滑倒了。
李晟的掌心粗得扎人,就算常年练武握剑也不该这样。温荣怔怔地望了李晟一会,心也软了下来,定是在边城疆场,被风沙与马缰绳磨的。
扶着温荣在兰舟上坐稳了,李晟才将手松开。
兰舟里有两只莲花灯与笔墨,原来他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划船去碧云池南处放灯的。
李晟挽起袖子,竹篙轻撑岸石,兰舟摇摇晃晃往湖心飘去。
不多时,兰舟即穿行在密密层层的大荷叶里,兰舟所过之处。牵起一道道波痕。亭荷迎着月光在温荣身旁舒展开来,本已是月下美人的如画莲荷。在温荣的语笑嫣然中,却失了颜色。
兰舟在荷花丛里十分稳当。温荣见李晟撑船熟练,忍不住顽笑问道,“晟郎原先也这般撑船,带了她人往池里放莲花灯的?”
那话问得叫人啼笑皆非,李晟对上温荣闪烁的眸光,“我亦是第一次放莲花灯,若不是今日杜学士与我说了,我还不知晓七夕节放莲花灯是能许愿的。明年荣娘可愿与我去曲江畔放灯?”
温荣非但不回答了,反而不依不饶起来。“若是不曾有过,撑船怎如此娴熟。”
李晟很是耐心地说道,“在盛京里,许多贵家府邸会引水修池,早年我与三哥、琛郎皆不喜乘画舫游湖,故每每至勋贵府邸做客,都是自己摇船往湖心欣赏风景的。”
提及三皇子,温荣便想起琳娘昨日所言,踌躇片刻。有几分不自在地问道,“赐婚一事……晟郎可是连淑妃殿下与三皇子也瞒着。”
湖心朗月虽皎洁明亮,却终究不是真实,李晟眼神微黯。心里的顾虑还不到与荣娘说的时候,且若是可以,他宁愿永远不要在荣娘面前提及。无忧无虑的便很好,“我也是担心夜长梦多……故来不及与三哥说了……”
温荣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大红油纸莲花灯。五皇子所言所行虽令她颇为动容,可她仍旧不敢对将来抱了期望。
她本希望这一世能嫁于寻常郎君。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皆与她无关,更不用担心她会成为枕边人权衡利弊后的弃子。
五皇子看着不似三皇子那般心机重,可他终归生于皇家,皇家人自古薄情寡性,于他们而言,任何事与人都不若皇权稳固来得重要,儿女情长海誓山盟不过是他们的牵累。
温荣抬眼望向远处碧云亭里飘散的青色鲛纱,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荣娘,这儿可放莲花灯了。”李晟撑停了竹篙,荣娘皎洁如月的面容上似笼着散不开的愁绪,如此神情令李晟颇为不安,本想问了她所虑何事,可张了张嘴,终未问出口。
李晟将蘸了墨的羊毫递于温荣,“小心墨汁。”
五皇子倒是细心,温荣笑道,“我以为晟郎是冷冷清清,从不与人多言的。”
李晟在莲花灯上认真地写下了心愿,淡淡地说道,“与他人实是无甚可说,故不如不说。”
二人在莲花灯上写好心愿,再小心地倒上灯油,捻了灯芯放在灯油里。
李晟自腰带取下了镶嵌琥珀珠的火镰子,随着清脆敲击声响起,眼前的莲花灯亮了起来,暖暖的火光在两人清亮的双眸里跳耀。
莲花灯随碧云池的水往沣河而去,今日盈盈天河里最亮的是牛郎织女星,温荣嘴边多了几分笑意。
待二人撑船回到湖畔,温荣隐约瞧见岸边影影绰绰有几个身影,可她与五皇子靠近后,那几人又慌忙躲开了去。
想来是绿佩她们不放心,可又不敢靠近了。
出了南院,绿佩、碧荷还有轩郎果然在南院月洞门处候着,温荣蹲身谢过了五皇子,正要带婢子回厢房,李晟忽然向她要起了丝绦,“……年头你与我的天青色丝绦可是补好了,明日我要用的。”
碧荷与绿佩面面相觑,轩郎更是一脸惊异地望着妹妹,他本以为外头传的私定盟约是胡言,不想五皇子和妹妹真的早已私相授受了。
温荣脸登时飞红,他是故意的,先才只二人时如何不问,且他为皇子,怎可能会缺了丝绦。可如今反驳他无异于越描越黑,“这两日府里事情多,还未来得及修补。”
温荣说的是实话,昨日要招待宾客,今日七夕也闹了一整日。
李晟无法只得作罢,温荣眼见轩郎将李晟送走了,这才松口气。
绿佩悄声同碧荷说道,“五皇子殿下平日里极严肃一人,可在娘子面前却像换了一人似的。”
……
过了数月,温荣才听到关于温家二房蔓娘亲事的风声。而谢氏与温荣知晓后很是惊讶,温二老夫人竟然打算将蔓娘嫁入太子府做良娣。
现已是乾德十五年九月,若照前世不变,转年太子会被贬为庶人并流放。
温荣虽大致知晓前世里发生的大事,可心下却无十分把握。毕竟两世已变化了许多,此时本还可肆意游乐的三皇子李奕,已经同太子、二皇子势同水火了,不知转年废储和立储之事,是否会生出变数。
谢氏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淡淡地说道,“温家二房里董氏掌家,嫁去太子府的也只有蔓娘了。”
林氏在旁不明所以,“蔓娘生得更纤细些。”
阿娘是在说蔓娘比菡娘长得更好看。温荣微微皱起眉头,自己被赐婚五皇子,温二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谋划了将府里女娘嫁于太子。虽说是良娣,可若能得太子喜欢,将来太子继承大统后,蔓娘是能被封为正一品妃子的。
到那时,纵然五皇子安然无恙的做亲王,她也不过是亲王妃,正一品妃子能轻易将她比了下去。
温荣望着祖母道,“蔓娘的亲事可是定了?”
良娣不若太子妃那般正式,但也要通过礼部与钦天监了。
谢氏缓缓地摇了摇头,“还不曾,可既然敢放出风声,便是**不离十的。”
温家愿嫁,太子自然肯娶。
温家虽是落没勋贵,可根基甚广。大伯母方氏在府里与大伯父闹得不可开交,温二老夫人要么不管不问,要么是谴责了大伯父,如此是因方氏嫡女为藤亲王府世子妃。
若说世子妃是有名无实的,那么姑母温璃娘夫家,镇军大将军府,却令人不得不忌惮。而姑母定是早已知晓她为温二老夫人的嫡亲女儿,否则不会与温家二房走得那般近。
董氏娘家在陇西一带是极其富庶的大族。董氏知晓太子非良配,纵然祺郎与太子走得近,她也舍不得将菡娘嫁去太子府。既然府里由她掌家,将无倚无靠的温蔓娘推出去,是再简单没有了。
温荣思及上元节那日,温蔓娘与自己走散后,引来的方家人便蹙眉不悦。温荣对此事虽不满,可说到底,蔓娘也只是任他人摆布的棋子。
算来菡娘今年已十五了,可二伯母似乎还未有替她谋亲事的打算。菡娘心思全系在潇洒不羁的赵二郎身上,二伯母想让她心甘情愿嫁与他人,怕是还得费一番功夫。
“对了,这几日怎不见三王妃过来了。”谢氏捻着手里的佛珠,不打算理会二房的事,笑着问起了与荣娘交好的三王妃。
温荣表情有些沉闷,“她如今心里怕是不好受……”
半月前温荣与琳娘一起往宫中赴宴,王淑妃召琳娘私下里说了些话。出来后琳娘脸色就差了许多,原来王淑妃打算命三皇子纳王二娘做侧妃。
琳娘再不情愿,也只能应下,毕竟王淑妃已亲自开口,她多言亦无用,倒不若落个贤名。
温荣有暗示她回府与三皇子商量则个,听闻李奕对她是极尽贴心的。让李奕将私情放在大事之前几是不可能了,温荣却希望李奕能安抚了琳娘。
温荣想起王二娘撇了撇嘴,丹阳公主全大礼那日,王二娘为了五皇子同张三娘争得面红耳赤,可在知晓五皇子被赐婚后,转头就没了心思,可想来也是了,她毕竟不似张三娘,对李晟有自幼埋下的情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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